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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冯育楠《津门大侠霍元甲》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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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3-4 15: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冯育楠,1961年毕业于河北大中文系。历任西北182队技术员,静海县文化局创作员,天津市文联民间文艺家协会秘书长、主席,专业作家,文学创作一级。天津作协第三、四届理事,市文联第三、四届委员。长期从事文学创作,发表多部长、中篇小说,散文集和报告文学集,主要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津门大侠霍元甲》、《山林深处》、《总统与大侠》、《无冕棋王》、《十字架下的冤魂》,中篇小说集《我们为无名人立碑》,散文集《香椿院纪事》等。其中《津门大侠霍元甲》曾经红极一时,他写的这本更纪实一些,不像香港电视剧虚构了陈真,还有增加了霍元甲的感情纠葛。
 楼主| 发表于 2025-3-4 15: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序:
  在长篇历史小说《津门大侠霍元甲》将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之前,我们有幸拜读了作家冯育楠同志的手稿,并从中获得多方面的教益和美好的艺术享受,真切地看到了志在强种强国,为人刚正不阿,侠肝义胆,疾恶如仇的武林英雄霍元甲的崇高形象,实在是一大快事。
  《津门大侠霍元甲》是一部二十多万字,三十四回的长篇小说,但读来毫不觉长。因为它一开篇就把我们引入了一个特定的历史环境,并使读者与主人公相识相交了。随着一环紧扣一环的情节发展,集中华武技精粹于一身,藏民族正气于胸怀的霍元甲,斩怪蟒、斗恶霸、除淫贼、救华工、护卫孙中山先生离津门、屡败辱我中华的东洋鬼子、施轻功凌空盗回大刀王五的首级、逞神威吓跑不可一世的俄国武术大师。真是长中华儿女的志气,振炎黄子孙的威风。读着它,一种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振兴中华的紧迫感油然而生。据上海郑逸梅老先生追忆:当年坐落在天津曲店街由农劲荪主持的怀庆会馆里,曾悬有一幅讴歌霍公元甲的长联,上联写“瞻仰昂昂金刚汉,力巨出神,拳精入化,飞龙踞虎,尚武精神,浩气鹏鹏贯牛斗”; 下联是“讴歌堂堂勇大侠,胆坚铁石,志烈秋霜,爱国忧民,强我民族,大义凛凛满乾坤”。读了冯育楠同志的《津门大侠霍元甲》,我们所看到的正是这样一个高大的艺术形象。
  作为霍元甲的家乡人,尤其作为包括霍元甲之孙霍文亭同志在内的天津市西郊区“霍元甲史料征集办公室”的成员,在读了冯育楠同志的手稿之后,不能不对他较好地处理了史实与艺术创作的关系表示赞赏。作为文学作品,当作者把现实生活或历史生活诉诸形象时,其赖以成功的手段,主要是艺术虚构。但是,这种虚构,必须是在详尽审慎地观察了描写对象的基础上的;还必须是在尊重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客观真实的前提下的;同时又必须是合情合理的和无损于主题的。  《津门大侠霍元甲》的作者和编者正是遵循上述精神,独具匠心地构筑了自成一格的艺术宫殿,把一群以霍元甲为主的传神入化,栩栩如生的历史人物,推到了读者面前。对于我们这些搞“霍史”的同志来说,如果有人问起“该书虚实各占几成”?那是不宜以“三七”或“四六”的公式来回答的,而只能用《三国志》与《三国演义》作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当广大读者阅读此书时,你绝不可能看到象电视连续剧《霍元甲》中陈真那样喧宾夺主的虚构人物,更不会有霍元甲与赵倩男“婚外恋”那种有损主题,有损英雄人物形象的虚构情节。勿庸讳言,广大观众,特别是霍元甲的后裔及其家乡的人们,对诸如上述那种不合情理的编造,是深为遗憾的。
  对《津门大侠霍元甲》一书,还有一点应特别加以肯定,那就是,作者以史笔勾线,以文笔着色,为我们绘就了一幅绚丽多彩,浓淡相宜的历史画卷,生动形象地反映了霍元甲与农劲荪、大刀王五、刘鹗等人的关系;活灵活现地描绘了霍元甲与武清鼻子李比武的场面;有来有去地叙述了霍元甲在甲午海战和庚子风云时的作为,以及孙中山先生对精武会的支持等一系列重要历史事件和历 史人物。而所有这些,不仅是电视剧中全无涉及的;同时,也使我们“霍史办”的同志跑遍京、津及上海、广州、苏州等地,走访了精武会元老广东省武协付主席李佩铉先生,精武会干事黄文聪先生,现上海精武会负责人陈内华同志及霍元甲之女霍冰如老人和有关方面的诸多人士所得的资料,在这里得到了很好地体现。
  总之,我们觉得《津门大侠霍元甲》确是一部集史料、传说、轶事、佚闻于一书,融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为一体,既通俗易懂,又有一定深度和广度,既坚持了唯物史观,又富于艺术魅力的文学作品。
  在建国三十五周年即将到来之前,百花文艺出版社能高速度、高质量地出版这样一部由津门作家写津门英雄的好书,实在可嘉可贺。在这里,我们谨以天津市西郊区“霍元甲史料征集办公室”的名义向为了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而辛勤采花,精心酿蜜的作者和编者致以崇高的敬意,同时,也为广大读者即将读到《津门大侠霍元甲》一书而深感快慰。

  天津市西郊区“霍元甲史料征集办公室”
  一九八四年七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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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4 15:23: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回    战枣林英雄出世
         斗顽敌元甲显威

  清朝光绪年间,天津城郊卫南洼官道上急驶过来一个骑马的武士。这个人身材魁伟,虎背熊腰,面如喷血,暴眼突睛,黄苍苍的两道扫帚眉,乱蓬蓬一圈络腮胡,左额上有两寸来长一条刀痕,齐刷刷将眉斩断,貌相显得十分慓悍狰狞。
  他身披一件蓝色绣着菊花图案的斗篷,秋风吹过,撩起衣襟来,人们便会看到他腰扎三寸宽的英雄带,挎着一把鲨鱼鞘鬼头刀,刀柄青铜铸成,灼灼闪亮,刀把上红绸飘舞。
  他来至十字路口的茶摊旁,勒住那匹混身淌汗的黑骏马,对卖茶的老人问道:“喂,卖茶的,这里离小南河还有多远?”
  听口音是关外人,风尘仆仆,一定赶了不少路程。来人貌相很凶,出语粗莽,卖茶的老头儿,看见了那把鬼头刀,不由打了个沉儿,反问道:“敢问客官到小南河是投亲还是访友?”
  那个武士装扮的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粗声粗气地说:“我一不投亲,二不访友,是去讨笔债。那里有个叫霍恩弟的人你听说过吗?”
  卖茶老汉与一个戴斗笠正在喝大碗茶的青年人暗暗交换了一下眼色,赶忙答道:“客官,霍恩弟乃俺们这一带大名鼎鼎的英雄,他仗义疏财,扶困济危,卫南洼三镇十八村,谁能不认识他呢?”
  那个人有点不耐烦了,挥了下马鞭,狐疑地望着十字路口问:“从这里去小南河,朝哪个方向走?”
  卖茶老人用手往西一指:“你看见河堤上那棵歪脖柳树了吗? 绕过柳树,往左拐,有条小路, 走上二里来地儿,再往东,穿过一片松树林子,见大道往前奔,就可以看见村子了……”
  那个人一抖马缰绳,那匹黑骏马长嘶了一声,镣开四蹄,直向河堤方向奔去。小路上立刻扬起迷漫的烟尘,刹时就隐没到晚秋的芦苇丛里,失去了踪影。
  等蹄声隐去,那个青年人惊奇地问:“马大爷,您把道指错了吧? 过了河堤是乱坟岗子,一个时辰也到不了村子……”
  “傻小子,”老汉嘿嘿一笑:“你没看这个黑大个儿满脸杀气,象个凶神? 他找你霍二叔我看没有好事。你赶快抄近路回村报个信儿,免得你霍二叔措手不及,吃了亏。”
  那个青年人即刻放下茶碗,如飞地向村子方向跑去。
  提起霍恩弟,不但在卫南洼,就是整个静海县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霍恩弟武艺超群,身怀绝技,几十年来奔走在关东道上为客商保镖。他那把雁翎宝刀不知会过多少绿林好汉,尤其霍家传有绝技“迷踪艺”更为江湖上所称道。霍恩弟凭借手中宝刀,凭借家传绝技,在武林中闯出字号来。提起迷踪霍二侠,无论南七北六十三省镖局,或是大小山头寨主,还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他集长拳、短拳、少林拳、行意、八卦、太极之精华创造出霍家拳。此拳乃是柔中有刚,随屈就伸,以神贯气,意存丹田。讲究心为会,气为旗, 腰为蠹, 内固精神,外示安逸,迈步如猫,行动有如抽丝,疾如闪电,与人交手,往往对方还没有看清门道,即被击倒,所以江湖上把霍家拳也称为迷踪艺。意思是,此拳神出鬼没,施展起来如狂风急雨,令对手眼花缭乱,迷失了踪迹。因此,武林界赞霍家拳有歌曰:

  霍家迷踪真可夸,
  变化无穷独一家。
  妙处全凭快如风,
  当场着意莫轻拿。

  霍恩弟身怀绝技,为人又正直不阿,嫉恶如仇,保镖数十年,与山贼强寇拼杀无数。有保镖的,就有劫镖的,一保一劫,水火不容,动刀动枪,性命相搏,哪能不结下仇家?
  霍恩弟涉险关东道,风雨多年, 虽然靠着一身软硬功,没有栽过跟头,但想起历历往事,一次次刀光剑影,确实心有余悸。四十多岁后,退出镖行,回乡务农,督教子侄辈儿习文练武,以乐天年。
  但是,过去走镖格斗,往往会得罪一些绿林中的人,他虽然回乡隐居,断不了还有以武会友的武林高人找上门来。朋友来了,他欢迎,切磋技艺,提高中华之武术,乃一好事。但一些复仇者找上门来,实难对付,冤家宜解不宜结,他百般解释,再三谦让,请对方免于动手,免遭伤亡,再结仇冤。可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有些拼斗往往难以避免。为此他常常忧虑在心。
  村里乡亲们知道他的苦衷,往往一见远方来客,寻问他的踪迹,立刻赶去告信,担心他没精神准备吃了亏。
  这一天,正是中秋佳节过后,金风送爽,五谷还仓,恰是农闲之季。霍恩弟借着闲暇之日,在村西枣树林内教子侄们习武健身。
  枣树林内一片开阔地,埋着三十六根梅花桩,武林界称之为天罡梅花桩。五根一组,均为梅花形,桩长七尺,埋地三尺,直径二寸,平头,外以铁箍紧之,每桩相距两尺,站桩用马步。脚心涌泉穴如无绝力,是无法练习梅花桩功的。
  梅花桩乃武术基本功中的上乘,没有几年根底,想在桩上移步打拳,难如婴儿学步。
  霍恩弟共有子侄十人,称为霍家十兄弟,按年龄排列为元贞、元善、元栋、元甲、元和、元卿、元良、元祥、元忠、元臣。属于霍恩弟的有三子,即老大元栋,老二元甲,老三元卿。
  按大排行元甲属老四。他从小体质瘦弱。面黄多病,长到十一二岁了,还象个七八岁的孩子似的矮小。俗话说:人善有人欺,马善被人骑。元甲在十弟兄中最为瘦小,脾气又温顺,村里一些调皮的孩子们往往拿他开心,欺侮他。每逢争斗戏闹,元甲经常被同龄的孩子,甚至比他小的孩子打翻在地。那些孩子打了他,还取笑他:“霍元甲,你家不是有绝招迷踪艺吗,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别唬人了,屁个迷踪艺!”
  元甲受辱,回到家中请求父亲教他习武,但霍恩弟见他如此窝囊,担心他习武丢了霍家武林世家的名声,故禁止他习武,强令他闭门攻读。霍元甲外柔内刚,见父亲不让他习武,只好噙着委屈的泪水,默默离开练武场。
  村里人全知道,霍氏十兄弟,除元甲一人外,全练就了一身好武功,只有元甲一人砍柴,耕作,闭门读书,被排除在习武行列之外。村里一些人编了一首小曲,评述此事:

  霍家九虎一只羊,
  羊儿不让进武场。
  弟兄练功他长叹,
  砍柴挑水一边忙。

  这一天霍恩弟教授子侄们梅花桩上乘功夫,当然更没有元甲的份了。
  弟兄九人在霍恩弟指导下依次上桩,练习换步击拳之招,在这九弟兄中,元卿、元贞功夫较好,尤其元卿,天资聪颖,秉赋极高,一点即透,举一反三,深得霍恩弟喜爱。
  几个人全在梅花桩上练习了一遍,霍恩弟又让元卿与元贞在桩上对打。在上桩对打之前, 霍恩弟讲了以下要领:“梅花桩比武,最忌背身,比艺时,力争站中桩,必须熟练掌握金鸡独立式,这样才能……”
  霍恩弟的话还没有讲完,那个戴斗笠的青年气喘吁吁地跑进枣树林,他跑到霍恩弟面前,将那骑马来的那位刀疤脸壮汉的情况讲了一遍。霍恩弟凝目沉思,询问了一下那人长相、口音,不由暗暗惊愕,在武林界他并没有这样一个熟人呵,千里迢迢找上门来,为了哪桩?
  在他思忖之当儿,隐约听见踏踏马蹄声由远而近向枣林奔来。众人举目向林外望去,不大会儿就看见一个陌生大汉扬鞭打马而来,转眼间,便来到枣林前。
  那个人显然看到枣林中练梅花桩的霍家人了,他飞身下马,将马拴到一棵粗大的枣树上,大步腾腾走进枣林。
  霍恩弟见此人内里穿着件疙瘩绊对襟黑衣紧身练武装,腿上罩着一条蓝斜纹布灯笼裤,足登一双薄底踢死牛双鼻靸鞋,行走如飞,目光霍霍,身高体壮,俨如飞过来一座黑塔,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一看来人的气势,便可知道,此人一定身手不凡,是个武林高手,尤其他刚才飞身下马,落地时毫无声响,可以看出此人轻功不浅。但这个满脸络腮胡子,仿佛象只下山猛虎的汉子,却脸生得很,霍恩弟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在哪条道上和这个人碰过面。
  霍恩弟正在犹疑,这人却来到他的面前,双拳一抱,哈哈一笑:“霍二侠,还记得黑松山下那个‘鼠辈’吗?”
  霍恩弟蓦地吃了一惊,黑松山? 十五年前他保镖路经山海关外黑松山,遇上一伙强徒,言语不合,交涉无效,动起手来,在那场恶斗中,镖行击毙强徒四人,但镖客也两死一伤,至今想起,他依然为往日厮杀有点惴惴不安,这个人为什么提到黑松山,莫非他……想到这里,霍恩弟抱拳还礼,躬身问道:“事过多年, 我已老朽,记忆模糊,足下是……”
  陌生大汉哈哈一阵怪笑,用手一指额头上刀疤,狠狠地说:“霍二侠,你能忘天,也能忘地,可不能忘了你留给我脸上的这条刀疤!我是谁? 我就是那个没让你砍死,又活过来的黑松山飞天熊摩霸!”
  霍恩弟打了个机灵,突然一切全想起来了。黑压压的山岭,莽苍苍的松林,山风在呼啸,枯叶在飘飞,在那初冬的暮霭中,那场凶狠的恶斗。他与一个名叫飞天熊摩霸的强寇,在冬日黄昏的薄雾中厮杀一起。这个慓悍的强徒,手持一根六尺多长的镔铁棍,步伐矫捷,出手凶猛,棍棍带风,呼呼山响。他招术精熟,是江湖上难见的五虎棍招式。二人拼斗三十回合过后,摩霸棍势一转,又改变为子午棍,棍舞一片,点打缠扫,招招凶狠。
  霍恩弟用雁翎刀破敌,二人战至六十余合,霍恩弟故意卖了个破绽,身子往前一跌,摩霸见有机可乘,泰山压顶,抡起二十多斤重的镔铁棍朝着霍恩弟砸下来。待棍临身一瞬间,霍恩弟猛一拧身,闪开棍风,左足轻移,雁翎刀自下而上飞起,一道寒光,直刺摩霸面门。这一招名叫海底捞月,又快又稳,摩霸再躲可就来不及了。霍恩弟当时本可一刀将他劈死,但念及摩霸练就一身好武功,往日无仇,何必伤他性命,待刀尖奔向摩霸咽喉之际,往外一抽刀,喊了声:  “鼠辈,看刀!”刀尖划开摩霸左额,顿时鲜血直流。
  这场凶杀,事过多年,没想到他刀下留情,才保住性命的摩霸却找上门来!
  霍恩弟多年来闭门科子教侄,想得以安静以度天年,与人争斗之心,早已烟消云散,他见摩霸登门问罪,便想以和了之,他压住了心中的火气, 满面陪笑道:“摩老弟,当年我保镖,你劫镖,皆迫于生计,为了几个铜钱卖命,至今想起,犹感愧疚。十五年前你我交手,迫于无奈,这些年来,我早离镖行,绝迹武林,过去有得罪冒犯老弟之处,望多多海涵,某家虽贫寒,但备有薄酒,请阁下赏脸一叙,攀谈数日,岂不是一快事。”他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摩霸一阵狞笑,眼睛一瞪,厉声说道:“姓霍的,你倒说得轻巧,一刀之仇,破相之恨,我十五年来,没忘过一刻。今日我千里风尘找到你,就是讨债来的。用不着多说了,请过招吧,用刀用拳,我摩霸奉陪到底!”
  他说着解掉斗篷,卷成一团,用手一甩,那件斗篷竟象块石头似的飞向三丈外一棵枣树杈上,不偏不斜夹在树杈当中。
  霍恩弟压住心头之火,耐心地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侥幸取胜,你日后还会找我,假若我败于你手下,或被你击伤击毙,你看我子侄多人,他们岂能让你离开小南河? 我看……”
  摩霸这些年来重投名师,苦练武功,自认打遍中原无敌手,根本没把霍家人放在眼里,他见霍恩弟一味苦求,以为霍恩弟年迈体弱怕他了,更加气焰嚣张,他把鬼头刀解下,故意又露了一手,单掌托出,刀鞘离手,准确地挂在前面一棵树桩上,他用手弹了下寒光闪闪的鬼头刀,挑衅地说:“也罢,既然你不愿动刀,我们就交换一下拳术!”他说完,将刀掷出,鬼头刀嚓地一声,分毫不差插入鲨鱼皮刀鞘内。
  摩霸这种蛮横态度早激怒了霍家众弟兄,霍元贞离着摩霸最近,见摩霸突伸左拳,要向霍恩弟动手,忍不住大喝一声:“姓摩的,你休猖狂,接招吧!”
  霍恩弟见再也无法避免这场角斗了,只好眼睁睁看着霍元贞与摩霸打在一起。
  二人交手不过三四个回合,霍恩弟就大吃一惊,只见摩霸拳拳带风,虚中有实,出手疾速,收招敏健。两人不过五个照面,霍元贞步法已乱,被摩霸从后心击了一拳,幸亏躲得快,卸了八分劲,就这样还被打得步伐踉跄,一下子摔倒在五尺开外。
  霍元卿见大哥被击倒,摩霸双足一点,要用“八步赶蝉”之毒招,对大哥下狠手,不由飞身跃起拦住摩霸。
  元卿武功最好,深得迷踪艺要领,但依然不是摩霸对手,十招过后,早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若再打下去,定会惨败。
  别人看不出门道来,而霍恩弟可看得一清二楚。摩霸所使用的拳术,酷似太极拳,但拳术变换招式,又比太极拳迅猛,他猛见摩霸打出一招“抱虎归山”,不由一惊,这是海内知名杨露禅大师的绝技,莫非摩霸得到杨露禅的真传?1
  看来今日这场角斗,凶多吉少,就是自己下场也难以取胜,霍家迷踪艺之威名竟会毁在自己家乡的练武场上,唉,这可太惨了。刚想到这里,只见摩霸上面一拳“黑虎掏心”,霍元卿挫步闪开,但此拳是虚,弹腿是实,摩霸飞起右腿,疾如狂飈,早扫到霍元卿左腿肚上,这一腿仿佛有千钧之力,虽然霍元卿根底较深,但感到左腿一阵发麻,失去了支撑,身体被扫了起来,跌出丈余,“砰”地一下摔倒在梅花桩旁。
  这一来,霍恩弟再也无法忍耐了,轻挪步, 运气提神,准备跃身上场。正在这当儿,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有人大喊了一声:“杀鸡焉用宰牛刀,看孩儿的!”
  只见身穿长袍的霍元甲,如飞般地冲进枣林中与摩霸交上了手。
  霍恩弟差点没气昏过去,霍家子侄武功最好的要属元卿、元贞,他们全遭惨败,你根本不会武功, 冒失上场,岂不白白送死?
  他有心喝住元甲,可武林中比武有规矩,不见高低,还没有过三招,就换下场来,这是破坏武规。
  急没法,愁无用,今天算是丢尽脸了,元甲能保住性命就是他的造化。一个毫无武功根底的人,哪能经住摩霸一拳,轻则致残,重则丧命。霍恩弟的心仿佛被个铁钳夹紧了,夹得他喘不过气来,眼前老是晃动着元甲被打得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幻影。
  可是,怪事出现了,五个回合过去了,元甲竟然安全无恙。只见他出手敏捷,挪步稳健,有招有式,门户严紧,一招一式皆是迷踪艺之精华,但细观之又有点不象,他快似灵猿,矫若鹰鹞,闪转腾挪,纹丝不乱。
  眼见二十招过去了,还是没分胜负,这一场拼搏,把人们的眼都看花了。大家又惊又喜,元甲是在什么时候练就这一身出色武功的呢?
  摩霸见霍元甲出招飘忽,令他难以捕捉,不由暗暗焦急,自己投名师,访武友,苦练十余年,满以为破迷踪艺如探囊取物,这个身穿长袍的青年,为什么如此难以对付?他打的拳并不全是迷踪艺呵,忽而象鹰,忽而似雀,忽而似狸猫扑食,忽而又象仙鹤凌空。他遍访武林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招术,觉得又惊又怕。技击讲知敌知彼,现在却弄不清对手的招式,更不知他出自何门,这样斗下去,哪会有好!必须出绝招,将这个貌不出众,身穿长袍,秀才模样的人击倒。
  摩霸一着急,用了险招,急起左拳,反点霍元甲右肘的曲池穴,左脚亦同时飞起猛踢霍元甲右肋之气门。这招又狠又毒,击中一处,对手不死即残。
  破此招应该用左拳接对方击来之拳,左手探出猛拍对方甲踝骨穴,可是霍元甲用单掌拦住对方击来之拳,左手并没有拍摩霸穴道,而是一伸掌抓住摩霸脚掌,往怀里一带,再用右手抓住摩霸英雄带,丹田一叫劲儿,往起一抡,像头水牛般的摩霸竟然被举了起来。霍元甲将摩霸抡了两个圈, “嘿”地一声低吼掷了出去,只见摩霸被掷起有五六尺高,象个硕大无比的口袋, 被摔出 去有两丈多远,“砰”地一声倒在武场的沙土地上。
  摩霸到底功底不浅,虽然被摔倒在地上,但他一个鲤鱼打挺,“嗖”地一下又跃了起来。他满身尘土,一张喷血脸,红了变黑,黑了变红,仿佛鲜血就要涌出。他羞愧难忍,无地自容,原想找霍恩弟报一刀之仇,挫迷踪艺数十年之威名,谁知半道上遇到这个克星,毁了自己的半世威名。他本想扑上去,拼个鱼死网破,但转念一想,这个黄面小子太厉害了,双膀有千斤之力,招术又诡诈多变,再次交手,难讨便宜,于是双拳一抱,冷冷一笑,愤然说道:“摩霸学艺不精,甘拜下风,不知壮士乃霍家何许人也? ”
  霍元甲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在下霍元甲,乃霍恩弟之子,没正式练过武术,没曾拜师求教,不懂武规,有冲撞师傅之处,还望多多原谅。”
  霍元甲说得是实话,他确实没有正式练过武功,也没有正式老师。可摩霸以为霍元甲在讥讽他, 不由气往上冲,他没有答话,疾步走到树下取下鬼头刀,夹起斗篷,解开马缰,说了句:“后会有期!”便纵身一跃,飞身上马,一抖马缰,向村外飞奔而去。


  第二回  演艺厅淳淳受训
            闹市中痛惩淫贼

  飞天熊摩霸恨恨离开小南河,众弟兄呼地一下将元甲围了起来。元臣年龄最小,活泼顽皮,尚未脱离孩子气,他拉住元甲的手问:“四哥,你简直神了,素常见你不言不语,连演武场也很少进,今儿个咋这么大本事,你到底是跟谁练的武功?”
  元祥是个急性子,连声催问:“四哥,你那招霸王举鼎绝了,将摩霸差点摔出肠子来,你哪那么大力气?”
  这个一言,那个一语,连老诚深重的元贞也纳闷地问:“四弟,今日较量,多亏贤弟出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依我冷眼看,你的拳术近似迷踪,又有点不全象,到底是何家拳法,你要讲清楚……”
  众人七嘴八舌,连声追问,元甲也不知先答复谁了,只好微微发笑。
  霍恩弟瞧了元甲一眼,也有点奇怪,四儿从小孱弱,从不允许他练武功,今日一战,身手不凡,一招一式皆有功底,而且有些招式连他看起来也有点扑朔迷离,自己久闯江湖,迷踪艺誉满武林,哪家拳没见过,但元甲拳脚却难以定宗,实为怪事。他沉吟片刻,大声说道:“你们别吵吵了,全跟我回演武厅去!”
  所谓演武厅不过是一间宽敞的屋子,泥坯垒就,高大亮堂,正墙悬挂着列宗列祖神位,厅两侧立着刀枪剑戟、护手钩、三截棍、凹面锏、马牙刺等十八般兵器。
  右面墙上素黄纸上写着武林十戒:
  一、不许恃有本领,欺奸妇女;
  二、不许恃有本领,抢孀逼嫁;
  三、不许恃有本领,欺侮良善;
  四、不许恃有本领,酗酒滋事;
  五、不许恃有本领,伤残世人;
  六、不许恃有本领,胡作非为;
  七、不许恃有本领,劫夺财物;
  八、不许恃有本领,背弃六亲;
  九、不许恃有本领,违拗师长;
  十、不许恃有本领,交接匪人。

  霍恩弟率众进了演武厅,往神位旁太师椅上一坐,对元甲招了下手,说道:  “你跪在列宗列祖神位前,我有话问你。”
  霍元甲赶忙跪在神位前,敬听父亲训问。
  “元甲你听清,我霍家拳,迷踪艺相传七代,出过不少贤人达士,但列祖有戒,不传外姓人,不传身虚体弱之子,你年幼多病,发育不全,为父为了顾全迷踪艺之名声,才没有传授给你,令你闭门科读,禁染武技,今日比武,你技击精熟,招式准确,没有几年功底,暂难达此境界。今儿当着列代先宗,你要如实讲来,是如何练就武功的?”
  霍元甲看了父亲一眼,垂首答道:“是孩儿偷学的……”
  “偷学的?!”
  “确实如此,孩儿多次苦求,父亲均未应允,只好暗学,你老传授弟兄们练武时,我就在一旁偷听,晚上等大家睡熟时,我便在枣林内偷练。孩儿自知天资愚笨,身体素质差,于是拿出比他人更长的时间苦练,除此外……”
  “除此外还有什么?”
  “我还看了一些其它门派的拳谱,如六合、太极、行意……”
  霍恩弟听到这里不由得又喜又气,喜的是元甲有股狠劲儿,能坚持十数年自学,确实用心良苦,意志如钢;气的是,他竟然学起其它门派之拳术来了,这不是破坏了霍家拳的规矩?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对,天下拳术,门派虽多,但他皆涉猎过,不管是少林,还是武当,也不管是罗汉门还是二郎门,三招过后,他就能看出点门道来。可是元甲跟摩稀交手数十合,招数飘忽,象迷踪又象少林,其中还有行意之招术,但又不尽然全象,有些招术,武林中根本没见过,他这是从何处学来的?
  当霍恩弟询问到这里时,元甲答道:“武术本人创,不可有一定规格,要根据个人素质,发挥创新,方能适用。”
  “胡说!”霍恩弟打断了儿子的话, “莫非有无师自通的道理!”
  霍元甲躬身答道:“孩儿讲的不是那个意思,比如武当宗洞玄真人张三丰祖师创出太极拳,少林宗初祖菩提达摩大师创出少林拳,皆为静中自创,受自然界变动之启发,飞禽走兽腾飞跳跃之诱导,用于技击,苦练再三,遂成一宗。又如近代武师杨露禅,虽受艺于太极陈,但又有所创新,把太极宗又发扬光大一层,被人称誉为太极杨,成为一代宗师。学无止境,岂可受门户派别之限,固步自封? 如此下去,中华武术怎能发展?孩儿斗胆陈言,不当之处,请爹爹指教。”
  霍元甲侃侃陈词,的确出自肺腑。他多年求父授艺,被排斥在外,冷落孤独,一个没成年的孩子,怎能受此凄惶,但他有进取心,有狠劲儿,愈是受人冷遇,愈是受人岐视,愈立下壮志,一定要学成功。受岐视,反而成了他的动力,他发奋练功,从偷练霍家拳开始,再广泛集各派之精华,刻苦操练,十年不断,别人练两个时辰,他练四个时辰,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肯动脑筋,又憋着一口气,一定要练出点名堂来,故而进步飞快,更可贵的是他身怀绝技,竟毫不露声色,连父兄皆瞒过,确实是个心怀大计的人。他在林中砍柴,田野耕作,见饿鹰扑兔,蛇狸相争,稍有所悟,皆能用于技击之中。他所练的拳,集各门派之精华,又在练习中有所新创,才练就这一手飘忽不定,扑朔迷离的拳术。
  霍恩弟见元甲回答得有根有据,振振有词,这个整天不言不道的儿子,竟用心如此之深,他对武林宗派渊源了解如此之广,高于同辈多矣,而且领悟力又强,若受名师指点,定能日臻完善,说不定从此迷踪艺会更上一层楼,凌驾于众家拳术之上。
  但使霍恩弟不安的是,元甲功夫已到上乘,还尚未拜师,偷练自学,虽有所获,但领悟不深,会走入邪门歪道,想到这里,放缓语气说道:
  “多亏你一片苦心,粗通武技,但不拜师,成何体统。没有门户,武林界谁承认你? 你毕竟是霍家子弟,又以霍家拳为训练基础,今日我正式收你为徒,愿你日后兴旺门第!”
  元甲本想再说两句,劝父亲放弃门户之见,广收门徒,强国强民。但众弟兄听完霍恩弟之言,早已欢呼雀跃,齐声喊到:  “元甲,还不快快拜师!”
  于是元甲跪于神位前,口读十愿,行了拜师礼,那十愿是:
  愿学此本领,保国安民;
  愿学此本领,抑强扶弱;
  愿学此本领,救世济人;
  愿学此本领,锄恶除奸;
  愿学此本领,保助孤寡;
  愿学此本领,仗义疏财;
  愿学此本领,见义勇为;
  愿学此本领,舍身求难;
  愿学此本领,兴旺门第;
  愿学此本领,不授外人。

  当念到最后一愿时,霍元甲声音愈来愈低,几乎听不清了。他心里想的是,学好本领,发扬光大中华之武术,但他没有说出来,他知道父亲很固执,难以一时说通。但他发誓愿之际,已下了决心,今后他要打破门户之争,武术是属于全中华的,不能属于少数门户,为什么不能广开门户,取长补短,把中华之武术大大提高一步呢?
  来年春天,桃红柳绿,转眼到了谷雨节。
  去年冬天,元甲老母偶染风寒,原没在意,谁知由外感转成气喘,只好请医诊治。每次买药皆需到天津同仁堂抓取。
  前几次抓药,皆是大哥元贞。但今天大哥元贞帮着岳父家盖房去了,才让元甲下卫。
  霍元甲稍微收拾了一下,揣了一贯制钱,兴冲冲直奔天津。先在估衣街抓好药,见天色尚早,出皇会的人象潮涌般地往娘娘宫奔,他也随着人流去看热闹。
  娘娘宫位于天津城东,从东马路袜子胡同到头向北拐,便是宫南大街,北走不远,有一座旧式戏楼,斜对着就是元泰宝三年建成的娘娘宫了。此庙宇规模宏大,供奉的神灵以天后圣母为主,供在大殿正中,其它神灵还有观世音菩萨、韦驮、四大天王、药王、玉皇、眼光娘娘、子孙娘娘,后殿还有王三奶奶,香火极盛。每逢初一、十五这两天,由清早到掌灯,善男信女,烧香还愿,络绎不绝。
  霍元甲下卫这一天,恰巧赶上农历三月二十三,娘娘诞辰寿日。从清初以来,每年这天,都举办迎神赛会。象法鼓、中幡、大乐、花鼓、重阁等争先出动,每年都有几十道会参加表演,名为“进香”。生日那天,要用“辇驾”把娘娘接出来,送到“原籍”,因为娘娘是福建人,所以要送到设在城北的闽粤会馆。娘娘在“娘家”住上三天,与父母团聚,然后再护送回宫。
  迎送娘娘时,都要有花会沿途护送。各道花会纷纷献技,各显技能,锣鼓喧天,千花竞放,是天津极隆重的一个节日。
  这项迎送神赛会,本是专为娘娘举办的,所以最初叫娘娘会。可是自从乾隆皇帝来天津看了一场花会后,大加赞赏,赏赐承办人几件黄马褂,又赏了几百面会旗,为了讨乾隆的好,承办的人就把娘娘会改称为“皇会”了。
  皇会上街,倾城出动,万户观赏。人群如潮涌,那热闹劲儿,比正月十五闹元宵还热闹。
  清朝诗人崔旭有一首咏皇会的诗:
  逐队幢幢百戏摧,
  笙歌镲鼓响春雷。
  盈街填巷人如堵,
  万盏明灯看驾来。

  霍元甲恰恰赶上这么个热闹日子。哪能不到娘娘宫去看看。
  他走进宫北大街,只见万头攒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个瞪大眼睛,伸长脖子等皇会过来。
  卖吃食的小贩,有空就钻,街旁空档处,店铺墙根下,卖糖葫芦的,卖五香酥蹦豆儿的,卖酱肉烤烧饼的,熬小鱼贴饽饽的,捏面人的……比比皆是。这里一声:“买冰糖梅苏丸!”那里一嗓子:“小刘庄的绿萝卜,嘎巴的脆呵!”
  真是,跨鼓声喧,中幡耀眼;风和日暖心喜欢,万民同乐三月天。
  霍元甲挤到娘娘宫大庙前,纵身跳到庙门对面旗竿石墩子上,往里瞧。只见一道道花会,正准备出发,拾辇驾的人,华衣锦服分外夺目。庙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大姑娘,小媳妇也趁此娘娘诞辰之日,出来逛街,花红柳绿为花会平空增添了气氛。
  霍元甲正注目等待娘娘起驾,忽听宫南大街上一阵纷乱,只见人们四处躲闪。一个老头儿颤巍巍地跑过来,惊慌地嚷着:  “今儿个皇会要出事,花蜂子来了,不知谁家倒霉要挨他蜇……”
  元甲有点奇怪,弯下身向石墩旁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人问:“先生,这个花蜂子是什么人?”
  那个中年人压低嗓子答道:“年轻人,这个花蜂子乃当今办洋务局大臣花天成之子花莱。他仗其父权势,又会两下拳脚,横行津门,官府都惧他三分。唉,这世道!”
  正说着,花蜂子带着四个手下人走了过来。看上去,花蜂子细长条身材,戴一副养目茶镜,身穿米黄色府绸长衫,足登牛皮鞋,手拿着把硕大的檀香木折扇,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活象一只钻出窝的大黄蜂。那四个手下人,皆是黑衣罩体,疙瘩绊紧衣短装,黑礼服呢牛皮底便鞋,那装扮跟京剧“打鱼杀家”中的那伙打手没什么区别。
  看皇会的人,见着他们就象遇上了瘟神,慌张躲避。乱哄哄的闹市中,霎时让出一条通道,连杂乱的声音顿时都变得寂静下来。
  庙门左侧台阶下有母女二人,母亲年约五旬,头发略见花白,女儿正当妙龄,瓜子脸,柳叶眉,面如洁玉,粉嘟嘟象朵刚刚绽开的桃花。姑娘长得太精神了,那双黑莹莹的眼睛,宛若山林里的清泉,洁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姑娘看见了花蜂子一伙人,赶忙往母亲身后躲,没想到却早让花蜂子看见了。花蜂子摘下茶镜,端详了一下姑娘,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到得近前,用扇柄轻轻戳了下姑娘的脸蛋,嬉皮笑脸地说:“嘿,小妞,太阳怪毒的,别晒曝了你的白脸蛋儿,过来,大爷用扇子给你遮遮日头。”
  姑娘吓白了脸,她母亲忙过来拦住花蜂子大声喝道:“光天化日,你……你竟敢调戏良家妇女?!”
  花蜂子一伸手,一下子把老人推倒在地,骂道:“老娼婆,什么良家妇女,她明明是从我家逃走的丫环荷花嘛。来人!给我带走! ”
  老人家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抱住花蜂子的腿,哭喊了起来:“快救人呵!”
  花蜂子一撩腿骂了句:“滚你妈的蛋!”老人又被踢倒在大街上。
  姑娘喊了声:“娘!”大哭了起来。
  这时扑过来两个打手,驾起姑娘就往宫南大街拖去,看皇会的人一个个怒火中烧,但没一个人敢吱声的。
  霍元甲见此光景,早气得心中冒火,混身骨节咔咔发响。这是什么世道呵,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强抢良家女子,这么多人,竟没一个敢出来说话的。可见这个花蜂子,依仗权势,霸道到何种地步!我练就一身武功,此时不出面,要它何用?
  可是自己是个乡下人,初来天津,弄不清花蜂子到底有多大势力,还是少惹是非吧,世上多少不平之事,靠一个人管得过来吗?这个念头一闪,立刻想 起拜师时的誓言:锄恶除奸,舍身求难……
  唉,霍元甲呵霍元甲,铮铮誓言犹响在耳边,你就如此藏头缩尾,算得了什么血性男儿,武林好汉!
  这当儿,姑娘已被那两个打手驾起来拖出有十丈开外了,姑娘哭喊声撕心裂肺,惨不忍睹,老妇人晕躺在地上,气息奄奄。花蜂子却满脸春色,转回身对另外两个打手一扬手:“回府,好好拾掇这个丫头,看她下次还敢不敢跑!”
  霍元甲实在憋不住满腔燃烧的怒火了,他怒喝一声:“站住!”一纵身从石墩上跃起,一个“燕子抄水”,象只疾飞的雄鹰,扑下去拦住了花蜂子的去路。
  花蜂子乃天津卫一霸,其父官居二品,在京办洋务,结识不少有势力的洋人。他在朝里依仗外国人的势力,连满朝文武都不放在眼里,天津道、天津县大小官吏,在他面前一个个噂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花蜂子是他独生子,习文不成,才请教师爷练过几年花拳,教师爷为了哄弄银子,说他的武功在天津地面已成高手。他也跟一些武师、混混、火锅头比过武,可那些人为了买他的好,故意输给他,他却认为自己竟是绝技在身了。
  有权、有势、有钱,还会点拳脚,品德又极其恶劣,听谄语,贪女色,刚刚二十八岁已娶了四房小妾了。但是,家花不如野花香,看见有姿色的年轻女子,他一定要弄到手才甘心。
  今天上街看皇会,说是看皇会,实是要抢一两个有姿色的女子到府里寻欢作乐。恰好在庙门口碰上这样一个绝色女子,他哪里舍得放过,找了一个借口,便公开抢起人来。他平常霸道惯了,抢男霸女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从来没人敢管。官府告不动,动硬的他有打手。善良老百姓一听见花蜂子三字,莫不咬牙切齿。人们赌咒最狠的就是:你要哄弄人,出门让你碰上花蜂子!
  花蜂子洋洋自得正往前走,他万没想到竟然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眯缝着眼,打量了一下霍元甲,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穿海昌蓝粗布的庄稼人,正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好厉害的一双眼睛呵,简直象寒光闪闪的利剑,能刺穿他的心,扎透他的肺。花蜂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摘下茶镜凝目一看,不由嘿嘿一阵暗笑。
  他满以为敢拦住他去路的人,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咤,也是身高丈二的金刚大汉,可眼前这个人,高不过六尺,黄脸皮,象镀上一层金,虽然骨架结实,不过挑水砍柴练出点傻力气,再瞧瞧那条粗布散裤,那双打着皮包头的纳帮布鞋,嘿,原来是个四六不懂的乡巴佬呵,怪不得他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花蜂子止住怪笑,嘲弄地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拦大爷的路,你是不是活腻味了,要到阎王殿上逛一圈?”
  霍元甲顾不上与他斗嘴,厉声喝道:“快把那姑娘放了! ”
  花蜂子一嗷嘴,有两个打手从左右两侧包抄了过来。霍元甲待这两个打手刚贴近身,一个弹腿,把左边的那个恶奴扫出一丈多远,腰眼撞到一家门前石狮子上,扒在那儿光会哼哼了。另一个刚伸掌要捣,霍元甲一捋他手腕子,象把钢钳夹住了,把这打手轻轻提溜起来,举过头往人群外一掷,那个打手象捆稻草被掷起足有一丈来高,四丈多远,恰好掉在一家鸡窝上,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前面那两个打手,见后面发生了事,也顾不上那姑娘了,冲过来抽出匕首就向霍元甲刺去,霍元甲并不躲闪,而是迎了上去,拿匕首的那个凶徒冲在前面,霍元甲右腿踢起,一个翻天印,脚尖打在凶徒腕肘上。这一脚,宛若千斤棒砸在手上,那个凶徒“哎哟”一声,匕首被踢到了半空,的溜溜打着转儿, “当”地一声扎在一家裱画铺的门柱上。
  另一个恶徒,吓得魂飞胆裂,扭头就往人群里钻。花蜂子见来人如此凶猛,才知碰上了硬主,但他依仗自己武功在身,虽暗暗吃惊,可没有退却,脚步轻移,一个“通天炮”毒招儿狠狠向霍元甲面门击去。霍元甲仍不躲闪,等花蜂子拳头挨进面门的瞬间,猛抬左臂,往起一挡,右掌疾张,攥住了花蜂子刚抬起来的胳膊,就听见“格喳喳”一阵脆响,花蜂子的左腕子连骨头都快捏碎了。霍元甲把花蜂子往前一搡,花蜂子象只打断脊梁的癞皮狗趴在地上。霍元甲脚踏住花蜂子后腰,怒声喝道:  “今天饶你一死,下次再碰上你欺压良善,定要你的狗命。滚!”
  霍元甲抬起脚,花蜂子爬起来,抱头鼠窜而去。
  打跑了花蜂子一伙恶徒,姑娘扶着母亲刚刚坐起来。老人和姑娘要给霍元甲磕头,以谢救命之恩,霍元甲连忙拦住,说道:  “赶紧回家吧,免得那伙恶徒再招人来!”
  姑娘扶着母亲走远了,看皇会的许多人,齐都围了上来,劝霍元甲赶快离开。
  霍元甲谢过众人,转身向东街巷走去。
  这时,娘娘宫里,鼓乐齐鸣,欢声雷动,娘娘起驾了,一年一度的皇会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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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4 15:24: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落花有意水无情
            侃侃豪言满室惊

  天津城北估衣街乃一繁华之地。茶肆、酒楼、干鲜杂货、绸缎庄、茶叶店、磁器店、金银手饰店、 古玩玉器店、笔墨纸张文具店,一家挨着一家。从西到东三里长街,排了个满满当当。估衣铺,古董摊那就更多了。每逢傍晚,游人如潮逛估衣街,买便宜货。卖估衣的人得有套学问,除生意精通外,还得会吆喝。他们在估衣铺门脸前摆个摊,上面堆满长袍、短褂、坎肩、围巾等物。卖估衣的伙计挑起一件衣服来,左翻右转让围观的人瞧,一边高唱赢藏歌,比如就有这样的歌谣:
  这布真不赖,
  禁铺又禁盖,
  禁拉又禁拽,
  禁踢又禁踹。

  这些伙计吆喝起来,嗓音洪亮,抑扬顿挫,一问一答,相互比赛,兜揽生意,取悦于买主。
  估衣街有了估衣铺,这条街无形中变成了一个露天曲艺场,来人很多,其它生意也随之发达起来。什么挂着“发卖地道生熟药材”招牌的中药铺,门前挑出个“袖里乾坤大,壶里日月长”招旗的酒铺,五间大门脸的绸缎庄,一间小铺面的文王八卦相馆……可说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
  估衣街中间万寿宫巷旁,有一家名叫万瑞祥的磁器店,掌柜的姓韩名起福。韩掌柜虽行商,但为人忠厚,他的店铺橱窗里陈列着桃园三结义刘、关、张的磁像。他常对人说,为人要讲义气,刘关张虽是异姓兄弟,但情谊超过一母同胞,堪称人间表率。
  他家人口稀少,除了结发老妻外,膝下仅有一女,名叫韩玉洁。今日娘俩儿上街去看皇会。自从她们母女走后,韩掌柜的心里就有点惴惴不安,几次想关照伙计去看看她们。可是今儿个生意还格外兴隆,买福禄寿三星的、子孙娘娘的人特别多。
  趁铺子里没买主,韩掌柜起身想离店上街。从小南河来津赶皇会的马大叔却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马大叔曾在店里帮过工,与韩掌柜很熟,他进门来,把韩掌柜叫到里间屋,变声变调地说:“韩掌柜,可不得了啦,出事了!”
  韩掌柜本来就惶惶不安,听了这话,更是着急,忙问:“出什么事了?”
  “玉洁娘俩儿遇上花蜂子了……”
  一听花蜂子三个字,韩掌柜的头嗡地一声似乎涨大了十倍,混身不禁筛起槺来。这个胆小老汉,一下子脸变得没有血色,大张着嘴,直呆呆地瞪着眼。
  马大叔一见韩掌柜吓成这样子,也慌了神,赶忙说道:“你老别着急呵,万幸让人给救下了,正在后院歇着呢。”
  韩掌柜听到母女俩安全回到家,一口气才顺过来,拔腿便往后院跑。
  撩帘进屋,只见母女俩正相对啜泣。虽然逃出一场塌天大祸,可仍旧惶然无主,想到所受的委屈,岂能不伤心落泪。
  马大叔跟了进来,劝解道:“好了,吉人自有天相,遇难呈祥,必有后福,多亏了天后娘娘保祐。”
  玉洁娘止住呜咽,对韩掌柜说道:“若不是遇到好人,我们娘俩就见不着你的面了……”说着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韩掌柜焦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清楚点呵! ”
  马大叔拉了韩掌柜一把:“唉,遇上恶鬼,谁心里能不慌,更何况妇道人家,我给你说说吧,我看了个满眼。”
  马大叔是个机巧人,逮鱼摸虾,打狐狸套黄鼠狼,样样精通。吹唢呐,敲法鼓,耍龙灯,舞狮子更是一把好

  原书缺页  

  公,倾家相赠亦难报霍君大恩。不知霍君何许人也,马兄何以相熟?”
  马大叔简单介绍了霍家的为人,说道:“其父霍恩弟仗义疏财,武功绝伦,人称仁义霍二侠。霍家三支,弟兄十人,个个英雄,人人豪杰。元甲大排行为四,武功卓绝,居十人之首,又通文墨,真是武比岳飞,文似相如。尤其令乡人称道的是,元甲忠厚正直,行善乡里,助人为乐,敬老抚幼,真乃难得之奇才!”
  马大叔久历江湖,古词不少,他非常佩服元甲,见他拳打摩霸,脚踢花贼,与元甲又是同乡,脸上也觉增光,所以比古论今,把元甲大大夸赞了一番。
  吃晚饭时,韩掌柜在客厅摆酒,感谢马大叔携送玉洁娘俩之情。酒过三巡,韩掌柜捋须问道:“马兄,不知元甲贵庚几何,有无妻室?”
  马大叔何等机灵,见韩掌柜问到元甲生辰与婚姻,立即答道:“我看他长大,哪能不晓其年龄。他生于同治七年,今年二十一岁,据我所知,还未有择偶,他们习武世家,婚姻往往是迟的。”
  韩掌柜一听,面露喜色,站起身来,敬给马大叔一杯酒,说:“弟有--事相托,霍义士救贱内小女,乃我韩家恩公。今天若无霍义士相救,小女定遭蹂躏,拙妻也无法生还,好端端一个家定会毁于一旦。为报大恩,我想将小女玉洁许配霍君,终生报恩,不知贤兄能否玉成?”
  马大叔哈哈笑道:“成人之美,人生德事,元甲奇 
  才,玉洁貌秀,真乃天地作合,包我身上。元甲之父与我至交,此事一说就妥,请老弟放心好了。”
  二人说定,韩掌柜进到内室又把此事与妻子商量,玉洁娘自然高兴,忙说道:“今日若无霍恩公,定是家破人亡,玉洁能有这样一个英雄作伴,也算终身有靠了。”
  韩母进闺房跟女儿说了他们二老的心意,玉洁立刻羞红了脸,垂下头,低声说:“全凭父母作主。”
  这样回答,那就是十二分愿意了。玉洁见过元甲身手,虽然在惊魂失魄中,也看清救她之人乃一翩翩青年,相貌堂堂,一派英气,终身能靠这样一个郎君,也算三生有幸了。
  一家人全赞成,剩下的事就由马大叔去办了。不过马大叔很有经验,他深知花蜂子不是盏省油的灯,再三叮嘱韩掌柜的,一定不要再让玉洁出门露面,免让花蜂子发现,再起祸端。
  韩掌柜一听又害怕了:“假若花蜂子找上门来,如何是好?”
  马大叔想了想说道:“最好到外地躲避一时,不知外地有至亲否?”
  韩攀柜在保定府有一个亲兄弟,在府里当书办,是个广有智谋的人,几次来函,要求韩掌柜家迁至省城,兄弟团聚,以叙手足之情。现在马大叔一问,立即答道:“保定府有我一兄弟,玉洁娘俩可到那里暂避一时,待贤兄讲妥亲事,我再送女儿至霍府罢了。”
  第二天一大早,韩掌柜雇了辆轿车,送妻女外出避难,临分手时,韩掌柜拉着马大叔的手说:“一切拜托,有劳贤兄,深情容后再报。”
  马大叔爽快地说:“你我多年相处,何必客套,请听好音吧。”
  轿车向西缓缓驶去,马大叔目送轿车走远,方才匆忙赶回家乡。
  霍元甲昨日回到家里,并没有跟人讲救韩家母女之事。一来他怕父亲责骂,二来他也怕母亲身体有病,听此事后担惊受怕,加重了病情。这些年,父亲闭门家坐,很少外出。多年保镖生涯,在江湖上结交了不少义气深重的朋友,可也结下了不少冤家对头。摩霸负于霍元甲手下,怀恨而去,霍恩弟心情沉重,他深知武林界一些心胸偏隘的人,为了复仇,不择手段,不把对手致于死地,绝不甘心。摩霸苦练十载,负气来清算那一刀之仇,仇未报,而又一次受挫于元甲手下,他岂能善罢甘休?元甲还没有闯荡江湖,已结下仇冤,从今以后不知会带来多少磨难。故此他再三叮嘱元甲众兄弟,日后绝不允许恃技自傲,更不可轻易结仇建冤。自己年青时代,迫于生计,走镖山林,现在虽闭门不出,但仇家屡屡找上门来。你们众弟兄,习武为健身,万不可轻易与人交手,不然仇债高筑,终生难得太平。
  他尤其叮嘱元甲,要再三留心,虽身怀绝技,但万不可露其锋芒,山后有山,能人身后有能人,一时冲动,交起手来,伤人伤已皆不好,更何况冤仇相报,何时得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多少武林大家,丧生于暗算之中。
  如此叮咛,当然元甲不敢回来讲拳打花蜂子之事了。
  第二天下午,霍恩弟正闷坐在堂前,独自一人翻阅《三国》,忽见马大叔满面喜色地走了进来。霍恩弟赶忙起身笑问: “大哥,浑身鲜亮,红光满面,遇到何等喜事?请坐。”
  马大叔抱拳一躬,坐在一把黑漆木椅上,笑眯眯地说:“我给你道喜来了。”
  霍恩弟惊愕地问:“我有何喜,喜从何来?”
  “你就要得到一个如花似玉,貌若嫦娥的儿媳了,还不算喜?”
  “此事怎讲?大哥莫开玩笑呵。”霍恩弟不解地问。
  “开玩笑?”马大叔正经起来, “我句句实言,板上钉钉,你若不信,听我给你说个究竟。”
  于是马大叔从闹市打花蜂子救韩家母女谈起,直到韩掌柜托婚,愿将女儿许配元甲为止。滔滔不绝,愈讲愈兴奋,夸赞韩家为人忠厚,韩玉洁才貌出众,娴淑知礼,实乃窈窕淑女。
  马大叔在那儿讲得兴高采烈,霍恩弟在一旁却气满胸膛,眉宇间的皱纹显得越加深了,好孽障,你拳打花蜂子,捅了马蜂窝,你就不思忖一下后果?你不知道花蜂子,我可清楚。他爹在朝为官,广结党羽,勾连洋人,权倾朝野。花蜂子横行津门,哪个正直人不切齿痛恨,巴不得生剥其皮,抽其筋,以解心头之恨。但虑及他手眼通天,既通官府又结交混混与武林界一些败类,党羽密布,动辄便可让与他为敌的人无辜遭殃。元甲得罪了这个太岁,回家来一声不吭,象个没事人似的,假若猝然事发,毫无准备,不是让人笼中捉鸟吗?
  马大叔讲完才发现霍恩弟面色铁青,满脸阴云密布,额上直蹦青筋,不由大吃一惊。哟,这位老镖师为何气成这样,自己是报喜而来,并没讲错半句,他气从何来?
  他忍不住问道:“霍二爷,我虽然人微语轻,可也是快活了一辈子的人,几十里路赶回村子,家门未进,就为你霍家提亲,总算一片热心,来成人之美。韩家婚事你若不愿意,尽管明说,何必让我看冷脸呢?”
  霍恩弟赶忙站起身来赔礼,笑容可掬地 说道:“大哥,误会了,我是生元甲的气呵!”
  “生气?他干下此等好事,你气从何来?”
  “他回家来,半句未讲,若不听大哥详叙,我还闷在鼓里呢!”
  马大叔捋了下山羊胡子,呵呵笑道:“你们武林豪侠不是讲救人不留名,宁愿闷心灵吗?这正是大侠所为,你为此生气,毫无道理!”
  “干下这等棘手之事,一声不响,若是花蜂子勾结官府找上门来,如何是好?”
  马大叔哈哈大笑:“你真是浑身是胆敢打虎,事到临头偏怕鼠呵!你可曾想过元甲初次进津,何人认得他? 即便有人认出,有点良心的人谁会和花蜂子串通一气,坑害好人?再退一步讲,元甲这顿拳脚,打得恶贼魂都丢了,他就知道元甲踪迹,还敢上门问罪?所谓勾结官府,天下为官的人何止千万,静海县太爷会听他吩咐进村捕人?兵来将挡,水来土堰,你久闯江湖,刀林剑山中都闯过来了,还怕他小子一根毒蜂刺?若传出去,你如今竟怕一个花花太岁,霍二侠呵,恐怕你半世威名,就要吹灯拔蜡喽!”马大叔边说着,边用眼乜斜着霍恩弟。
  马大叔的话说得霍恩弟脸上一阵发烧,他强作笑颜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会怕他一个小小的花蜂子?我是生元甲的气,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当爹的吗? ”
  马大叔摇了摇头:“你又错怪他了,依我看他是怕你们二老为此事担忧,才未敢奉告,元甲广有心计,知情达理,这件事何必瞒你,知子莫过父,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吗?”
  这一席话,象阵春风,吹散了满天疑云,霍恩弟本是位豪爽之人,知错必纠,立即抱拳说道:“若非大哥开导,恩弟几误大事了。”
  马大叔笑着说:“咱弟兄谁不知谁的脾性,说通了便结了,咱还是书归正传,你看这门婚事如何?”
  霍恩弟沉吟片刻缓缓言道:“韩爷如此看重元甲是高抬他了,不过我家乃一村夫,人家广有钱财,闺女又才貌双全,恐难以匹配吧?”
  马大叔说:“你又来了,不是人家找上门来了吗,知恩必报,义士之举,从此事就可看出韩家的为人了。”
  霍恩弟见马大叔说得恳切,点头说道:“此事由犬子引起,还需问清原委才是。”说着走到正厅门口,对西厢房喊了声:  “元甲,你过来!”
  霍元甲闻声走进正厅,先问了马大叔好,然后垂手而立,向霍恩弟问道:“爹爹,唤儿有何事?”
  霍恩弟把脸一沉,喝斥道:“孽障,你在卫里干得好事,还不从头讲来!”
  霍元甲吃了一惊,偷眼瞧了瞧马大叔。
  马大叔已猜到元甲的心思,忙说道:“不用怕,你照实讲,天塌下来大叔撑着。”
  元甲简单地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躬身施礼,又说:“本想待老母身体痊愈后,再禀告双亲,不周之处,还望爹爹宽恕。”
  马大叔一挑大拇指夸赞道:“元甲,大叔活了六十岁了,不怕你爹不高兴,我最佩服你,年轻人如此深沉练达,难得可贵,就因为你为人好,大叔才跑上门来给你提一门亲事。”
  马大叔又把跟霍恩弟讲过的话从头到尾给霍元甲叙述了一遍,最后又添了几句:“元甲呵,韩玉洁你也亲眼见过,那算得千里挑一的人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描龙刺凤巧比天仙,人家敬你英雄豪杰,愿伴终身,这样美满姻缘,天地相助,你爹点头了,你看如何?”
  元甲垂头沉思,没有答言,厅堂里一下变得寂静下来,厅檐下紫燕呢喃,清晰地传了进来。
  马大叔向霍恩弟使了个眼色,霍恩弟咳嗽了一声,打破沉默问:“元甲,你马大叔的话听 清了吗, 怎不答话?”
  元甲又深深行了个礼,正色说道:“我看此事不妥……”
  马大叔大吃一惊,忙问:“为何不妥?”
  元甲肃然答到:“扶困济危,抑强扶弱,乃我武林义不容辞之责,救弱女出于义愤,镇豪徒为民除奸,一片公心,天地可知。今救人反得婚配,知情者言下衷衷,不知情者话语难料,救人要报,非我武林辈所取!”
  马大叔焦急地站起身来,挥着手说:“你想哪去了!人家一片诚心,合家心愿,求上门来,你却推三阻四,不是辜负了人家一片情意吗?”
  元甲答道:“昔日赵太祖千里送京娘受尽风霜之苦,把京娘视作胞妹,当京娘以身相许时,太祖说道:‘救人出于公心,若婚配,一片公心化为乌有。’古人有诫,元甲不敢僭越。再者,韩家殷富,韩女秀丽超群,本该找一如意郎君。元甲一介武夫,身居荒村陋室,耕作为生,韩家姑娘岂能受此艰辛?一时冲动,后悔终身,此事万万不可答应。”
  霍恩弟见元甲讲话在理,意坚志决,知道不可勉强,点了点头说:“也罢。”然后对马大叔抱拳说道:“深感韩爷厚爱,但终身之事不可草率,元甲之言有一定道理。我看此事只好如此了。”
  马大叔惋惜地打了一个“唉”声:“元甲深明大义,讲得有理儿,我也不好再劝了,可惜我这盅喜酒是喝不上了。”
  元甲向马大叔深深地行了个礼,笑着说道:“大叔疼爱之情,元甲心领了,有用得着元甲出力的地方,尽管吩咐。”
  马大叔呵呵笑了:“好,我求你一件事。”
  “请您吩咐。”
  “你日后结婚,可不能忘了大叔,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元甲红着脸点了点头,马大叔畅快地大笑起来。


  第四回  端午节怪蟒吐信
            金风凉豪杰完婚

  远在百十来年前,静海县地面极其荒凉,村镇寥若晨星,荒滩漫如大海,盐碱成灾,枯蓬、蒿子、红荆条遍及原野。狐窜狼纵,每逢日落西山,胆小点的人都不敢冒险赶夜路。
  卫南洼介于静海县城与天津中间,虽比县境内退海之地中那些荒村野舍稍微人烟稠密点儿,但比起当今来,不知荒凉冷落了多少倍。
  卫南洼有两个毗邻的村,一个是小南河,一个是程村,距离不过五里。有一条田间小道把两个村连在了一起。走亲串友,上县下卫的人们都爱从这条小道走,虽然略显荒凉,可比大道近了一半路程。所以妇女回娘家,亲戚之间来往,为了图省几步道,十有八九都走这条小路。
  令人们感到不舒畅的是,小道要穿过一片坟地,这片无主坟地也不知哪朝哪代留下来的,荒丘累累,野草丛生,杂树纵横,狐跑兔窜。
  乡下人迷信,人们传说,有人看见过白毛狐狸在古墓中吐丹,丹虽红色,球状,飘飘忽忽,飞起落下;还有人说,曾迷失在荒坟中转了一夜,直到鸡打鸣,才发现原来就是围着一座古墓打转儿。
  愈传说愈邪乎,诡诈离奇,说得胆小点的人毛骨悚然,再不敢孤单一人从那儿路过。
  可是传说究竟是虚,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过灾难。每逢日头高照,人们还是从那条小道上走。谁会为了几句怪言诞语而舍近求远呢?小道比大路近三里,穿过一片坟丘算个啥,活人还怕死人吗?
  于是,这条长满野草的小道儿,依然被人们踩得光溜溜的,仿佛碧海中的一条栈道。
  谁知这年端午节出了件怪事。
  小南河村一个从娘家赶回来过节的妇女,抱着孩子路经那块坟地时,却遭到一条黑鳞大蟒的追袭,连包袱都掷了,妇女回村后就吓病了,神智不清,昏昏要死。
  此事过去不久,有个卖猪娃的外地老汉,又碰上那条大怪蟒,据老汉讲,那条大蟒,浑身墨黑,足有两丈多长,目喷绿火,头上还长着一个肉犄角,长信狂吐,咝咝啸响,驾着狂风向他扑来,他掷下装猪娃的筐就跑,连一只鞋都跑丢了。
  人们成群结伙地拿着扁担、铁镐赶到坟地,果然柳条筐被压扁了,两只猪娃,一只不见了,一只死在荒草丛中。
  几个胆大的小伙子,顺着那条蟒蛇在草丛中压出来的痕迹,一直追索到一座高大的荒坟前,发现坟上面有一口锅大的黑洞,阴森森,冷气逼人。有个楞头青往黑洞里掷了一把火,只听里面轰轰震响,一个巨大的蟒头猛一下探了出来,吓得这个楞小伙子从坟头上滚了下来。恰好这时一声霹雳,大雨倾盆而下,几个人吓得扭头就跑。
  人们回村一说,愈说愈玄,有的人甚至说,这条怪蟒,比水桶都粗,脑壳比牛头还大,一张嘴能吞进一个大活人去。
  如此这般的传说,再加上演义,那条小路可就人烟绝迹了。一黑天,村里家家门窗紧闭,唯恐怪蟒进村伤了人命,闹得人心慌慌,寝食不安。
  霍元甲起初并不相信有什么大蟒的怪事。平川之地哪来如此庞然大物,纯属自欺欺人之谈,可连着发生了这几起怪事,也不由得相信起来。
  农历六月的一天下午,一个从山东逃荒过来的中年人,路经坟陵区,竟被那条恶蟒追得掉入沼泽地,人们救他起来时,已经气息奄奄了。
  霍元甲见那惨状,忍不住怒火烧胸,自己空有一身武功,不除此害还算什么武林豪侠?他本想叫元卿与自己一起去,但转念一想,一条恶蟒算得了什么,若击不毙恶蟒,岂不遭人耻笑?
  他拿了把腰刀,又从鸡笼内抓了一只公鸡,独自一人,直奔坟地。
  一进坟陵区,荒凉满目,野草有半人多深,草丛里蜥蜴、拉拉蛄乱跑乱窜,枯树上一只乌鸦咶咶噪叫。只听四周风吹草动簌簌发响,更增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霍元甲手持钢刀,直奔那座荒坟。他发现了那个黑咕隆咚的洞口,于是他将公鸡拴在坟茔下一丛红荆条上,洞口放了几根鸡毛,自己却隐身在一块倾斜的石碑后。
  烈日当空,风停了,那只乌鸦也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了,原野变得一片死寂,只有那只公鸡不时地挣扎着打着扑腾,偶尔还咕咕啼叫两声。
  霍元甲足等了一个时辰,洞里才传出了声响。他屏声凝气盯着洞口,蓦地一个黑乎乎的蟒头探了出来,这恶蟒可能嗅到鸡毛气味了,慢腾腾地爬了出来。这一下可看清了,果然不错,这是一条大蟒,约有一丈多长,比棵小树都粗,混身黑鳞闪亮,瞪大两只贼溜溜的眼睛,向四外巡看。它可能也怕受到外来袭击,行动很是谨慎。它看见那只公鸡了,昂起头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排匕首般的尖牙来。它并不往前扑,而是张开大嘴吸气,那只公鸡仿佛中了魔,僵了,硬了,浑身羽毛全抖了起来,就连拴鸡的绳子也被那僵直的公鸡朝着蟒蛇的大口方向拽去,发出绷绷响声。
  霍元甲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脊背上一阵阵发冷,头发仿佛要乍立起来了。
  恶蟒见吸不动公鸡,一弓身,驾起一股风, “呼”地 一下向公鸡扑去。
  待大蟒扑到公鸡前刚张开血盆大口要吞食之当儿,霍元甲手持钢刀,飞身纵起,象一只凌空击下的鹰,双脚还没落地,钢刀一挥,已向恶蟒劈去。
  “咔喳”一声,慌乱中这一刀劈到了红荆丛上,砍得荆条枝叶纷飞,却没砍中恶蟒。那条大蟒突然转向元甲,“刷”地一下,象条棍子似地立起半条身子来,元甲正要再劈第二刀,那条恶蟒却口一张,喷出一股粘液来,好象下了阵急雨,喷得元甲浑身发冷,眼睛顿时什么也看不清了。这条恶蟒象箭似地向霍元甲袭来。霍元甲虽然被粘液喷得难以睁眼,却感到了一股带着腥气的风扑到面前,他知道这是恶蟒临身了,自己危在旦夕,忙用足劲儿,双脚一纵,一个旱地拔葱,跃起六尺多高。那大蟒带着啸音从他脚下窜过。他虽然躲过了这一扑,可慌中有乱,乱中有错,头却撞到了一棵老槐树的枝杈,手一松,钢刀落地,人也跌了下来。他一个鹞子翻身,站住脚跟,急忙去拾刀,可已经来不及了,那条恶蟒快似闪电,猛若狂飙,早窜到他的面前。霍元甲一伸手擒住恶蟒的项颈,那条大蟒即刻卷起身子,象条钢绳紧紧地把霍元甲缠了三圈。霍元甲只觉得一阵窒息、恶心。那条大蟒浑身冰凉,镇得他周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恶蟒越缠越紧,似绳子般地捆在霍元甲身上,长尾不停地乱抖,每抖一下,霍元甲就觉得又缠紧一圈,缠得他喘不过气来,双眼金星乱迸,眼看就要翻倒在地。
  这大蟒把霍元甲缠得死紧,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弯过头来想咬霍元甲。霍元甲感到那长信的风声直逼面门,眼看蟒口就要咬着他了。霍元甲这时用尽平生之力,死死攥紧蟒颈,不让它利齿挨身。
  人与蟒僵持着,搏斗着。霍元甲渐感力衰。忽然一只鹰从半空中飞过,掠下长长的黑影。霍元甲蓦地心中一亮:鹰爪力!自己曾练过鹰爪力,为何惊慌中忘却,何不用鹰爪力来致这条蟒蛇于死地?!他立即丹田运气,牙咬紧,舌轻抵上下齿间,气归指掌,屈指变成鹰爪之钩。立刻十指如钢,力量陡增,插入恶蟒躯内,那条恶蟒,被十指穿透,失去了活力,它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身子,大嘴无力地合拢在一起,眼球被霍元甲的鹰爪力抓得迸了出来,甩了几下尾巴,慢慢地从霍元甲身上松解了下来,颓然地瘫倒在荒草丛里。
  霍元甲唯恐它没死,又拿起钢刀拦腰砍了它三刀。当那条恶蟒被腰分三截,再也不能动弹时,霍元甲顿感精疲力竭,冷汗淋淋,连站立的劲儿都没有了。
  他嗅到恶蟒的血腥味,又是一阵恶心,哇哇地吐了起来……
  霍元甲徒手擒恶蟒,鹰爪功力除妖蛇的事,很快传遍了卫南洼。有些爱说书的人,还编成评书,走村串镇去传颂,再加上去岁拳打飞天熊摩霸,愈说愈神奇,在众乡亲眼里,霍元甲成了一个大大的英雄。
  刚近八月,金风乍起。从程村来了个说媒的人,村里人皆称呼她赵四奶奶。她灵牙利齿,口若悬河。她对霍恩弟说,程村手艺人王老厚,有一个闺女,年方二九,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并且知书识礼,王家父母视为掌上明珠。这姑娘炕上一把剪子,炕下一把铲子,心灵手巧,干什么象什么,求婚说媒之人踏破门槛,但姑娘眼光高,要找一个怀有大志的郎君。王家主动找到赵四奶奶,请求她去霍家说媒,愿嫁霍元甲为妻。
  霍恩弟见元甲年已二十一,到了娶妻生子之年,与妻子一合计,又征求了元甲的意见,允下了这门婚事。
  旧时,男女结亲完全靠媒人说合。亲事说妥后,第一件事是“过帖儿”,就是交换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出生年月,属相等),并以此找算命先生合婚,算算两人的属相是否“相克”。
  小南河村马大叔精通相法,霍王两家亲事决定由他合婚。
  马大叔坐在霍家正厅里,戴着老花眼镜,看着元甲与王家姑娘的生辰八字,摇头晃脑,掐指屈掌,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鸡猴不到头,白马犯青牛,虎蛇如刀锉,羊鼠一旦休……”
  霍恩弟在一旁陪着,暗暗好笑,他闯荡江湖数十载,对算卦卜相并不深信,不过古理儿难改,只好随之。好在马大叔是个二把刀相术家,好商量,才请他来合婚。马大叔认真地批算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猛地用手一拍八仙桌,大声喊道: “好,妙,男是火命,女为木命,木生火,登楼阁,大吉大吉甲等婚矣!速选吉日,尽快完婚为妥。”
  霍恩弟见男女八字相合,高兴地说:“有劳大哥,敢问元甲格局如何?”
  马大叔又算了一遍,捻须答道:“贤侄五行俱全,金多火旺,日后定可显达,是个干番大事业的人。”
  霍恩弟笑着说:“一介村夫,有何显达?”
  马大叔正色道:“沧海桑田,变化万千。元甲八字中有天衣贵人,乃地三奇格局,又名猴骑龙背,定可名扬四海,光宗耀祖,贵不可言。”
  霍恩弟含笑道:“大哥高抬他了,能免受饥寒之苦,平平安安过日子,也就不错了。但愿他不要象我奔波劳碌终生,用性命去谋生,祖先有灵,也会含笑九泉了。”
  马大叔端起茶杯,咕咚喝了一口,抹了下白胡碴上的水珠,认真地说:“二弟,我乃钢牙铁口,绝不奉承人。元甲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浓眼亮,鼻正口方,乃大富大贵之相,恐怕要青出于蓝了。”
  二人说得高兴,当即择议婚日,马大叔掐指一算:“结婚喜庆,以双双日为妥。”
  “何为双双日?”
  “如二月二,四月四,六月六,八月八,……”
  霍恩弟道:“白露刚过,正进九月,如何是好?”
  马大叔答道:“九为单,不如十月,十月十日为黄道吉日,此日完婚,乃最吉祥。”
  “就依老哥,我也好从容准备。”
  马大叔起身告辞,临走时,又对霍恩弟说道:“元甲婚事,不可从草,他力毙巨蟒,乡邻们皆有感于怀,王家也主张热热闹闹办一场。”
  霍恩弟虽走镖多年,但仗义疏财,并无积蓄,听说婚事要大办,不由说道:“咱们庄户人家,何必如此铺张。”
  马大叔见霍恩弟面有难色,笑着说:“人家王家说了,敬佩元甲英雄,才将女儿以身相许,婚事花费,均由王家负担,二弟就莫再为此事犯愁了。”
  霍恩弟不愿让亲家过多破费,自己儿子结婚,添人进口,哪能花人家的钱。沉吟片刻,便摇摇头说:“此事恐不大妥当吧……”
  马大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既是三媒中的一个大媒人,又是六证之首,我已应允王家,百两纹银既已到手了,怎么办?听我的,你这当老太爷的,在一旁瞧好吧!”
  马大叔本是爱热闹之人,王家又授权他大办,百两纹银,办场婚事,绰绰有余,于是大张旗鼓地办了起来。

  十月初九那天,马大叔跑到天津城里北门外大街租来了花轿,配上吹打的乐班,先演习一下迎亲场面,这就是所谓亮轿,轿从女家出发,前面有两个骑红马的武士装扮的大汉开路,后边紧跟着是旗罗伞扇,金瓜斧钺,最后面是一顶八人抬的大轿。一路上旗帜招展,鼓乐齐鸣,从程村直奔小南河。马大叔还来手绝的,送亲的队伍,不走大道,偏走小路,意思是,元甲斩蟒为民除害,五里险境变通途,为元甲再次扬名。
  轿抬到小南河,已是太阳西坠,暮色罩村之际。只听锣鼓喧天,唢呐悦耳,吹吹打打直进霍家大院。忽然从里面跑出几个穿锦衣的人,高挑灯笼站在轿的四角。八个眉清目秀的男童,头戴太子盔,身披大红袍,手提六角贵子灯,合着唢呐吹奏的音调,唱起吉庆歌来。八个男童围轿正转五圈,又倒转四圈。转毕,由喜娘把这八个男童带到新娘的家里去。这当儿,王家也已早准备停当,炕中央放一把椅子,上摆一个掸瓶,瓶中插一把鸡毛掸子,瓶口处罩着用银丝和白色珠子编成凤凰和花卉的帽子。这就是新娘戴的凤冠,瓶身用新娘穿的大红缎子彩衣围着,上绣凤凰和牡丹的图案,衣边绣着象征图案的云头花,这衣裳称为霞帔。椅子下面放着一双新娘穿的龙凤绣花鞋。八个童子来到新娘家后,上炕,围着椅子正转四圈,又倒转四圈,然后再回去。
  转天清晨是正式娶亲的吉日,霍元甲这一天头戴状元盔,身穿上绣龙云,衣边织有海水江涯图案的红袍,胸前十字披红,下穿红彩裤,脚蹬厚底靴,在两个德高望重的全合人陪同下,在洞房内静候花轿到来。
  元甲是个忠厚之人,从小过惯俭朴生活,对这次婚礼如此考究与花费,心里忐忑不安。他四更天起身后,曾去演武厅看了看,只见演武厅已改成喜堂,正中悬挂和、合二仙、福禄寿喜及月下老人诸神像。八仙桌上一对金蜡钎分摆左右,一个香炉放正中,香炉后摆一个粮斗,内盛红高粱,上插三支箭,旁边有一对掸瓶,上架着一张弓。
  这一切摆设皆取平安吉祥之意。想起大哥元臣,二哥元善,三哥元栋结婚时皆很简朴,而自己婚礼却如此讲究,心里不由得烦闷起来。
  但自己是新郎官儿,是这场戏的主演,不能流露出半丝儿的不快来,闷葫芦压在心里,等新娘过门后再询问她:你家如此煊耀,在众乡邻眼里会留个什么印象?再者结婚成礼,是居家过日子,夫妻应以礼义为先,相互尊重,风雨同舟,患难与共,自己娶这样一个妻子,日后能过清贫日子吗?
  霍元甲思潮不息,但又无可奈何。上午巳时,只听门外鼓乐喧天,鞭炮齐鸣,两个陪伴他的长者,催他起身迎接花轿。他走到院中,只见大门紧闭,马大叔跑过来将弓与箭交给霍元甲,冲他说道:“一见花轿,虚射三箭。”
  “这是为何?”
  马大叔说:“三箭及第,再避邪气,夫妻恩爱,甜甜蜜蜜嘛!”
  霍元甲只好等大门一开,冲着花轿轻轻射了三箭。
  新娘下轿,有人拿过红毡铺地,铺毡人一边铺,一边高喊吉祥话:“金毡倒银毡,越过越喜欢……”新娘走到花堂窗户前,抱公鸡的小男童拍打公鸡,公鸡高鸣,意为驱邪……
  新娘缓步迈进花堂,两厢奏乐。此时,红烛高照,香烟缭绕,三媒六证俱齐,至亲好友济济。宾相先讲吉庆话:
  “鸾凤合鸣。”
  “花好月圆。”
  “白头到老。”

  霍元甲也没有听清那些吉祥话,便和新娘并排站在一起,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相拜,然后由人送入洞房。
  霍元甲陪着没见过面的妻子走进洞房,累得 腰酸腿疼,晕头转向,这哪叫结婚,比演场大戏都邪乎。好不容易夫妻双双坐在炕边上了,又有人送来了子孙饺子与长寿面……面还没咽下去,喜娘手托茶盘,茶盘内放了一个苹果和一把铜钱,朗朗念着喜歌走进洞房:
  走进洞房把头抬,
  麒麟送子跟上来。
  金盆摞金灯,
  生个贵子叫连生。
  ……
  总算等到人都走了,洞房静下来了,霍元甲方有机会端详自己的妻子。在扑扑跳动的红烛下,他一见妻子的长相,不由地吃了一惊,她……她……她莫不就是自己在娘娘宫前从强徒手里救下来的韩玉洁? 怎么她成了王氏女?
  莫非自己眼花了,他又仔细地瞧了瞧,无论身架,眉眼都极相似,他忍不住惊讶地“哦”了一声。
  王家姑娘见元甲如此惊愕,羞答答抬起眼,小声问了句:“你……你怎么了?”
  “我看你太象一个人了。”
  “谁? ”
  霍元甲讲了救韩玉洁之事,王氏女轻启朱唇,说道:“玉洁乃是我的表姐,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人们都说我俩酷似孪生姐妹……”
  “原来如此,她如今可好?”
  “她现在保定,听说也在习武……,姑父大人感你救命之恩,极力促成你我婚事,一个月前,他就送来纹银百两,定要让婚事办得热闹些,聊表他一番谢意……”
  一切皆明白了,难怪马大叔说一文钱也用不着自家掏呢,想起韩玉洁母女,霍元甲感慨万千,自己出于道义拒绝了婚姻,但韩家仍感恩于怀,数百里外促之成婚,并鼎力协办婚礼,韩家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望着跳动的烛火,默默地说:“祝天下善良人,皆平安如意。”
  他眼前又一次现出了娘娘宫前的景象:韩玉洁惊恐的泪眼,花蜂子卑劣的淫笑,韩夫人在尘埃中挣扎,众打手虎狼般的恶像。
  唉,普天下有多少善良无辜之人正在受花蜂子那样恶徒的欺凌蹂躏,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双眉高挑。
  王氏女见丈夫突然变了脸,吓了一跳,小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好端端的变得不高兴起来?”
  霍元甲见妻子误会了,赶忙笑道:“唉,我想起花蜂子那种人来,就怒从心中起。让这种人横行霸道,岂能有百姓的活路?”
  王氏女说道:“表姐来信,着实夸你,说你行侠仗义……”
  霍元甲摆了下手, “你表姐过奖了。我们习武之人,往往惹事招灾,弄得妻儿不宁,恐怕你日后少不了担心。 ”
  王氏女连忙笑道:“人活世上,救人济难,自己受点苦也是应该的,只顾自己,又有何意思?”
  元甲见妻子知情识礼,心中一阵欢喜,他高兴遇到一位知心人,不由站起身抱拳对王氏女说道:“贤妻之言,实为至理,元甲心领了。”
  王氏女见此情景,也不由地微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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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4 15:24: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柴市谋生遇流氓
            瑞雪飘飞逢贤朋

  光绪二十一年深冬一天早晨,朔风劲吹,阴云四合,天津城南门走来一个挑柴的人。这个人挑着两大堆小山似的干柴、压得硕大结实的榆木扁担吱吱作响,城门口的人看着他议论纷纷:
  “好家伙,足有六百斤!”
  “哟,你瞧:他那扁担象根房檩!”
  “好大的力气,简直是神力王转世!”
  挑柴人并不停步,他担着这沉重的柴禾垛,脚步轻松,步履矫健,比空手走的行人都快。
  北风吹得他那杏黄武士罩头巾一掀一动,吹得黑土布棉袄下襟飘飘摆摆,他腰扎巴掌宽的牛皮武士带,可没带任何武器。
  “好一条壮汉!”
  “那身架有点象景阳岗打虎的武松”。城里人望着这个挑着千斤重担,健步如飞的汉子,纷纷品评着。
  这个挑柴担的人在众人议论声里来到西门外柴市,找了块空闲地将柴担放下,掏出毛巾来轻轻擦了擦额上的汗,举目一望,只见柴市广阔,足有十亩方圆。有几家卖吃食的小摊贩,设在避风的骡马客店屋檐下,有卖杨村糕干的,饶阳豆腐脑的,耳朵眼炸糕的,烤山芋的,吆喝叫卖声很是热闹。可是柴担并不多,可能是因为天气转月,乡下人怕下雪,路滑不好走,所以才如此冷落。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他刚撂下挑子,已经围上来几位问价钱的顾客。
  卖柴人显然不懂柴市的规矩,憨厚地笑着说:“荒洼野地砍来,不过花了点力气,给多给少,诸位随便出个价吧。”
  “我出两吊!”
  “我再加半吊!”
  “三吊钱,说定了,挑我家去吧!”
  “三吊?我再加上五十铜钱!”
  买主们看着这两捆柴,又干又实在,一捆比别人的三捆都多,于是纷纷加价,谁都想拣个便宜。
  这当儿,来了两个粗壮的大汉。俩人都穿着贴近膝盖以上的二大袄,卷着袖口,翻出蓬绒绒的羊毛来,大冷天却敞着怀,巴掌宽的红绸腰带露了出来。
  这两个大汉,走到人群前,瞧了瞧那两捆柴,又瞥了一眼卖主,那个额上长着肉瘤的人哑着嗓子问道:“卖柴的,你懂不懂这柴市的规矩?”
  “规矩?”
  “第一担柴要挑到我们巴爷府上去!”
  买柴的几个人一看是西霸天手下豢养的两个打手,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西霸天巴虎,乃一混混头儿,天津西头 的柴 市、菜市、花市、米市……都是他的地面,所有在他管辖的地面上出售土特产品的小贩,都得按期给他纳税。他抽税并没有什么章程,一会儿三抽一,一会儿四六劈,一会儿对半分。第一次来摆摊售货的人,必须先到巴府上送礼,巴爷点了头儿, “赏”你一块地盘,才许你摆摊设点。巴虎有把子力气,又精通武功,年轻时曾拜在六合门下练过几年功夫。他一出来,后面就跟着一群打手。他一手提个铜丝编成的大鸟笼子,一不养百灵,二不养黄雀,而是养着一只凶猛的鹞鹰。一手攥着两个鸡蛋大的钢球,一边走,一边耍,钢球叮当相撞,离着老远就听见声响, 市上的小贩,不管多忙见了巴爷也要垂手而立,恭敬地打躬问安:“巴爷,你老安康。”
  据人们传言,巴虎曾干过打家劫舍的黑道营生,后来金盆洗手,回到天津买了所宅院,想过几年舒心日子。他一不经商,二不耍手艺,专门在这几个市场上抽头敛钱。
  不过,各个市场皆有混混把持,要想占为己有,就要动硬的。跳油锅、滚钉板、生吞石灰面,啥残酷残忍之事都能干出来。
  巴虎自认为在江湖上闯过字号,软硬功皆不含糊,不屑于跟那些土混混儿去斗那玩命把戏。他回到天津,把几个混混儿头请到家里,敬如上宾,美味佳肴,饱餐一顿。酒足饭饱之后,他抱拳说道:
  “几位赏脸光临寒舍,敝人不甚荣幸之至,为了感谢哥几个的情意,我耍个小玩艺略表谢意。”
  他的话音一落,立刻把钢球吞了下去,然后浑身运气, “嘿”地一声,钢球如脱膛之弹,从嘴里射了出来,击到五尺外的一个鱼缸上,将鱼缸砸得粉碎。
  几个混混儿头那见过这功夫,人人惊得目瞪口呆,巴虎却哈哈笑道:
  “弹丸小技不足挂齿,再给大家表演一手小玩艺!”
  他说着,大喊了一声:“来人呵,搬铡刀!”
  随着他的喊声,两个人就从后院抬出铡刀来。这铡刀冷森森,寒光四射,明亮耀眼,他先用铡刀宰了一只羊,刀口一合,羊头落地,众皆失色。
  巴虎却捋起袖子,将胳膊放到铡刀下,丹田运气,浑身肌肉立即饱绽起来,那只胳膊上突起了一块块坚硬的疙瘩肌肉,他一使眼色,站在旁边的两个人立即合铡,只听“咔”的一声,铡刀被绷了回来,他的胳膊上仅仅留下一道白印。
  众混混看罢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巴虎却站起身从容说道:“诸位朋友,我巴虎久闯江湖,思乡心切,初回天津,人生地不熟,还需大家帮忙。”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厉声说道: “从今天起,天津西头诸市由我代劳管理了,锅里有饭大家吃,我也不会亏待各位,倘若跟哥们儿我为难,那就以此石为例!”
  他挥手一掌,将一青石齐刷刷劈去一角。那几个混混儿见此阵势,全吓得面如死灰,个个心里明白,不服也得服,谁的脑壳有石头硬。
  从那天起,巴虎就成了众混混儿的头儿,欺行霸市,独霸一方。他长得褐面红鬚,黄睛塌鼻,面貌狰狞,所以一些人背地又叫他“赛阎王” 。
  自从他接管这地面后,横征暴敛,税头有增无减,众小贩有苦难言,但惧其凶狠,只得任其渔肉。
  卖柴汉子哪知这些私立的规章,但他初来此地不愿惹事生非,陪笑说道:“初到此地,不懂规矩,不到之处待日后补报。”
  “日后?”那个额上长肉瘤的汉子恶狠狠地说:“老子是猛虎不吃回头食,走,乖乖给大爷把柴挑去!”
  一个穿棉袍的买柴老汉,上来劝说道:“二位高抬贵手,这次就宽容了他吧,天冷柴缺,您们让他卖吧……”
  跟在后面的那个大汉骂了句:“你是哪座庙里的神?滚!”用手一拨拉,老汉身体一栽歪,脚跟踉踉跄跄退了几步,站不稳,摔倒在地上。
  卖柴人见此情景,忍不住心头火起,他一抬手,抓住那个大汉的手腕,喝斥道:“你怎么无故推人?”
  “推人?我还要打呢!”说着左拳挥起,砸了过来。
  卖柴人轻轻一挡,一个通天炮反击过去,只把那个混混儿打出一丈开外,一个仰巴脚躺倒在地。
  那个“肉瘤子”见势急了,骂道:“好小子,你是找死呵!”说着恶虎扑食,冲了上来。
  卖柴人一闪身,借着他的冲劲,照他后背上轻击一拳,那个“肉瘤子”脚步踉跄,早跌出五六步远,一个狗啃屎趴在地上。
  两个混混儿见遇上了扎手行家,爬起来边跑边骂:“有种的,就在这儿等着!”一溜烟跑走了。
  几个买柴的人见捅下马蜂窝,都过来劝卖柴人:“快逃命吧,一会儿他们人来了,不死也得扒层皮!”
  卖柴人微微冷笑,从容不迫地扎紧腰带,说道:“我卖柴不犯法,为什么要逃命?诸位谁要买柴,赶紧挑走!”
  那几个人见卖柴人不听劝告,一个个摇头叹息远远散去。这时一阵呐喊,“肉瘤子”勾来了十几个顽徒,他们有的手持铁尺,有的肩扛木棒,有的腰插匕首,有的手举扎枪……
  卖柴人不慌不忙地抽出榆木扁担,站稳马步,俨如一尊石雕,他面迎西风,微微眯着眼,脸上毫无一丝惊慌之色。
  待那伙凶徒吆喝呐喊来到他面前时,他用扁担一点地,身子如燕,凌空腾起,跃过众凶徒之顶,轻轻落到他们身后,抡起扁担,一个“枯树盘根”,就扫倒了四个。他疾步迅进,扁担一挥,铁尺、匕首被打得飞上半空。真象虎入羊群,又如秋风横扫落叶,那些人还没看清人影,早被打得东倒西歪。他又一个“玉兔跳涧”,两个箭步,就冲到领头的“肉瘤子”面前,并没有用扁担打,而是腾出左拳,施用大擒拿法,恶鹰扑食,一把将他左膀抓住,单臂一挥, “肉瘤子”仿佛纸人似地飘了起来,卖柴人抡了一圈,突地一撒手, “肉瘤子”被扔出两丈开外。
  三招两式打得这伙混混儿魂飞魄散,他们扶起摔得哎哟哼叫的“肉瘤子”,打了声唿哨,鼠窜而去。
  搏斗时,柴市上的人们早跑光了,谁都怕招惹是非,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那几个卖吃食的小贩,也草草收摊躲进骡马客店里去了。偌大的一座柴市,空荡荡,冷清清的。
  风却刮紧了,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团团白雪,飘扬而下,天地间银龙飞舞,茫茫一片。
  这时一个身穿狐皮袍的中年人来到卖柴人面前,抱拳说道:“壮士,三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他们一会儿能叫来几百号亡命之徒,何必吃此眼前亏?跟我走吧,柴,我全买了!”
  他说着便把扁担穿在柴堆上,一个虎步, “嘿”地一声,挑起了沉重的柴捆,头前引路向着东边一个小巷走去。
  入针市街,往北一拐,穿过一条小胡同,来到一条青石铺路的整洁雅净的巷子内,这就是天津货栈汇集的竹竿巷了。
  卖柴人弄不清这个绅士打扮的人是何许人,见他虽满脸文气,雅儒不凡,但竟然有此膂力,挑此重担,健步如飞,不由暗暗惊奇。
  走进竹竿巷,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几步远就看不清人影了。
  卖柴人心想,此人潇洒飘逸,一团英气,又救他出这是非之地,看来并非对他怀有恶意。于是,他紧走两步,赶上前去,说道:“先生留步,柴担我来挑吧!”
  那人并不停步,边走边说:“前面即到寒舍,不用换肩了。”
  说话间来至一座高大的青砖瓦顶房舍院前,两扇红漆大门敞开着,门上挂着一黑地金字大匾,上面写着“怀庆药栈”四个颜体大字。
  刚一进门,两个穿长袍的伙计急忙迎了出来,将柴担接过。那人却轻弹了下皮裘上的雪,恭迎卖柴人入客厅。
  客厅很宽敞,方砖铺地,明柱红漆,正中摆着条案,上列掸瓶、山石盆景,八仙桌两侧是虎皮太师椅,正面墙上悬一中堂——一只雄鹰在云海中疾飞,旁挂楹联:
  宝剑锋从磨砺出
  梅花香自苦寒来
  靠窗有一花梨木圆桌,上面摆着一盆梅花, 刚刚绽放,满室飘香。
  那个儒士装扮的人,请卖柴人上首坐下,含笑问道:“壮士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卖柴人起身回礼道:“不敢,贱姓霍,名元甲,字俊卿,静海小南河人士。”
  那人面露喜色:“敢问霍恩弟先生是足下何人?”
  元甲答道:“乃在下家严。”
  那人呵呵笑道:“久闻迷踪艺誉满天下,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元甲兄真乃天下英豪!”
  元甲见此人出语不俗,并知父亲的名讳,便郑重地问道: “先生是……”
  那人答道:“在下农劲荪,粗通技击,深敬武林俊杰,今见足下柴市动武,出手不凡,绝技在身,故斗胆请至寒舍,鲁莽之处,望兄海涵。”
  元甲回礼道:“多蒙援救,脱离是非之地,正该感谢先生,何提鲁莽二字?”
  二人分礼坐下,饮茶谈心。说话间,伙计早摆上酒菜,农劲荪请元甲入席,元甲道:“萍水相逢, 打扰不便。”
  农劲荪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一餐便饭, 何足挂齿。”
  霍元甲见农劲荪豪爽豁达,也就不客气了,二人觥筹交错对饮起来。
  席间元甲才知,农劲荪曾留学日本,饱读诗书,素怀大志,痛感清王朝之腐败,拒绝为官,在此开了个药栈,聊以存身,以待天时,常忧国衰民弱,受列强凌辱。他谈到激愤之处,怒发冲冠,拍案而起,拔剑起舞。此人义气深重,酷爱武术,广交武林豪杰,欲振奋民族之魂。
  二人说得投机,谈古论今,侃侃陈言,农劲荪长元甲八岁,又到过外国,知道世界各国之国情,从欧美俄罗斯谈到亚洲的日本、朝鲜;从大汉盛唐谈至今日中国之沦落,慷慨激昂,溢于言表。元甲听着,顿开茅塞。听至各列强欲瓜分中国,以太上皇自居,清朝廷上自王宫贵戚,下至州官县吏,莫不见洋人而战栗,不由长叹道:“洋鬼如此横行下去,国将亡,族将危,我辈岂不要沦为奴隶吗?”
  农劲荪道:“人心齐,泰山移,中华民族亿万炎黄子孙,若众志成城,奋发图强,共御外侮,何愁国不强,民不壮乎?可惜,有些民族败类,认贼做父,引狼入室,助纣为虐,比洋人更可恨。”说到这里,农劲荪讲了西霸天巴虎勾结洋人出卖华工的罪行。
  原来巴虎不但欺行霸市、渔肉乡里,而且近来还与洋人勾结,大做出卖华工的罪恶勾当。他们欺骗贫穷的青壮年,说是去黑河淘金开矿,每月供薪白银二两,将来开出金矿,还能分红提成。于是一些无饭吃的穷人,上其圈套,报名参加。一入他的黑手,立即被关进一所阴森森的高墙大院,锁在一铁门石头屋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任你哭断肝肠,喊裂喉咙,也无人过问。每天每人供给几个窝头,勉强活命。凑齐一批,装船入海, 送入异邦,人到外国九死一生,外人称作“猪仔”生意。多少善良无辜之人,上当受骗,妻离子散。踏上这条绝路,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男人当了华工,剩下年轻妻女,巴虎还变着心法,将她们卖入妓院,再获钱财。
  元甲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案而起,仰天大骂:“世上真有如此禽兽不如的人吗?!”
  农劲荪招了下手,对一个伙计说道:“请郭大叔来一趟。 ”
  不大一会儿,伙计领进一个面目憔悴,愁容满面的老人。
  农劲荪指着老汉说:“俊卿,郭大叔的儿子中了巴虎那伙人的圈套,现在就锁在小西关一所人称‘狼窟’的宅院里,你可以听郭大叔讲讲。”
  农劲荪说完,对郭大叔说:“您有苦水尽可往外倒,让这位霍壮士听听!”
  老汉未曾开口,立刻泪水涟涟,说了句:“我那苦命的孩子呵……”哽咽难言,失声痛哭起来。
  原来郭大叔是位落魄的秀才,中年丧妻,好不容易把儿子郭良拉扯到十五岁,不幸家遭大火,本来四壁空空之家烧了个干干净净,父子俩搬到河北关上一个土地庙内暂时栖身。郭大叔为了生计,在北大关闹市口摆了个代人书写信函的小摊。写书信哪能糊口?郭良见日子艰难,很是忧愁,这时碰上巴虎那伙人招工,便报名参加。
  郭大叔不见了儿子,四外打听,才得知踪影,知道儿子入了虎穴,恐难生还。他前去找巴虎求情,请求放归郭良,父子俩愿终生为奴。但巴虎根本不承认此事,还令手下人打了郭大叔一顿。郭大叔被赶了出来,老人走投无路,来到北运河要投水自杀,让农劲荪救了下来,答应他一定要设法救出郭良。
  老人边哭边说,说到最后,早已泣不成声,跪倒在地,给霍元甲叩了个头哀求道:“壮士若能救弱子逃离虎穴,愿今生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霍元甲扶起郭大叔,一阵心酸,忙问道:“津门重地,朗朗乾坤,他们如此横行,为何不去告他?”
  农劲荪冷笑一声:“官府听洋人的名字,如鼠见猫,此事谁人敢管?再则巴虎早勾通官府,哪个当官的,会替老百姓讲话?”
  霍元甲怒道:“那就去找姓巴的算账!”
  “他人多势众,又精通武功,”农劲荪长叹了一声:“普通老百姓找他不是以卵击石吗?何况他根本不承认他骗卖华工之事,无凭无据有何办法!”
  “为什么不到关押华工处去找?”
  农劲荪摆了下手:“那里大门紧闭,内养狼犬一条,凶猛如虎,还有打手,由巴虎坐镇,找上门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霍元甲听到这里,感到心憋得难受,一股热血在周身激荡,如此世道,岂有善良人之活路?巴虎丧尽天良,关押民工于闹市,竟无人敢管,无人过问,他难道是三头六臂的魔王?我倒要碰碰他,替民申冤,以解心头之恨。
  主意拿定,霍元甲问农劲荪:  “农兄,不知巴虎那里关押多少华工,何日上船出海?”
  “约二十余人,三日后出海过洋。”
  “那里地形,有人熟悉否?”
  农劲荪眼睛猛地一亮,爽声答道:“我曾前去探听,但人单势孤,没敢进去,不过画来地形图一张,请俊卿过目。 ”
  霍元甲看过地形图后,沉思起来。那里院墙高陡,里外两道院,四周是片树林,没有街邻,内有精通武功打手四名,巴虎这些日子一直住在那里,防守甚严。
  华工关在后院一间青石砌成的阴暗房子内,铁窗,铁门,插翅也难从那樊笼中飞出。
  看来要救这些华工脱险,一场生死搏斗誓不可免。自己并不洞悉巴虎功底,此次较量,胜负难测,更何况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地形不熟,对手又众多,弄不好救不出民工来,反而会添了祸害。
  农劲荪见元甲沉思不语,在一旁激道:“救难济人,乃武林豪侠万死不辞之责,劲荪不才,愿今夜冒险一行,宁可死在巴虎之手,也决不能眼瞧着几十名受苦受难的兄弟飘洋送死!”
  霍元甲一听农劲荪要孤身一人入魔窟,不由愤然说道:“元甲愿陪先生一行,那怕刀山火海,也万死不辞!”
  郭大叔早磕下头去,祈求皇天保祐。
  霍元甲与农劲荪扶起郭大叔,同时说道:“大叔,千万莫要这样,只要有我们在,决不会让巴虎恶徒骗术得逞!”
  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间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千条玉龙翻腾,万朵梅花怒放,好似为他们以壮行色。


  第六回  探魔窟掌毙恶犬
            救华工智胜巴虎

  深夜亥时,元甲与农劲荪悄悄出现在狼窟前。
  他俩全着夜行衣靠,紧袖,束胸,薄底快靴。为了预防格斗,农劲荪挎了一把龙泉宝剑,元甲身后背了一柄马牙刺。马牙刺,长宽与剑相等,但比剑厚,通体两刃成齿状排列,有如马牙,故称马牙刺。其尖端成慈姑叶式,有刺十二,至第七齿,一上一下子午相冲,分阴阳,构造奇特。其用法,近似剑术,但较剑犹利,除了可以“展抹钩剁,劈压刺扎”等招式击敌外,还可以搂敌人之兵器。不管什么兵器若被搂上,便会脱手而飞。
  二人来至院墙前,只见墙壁高耸,光滑如镜,木门铁钉,酷似牢狱。门口左右各立一尊石狮子,张牙舞爪,似乎要吞噬过路之人。
  这所宅院,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孤零零地耸立于广漠的大地上。四周围有几十株高大槐树,黑压压,阴森森,更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赛阎王巴虎在这里抢男霸女,无恶不作,人被关到这里,与世隔绝,哭死喊死也不会被外人听见。活象是一座地狱、光天化日下的阎王殿。
  这时雪停了,下弦月从云缝里透出一线亮光,照得皑皑雪野,熠熠闪光。
  霍元甲与农劲荪屏声凝气来到院墙跟前,要不是下雪,元甲可以施展轻功,飞身跃墙。现在,墙头上积着半尺厚的白雪,地下又滑,凌空飞跃极其困难。他们转了半圈,来到后院墙前。只见一棵虬须老槐紧贴墙壁。霍元甲手抱树干,来了个猫跃,嗖嗖几下上得树来,挪步到贴近院墙的一支丫干上。这里离墙头还有六尺开外,他一提气,身子纵起,借着丫枝的弹力,飞身凌空,轻飘飘地立在墙头上,然后放下绳子,将农劲荪拉上墙头。
  霍元甲与农劲荪伏在墙头上,举目望去,只见前后两道院,前大后小,左侧有一夹道相通。后院共有四间房,正房绿漆门窗,可能是看守人住的地方,右侧有两间打通的房子,青石铺底,门窗皆由铁板、铁条筑成,门上挂一巨大铁锁,这是关押华工的地方。
  霍元甲让农劲荪暂时留在此处观望,自己便 沿着院墙,来到正面房脊上,轻挪身移至房檐,房檐下有穿廊明柱,他施了个“珍珠倒卷帘”,双脚便勾住穿廊横梁。一探身贴近窗户,用舌尖舔破窗纸,借着月色在雪地上的反光往屋内望去,只见屋内合衣睡着两个人,枕头下皆压着兵器。
  若是此时悄然进屋,用兵械逼住二人,令他们打开囚禁民工的铁门,神不知鬼不觉将民工救走,岂不省事。想到这里,霍元甲把气一提,顺势来了个“平沙落雁”,毫无声响地落在廊下的台阶上。
  这当儿,只听“嗷”地一声低嚎,一条巨大的黑影,箭似地向他扑来。
  会武功的人,要练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然霍元甲迎窗而立,但后面扑来之物,他是感觉得到的,随即一挫身,双腿一纵,一个“紫燕斜飞”,跃出去五尺开外。转身一望,原来是一条毛驴般大的狼犬,眼睛闪着绿幽幽的莹光,张着大嘴,一弓身又向他扑了过来。
  这条恶犬,乃巴虎用两个华工的身价从洋人手里买来的。这畜牲凶猛异常,五大三粗的壮汉,也经不住它一扑。它咬人时,专门咬咽喉要害。巴虎将它买来,看守华工。若有人逃出,定会被这条恶犬活活咬死。这条恶犬咬人时,并不狂吠,而是偷袭,咬着人时,它才汪汪狂叫,仿佛是在告诉它的主人。巴虎很爱这条犬,起名“哮地犬”,意思是跟神话传说中的哮天犬媲美。
  霍元甲乍见此犬,也吃了一惊。心想,这畜牲又高又壮,比头狼还凶猛。如不除掉,休想救人,必须先弄死它,方能着手第二步。
  这时,恶犬又向霍元甲扑了过来,快如闪电,疾似狂风,霍元甲已退至走廊尽头,再也无处躲闪了。他立即凝神屏气,双足丁字步站稳,运用站桩之绝技,双腿生根,几乎与地面凝为一体。他所以这样做,是迫于无奈,准备经受恶犬之一扑。
  他刚站好,恶犬临身,这畜牲前爪跃起,抓住霍元甲两肩。若是一般人,狂犬这一扑,定会仰面摔倒。但它哪知霍元甲的厉害,它猛地一扑,仿佛扑到一座石碑上,纹丝未动。狼犬有点奇怪,正要张嘴咬,霍元甲哪容它下口,左手一翻,一下抓住恶犬颈下的绒毛,往起一托,狗头可就歪倒在一边了;右手再抡起,一个“油锤贯顶”狠狠击在狼犬的太阳穴上。
  那条如狼似虎的恶犬,被这一拳打得头骨碎裂,口鼻出血,蹬了两下腿,便倒在雪地上不动了。
  恶犬被击毙了,屋内两个看守也被惊醒。他们翻身跃起,手持兵刃,从窗户窜跃而出。其中有一人, 吹起口哨,哨音尖厉,惊得院外树上的鸟雀都喳喳乱叫了起来。
  前院的人听到报警哨声,纷纷出动。一时门窗乱响,喊声连天,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迫在眉睫。
  形势危急,霍元甲从身后抽出了马牙刺,纵步飞身,“燕子三抄水”来到那两个看守面前。那两个看守,皆使得是单刀。霍元甲首先发招,一个“五雷诀”起步,紧接着“极目沧海”,将那两个看守的刀法封住。他并不想要他们的命。城郊杀人,官府追究,难讨公道。霍元甲只准备将他们击伤,以达到救人的目的。但那两个看守,也并非等闲之辈,见霍元甲没用狠招,立刻精神陡增。三招过后,他俩以守为攻。左边一人“偷步连环三刀”,首先反击,右侧一人,趁霍元甲往后躲闪,一个“海底捞月”从下往上照霍元甲颈下劈来。
  霍元甲见来势凶猛,往后退了一步。右侧敌人见霍元甲被逼得躲闪,以为有机可乘,立刻进招, “关平献印”翻转刀刃,左步挺进,横劈向霍元甲面门。霍元甲一挫身,躲过刀锋,马牙刺往上一横,一个“峰回路转”,“当”地一声勾住钢刀,双手一用力,那个打手的钢刀就脱手了,人也被带着往前栽。霍元甲未等他站稳,一个阴阳童子腿,踢到他左膝上,那个打手, “哎哟”一声,被踢倒在雪地上。
  霍元甲正要挺身向左侧那个打手进攻,这时霹雳般地一声呼喊,从后面传来:“好小子,看枪!”
  霍元甲拧身挫步,躲过背后来枪,一个旋风脚与来人打了个照面。借着月色雪地的泛光,只见来人身高足有六尺,褐面红须,满脸横肉,上穿花洋皱短衣,箭袖靠身,一排密麻麻蜈蚣扣,下穿墨蓝色灯笼裤,腰扎一条杏黄色腰带,手持一把长枪。霍元甲看此人长相料定就是活阎王巴虎,不敢轻敌,用马牙刺封住门户,等待巴虎进招。巴虎首先进枪,枪来如箭,直指霍元甲咽喉。霍元甲闪身让过,脚步轻移,左手抓枪杆,右手用马牙刺顺着枪杆扎巴虎之手,这招叫“单刀破花抢”。巴虎见来人步法灵活,进招疾准,而且用的是兵器中极少见的马牙刺,知道对手武技高强,也不敢贸然进招,立刻抽枪回身,展开了拿手的六合枪法。
  六合枪以杨家枪法为正宗。杨家枪又名梨花枪,有二十四式金枪,二十四式单枪,其中还有梨花摆头,黑鹞、白鹞等绝命追魂枪,这种枪法变幻莫测,没有高深功底,极难掌握。
  霍元甲见巴虎用梨花枪进招,也暗暗吃惊,便展开霍家迷踪艺刀法与对方周旋。
  迷踪艺主要是应用于拳术与刀法,霍元甲竟用于马牙刺,展抹钩剁,劈压刺扎,有招有式,错落分明,又变幻万千,身法矫健,舞动如风,呼呼山响,一片银光罩体,犹如刀山剑树。
  巴虎自认武功绝伦,今遇霍元甲,方知此人功力非凡,而且进招飘忽,虚实难料,自己的爱犬毙命于此人掌下,一打手又被踢伤倒于雪中,心里未免有些疑惧。天津武林大家自己皆会过,这个陌生年轻人究竟出自何门,他弄不清楚,不由得有点焦急。但仗着在自己地盘上,人多势众,他孤单一人,岂能讨什么便宜?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几个助手还不前来助战?
  这点巴虎岂能知晓。他只看到霍元甲了,没看见墙头上的农劲荪。听到动静后,巴虎首先从夹道冲入后院与霍元甲交上手,那两个助手却让农劲荪拦在前院内,早已打成一团。
  巴虎现在只能依靠拿单刀的另一个打手为他在一旁助威。这个打手虽也进招,但功力相差甚远,帮不上什么大忙。前院那两个凶徒乃巴虎请来的武林高手,可又让农劲荪拦住,一时过不来。巴虎才知道今夜遇上死敌,不拼个鹿死谁手,恐难罢休。
  巴虎见梨花枪不占上风,枪法一变,以中平为主。武林中曾这样形容中平枪之凌厉:  “中平枪,枪中王,高低远近都不妨;高不拦,低不拿,当中一点难招架, 去如电,来如闪,指人头,扎人面,高低远近都看见。枪是伏腰锁,先扎手和脚,急上又加急,扎了还嫌迟。”
  霍元甲见巴虎改变了枪法,也将马牙刺招术改变,迷踪加太极,又采用平素揣摸的凶禽猎食之势,将巴虎之枪依然裹在兵刃疾风里。
  霍元甲与巴虎交手已过十五招,打得积雪纷飞,却仍是难分胜负。
  巴虎见无法取胜对手,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熟悉地形,知道在后院侧房门前挖了一个深坑,上铺苇草,是为了防备被关民工逃出所用。他要把霍元甲引到陷坑前,企图置霍元甲于死地。他“刷刷刷”连刺三枪,然后拖枪就跑。霍元甲见巴虎败走,紧紧追上,但又怕他扎回马枪,未敢贴近。巴虎跑到陷坑前,左滑步,躲到一边,正面却给霍元甲留下一个空当,按武林决斗的行话而言,这就叫是露了破绽,巴虎将右臂空出,霍元甲再疾进三步,即可击中巴虎的右肩。
  霍元甲满以为巴虎枪法散乱,错了步法,才露出破绽,哪知是贼人诱敌之计。一个“三步赶蝉”,霍元甲正准备将身纵起,腾空击敌,就在此刻,突听铁窗内有人大喊:“壮士留心陷坑!”
  霍元甲听见喊声,大吃一惊,赶忙收步,一个“倒拜观音”,往前倾的身体急转身拧了回来。
  巴虎见计谋被铁窗内的人所识破,气得褐脸发青。他猛提枪想往铁窗内发声处扎去,可正在这当儿,却从铁窗内飞出一件白花花的东西,他用枪尖一拨,只听“当啷”一声,撞得粉碎,原来是一只破碗。紧接着又一件东西冲他飞来,他再用枪去挑, “扑”地一声,枪尖扎中此物,原来是只破棉鞋。巴虎气得七窍生烟,眼看要置强敌于绝地,铁窗内竟会有人如此捣乱。比武拼杀切忌心散气躁。巴虎这一生气,精神可就不那么集中了。他要防霍元甲进攻,又要防铁窗内的人袭击,虽说不过是碗和棉鞋,但谁敢料定不会有其它硬器飞出呢?
  巴虎一犹疑,霍元甲便按着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贴近其身旁。马牙刺一抖, “白鹤亮翅”冲他刺了过来,他提枪去挡,霍元甲却早已抽回,一个“跌坐青莲”,马牙刺向他双腿劈来。巴虎一个“旱地拔葱”躲开了马牙刺锋刃。可是靴底却让刃齿勾了一下,只觉脚心一阵冷风嗖嗖,他知道靴底已被勾穿,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巴虎毕竟功底不浅,他未等身体落地,大枪一抖,一个“青龙出洞”照霍元甲面门扎来。这是非常险恶的一招,一旦自己受伤,也绝不能让对手不挂点彩。霍元甲没料到巴虎用此险招,往左躲可以躲开,可是左边积雪太多,又有陷坑,脚若踩空,坠落下去,凶多吉少。霍元甲失去了退步,只好用马牙刺去挡大枪,用轻巧兵器和重兵器硬碰,肯定吃亏,轻则兵器被磕飞,重则会带伤。但到此绝地,也只得冒险迎敌了。
  可是,恰在这当儿,从铁窗内又黑乎乎地飞出一件器物朝巴虎迎面打来。巴虎一看赶忙停枪,用手一挡,原来是顶破毡帽。霍元甲趁巴虎停枪之机,疾步赶上,还未等巴虎手落下来,照他肩胛就是一掌。别看巴虎铡刀铡不断他的胳膊,那是因为他运了内功,肌肉如钢似铁,此刻他哪顾得上运用内功。霍元甲这一掌虽没击中要害,仅仅指尖扫了一下,他就觉得左肩一阵发麻再活动可就困难了。
  他暗说了句:“不好!”身子一拧, 往后急退了几步,右手用枪尖点地,借着枪杆之力,身子凌空飞起,轻轻跃上墙头,翻墙逃命而去。
  那一个打手,哪见过如此厮杀,他刚才见巴虎往后退,他就存心想跑,现在见巴虎跳墙而逃,早已吓得两腿难以支撑。他一转身向屋内蹿去。屋里有个后窗户,上面用铁栓插着,他拉开铁栓,推开后窗,逃之夭夭。
  霍元甲并没有追赶。他是救人来的,何必追杀他们?他正要赶到铁门前营救众华工,忽听前院兵器交碰,叮当山响,他知道是农劲荪正与敌人交手,他有些不放心,便立刻奔到前院助战。
  到得前院,只见两个凶徒,一人一把剑,团团将农劲荪围住。农劲荪手持宝剑,力战二贼,渐感气力不支。霍元甲见农劲荪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了。而那两个凶徒,剑法精奇,一前一后,将农劲荪围在当中,看样子他们是想下毒手,置农劲荪于死地。
  霍元甲见此情景,大喝一声:“看刀!”便杀上前来!
  霍元甲使刀惯了,所以在狂怒之下,把马牙刺称作刀了。
  霍元甲大败巴虎气势正盛,那两个敌手见霍元甲杀了过来,知道巴虎已败,心里也慌了神。巴虎何等武功,还有两名打手,一条凶猛如豹的恶犬,在短短时间内,皆毁于这个陌生人手下,可见来人武功非凡。两人皆有点害怕,一怕必输。堵着农劲荪退路的那个凶徒,刚与霍元甲交手,三招未过,霍元甲一个“偷步连环”,早用马牙刺勾住对手的剑,霍元甲力大,往前一带,这个凶徒连人带剑,栽了出去。霍元甲顺手牵羊抓住了凶徒脖子,往下一按,用脚踏住其穴门,对另一个凶徒喝斥道:  “放下兵器,不然要你狗命!”
  那个凶徒被霍元甲的气势吓得魂飞胆裂,“当啷”一声掷下宝剑,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请求饶命。
  霍元甲喝令他们取出钥匙,打开关押民工的铁门。
  那两个凶徒当然诺诺照办。
  霍元甲点亮烛火,只见关押民工的房子内有一条大炕,铺着破席。屋内没有桌凳,铁窗透风,冷如冰窖。二十来个民工,人人垢土积面,憔悴不堪,比囚徒都惨。
  民工们见有人来救,齐都跪倒在地, 热泪盈眶,连呼:“救命恩公!”
  霍元甲和农劲荪连忙搀他们起来,说道: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大家速速离去!”
  当人们往外走时,霍元甲才发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光头赤足。想起刚才苦战巴虎之际,有人在铁窗内冲巴虎掷碗砍鞋喑中帮助自己,莫非就是这位少年?
  他又瞧了少年一眼,只见他长得虎虎实实,别看满脸泥污,但一双眼睛又明又亮,透出机警与勇敢。
  霍元甲问他:“小兄弟,尊姓大名?”
  少年赶忙答道:“小人郭良。”
  霍元甲与农劲荪一听是郭大叔的儿子,不禁喜出望外,元甲问:“方才用碗和鞋打巴虎的可是你?”
  郭良点了点头。
  “你连鞋带帽子全当暗器用了,如何行走?”霍元甲笑着问。
  “扒这两个王八蛋的!”郭良说着对一个穿崭新棉靴的家伙说:“快,脱下靴子,要不老子砍你的脚!”
  那人赶忙脱鞋,双手递给郭良。
  霍元甲与农劲荪见到此景,心里一阵好笑。
  霍元甲见郭良机灵胆大,不由暗暗喜欢,庆幸郭大叔有一个机智的孩子。
  郭良三下五除二穿上棉靴,对他俩说:“咱们快跑吧,巴虎勾来人可就跑不脱了!”
  霍元甲笑着拍一下郭良的肩:“好!听你的,小兄弟! ”
  霍元甲让民工先往外走,“嘿,慢着,门前有陷坑,可别掉下去!”郭良边喊着边走到门前,找来木棍,挑开铺在陷坑上的苇席,一个一丈多深的土坑出现在人们眼前。
  霍元甲见此情景,心里不禁暗自吃惊。若不是当时有人提醒,误入陷坑,还不被巴虎用枪活活戳死。想到这儿,便问道:  “当时你们谁喊这里有陷坑来着?”
  几个人都指着郭良说:“就是这个小兄弟。”
  “大伙儿都想喊,我嗓门大,就替大家喊了一嗓子! ”
  郭良的话逗得元甲与农劲荪都大笑了起来。
  按民工的意思,一定要把这两个帮凶打死才解心头之恨,但霍元甲与农劲荪劝阻道:“元凶已逃,杀他们无用,给他们一条悔过的道吧!”
  众人将这两个帮凶反锁到铁门内,便迅速离开这座狼窟。
  到了郊野上,霍元甲对大家说:“诸位兄弟,有亲投亲,有友靠友,赶快离开这里,万不可让巴虎发现,再入虎穴。”
  众人千恩万谢,四散而去。
  在雪地上,郭良给霍元甲和农劲荪磕了三个头。他站起身说道:“多谢二位恩公救命,我做牛做马难报大恩,请问恩公大名,大恩后报。”
  霍元甲笑着拉着郭良的手:“郭良,你就跟我们走吧,你爹还等着你呢!”
  “你们认识我爹?”
  “是呀,快走吧,有话回去再说。”农劲荪说道。
  三个人迈开大步,沿着雪后的大道朝东面方向走去。
  这时谯楼传来鼓点声,恰是三更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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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怀庆栈元甲收徒
            景州城振声避难

  霍元甲等三人回到怀庆药栈时,天还没亮,郭良父子重逢悲喜交加。郭良是个机警聪明的少年,他亲眼目睹霍元甲高超的武功,十分欢喜,待拜过父亲之后,他又给霍元甲与农劲荪叩头,答谢救命之恩。
  元甲说道:“郭良兄弟,在我与巴虎交手之际,若无你暗中帮忙,祸福难料,我应该谢谢你呀!”
  郭良说道:“我若会武功,怎能受这样的窝囊气。霍师傅,你收下我这个徒弟吧。”说着,又跪在地上。
  元甲对这个机灵的孩子非常喜欢,可又担心霍门武功不传外姓的戒条,不由犯起难来,思忖片刻,推脱地说:
  “郭良,你快快起来。我的武功,不过仅通中华武术之皮毛,并没掌握住武术之精华,哪有资格开门收徒?天外有天,人后有人,只要心诚,定会找到一高明的武术大师,拜于门下,免得白耽误时光。”
  郭良哪里肯信,他悲切地说:“我亲眼见师傅掌毙恶犬,拳打巴虎,师傅为何推脱?是不是怕我不成材,不愿收我这个徒弟?”
  郭大叔也躬身施礼道:“霍义士,犬子得生,多蒙义士援救,他的性命是您给的,您就收下他吧,侍候您,以尽犬马之劳。平日有暇,您也教他几手武功,免得象我一样,手无缚鸡之力,屡受强徒欺凌。”
  农劲荪也在一旁劝说道:“俊卿,你身怀绝技,固然可敬,然一人强,匹夫之勇矣。今观我国人多病孱弱,被外人称为‘东亚病夫’,国受辱,民受欺,有识之士莫不以此为耻,皆主张自奋图强,兴我中华。愿君尽己所长,大开门户,以广武技,使病夫成为壮士,乃君之职也。以门户之见,固步自封,中华武术将殆矣!”
  元甲听后,大受启发,抱拳对农劲荪道:“先生教诲,顿开茅塞,敢不领教。但家规极严,此事还须回乡与老父商量为妥。”
  郭良听元甲有了活话,欢喜雀跃,破涕为笑,立刻磕了三个头。
  “师傅,我给您磕头了。若是师祖不答应,我就长跪在他老人家面前,再讲讲洋人买华工,欺侮中国人的事,他老人家一定会答应的。”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元甲告辞还乡。农劲荪拿出百两银子来,请元甲收下,带回家去以解急用。元甲百般推辞,拒不接受。
  农劲荪说:“我看你乃豪杰之士,正想日后与贤弟长聚,兴我中华之武术,以振我民族之威。区区白银,何足挂齿?今岁静海闹水,弟家以农田为本,田禾难收,才长市卖柴,急等钱用,为此我聊表微薄心意。你若不收,我只好亲送府上了。”
  元甲见农劲荪心诚,盛情难却,只好收下了。
  农劲荪又邀元甲过年之后再来津相聚,共办药栈,广结武友,为汇集中华武术,共尽心力。
  元甲承诺,但又说:“家有双亲,还需商量,若有机会,定登门求教,先生所言,铭记肺腑,日后定当以振兴我中华之武术为宗旨,尽绵薄之力。”
  临别之际,元甲又问郭良父子今后有何打算?
  郭大叔凄然说道:“家贫无立锥之地,只得等待机遇。然君子乐贫,能三餐果腹,也就安心了。”
  “庙内存身,并非久计。郭大叔如不嫌弃,就与令郎在小店帮工算了。”农劲荪插话道。
  郭氏父子听后,非常高兴,连声道谢。
  元甲走出怀庆药栈,农劲荪相送一程。二人携手而行,过了繁华的北门外大街,直入北门,穿过鼓楼,已望见南门。元甲请农劲荪回去,农劲荪依依难舍地说“再送一程,出了南门,再当分手。”
  说话间,不知不觉出了南门。元甲止步,忙谢道:“先生留步,再送实不敢当了。元甲抽暇,定来看望先生,聆听教诲。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说着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去。已走出老远,回头看时,见农劲荪还站在城门楼下,遥望着自己,元甲内心热浪翻滚。
  鼓楼上的大钟响了。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这五十四响钟声,传得很远,它告诉天津的百姓又一个早晨开始了。
  元甲听着钟声,向东方望去,只见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得皑皑雪野光芒四射,一片雪白。
  元甲顿感精神一振,踏着积雪阔步走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大年过后接着就是元宵佳节。往年正月,卫南洼农村是异常热闹的,高跷、龙灯、节节高、舞狮子、地秧歌等一齐出动,各显神通,村村比美,镇镇争强。偌大的卫南洼,到处是看会的人群,真是铙钹响处狮点头,云锣声里龙摆尾,一派欢乐景象。
  小南河村的“节节高”远近闻名。表演者,头打羊角巾,身穿紧衣裤褂,多为英俊少年。两人一对,三对一排,十对一行。表演者有时还要飞身跃上伙伴的肩头,手舞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兵器,神态自若,轻矫似燕,跟着鼓点,变化着不同的阵势。忽而一字长蛇,忽而群战妖魔,忽而二龙戏珠,忽而横铺八卦。刀光剑影,叮当作响,气势如翻江倒海,喊杀似电闪雷鸣。
  年年领头搞这道会的是马大叔。然而今年卫南洼几十个村镇,竟然没出一道会,只因为去岁遭了水淹,人们难以温饱,哪有心思热闹。
  二月过后,春风送暖,元甲此时已得一子。为谋生计,他打算去津找农劲荪。村里的胡大哥却邀他去德州贩牛。那时贩牛,千里驱赶,道路坎坷,很是辛苦,路上又不平静,鸡鸣狗盗,拦路抢劫之事屡有发生。有元甲同行,自然安全。
  村人相邀,元甲义不容辞。三月初一,元甲告别双亲与娇妻幼子,同胡六哥赶着牛群往南而去。逢村过镇,一路上经唐官屯、青县、沧州、泊镇,进入德州境内。胡六哥一到德州就病倒了,待到病好,卖完牛赶回家去,已是四月初四了。
  元甲进村,深感气氛不对。一些熟人见了他也讪讪的,毫不热情。听得人们窃窃私语:霍家也太偏隘了,把个孩子逼成这样!
  元甲纳闷不解,匆忙回家。只见父亲面色沉沉,心事重重地在演武厅里徘徊不停。他一会走到列祖列宗神位前愣愣发呆,一会又仰望厅棚凝目沉思。元甲很是奇怪,便轻轻走到父亲面前,请安问好。霍恩弟也没说什么,仅淡淡地回了句:  “回房休息去吧!”
  元甲回到自己的屋里,夫妻团聚自然欢喜,又见儿子长得又白又胖,扎煞着纤细的小胖手,咯咯地憋笑着,很逗人喜欢,不由抱起儿子亲了一口。
  往常外出归来,妻子对他嘘寒问暖,极为热情,今天虽也端茶倒水,忙着和面烙饼,然话语稀少,不同往日。
  元甲奇怪地问:“今日我一进村,就觉得不太对劲,究竟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为了你家迷踪艺引起的?”
  “迷踪艺怎么了?”
  “传子不传女,绝不传外姓人,这条规矩得罪了不少人。这不,把一个可怜的孩子也逼跑了吗?”
  “把谁逼跑了,你说清楚点,真叫人莫名其妙!”
  妻子向他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半个多月前,有母子二人从景州来到小南河村。母亲三十五六岁,身材窈窕,乌黑秀发,蚕眉亮眼,唇红齿白,是个精神洒利的人儿。儿子刚刚十五岁,名叫刘振声,长得虎头虎脑,极有胆略。小南河胡家乃其老舅,娘俩前来投亲。
  甭看刘振声这孩子年纪小,但仁义知情,谁家有困难,挑水推磨扛柴拉炭,他都主动帮忙,深得村里人喜欢。
  他来村第十天,恰好马大叔赶着辆马车从官道上归来,车上还坐着本村念私塾的两个学生。车子过麦苗地时,突然窜出一条狐狸来,辕马受惊,狂奔起来。官道上本来不平整,几天前又下过一场雨,道路上更是坑洼满布,沟壑纵横。劣马狂嘶,车轮飞滚,眼瞧一场车翻人亡的惨剧即将发生。
  刘振声恰在路边替人拾柴,见此情景,毫不犹疑,迎上前去,站在路边一土坎上,等到惊马到得近前,他一纵身, “嗖”地一下骑到辕马身上,一个“青龙探爪”双手牢牢抓住马的嚼环,那马狂嘶乱跳,扬起前蹄,马鬃飞舞,吼声震天。刘振声不顾自己安危,又一次纵身而起,张开
  双臂,狠狠抱住马颈,拼命往下按……终于避免了一场惨剧。
  元甲听到这里,赞道:“舍身救难,浑身是胆,好样的! ”
  “可是……他……他让爹给逼跑了……”
  “这是为何?”元甲惊愕地问。
  “我给你详细说说,振声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他父亲是景州一个耍手艺的瓦匠。去年秋天,洋教士勾通官府,在景州城强圈了块地盘,盖起了尖塔教堂。给尖塔挂瓦时,已是隆冬三九,滴水成冰的天气。那日刘瓦匠身体不舒服,头晕眼花,本想歇一天,可教堂管事华雄,强逼着他又上了工地。华雄是个无赖,人称‘玉面狐狸’。他精通拳术,鬼点子多,又狠又毒,横行乡里。他逼良为娼,强占人家妻女,无恶不作。自从洋人来到景州盖教堂,他摇身一变,自称是天主的信徒,投靠在洋教士脚下,从此仗着洋人势力,更加霸道蛮横了。
  “那天刘瓦匠带病上了工地,华雄又逼他上塔尖挂瓦,他再三请求,说病好再干,华雄心肠狠毒,非但不允,还拳打脚踢,硬逼他上了塔顶。那天西北风刮得又大,刘瓦匠在八九丈高的脚手架上,一阵阵头晕目眩,赶忙手扶木柱,坐在护板上。华雄恶贼看见了,骂道:  ‘好小子,你要和天主作对呵!’随手用鸡蛋大的一块石头向刘瓦匠打去。华雄手狠,又用了十成劲儿,这一石头正打在刘瓦匠的脑门上,鲜血直流,刘瓦匠一个跟头,从房上摔了下来……”
  “好恶贼!”元甲气愤地骂道。
  妻子瞧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刘瓦匠死了,人命关天的大事,教堂撒手不管,反而说误了他们的工期,耽搁了天主的大事。景州官府不敢抓华雄,反倒巴结洋人催众瓦匠按期完工。华雄害死了刘瓦匠,逍遥法外,而且贼心不死,他看上了刘振声母亲的姿色,三番五次上门调戏。振声娘痛失丈夫夭亡,又屡遭华雄纠缠,忧愤成疾。今年二月的一天,振声上街给娘抓药,回来时见大门紧闭,隐隐听到‘救命’之声。他翻墙入院,到屋前一看,见华雄正把母亲按在炕上,就要……振声高喊‘捉贼’,一边从窗户跳了进去,抓起斧子就砍。亏得四邻听到喊声,纷纷赶来,才救下他们母子。华雄临走时,恼羞成怒,还恶狠狠地说:‘早晚逃不出我的手心去!’振声娘俩为了避难,才来到咱村投亲……”
  元甲听完刘振声的悲惨身世,悲愤交加,忙问:“振声现在何处?”
  妻子难过地告诉他:“振声人小志大,发誓要报杀父逼母之仇,他来到咱爹面前,长跪不起,请求爹爹传他武艺,收他为弟子。可爹爹就是不点头。振声跪了一整天,哭诉父仇母恨,铁石心肠的人见此景也会伤心掉泪,可是爹爹死抱着霍门的戒条,坚决不收。马大叔来求情,也不中,振声一见没法了,一跺脚跑了,说要走遍各地,寻访名师,学艺不成,不报杀父之仇,永不回村。这不是走了三天了嘛,急得他娘眼泪汪汪,村里人都埋怨咱爹……”
  王氏觉得儿媳指责公爹,有所失礼,忙煞住了话。
  “村里没人去找振声?”元甲着急地问。
  “爹爹也着急了,派元卿、元良去独流,又让元贞大哥去天津……今儿个早晨,听说,有人在静海县城隍庙会上看见了振声。马大叔正要去找他。”
  元甲果断地说:“你转告爹爹一声,我和马大叔一同去静海。”
  “吃了饭再去吧。”
  “这等急事,哪有心思顾上吃饭,我马上就走!”
  马大叔见元甲归来,又要陪他一起去静海找人,非常高兴。
  “你早点回来,也出不了这样的事。振声虽说没见过你,对你极为佩服,说句实话,他是奔你来的。这样有志气的孩子,待人好,又大仇在身,你应该收他为徒。”
  元甲想到郭良拜师之事还没禀报爹爹,不禁苦笑了一下说:“家父恪守门规,恐怕此事一时难定。”
  马大叔叹了口气:“你爹千好万好,就是这件事不好。不是大叔口冷,绝技不传外人,纯粹是害人害己,你想想,行医的有秘方不传外人,有人得了病,离开他家治就得眼睁睁地死去,接骨的也是传媳不传女,外姓旁人就更甭想沾边了。骨头折了,为寻秘方,千里投医,受尽波折,一旦耽搁,碎骨老了,无法再接,终生残废。你说缺德不缺德?还有卖刀的,卖剪子的也讲究这一条,连卖小吃的也把配方藏在肚子里,不告诉外姓人,这样下去绝技愈传愈少。有的没有儿女的,就只得把绝招带进棺材里去了。元甲呵,你好好想想大叔说的话,在理不在理?你们会武功的,为什么不合起来,取长补短,把武功提高一步?光自顾自,洋毛子来了,不眼睁睁受人欺侮吗?”
  元甲听了这番话,觉得有理。马大叔与农劲荪的话,虽说法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郭良之恨与刘振声之仇虽情况不同,但皆与洋人有关。眼下外夷蠢动,在中华大地上横行霸道,任意欺我同胞,而我中华武林还各守门户,散沙一盘,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他想到这里,慨然长叹:“大叔,您的话乃句句良言。元甲颇有同感。门户之见,固步自封,害人不浅,必当改变!”
  “好,心胸似海,才是俊杰。元甲,你应收振声为徒,那可是棵好苗子呵!”
  “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他。”
  “他跑不远!”马大叔满有把握地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在家,子不远游。他把娘孤零零一个人扔在这里,会放心?他是一时负气而走,不会走远。”
  二人说说道道,沿着运河大堤向南走去。正是暮春时节,河堤上桃红柳绿,分外妖娆。南运河中,游鱼尾尾,逍遥自在,树丛深处,时时响起黄莺啼鸣。他俩急速地向前奔去……


  第八回  扮小丑孤儿卖艺
            举石狮恶棍心惊

  踏柳堤,赏春光。霍元甲与马大叔说着走着,没两个时辰早望到了静海县城。
  每年四月初一到四月初八是城隍庙会的时间。在这十来天内,烧香还愿的人,成千上万的往城里赶。一些卖吃食的、小孩玩具的、香箔纸码的、日用百货的、土特产品的,还有卖风筝的、捏泥人的、吹糖人的,五行八作,全在城隍庙左右汇集,是闹元宵后又一个万人齐聚的日子。
  马大叔与霍元甲从西门进来,只见长街上万头攒动,磨肩擦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街道两旁,卖炒圪巴的,卖糖葫芦的,卖药糖的,卖跌打损伤药的,算卦的,测字的,一家挨着一家。
  吹糖人的吹个关老爷背刀,捏面人的捏个孙悟空耍棒,卖鬼脸的摊前围满了好奇的孩子。扎风筝的作坊前,人们在喷喷称赞那条大龙活灵活现。卦摊上,八卦新排,推算吉祥祸福。字画铺内古画悬挂,说是唐宋真迹。
  霍元甲和马大叔无心观赏这些商行盛景,分开人群,直奔城西城隍庙。离着庙门还有半里,早已见香烟缭绕,鼓磬咚当。烧香还愿的孝子,身穿白袍,头箍孝子巾,手捧束香,一步一磕头,直向庙门而来。围观的人们,让开一条路,让还愿之人无阻通过。
  马大叔和霍元甲走进庙门,举目四望,只见牛头马面肃立两廊,十殿阎君端坐正殿。大殿之上挂一匾额,上书:“你来了吗?”四个不祥的黑字。素来这里阴森可怖,极少来人,可是今天,也是人山人海。卖小金鱼和绿毛龟的,卖泥娃娃和杨柳青年画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仿佛只有这几天,城隍庙才是一个吉祥所在。
  马大叔在这里没找到刘振声,拉着霍元甲向庙外走去。出了庙门,霍元甲问道:“此处没有,何方去寻?”
  “再到北门外城隍庙看看。”
  霍元甲奇怪地问:“各处州县仅一座城隍庙,静海城为何两座?”
  马大叔极爱讲古,又有点爱卖弄,听元甲问到此事,咳了一声慢悠悠地说:“要讲清此事,还真有点蹊跷。相传很早以前,辕门口有个名叫都堂的孩子,胆大的邪乎。有一天黑夜,他跑到城隍庙内逮蟋蟀,只听“嗷”地一声,窜出两个尖头绿发的小鬼,怪叫着朝他扑来。他见了半点不怕,一把抓住小鬼的头发,就往下扯。
  “小鬼吓得直求饶:‘都堂都堂好心肠,扯我头发为那桩?’都堂调皮地弹着小鬼的脑壳说:‘回去告诉你家城隍,他嘴馋身懒,害人不浅;正事不干,派鬼乱喊,惹我生气,发配银川!”
  “嚯,还真有点意思呢!”霍元甲看了一眼讲得津津有味的马大叔,微笑着插了一句。
  “可不是么。”马大叔用手捋了一下胡须,继续讲道:“这一下城隍可就给免到银川了。可是银川也有城隍呵,没他呆的地盘,他在那儿呆不下去,只好给都堂的父亲托梦,请求都堂大人开恩让他回来。
  “都堂的父亲,训了儿子一顿。都堂只好又加了两句:‘银川不呆,快滚回来!’可怜那个城隍老爷拖家带口,又赶回静海。可是新城隍已上任两天了,为了找个安身之处,城隍给辕门口的袁大财主托了个梦,吓唬他说,要是没他的庙堂,他就要灭袁家的九族。
  “袁财主是个胆小鬼,害怕大祸临头,就立即拿出一万两银子,在城外又修了一座城隍庙。老辈人都知道‘都堂驱城隍,袁家修庙堂’的古话,这就是两座城隍庙的由来。”
  霍元甲听后哈哈笑道:“看来城隍老爷也是欺软怕硬啊! ”
  马大叔说:“正气光光,妖鬼躲藏。人世间也是这个理儿,你愈怕邪恶之人,他愈欺侮你,你要挺起腰杆来,迎上去,反倒没人敢欺侮了。”
  走出北门,不远处就是城隍庙。庙门前百米之外,有个大空场,锣鼓咚咚,正演马戏。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筑起一道水泄不通的人墙。
  马大叔对霍元甲说:“咱们进去看看,他孩子家好看热闹,是不是在这里?”
  他们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只见场子里一个戴着鬼脸的小丑正在与狗熊摔跤。那条黑熊虽然敲了牙,不能再咬人了,可仍很凶猛,它立起来快有一个人高。那个小丑,身穿紧身牛皮衣裤,头顶插着两只犄角,浑身褐黄,俨如城隍庙里的牛头。
  耍狗熊的人敲了三下响锣,扯开喇叭嗓子喊道:“诸位客官,本戏班来自河南,剧目众多,样样惊险,保君满意。今演一出狗熊摔牛头,乃新排之剧目,惊险绝伦,妙趣横生,演完后,诸位达官贵人,有钱帮钱,没钱帮个人缘儿,喊声好,拍下巴掌,捧捧场,这也算积德行善喽!”说完又敲了两下铜锣,这时走出一个手拿鞭子的凶悍大汉来,鞭甩连环,嘴里一阵吆喝乱叫,那头熊听他口令,立刻向小丑扑去。小丑怕熊,东躲西藏,围观的人不时地发喊:“摔一跤!”  “摔一跤!”
  那个手持鞭子的人向小丑抽了两下。此刻熊已扑到小丑身上,抱住就摔,小丑岂能摔过大熊,让熊摔得满地轱辘。
  看热闹的人又大喊了起来:“没摔好,再来一跤!”
  那个小丑显然被熊摔怕了,爬起来就跑,执鞭人赶上去拦住小丑,厉声说道:“摔!”
  看样子象演戏,如此逼真,尤其小丑惊恐状,犹如真象在山林里突遇恶熊似的惊慌失措,引得人们欢声雷动。
  马大叔看着那个小丑的身架,悄悄对霍元甲说:“我看这扮小丑的人,身架骨骼都酷似振声。”
  “噢? 不会吧。”霍元甲有些迟疑地说。
  “连走路都象,这里面莫非有诈?”
  正说着,人与熊又一次摔在一起,这次小丑让熊一扑就摔出五尺多远,躺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执鞭人把他拽起来,递给他一个小筐箩,让他围着圈子向观众讨钱。
  这个小丑腿可能摔伤了,一瘸一拐,端着小筐箩去耍钱。观众还以为他是装的,用铜钱砍他,一些人还闹哄;“小丑,你摔倒了熊,赏你一两银子,再来一跤!”
  小丑来到马大叔和霍元甲面前,马大叔乍喊了一声:“刘振声!”
  只见小丑一哆嗦,看见了马大叔把筐箩一掷,张开手倒在马大叔怀里。
  执鞭人,立刻赶过来,一个饿鹰扑食,一伸手将刘振声从马大叔怀里抢走,满脸堆笑地对马大叔说:“老丈,他有头晕病,碰着您老没有?请多原谅。”说着,对场边挥了下手:“过来,把他送回客店!”立刻有两个精干的人跑过来,就要抬人。
  “慢着!”马大叔拦住他们,“把他鬼脸扯下来看看,我会治头晕病!”
  那个执鞭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敢劳动大驾,他……他这病怕风……嘻嘻……”
  霍元甲知道其中有诈,伸手闪电般抓住小丑鬼脸,猛地一撕, “刷拉”一声,鬼脸被揭掉了,一张苍白的娃娃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振声!”马大叔一声惊呼,扑过去便将振声抱住,珠泪滚滚。
  这时看热闹的人早围了个风雨不透。
  执鞭人见马大叔出面,霍元甲扯掉面罩,恼羞成怒,但又怕触怒观众,抱拳说道:“列位客官,此子自投门下,立有文书,学艺期间,生死勿论。这位老丈当场搅乱我们生意,这说不过去吧!”
  原来这个执鞭的凶猛大汉名叫齐天彪,外号人称摩云手,能手劈利石,舞动二百斤重的大刀。刘振声负气外出,要投名师,在静海城郊遇上摩云手正领着杂耍班子进城卖艺。他见摩云手,能掌劈利石,舞动大刀如风,很是敬服,就要拜其为师。
  摩云手见刘振声机灵,又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眼珠一转,把他留了下来。逼他化装成小丑跟狗熊摔跤,刘振声不从,便惨遭鞭打。他们硬给他灌上哑药,吃后嗓音嘶哑,无法讲话。又逼他戴上鬼脸,穿上牛皮衣,上场跟狗熊摔跤。摩云手威胁他,若不听吩咐,泄露机密,回去后立刻要他的性命。
  可怜振声投师未成反入魔手,求生难活,求死又惦念娘亲,想起自己大仇未报,遭此劫难,真是五内如焚,痛不欲生。稍不留心,就是鞭抽棍打。摩云手还有酷刑,他会卸骨,一到晚上怕振声逃走,便卸下其大腿骨环。
  马大叔见摩云手如此无理,气得骂道:“什么学艺,你将这孩子拐骗到手,逼他干这行当,天良丧尽,亏你披了张人皮!”
  摩云手怒道:“你打算干什么?”
  马大叔气冲冲地说:“将人领走!”
  “没那么容易!”摩云手嘿嘿一阵怪笑:“文书上按有他的手印,你要领人也可以,除非留下他的手指!”
  霍元甲见刘振声“哦哦”发声,讲不出话来,知道振声被灌上了哑药,又见他露肉处皆有鞭痕,忍不住气冲斗牛。他指着刘振声对围观的人群抱拳说道:“在下是县境小南河人,此子乃系同乡,三日前出走,投师学艺,谁知误入歧途,遭此磨难,身上鞭痕血印,还被灌上哑药,不能发声。诸位仁人,有目共睹,请主持公道!”
  众人听完霍元甲的话,又见刘振声那般惨状,莫不气愤填膺,纷纷斥骂此等善行。
  摩云手见不好收场,想耍光棍,唬住霍元甲。他一拍胸脯,动用气功,只见胸肌隆起,有如奔兔,他走到大刀前,提起二百斤的大刀,双手抡起,舞动如风,耍了一套,将刀掷下,狞笑着说:“我们卖艺之人,久闯江湖,什么样的鸟没见过?今儿个有人上门搅场子,砸饭碗,与我摩云手为敌。我若动手,一掌打死人命还要吃官司。这样吧,二位要是能舞动这把铁刀,就将人领走,要是舞不动,嘿嘿,人不但休想领走,今儿个的场子钱,对不起,二位还要赔偿,十两白银,少一个大子也不行,来吧,请! ”
  说着飞起一脚,将大刀踢了两个滚儿。
  看热闹的人,一看摩云手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知道要出事,吓得纷纷后退。
  霍元甲见摩云手如此蛮横,真想上去教训他一顿,打他个三魂出窍,但转念一想,振声毕竟是自投罗网,若交起手来,惊动官府,反惹麻烦,眼下是救人要紧。想到这里,他对众人笑道:“列位君子,刚才大家听清楚了,我们要能舞动大刀,将人领走,若舞不动大刀,不但人不让领,还要包赔白银十两。好,就照班主的话办。”
  霍元甲说罢,走进人圈中,来到大刀前。
  这时,围观的人都替霍元甲捏了一把汗,担心他若是拿不起大刀来,岂不让这恶魔得逞?
  有个头戴方巾的老人,竟着急地劝道:“有话从长计议,不要打此硬赌,一切皆好商量。班主若要钱财,小老可供献几文。”
  “是呀,钱财好说……”在场的人也纷纷说道。
  摩云手对大家说道:“诸位乡亲,钱财事小,输面子为大,我们跑江湖之人,最忌有人搅场,往往刀枪相见,请各位不必多言。”
  这样的话,就是把退路堵绝了,想劝阻的人也没法张口了。摩云手心想,练这把刀,自己下了十年苦功。平常人两个来抬,都拾它不起。这个人看上去似乎有些力气,扛起它来或许还可以,若要他舞动起来,恐是笑谈。
  霍元甲站在大刀前,并没想急于拿刀,而是静了静气,稳了稳神,一弓腰,单手抓住大刀, “嘿”地一声,一个“举火烧天”,单臂将大刀举了起来。众人还没来得及喝采,霍元甲又将大刀往下一抡,再往起一掷,大刀滴溜溜飞起有两丈多高,临落地时,霍元甲伸手一个饿鹰扑食又牢牢抓住。在雷鸣般的喝采声中,霍元甲将刀舞动如飞,只听呼呼风响,刀光一片,看上去连水怕也泼不进身。
  霍元甲用关家刀法,开四门,反四门,跌四门之路数,共三十六刀,最后用转身顶膝将刀收住。
  人们都看呆了,不少人吐舌头张开大嘴怔住了。
  摩云手也看迷瞪了,这小子哪来如此神力,刀法又如此精熟,看来今天这场赌是输定了。可若真的输了,他在静海地面上还呆得住吗?不行,还要把面子捞回来。
  他强忍烦躁,对霍元甲抱拳说道:“壮士果然刀法不凡,在下也练过几天拳脚,愿讨教一二,请不吝赐教!”
  这样的话外谦内傲,骨子里就是要跟霍元甲拼命比个高低。
  这当儿,围观的人更多了,连附近院墙、树上也攀满了看热闹的人。
  霍元甲心想,在这县衙门附近,交起手来,若有个闪
  失如何是好?这不是比武,又没立生死状,假若恶斗之中打伤摩云手,自己难离此地。武术以健身防敌为本,能不交手则不交手,盛怒之下,拳脚相拼,不慎杀伤,岂不又结新冤?想到这里,霍元甲见两个看热闹的人,登在一个石狮子上,那石狮张牙舞爪,青石雕成,看上去重有千斤。原来在一家乡绅门前所立,不知什么原因,一个石狮还在原位,而这个石狮却移到路中,离门楼约有十余丈远近。
  霍元甲看着石狮,忽然计上心来。他指着石狮,对摩云手说道:“班主,你看那石狮挡在道中,你我若交起手来,多有不便,不如班主先把它挪到路边,免得碍手碍脚。”
  摩云手一听霍元甲要他搬石狮,不由一惊。这石狮重决不下千斤!除非霸王再世,凡人哪能移动分毫?耍大刀主要靠巧劲儿,举石狮全靠力气,别说一个人,就是四个大汉抬它回原处,恐怕也得花点绝力。他没动窝,冷笑一声,反讥道:“壮士有此高见,看来你能移动石狮喽?”
  霍元甲微微一笑,又问了句:“在下能否举起还未试过,不敢先夸海口,班主敢试否?”
  摩云手又瞥了石狮一眼,摇了下头:“肉体凡胎,我看未必有人能举石狮。”
  霍元甲追问道:“班主如何?”
  摩云手已被逼得没退步了,只好说道:“我举不起来,壮士请便!”
  霍元甲没再答话,龙行虎步走到石狮前。那两个站在石狮上看热闹的人早躲到一旁。霜元甲反剪双手,绕着石狮走了一圈,看准石狮后侧有隆起之处,乃系绳所用,掌亦能握住。于是运气提神,收腹挺腰,右手抠住石狮下颈,左手抓住隆起的地方,虎背一挺,一声大吼:“起!”但见那千斤石狮悠悠离地。霍元甲又一提劲,“霸王举鼎”,将那石狮高高举过头顶,登登三步,来到路边,“咚”地一声,把石狮放下。
  围观众人顿时欢呼雷动, “好!”,掌声如涛。
  一个和尚见到此举,连连双手膜拜:“阿弥陀佛!真乃金刚出世,罗汉再生!”
  那个戴方巾的老人,啧啧称奇,摇头晃脑地说:“神矣,神矣,真乃项羽之力,元霸之威也!”
  摩云手也被霍元甲这一举惊得目瞪口呆,魂飞魄散。唉呀呀,如此巨力,猛虎都能按得住,更何况人,若是交手让他抓住,一撕还不撕成两半儿。摩云手冷汗淋淋,脸都变白了。
  霍元甲拱手道:“班主,你我还是不要交手,免伤和气。人,我可领走了,班主何时找我,我必奉陪。在下名叫霍元甲!”
  说完元甲转身对马大叔说道:“大叔,搀起振声,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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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回  演武厅义士陈言
               怀庆栈郭良报警

  霍元甲与马大叔领着刘振声回到村里,恰是百鸟噪林,日落西山之际。
  霍恩弟亲自将刘振声接到家里,抓紧治疗,第一步恢复嗓音能说出话来,还要抹金枪药给振声外敷伤痕。乡亲们见振声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无不咬牙切齿痛骂摩云手心肠狠毒。有些人也对霍恩弟不满,迷踪艺若广开门户,何至于让一个孩子落入凶徒之手?
  人们的议论传到霍恩弟耳朵里,他亦自感愧疚,觉得对不起振声母子。
  那天晚上,霍恩弟把霍元甲叫到大厅,让霍元甲详细讲述救刘振声的经过。
  霍元甲讲完救振声的事情后,又讲了郭良的遭遇,最后慨然说道:“爹,振声遇难,郭良被囚,这两个少年之劫遇,深使人痛心。当今世道混乱,少数恶人兴风作浪,洋夷在后,推波助澜,唯恐中华不乱。设教堂,毁我精神;建烟馆,毁禽体魄;开铁路,霸矿山,夺我财物;立商埠设租界,为所欲为。想我中华,任人鱼肉,有识之士皆为此忧虑。武术乃健身之基,若人人壮身自立,国自可强,族自可立,可惜门户众多,成见极深,互相倾轧,这不正中仇敌之下怀?元甲在津,亲身所历,深感中华武术应该合为一体,取长补短,为国效力,光大我中华之国威,长我民族之志气,不知元甲之见妥否?请爹爹指教。”
  霍恩弟见霍元甲讲出这番话来,觉得儿子见识非浅,词正理足,不由问了句:“你在津结识农君,他是何许人也?你们萍水相逢,一面之交,竟受教如此之深?”
  霍元甲道:“农君乃博学有志之士,所言所为,皆侠胆义心。他曾求学东瀛,深知列强富国之道,今见我大清日益衰微,国虚族弱,食不甘味,夜寝难眠。虽短短相处,实受益非浅,才知做人首该为国。国弱,你就是力敌千人,依然受外人凌侮,无法扬眉吐气。郁闷终身者大有人在,原因就出于此。”
  “你的意思是……”
  “依儿愚见,迷踪艺誉满天下,不若广开门路,技传乡里,扬我武威。”
  霍恩弟沉吟不语,迷踪艺技传七代,祖有先列,不传外人,到了自己这一代,若打破门规,违反先训,岂不违训于先人?可是元甲所讲之言也有一定道理,确实,眼下夷人甚嚣尘上,视我人民如草芥,公开骂我是东亚病夫,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一开门第,鱼龙皆入,会有什么后果?
  霍恩弟举棋不定,想了想说:“此事不可草率,你先休息去吧。”
  第二天上午,霍元甲正在屋内闷坐,忽听大门外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请问霍元甲可是住在此处?”
  走出一看,只见农劲荪与郭良已经走进院来。霍元甲大喜问道:“先生,怎么会来此荒村寒舍?”
  农劲荪指着郭良笑着说:“此子对你思念不已,整日念叨,你我约定,年后相聚,为何难见君颜?”
  霍元甲答道:“家务缠身,失约处请先生原谅。”
  霍元甲把农劲荪引进厅房。霍恩弟听说是农劲荪来了,忙迎了出来。他见农劲荪,气宇轩昂,神态潇洒,举止端庄,虽留学东瀛,但毫无矫揉之色,落落大方,先自产生几分敬意。
  农劲荪抢先给霍恩弟施礼:“劲荪问安来迟,还请伯父宽恕。”
  霍恩弟赶忙还礼:“不敢当,元甲承蒙先生教诲,又赠白银,正要感谢先生。”
  农劲荪谦逊地说:“劲荪年少,伯父还是称名为好,先生二字实愧不敢当。”
  二人携手进厅,分宾主坐下,郭良急忙上前跪下磕头道:“师祖!”霍恩弟一惊:“这是何来?”
  郭良答道:“元甲恩公是我师傅,您当然是师祖了。”
  霍恩弟面色一沉,眼盯着霍元甲问:“此事当真?”
  霍元甲躬身答道:“原有此意,但并没正式拜师。”
  霍恩弟“哼”了一声,说了句:“你翅膀硬了,是否认为技满天下?”
  “元甲不敢。”霍元甲忙解释道:“与人为师,元甲不敢。不过,切磋武艺,取长补短,儿认为可行。”
  霍恩弟变了脸色,农劲荪赶忙站起身说道:“此事皆由劲荪所起,伯父莫要错怪元甲。可能伯父还不大了解郭良之遭遇,您若听后,定会有所感,容我禀明。”
  农劲荪并没有详细讲郭良所受磨难,而是讲外国商人在中国骗诱华工之罪行。他讲了不少例子,多少人惨死在国外,又有多少人在押运途中就忧愁成疾死在海上。人死了,尸首掷进汪洋大海。农劲荪讲到这里激昂地说:“洋人横行霸道,在我国土上任意胡为。昨日津门一轿夫活活被洋人打死,此事伯父可知?”
  霍恩弟惊问道:“果有此事?请讲。”
  “昨日两洋人雇轿一顶,强令轿夫抬他们二人同行,轿夫不同意,告诉他们轿子只能容纳一人。他们就骂中国人是狗,轿夫回骂他们是猪,洋人挥拳就打,两个轿夫只好还手。谁知这两个洋人会西洋拳术,凶狠异常,两轿夫被打得一死一伤……在场的人见到此景莫不怒火中烧,呼喊一声,几十个人围了上去,可这时天津道①派兵勇来弹压,放走洋人,却抓捕了数名见义勇为的爱国志士……”
  霍恩弟听到此处勃然大怒:“洋鬼欺人太甚!”
  郭良插言道:“要是轿夫会拳脚,就不会死了。官府不给老百姓做主,老百姓又找不到练武的门径,这不是眼睁着坏人骑在咱脖子上拉屎吗?”
  农劲荪见霍恩弟长叹一声,垂下头,又接着说:“自鸦片战争后,洋人日益猖狂,英法联军攻入北京,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其兽行令人发指。皇室所居,京门重地,不少武林俊杰,见洋人之兽行,莫不热血喷溅。然而人单势孤,各为一体,稍有反抗,皆被洋人逐个击破。劲荪见此国耻,恨不能以血报国。才力主广开武林门户,广传武技,人人习武,个个壮身,洋人岂能横行乎?所谓一人习武,可以保身,一家习武,方可强族,举国习武,全民族挺立。今西人提倡体育,人人体格健壮,而我中华,练武之风渐淡。今文人墨客则以常依药炉茶铛为才子,大小官吏动则曰:孱弱之躯,不堪重任。似此朝野以病衰为荣,岂能免病夫之讥?长此下去,亡国之日将近矣!”
  霍恩弟听罢,肃然说道:“先生之言,句句出于肺腑,然恩弟受戒于门规,立誓于先人,此事⋯⋯”
  霍恩弟说到这里,停住了。农劲荪微笑道:“昔岳武穆创岳家拳,先教牛皋,后授王贵、汤怀,又由牛皋、王贵、汤怀等传授全军将士。人人技精,善搏,岳家军才能以一当十,以十当百,百战百胜,杀得金兵落荒而逃,闻岳家军而丧胆。武圣为先,早有公例,此乃练武强兵之道,若固守门户,岂有岳家军乎?”
  霍恩弟还未答言,郭良早跪在面前,再三叩头请求道:“恳望师祖,放宽门户,收下弟子。”
  刘振声此时也从外边走进厅来,长跪在霍恩弟面前。
  霍恩弟听了农劲荪之言,早已动心,又见两个少年长跪面前,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我已老朽,迷踪艺六代没有收异姓之徒,今聆听先生教诲,颇有所悟,国家多难,急需国民健身,我今在列宗列祖面前宣布,迷踪艺七代人开始收徒,元甲你要自勉!”
  郭良、刘振声闻听此言,皆喜出望外,过来便给霍元甲磕头拜师。从这时起,霍元甲正式收刘振声和郭良为徒。
  三天以后,刘振声基本复原,可以轻声讲话了。霍元甲征得刘母同意,便带着刘振声到天津怀庆栈来 找农劲荪。从此师徒三人白天帮助药栈工作,夜晚练功。先从基本功练起,中国武术之基础在腿功,腿为根基,用腿杀伤敌人招式极多,这是与西洋拳术所不同的。腿功有桩、跺、弹、踹、踢、勾、挂、缠,这就叫十路弹腿。刘振声与郭良,天资殷厚,练功又极刻苦,进步飞快。
  在练拳术之前,霍元甲与农劲荪商议,除了教给这两个少年武功之外,更重要的是要给他们讲解武德。中国武林界,尽管门派众多,但武德是各门派都遵守的,哪个门派下出了不肖子弟,皆有清理门户之说。轻者致残,重者丧命。若凭靠武功,欺凌孤弱,逼奸妇女,皆为绿林界所不齿。武林界第一戒就是戒淫,中国武林好汉,帽子上皆挂一绒球,那就是戒淫花,宣誓后才可佩之,若违反暂言,武林好汉遇之格杀勿论。故中国古代习武之风很盛,但凭靠武功犯法之人极少。清王朝衰败,外夷入侵,被称为国术的武术,每况愈下,一些败类,不遵守武林之规的事情屡有发生,这也正说明国运衰微。
  霍元甲教徒,当然要让弟子遵守武德,除此外还要让他们了解中华武术之渊源流派,日后才好集天下武术之大成。
  这天晚上,霍元甲师徒三人没有练武,他让刘振声和郭良进厅听讲。
  农劲荪坐在左侧,霍元甲坐在右侧,两个徒弟垂手站在一旁。
  霍元甲说道:“练武不仅仅为强身,更要为强国强民,为民族争光。万不可练功在身,为非作歹,日后尔等若不遵师训,干下伤天害理之事,我定不饶!”
  刘振声施礼说道:“师傅,请放宽心,振声深受武林败类之害,恨不得手刃恶贼!日后若稍有违犯,将自缚于师傅面前,听从发落。”
  郭良有点楞,说话嗓门又大,他喊了声:“师傅,我郭良的性命都是师傅给的,您的话我句句都听。依仗拳技在身,为非作歹,假若师傅发现,我再把您救我的命,还给您得了。”
  霍元甲忍不住笑道:“那有如此严重,我不过提醒你们注意罢了。人活世上,要以礼义为本,要讲大勇而反对小男。”
  “对!”在一旁的农劲荪插言道“孟子曰:大勇者安邦治国,小勇者豪横乡里,乃匹夫之勇也。自古以来,历史上流传下来的英雄志士,哪个不是大智大勇者?岳武穆、文天祥、史可法、戚继光……这些英雄所以流传万世,皆因为他们以民族兴亡为己任。当今中华国威衰落,外夷四起掠夺,鲸吞虎噬,莫不想灭我中华,占我土地。你我习武之人,应该为国分忧,习武在身,广泛传艺,强我国人,以待机驱赶列强,誓保疆土,才为俊杰,切不可卖小勇而害民!”
  随后,霍元甲给他俩讲了中国武术的渊源与流派。
  霍元甲道:“我国武术,据传始于周秦,兴旺在晋末,但真正有记载的是在北魏。北魏孝明帝正光年间,达摩大师自梁至魏,面壁于嵩山少林寺,始创技击之术。后少林武术分为五大派,即峨眉少林、武当少林、福建少林、广东少林、河南少林。河南少林又分为三大家,即红家少林,孔家少林,俞家少林。下还分罗汉、二郎、大圣、韦驮,四大门。大门下又分若干小门,如云门、奇门、小红门等数十种……”
  郭良听得晕头转向,摇了下头说:“怎么如此混乱,比点心铺都多!”
  农劲荪笑道:“原本一家,后来各立门户,互相争雄,反而影响了中华武术之发展。除少林外,还有武当派,宗师是武当宗洞玄真人张三丰,以内功为主,下也分派,如太极、行意,门户也不少。几百年来,你争我夺,互相隐蔽绝技,谁都想称雄武林,比武仇杀之事屡有发生,实乃武林之不幸。”
  刘振声问:“为什么不合而为一,取长补短,共兴武技呢?”
  霍元甲答道:“这正是今天我们该担负之重任,取消门户之争,大家共聚一堂,兴我中华之武威,与洋人争一短长。但陋习过久,恐难一时欢聚。”
  到此时,振声和郭良才明白师傅胸怀大志,想要把中国分散多年的各家武术汇总在一起,为国争光。刘振声感奋地说:  “聆听师傅教诲,振声今后定秉承师命,为兴我中华武术而尽力。”
  郭良也说:“我跟振声算赶上好运气了,能学天下之武术,打洋鬼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郭良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眼瞅炎夏已过,爽秋到来,振声与郭良刻苦练功,又受明师指教,很快掌握住一定拳路,两人身体也练得壮多了,力气大增。二百斤重的药材包,这两个少年皆可扛起来飞走,比成年汉子都利落。
  霍元甲和农劲荪见这俩徒弟虽秉性不同,但皆具有一副侠肝义胆,着实高兴。
  秋分节过后的一天,药栈派郭良到城西郊柳叶村去送药材样品,约定太阳落山前回归。可是红日早已酉坠,暮色已笼罩屋宇,还不见他归来。直等到屋里掌了灯,还是不见人影。霍元甲不由有点焦急。郭良虽说生性活泼好动,爱凑热闹,可交给他办事,从未耽搁过,总是按时而归。今天出了什么事?
  他在屋内穿好长衣正准备出门去看看,这时郭良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他跑得红头涨脸,热汗蒸腾,见到霍元甲,气喘吁吁地说:“师傅,可不得了了,有几个凶徒要杀人!”
  “怎么回事,你慢慢讲来。”霍元甲说着忙递给郭良一碗茶水。
  郭良接过茶碗喝了两口,讲了以下的惊险经历。


  第十回  柳叶村小侠捕蟾
            铁板桥三凶密议

  郭良给用户送完了药材样品,一看时间还早,不由起了贪玩之心。他在城里呆惯了,只见这里绿柳婆娑,树丛里秋蝉时断时续地啼叫着,在一望无际的芦苇丛里,时不时地飞起一只色彩斑斓的水鸟,咕咕叫着又飞入遥远的水荡深处。地面草丛里,秋虫合奏。什么蟋蟀、秋蝈蝈、油葫芦,抖翅高鸣,此起彼伏。遍野漫洼野花盛开,红的、蓝的、紫的,翘首挺拔,分外招人喜爱。
  郭良忽而在苇坑边学水鸟叫,忽而跑到草地里学蟋蟀鸣,边走边玩,不知不觉来到一条小溪旁。 溪水清澈见底,游鱼历历可见。两岸绿草如茵,淡紫色的马莲花,粉嘟嘟的铃铛花,黄灿灿的野菊花,开得黄一簇,紫一片,衬着绿茵茵草地分外美丽。
  郭良乍离闹市,见到如此幽静淡雅之景,心里格外高兴。他在河边捉螃蟹,逗小鱼,逮蜻蜓……忽然发现草丛里有一只混身碧绿带三条金线的蛤蟆,这只蛤蟆,眼睛墨黑犹如点漆,眼阁却金光闪闪,再一细看,原来是只三条腿的金蟾。
  有一次,在怀庆药栈他曾和刘振声争执过,他说世间定有金蟾存在,可是振声就是不信,二人争得不可开交。最后,振声笑着说,要有,你给我逮一只来看看。
  今日见到金蟾,郭良心中大喜。他悄悄地向金蟾蹑手蹑脚地走去。可是那只金蟾很机警,还未等郭良走到跟前,早纵身一跃跳入溪中。它并不远遁,仅仅贴着河边,向上游游去。
  郭良沿着岸边紧赶,来到一座铁板桥下。这座桥,木柱立水,上铺红松木板,为了牢固,上面又铺了一层铁板,故名铁板桥。
  郭良来到桥下,顿感凉气袭面。他左寻右找,除了碰到几只三道门和癞蛤蟆外,那只漂亮神异的金蟾却找不到了。
  其实郭良所发现的这只蟾,只不过是蛤蟆的畸型变态罢了,根本不是什么金蟾。可是,由于追逐金蟾,使他无意之中听到了一个密秘险毒的恶计。
  他正在桥下专心觅寻金蟾的当儿,忽听有人向桥走来,只听一个破锣嗓子狠声狠气地说:“霍元甲这小子到处与咱们为敌,我恨不得……”
  另外一个尖嗓门阻止道:“小声点!”
  郭良一听有人咒骂师傅,从桥下钻出来,趴在草丛里往上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三个彪形大汉正向桥上走来;其中一个戴帽翅的正是活阎王巴虎。
  在这里若是被巴虎发现,难逃性命。他吓得一吱溜又钻到桥底下。桥下有根木柱,离岸不远。郭良一纵身跳过去,抱住木柱向上爬。上有一石墩,支撑着桥面,比较宽敞,郭良一猫身,藏到石墩与桥板夹缝之中。
  这当儿,巴虎三人已经上了桥,只听其中一人说道:“这里清静无人,咱们不如坐在桥上歇一会儿,把收拾秃驴的妙计定妥。事不宜迟,我看今夜就可动手。”
  另外一个人,操着关外口音:“老二,你太口敞了,此事若叫人听去,必起祸端,小心隔墙有耳!”
  那人哈哈大笑道:“大哥,你是不是让霍元甲吓破胆了,如此缩手缩脚!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鬼都没有,何况人?你放心吧!”
  那位被称大哥的人还不放心地弯下腰往桥底下看看。他没有看见郭良,郭良却看到了他——一个大脑壳,满脸横丝肉,一双眼睛,象鬼火似地闪着凶光。
  他们没见人影,倚在桥栏杆上,精心策划起来。
  此三人是谁?除了郭良认出来的巴虎外,另外两个人,一是飞天熊摩霸,另一个就是摩云手齐天彪。
  这三个人年轻时皆在关外绿林道上混过字号,打家劫舍,强抢客商,人称绰号“黑山三熊”。不过黑山很大,绵延几百里,三个人各自为王,又互为犄角。
  后来,摩霸败在霍恩弟刀下,差点儿送了性命,从那时起山寨每况愈下,树倒猢狲散。巴虎和齐天彪见结拜弟兄被人刀毁面门,也确实心惊,尤其火器逐渐被人运用,单凭武技劫镖失去了把握,于是二人也金盆洗手,各自另找安身之处了。
  摩云手齐天彪钻到一马戏班子里暂时栖身,不久便害死了班主,夺了大权。他有一身软硬功,平时飞扬跋扈,班子里的人,对其敢怒不敢言。他又吹嘘自己功夫绝伦,天下无敌,那些人都被吓唬住了。有几个不服他的,皆被打伤,甚至致残,被迫离开了戏班。
  然而,在静海城隍庙一战,却被霍元甲神力所慑住,吃了一个哑巴亏,丢了丑。马戏班里的人们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扬言,要去投奔霍元甲,请霍元甲主持公道。
  齐天彪自知平时树敌过多,见人心浮动,再呆下去难再称王,因此才来天津投奔二师兄巴虎。恰巧大师兄摩霸也在巴虎府上,三人共叙衷肠,原来皆吃过霍元甲的亏,他们共宣血誓,要与霍元甲拼个你死我活。
  巴虎在天津混事有年,深知天津风情和社会上的势力结构。他知道农劲荪,非同一般。农劲荪留学东洋,广交社会贤达,朝野之中朋友不少。他的同学中官居要职者大有人在,何况农劲荪又结识不少武林高手。如沧州铁杆神枪沙永昌,江湖奇侠长臂猿刘七,皆其好友。现霍元甲正在他的药栈存身,与农劲荪结为莫逆之交,若要动霍元甲必与农劲荪发生冲突,祸端一起,恐难收场。为此巴虎才忍下这口气,待机而动,今见师兄师弟皆受霍元甲之辱找他救助,他长吁口气说:  “小不忍,则乱大谋。现霍、农勾结在一起,不易轻动,必须投靠有势力之人,助咱们一臂之力,置霍元甲于死地,还让农劲荪有苦难言。”
  齐天彪问道:“二哥明示,何处去寻觅此人?”
  巴虎答道:“天津城最有钱有势的花蜂子花莱花公子! ”
  摩霸、齐天彪又问道:“花公子为何与霍元甲有仇恨?”
  摩霸讲了娘娘宫出皇会,花莱遭打之事后,说:“那件事轰动了天津城,虽无人知晓拳打花公子之人就是霍元甲,不过听在场人讲述其人身材长相,定是霍元甲无疑。”
  摩霸奇怪地问道:“既然如此,花公子又有权势,命令官府将霍元甲抓起来不就结了。”
  巴虎打了个唉声说:“若如此简单,小弟会忍到如今?那霍元甲依仗农劲荪之势力,花某也不敢轻动。”
  “这是为何?”齐天彪惊奇地问。
  “我不是说了吗,农劲荪此人神通广大,他和谭嗣同相交甚厚,谭嗣同在朝为官,文武双全,连花天雄都不敢惹他,对于农劲荪岂能轻犯!”
  摩霸忽然说:“如此说来,咱们就白受欺侮了! 二弟,愚兄告辞了!”
  巴虎一伸手拦住他,忙说:“大哥,你还是性如烈火,如此怎能成大事?俗话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我再投名师学毒招,然后与霍元甲比武,擂台丧命,无可非议,此才为上策!”
  齐天彪说:“可惜咱们师傅袁义诚命丧于法空和尚掌下,现在到何处去寻觅高师?”
  巴虎三人在关外打家劫舍,曾遇上峨嵋奇士袁义诚,三人皆败在袁义诚手下,故磕头拜师于袁义诚。袁义诚在黑山山寨停留半年,教授过他们火龙拳,大小擒拿,还没来及教他们点穴功绝技,就南下湖北会友去了,说是待明年三人学精大小擒拿法后,再来传授绝技。
  袁义诚此人武功奇绝,但品德不高,贪财好色,为武林正宗所不齿。但他有点穴奇功,多少武林好汉为清除此败类,光大武林,命丧在他的手下。他飘然去了湖北,在襄阳城发现一少女,姿容秀丽,顿起淫心,待到夜深人静,施展轻功,飞身入府,点了此女哑穴,准备施暴。但被法空大师发现,二人交起手来。
  法空大师乃云南鸡足山掌寺长老,身怀绝技为南拳之鼻祖。行侠仗义,嫉恶如仇。他闻知袁义诚败坏武林德风,挟技欺逼良善,早想除此恶徒。巧在襄阳城中发现此贼,跟踪追迹,见袁义诚恶习未改,又施淫暴,才决心除掉此贼。
  法空大师把他引至郊外,交手十合,拆掌进招,见袁义诚武功精湛,只可惜他不干正事,走上歧途才没有当场将他击毙,而用点穴奇功,对准袁义诚当胸一点,只听袁义诚“啊”地一声惨叫,口喷鲜血,跌倒在地, 受了内伤,武功全除,成了一残废之人。
  袁义诚精通点穴功,但没想到竟让法空大师点了死穴,他知道这个穴位名为“当门穴”,此穴位于心、肝、肺、脾、肾五脏正中,点中此穴,五脏震动,九死一生。但法空大师不愿置他于死地,仅用了一半功力,留他苟活人世,以当挟技欺人者之诫。
  袁义诚成了废人,他辗转来到关外黑山,痛泪涟涟,诉说本想教他们点穴功,没想落到此等地步,请三个徒弟为他报仇。袁义诚从湖北奔波至黑山用尽最后之力,勉强讲完此事,病即发作,当夜死去。
  巴虎三人发誓要为师傅报仇,但惧法空大师武功,才没敢南下。三人商定,待有机会,定除法空为袁义诚报仇雪恨。
  巴虎见齐天彪提起师傅袁义诚,不由微微一笑说道:“现在有一武功远比袁师傅高明之人,正在津门。”
  摩霸、齐天彪齐声问道:“此人是谁?”
  巴虎不慌不忙地说:“正是杀害恩师的仇人法空和尚! ”
  摩霸惊呼道:“二弟何以得知?”
  巴虎答道:“我手下耳目极多,两天前听人说,天津西郊韦驮寺来了一个和尚,精通岐黄之术,广给乡民按摩治病。此和尚按照脉络穴位给人治病,手到病除,名声大振。我派人去打听,果然来自云南鸡足山,禅名法空,正是杀害师傅的那个秃驴。他是去五台山朝佛路经天津小住的。 ”
  齐天彪叹了口气:“唉,霍元甲一个人就够咱们喝一壶的了,现在又添上个法空秃驴,二哥倒满高兴的。”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巴虎诡谲地说, “据我掌握详情,法空此次上五台山,随身带着一本武林秘宗拳谱,上面不但有南派各拳之精华,还有点穴要术,鹰爪神力,多为江湖上所不知。此秃驴集一生之经验,又广收南派各大家之奥秘,创出一种名叫达摩转世神拳,奇妙诡异,又结合气功,金钟罩体术,绝异无比,他汇成一书,准备送上五台,发扬此神拳。此书有图,各有架势,如何运气,怎样练功,皆细细详注。你我弟兄,都有功底,若再能将此书弄到手,学它一年半载,个个自成一家,到那时去找霍元甲比武,岂不稳操胜券,置其于死地?还有花公子热爱武术,博览武门各拳名书,你我将此书奉送到他面前,做为见面礼,凭你我之技定能被他视为心腹,那时大哥三弟也好有个安身之处。花莱一看中我们,在他爹面前美言几句,弄个一官半职,岂不快哉!……”
  三人说得高兴,忽然齐天彪道:“那法空和尚,功底早达上乘,袁师傅何等功力,皆输于他的手下,你我如何能接近他,把那本书弄到手呢?”
  巴虎胸有成竹地阴沉沉一笑说道:“对付法空,只能智取,不可硬拚。我有一小计,保险让他丧命无疑。”
  两个恶徒赶忙追问。
  巴虎讲出了一个极其卑鄙险诈的毒计。
  二人听罢,喜不自胜,齐声赞道:“好计!好计!”
  “但不知何时动手?”摩霸问。
  “当机立断,方为丈夫,法空不能久留此地。我想今天傍晚乡民寥稀之际就……,今约大哥三弟到此,就是为来柳叶村外韦驮寺察看地形。”
  三个凶徒毒计定妥,欣然下桥,向韦驮寺走去。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诡计却被藏在铁板桥下的郭良听了个一清二楚。
  郭良虽听明白巴虎三人要暗害法空长老,但不清楚其中的瓜葛,只听他们一会儿低声私语,一会儿得意忘形地狂笑。还时不时提起自己师傅的名字来,断定他们与霍师傅有仇。
  等此三贼洋洋得意走远之后,他才从桥下钻出来。一看红日西坠,时间不早。他怕遇上那伙凶徒,便绕小道一口气跑回药栈来。
  元甲听完郭良气喘嘘嘘地讲述之后,又问另外二人长相。
  “一个脑门上有条刀疤,另一个……我没有看清。”郭良说。
  元甲思忖道:“那可能是摩霸。他们要害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郭良回忆着,“心里发慌,都记不清了, 好象是云南,鸡什么山,是个和尚……”
  “这和尚的法号,他们提起过吗?”
  郭良转着黑亮的眼珠,想了片刻,蓦地说道:“想起来了,叫什么法空……”
  “啊!”元甲惊得脸色刷白,后心一阵发凉。
  郭良见元甲变颜变色的样子,惊愕地问:“师傅,您认识他?”
  元甲曾听父亲讲过,滇北鸡足山掌门大师法空长老,武艺绝伦,誉满四海,助人为乐,广施恩泽,是个极有德行的高僧。
  歹徒诡计狠毒,法空就是少林宗师达摩再生也难避开这场磨难。元甲顾不上答话,忙说:“事情紧迫,火急万分,我马上到韦驮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不可轻易出门! ”
  此时农劲荪正带着刘振声进京办货去了。元甲穿好紧身衣裤,换上抓地虎薄底快靴,动身紧赶。来到郊外,施展轻功陆地飞腾术,猿纵鹘起,一路飞奔,直下柳叶村。
  他一边飞纵,一边焦急万分,但愿自己赶到那三个凶徒的前面,助法空高僧逃此劫难。
  不到半个时辰,来到一片古树林中,隐隐约约已看到韦驮寺高大的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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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回  韦陀寺血染芳草
               古刹中元甲受托

  韦驮寺乃一古刹,虽名韦驮寺,但庙中佛殿之内正中的莲花座上,是如来金身坐像,左是无量寿佛,右是药师琉璃光佛。手捧降魔杵的韦驮立于殿门之下,不知为何,人们将此禅林佛地称作韦驮寺。
  据说此庙建于明末。因此地遭过水灾,村民迁移,香火逐渐冷落,和尚搬出,高僧远去,韦驮寺成了一座荒庙。
  此次法空大师来津就暂住此寺,为乡人治病除灾。
  谁知数百年古刹竟将成杀人凶场,慈悲心反遭恶魔算。
  霍元甲刚走进槐树林,就听见庙内传出刀剑挥舞声,兵器呼啸声。可以听出,有人正在交手。
  霍元甲一个“燕子三抄水”,将身隐到庙墙下。墙壁不过丈数来高,他一蹲身,猛一提气,一个“飞鹰抖翅”全身提起,用手抠住了墙头,脚一蹬墙壁,鹞子翻身,早纵上墙头。他是个细心人,跃墙之际早选好院内有棵高大白果树的地方,这样他能看清庙内,但庙内人却难发现他。
  这天正是月中,明月高悬,照得庙内清晰可见。他透过茂密的白果树丫杈枝叶,往下一看,惊得他差点喊出声来。
  只见殿堂前大院内巴虎、摩霸和齐天彪三个凶徒,正围着一个老僧恶战。巴虎用剑,摩霸使一把鬼头刀,齐天彪却用一把板斧。三个人各占一角将法空大师围在当中,刀剑齐下,板斧砍劈,招招皆是致命毒招。
  法空大师却赤手空拳,运用达魔神拳应敌。再一细看,只见法空大师脸上灰粉满面,双目受了伤害,紧闭着,左肩中了一袖箭,箭深及骨,血染僧袍,因为用力拼搏,伤口处鲜血淌流,绿草地被染红了一片。
  法空大师虽赤手空拳,身负重伤,但仍是威力不减,震得四处树木皆簌簌发响。那三个凶徒,尽管手持兵器,但无法贴近法空大师身体,仅在五尺外围着进招。就这样掌风扫过,三个凶徒还被击得连连后退。
  霍元甲见法空大师如此功力,暗暗敬服。他清楚法空大师此时全凭听觉,用气功之力击敌,若掌能触及敌人,就能将对手击得骨碎筋折。
  一代武林宗师竟遭此暗算,霍元甲心里悲愤交加。法空大师身怀绝技,久居山野。西南一带强徒飞贼,听法空大师之名无不闻风丧胆。他久闯江湖,行侠仗义,足迹遍及多半个中国,他惩办过多少暴虐凶徒,他又拯救过多少节妇烈女、忠臣孝子。所到之处,无不有口皆碑。武林中提起他的名字,谁不肃然起敬?
  霍元甲哪里知道,这三个恶贼,利用了法空大师的慈悲心肠,装成重病之人,趁他诊病之机,猛抛石灰粉,烧瞎双眼,再放暗箭。亏得法空大师轻功高超,闪转腾挪之术精湛,在袖箭临近咽喉之一刹那,身体一拧,才在相距咫尺之内躲过那致命一箭,但距离太近,又双目失明,疼痛难忍,咽喉躲过,肩头却无法再闪,才中此一箭。
  法空大师知道遭到暗算后,纵身而起,一掌劈过。摩云手躲得快,这一掌击在木榻之上,打得碎木纷飞,震得大殿嗡嗡发响。法空大师又一纵身,凌空飞起, 僧袍飘抖,一声怒吼,冲破窗棂,宛若一只大鹏,落到院中。
  巴虎见法空大师如此超凡功力,吓得冷汗流淌。这个和尚眼被弄瞎,又中了一箭,还如此勇猛绝伦,假如他没有受伤,就是来三十个人,还不让他个个击伤!
  巴虎见法空大师功力超人,但他毕究是肉体凡胎,现在又身受重伤,若是再围住他厮杀,不久定会毙命,那时抢走武林秘宗拳谱汇总宝书,又能为师报仇,岂不是一件快事!
  巴虎打了个唿哨,三个人拿起兵器,将法空大师团团围在当中。
  他们知道用兵器立刻将法空大师置于死地,恐难如愿。稍一大意,让他掌击中或僧袍袖口扫上,皆会有不测之难。轻则兵刃被卷飞,重则筋折骨裂,弄不好还会丧命。所以他们采取以逸待劳,光围不打,偶尔进招,消耗法空长老精力,待他流血过多,体力不支时再下毒手。
  霍元甲赶到时,恰好正是法空大师即将精力殆尽之际。巴虎一边用剑进招,一边狂喊:“围住这秃驴,他活不了多时了!”
  “是呵!武林秘宗拳谱,归咱们的了!”那两个狂徒呼应道。
  法空大师听了之后,方知三个凶徒是为抢夺武林秘宗拳谱而来。此拳谱花去自己毕生之精力,才汇成此书。原想送到五台,在中原推广武技,谁知要落到此等强徒手中,他们夺得此书,岂不危害社会,造祸人间!想到这里,法空大师真是五内俱焚,恨不得与武林秘宗拳谱同归于尽。但书藏在身上贴肉处,怎样才能取出将它毁掉?想到此处,他用力使了三个连环掌,逼得众强徒往后退却,趁机伸进一手去取拳谱准备撕毁嚼碎,但一手伸进袍中,一手抵御三个强敌进攻,誓难再保平安。摩霸见法空大师一手入袍,仅剩一掌,见有机可乘,一个虎步腾飞,鬼头刀一晃, “凤凰展翅”直劈法空大师后肩。法空大师感到刀风临近,知道躲闪不及,只能以背作盾,受此一刀。他将舌尖速往上腭一顶,运用“金钟罩身”之绝技,只听得“当”的一声,鬼头刀被震起三尺多高,摩霸虎口被震得发麻,差点将刀震飞。但法空大师身受重伤,发功力锐减,虽然抗过这一刀,但后背发酸,鲜血顿时涌出。摩霸见法空大师又中一刀,身体摇晃,立刻趁机猛袭,鬼头刀一举, “力劈华山”又砍了下来,法空大师用尽全力,一个“观音拜佛”双掌推出,其势猛如潮涌,摩霸觉得胸口发热,被这股掌风打得后退了五步。
  法空大师一阵晕眩,脚步散乱,身体难撑。巴虎趁机用剑向法空大师刺去, 一个“白猿献桃”,刺向法空大师的胸膛。
  霍元甲见法空大师处境危急,从墙头上飞身纵下,正要用劈挂掌击巴虎右肩,以解法空大师之难,但他掌还未发,只见法空大师收稳脚根,袍袖往起一撩,蓦地一阵风起,早把巴虎之剑卷住。巴虎只觉得仿佛有千钧之力抓住宝剑,将身子都带得悬了起来。他惊喊了一声:“不好!”赶紧张手撒剑,那把剑被袖风卷起,飞出三丈开外, “当啷”一声掉在庙台青石上,砸起一溜火光。
  法空大师用尽丹田之气,将巴虎利剑卷飞,但他元气已破, 口喷鲜血,跌倒在碧草丛中。
  齐天彪见法空大师摔倒,立刻抡起板斧,照法空大师肩胛狠狠劈下来。此时霍元甲早已赶到近前,抽出龙泉宝剑往起一撩,托住利斧。此剑乃农劲荪家传之宝,斩金切玉,削铁如泥,吹发而断,是柄宝剑。这一剑疾如风雨,齐天彪只见寒光一道,从下闪过, “咔嚓”一声,板斧利刃竟被削去一角。
  齐天彪大吃一惊,睁目一看,才见一身穿灰绸绉夜行衣套之人立于他的面前。只见此人,上罩密钮打衣,斜挎百宝囊一个,头裹黑丝包巾,足蹬抓地虎薄底快靴,目喷怒火,望而生畏。齐天彪再一细看,原来是那日力举石狮之人。他凶焰嚣张,怒吼一声:  “好小子,你处处跟我作对,今夜送你上西天!”说着抡起被劈掉刃的板斧又朝霍元甲砍了过来。
  霍元甲并不躲闪,挥剑上迎。摩云手知道对手宝剑利害,迅速抽斧,一个“枯树盘根”直朝霍元甲腰脊劈去。霍元甲飞身闪过,一个“白蛇吐信”剑带寒光直刺摩云手面门。摩云手来了个“金狮摆头”让过剑锋,二人打在一起。
  摩霸被法空大师掌风伤了内脏,虽大伤元气,但还能进招。他见霍元甲突然从空中飞降,又惊又怒, 怪吼一声,挥动鬼头刀,与摩云手双双夹攻霍元甲。巴虎被法空大师长袖卷飞宝剑,吓得七魂出窍。他见飞来之人,疾如闪电,快似流星,一个照面就将齐天彪板斧利刃削去一角,暗暗心惊。此人莫非是法空大师的助手或门徒?
  他跃身窜上庙台,拾起宝剑,借着月色仔细看去,才认出跟他师兄师弟交手之人,正是不共戴天的仇敌霍元甲。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怪吼一声“缠住他,先送他见阎王!”便飞身挥起宝剑,加入战团。
  霍元甲一人力敌三魔,将那柄剑舞得银光一片。月光下现出寒气千条,他一会儿用迷踪刀法,一会儿改用八仙剑招术,一会儿又换成太极八卦,变幻莫测,飘忽难料,神出鬼没。而摩霸一伙,虽说武功不浅,但与法空大师交手后,程度不同地皆受了他掌风之扫,元气已有损伤,再加上霍元甲这柄剑又是宝剑,他们担心被削着兵刃,所以进招犹疑,不敢冒然下狠手。这一来他们就吃亏了,虽三人围斗,仅打了个平手,双方难见高低。
  二十招已过。摩霸见一时难以取胜,鬼头刀使了个“叶底藏花”便向霍元甲双腿劈去。霍元甲双足一蹬,来个“旱地拔葱”,跃起半丈来高。摩霸见霍元甲身体凌空,突然袖口一张,按动弩机,准备用袖箭置霍元甲于死地。霍元甲此时身悬半空,又要提防巴虎与摩云手的兵刃,他见摩霸抽刀归位,扬起胳膊,暗说不好,心里蓦地一惊,看来此一袖箭决难躲过。就在摩霸按弩机之刹那,法空大师猛然跃起,长啸一声,僧袍劲抖,一股疾风直扑摩霸背后,摩霸万没想到一垂死之人,竟然会有此一击,只觉后背仿佛有千颗金针穿刺,双手发抖,鬼头刀一松,掉落尘埃,同时袖箭“叭”地一声射出却打偏了方向,从霍元甲斜侧穿过,直射向齐天彪面门,齐天彪猝然见一点寒星飞了过来,他毫无准备,躲闪不及, “扑”地一声,袖箭射入左眼,疼得他一声鬼叫,立即逃出圈外。
  巴虎见师兄师弟皆都身受重伤,吓得肝胆俱裂,打了声唿哨,喊道:“风紧,快撤!”头前带路,纵到墙边,蹬到一缸上,越墙而逃。摩霸与齐天彪不顾身受重伤,只想逃命,二人同时将手中兵刃照霍元甲砍去,趁霍元甲躲闪兵刃之际,鼠蹿兔纵地也跃墙而去。
  霍元甲要追,忽听法空大师喊道:“莫追穷寇,壮士留步!”
  霍元甲停步,转身来至法空大师身前,只见法空大师浑身鲜血,地下草地也被染红一片。霍元甲用剑割断衣襟,赶忙扶起法空大师,给他包扎伤口。
  法空大师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多谢壮士拔刀相助,救老衲脱离魔手,请问壮士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霍元甲说出自己家乡和名姓后,法空大师又问道:“敢问津南大侠霍恩弟是施主何许人也?”
  “乃是家父。”
  法空大师惨淡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 又问道:“霍公子适才与群魔交手,并非全用迷踪艺招式,这是何故?”
  霍元甲听得此言,不禁惊愕万分,法空大师身受重伤,双目失明,凭听觉,就知道自己是用何等招式应敌,此人武功之精湛,已达出神入化之境。于是便向法空大师简述了自己学艺经过与习武宗旨。
  法空大师听后,欣然曰:“公子深明大义,打破武林门户之禁,为发扬中华武术之国威而竞技,令贫僧钦佩。今有一事相托,望公子允诺。”说着把手伸进怀中,颤颤巍巍地取出一黄布包裹。让霍元甲打开,霍元甲见里面是一本蓝布面上写着金字的厚书:秘宗神拳拳谱汇宗与点穴神功要法。
  霍元甲见此书,双手捧起,肃然说道:“法空师傅,此乃武林至宝,大师要送往何处,元甲不才,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法空大师惨然一笑:“老衲汇总此书,本愿来至中原,广传我中华之武技,与外夷争一短长。今遭毒手,生命垂危,愿将此书奉赠,公子能用它广传我中华之武技,老僧死而瞑目,将感恩于地下。”
  霍元甲闻言,扶起法空大师,说道:“何出此言,我将大师背回寒舍,请医疗治,待伤愈病除,元甲愿助大师一臂之力,完成此荡荡宏愿。”
  法空大师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唉,老衲年已六十有七,死而无怨。今刀伤箭簇,血染黄沙,自知性命难保。幸有公子赶到,驱走群魔,才使此书未落于肖小之手,实平生大幸。此书神拳,乃取于岳家拳拆手,岳武穆惨遭奸佞杀害,后代儿孙发配云南,才留下这一岳家神拳正宗。老衲历数年之切磋,又广收南拳各家之精,汇成此卷。今托公子按书学技,技授贤徒,中原开花,四域结果,健我军民之体魄,扬我中华之国威,这也对得起武穆先师一片爱国忠心了……”
  霍元甲知道此书之珍贵,跪在法空大师面前,对天盟誓:“谨记恩师教诲,元甲誓完大师宏愿,如三心二意,皇天不祐!”
  “公子誓重了……”法空大师喘了口长气,又说道:“此书皆有图解,公子按图练技,定可日长,老衲放心。但还有点穴神功一技,待老衲言明……”
  法空大师此时流血过多,早气喘不匀。他虽功力超凡,但身受重伤后又格斗良久,元气全损,几乎耗尽,虽运用功力,强集精神,但生命垂危,面色转暗,口又喷出鲜血。
  霍元甲惊呼道:“大师莫言,待回去抢治!”说着就要背起法空大师。
  法空大师摆了摆手,待气匀后又接着说道:“人生自古,谁能无死?老衲大限已到,没有多少活头了,还有话要对公子讲,请莫作儿女态,免耽搁大事。”
  霍元甲长跪于法空大师面前,知道法空大师是运用最后功力,集百精于一线,才能勉强讲话,一般人如此重伤,早已死去。他不敢再去背法空大师了,知道稍一轻动,立断元气,会加速法空大师死亡。
  法空大师缓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 “点穴一道,精微已极,有点穴、闭穴、拿穴之门,统以点穴名之。所谓点穴,用一指或两指点之,一指即用食指,两指即食中二指相骈。人体有十二经络,按十二个时辰开合,分晕、哑、麻、死四类。每类九穴,若被点中,非死即伤。少林点穴,按前身三十六穴,后身二十四穴。三十六主穴,考查周天,运动十二时辰,分天地人三分……点穴之法,分生死穴道。何时血在何宫,何时转交何界,穴是何名,交于何处,长短分寸,丝毫不差,气在前走,血在后跟,按身时刻,再点重穴……上部大穴为百汇,中部为玄机,下部为涌泉,是为人身三大穴……公子仁孝,知明大义,老衲授之口诀……但选徒必精,恐不肖奸徒,恃此绝艺,欺凌良善,公子慎之……”
  法空大师讲完点穴之要领,气弱如丝。稍停后,缓缓平静,又慨言道:“公子大才,敢以此托,愿保国安民,兴我武技,老衲虽死犹生矣!”
  说完,头一歪,气绝身亡。
  霍元甲无限悲痛,在无花果树下用剑挖一深坑,端过那口水缸来,将法空大师尸体放入缸内,采用僧家坐化之姿,深埋地下。上面堆好土。对着新坟磕了四个头, 默默说道:“法空大师,祝您早日飞升,元甲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完成您的遗愿!”
  他在坟前又再次默哀,擦干眼泪,立起身来,只见明月西斜,繁星满天,一只受到惊忧的寒鸦,在凄清的月光下,绕树飞翔,哑哑哀啼,听着令人心酸。
  霍元甲望着坟上的新土,想着一代武林宗师丧生于肖小奸徒之手,宏志难酬,不禁潸然泪下。他仰望夜空,但见浮云飘飘,偶遮明月,殿宇顿时变得昏暗下来。他想起自己近年来的经历,风波迭起,一些武林败类,乘国微族弱之际,兴风作浪,强横无宁日,劫夺无虚夕,武风日下,肖小横行,外人对我虎视眈眈,大敌压境,危机四布,武林有识之士,皆为此忧心。自己刚历江湖,人轻语淡,想汇总中华之武技,确实难上加难。但事在人为,今夜又受法空大师重托,哪怕历尽艰险,也要重伸武林之正义,江湖之雄风,同仇敌忾,共御国难。
  想到这里,霍元甲精神顿振,他又给法空大师之坟鞠了一躬,默默地说道:“法空大师,元甲受托,定兢兢业业去完成。害您的仇敌,即天下之仇敌,元甲定当手刃奸徒,重拜于您的灵下!”
  祝毕,飞身离庙,赶回津城。


  第十二回  茶楼上巧遇仇狐
              教堂里忽逢强魔

  自从霍元甲在韦驮寺义救法空大师,保护武林奇珍——神拳秘宗汇总拳谱书后,又过二年。这两年里,霍元甲日夜钻研神拳秘宗拳谱,根据书中所提要领,细心学习,心领神会后再进行实践,拳艺大进。
  每天早晚除自己练功外,还要教授刘振声与郭良习武。霍元甲习武的宗旨是:健身御敌,保国安民,为康健国民体魄而奋斗。所以跟他习武之人,除两个徒弟外,药栈里不少人皆跟他学艺,霍元甲都一一认真地教之。
  练拳有一格言:
  吞身如鹤缩,吐手若蛇奔,矫捷似猿猴,两足如磨心,若问真消息,气穴寻原因。

  霍元甲深通拳术练功之要诀,一招一式,皆要求跟他习武之人必须按拳谱练功。怀庆药栈后院宽敞,正是习武之好场所。为了让练功之人随时注意,旁立一木牌,上写着:
  身似弯弓手似箭,眼似流星腿似钻。
  这两句练功谚语,乃元甲根据自己练功心得体会所作。练武功之人根据这十四字要领去练,自然会进步神速,事半功倍。
  刘振声与郭良,年龄相仿,又皆怀深仇大恨,练功目的明确,舍得花力气,又得元甲细心指教,武功进展飞快,不长时间,挥劈撩砍,腾挪闪转,样样精通。
  元甲这两年也去找过巴虎,要替法空大师报仇雪恨,但巴虎知道元甲不会轻饶过他,早已逃离码头,躲藏起来。元甲四外扫听毫无踪影,心也就渐渐淡了下来。
  巴虎等人从韦驮寺逃窜后不久,摩霸内伤发作身亡。摩云手已失去一眼,又受法空大师内功所创,手脚麻木,武功渐失,成一半残废之人,回到家乡,失去踪影,或死或生就不得而知了。这也是害人反而害己的下场。
  巴虎眼见师兄师弟,一死一残,又恨又怕,发下血誓,不置霍元甲于死地决不罢休。但他深知自己不是霍元甲的对手,才躲藏到花蜂子花莱府中,成了一名打手。由于怕人发现他的真迹,自毁面容,剃去络腮胡子,将眉染黄,用香头焚面,又戴起一副硕大茶镜,俨然变了一人。他无时不在暗中窥测霍元甲的行踪,寻找机会报仇。这一切霍元甲与农劲荪哪里知道。
  这天晚上,刘振声与郭良练功至深夜。在朦胧的月色下,他二人对打了一套秘踪拳,吞身鹤缩,吐手蛇奔,闪转腾挪,高纵低伏,犹如一对雄鹰展翅,两只灵猿戏舞。刘振声与郭良交手三十余回,郭良心急,想战败师兄,一个“乌龙探海”,右拳带着风声直捣刘振声胸膛,刘振声一个“反面锤”拨开郭良的拳头,右腿飞起,脚尖直出,来个撩阴脚,快若疾风闪电,郭良躲闪不及,左腿早中一脚,身体一偏,仰面摔倒。
  刘振声赶忙跑过去扶起他,连连道歉:“师弟,我太鲁莽了,不要紧吧?”
  郭良坐了起来,撅着嘴说:“师兄,你我同堂学艺,为嘛你的功力这么好,是不是师傅给你吃偏食了?”
  “胡说,师傅何等公心,恨不得把全身功夫全教给咱们,你我同时学艺,有哪一天师傅只教给我,而不管你呢?”刘振声不满地说道。
  郭良爬起身来诧异地说:“那你为什么比我招快,又厉害呢?”
  刘振声敛住笑容,变得严肃起来:“想起家父大仇,我恨不得立毙恶贼,恨功不成,艺不精,难以胜敌。”
  “师兄,象你我这样功夫,满可以出去闯荡一番了,那个玉面狐狸华雄要碰上我,非把他打成一只灰面耗子不成,师兄你何不上景州找这个猴崽子?”
  刘振声叹了口气说:“师傅讲了,家仇虽重,但比不上国难,小事不忍,大事难成,你我习武并不是光为了报私仇,雪家恨呵,师傅和农先生教诲,怎敢不听?”
  “话虽这么说,可是华雄那小子为外国人卖命,欺压
  中国百姓,他就是卖国贼,除掉这号人,难道不叫为国除害吗!”
  刘振声眼望浩浩明月,摇了下头,轻轻说道:“咱们练功不久,还没深通武术之精奥,强人手黑心毒,轻易交手,大仇难报又添新恨,不能轻率从事。”
  郭良问道:“师兄,练到嘛火候才算功力成了呢?”
  刘振声答道:“我听师傅和农先生说过,说功成之日,掌能断石,指能穿板,手如钢钩,身如铁石,硬则如钢,软则如棉,重则如生根,轻则如叶飘……”
  郭良吐吐舌头摇头说道:“难,难,难呵,练成那样,还不白了胡子!”
  “练功不光看年头,主要是心领,你看师傅年纪并不算老,可早已绝技在身,主要是他学武能结合实际,顺其自然,随心所欲,集名家之精,为自身所用,故超于常人。师傅还常说,一人强,无大用,全民强,有希望。这正是你我练武该严记的教训。要先忧国,后顾己,不然对不起师傅一片苦心了。”
  郭良听后,笑着说:“怪不得师兄进步快呢,原来比我站得高,看得远。话虽这样说,我一看到不平之事,就恨不得插手去管。师兄,假若日后你要去景州报仇,可一定给我一个信儿,我一想起玉面狐狸华雄那个混蛋来,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害死伯父,就等于害死我爹一样,我帮你去报仇!”
  刘振声说道:“多谢师弟。”
  说来也巧,刘振声跟郭良谈起父仇三日之后,一天中午,他正在北门外大街文具店给栈里买帐本,忽见一人从门脸前匆匆而过。刘振声眼尖,虽闪了一眼,但见此人脸庞身架酷似华雄,他付了款,急步赶了出去。
  只见那个人身穿灰丝绸开襟长袍,头戴镶有红绒球的盔帽,足蹬一双油光锃亮的五眼牛皮鞋。那时穿皮鞋的人并不多见,只有少数与外国人有来往的人才如此装束。
  北门外大街,是天津城区最繁华热闹的街道。茶楼酒馆,饭庄面铺,栉比鳞次,一家挨着一家。这个穿长袍的人,信步走上著名的玉台轩茶馆,往靠窗临街的一张桌子前一坐,二指一弹,对堂官吩咐道:  “来壶龙井,外带香片,冲酽点儿!”
  刘振声随之上楼,站在楼梯口一望,心猛地狂跳了起来。只见对着楼口坐着一个细高身材,白净脸,黑眉亮眼的中年汉子。他手持一柄水墨山水画扇,轻轻拂摇,那种神态俨如一个饱读诗书的学士,刘振声若不是看见他双眉中间那颗蚕豆大的红痣,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举止优雅的秀士,就是杀父逼母的仇敌!
  刘振声认出果然是玉面狐狸华雄,赶忙缩身下楼,站在茶肆门前,心还在紧张地跳动。
  在这里交手,不行。一来茶楼酒肆,顾客过多,二来衙丁捕快巡行不绝。往西一看,即可望到武司衙门旗杆上两面大旗,上书:钦命分巡直隶天津河间等处兵备道。在这繁华之域以死相斗,岂不让官兵捉去?再说,自己虽练武两载有余,但从没和仇敌交过手,华雄以拳脚闻名景州,恐难战胜,回去叫人吧,时间紧迫,假若华雄离开茶馆,在茫茫人海何处再去寻觅?
  刘振声是心细之人,他思忖片刻,拿定主意:我就在茶楼对面街上炸糕铺门前等你,你下楼来,我跟踪追迹,看你投身于何处,那时再见机下手也不迟。
  约半个时辰,华雄手摇折扇,款款从茶楼上下来。北门外大街行人熙攘,磨肩接踵,车水马龙。刘振声站在暗处,华雄当然不会发现,可刘振声一双豹眼,仿佛利剑似地直盯着他,华雄再也逃脱不开那双对他充满仇恨冒火的眼睛了。
  华雄出了茶楼,走进估衣街,刘振声离他约十几丈远近,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他。出了估衣街,锅店街,街面豁然开阔,再往前走不远就是白浪滔滔的三岔河口。这里鱼船穿梭,水鸟翻飞,帆影翩翩,桅杆林立,乃天津城一大码头。这里卖鲜鱼活虾的渔户极多,尤其津门驰名的银鱼就出产在这里。
  银鱼全身雪白,透明,眼呈金色,乃鱼中之珍品。天津九河下梢,河岔极多,但产4银鱼处就这短短一里河面,所以极为稀罕。
  爱讲究吃的主儿,有这样的顺口溜:
  天津卫,好家园,
  珍禽海味堆如山,
  堆如山,不一般,
  银鱼、紫蟹真叫鲜,
  吃上一口力量添,
  吃上三口赛神仙。

  俗话说,天津三宝,银鱼,紫蟹,黄芽韭。银鱼乃三宝之首,可见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刘振声不眨眼地盯着华雄,跟着他走进鱼虾市场。这里人群稠密,吆喝声不绝:
  “买活蹦乱跳的大拐子哟!”
  “刚出水的大青虾呵!”
  “买大螃蟹下酒喽,一律圆脐的!”
  刘振声躲闪着鱼摊,一步不拉地紧跟着华雄,可那些卖鱼虾的哪知他的心情,时不时地拦住他,陪着笑,兜揽生意:  “小兄弟买活鱼啦,多鲜灵!”
  刘振声烦躁地说上一句:“不买!”躲开那些小贩的纠缠,又跟着华雄追下去。
  俗话说,忙中有错,刘振声光顾了盯华雄了,拐角处踢翻了一个卖鱼人的木盆,几十条银鱼全滚落到地上,劈里叭拉地乱甩尾巴,都成泥鱼了,戴斗笠的卖鱼人一把将刘振声拽住。刘振声自知理亏,说了句:“对不起!”掏出一大把铜钱递过去。
  可这一耽搁,却不见了华雄的踪影。刘振声急得汗水淋淋,他连跑带窜,撞开人群,往前紧赶,但赶到河边也没见着一个戴帽盔的人。
  这时,忽然有人拽了一下他的衣襟,他猛地扭头一看,原来是郭良。只见郭良手提着几条用苇子穿着的鲤鱼,正惊讶地瞧着他。
  “师兄,怎么了,跑得满头是汗?”
  “唉,有工夫再详细说吧……兄弟,你可看见一个戴帽盔,穿皮鞋,瘦高挑的中年人?”
  郭良是给药栈里买鱼来的,刚才刘振声踢翻鱼盆,受到纠缠时,他恰好路经教堂。教堂里那些神甫、修女进进出出,他觉得好生奇怪,这些外国毛子就是个别,怎么姑子、老道在一个庙里呢?这咋修行?!
  他在门口探头正往里瞧,这时恰好华雄走了过来,用折扇捅了他一下:“躲开!”皮鞋咔咔地走了进去,他看了一个满眼。
  郭良听刘振声一问,便眨巴了两下眼,说:“看见了,你找他干嘛?那小子还捅了我一下,皮鞋亮得照人影儿,是个二毛子!”
  “他上哪去了?”刘振声一把拽住郭良,焦急地问。
  “进教堂了。”
  “没看错?”
  “我这俩眼,二里外树上的家雀都能看清,一个大活人咋能看错?”
  郭良见刘振声追问得紧,不由狐疑地问道:“师兄,你这是咋了,眼都快急出血丝来了,那个人到底是谁,你急着找他干嘛?
  “他就是杀害我父亲的仇人华雄!”
  郭良一下子反攥住刘振声的腕肘:“真的?!”
  “半点不错,我跟他小半天了!”
  “那咱进去!打死这个王八羔子!”说着就要拉着刘振声向教堂大门奔去。
  刘振声一把拽住他:“教堂里边是怎么档子事,咱们全不摸底,你闯进去,那些外国和尚会答应?”
  “那咋办?”
  “咱们偷着溜进去,看华雄到此干什么?住在什么地方,找准机会再下手也不迟。”
  两个人,一个报仇心切,一个性如烈火,根本不知道教堂是怎么档子事,就趁人不注意时,几个箭步来到教堂三角形橡木大门楼前。郭良一推,沉重的大门“吱扭”一声开了,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这是间作礼拜的中堂,厅房高大,但光线却被窗户上五色玻璃遮住了,显得异常晦暗。前边高台上立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十字架,墙壁上挂着一幅《最后的晚餐》大型油画。他们再仔细一瞧,十字架上还刻着一个正在受苦刑的木人,牵头赤足,神态凄惨。他俩弄不清这些外国讲究,只觉得这里阴气逼人,不知什么声音传出,引得四壁隆隆回响。
  教堂后面右侧有个长洞形小门,门上有玻璃窗。他俩凝神屏气走过去。刘振声往玻璃窗里一望,见是一间光线明亮的屋子,华雄正站在…旁垂手而立,向一个罩着件肥大的黑绸教服、胸前佩戴着小小的金十字架的外国胖神父讲什么话。隐隐约约地听见,华雄是邀请这个外国神父前往景州讲教的。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刘振声盯着这个近在咫尺的仇敌,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其打死。但他听人讲,外国人有火枪,这玩艺比任何兵器都厉害,只要按动机关,百发百中,就是钢筋铁骨有金钟罩体,气功绝技在身的人,若被击中,也会当场身亡。所以他才按捺住心中怒火,没有立即扑过去。
  终于机会到了,那个外国胖神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说了句什么话,转身向室外走去。这间屋子还有一个门,通后面的院子。院内种着不少紫罗兰、洋玫瑰,还有一个白色凉亭,凉亭后面还有一排洋式房子。刘振声待那个胖神父绕过凉亭,进到那排房子里后,双掌用力, “咔吧”一声,推开屋门,一个饿鹰扑食直奔华雄。
  华雄猝然遭到袭击,大吃一惊,身子一拧,躲到写字台旁侧,刘振声一掌落空,击到菲律宾木做的写字台上,震得墨水瓶、胶水罐、磁雕花笔桶全飞了起来,叮叮当当摔了满地。刘振声又飞身纵起,直扑华雄,人到拳起,一个黑虎掏心,疾如流星早到了华雄前胸。华雄猛起左臂,挡住刘振声的来拳,右拳击出,反击刘振声下肋。华雄一边还招,一边暗忖,这个少年好面熟河,似乎在哪里见过,但生命攸关,不容他细想。刘振声连连进招,又快又狠,招招尽是毒手,看来这个少年是跟他拼命来的。华雄尽管精通武技,但仓促之间还击,缓不过手来,被刘振声逼到墙角。此时,一声怒喝,郭良又扑了进来。郭良飞身跃起,手一扬,将那串鲤鱼照华雄面门击去,华雄见躲闪不及,赶忙用手去拨,但鱼又滑又粘,手虽拨住,可一呲溜,击中他的前胸,长袍上立刻沾满鱼鳞 污水。房屋狭窄,华雄又穿着长袍,行动极其不便。刘振声与郭良,见此情景,连连出击,仿佛两只幼鹰,凶猛异常。
  华雄知道在这间屋子里施展不开手脚,打长了必会吃亏,再说这两个少年皆是拼命来的,而且招术诡异,变化多端,他不禁暗暗心惊。
  他想夺门而出到院子里再交手,那时教堂中的人发现,会赶来相助,活擒这两个不速之客。可刘振声看清他的企图,早封住通往院子的去路。
  郭良一个“乌龙探海”又击过来一拳,华雄身子腾起,一个大鹏展翅,跳到写字台上,他并没有停步,又一个鹞子钻天,身体飞起,从郭良头上越过,奔出屋外。
  郭良、刘振声随后追出,正要同时进招,突然,从另一侧角门里走出来一个身高体壮,势如犍牛的洋人。
  这个洋人,黄头发,蓝眼珠,大鼻头,红褐褐 一张脸,密扎扎卷弯络偲胡子,身高八尺,头如麦斗,他大喊一声,震得教堂玻璃都乱响,挥动坛子大的拳头,叽哩咕噜,连连喝骂。
  华雄指着刘振声和郭良说:“他们是强盗,我是信徒!”说着从怀里掏出本圣经来。
  那个洋人哈哈狞笑,迈着大步向刘振声和郭良逼过来。
  刘振声和郭良从未见过这样面貌凶狠之人,那双充满血丝的蓝眼珠,瞪得象铜铃,宛若恶兽的怪眼。再瞧瞧他那双拳头,长满了黄褐色的茸毛,仿佛是熊的利爪。他穿着一身硕大的西服,敞着怀,胸部肌肉隆起, 卜卜乱跳。在这晦暗的教堂里乍见这个凶狠的家伙,宛若从地狱里跳出来的凶神恶煞。
  刘振声绝没想到教堂里会蹦出这么个洋怪物来,不由一阵心惊,郭良却不象振声想得那么多,管你是人是鬼,你敢扑过来,我就对你不留情。
  那个洋人大步腾腾逼了过来,他举起右拳晃了晃,仿佛在抡动一个大铁锤。郭良手急眼快,等那个洋人离自己三步开外, “嘿”地一声拔地而起,一个“仙鹤亮翅”,双足飞跃, “咚”地一拳,击在那个洋人的左肩上,他觉得手都震木了,可那个洋人仅仅晃了下身子,立刻收步,象一股狂风,挥拳直捣郭良的眼睛。刘振声见师弟要吃亏,立刻飞身跃起,一个“黄羊跳涧”,双足蹬向洋人的双膝。刘振声心细,他见洋人击拳光用手,腿并不提起,所以才照他弱处踢去。这一招果然见效,那个洋人被踢中下腿,往后踉跄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华雄赶上前来要助战,那洋人摆了摆手,示意华雄退下,双拳猛捣,扑向刘振声与郭良。
  这个洋人看上去蠢笨如牛,可出拳却迅猛异常,而且拳拳带风,呼呼山响。一拳捣出,另一拳随着出击,虚虚实实,诡诈离奇。他身高体壮,胳膊又长,护住前胸,刘振声,郭良竟然无法贴身,偶尔击中他一拳,好象打在装满铁沙的麻袋上,他毫不在乎,依然猛烈捣拳。
  郭良和刘振声虽然身体灵活,但依然被这个黄发巨人逼得连连后退。
  他们已经退到一根巨大圆形的立柱前了,但那个洋人攻势不减,一拳猛似一拳。刘振声见这个洋人拳术怪异,暗暗心惊,如此耗下去,再来别的洋人,还不是凶多吉少?他想到此处,使了一招“倒跌金钟”,身子往后一仰,那洋人一拳捣空,却捣在圆柱上,震得大堂里尘土飞扬,他也疼得嗷嗷怪叫,趁他收拳之际,刘振声喊了声“快跑! ”
  他二人扭身向外便跑。可华雄一个箭步拦住了去路。刘振声拉了郭良一把,转身又往回跑。此时,那个洋人早恶虎般地追了上来。教堂里有个楼梯是通钟楼的去处,刘振声和郭良跑上楼梯,那个洋人也喘着粗气追上来。刘振声他们在上边,那个洋人在下面,露出一颗大脑壳,瞪着牛眼, 一步三阶拼命地追。
  刘振声见洋人追得很紧,再往上退,就到了钟楼了,那里是死地,还不让这恶魔般的洋鬼子,活活给劈了!心里暗暗着急。他们退到楼梯拐角处,这里稍微开阔一些。刘振声丹田用气,待那个洋人的脑袋刚刚露出楼梯,振声
  身子往前一倾,右腿向后飞起,猛力蹬出。这是有名的掘子脚,迅速刚健,快似疾风,那洋人光顾追人,他万万没料到,人在逃跑途中,竟能飞起脚来踢人,他毫无准备,这一脚不偏不斜正蹬到他的脑门上。洋人尽管力能伏牛,但楼梯狭窄,无处退步,他额上猛中一脚,被踢得头晕眼花,一个倒栽葱,从楼上滚了下来。
  刘振声和郭良趁机纵上楼栏杆,一个探身飞跃,早飞到离地面一丈多高的窗户前,恰巧窗户没关严,轻轻一推即开,刘振声喊了声“快跑!”二人鱼跃,同时跳出窗外,蹬着窗沿,抓住墙角,狸猫般地飞跃而下。
  待那洋人和华雄怪喊连天,追出来时,他俩早夺门而出,跑了个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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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回  耍骄横力士逞狂
               显神功大侠扬威

  那个骠悍勇猛的洋人乃俄罗斯帝国大力士卡洛夫,其身高八尺,体重足有三百多斤,日食一羊,混身疙瘩肉,胸脯长着黑毛,颈如车轴,腿如房檩,双膀一晃,能伏牛降马,膂力惊人。
  卡洛夫精通西洋拳击术。拳击比赛规则是击头及胸部,但至腰之下不允袭击;不然,则作误拳论。更不许用腿伤人,该拳术不讲究手眼身法之机巧,更缺乏进退柔捷之灵妙,所以与中国武术大不相同。中华武术,手脚腿肘,指掌头膝皆能伤人,腾跃飞纵,步法变幻莫测,比西洋拳击杀伤力大得多。所以中西比武,洋人虽身强力壮,但与中华高手比武,极难占上风。
  但西洋拳击自有它的厉害。左拳、右拳、上钩拳、下钩拳,若被击中,立刻会摔出数步,能致人毙命或昏厥。卡洛夫乃一周游世界各国鬻技卖艺者,仗其力大,又皮粗肉厚,等闲之辈绝非他的对手。他来到中国后,见中国人一个个面黄饥瘦,士大夫层烟枪长卧,喷云吐雾,大小官吏,骨瘦皮弱,光斗鸡玩鸟,一见洋人,如鼠避猫,唯唯退让,便更加嚣张。
  卡洛夫当年在巴黎卖艺献技,结识了法国神父凯瑟,他此次来津,就住在凯瑟主持的教堂里。
  此日发生刘振声与郭良扰乱教堂之事,凯瑟很是生气。他追问华雄在天津是否有仇家,华雄再三否认。于是他误以为是卡洛夫来津献技,走露了风声,中国武林界一些人不服,才派人来教堂捣乱,试试卡洛夫的功力。
  卡洛夫听到凯瑟如此分析,咆哮如雷,挥拳吼道:“这些野蛮的中国人,竟用这种偷袭的手段来对付我,我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俄罗斯大力士的厉害!”
  凯瑟神父说道:“卡洛夫,你我虽不同族,但我们全是上帝的仆人,你的荣誉就是我们全体白种人的荣誉。因此,我要奉劝你几句。”凯瑟神父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前,目光注视着卡洛夫说:  “自从我们在巴黎分手后,我来中国已经五年了,这个国家政府官吏昏庸无能,可老百姓极刁,对我们西洋人存有戒心,视为魔鬼。这个民族自尊心极强,其中不乏枭厉勇悍之徒,他们把中华武术称为国术,渊源流长,诡诈多变,你切不可等闲视之。”
  卡洛夫纵声狂笑,晃动了几下铁拳,极端轻蔑地说:“我从俄罗斯出发,历经波兰、奥地利、法兰西、普鲁士、土耳其、波斯、印度、缅甸,而后来到中国。一群痨病秧子,有什么了不起,我马上印发广告……”
  “广告? ”
  “对,在天津闹市张贴广告,我要警告那些卑贱的中国人,我天下第一大力士——卡洛夫,登台献艺,东亚病夫国的国民若有不服者,请登台较量,能经受住我一拳打击的,将赏给白银百两!”
  “卡洛夫先生,”凯瑟擦拭着教服上的金十字架,诡谲地笑了笑说:“今日两个不速之客大闹上帝乐园之事,您亲自经历了,他们不过是两个孩子,就把我们搅了个人仰马翻。中国人并非都象您所想象的那样软弱,强悍之徒,有识之士,处处都有啊!”
  凯瑟之言,表面是劝,真意却是在激卡洛夫:你别逞能了,两个中国毛孩子都把你从楼梯上踹了下来,你还讲大话,难道不懂骄兵必败这个道理?!
  卡洛夫虽然蠢笨如牛,但凯瑟的用意还是听出来了。他擂了一下自己铁板似的胸脯,怪声吼道:  “那是两个从地狱跑出来的魔鬼,他们根本不懂拳术,光会象老鼠似地乱窜,我要捉住他们,会象捏蟑螂似地把他们捏死!我张贴广告,就是要污辱他们,让他们和他们后面的人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来,我要将他们打得骨折筋断,躺倒在我的脚下,颤抖,讨饶,哭泣!”
  凯瑟长居中国,广有心计。他料到那两个少年敢于闯入神圣的教堂行凶伤人,定是对教堂怀有仇恨之人。这两个少年之所以敢这么干,他们身后必定有人支持,而且支持者定是武林高手。敌手藏在暗处,这可不妙,要把他们引出来,才好对付。他故意激起卡洛夫的怒火,现在见卡洛夫果然上了圈套,心中暗喜,但他并不露声色,却用一种温柔亲切的声音说道:“卡洛夫,上帝会保祐你,你若要张贴广告的话,我可以帮忙。不过是否通知一下俄国领事馆?这样才能预防狡猾的中国人暗中下毒手。”
  卡洛夫想了一下,说道:“好吧,我并不怕这些东亚病夫,不过,通知敝国领事也好扬我西洋武技。”
  两天以后,天津城所有闹市街巷皆贴出绿纸黄字的海报,上写:
  我乃俄罗斯大力士卡洛夫,走遍世界五洲六洋,会过世界各国名拳手,皆获全胜。今到中国天津献技比武,以让中国之国民,一领我西洋之赫赫拳技,与卷铁弯钢之神力。献技中间,若中华武林有敢登台较量者,深表欢迎,能经敝人一拳之击者,奖白银百两。海报登出,三日为限,三日过后,若无人敢登台比艺者,则中华之武功,不过病夫国之薄技也,应甘拜于西洋拳击术之下……
  下款是:天下第一大力士,俄罗斯勇士卡洛夫。

  海报贴出后,津门倾城轰动,万民齐愤。洋人如此蔑我中华,真是欺人太甚,街谈巷议,无不气愤填膺。一些人见卡洛夫自称天下无敌大力士,也想见见他是何等狂人。往观者缕缕,将紫竹林大剧场,挤了个满满当当。
  在竹竿巷闹市口距离怀庆药栈不过一箭之地,也贴出一张极其醒目的海报,那意思仿佛就是针对霍元甲来的。围观人群,感叹的、愤慨的、喝骂的、怒吼的声音,怀庆药栈内听得清清楚楚。
  霍元甲与农劲荪走到挤满人群的巷口一看,农劲荪还能沉得住气,霍元甲却气得虎目圆睁,他怒骂一声:“洋魔如此嚣横!”一伸手“刷”地将海报撕了下来。
  有人认出是霍元甲,齐都围上前来。
  一个头盘辫子,戴着帽盔的中年人气愤地说:“霍义士,洋人在我展展国土上,竟敢如此横蛮,你可得为我中华民族出出气!”
  腰扎围裙,耳朵眼炸糕铺的伙计,骂道:“狗娘养的,应该把他扔到滚油锅里醒醒盹,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
  一个穿着紫呢夹袍,外罩万字马褂的老者摇头叹道:“自从道光二十年鸦片战争我军失败后,外夷日侵,祸殃不断,洋兵洋将,掠我国土,铁蹄过处,万众遭劫。今一卖技混食之徒,也竟然口出狂言,辱我国民,唉,如此下去,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下列祖英灵!”
  霍元甲越听心里越气,按捺不住心头火起,他拉了农劲荪一把,气愤地说:“劲荪兄,你我紫竹林一行,去会会这个无敌于天下的大力士!”
  农劲荪怕忙中有错,劝阻道:“俊卿,待回去细作商量,再去不迟。”
  刘振声和郭良那天回来后,并没有敢讲他们与卡洛夫交手之事。因为霍元甲教徒极严,绝不许他们在外面恃有本领,惹事生非。霍元甲问他们为何回来晚了,郭良抢先答道:“师兄遇上害父仇人华雄,我俩尾随入教堂,但那里洋人众多,没敢轻易动手。”
  今天霍元甲回栈,气愤难平,看着那份海报不时地怒火喷发,郭良向刘振声㗄了下嘴,率先跪在霍元甲面前,说:“请师傅宽恕。”
  霍元甲惊问:“你俩为何如此?”
  刘振声把那天遇华雄,进教堂,恶斗卡洛夫之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讲毕磕头说道:“徒儿违犯师训,遇仇敌,冒然交手,今洋人张贴海报,很可能由此引起。那日怕师傅生气,没敢禀明,望师傅责罚,徒儿领罪。”
  郭良也磕了一个头说:“那天拼斗,都由我鼓捣师兄而起,要罚您就罚我吧,可我还要讲一句,那个洋人肉坚如铁,长得象头水牛,您要去打他,就狠打,打轻了那小子不在乎,您别吃了他的亏。”
  霍元甲听后不便深说,振声为报父仇,郭良仗义相助,怎能指责,不过他们冒然动武,深入虎穴,若不是逃得快,岂不自找祸端。想到这里,霍元甲说道:“家仇国恨,岂可了了。不过,你们功未成,艺不就,鲁莽从事,危险极大,以后谨慎为是。快起来吧!”
  郭良性急,爬起来就问:“师傅,这外国杂毛也太欺侮咱中国人了,您去不去打他?”
  霍元甲没答话,农劲荪挑帘走了进来,满脸怒气,素来挺沉静文雅的人,此一刻却怒气冲冲, “咚”地坐在椅子上,用掌击了下桌子,震得茶壶茶碗叮当乱响。
  霍元甲从来没见过农劲荪如此生气,不由惊愕地问:“农兄,为何发怒?”
  农劲荪吐了口闷气,说道:“我适才让人去打听卡洛夫比武之事,谁知这个恶魔,今日上午已经在紫竹林剧场先自摆起了擂台,他连着打伤我三名上台比武者,有一人竟让他打得口鼻窜血,生命垂危,他却哈哈大笑,口出狂言,说什么象中国这样的武术家,他闭着一只眼也能打倒一片。还说,中国真乃病夫国,一口气就能吹倒,何用他动手,你说这事,岂能容忍?”
  霍元甲奋然而起,忿忿说道:“我去会会他!”
  农劲荪道:“要多加小心才是。”
  “为我中华四万万国民吐气,为我中华免遭屈辱,元甲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郭良、刘振声也要随着去,于是四人结伴,农劲荪叫了辆马车,便飞奔紫竹林。
  他们到达紫竹林大剧场,恰是下午时刻。离着老远就听到剧场内,洋鼓洋号敲打吹奏得很是热闹。
  四人来到剧场门口,两个戴着瓜皮帽的守门人,用胳膊一拦,说道:“要进剧场,旁门买票!”
  霍元甲怒斥道:“我等是来会会那个自称天下第一大力士的,也需买票吗?!”说完径直走了进去。
  那两个戴着瓜皮帽的守门人,还要去拦阻,这时有人告诉他们:“二位,别光为洋人卖力气了,那为首进去的人名叫霍元甲,就是威震津门的霍大侠,你们不认得吗?”
  霍元甲与农劲荪等四人走进剧场。剧场内比武者席设在头一排,座位极考究,上铺红巾软垫,但空无一人。自从卡洛夫打伤数人之后,一时人们被他的凶焰吓住,再没人敢坐在比武席上了。
  卡洛夫见再无人敢登台与他竞技,气焰更加嚣张,便自己在台上表演起他的神力来。他穿着件黑绒缎西服开胸坎肩,上镶金线,露出肌肉饱绽的胸脯,胸脯上长着又粗又密的黑毛,宛若板刷似地茂密,他仰卧地上,双手持酒坛大的铁哑铃各一个,两足横空,上承一巨大木板,板上置木案一张,又摆了四把椅子,四个彪形大汉,登木板,环坐椅上,猜拳饮酒,大肆喧闹,喊声连天:“卡洛夫乃神人转世,天下无双!”
  表演完后,卡洛夫又表演手卷铁板。一块四尺多长,半尺多宽的铁板,卡洛夫双手攥住,脚站马步,胸肌隆起,那宛若钢铸铁打成的胳膊,一叫劲儿,三角肌,肱二头肌卜卜蹦起,双臂一合,只听那铁板咔咔地响,竟被他用手卷成一团。他将卷成团的铁板掷到地上,呵呵大笑。台下看者,无不惊骇,力卷铁板,若人要被他抓住,还不被活生生撕裂!
  卡洛夫表演完后,在喧闹的洋鼓洋号声里,又有几个魁梧大汉抬出一条巨大的铁练,长达数丈,四个大汉将铁练紧紧缠在卡洛夫身上,愈缠愈紧,仿佛一条钢铁巨蟒将他缠住。这时又跑出四人,两头拉紧,铁练绷得笔直,只见卡洛夫周身运气,眼瞪得大若铜铃,宛若虎眼豹睛,望而生畏。他猛地一声大喝,骤然间铁练崩断,那八个拽铁练的人,被震得东倒西歪,踉跄倒地。
  剧场里观看的人,见此情景,都大惊失色,暗说:“好厉害,这哪是人,简直是头疯狂的野牛!”
  俄国领事馆官员与凯瑟神父收买来的捧场人,顿时欢呼起来:
  “神力,神力!”
  “卡洛夫,卡洛夫!”
  卡洛夫在吹捧声中,在洋鼓洋号吹奏的凯旋曲里,纵声大笑,并挥动着拳头,连连用不熟练的中国话大喊:“上来的打死!”又用俄语叽哩咕噜大喊大叫了一阵。
  翻译立刻出来译成中国话:
  “卡洛夫大力士说,中国乃一病夫之国,与大俄罗斯帝国相比,如羊与虎斗。不服者,请上台来!”
  翻译话音刚落,只见一人已飞身站在台上。
  众人一望,只见登台之人,身穿件深蓝色紧身短装,黑灯笼裤,半截腰乌靴,头上箍一条二龙戏珠金抹额,紧紧扎住束发,剑眉立竖,虎目圆睁,英气逼人,好不精神!翻译吓了一跳,忙问道:“你要干什么?”
  来人微微一笑:“你告诉那个卡洛夫,我乃病夫国一病夫也,今天要与自称天下第一大力士之人决个胜负,拳脚相搏,生死勿论!”
  卡洛夫向翻译又嘟噜了几句,翻译说:“卡洛夫先生问,你叫什么名字,会何武功,你就不怕死吗?”
  “我姓霍名元甲,没有门派,不通武功,但有一句,请你告诉他,我是一个绝不受外夷凌辱的中国人!”
  卡洛夫轻蔑地一笑,伸起食指,指了指卷弯的铁板与崩断的铁练,又指指自己,然后把手指转向霍元甲。
  翻译解释道:“大力士说,你没见他刚才的神力吗? 他问你骨头能比钢铁硬吗?”
  霍元甲没答话,盯了洋洋自得的卡洛夫一眼,一伸手将卷在一起的铁板抓了起来。这时在台下的刘振声、郭良和农劲荪,也在为霍元甲捏一把汗。只见霍元甲双手攥住铁板两头,往外一神, “咣”地一下,那卷成团的铁板,竟象一团面似地被拉展开了。霍元甲还未等卡洛夫在惊骇中清醒过来,掷掉铁板,又抓起铁练,施展鹰爪神力,丹田运气, “咔喳”一声将铁练拧折一节,然后再拧,那条油黑发亮的铁练,在霍元甲手里简直成了又酥又脆的麻花了,节节脱落,铁屑纷纷落地。
  看台下掌声雷动,喝彩声四起。千百个中国国民全站了起来,脱帽挥舞,欢呼声震得剧场都仿佛晃动了起来。
  卡洛夫惊呆了,吓傻了,走遍全世界哪见过如此神力的人。
  在台后压阵的凯瑟神父,见此情景,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这时有人轻轻拽了他一下衣角,他回头一望见是华雄。
  华雄压低嗓子说道:“神父,千万莫让卡洛夫跟他交手,此人功力超凡,力举千斤,有万夫不当之勇,还会点穴神功,与他交手,不伤即死,神父您赶快去救卡洛夫脱险吧!”
  凯瑟神父偷觑了一眼坐在贵宾席上的俄国领事馆的官员,一个个面色如土,呆若木鸡,便赶紧跑到前台来,对霍元甲说道:“今日天晚,卡洛夫大力士又战败多人,体力有所下降,阁下最好明日再来!”
  说完对剧场管事摆了下手:“收场!”
  不管霍元甲同意不同意,早已跑上来几个人,给卡洛夫披上织花大氅扶进了后台。


  第十四回  暗室里群凶施计
            星空下镖打妖狐

  在天津城东南海河右岸有一片极特殊的土地, 名曰“紫竹林租界”,紫竹林原系一小村庄,内有古庙一座。这里风景极佳,水田交错,杨柳成荫。曾有诗曰:
  高柳围村树,
  村烟接水痕。
  板桥通古寺,
  花圃背衡门。

  一八六○年八月英法联军相继侵占天津、北京。清朝廷屈膝求和,将天津增开为商埠。于是这一风景胜地被洋人强占,辟为租界。
  租界地内,高楼林立,座座皆是掠夺中国之财物而筑成,凝聚着中国人民的血汗。洋人在租界地里为非作歹,寻欢作乐,毒害中国国民之事层出不穷。
  这天晚上,在紫竹林附近海河旁的一座灰色三层大楼里,又在进行着一场罪恶的勾当。
  凯瑟神父、卡洛夫大力士,还有俄国领事馆副领事别诺金,正在商量着明日比武之事。
  凯瑟神父为了行动方便,不引人注意,脱去了教服,换上了西装。他现在端着一高脚杯白兰地,并没有喝,却掏出金壳怀表看了看,说道:  “先生们,现在是深夜十一时了,不早了,关于明日与霍元甲比武之事,请听听诸位高见。”说完,他眼盯着别诺金点了点头。
  别诺金,瘦长条身材,金黄色的头发,高鼻子,戴着夹鼻眼镜,文雅而有风度,但此时面部表情僵滞,显得阴沉沉的。此次卡洛夫比武,连伤数名武林高手, 他很高兴。尤其当卡洛夫在台上,自吹自擂是当今世界上第一大力士时,他那冷漠的脸上,竟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意。他原想待卡洛夫打败中国所有武林劲敌,写信给沙皇政府,禀告高傲而又好大喜功的尼古拉沙皇陛下,卡洛夫威震中国,就表明俄国人才是世界上最强悍的民族。
  谁知半道上杀出个霍元甲来,此人武艺超群,不但在伟大的俄罗斯他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物,就是连历史书籍中,也罕有这样的记载,这霍元甲简直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哦,用手指捏碎铁练,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然而,这却是他亲眼目睹,能让卡洛夫和这样一个近乎施展魔法的人去较量吗?卡洛夫输了,无关大局,可是事关俄罗斯帝国的荣誉啊!
  他抬起那双似鹰的眼睛,瞧着卡洛夫,满怀忧虑地问:“卡洛夫,你有何打算?”
  卡洛夫在安乐椅上扭动了一下蠢笨的身躯,色厉内荏地说:“我能打败任何一个中国人,不过,这个霍元甲使妖法,他不是靠武功……”
  凯瑟神父哈哈笑了起来:“我的卡洛夫,你怎么能想到妖法呢? 哈哈……那在中国武术里称为‘鹰爪神力’,的确太神奇了,它不但可以捏碎钢铁,还能在几步之外用掌风击人,被击中要害者,不死即伤。”
  卡洛夫与别诺金听罢全变了脸色说:“这可能吗?”
  “我是你们的朋友,朋友之间历来是互相帮助的。”凯瑟神父站起身来,伸出细长的右手食指,往玻璃窗外的夜空一指,说道:  “先生们,我在中国还听到一种奇特的武功,它叫‘一指禅’,就象我这种姿势。”
  别诺金奇怪地问:  “这有什么,不过 是 一个指头罢了!”
  “对,就是这么一个指头,”凯瑟摆出一付中国通的样子,“中国的佛教名山之一——五台山上有个僧人,他能在十米之外,用一个食指向烛火一指, 烛火 即刻熄灭! ”
  “这太神奇了!”别诺金惊愕地说。
  卡洛夫却不以为然地嘟囔了一句:“您是在讲新天方夜谈吧?!”
  “不,卡洛夫先生,”凯瑟严肃地说:“我的一个最忠实的信徒亲眼所见,他是对着上帝讲这番话的,除此之外,我还想补充几句:那个老僧人只用食指一点扑熄烛火,中间还隔着窗户,窗户是用纸糊的,烛火灭了,但窗纸却完好无损,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这就是中国武术中最上乘的功夫——‘一指禅’。他若用手向你一指,就能损伤你的内脏,却不触及你的皮肉,你已生命垂危,还不知伤在何处。我的朋友,对付中国的武术,不是光靠力气能取胜的,只能依靠火炮、枪弹!”
  别诺金问:“神父,您的意思是否劝阻我们不要和那个中国人比武呢?”
  “我仅仅谈谈我对中国武术的一些看法。据我所知,霍元甲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他的事迹早为天津华人所传颂……”
  卡洛夫听凯瑟夸赞中国武术,又见他把霍元甲说成无敌之勇士,不由怒火燃烧,猛地站起身来, 瞪圆充血的眼睛,说道:  “神父,您是被他用魔术迷昏了头,编起神话了吧!”
  凯瑟没有答话,却用手不慌不忙地摇了下桌上的铜铃,随着铃声,玉面狐狸华雄推开门走了进来。
  “神父,有何吩咐?”华雄毕恭毕敬地问。
  “你向他们讲讲霍元甲的事,要求真实,不要虚构! ”
  “是,神父。”
  华雄垂手站在这三个洋人面前讲了起来。他讲了媒体比武,又说了狼窟救华工,最后谈到了韦驮寺血战……他讲一段,凯瑟神父翻译一段,卡洛夫愈听愈感到心 惊肉跳,他那双闪着凶焰的眼睛,逐渐变得暗淡下来。
  华雄对霍元甲之所以了如指掌,全是听活阎罗巴虎讲的。今日在大剧场比武献技,巴虎也去看了,霍元甲等人进场,他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坐在后排,又毁了面容,谁也没有认出他来。
  霍元甲上台欲与卡洛夫较量,手展钢板,捻碎铁练,惊得他肝胆俱裂。看来霍元甲得到秘宗拳谱,受到法空的真传,功力猛进。如此武技,凭自己力量要想报仇雪恨,比登天还难。他恨不得卡洛夫能击毙霍元甲,但他深知卡洛夫不一定是霍元甲的对手。假若霍元甲击败了卡洛夫,那么他将更加名声大振,还会受到一些有势力人的赏识,要想报仇更加无望。想到此,他才悄悄溜到后台,找到华雄。五年前他去景州打擂认识了华雄,二人脾性相投,一见如故,交了朋友。
  巴虎把华雄拉到一边,施礼道:“华雄兄弟,愚兄有礼了!”
  华雄一愣,听口音较耳熟,端详片刻却想不起来是那位朋友,问道:“抱歉,不知是那位兄长,请您通个姓名。”
  巴虎四处瞧瞧无人,压低声音说道:“我是巴虎,我二人在景州……”
  华雄大惊道:“哎呀,几年不见,兄长为何变得如此模样?”
  巴虎叹了口气说:“一言难尽,待闲暇时再 与 弟详叙。今日见弟在台上操持,我有一急事与弟商量……”
  “兄长有事请讲。”
  “霍元甲武技不比他人,今日比武,卡洛夫 必 败无疑,不如拖延时间,明日再比,让卡洛夫做个准备。”
  “武技岂有一日之功,怎样准备?请兄弟指点。”华雄不解地问。
  巴虎耳语道:“不能硬拼,必须用计。卡洛夫拳内可暗藏剧毒兵刃,比武之际,只要打上一拳,便将霍元甲置于死地,这样既可保住俄国大力士的大名,又可不失沙皇政府的体面。”
  华雄为了讨好外国主子,接受此计,立即去找凯瑟,这才制止了当场比武之事。
  华雄在洋人面前从头至尾把霍元甲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讲述一遍,讲完之后,屋内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卡洛夫早惊得魂不附体。他心想,早知中国有此神人,何必冒此危险?自己不过有点牛劲儿,会拳击,凭借身高体壮力猛,致敌取胜,可是霍元甲的武功近似魔道,这怎么比?明日上台,让他点中穴道,不死则残,说不定故土难归了,想到这里,他打定主意明日不与霍元甲比武。
  别诺金听后,也惊骇不已,他原以为中国乃东亚病夫之国,国虚民弱,卡洛夫来中国比武献技,定能扬俄罗斯帝国之国威,倘若一旦被东亚病夫击倒在台上,倒下一个
  卡洛夫倒无关紧要,若是毁掉了俄罗斯帝国的声誉,被沙皇知道,自己身为副领事之职,又是当场之人,岂不要怪罪,说不定会因此丢官罢职受到严厉处分。既然如此,何必去押这个毫无把握的赌注!”
  凯瑟的目的,不过是想弄清那天大闹教堂的那两个少年背后的支持人,他现在弄清楚了,目的已达,若怂恿卡洛夫再比,一旦失手,俄国人能不怪罪他吗?
  三个洋人各打自己的算盘,一时皆缄默无言,室内静得光听他们粗细不匀的喘气声。
  别诺金身为俄国政府进驻中国的代表,想得更多,假若明日不比,以何理由推脱,才不失俄罗斯帝国的面子?当然最好是由中国人提出此意方为上策。
  “凯瑟神父,您看是不是可以跟中国人谈判一下。”别诺金首先打破沉默说道。
  “谈判? ”
  “是的。让他们主动提出放弃比武。”
  “这……恐怕不好办吧……”
  “给他们钱!”
  “霍元甲是用金钱无法收买的,就象到草原去买只狮子一样困难。再说,他一直与我们洋人为敌,他就是要挫败我们,长中国人的威风。”
  “那怎么办? 明日比武,天津全城人人皆知,到时我们……唉,卡洛夫,你有把握吗?”
  卡洛夫近似呻吟地说:  “领事大人,我……我……”
  凯瑟明白卡洛夫惧敌的心理,便冷冷一笑,却把目光瞬时转到华雄脸上,猝然问道:  “华雄先生,听说你也精通武术?”
  “不敢,略知一二,但我更喜欢轻功。”
  凯瑟用外国话和别诺金嘟噜一阵。别诺金端详 着华雄,阴沉沉的脸上露出一丝险诈的狞笑,他对凯瑟说“神父,您的话给了我启发,这位华先生既有腾飞之术,很可利用一下,派他去制止这场角斗,办法由他选用,后果由我们承担。只要让霍元甲明日不登台比武, 事成之后,我们将奖给华雄先生两千俄国银币,并欢迎他到领事馆来工作。”他用俄语向凯瑟说。
  凯瑟把别诺金的意思跟华雄讲了一遍,这个玉面狐狸先是一愣,与霍元甲交手,岂不白去送死?但一想到巨额的奖金,优越工作条件,他经不住这样的诱惑,便转动了几下眼珠,似乎想好了妙计,说道:“神父,我愿为阁下效劳,冒险一行,不过,万一格斗,杀死了霍元甲,您看这事……”
  凯瑟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道:“上帝会宽恕你,你是为正义与真理而战斗,是魔鬼就应该送进地狱。”
  深夜子时,路上早已断了行人,整个城市都似乎死去了,街道里巷仿佛变成了一条失去生命的蛇,爬伏在大地上,狗不叫,鸡不鸣,灯灭人憩,天津城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只有满天繁星在茫茫穹宇里,冷冷地眨着眼睛,窥视着夜色下的罪恶。
  这当儿,身穿黑色紧身夜行服的蒙面人象鬼魂似地出现在怀庆药栈大门前。他腰系麂皮百宝囊一个,背上斜结飞爪百练索与单刀一柄,刀柄略探过左肩,鞘尾插在腰带上,面带黑纱假面,怀里揣一锦袋,内装五鼓断魂熏香。五鼓断魂香乃是一种极厉害的熏香,从川滇山中采密药配成,暗算人时,将香点燃,使烟雾进入室内,人嗅之即头晕,刹时昏厥,如不及时抢救,五鼓天亮即一命身亡,故曰五鼓断魂。
  蒙面人来到怀庆药栈墙角处,察看了一下地形,双手抠住墙角两侧,双足蹬墙, “刷刷”几下,象只壁虎似地爬了上去。登上墙垣,又象猫似地跳上屋脊,趴伏在暗处,仿佛一个飘忽的幽灵,逐屋进行查探。
  后院是库房,霍元甲不会住在里面,前院共有正厅厢房九间,正厅不设床铺,不会有人居住,厢房多是伙计们的居室。正厅两旁各有侧室一间,既讲究也宽敞,霍元甲作为农劲荪请来的贵客,很可能住在此处。
  这个幽魂似的蒙面人的分析果然不错,霍元甲正好住在东侧室内,西面的一间乃是农劲荪的休憩之处,那夜他正好回针市街家里去了。
  他凭着攀墙跃脊之能,轻挪脚步,敏捷地移到 屋檐前,一勾身宛若一只蝙蝠似地挂在房前明柱横梁上,他用手指轻轻点破窗纸,借着后院里一盏长明的马灯的微光,向里窥探。夜行人的眼分外锐利,能在昏暗光线下,看清一丈以内的室内细小家什,甚至人的五官。他往床上一望,只见一人仰面而卧,浓眉,高颧,鼻阔,口方,正是霍元甲。
  他喜出望外,疾速取出五鼓断魂香来,打着火镰,将香点燃,便将香头插入窗纸窟窿内,于是袅袅清烟立刻向室内徐徐飘散。
  元甲朦胧之中忽嗅到一股异香,练功之人异常警觉,乍闻异香,早已惊醒,他想起床看看香气来自何处,但忽觉一阵头昏目眩,暗想,不好。他素知江湖上有些飞贼窃盗,采花淫棍惯用熏香迷人,此香味离奇怪诞,莫非有人暗算自己?
  他本想跃身而起,冲出室外,但无奈四肢无力,体软如棉,一阵恶心从胸际升起,忽觉眼前怪影迭现,他欲呼喊,但竟然张口无声,他用尽全力,从床上跃起,而仅仅挪动了一下身子,又瘫倒在床上。
  他心内还很清楚,知道受了熏香之毒,眼还能模糊视物,看自己的腰刀就挂在床铺上端,但就是无法动弹,不能说话, 头嗡嗡乱响,犹如千面大鼓轰鸣,眼前烟云翻滚,宛如大海巨浪飞溅。
  这当儿,窗户“咔吧”一声被推开了,一个浑身墨黑之人象个恶鬼纵身窜入室内。
  迷乱中,霍元甲凝气提神,迫使自己不要昏厥,他强睁虎目, 看到一黑面人,悄悄走到他的床边。
  这个不露真面目的人,发出一阵阴森狰狞的怪笑,一探手,从背后抽出雪亮的钢刀。
  钢刀出鞘发出“嗖”的一下响声,一股冷风掠过元甲面门。
  那个象幽灵鬼怪似的黑衣蒙面人,伸出一手抓住元甲的发辫,另一手猛举钢刀,恶狠狠地说:“看刀!”
  钢刀一举,往下就劈,突然那个蒙面人惨叫一声,当啷一声,钢刀落地,蒙面人身体往前一栽,“砰”地一声跪倒在霍元甲的床前。
  这时院里突然响起一阵口哨声,打破黑夜的宁静,惊得左邻右舍的狗都狂吠了起来。
  药栈中所有沉睡的人,都被这尖厉的口哨声惊醒了。刘振声第一个从房内冲出来,但院中寂静无人,只见正房东侧窗户大开,不由大吃一惊,喊了声:“师傅!”飞步直奔霍元甲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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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看金镖初识侠踪
               赴京都登门谢恩

  刘振声从窗户跃进去,点亮烛火,只见霍元甲面色苍白卧在床上,床前跪着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一柄雪亮的钢刀掷在一旁。
  刘振声见霍元甲昏迷不醒,惊得毛骨悚然, 扑到床边,大喊:“师傅,师傅!”
  这时药栈中的人,都闻声走进屋来,一见此情景无不骇然。郭良见师傅气息微弱,吓得哭了起来。
  药栈的账房先生乃一久涉江湖的郎中,他看到了撒落在地上的熏香灰迹,又瞧了瞧呆若木鸡、象个泥塑似的刺客,心里早明白了几分。他吩咐伙计快取凉水一盆,用凉水泼霍元甲的脸部,又掐住人中,按摩了两个穴道,过了一会儿,只听霍元甲轻轻呻吟了几声,慢慢醒了过来。
  人们见霍元甲苏醒了,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来,这才顾得上看那个刺客。只见那行刺之人半躺半卧似地跪在地上,一手下垂,一手上指,纹丝不动象具僵尸。
  郭良冲上前去, “擦”地一下撕下刺客的假面具,站在一旁的刘振声惊得大喊了一声:“呵!恶贼华雄!”
  此时华雄瞪着眼,半张着嘴,脸上似乎露着狞厉的尖笑,僵在那里。
  郭良气得左右开弓抽了华雄两个嘴巴,一边骂道:“你这恶贼,老子送你见阎王!”
  华雄虽然被打,仍是一动不动,连眼都没眨一下。
  不知谁喊了一声:“此贼已死!”
  大家仔细一瞧,果然他身体已经僵硬,眼珠不动,象是早已死去。
  刘振声胆大心细,他凑近一看,只听华雄尚在微微喘气,不禁吓得后心一阵发凉,猛地飞起一脚, 照华雄踢去。华雄被踢得打了个滚儿,趴在了地上,手依然僵指一处,保持原样。
  这时人们发现,在刺客右肩下侧与腰脊中间,被打中一镖。此镖异常巧小,近似笔头,慌乱之中是难以发现的。
  账房先生弓下身去,仔细瞧了瞧,对天膜拜道:“多亏此镖,救下元甲师傅一命。好镖法!恰打中风尾穴,怪不得强徒如此丑态!”
  说话间元甲已苏醒过来,有人扶他到室外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元甲仰望星空,静目作功,赶尽浊气, 清气上升,他本来中毒时间不长,又抢救及时,很快就恢复原状了。
  元甲走进屋来,正见刘振声举刀要砍华雄,忙喊道:“振声,住手!”
  刘振声泪流满面,悲愤满腔,沉痛地说道:“此贼害死我父,威逼我母,今又来暗杀师傅,千刀万剐也不解我心头之恨。象这种披着人皮的恶狼,死有余辜, 留他何用?”
  霍元甲道:“要杀要剐,也得问个清楚。”
  他走过去,看见了那只金镖,不由暗暗赞道:“好镖法!绝妙的打穴神功!此人竟用金镖打穴救我一命,此人武功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顾不得多想,先将金镖从华雄凤尾穴上取下,托在手上仔细察看,只见此镖比其它镖又小又轻,看上去不过三两来重,头呈三角形,后为平顶,没带红绸镖衣,亮灿灿,光华夺目。
  霍元甲见华雄被镖打中凤尾穴,他学过法空大师点穴的要领,知道此穴乃绝命之穴,无药挽救,即使会点穴之人,再用点穴法,将气血推活过宫,虽可恢复其神智,但却不能使其复元,过不去七日必死无疑。霍元甲俯身抚其穴道,将华雄从半死状态中弄醒过来。
  华雄醒后,见满屋之人一个个对他横眉冷目,那两个大闹教堂的少年更是怒发冲冠,瞋目而视,方知害人未成反被擒获。再看看攉元甲端坐在椅上,安然无恙,更吓得他浑身筛糠似地发抖。他平生惯用熏香害人,从没失过手,今日熏香已经点燃,霍元甲中香昏迷,正要举刀猛劈,忽觉浑身麻木,顿若僵尸,不醒人事,难道霍元甲会有分身之魔法不成?他百思不解。他料到今夜遭擒,定死无疑,于是横下一条心,等待噩运临头。
  “华雄,谁指使你前来行刺,你要如实讲来!”
  华雄听到霍元甲开口就叫出他的名字,不由打了个激灵,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莫非他能掐会算?真象俄人所言,是一个会使妖术的奇人?既然如此,讲与不讲皆难保活命,不如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要杀要剐任其自便吧!
  刘振声见到杀父仇人跪在面前,早恨不得剥他的皮,抽他的筋,现在华雄一声不吭,嘴角上还露出一丝冷笑。忍不住冲上前去,扭住华雄的胳膊,往后一拧, “咔喳”一声,扭错了骨环,疼得这个恶徒杀猪般地尖嚎起来。刘振声喝斥道:“恶贼,你要再不开口,我就要拧断你的另一只胳膊!”
  华雄见刘振声目喷怒火,脸涨得通红,若不是霍元甲一旁阻拦,他会立刻扑上来将自己活活掐死。他蓦地想起来了,这少年是不是景州刘瓦匠之子?对,是他,当年扑进屋来与他以死相搏的那个孩子,不也是瞪着这么一双充满仇恨与杀气的眼睛吗?
  华雄看清了刘振声,浑身簌簌抖动起来,冤仇必报,有迟有早,看来今日是报应的日子到了,也是自己造孽太多,咎由自取,不如速求一死,免遭折磨,犯不上为那些洋人再受活罪。那些洋兔崽子正睡在软床上享福作乐,自己却为他们卖命,被送上险境,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霍壮士,我讲,我全都讲出来!”
  他原原本本将凯瑟神父与别诺金、卡洛夫等人的密谋讲了一遍,讲完之后连连叩头:“霍壮士,我自知罪孽深重,难逃活命,请求速死。”
  刘振声和郭良迫不及待地同时扑过去,宛如两只雄鹰,一块抓起华雄,挥刀就要往下砍。
  元甲赶忙喊道:“住手!放他回去!”
  刘振声扑通一下跪倒在霍元甲面前,大放悲声:“师傅,我父惨死此贼手下,我母子被逼远逃异乡,今日又来暗害师傅,此恨不报,还有何面目去见娘亲?师傅呵,放虎归山,必遭其害,您万万不可手软……”
  郭良也气乎乎地说:“师傅,您……您咋要放他?见蛇不打三分罪,这小子比蛇蝎还毒,放他回去,岂不让他又祸害他人!”
  霍元甲仍是阴沉着面孔,根本不理睬这俩徒弟的哭诉,站起身来说道:“华雄,我放你回去,转告凯瑟和卡洛夫那伙人,明日比武,准时不误!”
  霍元甲让药栈两个伙计送华雄出去。刘振声,郭良眼睁睁瞧着那里甘心,正要拔腿追去,被霍元甲一把拉住,说道:  “药栈内杀人,官府岂肯甘休?农先生定遭牵连,哪能顾一时之恨,造成后患无穷?”
  郭良说:“那就白白放他走?”
  元甲说:“今日我放了他,他也难以活命了!”
  众人惊问其故。
  元甲指了指桌上的金镖,说道:“此镖打入死穴,虽解救暂时能行,但气血已散,五脏俱损,华雄七日内必死,何必杀一必死之人而惹祸端?”
  在场的人,都称赞元甲是个深谋远虑之人。
  郭良问:“师傅,果真如此,那打镖之人不是神了? !”
  元甲眼望金镖,凝目深思道:“此人真乃神功绝人,来无影,去无踪。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人家救了我,连面都没见,除一只金镖,没有留下任何踪迹,真乃奇侠义士,令人敬佩!”
  第二天一大早,农劲荪来了,闻知昨夜之事,又惊又喜,说道:“好险,若非此镖救命,元甲危矣。今日比武还去否?”
  “只要不死,必会洋蛮,岂能因一虚惊而却步,若如此,岂不正中其奸计吗?”
  按照约定时间,于上午九时,元甲等人到达剧场门口,只见车寥马稀,冷冷清清。剧场大门前贴着一块小小黄纸海报,上写:
  卡洛夫大力士昨夜收到彼得堡电报,奉沙皇尼古拉陛下御召,急速回国参加宫廷健美比赛大会。皇恩浩荡,急如星火,连夜起程,赶赴盛会。今日比武之事延迟一季,届时将莅临津门,尽会中华之英俊。今津城万民难睹俄罗斯力士之豪采,实一憾事。苍苍青天,绝非虚妄,诚请海函,至期再会。
  下款注的是:
  俄罗斯大力士卡洛夫顿首。
  元甲看后,仰天大笑,说道:“如此世界之第一大力士,今日观之,不过区区鼠辈,若俄国宫廷以此辈为盛会之佼佼者,实为沙皇惶愧!”
  前来观看比武的观众,都围了上来,大骂洋人失约,不讲信用。
  郭良跳到一高台上,挥臂大呼道:“信用,对他们来说等于狗屁!什么宫廷健美比赛,纯粹是胡说八道!我告诉诸位父老兄弟,这个洋鬼子昨天就被霍师傅绝技吓破狗胆,他们曾派刺客来……”
  郭良声音朗朗,激昂愤慨地将昨夜发生之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最后大声喊道:“我们放归华雄,让这走狗回去向主子报信,中国人是不怕死的,是吓不倒的,唬不住的!今天我师傅准时来了,那个蠢牛却脚底抹油蹭走了。世界第一大力士,原来是个吹牛大王,也不怕丢他俄国洋祖宗的脸,真不害臊!”
  听完了郭良的话,人群中骂声四起:
  “什么西方大力士,纯粹唬人!”
  “哼,软的欺侮硬的怕,看来洋人也是个泥老虎!”
  “武术乃中国国术,比洋拳厉害多了,洋人就仗着势力,凭着块头大比武,若动真个的,可就傻眼了!”
  “咱们中国人向来不欺侮人,不象洋毛子那么霸道! ” 
  “打不过,就暗害人,真没德性。”
  一个头戴儒巾的文士,走到霍元甲面前,施礼说道:“霍义士,久仰,您长了中国人的威风,灭了洋夷的傲气,真乃大智大勇,中华之荣矣!”
  元甲拱手回礼,谦逊地说:“仅我一人,对强国无济于事,全民强,国才强,中国才能挺立于世界之林,愿吾辈同心同德,为共振我中华国威携手奋斗!”
  观众掌声如雷,欢呼雀跃,在这万众欢腾,扬眉吐气的时刻,不知是谁,跑上前去,撕下那张海报,换上了一张红纸黑字的庆功喜报:
  长城巍巍,长江滔滔,
  黄河浪涌,黄山秀娇,
  炎黄子孙皆英豪。
  技惊洋夷胆,
  闻风逃之夭夭。
  全城同庆扬眉日,
  津门顿起狂飙!

  元甲比武惊破敌胆,吓跑俄国大力士的故事,很快传遍天津大街小巷,连静海县小南河,也家喻户晓了。
  霍恩弟闻之大喜,对前来祝贺的众乡亲说:“元甲力胜洋夷,振我中华国威,确实可喜可贺。他是喝小南河村井水长大的,从小多蒙四邻教诲,才有今日,众位父老兄弟皆为他出过力,操过心,我替元甲感谢左右高邻!”
  马大叔捻着胡须,高兴地说:“恩弟,昨日我去独流镇赶集,全镇人无不传颂元甲威慑蛮夷之壮举。教堂里的外国神父也不敢那么梗着脖子,横眉立目地走路了,只好悄悄地躲到一边,留心倾听人们谈论元甲的神威。御水茶社说水浒的曹老四,当下编成了评书,立即在桥头讲了起来,书名是:‘霍元甲打擂’,说得神乎其神,听得人们时不时地拍手称赞,高声喝采,甚至有的人打听元甲的地址,想结伴下卫给他贺喜。你是元甲的爹爹,又是师傅,我看你应该到怀庆药栈去一趟,告诉他咱全村人都替他高兴,他给咱中国人长了志气,也给咱家乡争了光,大家伙打心眼里感谢他!”
  霍恩弟说:  “马大哥,恩弟敬领兄命,抽暇去津看看,把乡亲们的一片心意带给他。”
  三天后,霍恩弟果然来到怀庆药栈,农劲荪、元甲等人把霍恩弟迎进中厅,众伙计忙着打水泡茶。
  霍恩弟擦了擦脸上的风尘,与农劲荪寒暄过后,向霍元甲问道:“与俄国人比武之事,乡亲们传说不一,到底如何,你详细讲讲。”
  元甲答道:“正要禀报爹爹。”
  元甲只讲了与卡洛夫台上较量的经过,却没提华雄前来暗杀之事。他惟恐爹爹听后为之担心,或勃然大怒,想闲下来时再慢慢细说。
  谁知,郭良这个小家伙是个急性子,忍不 住 插话:“师祖,您差点儿就见不到我师傅的面了!”
  霍恩弟惊奇地问:“这是何故?”
  农劲荪接过说:“洋人派来刺客暗杀元甲,万幸得救了……”
  农劲荪叙述原委之后,对身边一个伙计说道:“将那金镖取出来!”
  伙计将一红绸小包递给农劲荪,农劲荪又双手捧给霍恩弟,
  “镖打华雄的义士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还不知是何许人也,镖法奇绝,在夜色里能击中贼人致命之穴,救人却不留名,更令人钦佩,清老伯过目。”
  霍恩弟打开红绸包,拿起金镖仔细鉴别, 不由谅喜道:“莫非是他?”
  “老伯认识此镖?”
  霍恩弟又将那金镖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一番,点头说道:“肯定是他,镖尾上刻一忠字,正是标记。”
  众人围上前去观看,果然见镖尾部刻着一个绿豆大的忠字,若不留心细看,很难发现。
  元甲激动地问:“爹爹,他是何人?”
  “他姓王名正谊,字子斌。”
  农劲荪忙问:“莫非是江湖上人称大刀王五的王总镖头? ”
  霍恩弟答道:“正是此人,他原是京城顺源微局的镖头,如今早离开此行,在家闭门谢客,安度晚年。我保镖关东道,曾与子斌有过交往,故认识他的金镖。他绝艺在身,又虚怀若谷,镖打穴道,堪称一绝,江湖上会此功者,寥若晨星。不知他为什么会来津门,暗中救了元甲一命。 ”
  霍元甲早闻大刀王五之名,此人纵横江湖数十年,凭靠一把刀,三支金镖,更凭靠他那侠风义骨的高尚品德,誉满中原。江湖上提起大刀王五四个字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绿林大盗闻其名而丧胆,肖小群氓听其声而逃遁,堪可称京门一代武林宗师,江湖表率。
  元甲听爹爹说救他性命之人是大刀王五,不禁肃然起敬,感慨万千地说:“施恩不求报,救人不留名,真乃英豪所为,肝胆照人,实令人钦佩!”
  霍恩弟说:“元甲,救命之恩不可稍忘,你应赴京都一行,面见恩公,当面还镖,跪拜救命之恩。”
  元甲施了一礼,赶忙答道:“爹爹说得极是,孩儿正有此心,原不知恩公是何许人,今日蒙爹爹指点,就是千里万里,历尽风霜,元甲也要去叩谢恩公。”
  霍恩弟点了点头说:“正该如此,你可尽早启程。不过令人不解的是王子斌近十年来,早已挂刀封镖,不涉及武林半步,他从来不无故伤人,对华雄竟下此绝手,令人难解。当然,华雄造孽多端,死有余辜,不过他与华雄究竟有何瓜葛,只要打伤,达到救人目的即可,为什么镖打绝命之穴,致华雄于死地呢?”
  郭良插言道:“师祖,您这还不明白,他是怕我师傅心慈手软,再把恶狼放归人间,又去伤人,才一下……” 
  郭良连说带比画。
  刘振声见元甲面有不悦之色,赶忙拽一下郭良的衣襟。郭良方知在老人面前不应随意乱说,没有规矩,吐了一下舌头,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十六回  霜菊院英贤欢叙
              京都城月下谈心

  第二天,霍恩弟回村去了。霍元甲送别父亲后,立即要去北京,叩谢王五救命之恩。那时天已正午,农劲荪劝阻道:“日已过午,深秋天短,不如明早启程为妥。”
  霍元甲道:“自从知道救命恩公之后,元甲彻夜难眠,恨不得立刻见到王义士,面谢再生之恩。今日家父归乡,元甲星夜也要赶赴京都! ”
  农劲荪见元甲去京心切,只好答应,但又说道:“京津两城,相距二百多里,你匆匆而行,不如骑马前去。我有一友,有骏马一匹,名叫旋风狮子头,是从蒙古重金买来,奔跑如风,待我给你借来,以当脚力。”
  “何必再给人添麻烦,我现在启程,星夜赶路,明日即可到达,区区二百里之遥,算不了什么! ”
  农劲荪笑着说:“马主人见你力挫洋人之傲气,佩服得很。他曾有意将此良驹送你当坐骑,我知你不会要,辞谢了。借他一用,怎能叫添麻烦呢? 马主人定会高兴。”
  不大会儿,农劲荪果然牵来一马,浑身雪白,咳咳嘶鸣,一看便知道是匹骏马。
  霍元甲拜别农劲荪,飞身上马,一路西行。过武清,穿河西务,越通州,太阳刚刚西沉,已来到北京。他找了一家名叫隆裕盛字号的客店,住了下来,并托店主人将马精心喂养。自己便洗面整衣,前去拜会王子斌。
  大刀王五住在鼓楼东大街一四合院内。霍元甲刚走进大街,向西一望,只见京城鼓楼耸立云空,碧瓦丹楹,雕梁画柱,楼脊一抹晚霞辉照,仿佛给那雄伟奇特的鼓楼,挂上了一道五彩光环。秋风扑面,天高云淡,此时鼓楼上正传来悠扬的钟声,响彻云霄,野鸽绕飞,寒鸦啼叫,将那京城点缀得格外深沉典雅。霍元甲心中油然升起庄严静穆之感。
  他问明了去处,阔步来到王家院门前。只见一对朱门虚掩着,门首挂一横匾,上书:礼义为先。
  霍元甲怀着肃敬之心,轻叩门环,不一会儿,便听到有人从屋里走出的脚步声。
  霍元甲听那人已来到门前,轻声问道:“敢问王正谊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正是王家。”随着是一个女子银铃般地答话声。这时,大门已给敞开,霍元甲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身穿蓝花小袄,小角裤子,眉目秀丽的姑娘亭亭玉立的出现在面前。霍元甲赶忙垂目抱拳,恭敬地问道:“有劳通禀先生,就说天津霍元甲求见。”
  那姑娘闻听,惊喜地说:“呵,你就是霍义士?你……你还认得我吗?”
  霍元甲举目一望,不禁蓦地一惊,面前站着的这位姑娘不正是他当年救过的韩玉洁嘛。他赶忙躬身施礼道:“没曾想在这里幸遇表姐,元甲叩安。”
  霍元甲是因为自己妻子乃韩玉洁的表妹,所以才称韩玉洁为表姐。韩玉洁岂能让元甲给她叩安, 急忙说道:“霍义士大德,玉洁终生难忘,快屋里请,师傅外出,掌灯前定回。”
  霍元甲走进大门,只见半院菊花开得灿若云霞。红的、白的、绿的、粉的、黄的、狮子头、赛牡丹、 凤翅尾、丹顶鹤,品种繁多,枝枝迎着飒飒秋风挺立,把一个小院落点缀得万紫千红,分外典雅。
  霍元甲随着韩玉洁走进正室。韩玉洁忙着冲茶,还要打洗脸水,霍元甲婉谢道:“适才元甲已在客店洗过,表姐免劳。”
  韩玉洁笑盈盈地说:“你乃是我的大恩人,表姐二字实不敢当,就叫我玉洁吧。”
  霍元甲诧异,韩玉洁怎么会来到京都,又为何会称呼大刀王五为师傅?多年音信割断,不知详情,待要问,又觉得太唐突,只好端起茶来,轻轻吹了一下,慢慢呷了一口。
  此时韩玉洁却问道:“表妹可安好?”
  霍元甲放下茶杯答道:“她还好,操持家务,又有了孩子,他淘气得很,我又帮不上忙,多亏她了。”
  “我几次要去天津到府上请安,顺便看望表妹,但正跟师傅学艺,难得抽暇。今日重逢,实出意外, 高兴得很。 ”
  霍元甲趁机问道:“不知表姐何时离津,何时跟王师傅学艺的?”
  韩玉洁款款说道:“遇恶徒蒙救之后,第二天一早就逃到保定投奔我二叔。两年前师傅去保定会友,与家叔是至交,我定要习武自卫,才随师来京。”
  霍元甲正要向韩玉洁说明自己来意,这时大门轻响,韩玉洁迎出,掩饰不住内心喜悦地说:“师傅,您看谁来了?保准您高兴。”
  霍元甲也迎出,只见暮霭下站着一个神采奕奕的老者。他五旬开外年纪,紫膛脸,不怒自威,浓眉入鬓,须髯漆黑,朗目灼光,身高六尺,身穿蓝色长袍,腰扎着一根翠蓝腰带。霍元甲知道他就是闻名武林的大刀王五,赶忙上前,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口称:“老伯在上,晚辈元甲给您请安。”
  王子斌弓身拉住霍元甲,笑着说:“霍义士何必如此,快,快,屋里坐。”
  宾主二人坐下,玉洁点上了灯,王子斌呵呵笑道:“霍义士光临寒舍,敝人真是荣幸之至,不知到此为了何事?”
  霍元甲站起来赶忙躬身施礼,掏出金镖,双手献上:“小侄特来送还金镖,并谢老伯救命之恩。”说着又要磕头行礼。
  大刀王五赶忙拦住,说道:“今日欢叙,咱们免去客套。你来了,我着实欢喜,至于救命之恩,我惶愧得很,门户不严出此败类,实有愧于国人。”
  原来华雄早年曾拜在大刀王五门下学过一年武功,后王五发现华雄为人心术不正,故中途推故没有继续传授。华雄辞去,另投他师学艺。临别之际,王五再三告诫他,习武之人,要品行端正,切忌挟技欺人,败坏武规,若行不善之事,江湖上的草莽英雄,皆可剪除之。
  华雄表面诺诺应允,可骨子里一百个不满意。他回景州后,寻花问柳,奸逼妇女,横霸乡里,后又投靠洋人门下,更加嚣张尘上。王五闻其恶迹,悲愤异常。不管怎么说,华雄曾拜在他门下学艺一载,经常以是大刀王五掌门弟子而标榜于外,混淆江湖视听。因此,他早有除掉华雄之心。
  卡洛夫在天津鬻技比武,扬言打尽中国武林好汉。王子斌闻听此言,星夜愤然赴津,在大剧场见卡洛夫手卷钢板,力崩铁练,口发狂言之态,正要上台较量,恰好霍元甲抢先登台,展绝技降住洋魔。王五目睹之后,暗暗赞叹不已,但又担心当场比武,霍元甲遭洋人暗算吃亏。王子斌闯荡江湖数十年,又长居京师,对于洋人之骄横险诈,深有所知。五年前他的师弟,人称铁臂神拳武德成,在江西与一德国拳师比武。那德国大力士在要遭到惨败之际,竟施展卑劣手段,拳中暗藏西洋迷药,捣拳之际,放出迷药毒气,而自己早服解药,毒气对他无妨。铁臂神拳武德成却突然感到头昏眼花,天旋地转,被洋人从一丈高的擂台上击了下来,当场昏了过去。铁臂神拳武德成弥留之际,就说了一句话:“洋鬼狡诈……暗施迷药……替我 报仇……”口喷鲜血,溘然长逝。
  众门人与武林俊杰得悉洋人之卑劣伎俩,无不义愤填膺,聚众去找洋人清算血债。那德人拳师竟在清朝政府庇护下,安然脱险,逃之夭夭……
  大刀王五常将此事挂在胸怀,一想起师弟惨死,心如刀绞,怒发冲冠。故此次卡洛夫与霍元甲比武, 中途退却,约定明朝再比,他早留了预防不测之心。他又发现华雄在台幕后活动,更起疑心,才暗中追随这伙洋人,以观其动静。后见华雄受命而出,要暗杀霍元甲,便一直跟到怀庆栈。华雄施用熏香蒙汗药,迷昏霍元甲,正要下毒手,他恨得咬碎钢牙,立即镖打华雄死穴,救下霍元甲,飘然离去。
  王子斌三言五语简叙完他镖打华雄的经过,慨然长叹道:“华雄随我学艺一载,虽后逐出师门,断绝师徒之情,但究竟难推脱教徒不严之责,险让义士惨遭毒手,王某实感愧疚,有负于天下,故未敢当面赔罪。今该我请罪才是。”
  王子斌说着起身就拜,吓得霍元甲跃身而起,忙用双手搀住,连连说道:“老伯,使不得,若如此元甲实在不安。 ”
  韩玉洁在一旁说道:“师傅从津门归来,着实夸奖霍义士武功绝伦,神异无比,大长我中华之威,力挫洋夷之气焰,我听后敬佩得很。当年闹市蒙救,一直有感于怀,大恩难报,常感不安,今跪拜恩公,请受玉洁之礼!”
  说着跪倒在霍元甲面前,恭恭敬敬地磕起头来。霍元甲急得手足无措,想去搀扶,但男女有别,不敢伸手,满面通红,热汗淌流,连说:“使不得,使不得……”
  王子斌哈哈笑道:“玉洁得有今日,多亏了你拔刀相助,受她三拜不算为过。她经常提起你,感恩于怀。我早想拜识尊颜,但没得机缘,今日一会,欢叙平生,玉洁端酒来,待我为元甲洗尘。”
  霍元甲见王子斌豪爽豁达,坦荡赤诚,极为敬佩。霍元甲谦恭有礼,英姿勃发,王子斌着实喜欢。韩玉洁闹市蒙救,虽仅见霍元甲一面,但印象极深,原想以身相许,终生相伴,谁知霍元甲施恩于人而不图回报,斩断红线。韩玉洁乃一知书达理女子,因此对霍元甲更加敬佩,常常思念往事,深赞元甲武德高尚,义超先贤。今日相逢,心中自然欢喜。
  韩玉洁摆上酒菜,霍元甲与王子斌举杯共庆,皆有相见恨晚之感。王子斌见霍元甲谈吐不俗,对中华各门武技皆洞悉在胸,暗暗称奇,不由说道:“元甲,你正当年富力强, 已达如此功力,实武林幸事,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
  霍元甲道:“小侄痛感我中华武风日下,国人受外夷侵扰,酒醉金迷,吸鸦片于长榻,受洋礼于教堂,志散身虚,多孱弱之躯,风吹摇晃之体,故被洋人讥为病夫,实在可悲可叹。元甲与友愿兴办一馆,广传我中华之武技,使我国民强筋壮骨,懦夫强,怯者立,为国效命,还望老伯指教。”
  王子斌兴奋地说:“我也早有此意。今我国民,受外夷蛊惑,动不动西洋一切皆好,追时髦,赶奇风,以致国粹武术,屡遭轻视,而漫学外人皮毛,致使练习武术为非高尚之举,这确实令人痛心。元甲有志重振武风,可喜可贺,子斌虽才疏学浅,愿尽微薄之力。”
  二人说得投机,志趣相同,更加欢畅。
  这时,忽听有人轻叩门环,叮当三响,王子斌对韩玉洁说:“快去开门,你刘老伯到了。”
  说话间来人已到屋门口,还没进屋,就爽声说道:“子斌,高朋来会,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怕我喝你二两烧酒?”
  霍元甲见一长者,身着黑贡呢长袍,黑绸寿字马褂,头戴一顶黑帽翅,上镶一块墨精黑玉,神态俊逸,风采超人,满面笑容走了进来。他赶忙起身相迎。
  王子斌指着来人说道:“元甲,我来引见一下,此公姓刘名鹗,字铁云,文比苏轼,博技多能,乃闹市中之卧龙也。”
  霍元甲早闻刘鹗先生大名,闻知此人精通数学、医术、水利,乃当今奇士。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赶忙躬身施礼。
  刘鹗拦住,笑着说:“适才灯花跳,便知贵人来。听玉洁讲了,我早闻元甲大名,如雷贯耳,救弱女于闹市,除奸徒于郊野,力挫洋蛮,长我中华之正气,今日相见,足慰平生矣!”
  “哪里,哪里,先生过奖了。”霍元甲谦逊地说道。
  刘鹗与王子斌很熟,多年毗邻而居,一文一武,谈古论今,遂成莫逆之交。当年王子斌退出镖局,为谋生计,在鼓楼前开一菜馆,刘鹗热心帮助,除了代找店堂,还书写匾额,名曰“元兴堂”。意思是,元气盛,才能兴旺,这也暗指国运而言。一年前王妻病故,又是刘鹗帮着操持后事。二人道义之交,又皆豁达大度,情投意合,一日不见,顿感寂寥。所以刘鹗若不到王子斌家,子斌一定也要去找他畅叙。他们二人又精于棋弈,一壶清茶,三局对垒,其乐无穷。因此,刘鹗与韩玉洁也很熟悉,他听韩玉洁讲过霍元甲救她之事,感慨万千。今日在此与霍元甲幸会,刘鹗感到十分欢快。
  席间三人共叙,刘鹗博览群书,识古知今,三人越谈兴致越浓,直到深夜。霍元甲要辞别归回客店,王子斌盛情相邀:  “寒舍虽陋,总比客店安静,元甲明日尽可搬来,咱们再欢叙几日。”
  霍元甲虑及与玉洁同居一院,沉吟未语,刘鹗早洞悉霍元甲之心思,笑着说:“玉洁侠女,不愧其名,常念及你救她之事。你身怀绝技,她又是习武之人,共同切磋,有何不可?元甲尽可搬来。”
  霍元甲见三人皆落落大方,毫无庸俗之态,若再推托也未免太迂腐了,便欣然答道:“敬听先生吩咐,明朝搬来,聆听教诲,望王老伯与刘先生不吝赐教。”
  走到大门外,王子斌对玉洁吩咐道:“元甲初来京都,人生地不熟,你送他一程。”
  霍元甲正要辞谢,韩玉洁已经清脆地答道:“是,师傅!”说罢,便大大方方走了过来。
  霍元甲与韩玉洁走到东大街上,只见明月皎洁,清风习习,那鼓楼沉浸在溶溶月色下,显得格外古朴肃穆。金风吹过,古刹铁马叮咚,远处灯火点点,夜间卖吃食的小贩,依然在为生活奔波。街头不时地传来卖馄饨的敲木梆的哒哒响声,与卖烧鸡野味的苍凉的叫卖声。
  韩玉洁自从习武后,颇受王子斌豪风影响,举止洒脱大方,早脱去当年倩女闺秀的弱影。她行动矫健,陪着霍元甲,漫步在月色中。
  她对霍元甲颇有好感,多年没见,京都重逢,详睹元甲风采,更觉英气翩翩。今夜元甲与师傅和铁云先生谈文论武,侃侃而言,尤其他竟能当面与铁云先生谈诗背词,更使她惊愕不已。一习武之人如此博学,实为可贵,连铁云先生都夸赞他,若元甲拿笔撰著,定象他武功一样,独占鳌头。自己命薄,不能相伴终身,面对冷月寒星,心中未免有些悲凉怅惘。
  霍元甲想得却是,玉洁能拜在王子斌这个武林名师门下,变弱女为俊侠,确实可喜可贺。中国妇女多孱弱,受欺凌而无力抗衡,多饮泣终生。在此武风萧条之际,玉洁能吃苦习武,精神可赞,若举国妇女皆习武健身,何愁国不强,族不健乎?自己有志建立精武会,广授武技,若能有象玉洁这样有志女子参加,岂不快哉?但转念一想,古有先训,男女有别,自己幻想广收女徒,岂不招来非议,现世人常以学西洋为荣,可惜仅学其腐朽虚假之风,为什么不学学西洋富国之根本?西洋诸国,女子骑马善射者屡见不鲜。洋人尚知此富国强族之道,而我文明中华为何作茧自缚,甘愿沦落呢?想到这里,面对冷风寒月,不禁一阵凄然,忍不住轻轻一声长叹。
  韩玉洁见霍元甲骤然长叹,惊问道:“为何叹息?”
  霍元甲说道:“来到京师,一睹中华之锦秀,深知文明古国之誉非谬,中国确实有过赫赫之过去。可观今日,高宫碌碌,国民惶惶,外夷欺我无人,到处横行,如此下去,如何得了?思前展后,实令人忧心!”
  韩玉洁听霍元甲所言,一阵惶愧,自己所想儿女隘见,元甲所思忧国忧民,比自己境界高多了,随即说道:“常听师傅与铁云先生讲,病入膏肓,难以下药。国事多难,非有贤达通天之才无法挽救。我辈生活在这国弱民虚动荡之年代,实为不幸。”
  霍元甲正要答话,突然听到前面墙角暗影处有呻吟之声,其声惨厉,哀哀苦鸣,急忙快步向前,见一人蓬头诟面,身披一条破麻袋在寒秋冷风下簌簌发抖。
  霍元甲上前惊问道:“为何如此窘迫?”
  那人伸出瘦骨嶙嶙的大手,乞求道:“可怜可怜我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赏点小钱吧! ”
  霍元甲掏出一把制钱递了过去,韩玉洁拉了他衣襟一下就走,走出几步后,韩玉洁说道:“此人乃吸鸦片沦落街头。你给他钱,他立刻会给烟馆送去,你有多少钱能救这种人呢?”
  霍元甲问道:“京师胜地,天子脚下, 岂允烟馆存在? ”
  韩玉洁叹了口气:“唉,王公大臣皆有此瘾,怎能禁烟?洋人已用此无味毒药,将我中华民族置于危亡的境地了! ”
  霍元甲听后摇头叹息,心情更加沉重。
  他们来至十字路口,霍元甲止步,抱拳对韩玉洁说道:“已至街口,贤姐请回。”
  韩玉洁说道:“明早定来,免我师傅挂念。”
  霍元甲点了点头,挥手告别,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走去。满腔喜悦,被那烟徒惨厉的呼号声吹尽,只觉心头发闷,暗暗说道:“这简直比枪炮还厉害,枪炮毁躯,鸦片却毁人灵魂。如此惨状,为什么朝廷不加制止呢?”
  他郁郁走出很远,回首遥望,见韩玉洁仍站在街口望着他,不禁心头一热,对浸沉在月色下的韩玉洁挥了挥手,振作精神,大踏步地走回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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