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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秦红《戒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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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九州风云起剑鎮



日暮黄昏,半沉的金轮把天边的几朶白云染成金黄色,远近山林,嬝嬝升起一片缥缈的淡紫烟霞,几只飞鸟由天上掠过,投入树林中……。
不久,山黯淡了,云暗淡了,树林也黯淡了,一切的一切都被另一个世界呑噬了。
就在这时,一阵缓慢而悦耳的马蹄声,响到了这一条荒无人烟的剑南道上。
那是一匹枣红神驹,一个背插双戟的蓝衣少年牵着牠,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他年约十八九岁,面白如敷粉,鼻端居朱,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目淸撤明亮,神态轩昂,风度俊逸,一眼看去,就知是个出类拔萃的少年英雄。
他牵着坐骑一步一步走过来,一濠走一边低头注视着地面,好像在找寻甚么东西似的。
蓦地,他刹住脚步,蹲了下去。
他找到所要找的「东西」了。
那是一小滩鲜血。
他望着那一小滩鲜血出神了片刻,捡起一颗石子在鲜血上搅了一下,发现鲜血尙未凝固,于是慢慢抬起头,眼睛望向对面不远的一座树林。
然后,他突然一跃而起,飞上马鞍,一抖缰绳,朝那座树林疾驰过去。
转眼驰到林前,他迅捷的飘身下马,匆匆将坐骑往树上一拴,立即擧步走入树林。
树林中已是一片漆黑,但是他很快就找到了所要找的人了。
那人,年在三旬左右,豹头虎目,浓眉似帚,相貌异常威武,身穿黑色紧扣劲衣手握一支判官笔,此刻仰躺在一株大树下,嘴角流出一缕鲜血,看样子已是奄奄一息。
不过,当他听到一阵马蹄声响过来时,突地翻身坐起举起,判官笔横于胸前,满脸流露激愤之色,似是准备作困兽之斗。
蓝衣少年悄然由一株树后转出,在他对面寻丈处停下脚步,注目打量他一阵,开口问道:「阁下一路吐了很多血,可是受了内伤?」
黑衣汉子一看来的是个不相识的少年,神色略略一呆,随即吐出虚弱颤栗的声音道:「你……你是谁?」
蓝衣少年平静地道:「现在先别问我是谁,我想阁下急需要别人帮助,是不是?」
黑衣汉子面色一喜,颤声道:「你……你不是『绿林三煞』的人?」
蓝衣少年眉头微微一皱,说道:「绿林三煞还不配充当我的跟班,我怎会是他们的人呢?」
黑衣汉子释然一哦,精神立刻松懈下来,手中的判官笔无力的垂落地上,人也无力的倚上树身,闭目呻吟一声道:「在下神行判官李俊,一个时辰前……在下被『绿林三煞』围攻受了内伤……」
蓝衣少年即由胸襟内摸出一只小磁瓶,倒出一颗药丸,捏破蜡壳,递了过去,道:「来,吃下这颗药丸。」
神行判官李俊伸手接过,目注药丸,面现犹豫道:「这……这是……」
蓝衣少年道:「太白还魂丹!」
神行判官神色一振,张大双目惊呼道;「一你是『太白神翁萧南溪』的传人——神戟侠司空淳?」
蓝衣少年点头笑道:「是的,阁下见识广博,一听『太白还魂丹』就知小可是谁……」
神行判官惊喜地道:「令师『太白神翁』乃是当今……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奇人,太白还魂丹更是武一林人人皆知的疗伤圣药,而你……你神戟侠出道虽仅一年……也已是闻名天下的……少年奇侠,在下……怎会不知道呢?」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力气似已用尽,胸部剧烈的起伏着,急遽的喘气起来。
司空淳道:「老兄别再开口,快把药服下,好好调息一番吧!」
神行判官依言将「太白还魂丹」纳入口中,却面露黯然苦笑道:「在下吐血过多,只怕……要糟蹋这一颗太白还魂丹了……」
司空淳也知道太白还魂丹虽是疗伤圣药,却不能替一个失血过多的人制造血液,故听了对方之言,心中深以为然,但嘴里却安慰道:「不,老兄既能言语,必有复元之望,你快运功调息一会看看。」
神行判官于是努力坐正身子,闭上双目,开始吐纳调息起来。
司空淳也在他对面坐下,全神注意着对方的情况,他知道师父精炼的太白还魂丹効力极强,如果一刻时内不能使对方的面色转为红润,就表示对方的确失血过多,已非太白还魂丹所能救治的了。
时间,在静谧中慢慢消逝着,不久,一刻时已过,神行判官的面色,依然惨白如故。
司空淳情知自己果然糟蹋了一颗灵药,也知道对方将再也活不过一刻时,不禁轻轻叹了一声,忖道:「迟了一步,要是早一刻时找到他,说不定就可挽救他一条性命……」
神行判官似已明白自己难有生望,当下睁开眼睛,摇头惨笑道:「不成,很抱歉,糟蹋了司空少侠一颗……灵药……」
说着,颓然倒下,准备等死了。
司空淳站了起来,以一种怜悯和爱莫能助的眼光望着他,问道:「那绿林三煞因何围攻老兄?」
神行判官有气无力地道:「在下和绿林三煞……并无过节……他们今天……所以围攻在下……完全……完全是为了想……夺取在下身上的……一件东西……」
司空淳注目问道;「老兄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神行判官探手入怀取出一只小盒子,说道:「就是……这个盒子……这盒子中有只……白蟾蜍……」
司空淳吃了一惊,道:「噢,老兄捕到了一只白蟾蜍么?」
神行判官道;「是的,司空少侠……大槪……大槪知道白蟾蜍的……用处吧。」
司空淳又兴奋又激动地道:「当然!白蟾蜍乃是稀世之宝,可治百毒老兄是何处得来的?」
神行判官道;「在下远从……火焰山风火池……捕回来的。」
司空淳又急问道:「活的还是死的?」
神行判官道:「死的,这东西……」离开风火池不久就……就死了,不过……在下已将牠风干……所以功效和……活的一様……」
司空淳大喜道:「好极了!老兄可是要把这只白蟾蜍送去剑鎮交给『抱龙老人』佟焕堂?」
神行判官道:「是的,半年前,在下……听说『抱龙老人』的……孙女『佟小靑』中了某粮奇毒……迫切需白蟾蜍方能治愈……只因在下以前曾在……曾在火焰山风火池见过……白蟾余出没……所以听到消息……就赶去火焰山搜捕……果然捕到了这……这一只……此番在下就是……要把这只白……白蟾蜍送往剑鎮的……」
司空淳道:「抱龙老人为了要医治孙女之毒,声言如有人送给他一只白蟾蜍治愈孙女之毒,愿将孙女嫁给那人为妻,如赠送白蟾蜍者已有妻室,改送百斤黄金为酬,此事老兄也知道吧?」
神行判官道:「知道……」
司空淳道:「据说眼下正有许多武林人在到处寻覚白蟾余,不想竟被老兄找到了。」
神行判官叹道:「这就是……绿林三煞围攻……在下的原因……他们企图抢夺在下的……白蟾蜍去冒领酬劳……」
语至此,喘息不止,似已无力再说下去。
司空淳挫牙道:「哼,绿林三煞竟然如此卑鄙无耻,他们还在不在这附近?」
神行判官微一摇头,闭目歇了一会之后,忽然把手中的盒子推向司空淳,翕动嘴唇,断断续续地道:「司空……少侠……可愿替……在下将这……白蟾蜍送……送往剑鎮……交给抱龙老人?」
司空淳沉吟道:「唔,这东西应该由老兄亲自送去才对蟾蜍」
神行判官黯然神伤地道:「哼,司空蟾蛛少侠以……为在下蟾蜍还能走到……大剑溪么?」
司空淳点头道:「能的,老兄过几天即可康复,那时再亲自送去不迟。」
神行判官双目微睁,苦笑一下道:「不,在下心里……十分淸楚……在下已不能……支持多久了。」
司空淳默然有顷,说道:「好吧,要是老兄或有不测,小可愿替老兄将白蟾蜍送往大剑溪剑鎮交给抱龙老人,不过那百斤黄金该如何处理?」
神行判官道:「在下捕……捕捉白蟾蜍……目的不在……那百斤黄金……也不在娶佟小靑为妻……」
司空少侠喜欢……喜欢怎样处理……就……就怎样处理好了。」
司空淳听得一呆,讶然道:「老兄远赴火焰山捕得白蟾蜍,既然目的不在那百斤黄金也不在娶佟小一靑为妻,那老兄的目的是什么?」
神行判官道:「在下原……原想求抱龙老人……收容,投入他门下……但是……唉……」
司空淳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小可就向抱龙老人请求收老兄为门下,猜想抱龙老人一定会欣然答应的。」
神行判官道:「他……他肯收……一个已死的……人……为……徒……么?」
司空淳见他快要死了,忙道:「当然肯的,要是他不肯,小河就不给他白蟾蜍。」
神行判官目光渐散,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不……白蟾……蜍……应……该……送……给……他的……」
语毕,突然两眼一直,气绝了!
司空淳默然伫立良久,才俯身拾起盒子纳入懐中,然后用短戟在林中掘了个土坑,将神行判官埋下,再捡来一颗石头立为墓碑,在上面刻了「义侠神行判官李俊之墓」十个字,向坟墓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这才转身出林,登上坐骑,顺着剑南道向北驰进。
一路上他轻哼着歌曲,以发抒心中的郁闷,因为他很怜惜神行判官之死,这条路他走过一次,知道由此去大剑溪抱龙老人居住的剑鎮只有七八十里路,假如神行判官不遇上绿林三煞的话,以他号称「神行」的脚力,明天一早便可赶到剑鎮,那么他的愿望——投入抱龙老人门下——也可在明天一早实现,可是他却在距离「愿望」只有咫尺之近的地方被人杀害了,身为练武的他,是很了解神行判官临死的心情的。
「在下原……原想求抱龙老人……收容,投入他们下……但是……唉……」
是的,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靑年都在梦想着有一天能够投入抱龙老人的门下,能够成为剑鎮的一份子,可是抱龙老人的择徒条件太严格了,他为了使剑鎮永远居于领袖武林的地位,和维护足以鎮压各方武林败类使之不敢蠢动的剑鎮的威名,他订出了最严格的收徒条件,他要使居住在剑鎮的每一个人都成为冰,淸玉洁白璧无瑕的侠士,他绝对不容许剑鎮里的人有良莠不齐的出现,因此每年虽有许许多多靑年前往剑镇」要求他收留,但是能够获得抱龙老人「垂靑」的,却百不得一。
不过,司空淳深深相信,假如神行判官不死的话,他是很有希望蒙抱龙老人收容的,因为他将贡献一只可以治疗佟小青之毒的白蟾蜍,而且他不要那百斤黄金,也志不在赢得美人归,他只想投入抱龙老人的门下,成为一个出身剑鎮使人人敬仰的侠士,抱龙老人最喜爱的也就是这种「力争上游」的靑年,所以神行判官无疑可获得抱龙老人的收留,然而他却在途中遭人杀害了。
司空淳仰望夜空上的星辰,喃喃由语道:「不,李兄,不一定进入剑镇才能成为使人敬仰的侠士,你虽然无甚名气,但是你就像天上的星辰,光芒虽小,毕竟是一颗发光的东西……」
夜,在他的坐骑的得得声中,渐渐离览了。
晨曦刚现,他已来到大剑溪,策骑沿着大剑溪岸,向名震天下武林的剑鎮行来。
这条名之谓大剑溪的河流,是由大剑山出来的,河水湍急异常,有如万马奔腾,发出闷雷似的声响,而那一剑镇就在靠近上游的南岸,所以欲往剑镇的人,都要沿着大剑溪走上三四里,据说曾有不少人走不完这三四里路就中途折返,原因是看了这湍急澎湃的河流后,忽然自惭形秽,感到自己十分渺小,没有能力抗拒一股迎面而来的无形的压力,因而也没有勇气再去剑钻。
司空淳自然还有这种感觉,他去年曾奉师命来向抱龙老人拜寿,那是他第一次前来剑鎮,那时他对这条大剑溪也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他是太白神翁萧南溪调敎出来的人,他在那高与天齐的太白山绝顶度过了十个寒暑,他见过许多比这大剑溪更为「气势磅礴」的大自然,是以他的胸怀可以容纳一切,绝不会为区区一条河流的气魄所慑。
他策骑不疾不徐的沿着溪岸前进,不久便已来到了名震天下的剑鎮。
剑鎮,严格说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庄而已,因为鎮上只有一条街道和两旁为数约仅三十多户人家,祖一是,这个小村庄却绝对不是一般村庄可比的,在鎮上居住的每一个居民,都是抱龙老人的门下,也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侠客,甚至每一家的仆婢和小孩也都有一身不俗的功夫,是以数十年来,从未有一个歹徒敢进入剑鎮生事,对于黑道人物来说,这座剑鎮无异是阴府炼狱,他们只有敬而远之。
而今天,这座剑鎮在司空淳的眼中看来,是比以往要「亲切」得多了。
令他感到「亲切」的就是一面竖立于鎮外的告示牌写着如下一段文字:『敬告天下英雄及各方仁人君子:敝孙女佟小靑不幸身染奇毒,唯白蟾蜍可治,倘得白蟾蜍而愿割爱者,如其未有妻室,愿以孙女许配为妻,有妻室者,愿以百斤黄金酬谢,决不食言!抱龙老人佟焕堂敬白』
这是「剑鎮」有史以来首次需要外人帮助的一件事,半年前,当这面告示牌由鎮内抬出时,立刻轰动了整个武林,也立刻有许多人开始到处寻觅白蟾余,他们有的希望成为『大游侠』佟翔鸿的乘龙快婿,有的希望得到那百斤黄金,但是白蟾蜍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经过半年的搜索而无所获后,大家也就渐渐的兴味索然,纷纷放弃寻找,时至今日,有些人甚至已把这件事淡忘了。
现在,司空淳带着一只白蟾蜍来到了剑鎮,虽然白蟾蜍不是他捕获的,但他觉得自己能够把一只白蟾蜍送来剑鎮,亦是一椿很光荣的事。
他驱骑进入鎮上街道时,立刻吸引了许多人的注目,这些人自然都是抱龙老人的门下,他们以惊奇的眼光望着司空淳,只因自有「剑鎮」以来,还没有人敢像司空淳这样迳自骑马入鎮,凡是前来「剑鎮」的人,均在鎮外下马步行而入,这是对抱龙老人尊敬的一种表示,但是久而久之,剑鎮的人却把这种礼貌视为一种规律,现在看见有人居然乘马长驱直入,自然使他们深感惊奇和不满了。
因此,一个腰悬长剑的白衣中年人立刻举步而出,在街心站住,挡住了司空淳的去路,神色冷峻的抱拳问道:「老弟贵姓大名?」
司空淳看得出对方只是抱龙老人的一个徒孙,一听对方不问辈份来历,开口就称呼自己为「老弟」心下颇为不悦,当下勒住坐骑,不亢不卑的答道:「嵌姓司空,贱名一个淳字!」
白衣中年人似仍不知司空淳为谁,皱了皱眉道:「此来敝鎮有何贵干?」
司空淳道:「有事谒见佟老前辈!」
白衣中年人道:「老弟是说要见家师?」
司空淳摇头道:「不,我是说要见你师祖!」
百衣中年人呆了一下,接着含笑道:「抱歉,不知老弟是从何处来的?」
司空淳道:「我去年六月二日来过贵鎮一次,阁下忘了不成?」
白衣中年人目光一闪,笑道:「去年来向我们师祖祝寿的朋友多达三百余人,在下那能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字……」
司空淳道:「阁下记不得不要紧,我想你师祖是记得的,快去为我通报吧!」
白衣中年人摇头道:「对不起,还请老弟说明来历,在下方能通报。」
司空淳暗「哼」一声,道:「看起来,阁下是认为我司空淳不够资格谒见你师祖了?」
白衣中年人笑了笑道:「每年前来敝鎮的人多得不可计数,他们也都说要谒见我们师祖,老弟想想,若要是我们师祖一一接见的话,岂非不胜其烦?」
司空淳冷漠的注望他片刻,说道:「也罢,既然阁下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我来自太白山,论辈份,阁下应该叫我师叔。」
白衣中年人面色一变,张目愕然道:「哦,你是『太白神翁萧南溪』的传人——神戟侠司空淳?」
司空淳反手一指背上的一对短戟道:「有这短戟为证,要是阁下不相信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白衣中年人神情略现尴尬地道:「不敢,在下只是……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司空淳见他仍无认错之意,心中甚怒,冷冷一笑道:「何事觉得奇怪?」
白衣中年人避开司空淳鎗利的眼光,顾左右道:「据说令师『太白神翁』与我们师祖交谊甚笃,是几十年的老朋友……」
司空淳道:「不错,他们已交往四十多年,可说是对刎颈之交,阁下对此有甚么怀疑么?」
白衣中年人道:「在下不敢有所怀疑,只是司空少侠既然承认令师与我们师祖是一对好友,今日司空少侠驾临敝鎮,应该不是属于那种『不怀好意』的访客吧?」
司空淳目光一凝道:「阁下认为我司空淳今日之来,是不怀好意?」
白衣中年人呐呐地道:「是的,因为……因为在下见司空少侠入鎮而不下马,以为……以为司空少侠是寻衅的……」
司空淳一哦道:「原来如此,下马入鎮,是贵鎮的规矩么?」
白衣中年人陪笑道:「不是规矩,是一种礼貌。」
司空淳冷冷一哂道:「恐怕是规矩吧?礼貌出于自愿,要是下马入鎮只是外人对贵鎮的一种礼貌,阁下怎会上来挡路呢?」
白衣中年人面色一红,窘笑道:「司空少侠有所不知,只因数十年来,尙未有人骑马走入敝鎮,所以刚才在下看见司空少侠骑马进来,才误会司空少侠是……」
其实,司空淳早就猜到自己骑马入鎮必会引起抱龙老人门下的误会,但他仍决定骑马入鎮,他一直希望有机会和抱龙老人的门下印证印证。
自从下山行道以来,他从未遇上劲敌,可是武林中人似乎对抱龙老人的门下的敬畏比对他的敬畏更甚些,似乎他们总认为神戟侠司空淳虽然厉害,较之抱龙老人的门下,多少要差一点儿,所以他很想在不伤和气的情形下和抱龙老人的门下较量较量,看看抱龙老人的门下究竟比自己高强多少,而今天就是一个好机会,今天自己带来了一只抱龙老人梦寐以求的白蟾蜍,当自己和他的门下「冲突」到快要「不可收拾」的时侯,可以拿出白蟾蜍表明来意,那时一场「误会」便可因白蟾蜍「化干戈为玉帛」了。
所以,当白衣中年人上来挡驾的时侯,司空淳虽被对方的言语惹怒,心中也暗暗高兴有了较量机会,但是现在听了对方的口气,显然误会业已冰释,已没有较量的机会了,因之心中反而着急起来,脱口道:「喂,你一再称呼我为『司空少侠』莫非不承认我的辈分此你高么?」
白衣中年人登时面红耳赤,只得含羞一揖道:「您责备得是,在下应该喊司空少侠为师叔才对……」
司空淳存心激怒他,当下冷笑道:「既知应该,就正式喊一声我听听。」
白衣中年人强忍怒火,轻哼一声,神色冷淡地道:「是,司空师叔您好!」
司空淳张口哈哈大笑道:「好好贤姪能屈能伸,不愧是个大丈夫……」
白衣中年人忍无可忍,陡地右掌一探,抓住司空淳的左手,运力往下一拉,厉声道:「下来!」
司空淳的坐骑好像受到千斤压力,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移动了一阵,但坐在上面的司空淳却稳如泰山竟纹风未动,他任由对方抓他手腕,毫无挣脱之意,只微微一笑道:「你放手?」
白衣,中年人原以为司空淳身手再好,功力未必胜过自己,这下一拉未将司空淳拉下,方知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心中大为惊凛,但这时已是骑虎难下,是以闻言更为老羞成怒,当下暴喝一声,把全身眞力贯注于右臂,再度将司空淳往下一拉,希望将司空淳拉下马,挽回一点面子。
那知一拉之下,不仅仍然未将司空淳拉动分毫,而且他自己的身子反在司空淳一声长笑中,被举了起站在附近观望的几个抱龙老人门下一看白衣中年人反被司空淳举上空中,不禁面色大变,连忙一齐向司空淳飞扑了过来。
但惊人的情景很快便消失了,白衣中年人因紧紧抓住司空淳的手腕不放,才被司空淳拉上空中,他在一惊之下,立刻松手放开司空淳的手腕,于是他的身子好像被司空淳甩开一般,继续向上飞升七八尺高,然后才斜斜飘落于两丈开外。
尽管是栽觔斗,他双脚落地时,仍无一点声响,轻飘飘的宛如一片棉絮落地。
司空淳心中暗暗喝釆,嘴里却发出讥笑道:「哼,要我下马,你还不配。」
一个欺到他身左的靑衣中年人一听此言,突然纵声大笑道:「哈哈,那就让在下来试试吧。」
话声中,也没听到他拔剑的声响,一柄光芒耀眼的利剑,倏然便已递到司空淳近腰之处。
司空淳喝声「来得好」。双手往肩上扬去,迅捷无伦的撤出揷在背上的两支短戟,再迅捷的往下沉,只听「呛!」一声,已用那在左手的短戟架开了对方的来剑,手法干净俐落,速度之快,更非靑衣中年人所能企及。
靑衣中年人沉脸一哼,长剑倏缩倏吐,摆脱了司空淳的短戟,再向司空淳腰上剌来。
这一手,十分毒辣,因为他长剑一缩一吐顺势再发,快如闪电,而司空淳的短戟如想再架开他的剑,却须变换招式,而变换招式却又绝对赶不上对方来剑之快,所以对任何武林高手来说这都是要命的一招。
不过,司空淳如想单纯的避开这一剑,也并不太困难,他只要轻轻往下一跳即可,但他却不愿离开马鞍,就等于是被对方迫下马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靑衣中年人的剑尖即刺中他的腰部,蓦闻又是「呛!」的一响,靑衣中年人如受巨震,登登登的倒退了三步。
原来,司空淳左手的短戟虽然来不及招架对方的剑招,右手的短戟却早有准备,他使了一招「倒海翻江」的戟法,猛然横过身左,迎着对方的剑身刺去,正中对方的长剑护偃,由于是蓄力而发,故靑衣中年人当场又落下风。
另外三个站在司空淳身右的人,一见靑衣中年人仍非司空淳之敌,面色均是一变,竟然沉不住气,一齐「刷!刷!刷!」的拔出佩剑,举步便向司空淳欺去。
「住手!」
蓦然,一声震人耳鼓的沉喝,由远处响了过来。
正欲出手围攻司空淳的三个「剑鎮」剑客和白衣靑衣二中年人一听喝声,立时收剑后退,肃立不敢稍动。
司空淳心知剑鎮上的「大人物」出来了,举目一望,果见那个正由对面街上疾奔而来的,乃是抱龙老人的嫡传弟子,心中登时又兴奋又紧张,暗忖道:「好极了,这一个才是『正主兑』,今天自己即使不能打败他,至少也得跟他打成平手才不致低了师父的名头。」
思忖一毕,那个抱龙老人的嫡传弟子业已奔近来了。
这位抱龙老人的嫡传弟子,年已五旬开外,方面大耳,脸色红如重枣,但是除了那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睛外,他的整个形相看来就像一个庄稼老头,但司空淳却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乃是武林黑道人物的大尅星,令人闻各丧胆的「鬼见愁」钮景山。
他和司空淳也仅在去年的寿堂上见过一面,却还记得司空淳堤「太白神翁」的传人,因此当他看淸与自己人发生冲突的竟是神戟侠司空淳时,不禁面色遽变,失声道:「是你——司空兄弟。」
司空淳端坐马上,昂然一笑道:「钮兄好眼力,居然还认得小弟。」
鬼见愁钮景山听出司空淳口气有些不友善,更为惊愕,转头看了看那肃立一旁的五个人,再回望司空淳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司空淳含着骄傲的微笑道:「小弟今日造访贵鎮,有事谒见令师,但是钮兄这几位师侄一定要小弟下马步行,否则不让小弟入鎮,就这様闹了起来的。」
鬼见愁钮景山脸上立现怒容,再转望那五人,沉声问道:「是那一个先得罪司空少侠的?」
白衣中年人迈出一步,躬身答道:「是小侄,起先小侄不知他是何人,见他骑马入鎮,以为是寻衅来的,故现身挡住了他……」
鬼见愁钮景山冷哼一声,追问道:「后来呢?」
白衣中年人面色发红,呐呐地道:「后来……后来……」
司空淳接口笑道:「后来他知道小弟是谁了,仍不大肯认错,而且还口口声声『称呼』小弟『司空少侠』。」
鬼见愁钮景山怒瞪白衣中年人问道:「昭平,是这样么?」
白衣中年人低声答道:「是的……」
鬼见愁钮景山大怒道:「你过来!」
白衣中年人不敢违拗,低头走到鬼见愁钮景山跟前,只见鬼愁钮景山右掌一扬,劈拍二响,白衣中年人的双颊立现十条指痕。
好个白衣中年人,硬挺着,连动都没动』下。
由于鬼见愁钮景山这两个巴掌用的力极大,而白衣中年人又站得像生了根似的,因此随着十条指痕之后,嘴角更出现了一缕鲜血。
司空淳只想找机会和抱龙老人的门下印证印证,并非有意和白衣中年人等过不去,这下见鬼见愁钮景山一本正经的掌掴了白衣中年人,心中大是不安,登时打消了再与鬼见愁钮景山印证之心,急急地说道:「喂,钮兄,你别这么正经好不好?」
鬼见愁钮景山余怒未息的怒视着白衣中年人,说道:「司空兄弟说那里话,这种糊涂蛋若不予惩诫,咱们剑鎮在武林中的声誉就要被他毁了。」
司空淳下马拱手笑道:「其实刚才那场误会是小弟有意开玩笑的,钮兄大槪不知道小弟是有名的捣蛋鬼。」
鬼见愁钮景山微微笑道:「司空兄弟喜欢开玩笑,在下略有所闻,所以在下才只赏了他两个嘴巴。」
说着,转对白衣中年人和其余四人一沉脸道:「还不快向你们司空师叔谢罪。」
白衣中年人利其余四人忙向司空淳抱拳道:「小侄等无礼,司空师叔请恕罪。」
司空淳大感不好意思,连忙拱手不迭道:「岂敢岂敢,诸位无端受了责罚,都是小可不好,不过……小可今日为贵鎮带来了一件东西,希望能使诸位的心情好转起来……」
鬼见愁钮景山面容一动,问道:「司空兄弟带来了甚么东西?」
司空淳含笑道:「钮兄猜猜看。」
鬼见愁凝视着他笑道:「莫非是白蟾蜍?」
司空淳点头道:「不错,正是白蟾蜍。」
鬼见愁大喜道:「眞的?」
司空淳道:「若是假的,小弟今天只怕要挨打了。」
鬼见愁喜得差点跳了起来,上前一把拉起司空淳,叫道:「谢天谢地!快随愚兄去见家师。」
说罢,拉着司空淳疾步向鎮内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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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祸起萧墙神鬼愁



转眼间,来到了一座大宅第前。
这座宅第,正是当今武林与「太白神翁萧南溪」并称「二大奇人」的抱龙老人佟焕堂居佳之处,碧瓦红墙,雕梁画栋,大门正对街心,气派宏伟,雄视全鎮。
鬼见愁拉着司空淳奔入大门,穿过前厅,进入后院,大叫道:「师父!师父!小靑有救了。」
庭院的几名仆人看见鬼见愁拉着一个少年跑进来,又见他大声呼叫,均不禁愕然,只因鬼见愁钮景山在剑鎮上的地位极高,而且素以头脑冷静见称,像现在这样奔跑呼叫,实是从未有过之事。
当然,他们在听淸他呼嚷「小靑有救」之后?登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因而比鬼见愁更沉不住气,不禁纷纷雀跃欢呼起来了。
这时,靠近后花园的一间书房的房门,拍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发须俱白的黄衣老人由书房中飞步而出,喝问道:「景山,你说甚么——咦!司空贤姪,是你来了。」
这位黄衣老人,正是号称「抱龙老人」的佟焕堂。
他年己八旬以上,身躯伟岸,长眉广额,目如星斗,颚下银须拂胸,有一副飘逸出尘之相。
司空淳连忙趋前倒身下拜,道:「小姪司空淳,拜见佟老前辈。」
抱龙老人立刻伸手将他扶起,笑瞇瞇道:「起来!起来!哈哈一年不见,你这孩子又长高了,令师最近可好?」
司空淳恭声答道:「家师托福粗安。」
抱龙老人笑「哦」一声,转望鬼见愁问道:「景山,你刚才说甚么?」
鬼见愁一指司空淳道:「司空兄弟为我们带来了一只白蟾蜍。」
抱龙老人神色一振,回望司空淳惊喜的问道:「眞的么?司空贤姪。」
司空淳点头道:「是的,不过这只白蟾蜍并非小姪捕磨的……」
抱龙老人拉起他转身走向书房,道:「来,进来再说。」
三人走进了书窿座之后,司空淳探手入怀取出盒子,一面问道:「半年前,小姪就听说小靑身染奇毒,她是因何染上奇毒的?」
抱龙老人黯然一叹道:「关于小靑染上奇毒的原因,老夫直到现在也还弄不明白……」
司空淳讶道:「噢,小靑自己也不知道么?」
抱龙老人点点头道:「正是,今年初,她带着几名丫鬟入山打猎,回来之后,浑身就生出许多黑斑点且奇痒难忍,老夫立刻派人去庐山请来当今神医『回春圣手』彭沧源替她医治,结果『回春圣手』竟也诊不出她中的是甚么毒,因此也医不好她的病毒,不过,『回春圣手』说虽然不知她所染何毒,只要有白蟾蜍,即可解去她体内之毒,他说白蟾蜍可治百毒,所以老夫除了派许多门下四出寻觅白蟾蜍之外,还出了告示,那知白蟾蜍竟是如此难得,大家找了这么久,竟未找到一只……」
说到此,目注司空淳手中的盒子,神色紧张的问道:「贤姪,你那盒里装的就是白蟾蜍么?」
司空淳点头道:「是的,但小姪把这白蟾蜍交给您老人家之河要先请您老人家答应一件事。」
抱龙老人直搓手道:「好的!好的!老夫已在告示上嚏得很虬白,只要能医好小靑的病毒,你要娶她为妻或是领取百斤黄金都随你,老夫只有她一个孙子,要了老夫的命,也得替她治好。」
司空淳笑道:「小侄不要娶小靑为妻,也不要那百斤黄金,小侄是要您老人家答应收一个人为徒。」
抱龙老人一呆道:「你说甚么?」
司空淳一字一字道:「收一个人为徒。」
抱龙老人诧异道:「收谁为徒?」
司空淳道:「一位名号叫『神行判官李俊』的武林侠士。」
抱龙老人迷惑不解道:「他是贤侄的朋友么?」
司空淳摇头道:「不,小侄只和他相处约半个时辰而已。」
抱龙老人眉头一皱道:「贤侄既然只和他相处半个时辰而已,为何竟要老夫收他为徒?」
司空淳笑道:「因为这只白蟾蜍是他捕获的。」
抱龙老人瞪大双目道:「哦,既是他捕获的,怎不亲自送来?」
司空淳道:「他已经死了!他远从火焰山风火池捕获这只白蟾蜍,可是在赶来剑鎮的途中,被绿林三煞围攻受伤,小侄是在路上发现有人吐血而找到他的,由于失血过多,家师炼制的太白还魂丹无法挽回他一条命,临终前,他要求小侄替他把这曼白蟾蜍送来。」
抱龙老人不胜惊异地道:「原来如此,但他既已亡故,贤侄为何还要老夫收他为徒?」
司空淳道:「这是他的心愿,他说不要娶小靑为妻,也不要那百斤黄金,只希望您老人家肯收他为徒让他成为剑鎮的一员。」
抱龙老人凝目沉吟有顷,抬目望着鬼见愁问道:「景山,这位『神行判官李俊』的声名如何?」
鬼见愁摇头答道:「弟子从未听过武林中有这一号人物。」
司空淳接口道:「绿林三煞的身手并不高,他不能在三煞的围攻下安然逃脱,可见他的身手也只平平而已,这样的人物他的名号在武林中自然叫不开,不过您老人家大可不必打听他的声誉,单凭他不愿领取百斤黄金和娶小靑为妻,就可知道他的为人和品行了。」
抱龙老人点点头道:「贤侄所言极是,那么老夫答应收他为徒便了。」
司空淳立刻将老中的盒子递过去,道:「这是白蟾蜍,您老人家请收下。」
抱龙老人接过盒子后,急急的打开盒子,只见盒中盛着的,果然是一只白蟾蜍,弛唯―与一般癞虾蟆不同之处,便是浑身雪白如玉,而由于是风干的,看来倒很像是一只没有尾巴的蜥蜴。
一看是死的,抱龙老人稍感意外地道:「哦原来是死的……」
司空淳道:「那位『神行判官李俊』说,这只白蟾蜍离开风火池不久就死了,他说死的和活的一样有效。」
抱龙老人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回春圣手也是这么说——」
头一抬,向鬼见愁道:「景山,快去请回春圣手来。」
鬼见愁应了一声「是!」,立即离座出房而去。
司空淳道:「那位『回春圣手』还在此处?」
抱龙老人道:「是的,老夫留他在鎮上暂住,以便得到白蟾蜍时,立刻动手医治小靑。」
微微一顿,注目反问道:「贤姪下山多久了?」
司空淳道:「已有一年。」
抱龙老人笑道:「听说贤姪已混得一个『神戟侠』的名号,是么?」
司空淳赧然道:「那是一些少见多怪的江湖朋友替小姪起的,其实小姪还差得很呢。」
抱龙老人道:「不,令师的『天神戟法』乃是武林中的无上绝学,当年他以双戟打遍天下未逢敌手,老夫相信贤姪已得令师眞传,今后的天下是你的。」
司空淳笑道:「家师说您老人家的『天神剑法』也是武林中至高无上的绝艺,当年您老人家也一样打遍天下无敌,现在翔鸿兄和景山兄等也早已获得您老人家的眞传,他们年纪比小姪大功力比小姪高,小姪要想随他们并驾齐驱,还得几年苦练哩。」
抱龙老人哈哈笑道:「得了,你这孩子人小鬼大,好胜心强,你口里这么说,只怕心里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司空淳忙道:「不敢,小姪所言是实。」
抱龙老人突然面容一正道:「老夫常常告诉翔鸿他们兄弟说:令师的『天神戟法』和老夫的『天神剑法』同样冠以『天神』二字,照一般武林人的习性,我们两人似应决个高下,看是哪个『天神』厉害,这是所谓『两雄不并立』,可是我们从未动手较量过,也从未生起较量的念头,因为我们有眞挚深厚的友谊比『天下第一』更可贵,所以……」
语至此,略停片刻,目注司空淳语重心长地道:「老夫希望贤姪不要把虚名看得太重,但愿你和翔鸿他们兄弟也能像令师与老夫一样相处下去!」
司空淳听了老人恳切之言,想起自己刚才入鎮时,满脑子只想着如何与抱龙老人的门下一较长短,顿感惭愧难当,忙肃容答道:「是的,小姪绝不会与翔鸿兄他们——」
一语未毕,鬼见愁钮景山已带着一个老人走进书房来了。
这老人,不用说,当然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回春圣手」彭沧源!
他年约五十七八岁,修眉朗目,面貌淸灌,颚下蓄着一撮山羊,身着蓝布儒服,有一种超然的风度,令人一见之下,便会油然生起敬意。
司空淳看见他走进书房,连忙站了起来。
抱龙老人亦起身笑道:「彭兄,我们期待的宝物终于来了!」
回春圣手彭沧源似已知道司空淳是何许人,他先向司空淳颔首一笑,然后拿过白蟾蜍审视一番,含笑道:「不错,这正是白蟾蜍!」
抱龙老人迫不急待的问道:「那么,彭兄何时可以动手医治小靑?」
回春圣手彭沧源答道:「这东西体内有一种毒素,必须先将毒素取出,方可使用,大槪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动手医治。」
抱龙老人略现失望地道:「哦,还要等这么久么?」
回春圣手笑道:「佟兄已等了半年,如今已得到白蟾蜍,又何在乎再等两天?」
抱龙老人窘笑一下道:「说得是,那么彭兄就请即刻动手取出白蟾蜍的毒素吧!」
回春圣手颔首道:「好的,在下这就回房去弄……」
说着,把白蟾蜍收入懐,客气的向三人拱拱手,即退出书房而去。
司空淳见他已经走远,才向抱龙老人笑道:「这位回春圣手;据说一身武功亦极不俗,不知是眞或是假?」
抱龙老人道:「不假,他有一一手点穴功夫极为厉害,名叫『蝴蝶飞』,一经施展,就好像蝴蝶飘闪似的,颇有神鬼莫测之妙。」
司空淳道:「他很少离开庐山,此次竟在鎮上住了这么久,您老人家是用甚么方法把他留住的?」
抱龙老人道:「是他自愿留下的,他说庐山距此太远,若有人拿来白蟾蜍再去找他来未免太麻烦,所以他决定在此暂居,等到有人拿白蟾蜍来为止。」
司空淳转头张望,问道:「翔鸿兄他们不在鎮上么?」
抱龙老人道:「他们都出外寻觅白蟾蜍未返——对了,景山,鎮外那面告示牌可以命人拿掉了,再命几个人去把翔鸿他们兄弟找回来。」
鬼见愁躬身应是正欲退出之际,抱龙老人又吩咐道:「还有,准备一席酒筵。」
司空淳连忙起身道:「不,小侄有事不能多留,这就要走了。」
抱龙老人一愕道:「忙甚么?」
司空淳道:「小侄明日日出时,有个约会,现在不出发,就赶不上了。」
抱龙老人问道:「甚么样的约会?」
司空淳道:「有个署名『玉箫秀士来无尘』的人约在小侄去某地决斗。」
抱龙老人沉吟道:「玉箫秀士来无尘……贤侄认识他么?」
司空淳摇头道:「不认识,数日前,小侄于华阳一家客栈中接到他的挑战书,他在书中说小侄杀了他的表弟,要为他表弟复仇,约小侄明早日出时去某地一决生死。」
抱龙老人道:「他的表弟是谁?」
司空淳又摇头道:「谁知道,他书中只写『表弟』两字而已。」
抱龙老人又问道:「贤侄当眞杀了他表弟?」
司空淳冷笑道:「没有,小侄出道迄今,尙未杀过一人。」
抱龙老人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司空淳道:「可能是出于误会,也可能是对方借词挑衅,所以小侄决定应约去看看。」
抱龙老人道:「地点在那里?」
司空淳不做正面答复,微笑道:「您老人请放心,小侄自信应付得了的。」
抱龙老人笑道:「老夫不会派人协助你,你直说不妨。」
司空淳道:「在大剑山中横道上。」
抱龙老人追问道:「哪一段栈道?」
司空淳又微笑道:「后天此时,假如小侄未再来贵鎮,即表示小侄已被对方打下栈道,葬身于万丈深渊底下,您老人家只须派人把小侄的死讯带给家师即可……」
抱龙老人皱了皱眉道:「对方约你在栈道上决斗,必有阴谋,你要特别小心,未见对方现身,一最好别先走上栈道。」
司空淳道:「是的,小侄也是这么打算。」
抱龙老人道:「贤侄今天入山,那今夜就得在山中露宿了?」
司空淳道:「正是,若不如此,明早即无法赶到栈道。」
抱龙老人捻须想了想,笑道:「老夫命景山陪贤侄去,到了那地点,景山躱藏一旁不现身,如何?」
司空淳摇头道:「不,小侄若带人去,绝难瞒过对方,小侄不愿落人口实,你老人家的盛意,小侄心领就是了。」
抱龙老人沉忖半晌,点点头道:「好吧,你这孩子好胜心还是这样强,眞敎人没办法……」
司空淳含笑长揖道:「那么,小侄告辞,后天再来拜望您老人家」
抱龙老人颔首答礼,移目转望尙在书房门侧的鬼见愁道:「景山,你送司空贤侄出鎮。」
于是,鬼见愁陪着司空淳走出宅院,并肩往鎮外走来。
鬼见愁一面走一面说道:「司空兄弟,你去年来敝鎮时,可曾见过小靑?」
司空淳点头道:「见过一面,怎么样?」
鬼见愁含笑道:「觉得她长得如何?」
司空淳道:「很美,丽质天生。」
鬼见愁笑道:「要是司空兄弟不太计较辈分,让愚兄来撮合如何?」
司空淳俊脸一红,摇头道:「不成,小弟还不想成家……」
鬼见愁道:「只要司空兄弟不嫌弃小靑,先行文定,俟司空兄弟有意成家时,再完婚也可以。」
司空淳连连摇头道:「不,不……」
鬼见愁道:「不是愚兄自吹自播,我们小靑姑娘不仅人长得美,而且个性也很温柔,是个……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姑娘哩。」
司空淳笑道:「是的,小弟知道……」
鬼见愁注目问道:「那么,司空兄弟为何对她无意?」
司空淳道:「小弟有苦衷,不想成家……」
鬼见愁又注目问道:「甚么苦衷?」
司空淳苦笑道:「这是小弟个人的秘密……」
鬼见愁一哦,微笑道:「司空兄弟的苦衷,使你的婚姻受到阻碍?」
司空淳点头道:「是的。」
鬼见愁道:「不能解决么?」
司空淳摇头道:「不能,这种阻碍从小弟哇哇落地就已形成,而且永远无法解决。」
鬼见愁大感惊奇,低声问道:「司空兄弟身上有缺陷?」
司空淳又摇头道:「不是,小弟很正常……」
鬼见愁迷惑道:「然则,甚么阻碍在司空兄弟生下来时就已形成?又为甚么永远无法?」
司空淳长叹一声道:「钮兄,咱们不谈这个好么?」
鬼见愁表示同情地道:「很抱歉,但是假如你的问题愚兄能够效劳的话,愚兄十分愿意为你效劳。」
司空淳苦涩一笑道:「钮兄盛意,小弟心领就是,小弟的问题不是任何人所能解决的,即使集合天下人之力,也不能解决小弟的问题。」
鬼见愁越听越好奇,道:「要是司空兄弟不把愚兄当作外人,请将你的秘密告诉愚兄如何?」
司空淳摇头道:「不,关于小弟的秘密,就连家师,小弟也没告诉他……」
鬼见愁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此次司空兄弟为我们带来一只白蟾蜍,我们眞不知要如何报答您才好。」
司空淳道:「那只白蟾蜍并非小弟捕获的,小弟只是受『神行判官李俊』之托,将驰送来贵鎮而已,贵鎮不必把这事挂在心上。」
鬼见愁道:「但是小靑可能会有另一种想法……」
司空淳道:「唔,不会吧。」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鎮外,司空淳随即登上自己的坐骑,向鬼见愁抱拳道:「钮兄,咱们后日见!」
鬼见愁也抱拳道:「好的,愚兄不远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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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栈道断魂



离开剑鎮,司空淳策骑得得的往大剑山驰来,过午不久,那座闻名天下的大剑山已然出现在他眼底下了。
大剑山,亦即剑阁所在地,是川北的门户,也是兵家必争的西蜀咽喉,与秦岭下的西秦第一关遥遥相对,这座山不仅地势险要,更具备了成为名实的一切条件,磅礴、雄奇、庄严、峻秀!
远远望去,只见一排山峯穿揷在云端上,在变幻莫测的诡云中,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犹如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司空淳驰入山区时,天上忽然下起濛濛细雨来,这使他想起了陆放翁的一首名诗,口里不禁轻吟道:「身上征尘杂酒尘,远游无处不销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去年,他来剑鎮向抱龙老人拜寿后,曾顺便游了一趟大剑山,今天,重来大剑山,他对这座名山的奇景,仍然有着十分新奇的感受。
极目四眺,但见岗峦起伏,羣山四合,在千山万峦上覆蓋着的,是海浪般的苍郁丛林,而在山峦丛林间弥漫着的,是浓云、密雾和细雨;山峦一座掩护着一座,丛林一片接连着一片,云雾一叠密合着一叠,山路在羣山万壑峯回路转中,盘旋而上,山越高,路越曲折,弯弯曲曲,数不淸有多少个盘旋,每转上一条山路,来时的山路便被云雾山林所掩没……
行行复行行,薄暮时分,司空淳已来到了形势险恶的剑门关口。
一面陡削的万丈绝壁,宛如一座大城墙,上面排列着无数山峯,当中分向两侧,亘连数十里,像城墙堞垛,又像负戟巍立的羽林军,排班峙立,虎视眈眈,关口就像一只巨张的虎口,由此而入,乃是进入剑门的唯一道路,别无他循之道,是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司空淳勒住坐骑,仰望剑门关好一阵,才一抖缰绳,驱骑疾驰而入。
进入剑门关,天已黑下来,他找了一座可避风雨的山洞下马,取出干粮吃了起来。
这是夏末的十五夜晚,细雨只下个时辰便停止了,明月破云而出,雨后的山林,显得格外淸新美丽。
司空淳吃过干粮后,走出山洞观赏夜景,然后很自然的,他想起了明天早上的决斗,他取出「玉箫秀士来无尘」的挑战书,一面看一面思索着:『司空淳:汝无故杀吾表弟,此仇不报不休,本月十六日晨,希来大剑山栈道上一决生死!
              玉箫秀士来无尘笔』
玉箫秀士来无尘,他是何等样人呢?
从其名号上看,他似乎不是一个邪悪人物,可是他为何诬指自己杀了他的表弟?
而既然他在华阳城中找到了自己,为何不在当地现身与自己做个了断,却要约自己来大剑山中决斗?
莫非这中间眞有阴谋不成?
但是,出道一年,自己虽然管过不少闲事,得罪过不少黑道人物,毕竟尙未杀过一个人,有谁会对自己痛恨入骨,而欲施诡计杀害自己呢?
唔,管他的,反正我这一生除了闯荡江湖之外,已别无他途可以消除上天带给我的痛苦,像明天这种莫名其妙的决斗,应该是一种「家常便饭」吧。
司空淳思忖至此,便将挑战书纳入怀中,返身入洞,由行装里面取出一条毡子,舖在洞内地上,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天已破晓,他连忙一骨磔爬起来,走出山洞找泉水洗了一把脸,再取出干粮吃了一些,立即上马朝山中前进。
在蜿蜓曲折的山径上走了一程,当晨曦出现时,他已抵达栈道口上。
这条栈道,是南栈的起点,由于高在云端之上,是以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二十几丈远,又由于峭壁略呈孤形,因此横道看起来很像一把巨弓,也像一道横天跨海的长虹。
栈道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此刻,在目力可及之内,并未见有人在栈道上行走。
司空淳在栈道口勒停坐骑,目注栈道良久,忽然明白「独箫秀士来无尘」为何约自己来此决斗的原因了。
是的,在这下临万丈深渊的栈道上决斗,是最够刺激的,哪一方不敌,哪一方就免不了要葬身于万丈深渊之下,当获胜者把对方打下万丈深渊之际,看着对方在惨叫声中,身形渐渐缩小成为一个小黑点,可眞是一幕「赏心悦目」的景象。
司空淳不禁暗暗抽了一口冷气,第一次感觉到对方必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因为对方既敢约自己来此决斗,一定有着充分的把握,说不定今天将葬身于万丈深渊的,反是自己哩。
淤是他不敢再掉以轻心,并且决定照抱龙老人的叮嘱行事:不见对方现身,自己绝不走上栈道一步。
他在栈道口下马,将马拴上一株树,束紧腰带,摸摸背上双戟,然后拢合双掌,向栈道对面高声道:「玉箫秀士来无尘何在,在下司空淳应约来了。」
声音,在山中迥响着,却听不到有人回答。
司空淳再呼喊了一遍,不见对方现身回答,不禁冷哼一声,忖道:「好家优,难道还没有来么?」
他游目四顾,见附近有一颗巨石,于是上前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时间,慢慢消逝着,过了约摸两刻时,仍不见对方来临,司空淳开始感到不耐,不时举目张望,暗忖道:「哼,对方迟迟不现身,敢正是要诱我走上栈道,好的很,咱们就来比比看谁的忍耐力强。」
于是,他又把眼睛闭上,静坐等侯。
于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等人是最难耐的,司空淳觉得自己的忍耐功夫已到极限,几次忍不住想走上栈道一看究竟,又怕中了对方的诡计,故又努力忍耐下来。
终于,又一个时辰过去了,栈道上仍是冷冷淸淸,不见一个人影。
司空淳仰头看看已经升到头上的骄阳,心头的怒火就像骄阳那样炽热了起来,霍然挺身站起,飞步奔上横道,疾如流星般的奔去,转眼间,业已奔上栈道二十多丈远。
这时,他突然发现对面数十丈的栈道上,站立著一个黑衣人。
啊,对方终于来了!
司空淳心中一喜,忍不住大叫道:「好朋友,你说十六日晨,为何到现在才来?」
说到最后的「来」字,他已奔到对方身前五丈之处。
也就在这时,他陡地停住脚步,呆住了。
原来,站在对面横道上的黑衣人并不是眞人,而是一具草扎的假人。
司空淳一呆之后,已知上当,但正欲转身奔回,忽然瞥见草人的胸前贴着一张白纸,心头一动,乃举步再走上去。
临近一瞧,只见白纸上写着这么几个黑字:『司空淳:很感谢你的合作,要是你肯将双戟抛下深渊,再自断右腕,并发誓永不使用天神戟法,我便饶你不死,否则不出半年,你将沉沦地狱,备尝痛苦,愿你采纳我言,莫谓之不预也。
              玉箫秀士来无尘留』
司空淳看完白纸上的字,顿感满头雾水,又气又好笑的暗忖道:「嘿,这个『玉箫秀士来无尘』莫非是个疯子吧?不然,他怎说『感谢』我的『合作』?我跟他合作了甚么?而且既然『感谢』我的『合作』为何又要我抛弃双戟?自断右腕?永不使用天神戟法?哈哈,紧张了好几天,原来旱碰上了一个疯子。」
一气之下,飞起一脚将草人踢出横道,掉头便走。
这天黄昏,他回到了大剑溪畔的剑鎮。
他在鎮外下马,步行走入剑鎮的街上,只见街上一片死寂,不见一个人影,不禁深感诧异,暗忖道:「奇怪,抱龙老人的门下都到那里去了?」
他一面思忖一面举目四望,忽然发现了一幕令人惊心动魄的情景,不禁「啊呀」一声,惊叫了起来。
原来,鎮上每一户人家的门庭上,此刻都悬着二三只以上的血淋淋的手掌。
那些手掌,看情形都是被人用利剑斩断的,有许多还在滴着鲜血。
司空淳震骇欲绝,失声嚷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怎么一囘事啊?」
「哎哟……」
忽然一声痛苦的呻吟,由一家屋里传了出来。
司空淳心头一震,立即飞步奔入那户人家,只见屋中满地是血,地上躺着三个人,一个中年人,一个少妇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他们的右手均断去,虽然伤口已经包扎好,但因失血过多,少妇和小孩已陷入昏迷中,发出呻吟的,是中年人。
那中年人听见有人进来,,立刻用左手抓起地上的一柄长剑,猛可跳起来,挥剑向司空淳劈来,厉声道:「好贼子,我跟你拼了。」
司空淳慌忙低头避过,大叫道:「别动手,我是司空淳。」
那中年人一剑落空,身形踉跄顚出两三步,撞上一堵墙壁,然后努力抬起头,瞪望司空淳半晌,忽然惨笑道:「不错,你是司空淳,你纳命来吧。」
说着,仗剑直向司空淳冲过来。
司空淳大是错愕,连忙往后倒退,叫道:「我是神戟侠,太白神翁的传人,你不认识我么?」
那中年人听了仍然直冲过去,骂道:「我怎会不认识你这丧心病狂的小贼?今天我们剑鎮遭此变故,还不是拜受你小贼之赐?」
,司空淳大吃一惊,身形一闪,挥掌打掉对方的长剑,急问道:「喂,你说甚么?」
那中年人长剑被打落后,左手一扬,向司空淳脸上抓来,喝道:「别装了,接招吧。」
司空淳头一偏,扬起左掌一把扣住对方手腕,沉声道:「快告诉我,贵鎮来了甚么敌人?」
那中年人奋力挣扎着吼叫道:「敌人就是你小子!还有『回春圣手』彭沧源,你们有胆量就把我们剑鎮的人都杀了,否则此仇必报。」
司空淳陡地一震,不胜骇异地道:「是我和『回春圣手』彭沧源干的?你亲眼看见我动手杀人么?」
那中年人一面挣扎一面厉声道:「你何必动手,有那只白蟾蜍就够了。」
司空淳浑身一震,刹那间已猜知大槪,当下放开中年人,转身冲入,抱龙老人的宅第,一路奔入内院大叫道:「佟老前辈!佟老前辈!」
将近抱龙老人的书房,一条人影突由一堵墙后闪出,运剑疾攻而至,怒喝道:「小子,你还想赶尽杀绝?」
这人,正是抱龙老人的嫡传弟子,鬼见愁钮景山。
司空淳一见他右腕也已失去,心中更惊,忙的斜身横飘数尺,急声道:「钮兄勿动手,小弟非攻击贵鎮之人。」
鬼见愁钮景山那里肯信,又运剑直扑,似乎恨不得一剑将司空淳劈死。
但因他刚受重创,尙不习惯用左手攻敌,因此一连攻出三剑,均被司空淳轻易避过。
司空淳一边躱避一边叫道:「钮兄住手,请听小弟解释如何?」
鬼见愁正要继续发剑攻击,忽听书房「呀!」的一声开了,连忙倒纵书房门口道:「师父别出来,这小子由弟子来收拾即可。」
敢情他怕司空淳出手伤害恩师,故一听书房门开,便即退到门口把守着。
只见抱龙老人缓步由书房走出,他的右腕也一样短了一截,面色苍白如纸,神情极为惨澹,他走出书房,倚靠门侧,惨笑道:「景山,别再动手,此事与司空贤姪无关……」
鬼见愁满面悲念地道:「不,这小子野心勃勃,意欲独覇天下,所以和彭沧源合谋毒害我们,打算消灭我们剑鎮。」
抱龙老人摇摇头,长叹一声道:「不是的,为师已明白一切,你好好听为师说吧。」
司空淳忙向抱龙老人拜倒,惶声问道:「佟老前辈,今天贵鎮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抱龙老人举起断腕,惨笑道:「你看,老夫的右手,还有全村三百多人的右手,都被人斩断了。」
司空淳一颗心扑扑狂跳,又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小姪带来的那只白蟾蜍出了毛病?」
抱龙老人点头笑道:「正是,那是一只浸过剧毒的白蟾蜍,而不是一只可以解毒的白蟾蜍。」
司空淳骇然道:「您老人家是说:那神行判官李俊托小姪带白蟾蜍来,是一项阴谋?」
抱龙老人默然半晌,沉声道:「是的,这是敌人布下的连环计,我们都上了敌人的当了。」
司空淳急道:「可是那『神行判官李俊』受伤致死分明不假,小姪还亲手埋了他呢。」
抱龙老人道:「那是假装的,贤姪若不信,可回掩埋他的地方看看,老夫敢说那坟墓中已没有人了。」
司空淳仍有些不敢相信,问道:「那么,那位『回春圣手』彭沧源也是敌人冒充的了?」
抱龙老人摇摇头道:「他是不是敌人冒充的,老夫还不敢断定……」
司空淳又问道:「您老人家和全韵门下的右手,都是被『回春圣手』斩断的?」
抱龙老人走上几步,在庭阶上坐下,摇头道:「不,还有三个人,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昨天老夫把白蟾蜍交给『回春圣手』时,他原说要后天才能动手医治小靑,可是昨天晚上,他就当着老夫面前将白蟾蜍的毒素抽取,并加入几味药物,动手硏磨成粉……」
语至此,停顿半晌,才又说道:「老夫一直在他房中看着他配制药粉,他见老夫不眠不休的陪伴他,就说决定一夜不睡要将药粉制成,老夫为使小靑早日痊愈,自然很赞成,于是我们昨晚都没歇息,终于今天早上,他把解药制成了,恰在那时,景山入房参观,他把制成的解药倒入腕中,端到老夫面前说:『佟兄请用手指抓一下看看,这种解药很妙呢。』老夫不疑有他就眞的用手指抓了一下,当时只觉手指有些温热,还未感觉出『妙』之所在时,他又把解药端到景山面前说道:『你也抓一下看看。』景山也依言抓了一下,之后不久,老夫突然觉右手的五指渐渐麻木,不能灵活伸张,就在那时,突然有三个不速之客走入房中,其中之一向老夫说了几句话,就拔剑攻击老夫和景山——」
司空淳忍不住打岔道:「那人向您老人家说了几句甚么话?」
抱龙老人突然垂下头去,黯然道:「唉,此事不提也罢……」
司空淳暗暗诧异,又问道:「那三个不速之客,您老人家认识么?」
抱龙老人低着头道:「不认识,但老夫知道他们是谁……」
司空淳急问道:「他们是谁?」
抱龙老人摇摇头,沉默了一会,突然抬头向鬼见愁道:「景山,为师不准你们报仇。」
鬼见愁呆了呆,继而激动地道:「为甚么?我们为甚么不能报仇?」
抱龙老人面呈严峻道:「不必问理由,假如你们承认我是你们的师父,就得听为师的话,永远不得找他们报仇。」
鬼见愁面肉抽搐着,悲愤的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若然如此,咱们剑鎮岂非等于完了?」
抱龙老人点头道:「是的,从今以后,武林中再没有我们『剑鎮』这些人。」
鬼见愁热泪夺眶而出,垂头不语,司空淳见领袖武林数十年的一代奇侠抱龙老人竟然甘于蒙受敌人的伤害而严嘱门下不得报仇,心中自是惊惑不置,忍不住说道:「佟老前辈,小姪能不能再问几个问题?」
抱龙老人似是想起自己尙未将惨变的经过说完,当下轻「哦」一声道:「对了,那三个不速之客拔剑向老夫和景山攻击时,由于老夫和景山的右手业已麻木不灵,无法拔剑迎战,而且那三个不速之客的剑术造诣极为高强,故尔没几下功夫,老夫和景山的右手就被他们斩断了。」
这是抱龙老人亲口讲的话,而且他们师徙的右腕确已失去,故司空淳不能不信,但是他心中却充满了惊疑,因为抱龙老人是当今武林中的武学大宗师,他不仅剑术天下无敌,其他武功也非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望其项背,以他这样的一个人物,虽然右手中毒麻木,左手应该仍可发挥制敌的威力,可是他却在「没几下功夫」的情况下就被敌人斩去右手,这除非是他本人故意让敌人斩去右手,否则便是那三个不速之客的剑术高强到凌驾他抱龙老人之上。
普天之下,竟有剑术越过抱龙老人的人么?如果有,这眞是骇人听闻的一件事了。
抱龙老人神情黯然的轻叹了一声,接着又道:「那三个不速之客斩下我们师徒的右手后,便与回春圣手冲了出去,他们见人就动手,老夫的门下起初不知他们的厉害,按照江湖规矩一个一个上前应战,结果,没有一人能在对方的剑下走过十招,都在第六招或第七招下被斩去右手,后来一看情势不妙,才发动全鎮高手围攻他们四人,可是仍然抵挡不住他们凌厉的攻势,他们四人,任何一个均可同时迎战老夫的十个门下,所以一扬混战之后,老夫的门下无一幸免,凡是练过『天神剑法』的人,包括小孩在内,都被他们斩下右手……」
司空淳听得面色苍白,颤声道:「他们四人的剑术那么高强么?」
抱龙老人双目一闭,掉下了几滴老泪,答道:「是的,他们四人的剑术,均在老夫之上。」
司空淳又问道:「他们有多大年纪了?」
抱龙老人道:「不大,都是三十岁左右的靑年。」
司空淳惊愕的瞪大两颗星目,失声叫道:「甚么?他们是三十岁左右的靑年?」
抱龙老人点头道:「是的,此乃是老夫决定解散剑鎮的原因,武林中崛起了他们这些人,再没有我们这些古董的立足之地了。」
司空淳努力定住惊骇和紊乱的心神,再问道:「他们攻击贵鎮的目的是甚么?」
抱龙老人摇头叹道:「算了,除非令师愿意告诉你,老夫懒得开口了。」
司空淳心头一震,惊问道:「家师也知道他们的来历?」
抱龙老人道:「是的,贤姪最好火速赶返太白山,如老夫猜测不错,令师只怕亦遭毒手了。」
司空淳闻言又是一惊,不觉又失声道:「啊!他们也会找家师——」
抱龙老人不待他说完,即迸出一声冷笑道:「这应该是必然的,否则便不公平了。」
司空淳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但他没有追问,他现在已因关心师父的安危而方寸大乱,证诸抱龙老人的情形,他知道敌人果眞也去找师父寻衅,师父必难脱危,所以他急得团团转,恨不得顷刻间赶回太白山。
抱龙老人长叹一声,转脸向鬼见愁说道:「景山,去准备一下,每人发给他一百两纹银,告诉他们各奔前程,不要再提起曾是老夫的门下,也不要再在武林中行走,好在大家都还有一只左手,勉强仍可谋生呢……」
鬼见愁站着没动,涙水扑簌直下。
抱龙老人叹道:「去吧,难道你尙未领悟么?」
鬼见愁抬起头,满面悲感道:「师父,他们刚受伤不久,您要他们现在就离开剑鎮未免太残酷了吧?」
抱龙老人低头道:「说的也是,那么明后天再说吧。」
司空淳觉得剑鎮今天的遭遇,全是自己带来白蟾蜍而引起的,故心中有着极深极重的愧疚,这时听抱龙老人说要解散剑鎮,忍不住亦流下泪来。
抱龙老人苦笑道:「贤姪,你该回去了。」
司空淳挫了挫牙道:「白蟾蜍是小姪带来的,您不责骂小姪?」
抱龙老人道:「老夫已说过,这不是贤姪之错,对方随便叫一个人带白蟾蜍来,结果仍会像现在一様的,恨只恨老夫对岐黄一道一窍不通……」
司空淳问道:「他们只将您老人家和鎮上每一个兄弟的右手斩断,这是表示甚么?」
抱龙老人道:「表示在讨债。」
司空淳迷惑道:「讨甚么债?」
抱龙老人摇摇头,忽然反问道:「对了,贤姪今晨与那「玉箫秀士来无尘』的决斗,结果如何?」
司空淳轻「哼」一声道:「他没现身,只在栈道上布下一具草人和留下一张字柬……现在想来,这个『玉箫秀士来无尘』与今早袭击贵鎮的三人,必是同路人。」
抱龙老人点点头道:「那三个不速之客走了后,老夫就在猜想『玉箫秀士来无尘』约贤姪去大剑山决斗必是一项阴谋,他的目的只在诱使贤姪走剑南道,好遇上那个『神行判官李俊』,利用贤姪带那只白蟾蜍来……咳,他在枝道上布下一具草人是何用意?」
司空淳冷笑道:「除了戏弄之外,他在草人身上贴了一张字柬。」
抱龙老人抬头凝目问道:「字柬上怎么写?」
司空淳道:「他感谢小姪的合作,同时要小姪将双戟抛下万丈深渊,再自断右腕,并要小姪发誓永不得再使用天神戟法,这样他便饶小姪一命,否则不出半年,小姪将沉沦地狱,备尝痛苦。哼哼,当时小姪以为他是个疲子,一气之下,将那草人踢落枝道下……」
抱龙老人叹道:「老夫果未猜错,如今贤姪打算怎样?」
司空淳愤恨地道:「小姪决定天涯追踪,将他们擒来碎尸万段。」
抱龙老人摇头道:「不,贤姪还是照他的吩咐做好些……」
司空淳瞪目愕然道:「您老人家是说——」
抱龙老人垂下头道:「抛掉双戟,自断右腕,今后永不再使用天神戟法。」
司空淳不禁冷笑起来,道:「悠老人家或许因遽遭挫折,一时心灰意冷,所以才会说这种话,小姪倒认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向邪恶低头。」
抱龙老人喃喃说道:「老夫也不向邪恶低头,问题是他们并不邪恶……」
司空淳道:「他们无端袭击贵鎮,对您老人家下此残酷手段,这难道还不算邪恶么?」
抱龙老人道:「是的,你不能把他们和武林中一般邪恶之徒一样看待,假如有一天,贤姪不幸亦被他们斩下右手,你要报仇的话,应该找令师报仇,而不是找他们,老夫这边的情形也一样,我的门下只找我报仇,这是因为……因为……祸是令师与老夫闯出来的。」
司空淳听他这样说,心中甚为惊疑,因他不相信师父和跟刖这位抱龙老人曾经干过甚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几十年来,抱龙老人佟焕堂和太白神翁萧南溪一直是武林中最淸高的人物,是侠道中的导师,君子中的君子,抱龙老人调敎出来的门徒,没有一个不是武林中令人爱戴的侠客,数十年来武林中得以平安无事更全是「剑鎮」维护得来的,而太白神翁萧南溪,虽然性情较为淡泊懒散,不喜广收门徒,但司空淳是亲受其敎导的人,师徒相处几达十年之久,天下再没有一人比他更了解师父的为人,所以他不相信抱龙老人和师父曾经干下甚么罪恶的事,即使他们早年曾经犯了某种过错,以他们的为人来衡量,那也不致于是不可饶怒的过错,但是现在,他抱龙老人和全鎮几百个门下都被人斩断右手,而他却认为这是咎由自取,这不是大大的怪事么?
鬼见愁钮景山的心中也同样充满惊疑,这时忍不住接口问道:「师父,那是怎么一回事?」
抱龙老人眉头一皱道:「假如可以说,为师早就告诉你了。」
鬼见愁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满怀悲痛的垂下头,不再开口。
司空淳见老人一直不肯说,也就无心再在剑鎮停留,当下朝老人一揖道:「佟老前辈,小姪这就赶回太白山看看,您老人家请多保重,无论如何,小姪……」
他没有继绩说下去,突然转对鬼见愁道:「钮兄,你愿意再送小弟出鎮么?」
鬼见愁本是个通达事理之人,他原以为司空淳是谋害剑鎮的敌人,现在已知司空淳贝是受了敌人的利用,自然敌意全消,当下点头道:「好,愚兄送你出鎮。」
说着,移步往外走去。
两人出了抱龙老人的居宅,并肩默默的走到鎮外,司空淳解开拴在鎮口的坐骑,这才开口问道:「钮兄,一那三个不速之客冲入令师书房时,向令师说了甚么话?」
鬼见愁面呈严肃答道:「他们向家师说:『抱龙老人,还记得二十五年前靑城山金鞭崖那件事否?』家师听了面色大变,就问他们是谁,他们回答说:『别问我们是谁,我们是奉命来收回失物的。』说罢拔剑便攻。」
司空淳沉吟道:「钮兄认为他们所说的『失物』是甚么?」
鬼见愁道:「如今想来他倒所谓的失物,可能是指家师的『天神剑法』。」
司空淳点头道:「不错,从那『玉箫秀士来无尘』留存要小弟抛弃双戟和自断右腕及永不得再使用『天神戟法』的情形看来,似乎令师的『天神剑法』和家师的『天神戟法』原是他们的东西,可是就小弟所知,家葡的『天神戟法』是他老人家硏创出来的,并且百年来的武林中,除家师一人之外,并无第二人施展过『天神戟法』……」
鬼见愁道:「家师的『天神剑法』也是他老人家自创的绝艺,此事有『云溪不老翁淼晁』可以作证,当年家师在硏创『天神剑法』时,他还提出了一些见解。」
司空淳道:「所以小弟不相信他们所要收回的失物是令师的『天神剑法』和家师的『天神戟法』」
鬼见愁叹道:「退一万步说,纵使家师的『天神剑法』是由别人手上偸来的,但我们并未持之为恶,相反的,我们剑鎮的人一直在为武林伸张正义和维护安宁而不遣余力,这难道还不能补赎『过失』么?」
司空淳对一切亦百思不解,因此更急着想赶回太白山问问师父,当下踏铠上马,抱拳一拱道:「钮兄这一切也许在小弟赶回太白山后即可明白眞相,那时小弟再来贵鎮会晤钮兄共谋对策,现在小弟告辞了。」
鬼见愁举一手相送,道:「好的,司空兄弟下次来时,愚兄如已不在此处,便是在德阳城中的『云鹤客栈』,还有,翔鸿他们兄弟外出寻覚白蟾蜍未返,也许他们尙未遭遇毒手,司空兄弟若遇见他们,叫他们火速赶回剑鎮。」
司空淳点头说了声「好」,一抖缰绳,轻喝一声,驱骑向前疾驰……
又一个夜色来临,司空淳马不停蹄驰骋于路径绝险的朝天岭上。
这是南栈中的第一高坡,蜀地山形多峻削,唯独此山穹窿兀突,不见巅际,初登时尙不太狭窄,愈进愈仄,蜿蜒一线,旁行斜上,高出云表,由于险恶难行,故山半立有一座石碑,宛着「小心移步」提高行人的警觉。
司空淳策骑经过石碑,遥见对面栈道上有个行人,心中突生警惕,暗付道:「哼,这朝天岭路径绝险夜间罕有行人通过,眼下来的这人,莫非……」
一念及此,立即飘身下马,手牵坐骑举步向前走去。
听了抱龙老人对那三个不速之客的形容,他知道一旦遇上,自己的武功绝无制胜之望,所以他不得不谨惯从事,下马准备应付意外。
今夜的月,仍是明亮异常,一是以他走到相距那行人约六七丈之处,业已看淸了那行人的面目。
在看淸之下,司空淳浑身顿时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原来,那又是一具草人。
草人的胸前,仍贴着一张字柬,唯一不同的是,今晚的这具草人缺了一条右臂。
司空淳又惊又怒,停步四下打量一番,料敌不致藏在附近,于是放下缰縄,一连两个箭步跳到草人之前,伸手撕下草人身上的字柬,注目一看,只见字柬这样写着:『你使用双戟,本该断去双手,姑念递送白蟾蜍有功,故只向你索讨一只右手,见字希即自断右腕,如敢违抗,朝天岭便是你埋骨之处。
               玉箫秀士来无尘白』
读完字柬,司空淳怒火又起,正想一脚将草人踢落山下,忽然一个主意闪入脑际,当即脱下外衣替草人穿上,又捡来两支树枝交叉揷在草人背上,然后把草人抱上马鞍绑好,转到马后,轻轻一拖马尾,低声道:「马儿,我要回敬对方一下,你替我駄着这具草人去吧。」
马儿似知主人之意,立即拨开四蹄向前奔去。
司空淳随即一长身形,掠出栈道,施展绝顶轻功,灵捷而抉速的往高坡上飞登因此他只要横越过山坡便可赶到前面一段観道,居高临下,窥察变化。
当然,司空淳这样做,主要目的是想诱使「玉箫秀土来无尘」现身,一覩对方的庐山眞面目。
顿饭功夫之后,司空淳已然越过山坡,来到山坡腰上,他跳上一株高大的槐树,拨开树枝一看,正好可以看见一段很长的模道,于是就在树桠上坐了下来。
不久,马蹄声响过来了。
他立即站起身子,拨开树枝縦目望去,只见自己那匹坐骑仍驮着那具草人,驰骋于栈道上,远看确然很像自己,心中暗觉好笑,忖道:「但愿对方会在这段栈道上现身拦截,让他也尝尝受戏弄的滋味。」
果然,他的希望没有落空,思忖刚过,便见坐骑对面的栈道上,蓦然出现了一个白衣人。
这白衣人身材颇为硕长,年约三旬上下,面貌甚是英俊,头上戴着一顶文士帽,右手握着支白玉箫,看上去就像一个文弱书生,有一副超凡绝俗的风度。
只见他现身之后,便在栈道上站住,双手拳合握玉箫,意态悠闲的等着迎面而来的那匹马。
那马更有意思,奔到距离白衣人约六丈之处,便自行停了下来。
这一段横道,刚好有许多树影,因此一时之间,白衣人也无法看出马上坐着的已非司空淳。
看见「司空淳」端坐马上不动,毫无畏惧和退缩之意,不禁十分激赏「司空淳」的勇气,开口沉笑着道:「司空淳,看来抱龙老人的下场唬不倒你,是不是?」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端坐在马上的草人竟然开声答道:「不,唬倒了,小可已将双戟扔掉。」
躱藏在山坡树上的司空淳浑身一震,差点跌落树下,也差点失声惊叫出来,他以为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自己亲手绑上马的草人,怎么忽然变成活人了?
莫非那具草人本来就是眞人化装的?
不!不!那具草人轻若无物,绝不可能是个眞人,一定是有人取下草人穿上自己的衣服,故意冒充自己的。
但是,世上怎会有这种人?
他会是谁呢?
司空淳惊忖至此,迅速滑下槐树,悄悄向栈道跃过去。
只听那白衣人「嘿嘿」冷笑道:「光是扔掉双戟就行了么?」
草人阴沉沉地道:「那么还要怎样?」
白衣人一字一顿道:「我要你自断右腕,并发誓永不使用『天神戟法』!」
草人道:「小可身躯生之于父母,岂可无端自毁,至于发誓永不使用『天神戟法』,小可已将双戟扔掉,此即表示无意再使用『夫神戟法』,何必再发誓?」
白衣人道:「你是要我动手?」
草人道:「正想领敎!」
白衣人发出一阵充满残酷的冷笑,慢慢将白玉箫揷入腰带,改由怀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走上三步道:「那么,下来吧!」
这时,司空淳已潜行到距栈道只有四五丈远的山坡下,藏身于一丛野草中,但距离虽近,仍然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因为那人似是有意掩藏他的面貌,脸部紧贴着马颈,而且置身之处,正好是大树影下的黑暗中。
司空荐很想冲出去看看他是谁,但转而一想,对方冒充自己迎战白衣人,必是要替自己解危,而且他必有制胜信心才敢这様做,既然如此,自己怎可辜负他一番好意?
是以,他躱着未动,决定等他击退白衣人后,再现身与他相见。
但见那人听了白衣人的话,仍端坐马上不动,只冷冷答道:「何必下马,就这様动手不行么?」
司空淳听得心头一凛,暗忖道:「抱龙老人说三个不速之客的剑术都在他之上,眼下这个白衣人极可能事其中之一,那么那人应该知道白衣人的武功极为高强才对,为何他竟敢如此托大,不下马应战?莫非他的武功更在白衣人之上?」
正思忖间,只见白衣人突然纵声大笑道:「哈哈哈,人说神戟侠司空淳胆识过人,果然是传言不虚,在下佩服之至!」
那人不耐烦地道:「废话少说,要动手就快些。」
白衣人笑声突歛,双目暴射锐芒,沉声一字一字道:「好,你既不愿下马这就表示你有过人的能耐,现在本人只向你攻出一招,你如能招架得住,从今以后,我们绝不再找你『神戟侠司空淳』的麻烦。」
那人不再接腔,静静的坐在马上等侯着。
白衣人冷「哼」一声,再向前迫近三步,凝目注视马上的「司空淳」半晌,然后一跃而起,身形疾若怒矢的飞扑到「司空淳」的头顶上,一刀直刺下来。
这一刀,来势虽凶,却不像是一招难以招架的杀手。
只见马上的「司空淳」右手倏扬,拍的一声,切中了白衣人的腕骨。
躱在草丛里的司空淳一见之下,心中大喜,以为白衣人攻出的一招已被那人架开了,那知就在此时,却见那人闷哼一声,突由马上摔下,而且跌落横道上时,身子翻了两转,竟然跌出栈道,往深不见底的山下堕去。
一瞬间,那人已在黑沉沉的栈道下消失了!
原来,白衣人手握匕首向那人刺落时,腕骨虽被那人切中,但是那把匕首却未被拍开,突由白衣人的手中飞出,一下射入那人的胸膛。
这种结果,大出司空淳意料之外,以致有好半天,令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白衣人却似早知自己必能一招杀死司空淳,他探头向横道下望了一眼,轻笑道:「哼,便宜了你这小子。」
语毕,跨上司空淳那匹坐骑,吹着口哨,愉快的策骑扬长而去。
直到白衣人的身形消失在远处的横道上,司空淳才仿佛由噩梦中惊醒,猛的跳了起来。
他迅速的纵落横道上,飞步直追,他要追上那白衣人,跟对方拼命,替那个冒充自己的人报仇。
但是追出几步后,一个意念闪入他脑中,他霍地刹住脚步,发起呆来。
他痴痴的想着,因为闪入他脑中的「意念」是叫他不可以追赶那白衣人,而他想研究出不可追撇的理由,可是想了好久后,却想不出一个理由来。
不过,他虽然想不出不可追敌的理由,却觉得冥冥之中有个「主宰」在告诉自己说:「你不能追敌!因为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能攀下栈道,去看看那个替你死去的人……」
于是他徐徐的转身走回,决定先下山坡去看看那个「神戟侠司空淳」究竟是何许人!
他走到那人跌落的栈道边缘,往下俯瞰,只见栈道下黑沉沉的,看不出有多深,但不管有多深,他仍决定下去看看,不找到那人的尸体绝不休。
他拔出双戟握在手中,然后一个翻身掠入栈道之下,双戟揷上削壁,定住了身子,再慢慢拔出双戟揷回背上,开始往下攀落。
由于这一段栈道是在高坡地带之上,山壁不太峻削,而且山壁上长着许多杂树,有可攀援着脚之物,故往下走并不困难,不消多久,已走下了七八十丈深。
但,眼底下仍是黑沉沉的,不知其深几许!
司空淳心中驾懔不已,忖道:「怪不得那白衣人见他跌出横道即掉头而去,横道下如此之深,那人即使身未中刀,跌下来一样难逃一死。」
他继续往山壁下攀落,又下了五六十丈深时,才看见了山脚。
那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沟,山沟中乱石星布,但司空淳一眼就发现了那人的尸体。
也许那人跌落山沟时,头部撞上了乱石,故整个头颅破碎得不成模样。
司空淳纵落山沟,疾奔过去一看,只见这个冒充自己的人确已跌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已无法由他的面貌看出他是谁了。
使他致命的那柄匕首,此刻仍深深的揷在他胸口上。
司空淳不禁潸然泪下,蹲身伸手抚摸他的尸体,喃喃说道:「你是谁,你为甚么要替我死呢?」
他一面流泪一面抚摸着「他」的尸体,当他的手指触及「他」的左袖之际,忽觉「他」的左袖中已无手臂,不禁心头一震,脱口失声道:「咦,你也被斩断了手腕!」
一瞬间,他以为这人是抱龙老人的门下,但他接着便推翻了自己的猜想,因为抱龙老人和他的门下被斩断的是右手,而眼前这个人被斩断的却是左手。他急急的卷起「他」的左袖一看,但见他的左手齐肘而断断口尙未痊愈,不过从伤口的情形看,显然「他的」左腕是于十天以前被斩断的。
此外,从断臂的骨格和肌肤推测,死者的年龄显然极大,至少已在六旬以上。
司空淳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其所以然的恐惧,当下又急急卷起死者的左脚裤管,只见死者的小腿上果然有一块熟悉的白斑,因而整个人像似被焦雷击中,浑身陡地一震,骇然大叫道:「师父!是您——」
眼前一黑,扑倒在师父「太白神翁萧南溪」的尸体上,晕厥过去了。
足足量厥半个时辰之久,他的神智才渐渐淸醒过来,他紧紧抱住师父的遗体,泪水如泉涌出……
是的,这个打击,来得太意外太残酷了,他总以为「玉箫秀士来无尘」再怎样凶狠,师父顶多也只像抱龙老人那样被断去一手,自己仍可与他老人家见上一面的,却万想不到师父竟会跑来替自己送死。
很显然的,师父这样做,是为了解救自己的性命,他要使敌人错以为「神戟侠司空淳」已经死了,使自己永远摆脱杀身之祸,可是,舍此以外,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么?
假如他老人家不冒充自己,自己不是一样已经逃过了敌人的毒手了么?
他觉得师父死得太悲惨、不値,又觉得师父死得太慷慨太伟大,因之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他不停的痛哭着,一直到围绕在他身边的黑暗已变为濛濛的白雾,他才停止了哭泣,伸手入师父的遗体摸索,果然很快便摸出了一份遗书。
遗书是塞在一支竹管里的,敢情太白神翁萧南溪怕遗书被鲜血浸染,故将遗书卷好塞入竹管中。
司空淳小心的将遗书取出,展开一看,只见师父的遗书这样写着:『淳儿:不必伤心,也许有一天,你会觉得为师这样做是对的。
半月前,当为师被他们斩下左腕和毁去一身功力之后,为师就决定这样做,可是为师不知你在何处,因此决定先来看看抱龙老人的情形,结果被为师料中,抱龙老人和他的门下果然遭遇了与为师同样命运,但使为师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当为师赶到剑鎮的时后,忽然发现你和鬼见愁钮景山由鎮内走出,于是为师立刻躱了起来,因为为师知道你必是要赶回太白山探望为师,同时为师相信敌人必会在途中等侯你,故为师便悄悄跟在你后面,进入朝天岭后,为师正想现身与你相见,并设词遣走你之际,忽然看见你把草人绑到马上,这如说是天假其便,为师明白你要施展金蝉脱壳,但是孩子,这并非一劳永逸之计,敌人只要知道你没有自断手腕,他们将天涯追踪,直到斩断你的手腕才肯罢休,所以为师等你飞上山岭后,便把草人解下,穿着你的衣服乘上坐骑……
记住,孩子,如果敌人没有发觉这个秘密,那么从现在开始,你神戟侠司空淳已经死了。
如果你还肯尊敬为师,如果你不愿让为师今日之死失价値,那么你必须听从为师的话,由此下山后,你不能再是神戟侠司空淳,而是一个「不谙武功」的普通人。
抱龙老人没有把原因告诉你,对不对?是的,孩子,这是一件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你不必去追究,更不许去报仇,你只当没有发生这种事,没有从为师练武,把过去的以及现在的一切当作场噩梦就是了。
答应我,孩子!
              太白神翁萧南溪遗笔』
读完师父的遗书,司空淳眼泪又不禁扑簌扑簌的直下,悲痛逾恒,恨不得自己眞的死去,好解脱一切痛苦。
眞的,最使他深感困惑的就是抱龙老人和师父都不肯把事情的起因说出,他觉得事情已到这地步,即使抱龙老人和师父早年曾经共同干下不可饶怒的罪恶,现在也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可是他们竟都不肯透露只字,这是为甚么?
他泪眼模糊的望着师父的遗体,痴痴的望着,整个人就像一尊石雕人,呆呆的伫立不动……
足足伫立约有两个时辰之久,他才有了决定,于是开始动手掩埋师父的遗体。
他决定遵照师父的遗嘱,让「神戟侠司空淳」在这世上消失,因为他不愿使师父之死成为白死!
他用短戟掘土,把师父的尸体和自己的双戟一起埋入地下,跪下磕头拜罢,即离开山沟,慢慢的往山坡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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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江湖落拓



三天之后——
一个衣着朴素、其貌不扬的少年,正沿着大剑溪踽踽朝上游走来。
这个少年,任何人看了都会知道他是个剃头匠,因为他有一样别出心裁的标志肩上荷着一柄木制的、长约五尺的剃头刀。
他口里哼着山歌,一路沿着大剑溪摇摇摆摆的走着,走到离剑鎮约有一里许之处,迎面碰见了一个樵夫。
樵夫看见他肩荷一柄木制剃头刀,不禁笑了,问道:「喂,你是剃头的?」
少年住足答道:「正是,大叔要剃一剃度?」
樵夫道:「我不要,倒是我那个小萝卜头,他眞该剃一剃了。」
少年道:「好的,大叔家住那儿?」
樵夫举手一指下游道:「就在前面不远,你跟我来吧。」
少年略一踌躇,即转身随着樵夫走去,果然走没多远,樵夫领着少年来到―处小小的村落里。
他在一间茅屋口歇下担子,大声道:「福儿的娘!福儿的娘!」
一个村妇由茅屋里走出,答道:「什么事鬼叫鬼叫?」
樵夫道:「叫福儿出来剃头。」
村妇看了少年一眼,道:「上次剃一个头,哭了他半天,你现在又要他剃头了?」
樵夫道:「他再不剃,快要变成猩猩啦!」
村妇道:「他在隔壁伍叔家中玩,你去揪他回来吧。」
说罢,转入屋里去了。
樵夫叹了一口气,逐转对近处一户人家大声道:「福儿!福儿!你回来!」
一个八九岁的村童飞也似的由那户人家奔出,大叫道:「爹,你喊我么?」
樵夫招手道:「正是,你过来。」
村童奔到父亲面前,看看站在父亲身侧的少年,忽然面色一变,畏惧的后退一步道:「爹,你喊我干么?」
樵夫道:「剃头,你的头发不剃掉,头疮永远好不了。」
村童听了掉头便跑,叫道:「不,我不剃。」
樵夫赶上一步,一把捉住他,喝道:「不剃我揍死你!你看那家孩子像你一样……」
村童一面挣扎一面顿足大哭道:「我不剃!我不剃,我不要剃嘛!」
少年见他哭阀不休,便把肩上剃刀放下,由包袱拿出三个木球,往空中抛去,怪叫一声道:「嗨!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小弟弟,看我这一手。」
他用一只手抛三个球,越抛越快,忽高忽低,时而由膝盖弹起,时而由胯下飞出,花样百出,顿时看得那村童忘记了哭阉,拍手叫好起来了。
很快的,原在附近游戏的几个村童也被少年的一手绝技吸引过来了。
少年于是适可而止的收起木球,笑对众村童道:「你们看我这一手好不好玩?」
众村童拍手叫道:「好!好!你再玩!你再玩!」
少年摇摇头,一指那「福儿」说道:「等下再来,我先替他剃头,剃好后我玩别的给你们看,我还有许多更好看的玩艺儿呢!」
那福儿又慌了,叫道:「不!我不剃!」
少年笑道:「你为什么不剃?」
那福儿道:「我怕痛。」
少年道:「我剃头不痛的。」
那福儿道:「你骗人,我不相信。」
少年道:「不相信就来试试,剃头痛了不要钱。」
那福儿摇头道:「不要!不要!」
少年道:「你不剃,我不玩戏法了。」
那福儿登时没了主意,咬了咬嘴唇道:「你剃头眞的不痛么?」
少年点头道:「眞的,从来没有一个孩子在我的剃刀下哭过。」
那福儿舐舐嘴又问道:「我剃了后,你眞的还玩戏法么?」
少年又点头道:「眞的!眞的!」
那福儿怏怏然道:「好吧,剃就剃吧!」
少年大喜,转对樵夫说道:「大叔,来一盆水、两张凳子。」
樵夫便去屋里搬出两张凳子,再端出一脸盆水,少年便把包袱放上凳子上取出一方围布、「柄剔刀、一块碱,令福儿坐上一张凳子,替他围上围布,于是乎便开始剃了起来。
由于福儿满头生疮,他为了履行不甬的诺言,剃得小心翼翼,因此速度很慢,剃了大半个时辰才把福儿的头剃好,想想不由暗叹一声忖道:「第一次替人剃头就碰上一个生疮的,看来这行生许也不好干。」
这时,村落里的大人见他剃得还不错,便叫自己的孩子上去剃,于是一个接一个,一共剃了七颗头。
收得了七个剃头钱,他又玩了两样小把戏,然后开始收拾工具,准备离去。
早先那樵夫见他要走了,便上前搭讪道:「喂,你还要往上游去么?」
少年答道:「正是,那边有个村鎮,上个月小可去剃过一次,他们吩吋小可每个月去一趟……」
樵夫摇头道:「不,你别去了?」
少年一怔道:「哦,为甚么?」
樵夫道:「你说的那村鎮名叫『剑鎮』,现在那鎮上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少年诧异道:「没有人?」
樵夫道:「是的,他们都搬走了。」
少年吃惊道:「全鎮的人都搬走了?」
樵夫点头道:「不错,而且鎮上的房子也都烧光了。」
少年面色微变,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樵夫道:「谁知道,昨天半夜里,我们发现那边火光冲天,大伙儿赶去一看,只见全鎮的房子都已着火,而鎮上的那三百多人一个不见,大槪是搬到别地方去了。」
少年皱了皱眉道:「唔,竟有这种事……」
樵夫道:「他们『剑鎮』的人与一般村鎮不相同,个个都是练把式的,我看准是发生了甚么事故,所以才举鎮他迁。」
少年点头道:「不错,上次小可去他们鎮上剃头时,也觉得有些古怪——暧,既然那镇上已没有人,小可也不必再去,多谢大叔指点,告辞了。」
说罢,拱手一揖,转身便走。
樵夫大声道:「对了,还没请敎大名,你贵姓大名啊?」
少年掉头道:「小可姓去,名无终。」
樵夫道:「好,你剃得不坏,下个月再来吧!」
少年答应一声,荷着木制大剃刀,迈开大步往村外而来。
他没有再往大剑溪的上游走,出了村落便取道南下,顺着剑南道前进。
一路上,由于他的别出心裁的标志,是以生意相当不错,走到那里都有人要他剃头。
这天,行经一处荒野上,忽听身后一片急遽的马蹄声,他掉头一看,见有两匹快骑疾驰而来,连忙退到路旁站着,准备让路。
那知二骑者由他身旁驰过时,忽然一齐勒住坐骑,将两匹前蹄遽抬的骏马拉转了过来。
马上二骑者,均是三旬左右的劲衣大汉,一个佩带狼牙棒、一个腰悬丧门剑,两人的面貌均极凶悍,一看即知均非善类。
他们拨转马头对着肩荷剃刀的「去无终」打量了半晌,背负狼牙棒的劲衣大汉转对腰悬丧门剑的劲装大汉笑道:「大哥,这种外门武器你见过么?」
腰悬丧门剑的劲装大汉摇头笑道:「没有,愚兄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以这种剃刀作为武器的。」
背负狼牙棒的劲装大汉道:「带这种武器出来闯万儿,很容易出名呢。」
腰悬丧门剑的大汉面露嘲笑道:「可不是,时下的一般年轻小伙子总喜欢标新立异,嘿嘿,只不知手底下有多少斤两?」
背负狼牙棒的劲装大汉笑道:「大哥可莫轻视,人家那柄剃刀还是木制的,若无几手绝活儿,何敢如此。」
腰悬丧门剑的劲衣大汉冷笑了两声,忽地一转脸,瞇着一对鹰眼瞪视着「去无终」问道:「喂,老弟你贵姓大名?」
「去无终」放下剃刀,拱手说道:「敝姓去,贱名无终,两位大哥有何指敎?」
腰悬丧门剑的劲装大汉没听懂,歪头又问道:「你说姓甚么?」
「去无终」道:「去,来来去去的去。」
腰悬丧门剑的劲装大汉纵声大笑道:「哈哈哈,不但武器邪门,连姓名也邪门得紧,我丧门剑涂焜虽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百家姓中并无这个『去』字。」
背负狼牙棒的劲衣大汉满脸恶笑的接口道:「是啊!我说老弟,你这个姓是那里来的?」
「去无终」神色惶恐地道:「两位大哥,小可是剃头匠,你们别误会小可是武林中人……」
丧门剑涂焜大笑道:「又来了,眞是所谓眞人不露相,露相不眞人,哈哈哈……」
背负狼牙棒的劲衣大汉忽地右脚一抬,飘身下马,撤下狼牙棒笑道:「小子,你家大爷人称『狼心客涂辉』,我们兄弟在当今武林中虽不敢以绝顶高手自居,但在蜀南一带也算是家喩户晓的人物,你小子若想下江湖闯万儿,今天我们兄弟给你一个好机会,只要能打倒我们兄弟,蜀南这块地盘便是你的了。」
狼牙棒一抬,又笑道:「来吧,老子先领敎领敎你的『剃头刀法』。」
「去无终」急得连连打躬作揖,道:「两位眞的误会了,小可确非武林中人呀。」
狼心客涂辉眉头一皱,沉声道:「哼!你可是认为我们弟兄不値得你动手?」
「去无终」急急卸下包袱,取出剃头工具,说道:「两位请看,小可若不是剃头匠,怎会有这些东西呢?」
狼心客涂辉一见他果然带着许多剃头工具,不觉迷惑起来,回望丧门剑涂焜道:「大哥,看样子,咱们眞的弄错了?」
丧门剑涂焜笑道:「是与不是,动手便知。」
狼心客涂辉点头一嗯,举起狼牙棒在「去无终」面前虚晃一下,喝道:「小子,拾起你的剃刀来。」
「去无终」惊叫了一声,仓皇后退,接着又连连拱手哀求道:「大哥饶命,小可眞的不懂武功呀!」
狼心客涂辉欺上一大步,手中狼牙棒「呼!」的一声向他胸部挥去,大笑道:「看你能忍耐到甚么时候。」
「去无终」慌忙又往后退,但没有完全避开,胸襟「嘶」的一声,被狼牙棒钩破了。
狼心客涂辉轻「嘿!」一声,突然抛下狼牙棒,欺身直进,挥出一拳向「去无终」下巴击去。
「去无终」应声而倒,在地上翻了个觔斗。
狼心客涂辉俯身将他拉起,猛可又向他下巴击出一拳,直把个「去无终」打得离地飞起,跌出一丈开外,落地之后,嘴角已流出鲜血,站不起来了。
丧门剑涂焜哈哈笑道:「够了,老二,看情形咱们眞的看走眼啦!」
狼心客涂辉目注「去无终」沉声道:「小子,你当眞不是新出道的?」
「去无终」挣扎着撑起身子,呻吟道:「唉,现在你还不相信么?」
狼心客涂辉道:「那么,你荷着一柄大剃刀是什么意思?」
「去无终」有气无力的答道:「那是小可剃头的招牌,这样人家一看就知小可是剃头的……」
狼心客涂辉道道:「好,你给老子磕几个头,老子便相信你。」
「去无终」目中突然涌现杀气,但是很快便垂下头,叹气道:「小可又没得罪两位,这……这这是甚么道理?……」
狼心客涂辉咧嘴「嘿嘿」恶笑道:「没有道理,你要是不磕,老子便宰了你。」
「去无终」垂头沉默了一会,慢慢的把坐姿改成跪姿,向对方纳头磕了下去。
狼心客涂辉哈哈大笑,飘身后退,拾起地上的狼牙棒,翻身跃上坐骑,道:「大哥,咱们走吧!」
两人抖缰喝叱一声,催动坐骑,泼刺刺的绝尘而去。
「去无终」目送他们远去不见,目中滚下两行泪水,当下慢慢站起来,掏出汗巾拭去嘴角的鲜血,把地上的包袱打好措起,再荷起木制剃刀,低头默默的继续上路。
第五天晌午,他来到了德阳县城。
进入城中,他先找了家饭馆塡肚子,然后上街找寻,走过两条街,才找到那家客栈。
这是一一家规模颇大的客栈,名叫「云鹤客栈」。
一个剃头匠,是不可能住宿这样的大客栈的,是以「去无终」跨入客栈时,立刻使店小二诧异起来,一个店小二开声问道:「喂,你找谁?」
「去无终」答道:「住店!」
那店小二讶笑道:「你是剃头匠么?」
「去无终」点头道:「正是,老兄可要剃一剃?」
那店小二笑道:「别开玩笑,告诉你,这里住店很贵,住上一夜,你要剃十个头才够开销哩!」
「去无终」道:「不要紧,我住得起。」
那店小二听了便觉不好再说,上前接下「去无终」的木制剃刀,笑道:「这把剃刀若是眞的,那可乖乖不得了呢。」
「去无终」笑道:「这是我的招牌,有了这把剃刀这招牌,一天平均可剃二十个头。」
那店小二道:「不错不错,这是个好主意,我一个小舅子也是干这一行的,改天我也敎他刻一把,这东西不仅可以做招牌,而且还可以打野狗呢。」
「去无终」道:「现在带我去房间吧!」
那店小二转身领着「去无终」走入,找了一间空房打开来,问道:「这一间如何?」
「去无终」点头道:「好,替我沏一壶好茶,再请一位朋友来。」
那店小二把他的木制剃刀放上房中的一张桌子,问道:「原来客官有朋友住在这里,他叫甚么?」
「去无终」道:「叫『鬼见愁钮景山』。」
那店小二面色一变,惊声道:「你说什么?」
「去无终」道:「我说他叫『鬼见愁钮景山』——」
那店小二愕然道:「我们店里没有这位客人呀。」
「去无终」道:「他不是客人,而是你们云鹤客栈的人。」
那店小二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们店里没有这个人。」
「去无终」道:「别怕,我是他的朋友,他要我来此找他,你去请他来吧。」
那店小二又摇头道:「眞的,我们店里没有这个人。」
「去无终」道:「那么,也许你不知道,你们店东在不在?」
那店小二道:「不在,他不在在城中。」
「去无终」道:「掌柜的呢?」
那店小二道:「在,他就在前面。」
「去无终」道:「那就请他来一下吧。」
那店小二道:「好的,敢问客官贵姓大名?」
「去无终」道:「你告诉他说,我是太白山来的就是了。」
那店小二「哦」了一声,立即出房而去。
不久,一个面貌平平无奇衣着却颇华贵的五旬老者走了进来,他向「去无终」躬身道:「老汉是敝栈掌柜,客官召唤老汉不知有何吩咐呢?」
「去无终」注目打量他片刻,开口道:「小可来此拜会『鬼见愁钮景山』钮大侠,刚才小二说贵栈没有这个人,我想不会没有吧?」
掌柜双眉微皱道:「敝栈确无这人,客官只怕找错了吧?」
「去无终」微微一笑道:「本城还有第二家名叫『云鹤客栈』的么?」
掌柜摇头道:「没有,只有敝栈以『云鹤』为名。」
「去无终」笑道:「那就没有找错,掌柜请放心,小可是他的朋友,不是他的敌人。」
掌柜沉吟道:「唔,那位『鬼见愁钮景山』说他是敝栈的人么?」
「去无终」点头道:「是的,他要小可来此找他。」
掌柜道,「奇怪,敝栈确无此人,不过,也许他足我们店东或亲戚,老汉等下派个人问问我们店东如何?」
「去无终」道:「也好,贵店东居住何处?」
掌柜道:「就在城外不远。」
「去无终」道:「那么,麻烦掌柜立刻派个人去问问,就说要拜会他的人是从太白山来的,如果他正在贵店东那里,一听就会明白的。」
掌柜点头道:「好的,好的,老汉立刻派人去,客官且歇歇吧!」
说罢,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欲出去。
「去无终」见他转身时,露出了一个「破绽」不禁大笑道:「哈哈,钮兄,相别仅数日,你竟连小弟也不肯援见了么?」
掌柜浑身微微一震,徐徐转回身子,且放精光,沉声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去无终」拱手笑道:「钮兄认不得小弟的面貌,也该听得出小弟的声音才对!」
掌柜目中突露惊喜之色,失声道:「司空兄弟,原来是你!」
「去无终」苦笑一下道:「小弟现在已不叫「司空淳』,钮兄以后请叫小弟为『去无终』吧!」
鬼见愁钮景山走上前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他臂膀,又惊又喜道:「司空兄弟,你怎么认出愚兄的?」
「去无终」笑道:「钮兄应该拱手时没有拱手,而且转身时呑袖晃了一下,那很容易让人发现的!」
鬼见愁钮景山拉着他坐下,说道:「愚兄一时没想到是你司空兄弟,所以不敢和你相见,你有没有回太白山探望令师?」
「去无终」面上笑容突歛,黯然道:「没有,小弟走到朝天岭就被『玉箫秀士来无尘』杀死了!」
鬼见愁钮景山神色一呆,问道:「你……被『玉箫秀士来无尘』杀死了?」
「去无终」点头道:「是的,所以小弟现在的名号已非『神戟侠司空淳』,而是「剃头匠去无终』,这名号……。」
鬼见愁钮景山不禁失笑道:「兄弟,这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去无终」道:「小弟不是说笑话,神戟侠司空淳确然已经死了!」
鬼见愁钮景山仍然以为他在说笑话,他起身走去把房门关上,再返回坐下,低声问道:「你眞的没有回到太白山?」
「去无终」摇头道:「没有,只走到朝天岭的栈韵上就碰上了一具草人……」
「那又是『玉箫秀士来无尘』的花样?」
「正是,他又在草人身上留下警柬,仍然要小弟自断右腕,说如敢违抗,朝天岭便是我埋骨之处。」
「这么说,他是在横道上等候你了,你后来是怎么逃脱的?」
「小弟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替那具草人穿上,把它梆上小弟的坐骑,驱马前驰,然后小弟纵离栈道越过山坡,赶到前面一段横道去窥视——」
「好主意!那是在夜里么?」
「是的。」
「那「玉箫秀士来无尘』有没有上当?」
「有的,小弟的坐骑在距离他六丈左右停了下来,刚好那一段栈道没有月光,因此那『玉箫秀士来无一尘』没有看出来,他看小弟端坐马上不动就开口说:『司空淳,看来抱龙老人的下场唬不倒你,是不是,哼!』——」
「哈,那草人当然不会回答,后来呢?」
「不,那草人回答了!」
「是的,那是在小弟离开栈道时,有人暗中解下马鞍上的草人,换上小弟的衣服,冒充小弟。」
「啊,那人是谁?」
「钮兄慢慢听小弟说吧,那『玉箫秀士来无尘』听『小弟』说只扔掉双戟,自然不满意,他扔坚持要小弟自断右腕,并发誓永不得再使用『天神戟法』,那个冒牌货则严词拒绝,玉箫秀士来无尘便由怀中抽出一犯匕首,喝令那人下马,那人仍端坐不动,冷冷答道:『何必下马,就这様动手不行么?』……」
「好极了,那人必有制胜信心才敢如此托大。」
「小弟也是这样想,所以小弟才没现身出去,咳……那玉箫秀士来无尘听了大怒,就说『好,你既不愿下马,这就表示你有过人的能耐,现在本人只向你攻出一招,你如能招架得住,从今以后,我们绝不再找你神戟侠司空淳的麻烦。』」
「哈哈,结果反将他打败了?」
「不,结果一招之下,那人被来无尘的匕首首刺进胸部,跌下栈道去了。」
「嗄!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弟等来无尘走了后,就攀下山去寻找,在百丈多深的山沟中找到了那人的尸体,他已经跌得血肉模糊了。」
「看不出他是谁么?」
「是的,看不出……」
「奇怪,那人既敢冒充你迎战来无尘,怎会在「招之下就被杀死呢?」
「钮兄,他的一只左手已经断了。」
「啊!」
「他是家师!」
「天哪!原来他是你师父,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小弟从他体格和脚上一块白斑认出来的,后来小弟还在他老人家的身上找到一封遗书……」
司空淳说到这里,便取出师父的遗书递给鬼见愁钮景山,道:「这是家师的遗书,钮兄请看不妨。」
鬼见愁钮景山接过太白神翁箫南溪的遗书看罢,方知「去无终」所说「神戟侠司空淳」已被玉箫秀士来无尘杀死一节并非「虚言」,当下把遗书还给「去无终」长叹一声道:「原来如此,老弟是否打算让『神戟侠司空淳』眞正死去呢?」
「去无终」点头道:「是的,小弟不能让家师白死。」
鬼见愁道:「怪不得老弟作此打扮,那么愚兄今后也只好称呼你为『去无终』了?」
「去无终」又点头道:「是的,如今在这世界上,只有钮兄一人知道小弟这个秘密,希望钮兄勿泄露出去。」
鬼见愁道:「好的,但老弟当眞决定退出武林,以剃头匠了此一生么?」
「去无终」苦笑道:「可以这么说,只不过小弟绝不放弃追究令师与家师受害的原因。」
鬼见愁喟然道:「愚兄也颇想明白一个究竟,可是他们两位老人家既然一再嘱咐我们不可追究,如果我们执意要追究下去,也许……」
「去无终」注目问道:「也许怎样?」
鬼见愁道:「也许其结果对他们两位老人家的声誉更为不利……」
「去无终」道:「钮兄认为令师及家师早年曾经犯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罪恶?」
鬼见愁颔首道:「证诸他们两位老人家自甘蒙受伤害而不愿追究的情形看来,这是极有可能的。」
去无终道:「不错,小弟也在猜想他们两位老人家早年可能犯了某种过错,但即使属实,小弟认为仍该追究淸楚。」
鬼见愁垂头黯然道:「这对他们两位老人家不会太残酷么?」
「去无终」以无比坚毅的语气答道:「不,人非圣贤,谁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他们两位老人家半生领袖武林,所行所为,有目共睹,即使他们早年确曾犯了过失,以他们后来对武林的贡献,已足可弥补过去,而且小弟觉得,那玉箫秀吐来无尘等人一点也没有仁侠之风,假如他们是正人君子,假如令师及家师确曾犯了过失,那么他们只管找令师及家师报仇,为何还要罪及后人呢?」
鬼见愁点点头,默然不语。
「去无终」道:「钮兄,带小弟去谒见令师吧,让我们去求他老人家说出眞相,现在只有令师一人能够解开这个谜。」
鬼见愁摇头道:「抱歉,愚兄已不知家师的行踪了。」
「去无终」一怔道:「钮兄怎会不知令师的行踪?」
鬼见愁叹息道:「你离开剑鎮的第二天,家师就分给我们每人一百两银子,命令我们即刻离开剑鎮,愚兄曾哀求允许留在他老人家身边,可是他老人家不答应……」
「去无终」皱眉道:「他要你走,你就眞的走了?」
鬼见愁道:「当然不,愚兄假意随着大家离开剑鎮,然后悄悄折返,回到鎮外时,发现家师在纵火焚烧全鎮房屋,愚兄决定等家师离鎮时暗中跟随,那知大火一起,家师竟未见出鎮,愚兄连忙进入鎮内搜索亦未见踪迹!」
「去无终」微惊道:「莫非令师踪火自焚了?」
鬼见愁摇头道:「不,火熄之后,愚兄再入鎮搜索,并未找到他老人家的骨灰。」
「去无终」迷惑道:「那么,令师那里去了?」
鬼见愁道:「据愚兄猜想,家师必知愚兄躱在鎮外准备跟踪他,故他于纵火之后,悄悄由鎮后越山而去。」
「去无终」原是打定主意见到抱龙老人的,无论如何也要求他说出「玉箫秀士来无尘」等人的来历才肯离开,这时一听鬼见愁也不知抱龙老人的下落,不禁大感失望,道:「钮兄,小弟希望你不要骗我。」
鬼见愁苦笑道:「愚兄也不想放弃追究,为甚么要骗你呢?」
「去无终」叹了口气道:「那么,如今只剩下一条线索可以追查了。」
鬼见愁注目问道:「找那玉箫秀士来无尘?」
「去无终」摇头道:「不,这世界这么大,除非碰巧遇上,要找到他只怕很难,小弟说的是靑城山金鞭崖。」
鬼见愁「哦」了一声道:「你打算去靑城山金鞭崖看看?」
「去无终」道:「是的,来无尘等人在向你们师徒下手前说的那句话,可证明当初的『恩怨』是在靑城山金鞭崖发生的,小弟决定去那里看看,并就便向邻近的靑城派探询一下,也许可探得一些蜍丝马迹。」
鬼见愁道:「不错,此外还有一个人也可去找他问问。」
「去无终」问道:「谁?」
鬼见愁道:「回春圣手彭沧源!」
「去无终」沉思道:「唔,小弟相信那位去贵鎮医治小靑的『回春圣手彭沧源』必是『玉箫秀士来无尘』化装的,所以我们去庐山找那位『回春圣手彭沧源』不可能有甚么收获……」
鬼见愁道:「靑城山距此仅两百多里路,老弟先往金鞭崖看看也好,如无所得,再赴庐山见『回春圣手』。」
「去无终」问道:「钮兄打算永远在此当掌柜?」
鬼见愁道:「不,这家『云鹤客栈』的店东是愚兄的姊夫,愚兄所以来此充当掌柜,乃在等侯翔鸿、翔鹏他们兄弟,如他们未被来无尘杀害,总有一天会来此找愚兄,一俟与他们两弟会晤后,愚兄便将离开这里。」
「去无终」追问道:「钮兄是说:等见了翔鸿、翔鹏兄时,再与他们联合追究令师受害之事?」
鬼见愁点头道:「是的,老弟如在金鞭崖得到端倪,盼请回来通知愚兄,届时愚兄如已离开此处,可向姊夫探询,愚兄会把行止告诉敝姊夫的。」
「去无终」起身道:「好,就这么办!」
鬼见愁见他起立,不由一怔道:「怎么,你这就要走了?」
「去无终」揹起包袱,拿起木制剃刀,道:「是的,一个剃头匠住这等大客栈,毕竟有些不像话。」
鬼见愁知他急于前往靑城山金鞭崖,故也不挽留,微笑道:「老弟为何选择剃头匠这一行?」
「去无终」笑道:「可以边走边赚钱生活啊!」
鬼见愁笑道:「你这把大剃刀很惹眼哩!」
「去无终」道:「可不是,前几天小弟在路上遇见狼心客涂辉,和丧门剑涂焜他们以为是出道闯万儿的,竟缠着小弟要较技,小弟表明是剃头的,他们仍不相信,结果被他们痛殴了一顿。」
鬼见愁讶笑道:「眞的被他们痛殴了一顿?」
「去无终」道:「一点也不假,那狼心客涂辉最后还要小弟向他跪下磕头,才肯相信小弟不是武林人小弟也照办了。」
鬼见愁歛去笑容,正容问道:「你当眞向他跪下磕头?」
「去无终」点头道:「不错,否则小弟就得杀死他们,钮兄认为小弟应该杀死他们么?」
鬼见愁道:「你可以惩治他们一番。」
「去无终」苦笑道:「那样的话,他们离开后,一定会到处传说武林中出现了一个以『剃刀』为武器的少年奇侠,这和家师对小弟的期望是相反的。」
鬼见愁点点头,感慨的长叹一声道:「那涂家兄弟若知你是神戟侠司空淳,不吓死在当场才怪,老弟能如此忍辱求全,可眞不容易……」
「去无终」移步向外走去,说道:「好了,掌柜的,小可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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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绝崖异踪



离开了云鹤客栈,去无终立即取道西南往靑城山前进,逢村过鎮,只要有人喊他剃头,他就留下来,因此走了五天才抵达靑城山。
靑城山,为道敎发源地,称天下第五洞天,有峯三十六,洞七十二,周围二百五十里,赤城踞其前,大山峙其后,峯峦挺秀,环列如城郭,昔人有靑城山记云:「群山环衞,空翠四合,每春融日丽朝湮溟濛树光山色,状若城郭,围绕空际,故名靑城。」
这只是形容靑城山的大槪,实者山中不仅宥闻名天下的天师洞和上淸洞,而且奇景无数得三峡之奇,剑阁小雄,峨嵋之秀,可谓具雄奇幽秀之大观,因此多年以来,靑城山便成为文人雅士搜奇探胜之地。
去无终知道,假如自己仍以「剃头匠」的模样上山,必会引人注意,故过了定江桥后,他便走到一处僻静无人之处藏起木制剃刀和剃头工具,换上一袭蓝衫,把自己打扮成书生模样,这才施施然上山而来。
一般情形,游靑城山大都取道山前的赤城阁,经建福宫,而达天师洞,然后再上上淸宫,去无终到达山麓的马家场时,已是薄暮时分,为恐在入夜前赶不到上淸宫,乃改由山中小径上山,一路穿林越涧,攀籐扪葛,迂迥曲折的走了七八里,便到达了上淸宫。
上淸宫高踞第一峯顶,是全山最高大的道观,也是靑城派的所在地,观创建于晋代,至五代时,蜀主王衍重加修建,规模宏大,栋宇增辉,是一座无出其右的伟大建筑物。
观中道士,自何时成为武林中方名的靑城派,已不可考,但很久以来,观中道士便个个能武,尤其于剑术一道,更是辈声武林,只不过全派道士比少林和尙更能韬光养晦,是以有许多游山者都不知观中道士身懐绝技,还以为他们是「文质彬彬」的三淸弟子哩!
去无终决定在上淸宫借宿一夜,第二天再赴金鞭崖探视,故通过山门后,一迳往上淸宫来。
观中道士对一般游客均极亲切。
一位「知客」老道看见。去无终走入三淸大殿,便上前招呼,去无终伪称游过建福宫及天师洞,意欲在观中借宿一夜,老道人满口答应,便命一个中年道人引去无终客堂奉茶,去无终在客堂喝下中年道人端到的一杯香茗后,便起身拱手道:「敢问师父法号如何称呼?」
中年道人稽首答道:「不敢,小道涵光。」
去无终又问道:「师父在贵观担任何职?」
涵光道人道:「小道就在侍侯游观贵客,公子若有事,吩附小道便了。」
去无终道:「时间尙早,师父若是方便,就陪小可去各处瞻仰瞻仰如何?」
涵光道人道:「好的,公子请随小道来。」
于是,去无终随着涵光道人在观外各处游览,最先看的是殿左的观天池,观天池亦名麻姑池,石砌方形,池水凝碧,水自石罅流注,终年不涸不溢,相传为麻姑浴丹之处,此为游客必看的「圣迹」之一。涵光道人接着又带去无终游览麻姑洞、天师池、玉女洞、圣灯亭等等,看看天色已黑,两人才转回客堂。
一宿无语,第二天一早,去无终吃过早膳后,便向涵光道人道:「小可久闻后山有奇景名叫金鞭崖,欲往一观,惜不知路径,师父可否引导小可前去?」
涵光道人略一踌躇,即首肯道:「好的,金鞭崖距此尙有三四里,公子要去的话,这就请动身。」
去无终点头道:「好,师父请带路。」
涵光道人换了一双芒鞋,拿了一支竹杖,便领着去无终走下第一峯,循着山脊而行,一路履屿严,披蒙耳,由一处峭壁缺口攀登三折岩——
三折岩亦为靑城胜景之一,系一倾斜巨石,分截三段,每段长十数丈,石面平滑,可坐千人,而三折岩之上,便是有名的金鞭崖!
那是一座壁立千仞的高岗,驻足仰观,气象万千,宛如城堡,山壁间有「数尺见方的洞穴,洞中横列着数条金黄色的物体,其形若鞭,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因其在危崖绝壁之上,高不可攀,无法接近一看究竟,故人便以金鞭崖呼之。
涵光道人举手一指绝壁上那形似金鞭的物体说道:「那就是金鞭崖,公子看见了么?」
去无终点点头,面露惊异问道:「那一条条发亮的物礼究竟是何物?」
涵光道人摇头道:「不知道,长久以来,从未有人爬上去看,谁也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去无终道:「为甚么没有人想爬上去看看呢?」
涵光道人道:「那样高的绝壁,有谁爬得上去啊!」
去无终笑道:「小可听说贵观道士个个身懐绝技,绝壁虽高,似难不倒你们吧?」
涵光道人目光一凝,仔细端视着去无终道:「公子莫非是武林中人?」
去无终连忙摇头道:「不不,小可是读书人,不谙武事。」
涵光道人似也看不出去无终是个会家子,当下展颜一笑道:「公子即是读书人,怎知敝观道士身怀绝技?」
去无终道:「听人说的啊!」
涵光道人微笑道:「诚如公子所说,敝观道士确实练有武功,要登上那金鞭崖也有许多人可办到,但我们从来不想上去……」
去无终问道:「为何不想上去看看?」
涵光道人道:「因为我们不想渎犯圣迹。」
去无终惊讶道:「哦,这金鞭崖是『圣迹』么?」
涵光道人点头正色答道:「是的,许多年前,那上面还常常有奇蹟出现。」
去无终听了暗暗兴奋,急问道:「是甚么样的奇蹟?」
涵光道人道:「小道也是听人说的,据说每当淸晨白云密布时,靠近金鞭崖洞口的白云,会一朵一朵向洞中飞入,那情形,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掌伸出洞外,把白云抓进了去似的。」
去无终眞的感到惊奇了,又急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呀?」
涵光道摇头道:「谁知道,有人说那可能是洞中盘踞着一只灵兽,牠在吸收日月精华,不过此说迹近神怪,不足为信……」
去无终道:「会不会眞有个人躱在洞中用手抓云?」
涵光道人摇头笑道:「那是不可能的,小道也练过几年功夫,若说有人能练到能够用手掌隔空抓云,那眞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了。」
去无终也不信有人能练成如此不可思议的神技,但一想到「玉箫秀士来无尘」等人年纪轻轻竟能在几招之下斩断抱龙老人的手臂,又觉手「事出有据」,故暗中决定飞登金鞭崖一看究竟,当下又问道:「这金鞭崖既有这等奇蹟出现,贵观当眞没有一人想上去探探幽秘么?」
涵光道人沉吟有顷,笑道:「老实说,敝観确曾有人上去,但只爬到洞口就下来了。」
去无终惊问道:「为何不进去?」
涵光道人道:「不是不想进去,而是进不去。」
去无终道:「为何不能进去?」
涵光道人道:「据说爬到洞口时,洞中便有一般热气冲出,那股热气十分猛热,使人无法忍受,因此没有人能进得去。」
去无终道:「怪事,那股热气是怎么来的呢?」
涵光道人微笑道:「这和白云自动飞入洞中一样令人百思不解,如果勉强要找出原因的话,只能说那洞中有着一位神圣,他不希望凡人去打扰,所以施出『神力』把人逼下来。」
去无终问道:「这些奇蹟最近还出现过么?」
涵光道人道:「最近几年,已没有人看见白云飞入洞中的奇景,但因大家都知道那是一处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故再无人敢上去了。」
去无终道:「奇怪,小可有几位朋友游过靑城山,他们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他说出这句话,目的在诱使涵光道人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涵光道人所说的一切,是他闻所未闻的奇蹟,他觉得这些奇蹟如果属实,应该早已轰动武林,可是这些年来,他从未听武林人说过靑城山金鞭崖有这些奇蹟。
果然,涵光道人接着笑道:「这些事,其实只有我们上淸宫的人知道,我们为了维护靑城山的安宁,为了不愿落得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从未向外人说起,小道今天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心中甚觉不安,希望公子只当没听见,不要对外传说才好。」
去无终点头道:「当然,小可绝不敢乱说,师父请放心好了。」
涵光道人道:「公子还想到别处去看看么?」
去无终道:「不,小可想在此逗留片刻,你看咱们站立的这座巨石如此之大,且四面环山,古木阴森森,这等景致眞叫人流连忘返哩!」
涵光道人笑道:「这座巨石叫三折岩,可坐一千多人,亦是靑城胜景之一。」
去无终趁机问道:「这地方是个练武的好场所,贵观道士可曾来此练武?」
涵光道人摇头道:「没有,距上淸宫太远,来往甚不方便。」
去无终道:「小可虽是读书人,但看了这三折岩,竟觉这三折岩不仅是练武的好地方,而且是武林人较技的好场地,过去大槪有许多人在此较技吧?」
涵光道人又摇头道:「没有!没有!小道从未听说有人来此较技。」
去无终暗忖对方可能不知二十五年前恩师与抱龙老人曾在这金鞭崖「犯了某种过错」,故不想再「旁敲侧击」下去,笑道:「师父,你若有事,可先回观,小可还打算在这附近走走。」
涵光道人道:「公子认得回观的路程么?」
去无终道:「认得的!」
涵光道人稽首一礼道:「那么,小道也有些琐事待理,不能多陪,抱歉之至。」
目送涵光道人走后,去无终先在附近游览了一会,看看没有游客走过来,于是折回三折岩,打算飞上金鞭崖一探洞中奇蹟。
但是刚刚走到绝壁下,却突然发现三折岩分段的裂口下,坐着一个老人!
老人年约七旬以上,发须皆白,有一张慈祥的脸孔,身穿一袭靑衫,手拄一支竹杖,此刻坐在裂口下的一片石面上,神情痴呆,形态落魄,像是一个不为儿媳敬爱的孤寂的老人。
去无终一眼瞥见之下,不由微微一怔,乃移步走过去,拱手问道:「老丈因何独自一人在此?」
老人抬头看了去无终一眼,旋即收回视线,默然不答,那神情似极不喜有人打扰。
去无终颇感诧异,又问道:「老丈,您是游山来的么?」
老人眉头微皱,点头道:「晤,是的……」
去无终道:「为何独自一人坐在这里?」
老人爱理不理地道:「老朽年老体衰,此番旧地重游,已然不胜跋涉之苦,只能坐着回忆而已……」
去无终不愿在老人面前施展绝技飞登金鞭崖,当下走下裂口,在老人身边坐下,笑着问道:「原来老,丈以前游过此地,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老人淡淡答道:「快二十年了,那时老朽与另外三位友人连袂遨游靑城,曾在这三折岩上对月飮酒吟诗,到如今,我们竹林四逸却只剩下老朽一人未死,旧地重游,故人已杳往事如烟,能不令人感槪万千?」
去无终听了已知老人是一位饱学儒士,只因同辈好友均已物故,因此来此捕捉当年的一切,当下点头道:「人事无常,自古以来,任何人都逃不了生老病死的轮回,老丈何苦为此忘伤?」
老人道:「你年纪尙轻,还有几十年的岁月好过,自然不了解一个风烛残年的感受。」
去无终道:「不,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小可年纪虽轻,却不一定能够终享天年,所以对于生死之数,小可还看得开。」
老人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书生谈吐不俗,不由仔细的把去无终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道:「老弟贵姓大名?」
去无终答道:「敝姓去,贱名无终。」
老人一怔道:「去无终?」
去无终道:「是的,来无尘,去无终!」
老人不禁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去无终,老弟大槪是个名落孙山的学子吧?」
去无终一笑道:「老丈何所见去然?」
老人笑道:「只有名落孙山的人才会替自己想出古怪的姓名,不是么?」
去无终笑笑不语,表示默认。
老人放下竹杖,伸出左手拍拍去无终的肩上,笑道:「老弟,你说过的,人事无常,富贵荣华,高爵丰禄,只如黄梁一梦,老朽劝你还是看开一点的好。」
去无终笑道:「就因已经看开,所以才来此游山玩水啊!」
老人连连点头道:「应该如此,应该如此!人生如梦,唯当行乐,若把名利看作第一生命,便是愚不可及,想当年老朽与另外三位友人合称竹林四逸,日日琴棋书画,何等风光,我们从不想去追求名利,也就从来不知痛苦为何物!」
去无终道:「是的,不过……小可以为,作为一个人,不求名之外,似乎也不见得只有傲啸山林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吧?」
老人注目问道:「那么,老弟认为还有甚么?」
去无终道:「例如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似乎也可得到人生的乐趣。」
老人点头道:「不错,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昔陶靖节年轻时也有这种志气,不过,要想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老朽觉得只有身懐武技之人才能做到,像你一个读书人,若想锄强扶弱,只有进入仕途才有一展抱负的机会,但做了官却又不一定能够畅所欲为,好比陶靖节,结果弄得『冰炭满怀抱』!」
去无终道:「唔,是的,可惜小可没有机会弃文就武……」
老人笑道:「上淸宫的道士据说个个身怀绝技,老弟何不去求求看?」
去无终笑道:「小可非三淸弟子,他们肯收留么?」
老人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请求不成,跪求不成,哭求!」
去无终哈哈一笑道:「老丈眞会说笑话,对了,老丈一大早就来此处,昨晚是在那里过夜的?」
老人道:「在上淸宫,与老弟仅隔一壁!」
去无终一哦道:「原来老丈也在上淸宫借宿,小可怎没见到您老人家呢?」
老人道:「昨天老弟到达时,老朽已在房中歇息,今早老朽天未亮就离开上淸宫你我当然没见面了,不过老朽认得老弟的声音,而且刚才陪你来的那个涵光道人也是在侍侯老朽的。」
去无终道:「那么,小可刚才与涵光道人的谈话,老丈都听见了?」
老人点头道:「嗯,听得一淸二楚。」
去无终一指绝壁上那个洞穴道:「老丈可相信涵光道人说的那些奇蹟?」
老人道:「那些奇蹟已成过去,咱们又爬不上去,管他是眞是假。」
去无终道:「老丈还想在此坐多久?」
老人道:「老朽风烛残年,来日无多,打算在此多回忆一下,老弟呢?」
去无终起身道:「小可还想去各处看看,那么咱们回头见。」
老人点头道:「好的,老弟请便!」
去无终跨上岩石,转身拱手道:「对不起,还没请敎老丈贵姓大名?」
老人道:「老朽姓解,名灵仁。」
去无终道声「幸会」,便转身走开,走下三折岩,登上附近一座小山头,找了一块干净石头坐下来。
由小山头往下俯瞰,三折岩的情景一览无遗,他觉得这位「解灵仁」的老人来得太巧,有些可疑,故打算暗中窥视一下。
但是等了很久,仍不见老人走上三折岩,心中甚是恼火,暗忖道:「哼,这老人眞像有意与我过不去甚么地方不去,偏偏来此回忆往事。」
他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老人看见自己飞登金鞭崖,故只好忍耐着等下去。
等着等着,一个时辰过去了,老人竟仍枯坐不动,毫无离开之意!
去无终忍耐不住了,便走下小山头,再上三折岩,走近裂口一看,假作失惊道:「啊,老丈还在这里吗?」
老人抬头笑了笑,道:「老弟也还没回观?」
去无终道:「小可正想回观,想起老丈可能需要人攘扶,故再过来看看,不想老丈果然还在此处。」
老人慢慢扶杖而起,笑问道:「老弟想扶老朽回去?」
去无终道:「正是,愿意小可搀扶么?」
老人点点头,笑道:「当然愿意!咳!人老了就不中用,想当年老朽与友人游览靑城,根本不觉山路难走,如今一个人走这山路,倒眞有些害怕……」
说着,抬脚跨上岩石。
去无终于是扶着他走下三折岩,往向上淸宫的路径走来,边走边说道:「咱们现在回去,正好赶上吃午饭。」
老人道:「正是,吃过午饭,咱们休息片刻,再一道去游朝阳洞如何?」
去无终已决定今夜再飞登金鞭崖,乃点头道:「好,小可也正想去朝阳洞玩玩。」
两人边走边说,每走半里,老人就停下来歇息,因此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上淸宫。
去无终看不出老人有做作之处,故疑心渐消,这天中午便与他一道进食,饭罢相约下午同游朝阳洞,即各自回房憩。
其实去无终没有午睡的习惯,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就觉无聊,于是翻身下床,打算再去附近走走。
打开房门,正欲举步走出,视线瞥处,陡地一怔!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看见解灵仁措着一个包袱,匆匆往上淸宫外走去。
噫,他原邀约自己下午同游朝阳洞,怎的忽然要不告而别了?
莫非他有紧急事必须赶快回去?
可是,我就住在他隔壁房间,即使有甚么紧急事情必须即刻下山,先来通知一下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呀!
唔,莫非他在迥避我?
去无终思忖电转,决定跟踪他一程看看,当即举步出房,亦往上淸宫走来。
走出上淸宫,只见解灵仁已然经过山门,正顺着山径往山下走去,无终略一忖度,即由另一条山路抄道而下。
原来,上淸宫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新开不久的,舖有石级,一条是旧路没有舖级,但较新路为短,如果不下雨,由旧路下峯,要比新路快上一刻钟,解灵仁现在走的是新路,去无终走的是旧路,因此去无终到达峯下时,解灵仁距峯下却还有一段路。
去无终远远看见解灵仁已快要走到峯下,心想对方一定是要离开靑城山而此处距山下尙有数里路程,自己在他身后尾随,不如走在他前面更好,于是起步便走,循着一条可行马车的山路领先往山下而来。
走了数百步,掉头一看,只见解灵仁也已走上山路,距离自己约有三十丈远心知对方如是在逃避自己,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已在他前面「跟踪」,故甚觉有趣。
他一路领先走着,走到一处岔口时,他躱入路边的树林中,因为岔口的另一条山路可通建福宫,而建福宫那边也另有路径可下山,他不知解灵仁要走那一条,所以停下来等候。
不久,解灵仁来到岔口了。
只见他掉头向身后的山路望了望,立即转入通往建福宫的山路走去了。
无终窥视至此,已然确知对方是在逃避自己,心中惊疑不已,暗忖道:「他到底是谁?他为甚么要迥避我?莫非他和二十五年前在金鞭崖发生的『那件事』有关,可是,他又不知我是『神戟侠司空淳』,为甚么要迥避我呢?」
思忖间,只见那解灵仁已走得快要看不见了,他不敢怠慢,连忙钻出树林,悄悄尾随上去。
行约半里,建福宫到了。
建福宫也是靑城山中一座极其有名的道观,座落于丈人峯下,建筑之宏伟,较淸上宫并不逊色多少,只不过年代不及上淸宫之悠久,所以凡是游览靑城山的人,总把建福宫看在上淸宫之下,其实建福宫四周风景之美,绝不下于上淸宫,举目仙峯耸翠,岚气缥渺,使人有如入蓬莱仙境之感,当年大诗人杜工部游此处时,曾有「丈人祠西佳气浓,绿云拟住最高峯,扫除白发黄精在,君看他时冰雪容」之歌颂。
去无终尾随来到建福宫外时,正见那解灵仁站在观外与一名道人在交谈。
只听那道人说道:「别客气,不嫌敝观简陋,只管住下来便了!」
解灵仁道:「老朽年老体衰,才走了半天的路,就觉疲倦不堪,道爷可否先带老朽入房歇歇?」
那道人道:「好的,施主请随贫道来!」
说罢,就带着解灵仁入观去了。去无终见他入观,本想跟进,暗窥究竟,旋即忖道:「何不趁此机会折返,飞登那金鞭崖。」
回到上清宫的客房外,刚好遇见涵光道人走来,乃拱手问道:「师父,我隔房那位老丈起来没有?」
涵光道人二怔道:「公子是问那位姓解的老先生?」
去无终道:「是的,他约小可去游朝阳洞,我想现在可以去了。」
涵光道人讶然道:「那位老先生已经走了呀!」去无终假作一呆道:「嘎,他先去了?」
涵光道人道:「不,他告诉小道说,忽然想起后天是他一位朋友的生日。要赶回去向那位朋友祝贺,就匆匆的走了!」
去无终一哦道:「原来如此,那就算了。」
涵光道人问道:「公子认识他么?」
去无终摇头道:「不,是今早在山中交谈上的,因为谈得投机,他提议下午与小可同游朝阳洞。」
涵光道人道:「朝阳洞距此不远,公子若不识路径,小道愿再带路。」
去无终忙道:「谢谢,朝阳洞小可懂得走,不必烦劳师父了。」
涵光道人微笑一哦,移步便往走廊上走去。
去无终道:「对了,请问师父,那位先生以前可曾来过贵观?」
涵光道人住足沉思有顷,答道:「好像没来过吧。」
去无终又问道:「这次他来贵观借宿几天了?」
涵光道人道:「他是昨天中午来的,只比公子早到半天,公子问这干么?」
去无终微笑道:「师父大槪不知,他是当今名儒,写得一手好书法,小可今早有幸结识他,正想找机会向他请敎请敎,不想他竟匆匆走了。」
涵光道人道:「他离开敝观仅仅半个时辰,大约尙未走到山下,公子若要再见他,不妨追下去看。」
去无终摇头道:「算了,小可不愿为学书法而放弃畅游靑城山!」
涵光道人未再接腔,一笑而去。
去无终因说过要去朝阳洞,只得又离开上淸宫,到各处名胜古蹟去玩了老半天,看看暮烟已起,才转回上淸宫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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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只身探密



这天晚上,去无终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他想着解灵仁的诡异行动,想着金鞭崖上的那些奇蹟,越想越迷茫,好奇心也越强烈,最后由床上坐起,暗忖道:「那解灵仁今夜大槪不会去金鞭崖,但是我为何不先去看看?」
于是他立刻下床穿上外衣,轻轻打开房门,见四下无人,乃闪身出房,往宫外行来。
这时,约摸二更时分,宫内宫外静谧异常,不见有人走动,去无终知道靑城派的道土一向只防止有人于夜间闯入观中窥探,至于在观中借宿的游山客人,只要不走入他们的警戒范围,是从来不加干涉的,所以他一路走出上淸宫,并不掩藏身形。
他走出上淸宫后,循着山径慢慢往后山走来,直到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踪时,才一腾身形,施展轻功提纵术,疾如飞鸟朝三折岩奔来。
转眼工夫,已来到三析岩上,他躱入三折岩的裂口下,静静窥伺一会,不见有人跟踪而至,这才起身走到金鞭崖下,由懐中抽出一把匕首,准备飞登金鞭崖了。
金鞭崖在夜间看来,有如一座巨大无比的屛风,仰望绝壁,峻坂如削,但去无终一身绝艺并未随着「神戟侠司空淳」死去,他有自信只要利用一把匕首,即可登上崖上那个洞穴。
他仔细的察看绝壁的情形,随即纵身跃起三丈多高,飞附上绝壁。
绝壁的表面并非眞的平滑如镜,仍有许多可以攀援着脚之处,他一段一段的往上飞纵,碰上平滑的崖壁时,就把匕首刺入壁上,稳住了身子,然后继续飞登。
不消顿饭时间,他已安然翻上了洞穴口。
这个天然洞穴,由三折岩往上看,约只数尺大小,可是现在去无终身临其境,才发现洞口竟有两丈高三丈宽,是个相当大的山洞!
洞口地上,有几条长约寻丈的古怪岩石,外表很像花冈石,去无终知道就是这几条古怪岩石在阳光的照耀下会反射出金黄色的光芒,他伸手摸摸那些岩石条,再仔细一看,发现在月光下,岩石的表面也有许多微粒在熠熠发光,因暗忖道:「这大槪是岩石中有黄金,没有甚么奇怪的。」
他抬目往洞内望去只见洞中黑黝黝的,甚么也看不淸,更不知有多深!
『据说爬到洞口时,洞中便有一股热气冲出,那股热气十分猛烈,使人无法忍受,因此没有人能进得去。』
这是涵光道人对这个洞穴所描述的奇蹟之一!
现在,热气在那里?,
去无终在洞口站了半晌,未发觉洞中有热气冲出,心中的紧张也就消失了大半,不过,他并不怀疑涵光道人所说的话,他相信这座洞穴当年所发生的奇蹟是眞的,只不过「奇蹟」已经消失罢了。
奇蹟因何会消失呢?
唯一的解释是:当年这个洞穴中曾经住着一位武功超凡入圣的高人,后来他离开了这座洞穴,所以那「云飞入洞」及「冲出热气」的「奇蹟」自然便消失了。
去无终认为自己的判断十分正确,因此洞中虽然黑暗得使人感到恐怖,仍毫不畏惧的走了进去。
但因洞中太黑,他走入几步后,只得停下来,取出一张纸卷成一条,用火折子点燃了纸条,然后继续走入。
洞中的情形,在火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出一个大槪的样子了。
洞道曲曲折折,洞壁像一座奇峯林立的浮雕,洞顶垂着许多钟乳石,整个山洞呈现一种原始的美,没有一处是经过人工修整的,也看不出有人居住过的迹象。
去无终一边观察一边走入,手中的纸棒即将烧完之际,蓦然瞥见一条黑影挟带一股劲风由洞内猛扑而出,朝自己疾冲过来。
他没想到洞中有人,不觉大吃一惊,慌忙右脚一滑,斜身躱避,同时左掌一扬,迎着对方拍了过去。
「噗!」的一声,手掌拍中了对方的身子,只觉对方的身子软绵绵的像裹着一层羽毛,而且在中掌之后,身子只荡了一下,竟又继续向洞外飞扑出去。
去无终手上的纸棒本来已快烧尽,被对方涌来的一股劲风一吹,顿告熄灭,不过就在他左掌拍中对方的一刹那,也即是纸棒熄灭前的一刹那,他已经看淸对方的「面目」了。
原来,竟是一只巨大的老鹰!
去无终长长透了一口气,不禁开口骂道:「畜牲,吓了我一跳……」
他定了定神,再取出一张纸卷成纸棒点燃起来,才又举步走入。
曲曲折折的走了数十步,洞道已到尽头了。
洞道尽头,是一堵颇为平坦的石壁,石壁下有一块三尺见方的平面岩石,它像一张石椅那様摆在石壁下的正中,去无终一眼就看出那绝不是原来就摆在那里的,而是有人用它来打坐的。
此外,去无终接着又发现石壁上刻着两行字,每行七字,就像人家中堂上的对联:
一失足成千古恨
再回头已百年身
现在,去无终的推断已获得证实这座山洞确曾有人住过。
只是,他是谁?他死了或走了?他在石壁上刻出「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是甚么意思?
去无终相信自己仍可在洞中找出一些线索,他把手上又将烧尽的纸棒丢下,再取出一张纸卷了起来,可是就在这时,他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这个奇怪的现象,就是他丢在地上的纸棒已在渐渐熄灭,而洞中仍光亮。
他抬头上望,这才发现洞顶的一条钟乳石未端,嵌着一颗夜明珠。
就是这颗夜明珠照亮了整个洞室,不过,当他手上一截纸棒烧尽之后,夜明珠所发出的光亮也随之收歛不少,仅能发出微弱的光芒,使人勉强可看出洞中的情形而已。
去无终不禁暗暗称奇,忖道:「一颗夜明珠价値连城,那人在离开此洞时,为何不将它带走?难道那人已死在这洞中了?」
一想到这里,他便再掏出火折子,准备点烧纸棒,不料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有一个人的脚步声由洞口那边响过来,心中怦然一惊,连忙闪入右边洞壁角下的一座怪石后面,蹲身躱了起来。
来人是谁?
莫非这洞中主人并未远离靑城山,他现在回来了?
抑或来者是那个名叫解灵仁的老人?
「沙,沙,沙……」
脚步声渐近,终于来人也走到洞道尽头了。
他,正是解灵仁!
去无终探头视望,一见是解灵仁,心中颇为惊奇,在他断定对方日间的不告而别是有意在迥避自己,他就知道对方与这金鞭崖的「事情」必有关系,同时相信对方既然已对自己起疑,必不敢在第一天晚上就一到这里来,那知对方竟然来了。
他来干甚么?
这是去无终最感兴趣的一点,池觉得也许可由对方的行动了解师父与抱龙老人当年在这金鞭崖发生旳事情,因此内心颇为紧张,他屛息静气的躱在怪石后面窥视着,很担心对万会发现地上的纸灰,因为地上那些纸灰还保持着纸棒的形状,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只见那解灵仁走到那块平面岩石前站住,摆头向左右望了望,嘴里喃喃说道:「走了?抑或已在这洞中圆寂了?」
他的目光中有着失望之色,回望那块平面岩石默然半晌,又自语道:「你说过此生永不离开这座山洞的,可是,你的骨骸呢?难道你把自己焚化了?」
摇摇头,又道:「不!不!你一定尙在人间,你一定恨透了我们,所以才离开此处,不愿和我们再相见……」
说到这里,他忽然在岩石前跪下,把头垂在岩石上,悲声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是的,人是不能有过失的,可是……可是……」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他的喉咙已被一阵哽咽塞住了。
去无终见他哽咽不止,心中惊惑不置,暗忖道:「他说『圆寂』两字,这表示洞中主人是个和尙,他说『恨透了我们』,这表示他和另外的某些人做了对不起和尙的事,可是一个出家人怎会『恨透了』他们呢?他们做错了甚么事?喂!你快说下去啊!」
他知道?想明白解灵仁与和尙的关系,以及「这件事情」是否与师父和抱龙老人有关,只有希望对方继续自言自语吐露出来,可是看见对方一味哽咽不止,不禁着急得在心里叫了起来。
只见那解灵仁跪在岩石前哽咽悲泣良久之后,慢慢站起身子,长叹一声道:「五十年前,你做错了一件事,现在但愿你找对了人,否则,你会错得更厉害的……」
语毕,徐徐起身,举步往洞外走去。
但是才走出两步,他脚下发出「嗟!」的一声轻响,踩中一截纸灰了。
去无终暗叫一声「糟糕!」,急忙缩下头,同时停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解霁仁低头看看被自己踩碎的纸灰,神色微微一变,冷笑道:「来无尘,去无终,你们已经完成了使命,现在还跟着老夫干么?」
他一面说一面运目四下搜望,目中精芒闪闪,显见得他有一身异常精湛的内功。
他的眼睛好像有透视能力,最后竟盯住了去无终躱藏的那座怪石,开口笑道:「出来吧!去无终,老夫已知道你是谁了。」
去无终知形踪已然败露,当下只得站立起来,含笑一揖道:「老丈知道小可是谁?」
解灵仁凝望着他,面露苦笑道:「来无尘,去无终,老夫怎会不知道你是谁,只不知你跟踪老夫还有甚么企图罢了!」
去无终一听就知对方误把自己当作「玉箫秀士来无尘」一方之人,心想这样也好,可以趁机套问他一些眞相,乃点头笑道:「你猜得不错,我正是其中的一个……」
解灵仁嗒然道:「不过,除非你改变相貌,否则老夫记得那天并没有你。」
去无终不知「那天」是怎么一回事,只得含糊答道:「是的,那天我不是这个样子……」
解灵仁注目问道:「你们是师兄弟么?」
去无终点头道:「不错,是师兄弟。」
解灵仁又问道:「老夫已不缺你们甚么,你再跟老夫意欲何为?」
去无终道:「想知道你来此的目的。」
解灵仁叹道:「没有什么目的,只不过想见见令师罢了,已攫冇二十多年了,老夫眞想不到令师尙在人间……」
.去无终因不知对方与曾与在这洞中居住的那位和尙是何是系,故觉去很终回不,这时与见对方把自己看作是「和尙」的徒弟,更感困惑,暗忖道:「原来『玉箫秀士来无尘』等四人竟是『和尙』旳徒弟!哼哼,一个出家人竟敎导出四个俗家弟子去杀害师父和抱龙老人,他足个甚么屁的出家人!」
解灵仁又长叹一声问道:「令师已不在在这里了吧?」
去无终道:「正是,这座洞府虽高在绝崖之上,却不是一个淸静的地方。」
解灵仁问道:「他现在隐居于何处?」
去无终道:「在一处很隐蔽的地方。」
解灵仁道:「老夫想见见他,你可不可以带老夫去?」
去无终反问道:「你想见家师干么?」
解灵仁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道:「想跟他谈谈往事,谈谈老夫这一生所做的事。」
去无终笑道:「何不先跟我谈谈?」
解灵仁「哼」了一声笑道:「虽然你的武功已到举世无敌的地步,但是你年纪尙轻与你无话可说。」
去无终道:「关于你和家师的那些事,我所知其实不多,你可愿详细说一遍让我听听?」
解灵仁摇头道:「那件事并不复杂,没有甚么可说的了。」
去无终道:「你认写家师肯接见你么?」
解灵仁道:「也许肯的,虽说老夫和『太白神翁萧南溪』是他最痛恨之人,但无论如何,老夫已不缺他甚么了。」
去无终听他提起师父的名字,不由心头一动,脱口道:「你的右手——」
解灵仁举起藏在长袖中的右手苦笑道:「老夫装上一只义手,但只能钩起一些东西,不能再玩剑了。」
去无终至此已猜出对方十之八九是抱龙老人化装的,为了求得一个确实,更故作冷笑道:「右手虽然断了,只要假以时日,左手仍可发挥『天神剑法』的威力。」
解灵仁苦笑道:「用左手施展『天神剑法』,威力不及用右手之一半,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去无终已知他确是抱龙老人佟焕堂不错,心中十分激动,但心念电转之后,决定暂时不以「司空淳」的身分和他相见,因为他知道老人很固执,当他自己以司空淳的身分和他相见之后,假如他他不肯将当年所发生的事情说出,自己便很难再有机会探出那件事情的眞相了,当下仍以冷峻的语气道:「我希望你不要练,否则你的左手会跟着失去。」
化名为「解灵仁」的抱龙老人笑了笑道:「放心吧,老夫现在的姓名叫『解灵仁』,以后也将以这个姓名活到老死为止。」
微微一顿,注目问道:「你们把『太白神翁萧南溪』怎样处置了?」
去无终道:「我们本该断去他双手,因体念他断去双手后无法生存,故只斩断他左腕——」
抱龙老人点头接口道:「有道理,他的左手比右手厉害,不过他的右手施展起『天神戟法』来,也很难有敌手哩。」
去无终道:「是的,所以我们同时毁去了他的一身功力。」
抱龙老人「噢」了一声,苦笑道:「如此说来,他的下场比老夫更惨——他的传人『神戟侠司空淳』呢?」
去无终道:「死了!」
抱龙老人微微一震,轻叹道:「唉,那孩子的个性也太倔强,老夫曾劝他照我们的吩咐自断手腕,可是他不听……」
去无终道:「在朝天岭上,我们又警告他一次,他仍然不听,并且向我伸叫阵,我师兄便将他杀死,打落栈道之下。」
抱龙老人叹息的点点头,又问道:「老夫那两个儿子呢?」
去无终道:「我们还没找到他们,不过很快就会找到的。」
抱龙老人道:「找到他们兄弟时,老夫希望你们手下留情。」
去无终道:「这要看他们肯不肯自断右腕而定,如果他们像司空淳那様不识好歹,那我们也爱莫能助了。」
抱龙老人略现激动地道:「知子莫若父,老夫知道他们决不肯屈服的,所以……老夫跟你们一道去寻他们兄弟如何?」
去无终摇头道:「抱歉,我那三位师兄已分头找寻他们去了。」
抱龙老人吐出近乎哀求的声音道:「那么,带老夫去见令师吧,只要令师一句话,他们兄弟就可获救了,好不好?」
抱龙老人静待对方答复。
去无终故作沉吟道:「唔,你认为家师愿意饶恕他们么?」
抱龙老人点头道:「老夫相信可以说动令师的。」
去无终道:「好吧,我答应带你去见家师,不过家师隐居之处,距此很远呢!」
抱龙老人太喜道:「没关系,令师隐居在何处?」
去无终道:「你不必问,只跟着我走便了。」
抱龙老人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们几时出发?」
去无终道:「我现在陪你去建福宫取包袱,取了包袱立刻就下山。」
抱龙老人反问道:「你不想再回上淸宫?」
去无终道:「不了,我没有东西放在那里……」
老少俩离开靑城山时,旭日业已东升,去无终没去取囘藏在山麓的一包剃头工具和那把木制大剃刀,因为他既然决定冒充「玉箫秀士来无尘」的四兄弟之一,就不能让抱龙老人对「自己」的身分起疑。
欺骗了抱龙老人,他心中是有着浓重的愧疚的,但是他曾暗暗问自己:假如自己不欺骗他,他就能找到那和尙进而挽救他两个儿子的性命么?
所以,他认为这种欺骗至少对抱龙老人是无害的,而自己为了追究出师父与抱龙老人当年和「那位和尙」所发生的恩怨,除了出此「下策」之外,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一言以蔽之,他希望在陪同抱龙老人去见「师父」的途中,由老人的嘴里探出一切秘密。
此外,他也希望能够眞的找到那位和尙!
那位和尙,他的法号叫甚么?
这天中午,老少俩远离靑城山已有四十余里,走到了崇寗县城。
进入城中,去无终一指街上一家酒楼道:「我们上那家酒楼去吃饭吧?」
抱龙老人点头道:「好的老夫请你喝一杯!」
上了酒楼,拣了个临街的座头坐下,点过酒菜后,抱龙老人望着街上出神了一阵,才回望去无终道:「令师隐居之处,距此约有多远?」
去无终胡诌道:「远得很,最少要走四十天才能到达!」
抱龙老人道:「那么,吃过饭后,我们雇一辆马车代步如何?」
去无终心想四十天的路程,改乘马车也得走个十多天,有十多天的时间,大槪可探出一切秘密了,乃点头道:「好,坐车比走路舒服,何乐而不为?」
抱龙老人苦笑一下道:「老夫不是贪图舒服,而是希望能尽快见到令师。」
这时,酒菜送到,两人中止谈话,抱龙老人亲为去无终斟酒,然后端起酒杯道:「来,我们干一杯!」
两人对干了一杯酒后,抱龙老人抓起筷子吃菜,一边吃一边苦笑道:「用左手吃饭眞不习惯,在这方面,萧南溪要比老夫方便多了。」
去无终想起师父的惨死,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为了不让老人发现自己的目中有着泪光,他低头默默的吃着。
抱龙老人问道:「冒充『回春圣手彭沧源』去剑鎮的那一位,是不是『玉箫秀士来无尘』?」
去无终轻「嗯」一声道:「不错,正是他……」
抱龙老人又问道:「另外那两个叫甚么?」
去无终淡淡答道:「你要知道他们的姓名干么?」
抱龙老人道:「顺口问问罢了。老夫觉得你们四人资赋极佳,是武林罕见的奇才,希望你们能把所学到的绝技用到正道方面,那就是武林之福了。」
去无终缓缓抬头,微笑道:「你,还有你的门下,都被我们四人断去右手,难道你不怨我们么?」
抱龙老人摇头道:「不,一个死囚是不能怨恨创子手的,因为创子手只是奉命行刑而已。」
去无终提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再为自己斟满,一面问道:「那么,你恨不恨家师?」
抱龙老人又摇头道:「不,令师如此对我,已经是很寛容的了。」
去无终端起酒杯笑道:「来,再干一杯!」
干下了第二杯,去无终乘机问道:「这倒出我意外,你不恨家师的最大原因是甚么?」
抱龙老人苦笑道:「你已经知道,何必老夫再说出来?」
去无终表示了解的点点头,又道:「你对家师好像很了解,是不是?」
抱龙老人道:「是的!老夫相信,令师派你们做这件事时,他的心里也一定很痛苦的……」
去无终嘴里「唔」得一声,心里却在思忖:「痛苦?那和尙为甚么会痛苦?既然会痛苦,他为甚么要命令四个徒弟出来伤害这么多人?」
抱龙老人见他默然不语,因问道:「是不?令师当时是不是很痛苦?」
去无终反问道:「你认为家师会痛苦的埋由是甚么?」
抱龙老人道:「他是个出家人。」
去无终不得要领,便微微一笑道:「看起来,你对家师的了解并不够!」
抱龙老人注目一噢道:「是么?」
去无终道:「是的,譬如说,你可能连家师的法号都不知道。」
抱龙老人点头道:「不错,当初老夫曾请敎他的法号,可是他竟不肯说出,现在你可以告诉老夫令师的法号如何称呼么?」
去无终原想诱说出那和尙的法号,这下一听他也不知道,心中很失望,不禁发出一声苦笑道:「抱歉家师不肯把他的法号告诉你,是有其道理的,所以我也不便告诉你。」
抱龙老人忽然起疑,凝视着他问道:「是不是连你们师兄弟也不知令师的法号?」
去无终仰头打个「哈哈」笑道:「开玩笑我们是他的徒弟,怎会不知道他的法号呢?」
抱龙老人轻笑道:「我看是如此!」
去无终知道他在使「激将」之计,不由暗暗发笑,当下举箸道:「来来,菜快冷了,我们赶快吃了好赶路。」
抱龙老人见他不肯上当,遂也不再多言,举箸默默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会账下楼到街上雇了一辆马车,去无终忖度和尙最多的地方是嵩山少林寺,故决定以少林寺为此行的假想目的地,然因少林寺在遥遥数千里之外,赶车的必不肯走那么远,乃吩咐车伕道:「车伕我们要去蜀东奉节,那地方你去过没有?」
车伕道:「去过,那要十多天才能走到哩!」
抱龙老人见他面有难色,便问道:「你去不去?」
车伕道:「去是可以去,不过回来时,小的却要赶十多天的空车,这个……」
抱龙老人道:「这个不要紧,车资加倍给你。」
车伕这才高兴,躬身笑道:「那么,两位请上车吧!」
马车驰出崇甯县后,抱龙老人神情愉快地道:「如老夫没有猜错,令师大槪是隐居在巫山吧?」
去无终笑着反问道:「你凭甚么,做此猜测?」
抱龙老人微笑道:「奉节距巫山极近,而巫山又是天下名山之一。」
去无终笑道:「你大槪不知道,家师以前隐居金鞭崖上,时常有人上去窥视,所以他不愿意再隐居于名山之中了。」
抱龙老人道:「你说要走四十天,如今我们以车代步,可快二十多天,而由此去奉节,正好只有十多天路程,这一点也可证明令师是在巫山。」
去无终摇头道:「错了,我说的是四十天是指骑马而言,并非指步行,如今我们坐马车要比骑马慢,所以只怕要五十天才能到达!」
抱龙老人张目发愕道:「噢,那你因何吩附车伕只到奉节?」
去无终道:「你想一个车伕背载送两位陌生客人到数千里的地方去么?」
抱龙老人皱了皱眉道:「原来如此,那么,我们眞该骑马前去才对……」
去无终笑道:「不要后悔,欲速则不达,为了带你去见家师,就要我整日骑在马背上,那我可不干!」
抱龙老人歛目叹了一声,垂头不语。
去无终道:「坐马车还有个好处,可以聊聊天,排除旅途寂寞,你说是不是?」
抱龙老人仍闭目不语,样子显得烦恼已极。
去无终耸耸肩道:「再来谈谈家师吧,昨晚在洞中,你说家师于五十年前做错了一件事,二十五年前又做错了一件事,我倒没听过家师于五十年前做错了甚么事,你能告诉我么?」
抱龙老人神色冷漠地道:「你是他的徒弟,他若没有把那件事告诉你,必有其道理在,老夫也不便告诉你了。」
去无终哈哈笑道:「反击得好,但是如果我说:你若不肯告萧我,我也不肯带你去见家师,你是否愿意考虑考虑?」
抱龙老人冷然道:「不,你现在可以命令车伕停车。」
去无终故作失惊的「噢」了一声,笑道:「佟焕堂,瞧不出你还是这么硬啊!」
抱龙老人双目一睁,迸射出两道冷电般的光芒,道:「那么,你把老夫看作甚么人物?你以为你们轻易斩下老夫的右腕,轻易毁去了老夫的一切,就以为老夫是个浪得虚名不堪一击的糟老头儿么?告诉你,那天老夫如若横下心肠,你们要想走出剑鎮,只怕也不那么容易呢!」
去无终扬眉一笑道:「这么说来,那天你是有意让我们斩下你的右手,有意让我们毁去你的一切了?」
抱龙老人断然道:「不错!」
去无终仰脸淡淡问道:「那是为甚么呢?」
抱龙老人冷笑道:「奇怪了,你好像甚么都不知道,莫非你不是他的徒弟?」
去无终暗吃一惊,忙的哈哈大笑道:「算了,我还以为我们可以聊聊,既然你对闲聊没兴趣,那么你我从现在开始就三缄其口便了!」
抱龙老人道:「老夫对闲聊很有兴趣,但是老夫不喜欢回答那些明知故问的问题!」
去无终开始感觉到自己想诱使对方说出当年那些事,显然不太容易,因为对方似乎认为「明知故问」
对他是一种侮辱,怎么办呢?
对了,路途还长得很,自己无须操之过急,再过几天后,当他感觉无聊时,也许会自动说出来的!
于是他不再发问,一路上只和老人谈一些不关痛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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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满城蛇鼠



马车辘辘前进,一路平安无事,第十一天午后,马车正在云阳驰进之时,去无终忽然发现有许多武林人由道上经过!
这些武林人,僧道俗均有,或骑马或乘车,纷纷由去无终和抱龙老人的坐车旁驰过往前疾赶,看似要赴一场即将举行的盛会。
只不过顿饭光景,超过马车的武林人竟有三四十个之多!
去无终初疑他们是冲着自己或抱龙老人来的,但暗中观察之后,方知他们确是要去赴一场武林盛会。
因为有两个武林人在驰骑经过马车之际,曾这样交谈着:「大哥,你看他们眞敢赴约么?」
「当然敢,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巴山三叟,如今……」
底下的话,已因交谈双方超过马车数丈而听不清楚了。
所谓巴山三叟,去无终并不陌生,那是退隐有年的武林宿着,一叫「铁石叟高一尘」,一叫「卧云叟鲁祖武」、一叫「寒潭钓叟姜木公」,三老年纪均已高达八旬,武功略逊于太白神翁和抱龙老人,但为人正直热情,在未退隐之前,常为武林人排解纠纷,故很得黑白两道的敬重,数年前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是非,却不知何故忽然被人杀死了?
杀死他们巴山三叟的人是谁呢?
普天之下,除了抱龙老人和太白神翁之外,实在很难再找出几个能够杀死三叟的人,因此去无终在听到三叟三人杀死时,立刻想到「玉箫秀士来无尘」等四人。
他抬目凝注抱龙老人,微笑道:「听到没有,巴山三叟被人杀死了!」
抱龙老人叹道:「这的确奇快,三叟的武功极为高强,在当今为人所知的高手中,似乎找不出能杀死他们的人……」
去无终道:「三叟分别出身崆峒、黄山、长白三派,为各该派辈分最高的人物,如今被人杀死,该三派自然不肯甘休,我看此次的决斗,其中一方可能是崆峒、黄山、长白三派掌门人。」
抱龙老人沉默一会之后,才抬目问道:「那是不是你们干的?」
去无终一笑道:「你想我们有杀三叟的理由么?」
抱龙老人道:「老夫也想不出你们有杀三叟的理由,不过除了你们四人之外,武林中实在也找不出有谁能杀得了他们。」
去无终道:「要解开这个谜并不难,我们找一个上来打听打听如何?」
抱龙老人尙未表示可否,忽听有个嗓门尖细的声音在马车边响了起来。
「喂,赶车的,你这辆车那里去?」
车伕道:「奉节。」
那嗓门尖细的人又问道:「车中有人么?」
车伕道:「有的,公子何事见问?」
那嗓门尖细的人道:「区区意欲搭一程便车,可使得么?」
车伕道:「这要问问车里的客人。」
去无终立刻打开车门,招呼道:「那一位要搭便车,请上来!」
话声甫落,人影一晃,一个白衣人业已飞登车厢中来了!
这人约三十七八岁,面孔削瘦,鼠目尖嘴,却身穿儒服,作书生打扮,执手一柄描金折扇,一副自命风流之态。
去无终自然看得出对方是个武林人物,可是这时却不得不故作失惊的叫道:「啊呀!你该等车停了再上来呀!」
白衣人顺手把车门关上,咧嘴露出两排长长的鼠牙,吃吃笑道:「没关系,比这个速度再快一倍,区区一样跳得上来。」
去无终表示钦佩的一翅大拇指道:「好身手,你老兄一定练遇功夫吧?」
白衣人一对鼠目迅速闪动着,交替的把抱龙老人和去无终打量几眼,这才笑道:「原来两位并非道上朋友,区区以为两位也是要赶去白帝山瞧熟闹的呢!」
去无终拱手问道:「老兄贵姓大名?」
白衣人抖开折扇摆出一副潇洒的姿态,答道:「区区复姓公孙,名怡生,江湖朋友替区区起了个匪号叫『白鼠精』,嘿嘿,其实武技一门,只是区区擅长的艺事之一,在文书方面,区区所作的诗词,亦曾传诵一时……」
说到这里,居然有些难为情起来,窘笑笑道:「对了,还没请教两位的大名?」
去无终一指抱龙老人道:「他姓解名名灵仁,小可姓去,名无终,我们是一对忘年之交,此番打算连袂游巫山。」
白鼠精公孙怡生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巫山区区游过两次,的确是个好去处,尤其是那座神女峯,嘿嘿,嘿嘿嘿……」
他想找些诗句「吟咏」一番,却一时想不起,故只好以「干笑」来表示他对巫山神女峯的赞扬。
去无终暗觉好笑,接嘴问道:「老兄刚才说要赶去白帝山瞧热阔,请问那白帝山有甚么热阔好瞧?」
白鼠精公孙怡生如获下台阶,登时精神一振,跟着转换话题道:「嘿,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事,可惜两位不是武林中人,听了也不懂!」
去无终笑道:「老兄何妨说说看!」
白鼠精公孙怡住于是煞有介事的淸了喉咙,凝容说道:「话得从头说起,当今武林中,有两位非常非常厉害的高手,一位名叫『太白神翁萧南溪』,一位叫『抱龙老人佟焕堂』,这两位高人领袖武林数十年的,一举手一投足,可使五狱震动,日月变色,嘿嘿嘿……」
依旁静坐的抱龙老人恍似未闻,一直瞇着两眼,作昏昏欲睡之状。
去无终却听得心弦一紧,问道:「这两位高人怎么样呢?」
白鼠精公孙怡生做了个刀斩的手势道:「于半月之间,先后被人斩断手臂,抱龙老人最惨,他的三百多个门下也无一幸免尸都被人断去了右手,个个成了独臂人!」
去无终佯驾道:「啊,太残酷了,那是甚么人干的呢?」
白鼠精公孙怡生道:「据说是四个人,其中一个假扮『回春圣手彭沧源』,其余三个是三十左右的靑年。」
去无终道:「他们为何把『太白神翁』和『抱龙老人』等人的手臂斩断?」
白鼠精公孙怡生摇头道:「到现在为止,仍是一个谜,因为双方都不肯说出来!」
去无终道:「如今他们双方要在白帝山决战么?」
白鼠精公孙怡生又摇头道:「不,事情还多着呢,就在『抱龙老人』及其门下被断去右手后的数日,『抱龙老人』的两个儿子佟翔鸿和佟翔鹏,他们两兄弟忽然在『铁石叟高一尘』庆祝其八十二岁寿宴中出现——」
抱龙老人忽然揷口问道:「那佟翔鸿和翔鹏两兄弟有没有被斩断右手?」
白鼠精道:「没有,出事那一天,他们两兄弟刚好不在家中。」
抱龙老人道:「好,说下去!」
白精精道:「那位『铁石叟高一尘』是崆峒派的高手,与黄山派的『卧云叟鲁祖武』及长白派的『寒潭钓叟姜木公』合称『巴山三叟』,他们三人身手略逊『太白神翁』与『抱龙老人』两人一筹,于数年前归隐巴山,但每年三叟生日时,该三派的人都会去巴山向他们祝寿一番。」
停顿半晌才又接下道:「那一天,崆峒派正在巴山大排寿宴给『铁石叟高一尘』祝贺之时,佟翔鸿和佟翔鹏忽然在寿宴中出现,他们当众指斥『巴山三叟』是攻击他们剑鎮的幕后指使人——区区说的剑鎮,是『抱龙老人』和他门下居住的地方,它在大剑溪南岸,鎮上一共有——」
抱龙老人打岔道:「拣重要的说吧!那佟家兄弟因何知道『巴山三叟』是攻击剑鎮的幕后指使人?」
白鼠精摇头道:「这一点没有人知道,因为佟家兄弟不肯说出从那里获得的证据,只一味向『巴山三叟』叫阵,起初三叟不予理睬,佟家兄弟就在寿宴上臭骂起来,后来崆峒派的人忍耐不住了,就有两人起而与他们动手,那知没一下工夫,两个崆峒派的高手就被佟家兄弟杀死了!」
抱龙老人面容越来越沉重,问道:「之后呢?,一白鼠精道:「巴山三叟自然不肯甘休,就亲自与他们较手,先下场的是『铁石叟高一尘』,他因不愿落以老欺少之讥,就请佟家兄弟联手,大家也认为佟家兄弟纵然联手对抗,亦非『铁石叟高一尘』之敌,岂知情形大谬不然,双方较手数十招后,『铁石叟高一尘』已经险象环生,『卧云叟鲁祖武』一看情况不对,正想下扬助战,却已迟了一步,『铁石叟高一尘』被佟翔鸿一招『天神点兵』刺穿喉啮,当场气绝身死!」
去无终脱口问道:「老兄怎知那一招里叫『天神点兵』?」
白鼠精笑道:「说了你也不粮,『抱龙老人』手创的一路『天神剑法』,是武林无出其右的绝学,其中最厉害的杀手就是『天神点兵』这一招,一经使出,百无一失,对手都会被剌穿喉咙而死!」
抱龙老人催促道:「好了,继续说下去吧?」
白鼠精感览到眼前这位老先生的态度与前大不相同,不由注目面笑道:「老丈也听出趣味来了么?」
抱龙老人沉「唔」一声道:「不错,你快说吧!」
白鼠精耸了耸肩,笑道:「这件事的确够惊人,巴山三叟的武功虽然略逊于抱龙老人,可是以『铁石叟高一尘』身手,至少也可与佟家兄弟打成平手才对,却不料竟被佟家兄弟杀死,这实在是一个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的结果,只怕抱龙老人听了也不会相信呢!」
抱龙老人道:「正是,后来怎样?」
白鼠精道:「卧云叟鲁祖武和寒潭钓叟姜木公一见铁石叟高一尘被杀,自是惊怒交迸,立刻就跳下场分别与佟家兄弟放对,嘿嘿,你们猜结果怎样?」
抱龙老人道:「二叟也被杀了?」
白鼠精用折扇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当时大家以为一对一,二叟必胜无疑,那知打了数十招后,二叟亦难逃毒手,一样在佟家兄弟的『天神点兵』之下被刺穿了喉咙!」
抱龙老人面上抽搐了一下,随即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道:「好厉害,这一来崆峒、黄山、长白三派必然要为三叟报仇了?」
白鼠精道:「这还用说,三叟是崆峒、黄山、长白的长老,佟家兄弟杀了他们,就等于拆了该三派的台,该三派如何忍受得了,于是三派掌门人就联合向武林宣布,要向抱龙老人和佟翔鸿、佟翔鹏讨血债,时间是明日早晨,地点在白帝山上。」
抱龙老人道:「原来如此,你说那抱龙老人父子三人会去么?」
白叟精道:「抱龙老人即使不去,他的两个儿子也非去不可,他们杀了人家派中长老,现在人家摆明了向他们挑战,他们若不敢去,岂不被天下英雄耻笑。」
抱龙老人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去无终望着白鼠精问道:「那佟家兄弟绝不会无事生非,他们指斥巴山三叟是攻击剑鎮的幕后指使人也许是有根据的,现在武林中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
白鼠精扬扬细眉道:「这是一件有关双方声誉的大事,在未明眞相之前,谁也不敢乱说,不过……据区区打听所得,似乎大家比较同情佟家兄弟。」
抱龙老人间道:「为甚么?」
白鼠精道:「因为抱龙老人和太白神翁都是十分正派的人物,他们的门下也都是名重武林的侠士,他们不仅从未恃技凌人,而且是维护武林安宁的两般主力,而巴山三叟虽然也是白道上的人物,但是据说他们对抱龙老人和太白神翁没有好感,理由是抱龙老人和太白神翁的武功和名气都在他们之上,使他们很不开心……」
抱龙老人道:「恐怕不确,他们对名位如果很重视,怎肯归隐呢?」
白鼠精道:「有人在懐疑这是他们以退为进的方法,他们假意退隐,暗中则在筹划打垮抱龙老人和太白神翁,只要抱龙老人和太白神翁一倒,他们三叟便是武林中的领袖了!」
抱龙老人转望去无终微笑道:「你看会是这样么?」
去无终耸耸肩道:「咱们不是武林人物,很难测武林中所发生的事,不过小可觉得这位公孙兄的说法不大合理……」
抱龙老人和白鼠精同时发问道:「那一点不合理?」
去无终道:「那四个攻击抱龙老人和太白神翁的靑年,既然能够斩断抱龙老人等人的手臂,其武功显然在抱龙老人之上,当然也更在巴山三叟之上,像这样厉害的人物,巴山三叟怎能指挥得动他们?而若说他们确是巴山三叟指使的,在铁石叟高一尘生日那天,他们应该也会参加寿宴才对,为甚么眼睁睁的看三叟被杀呢?」
白鼠精听了深觉有理,不由点头道:「不错,这的确很不合理……」
去无终接着道:「但是话说回来,佟家兄弟如无确凿证据,似也不敢那样狠,我看这件事内情相当复杂,不是我们局外之人所能了解的。」
说到此,转对抱龙老人反问道:「您老人家以为如何?」
抱龙老人摇摇头,没有回答,眼睛凝视着车窗外,似在全神思考。
白鼠精笑道:「这件事,可能明早就可眞相大白,两位若有兴趣,不妨随区区一道去看看!」
抱龙老人又摇头道:「不不,这种凶杀厮斗,观之无益,不看也龙!」
白鼠精探头望望车窗外,说道:「奉节快到了,两位今夜也将在奉节投宿吧?」
去无终点头道:「是的,老兄呢?」
白鼠精道:「一样,奉节距白帝山极近,我想今夜在奉节投宿的武林人一定很多,咱们若要投店,须得快些入城,否则只怕城中客栈要客满了!」
去无终觉得有道理,想吩附车伕赶一阵,抱龙老人忽然开口道:「去老弟,老夫今夜不打算住宿于奉节?」
去无终一怔道:「为甚么?」
抱龙老人道:「奉节东南数十里处,有个小鎮名叫黛溪,那里老夫有一位朋友,我们已有七八年没见面,老夫打算顺道去拜访他。」
去无终知道他不愿和白鼠精在一起,而不是不想去白帝山,当下点头道:「也好,小可无意见。」
白鼠精道二「黛溪距此尙有四十余里之遥,两位赶到那里时,只怕已将半夜了呢。」
抱龙老人道:「不妨,深夜访友,别有一番意思!」
白鼠精好像找到了卖弄的机会,接口笑道:「对!对!老丈敢情也读过王子猷夜访戴安道那篇文章!他说:『吾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这多么自然,多么眞挚,嘿.嘿嘿……」
去无终听他比喩得不伦不类,一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暮色苍茫时分,马车驶抵奉节了。
果然,城中街道上,比往常热闹不少,出现许多形形色色的武林人!
抱龙老人似乎急着摆脱白鼠精,马车才驶上城中大街,就吩咐车伕停车,向白鼠精笑道:「老弟要在那里下车?」
白鼠精拱手笑道:「就在这里好了,谢谢两位!谢谢两位!」
说罢,打开车厢门,跳了下去。
抱龙老人随又吩咐车伕开车,顺着大街向前驶去,去无终笑道:「你不会眞要去黛溪访友吧?」
抱龙老人淡淡一笑道:「当然不,明早的白帝山之会,老夫是被指名挑战的一个啊!」
去无终道:「那么今晚我们住那里?」
抱龙老人反问道:「你说我们住在那里好呢?」
去无终道:「我喜欢住在城中!」
抱龙老人道:「你就找客栈去吧!」
他们一连走了三家客栈,才找到一间单房,抱龙老人付了车资,即提着包袱与去无终进入客栈。
房间虽小,老少俩都不敢抱怨,因为他们知道这可能是在城中所有客栈的最后一间空房了。
抱龙老人把包袱放到床上,便坐着沉思起来。
去无终笑道:「你打算怎么应付?」
抱龙老人缓缓道:「这事情,老夫应该向你请敎才对……」
去无终道:「你的意思是说:杀死『巴山三叟』的不是你那两个儿子?」
抱龙老人微一冷笑道:「假如『巴山三叟』当眞是他们兄弟杀的,那也必定是中了人家挑拨离间之计策!」
去无终含笑道:「你所说的『人家』是谁?」
抱龙老人凝望着他,像似看透他的心,一字一字道:「但愿不是你们才好!」
去无终道:「你认为我们挑拨他们去杀死『巴山三叟』的理由是甚么?」
抱龙老人收回视线,皱眉沉吟道:「如果你们另有企图,那理由就很明显了。」
去无终来回踱步,说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那三位师兄挑拨起来了,不过……你敢肯定『巴山三叟』与我们毫无关系么?」
抱龙老人道:「老夫认为是如此,至于是不是,那就要你来回答了。」
去无终耸耸肩道:「那白鼠精说得不错,这个谜明早就可揭晓,我们还是等着瞧吧。」
抱龙老人点头表示赞同,笑道:「城中武林朋友极多,老夫不想出去,咱们叫店小二煑两碗曲来吃吃如何?」
去无终道:「好,我来叫!」
当店小二端入两碗面时,抱龙老人开声吩咐道:「小二哥,我们吃过面后就要睡觉,你不必再来了。」
店小二唯唯而应,施礼退了下去。
抱龙老人走去把房门关上,就在桌前坐下,招呼道:「来吧,我们趁热吃……」
去无终遂在他对面坐下,笑道:「你已易容过,没有人认得出你是抱龙老人,出去走走又有何妨?」
抱龙老人摇头道:「不,老夫对那些武林朋友不感兴趣!」
说着,拿超筷子吃了起来。
去无终看出他的举止有些反常,心中暗暗好笑,忖道:「你眞不想出去么?我看不见得吧?你现在一定急着想见你那两个儿子,但是你怕我斩断他们的手臂,所以你想诱我入睡后,再偸偸出去找他们……」
他一边思忖,一边也举箸了起来。
快要吃完的时候,抱龙老人忽然丢下筷子,举袖挥汗,嚷道:「好热,出汗了!」
他举袖挥汗时,袖子拂着了放在桌边的筷子,其中一支掉落地上,他轻「噢!」一声,连忙俯身去捡筷子,捡起之后,就在桌下用手上的筷子迅速向去无终点去。
去无终似木防此一着,浑身一震,往后便倒,敢情麻穴被抱龙老人点中了。
抱龙老人没有让他倒跌地上,一闪趋至他身后,伸出左手将他扶住,然后把他拖上床,笑道:「很抱歉,老夫有原因必须这样做,但是你放心,老夫绝不会伤害你的。」
去无终佯怒道:「好啊!你还说要我带你去见家师,原来是想找机会计算我。」
抱龙老人骈指疾出,又点了他的哑穴,接着替他脱下鞋子,又拉过棉被替他盖上,这才含歉一笑道:「不,如果不是遇上这件事,老夫会好好跟你去见令师,但是现在,老夫打算先把这件事弄个淸楚,在老夫尙未明白眞相之前,不希望他们兄弟遭受断手之痛,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么?」
去无终自然明白,但是他现在已不能回答了。
抱龙老人笑望他片刻,接着又道:「其实你跟踪老夫的目的,老夫早已明白,你想借此找到翔鸿他们兄弟,对不对?」
歛容轻叹一声,又道:「老夫的所有门下都已被你们断去一手,这两个犬子当然也不能免,但是老夫很了解他们的个性,假如你们像对付『神戟侠司空淳』那样,非要他们自断手腕不可,那他们是决不肯服从的,而他们若不服从,你们便有杀死他们的理由,所以……为了保全他们两兄弟的性命,老夫愿意去把他们的右手要来给你,你在此等着吧!」
说到此,举步走出房间,把房门关上,向客栈每个店小二叮嘱不可「入房吵醒我儿」,便出门而去。
就在他走出客栈的时后,房中的去无终却由床上一骨碌坐起,他在自己的后脑耳下拍了一掌,解开了被制住的哑穴,含笑自语道:「幸好早就看出他会搞鬼,否则若眞被他制住,那可要命了。」
他迅速的穿上鞋子,开门而出,正在附近的一名店小二看见他出来,颇为诧异道:「咦,客官不是睡着了?」
去无终答道:「没有,天刚黑,怎么睡得着呢!」
那店小二笑道:「可不是,但是令尊却说你已经睡着,叮嘱我们不可入房吵醒你。」
去无终哑然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腔,举步便往门口走来。出了客栈,举目四顾,不见抱龙老人的踪影因暗忖道:「他分明利两个儿子没有联系,这会要去何处找寻他们呢?唔,是了,他可能是去城中每一家客栈打听,不管他,我也去看看。」
走到一家客栈,见抱龙老人不在里面,正要折身走开,一名店小二以为他是来投店的,连忙迎上来打躬道:「对不起,敝栈已客满了,客官还是」
去无终一摆手道:「我要找一位朋友,不是投店来的。」
那店小二一哦道:「客官要找那一位呀?」
去无终胡诌道:「他姓鲍,名秉仁,听说是投宿在贵号的。」
那店小二歪头寻思道:「鲍秉仁?敝栈好像没有这一位客人吧?」
去无终举步向柜台走去,说道:「应该有的,我问掌柜的看看……」
他走近柜台时,看见那一本登记住客姓名的大簿正好摆在柜台上,于是他上前翻看了「遍,见无佟翔鸿兄弟的姓名,便即转身走出。
之后,他又查看了同一条街上的两家客栈,均无发现,遂转入另一条街,边走边暗忖道:「假如佟翔鸿他们兄弟也已来到了此城,他们应无掩藏行踪之理,我且去各处酒楼看看。」
来到一家大酒楼门前,听见楼上喝酒猜拳喧闹异常,知楼上酒客都是由各地赶来的武林人,乃折身而入。
登上二楼一看,果然座上酒客都是生相怪异的三山五岳人物,而且座无虚席,没有一张空座头了。
去无终想到自己也许能在这种场合听到一些消息,无奈找不到一个座位,老站着,总觉得不便,正在决定进退之际,忽听身左有个熟悉的声音喊叫道:「嗨!老弟,你也来了?」
循声一瞧,原来是白鼠精公孙怡生!
去无终一见大喜,立即趋前拱手道:「公孙兄,小弟可分你半张桌位么?」
白鼠精连连点头道:「欢迎!欢迎!老弟请坐吧,区区请你喝一杯。」
去无终道谢坐下,游目四顾,含笑道:「这些酒客,大槪都是准备明晨赶去白帝山瞧热阔的武林人士吧?」
白鼠精举手招呼堂官取杯筷来,然后笑着答道:「正是,老弟改变主意想留下来看看了?」
去无终道:「是的,小弟那位忘年之交打算一直赶去黛溪,可是那车伕看见城中这么热阔,知道有生意可做,说甚么也不肯出城,不得已只好留了下来。」
白鼠精问道:「那位老丈呢?」
去无终道:「他在客栈中歇息。」
白鼠精道:「怎不出来走走?」
去无终道:「他好静不好动,而且坐了一天的车子,体力也不支了。」
堂官送来一副杯筷,去无终吩咐他添几样菜来,便与白鼠精对飮起来。
他一边飮酒一边注意谛听,座中酒客谈的虽然都是「巴山三叟」被杀及崆峒、黄山、长白三派掌门人明早将与佟翔鸿兄弟决斗之事,但对于佟翔鸿兄弟的行踪却只字未提,因忍不住问道:「公孙兄,那佟家兄弟是否已来到此城了?」
白鼠精摇头道:「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他们明天一定会赴约的。」
去无终道:「那崆峒、黄山、长白三派掌门人来了没有呢?」
白鼠精道:「应该已经来了,不过没有人见到他们。嘿嘿,他们贵为一派掌门人,自然不肯轻易在大庭广众之前出现。」
去无终假作不懂道:「那为甚么?」
白鼠精一笑道:「为了保持他们的尊严啊!」
去无终点头道:「他们武功很高么?」
白鼠精道:「那还用说,崆峒派掌门人叫『满天星斗武古雄』,年已六十多岁,手中一口『掩日剑』是远古神兵,舞动起来只见剑花不见人,念动伤人,厉害异常,黄山派掌门人叫『铁指穿肠楚天流』,他的十指已练到能够凭指风伤人地步,百步之内很难逃出他的『铁指神功』,长白派掌门人是个老婆子,叫『雪姥姥池六娘』,练有一门『太阴冰魂掌』,掌出无声,但阴寒澈骨,凡是被她打中的人,就像掉入冰窟里一般,登时血液凝结而死。」
去无终咋舌道:「好厉害!好厉害!这様看来,佟家兄弟只怕凶多吉少了?」
白鼠精笑道:「这可不见得,日间区区已说过,佟家兄弟是『抱龙老人』的儿子,而『抱龙老人』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高人,他的『天神剑法』领袖武林数十年未遇挫折,是一门超凡入圣的绝学,所以三派掌门人虽然都有一身奇技,却不一定能胜佟家兄弟,何况三派掌门人功力火候均未超过『巴山三叟』,而佟家兄弟却已杀死『巴山三叟』在先,以此而论,区区认为明早获胜的仍将是佟家兄弟。」
去无终问道:「既然胜负可见,大家怎么还有兴趣去观战呢?」
白鼠精道:「原因是明早白帝山的一战,关系着崆峒、黄山、长白三派的兴亡。自古以来,任何门派的掌门人都很少亲自出马与人决斗的,因为他们是一派的首脑人物,胜了对手没甚么了不起,万一败了,就连累得整个派都垮下来,而崆峒、黄山、长白三派立派已有几百年之久,如果一旦垮下来,必会造成许多不幸事件,所以大家对此十分关心。」
去无终道:「原来如此,那么大家是希望三派掌门人获胜抑是希望佟家兄弟获胜?」
白鼠墙飮了一口酒,沉吟着道:「很难说谁希望谁胜,目前大家的兴趣焦点在于『巴山三叟』究竟是不是主使攻击『抱龙老人』及『太白神翁』之人,以及那四个神秘靑年怎会有那么大的本事把整个剑鎮的人和『太白神翁』师徒的手臂都斩下来,此外大家认为佟家兄弟既然查出是『巴山三叟』主使的,明早在白帝山上,他们必会当众说出一切内情,如果他们能举出确凿的证据证明确是『巴山三叟』主使的,大家自然同情他们兄弟,否则即使他们兄弟获胜,只怕他们要走下白帝山也不容易……」
去无终道:「怎么不容易呢?」
白鼠精声音一低,双目四下瞟视道:「眼下这个楼上的食客,有一半是崆峒、黄山、长白三派高手,你想他们若见本派掌门人败北,肯让佟家兄弟平安下山么?」
去无终也跟着他四下瞟视了一下,佯作吃惊道:「哦,这么说,明天白帝山的一场决斗,可能还会演变成一场大混战了?」
白鼠精正色道:「正是,不过如经证明『巴山三叟』确是主使之人,双方也可能打不起来。」
去无终问道:「为甚么?」
白鼠精道:「因为三派掌门人为人均颇正直,他们如确知『巴山三叟』是主使攻击剑鎮之人,必不肯也不敢为三叟复仇——咦,你看,楼梯口出来了一个怪人。」
去无终转头望去,只见楼梯口果然站着一个模朴异常古怪的老人,由于老人的颈肩上绕挂着一条巨大的百步蛇,使他立刻想起了一个传说中的武林魔头,因之心中暗暗一惊,忖道:「这怪人若是那魔头,今天这酒楼上只怕要出人命了。」
怪老人年约九旬以上,满头白发长长披在肩上,一张观骨高耸的面孔,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两颗眼睛与蛇目完全相同,迸射出熠熠寒芒,嘴巴大如蛤蜊,紧紧的抿着,因而在两边嘴角堆出几道肉槽,充满着冷酷蛮横的神态!
酒楼上的哗闹渐渐静止,因为大家都发现这个「玩蛇老人」了!
玩蛇老人似在找寻座位,一对蛇目冷冷的把整个酒楼瞥视一遍,然后举步走到靠近街心一张大座头,神色冷峻地道:「老夫要这座位,你们快滚!」
那座头上坐着四个酒客,均是五旬以上的老江湖,佩带的武器有剑、刀、笔、鞭,他们原也在打量着玩蛇老人,这时见他走过来说了这么一句话,登时都面容一沉,冷笑了一声,佩剑的老者随即转向桌上酒菜,举杯招呼同桌的三人笑道:「来,咱们再干一杯!」
言语举止,比玩蛇老人更傲!
白鼠精知道有事故要发生了,立刻向去无终附耳说道:「那四人是崆峒派高手,人称『崆峒四杰』,佩剑的老者是——」
他还没说完,冲突已起。
崆峒四杰把酒端到唇边,只听「拍!拍!拍!拍!」四声脆响,那四只酒杯突然无故破碎,好像四个爆竹突然在他们手上爆炸似的。
全楼酒客都没看出玩蛇老人是怎样打破那四只酒杯的,但有许多人却很快便明白那是玩蛇老人发出指力的结果,因之个个骇然失色。
崆峒四杰跳了起来,佩带长剑的老者右腕一翻,便待撤出背上长剑,可是他的右手才握上剑柄,只见玩蛇老人右手抓起盘绕肩上的百步蛇的尾巴一抖,那条百步蛇突如匹练般疾射而出,一下绕上佩剑老者的颈子,竟把他的右手一起「固定」在肩头上。
更惊人的是:那条百步蛇显然经过严格的训练,抛的身子箍住了佩剑老者颈项和右手之后,一颗头却转到佩剑老者的面门之前,吐出蛇信舐着老人的眉心,似乎只等玩蛇老人命令一下,便要张口咬人。
崆峒派的其余三杰面色大变,那敢再出手,一时都惊得呆了。
玩蛇老人神色冷峻如故,缓缓道:「你们是要死还是要座位?」
三杰面面相觑一阵,其中那佩带判官笔的老者才开口道:「阁下可是『百步蛇魔赫连飞』?」
玩蛇老人也不点头,冷冷答道:「不错!」
他的承认,似乎比那条百步蛇更令人感到恐怖,登时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有人则发出低低的惊呼。
是的,普天之下,再没有比听到「百步蛇赫连飞」这个名号为可怕的了,十多年前,他就是个令人谈蛇色变的人物,他不仅有一身奇绝的武功,也不仅有那条比「蛊」更可怕的百步蛇,他还喜欢吸食人血,因此他的杀人是毫无理由的,当他想到要吸食人血的时候,谁先碰上他,谁就成了他的食物,平均是一天一个,所以死在他「嘴里」的人已不计其数,这种情形直到十多年前他遇上天白神翁萧南溪才总算终止,但是以「太白神翁」的能耐,竟也不能杀死他,那一次他腰间中了一戟,负伤而遁,从那以后,武林中再未见到他的纵迹,今天如非在这酒楼上出现,谁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去无终暗暗皱眉,他知道这个大魔头在抱龙老人和自己师父双双埼台之后才又出现,不会没有原因,而他重现武林,将带给武林一副甚么样的情景,也是显而易见之事,因为放眼天下,白道中已无一人能降伏他了。
那佩带判官笔的老者一听对方果是「百步蛇魔赫连飞」时,面色一阵惨白,全身更为之颤抖起来,口吃着道:「在下……在下四人得罪了……您老人家么?」
百步蛇魔赫连飞冷声道:「没有!」
老者又口吃着道:「那么……」
百步蛇魔赫连飞不待他说下去,截口道:「老夫要这座头。」
老者轻轻透了一口气道:「既是赫老前辈,在下等自当相让——」
百步蛇魔赫连飞又截口道:「那就快滚,由这窗口跳下去。」
佩笔老者眼睛移望向被百步蛇缠住的佩剑老者,惴惴不安的问道:「老前辈可否高抬贵手放开——」
百步蛇魔赫连飞抬腕一抖,那条百步蛇就像一条长皮鞭似的,将佩剑老者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佩剑老者的身躯在一阵翻转之后,修地飞出楼窗外,跌向街上去了。
三杰一见对方放了人,登时如释重负,一刻也不敢再停留,一齐顿足纵起,由楼窗掠了出去。
整个酒楼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开口说话,更没有人敢耻笑崆峒四杰的儒弱,因为大家心里明白,换了自己,除非决心一死,否则也只有像崆峒四杰那样懦弱的。
百步蛇魔赫连飞对酒楼上异样的气氛全然不理,开口冷冷道:「堂信,过来收拾一下。」
一名堂倌应了一声「是」!畏首畏尾的走了过来,动手收拾桌上的残酒剩菜,由于双手不停的发抖,端起的一叠碗碟「叮叮当当」的响着……
座位收拾干净后,百步蛇魔赫连飞却没有坐下去,返身走回楼梯口,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态,向楼梯下躬身道:「座位有了,请四位贵人上楼就座。」
全楼酒客瞧得一呆,差点失声叫了起来。
这不是仆人对主人的姿态么?
当今之世,有谁能使「百步蛇魔赫连飞」如此尊敬的人?
只听楼梯响起一片杂沓的登楼声,条忽间走上来四个艳丽绝代装如贵妃的佳人。
全楼酒客更为惊奇了。
原来百步蛇魔赫连飞的「主人」竟是个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只见她们,芳龄均在双十之谱,一个个明眸皓齿,樱唇绽红,面如桃花盛开,美似嫦娥谪凡,浑身珠光宝气,霞帔分红、黄、靑、紫四色,走起路来婀娜多姿,有临风欲飞之态。
她们在百步蛇魔赫连飞的引导下上楼入了座,穿红色霞帔的佳人召来堂倌点了酒菜,四人便旁若无人的含笑交谈起来。
百步蛇魔赫连飞恭恭敬敬的肃立一旁,的的确确像个老仆人。
全楼酒客都看呆了,大家吃惊的原因并非四女长得太美,而是不敢相信昔日不可一世的百步蛇魔如今竟成了人家的仆人,这是怎么形成的呢?四女是何来路?竟能降伏一代巨魔?
不知不觉,众人的眼睛全都集中在百步蛇魔一人的身上,百步蛇魔被瞧得心头火起,陡地双目一瞪。
众人悚然一惊,不敢再看他,连忙低头继续吃喝,有几个胆小的欲离座下楼,百步蛇魔冷笑道:「谁都不准离开,给老夫坐好,继续喝你们的酒。」
那几个打算下楼的酒客听得面容一懔,忙的又坐了下去,谁也不敢反抗。
不久,四女点的酒菜端到,她们开始大模大样的吃喝起来,不过吃相十分文雅与一般大家闺秀无异,唯一令人费解的一点是:她们好像忘记百步蛇魔也是需要吃饭的人,都不向他招呼一下。
一切情形,似乎并不意味着有甚么事情发生,百步蛇魔的禁止人下楼,似乎也只是怕人打扰四女的情趣而已,所以过了一会之后,酒客们的态度渐渐恢复自然,也开始有人敢低声交谈了。
白鼠精暗暗踢了去无终一下,压低声音道:「知道那『百步蛇魔赫连飞』是何等人么?」
去无终微微一笑道:「大槪是一个武功十分高强的人物,是不是?」
白鼠精扮出一个夸张的表情道:「岂止高强而已,当今武林,再也找不出一个比这『百步蛇魔』更凶残的人了,他会吃人呢。」
去无终笑道:「可是说好听些,他现在只是个护花使者。」
白鼠精忙道:「小声些,被他听见了,那可乖乖不得了呢!」
去无终斜目注视四女,微笑道:「我看那四个美女才更可怕,公孙兄认识她们么?」
白鼠精摇头道:「不认识,这实在奇怪,不知她们是谁,竟能把一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惊的『百步蛇魔赫连飞』收为仆人?」
去无终也一様不明白,他曾暗中凝听四女的谈话,发觉她们谈的居然都是一些「女红」的问题,没有一句话与武林有关,因此他对四女的来路,以及前来酒楼喝酒的目的都百思不解,不过他相信四女前来酒楼喝酒绝不是毫无意思的行动,她们是有所为而来的,至于所为何事,那只有看下去才能明白了。
白鼠精眼睛闪了闪,又低声道:「你看『百步蛇魔』会不会是因四女太美而甘拜石榴裙下?」
去无终道:「只怕不是,他年纪已那么大,而且就小弟所知,男人对女人发生爱慕时,是想占有她而不是充当仆人服侍她。」
白鼠精觉得有理,不觉搔搔头道:「嘿,眞是叫人猜不透……」
去无终道:「公孙兄且耐心等着,也许等下就可明白了。」
白鼠精一怔道:「等下就可明白?」
去无终点头道:「是的,小弟猜想他们来此喝酒必有用意。」
白鼠精皱眉寻思道:「会有甚么用意呢?」
去无终道:「也许这酒楼上的食客有他们要的人。」
白鼠精恍然道:「对!他们必是来寻仇的,怪不得『百步蛇魔』不准人离开,但谁是他们的仇人呢?」
说着,摆头四望,似欲找出四女寻仇的对象。
去无终轻笑打趣道:「公孙兄,也许他们要找的人就是你。」
白鼠精吓了一跳,失声道:「胡说八道!」
这一声,嗓门颇大,因此登时引起了全楼酒客的注意,就连那四个美女也因之停止交谈,一齐别转螓首,向他望了过来。
白鼠精惊得面色发白,浑身哆嗦,上身拼命往下弯,恨不得钻地而逃。
不过,四女只看了他一眼,就移目转望去无终,好像发现了心爱的东西,八只美眸中都现出喜悦的色彩。
原来,去无终虽然早已改变了面貌,但此番他是以书生的模样出现的,形态与「剃头匠」完全不同,是个相貌英俊举止潇洒的书生,加上这时的全楼酒客,只有他一人打扮与众不同因此引起了四女的兴趣。
去无终发现她们在打量着自己,心头也直打鼓,当下努力鎮定心神,行若无事的举起酒杯道:「公孙兄,小弟再敬你一杯。」
白鼠精连连摇头道:「够了!够了!区区量浅,不能再喝了。」
那四美女又把去无终端详了一会,似乎四人都有了某种同感,当收回视线时,四人相视一笑,穿红色霞帔的美女忽然转对百步蛇魔赫连飞脆笑道:「赫连飞,你可以把它张贴起来了。」
百步蛇魔躬身应是,随即由怀中摸出一张白纸和四支柳叶刀,将白纸展开,用柳叶刀把那张白纸钉在一堵人人都可看见的板壁上。
白纸上,这样写着:
『兹重金礼聘武士若干名,条件如下:
一、凡接得住百步蛇魔十招以上者,以三品武士录用,月饷一百两白银。
二、凡接得住百步蛇魔五十招以上者,以二品武士录用,月饱八百两白银。
三、凡接得住百步蛇魔一百招以上者,以一品武士录用,月饷一千六百两白银。
四、凡能与百步蛇魔打成平手者,以护法等职任用,月饷三千两白银,并可享受各种好处。
招考地点:巫山神女峯。
招考日期:九月十五日起。
报名应试者,须进一颗人头!
谢绝登峯参观,违者杀无赦!
          主考人百步蛇魔赫连来敬白』
原来这就是四美女与百步蛇魔来前酒楼飮酒的目的。
一时之间,全楼酒客都看呆了。
好半天之后,才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起来。
那四美女微微一笑,相偕盈盈而起,在百步蛇魔的护送下,鱼贯下楼而去。
等到众人听出四美女与百步蛇魔已经走出酒楼,才有入敢大声说话——
「瞧!这是搞甚么鬼呀?」
「这没有甚么难猜的,他们要组织一个帮会。」
「我的乖乖,能够和百步蛇魔打成平手就可充当护法,月饷三千两白银,一年就是三万六千两!」
「当今天下,有谁能和百步蛇魔打成平手?我看还是弄个三品武士和二品武士干干比较容易。」
「不错,每月有几百两银子也很不错了。」
「难的是应试者须进一颗人头,谁敢这样干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看必有许多人敢这样做,嘿嘿嘿嘿……」
去无终也和白鼠精议论了几句,最后摇头叹道:「武林中居然有这许多可怕的事,眞叫人看了胆战心惊,公孙兄,小弟要告辞了。」
语毕,起身召来堂信,付淸酒帐,向白鼠精拱拱手,即匆匆走下楼来。
他觉得四美女与百步蛇魔的这一行动,可能与明日崆峒、黄山、长白三派掌门人约战佟家兄弟有着某些连带关系,因此他打算跟踪视探一下。
出了酒楼,遥见四美女与百步蛇魔正在数十步外的街口登上一辆华丽的马车,正想举步跟去,忽然有人由背后将他一只右手拉住,说道:「这位公子,请借一步说说话如何?」
去无终心头微震,回头一看,拉住自己的是一个面貌邪恶的中年文士,不由一怔道:「足下何人?」
中年文士含笑道:「在下奉命向公子转达几句话,咱们到那边去说吧!」
说罢,便欲将去无终拉往僻静之处。
去无终站着不走,说道:「且慢,足下奉谁的命令?」
中年文士悄悄一指那辆华丽马车笑道:「奉那四位贵人的命令。」
去无终心中更惊,道:「小可不认识她们呀!」
中年文士笑道:「同样的,四贵人也不认识你,但是她们有话要在下转告你——走吧!」
去无终只得勉强跟着他走到一处僻静的小巷中,中年文士目光焖焖的先把他打量了一番,才笑道:「公子好像不是武林中人?」
去无终点头道:「是的,小可是读书人,今天适逢其会来到此地,足下莫非懐疑小可——」
中年文士摇头打断他的话道:「不不,四贵人没有看错,她们也知道公子是读书人!」
去无终佯愕道:「既如此,她们有甚么话要足下转告小可呢?」
中年文士道:「公子刚才在酒楼上也看到那张告示了吧?」
去无终道:「看到了,怎么样?」
中年文士探手入懐掏出一支镂刻着百步蛇的柳叶刀,塞入去无终手里,笑道:「这是『百步蛇魔』惯用的暗器,也等于是他的信物,你拿着这个,如果愿意的话,后天可去巫山神女峯。」
去无终眞的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睁目惊诧道:「小可又不懂武技,去那里干么?」
中年文士道:「我们需要一名掌理文书的文牍,四贵人看中了公子,说如公子如愿意屈就,月饷与二品武士相同,每月八百两银子!」
去无终这才明白缘故,不觉舒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中年文士道:「公子意吓如何?」
去无终暗暗高兴,却沉吟道:「唔,这要让小可考虑考虑才行……」
中年文士一笑道:「也好,假如公子有意的话,就请于后日携带一颗人头驾临巫山神女峯!」
去无终吓了一大跳,惊叫道:「嗄——小可若愿接受,也要进一颗人头?」
中年文士点头笑道:「是的,不如此,我们无法测知你有无诚意。」
去无终摇头道:「不成,小可怎可去杀人,这太没道理了。」
中年文士挺挺眉毛,轻笑道:「月饷八百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一年下来就有九千六,比做官还好,这样优厚的职位,不値得去杀一个人来换取么?」
去无终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别说小可不敢杀人,就是敢,也做不到!」
中年文士低声道:「刚才在酒楼上与你同桌的那个『白鼠精公孙怡生』武功平平,你可以出其不意的一刀刺入他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腰上的一处致命部位,再伸手一拍去无终的肩头笑道:「好了,这是四贵人给你的好机会,愿意接受与否仍由你自己决定!」
说罢,扬长而去。
去无终收好柳叶刀,随后转出大街,已不见对方的踪影,当然那辆华丽马车更已不知去向,当下漫无目的地在城中蹓跶了一会,便往客栈走囘来。
囘到房中,见抱龙老人尙未返囘客栈,他便叮嘱店小二勿告诉老人自己曾经出去过。即在床上躺下,假作麻穴尙未解开的模样。
半个时辰后,抱龙老人囘来了。
他显然没有找到自已的两个儿子,故神情十分颓丧,解开了去无终(也许由于心情沮丧沉重,竟未发觉去无终的麻、哑二穴已经解开了)的麻、哑二穴后,黯然笑了一下道:「委屈你了,老弟!」
去无终慢慢坐起,冷然一笑道:「正好我也打算睡一觉,所以不跟你计较,不过下次你如再施偷袭,最好干脆把我杀死,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抱龙老人轻叹一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去无终冷冷问道:「找到你那个儿子没有?」
抱龙老人摇头道:「没有,他们大概不在这城中。」
去无终道:「也许他们躱在某一家客横里,你有没有去别家客栈看看?」
抱龙老人道:「有的,这城中共有八家客栈,老夫都找过了。」
去无终道:「酒楼茶肆呢?」
抱龙老人道:「也找过了,都没有……」
沉默了半晌,缓缓接着道:「刚才登上一家大酒楼,看见了一张惊人的告示,老弟可知『百步蛇魔赫连飞』这个人?」
去无终点头道:「听说过,怎么样?」
抱龙老人道:「他又出现了!十多年前,他被『太白神翁』打伤,之后未再出现,老夫以为他已经死了,不想居然尙在人间,哼哼……」
去无终道:「听说他身手颇不低,还喜欢玩一条百步蛇,是不是?」
抱龙老人颔首道:「正是,他还嗜好吸食人血,过去被他吸血而死的人最少在两千人以上,老夫当年曾多次发动百名门下四处埋伏打算将他擒杀,结果均未成功,倒是有一次被『太白神翁』碰到,可惜『太白神翁』也只能打伤他,未能将他除去。」
去无终微笑道:「现在你和太白神翁已成残废,大概除了我们四人之外,普天之下已无人能制服他的了?」
抱龙老人道:「正是,如果你愿意出手将他除去,倒是一件功德无量之事!」
去无终不答,故作不知的反问道:「他在酒楼上张贴了一张甚么告示?」
抱龙老人道:「是一张招考武士的告示,显然他想组织一个帮会大干一番……」
当下便将告示的内容讲了一遍,最后摇头叹道:「最不可思议的是,据在场目击的人说,百步蛇魔赫连飞并非主脑人物,而是奉四个美女的命令行事,那四个美女据说很美丽,她们登上那家酒楼喝酒,百步蛇魔随侍在侧,像一个老仆人,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去无终道:「的确奇怪,百步蛇魔本是个凶恶无比的人物,如今居然愿意屈居人下,这眞是叫人猜不透。」
抱龙老人凝目注视着他,微笑道:「这件事,老弟也许比任何人都淸楚——」
去无终耸肩一笑道:「哼,你又在懐疑我了?」
抱龙老人笑道:「老夫的怀疑并非全无根据,当今天下,能够将百步蛇魔收为仆人的人并不多啊!」
去无终也怀疑那四个美女可能是「玉箫秀士来无尘」等四人的妻妾,但因他自己实非「四人之一」,故这时既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当下又耸耸肩道:「在你未得确实证据之前,最好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抱龙老人道:「好吧,不谈这些,现在老夫对你们有一要求!」
去无终道:「说说看!」
抱龙老人道:「老夫那两个儿子的右腕,你们是势在必得,是不是?」
去无终点头道:「当然,怎么样?」
抱龙老人道:「明早他们兄弟如在白帝山出现,老夫希望你们不要急着动手,让他们先解决与崆峒、黄山、长白三派的瓜葛,然后再由老夫命令他们自断右腕,如何?」
去无终道:「可以,假如你愿意的话,你还可以再出去找一找,我觉得你应该在决斗之前找到他们,先把一切弄淸楚。」
抱龙老人似乎想不到一个「敌对人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深深注视着去无终笑问道:「理由是甚么?」
去无终道:「你相信不相信『巴山三叟』是主使我们四人攻击你和『太白神翁』之人?」
抱龙老人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老夫想不出『巴山三叟』与当年那一件事有甚么关系!」
去无终道:「那么,你那两个儿子杀死『巴山三叟』必然另有缘故,你必须赶快去找他们问问眞相,明早才能决定对敌之策!」
抱龙老人越听越惊奇,讶然道:「看来你倒很关心我们父子的安危,为甚么呢?」
去无终道:「因为我渐渐发现你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种人物,而且你我之间并无私仇!」
抱龙老人恍然道:「原来如此,你能这样看待老夫,老夫死亦可眼目了!」
去无终道:「你不打算再出去找找看么?」
抱龙老人道:「这城中老夫已找过了……」
去无终揷口道:「你不妨到白帝山去找,也许他们现在已在山上等候着了!」
抱龙老人似觉有此可能,乃点头道:「好,老夫就去白帝山看看,不管找到与否老夫都不再囘城了,咱们明天就在白帝山会晤。」
说罢,措起包袱,开门而去。
去无终闩上房门后,即和衣上床躺下,阖目沉思起来。
毫无疑问,「明早玉箫秀士来无尘」四人必然也会赶上白帝山,伺机下手斩断佟家兄弟的手腕,自己是看着他们兄弟被斩断手腕呢?抑或出手帮助他们兄弟对抗「来无尘」等四人?
不!决不能袖手旁观!
但是,自己若出手帮助,就能使他们兄弟免于断腕之危么?
对方四人,身手都那么高绝,自己和佟家兄弟怎能是他们的对手?
万一自己也被斩断手腕,岂非对不起已死的恩师?
可是,自己将来若想「为武林除害」,佟家兄弟是最好的智手,要是明天他们被断去右手,那岂不是一大损失?
怎么办呢?
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到一个好办法,最后只有抱着一个希望和下了一个决定:
希望抱龙老人能在天亮之前找到他们兄弟,带着他们兄弟远走高飞!
决定明早改变面貌前往白帝山观战,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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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终难幸免



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客栈中的每间客房就响起了一片整装出发的声音!
去无终也跟着起来,把自己变成一个中年人模样,随着众人结账离店。
奉节距白帝山仅十余里路,去无终随着众人来到白帝山时,天才破晓,山上弥漫着浓雾,但是「捷足先登」的武林人,已多达数百人了!
决斗地点,是在一片平广的山坡上,前来观战的武林人已在山坡四周围成一个人墙甚至连山坡边上的几裸大树上也已坐满了人,可谓盛况空前!
去无终沿着人墙走了几圈,又到大树下去张望,始终没有发现抱龙老人的踪影,就连预料中必到的「玉箫秀士来无尘」,以及四美女与百步蛇魔赫连天等人,也一个不见。
莫非抱龙老人已找到两个儿子,带着他们逃了?
去无终多么希望如此,但是他又觉得抱龙老人决不肯带着儿子一逃了之的,因为今天的挑战着,是崆峒、黄山、长白三派掌门人,以抱龙老人在武林的名望,即使他已查出理亏的是自己的儿子,即使知道这一战对自己父子十分不利,他也决不会畏缩的。
这,眞像是「玉箫秀士来无尘」布下的一个陷阱啊!
山上浓雾渐退,晨曦由天边露出来了。
蓦地,人群中有人大叫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去无终心头一震,转头望去,这才发现来的并非佟家兄弟,而是崆峒、黄山、长白三派掌门人。
崆峒派掌门人是满天星斗武古雄,年已六旬出头,面貌淸霆,一身文儒打扮,腰悬一口古色斑烂的寳剑,器字轩昂。
黄山派掌门人是铁指穿肠楚天流,也是六十多岁的样子,身躯胖而健壮,相貌威严,令人有不可侵犯之感!
长白掌门人是雪姥姥池六娘,满头白发,身着白衣而手拄一柄乌溜溜的铁杖,神色冷冰,一看就知不是一个好说话的老婆子。
他们三人并肩走上山坡时,众人立刻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进入场中。
只见他们低声交谈数语后,其中的崆峒派掌门人满天星斗武古雄便高擧双手,示请众人肃静。
刹那间,全场静下来了。
满天星斗武古雄抱拳向四下拱了拱,高声道:「诸位,老夫等三人没想到这件事会如此惊动武林,但是诸位既然来了,老夫等觉得有先向诸位说明原因和心意的必要。」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但中气十足,可知有一身极厚的内功!
只见他停顿一下之后,接着又道:「这件事,想来诸位都已听说过,原因是当今武林的两大巨擘——抱龙老人和太白神翁一—忽然被四个来历不明的靑年斩断了一只手,而据说抱龙老人的三百多位门下,只有他的两个儿子佟翔鸿和佟翔鹏幸免于难,这是因为事变那一天,他们两人不在鎮内之故,可是过了半个多月之后,正当敝派门下在巴山为敝派长老『铁石叟高一尘』祝寿之时,佟翔鸿兄弟忽然在寿宴上出现,指责『巴山三叟』是主使攻击他们剑鎮之人,当时,敝派的高长老曾请他们提出证据,但佟家兄弟却只一味谩骂叫阵,敝派两个门下忍无可忍,便挺身而出与他们动武,结果敝派那两个门下均被佟家兄弟杀害,之后,敝派高长老就上刖与他们理论,那知佟家兄弟始终不肯提出任何证据,双方动手之下,敝派高长老及『卧云叟鲁祖武』、『寒潭钓叟姜木公』又不幸先后中剑而亡,这就是今天老夫等三人约抱龙老人及佟家兄弟来此的原因,我们希望今天佟家兄弟能毫无隐瞒的把事情说个明白,假如他们能指出有力的证据,证明『巴山三叟』确是主使攻击他们剑鎮之人,那么我们决不护短,立刻掉头下山,假如他们仍不肯说明眞相及拿不出有力的证据,那么抱歉得很,我们要他们兄弟偿命!」
这一番话,说得是非分明,毫不偏袒,因此登时博得了如雷似的掌声!
满天星斗武古雄拳到掌声静止后,正容沉声又道:「现在,如果抱龙老人和佟家兄弟已然在场,即请出见!」
于是众人议论纷纷起来了。
他们怎么还不来呢?
除非他们无意赴约,要不然早就该到了啊。
难道他们不敢赴约?
不,抱龙老人和他的儿子绝不是藏头露尾的人物,他们一定会来的,且再等一会看看吧。
去无终对于抱龙老人父子迟迟未到,比众人更感惊疑,因为他们已把到场观战的每一个武林人都打量过,发觉抱龙老人确不在场——佟翔鸿和佟翔鹏不来,或许有其他原因,而抱龙老人昨晚明明说要来白帝山,如今何以不在场呢?
这种现象,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抱龙老人已经找到他的两个儿子,而在父子三人相会之后,遇上了「玉箫秀士来无尘」等四人。
换句话说,佟家兄弟已被「玉箫秀士来无尘」等四人斩断了右手,无法前来赴约了!
去无终正在这样猜想的时候,几个坐在大树上的武林人突然又大叫起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一点不错,当众人转头向通往山坡这边的一条山径时,山径上已出现了三骑。
前面二骑者,正是佟翔鸿和佟翔鹏!
后面的第三个骑者,众人都以为是抱龙老人,可是三骑驰至近处时,才发现那是黄山派的高手,武林中鼎鼎有名的「闲云野鹤」李歌山找到了佟家兄弟,把他们「押」上山来了。
众人正在这样想着,佟家兄弟和「闲云野鹤」李歌山业已驰至山坡下,只见他们一齐在山坡下飘身下马,将坐骑拴在附近的树林边,即擧步走上来。
佟家兄弟年纪都在四旬以上,面貌均极端正,虽然此刻神色沮丧,面有悲愤之色,仍掩不住一股轩昂的气概!
他们三人走入场中时,闲云野鹤李歌山先向黄山派掌门人铁指穿肠楚天流施礼道:「老朽参见掌门人人!」
闲云野鹤李歌山年已近七十,也是黄山派的「长老」人物,论辈分不在铁指穿肠楚天流之下,只因生性淡泊,喜爱游山玩水,故未在派中担任职务,但和「卧云叟鲁祖武」一样很受派中人的尊敬,就连身居掌门人之位的铁指穿肠楚天流对他亦以「师兄」呼之,当下铁指穿肠楚天流连忙还礼:「师兄别来无恙,这佟家兄弟可是师兄找到的?」
闲云野鹤摇摇头道:「不,是他们兄弟找到老朽的!」
此语一出,全场之人为之一楞!
原来佟家兄弟不是他「押」上山来的,既然如此,佟家兄弟反把他找来干甚么?
铁指穿肠诧异的瞥了佟家兄弟一眼,失声道:「师兄此言怎讲?」
闲云野鹤没有即时囘答,他先向崆峒派掌门人和长白派掌门人施礼寒暄之后,才囘对铁指穿肠问道:「巴山三叟遇害之日,敝派有好多门下在场?」
铁指穿肠抿了抿嘴唇道:「约有十多人,崆峒长白二派门下也有十多人!」
闲云野鹤点了点头,移目游视着三位掌门人道:「三位掌门人可否把当日参加祝寿的门下喊几个人出来?」
铁指穿肠面露不满道:「师兄怀疑他们说谎么?」
闲云野鹤摇头道:「不,掌门人请先把他们喊出来再说吧!」
即使「闲云野鹤」是三派敌对的人物,这个要求也是十分合理的,所以三派掌门人略一犹豫之后,便开口把当日参加祝寿而此刻正混在人群中的几个门下喊了出来。
每派各走出三人,一共是九个人,而这九个人,也都是武林知名的人物。
闲云野鹤与他们一一寒暄过后,才正色地问道:「诸位那天都参加了『铁石叟高一尘』的寿宴,是不是?」
那九人一起点头道:「是的!」
闲云野鹤反手一指站在身后的佟翔鸿和佟翔鹏道:「诸位那天看见的佟家兄弟,是不是这个样子?」
那九人又一齐点头答道:「不错!」
闲云野鹤横移三歩,让他们能够淸楚的看见佟家兄弟,又道:「诸位请再仔细看看,看现在这两位佟大侠与那天所见的两位佟大侠有无不同之处!」
那九人果眞仔细的把佟家兄弟端详了一番,然后纷纷摇头道:「没有!没有甚么不同之处!」
闲云野鹤又问道:「连衣着也都完全一様么?」
那九人点头道:「是的,完全一样!」
闲云野鹤不禁耸了耸肩,面露苦笑道:「嘿!世上竟有这等奇事……」
铁指穿肠惊讶道:「师兄,究竟是甚么事呀?」
闲云野鹤皱了皱眉头,面呈严肃道:「三位掌门人可愿信任老朽这个人?」
铁指穿肠呆了呆,没有作答,他当然十分信任「闲云野鹤」的为人,可是他却不能代表崆峒、长白二派答复说:可以信任!
崆峒派掌门人满天星斗武古雄和长白派掌门人雪姥姥池六娘见铁指穿肠默然不语,已知其「为难」之处,当即点头答道:「李老为人,本人素所深知,有话请直言无妨!」
闲云野鹤肃容道:「老朽很感谢两位掌门人的错爱,其实老朽今天只想说出件亲眼所见的事实而已,至于两位掌门人相信与否,就不在老朽的『情求』之内了。」
话锋一顿,目注佟家兄弟凝声道:「这两位佟大侠并非杀害巴山三叟之人!」
三派掌门人呆住了!
全场武林人也呆住了!
这是甚么话?
佟家兄弟明明在崆峒、黄山、长白三派三十多个门下的面前施展「天神剑法」杀死了巴山三叟,如今闲云野鹤竟说佟家兄弟不是杀害巴山三叟之人,如果说那是别人冒充佟家兄弟下手的,可是那两人何以也懂得「天神剑法」呢?
不可能!
这一定是闲云野鹤弄错了!
混在人群中的去无终还没有听到闲云野鹤擧出事实,但却立刻相信他说的话绝对不错,他心中又惊又急,忖道:「果然是个阴谋!这是『玉箫秀士来无尘』要诱使佟家兄弟现身的诡计,而佟家兄弟必然也知道,可是他们明知是个陷阱,却仍然来了……」
全场沉静了好一会后,长白派掌门人雪姥姥池六娘才打破寂静,沉容说道:「李老,你知道说这句话必须有证据!」
闲云野鹤点头道:「是的,巴山三叟遇害的前一天,老朽在云南丽江遇见这两位佟大侠,巴山距丽江遥遥数千里,三位掌门人认为他们有可能于第二天赶到巴山么?」
三派掌门人面色微变,雪姥姥池六娘接着又问道:「李老没有看错么?」
闲云野鹤正色道:「不会,因为老朽还与这两位大侠上酒楼喝过酒!」
雪姥姥池六娘面色狐疑的看了看默立不语的佟家兄弟,问道:「两位去丽江何为?」
佟翔鸿答道:「找寻白蟾蜍!」
武林中人都知道剑鎮在未遭变故之前,正在四处找寻——
白蟾蜍为抱龙老人的爱女佟小靑治病所必需,故现在佟翔鸿的囘答,没有一人表示怀疑。
雪姥姥池六娘沉默有顷,又问道:「两位此番是从云南赶囘来的?」
佟翔鸿点头道:「是的,一月之前,我们兄弟听到了敝鎮遭到变故的消息,之后第七天,我们赶囘到峨眉山附近时,又听尊『巴山三叟』被我们兄弟杀害及贵三派掌门人约我们兄弟在此了断的事,所以我们又赶囘丽江找到李老前辈,因为我们认为李老前辈是最好的人证!」
雪姥姥渐渐失去了主意,转对崆峒、黄山二派掌门人苦笑道:「两位掌门人高见如何?」
满天星斗武古雄和铁指穿肠楚天流均皱眉不语,这种演变实在太出人意外了,如果这个「人证」不是闲云野鹤李歌山的话,他们还有怀疑是「伪证」的余地,可是偏偏目击者是闲云野鹤李歌山,他是黄山派的长老人物,他决不会反去同情杀害本派「卧云叟鲁祖武」之人而又替他们制造伪证的,可以三派掌门人都感茫然了。
他们彼此交换了几个眼光后,满天星斗武古雄沉吟一声道:「刚才,老夫曾向今天到场的朋友们说过一句话,假如贤昆仲能提出有力的证据我们便决不护短,现在既然已经证明贤昆仲不是杀害『巴山三叟』之人,老夫等自然不能再与贤昆仲为难,不过,老夫相信贤昆仲应该知道那冒充贤昆仲的人是谁,以及他们杀害「巴山三叟」的用意吧?」
语至此,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佟家兄弟。
佟翔鸿苦笑道:「照说,我们兄弟是该知道的,可是惭愧的很,我们现在只知那冒充我们兄弟之人,极可能是攻击敝鎮的同路人而已,此外的一切,一样毫无所知!」
满天星斗武古雄微诧道:「听说攻击贵鎮及太白神翁师徒的是四个人,你不知道他们是谁?」
佟翔鸿道:「是的,仅知其中之一假扮『囘春圣手彭沧源』而已。」
铁指穿肠楚天流接口问道:「令尊应该知道吧?」
佟翔鸿道:「家父也许知道,但我们兄弟尙未找到他……」
雪姥姥池六娘道:「老身三人约你们父子三人来此了断的消息,早已传偏正个武林,令尊不致于没听到,他为何不来呢?」
佟翔鸿面上抽搐了一下,淡淡地道:「家父不来,池掌门人认为不可原谅么?」
雪姥姥池六娘脸色微微一红,冷笑道:「老身对令尊并无不满,但这等大事,老身认为他应该出面解决一下才对!」
佟翔鸿冷冷道:「在下倒认为那冒充我们兄弟及攻击我们剑鎮之人才应该出来解决一下,可惜他们都是藏头露尾的东西!」
此话一落,围在场边的一处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騒动,站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被人由后面推得站立不住、向前跌出!
那些跌倒的人正要破口大骂,却只听一片衣袂带风由头上飘过,抬头一看才发现有四个人跳入场中,心知他们入场必有缘故,故都把即将骂出的话忍了下去。
排众而出的,是四个面貌英俊的白衣靑年,其中一个身材较高的手握一支白玉箫,其余三人均腰悬长剑,个个神态潇洒俊逸!
混在人群中的去无终一眼就认出那手握白玉箫的白衣靑年正是曾在朝天岭截击自己的人——玉箫秀士来无尘,因此一颗心登时怦怦狂跳起来。
崆峒、黄山、长白三派掌门人及佟家兄弟都不认识这四人,但他们也都很快就想到对方四人是谁,因之不禁面色一变!
满天星斗武古雄沉声问道;「你们是谁?」
玉箫秀士来无尘等四人冷漠不答,一齐走到佟家兄弟面前站住,玉箫秀士来无尘才开曰道:「佟大侠我们四人不是藏头露尾的东西!」
佟家兄弟神色一振,右手「拍!」的一声握住剑柄,齐声悍笑道:「就是你们四人?」
玉箫秀士来无尘点头笑道:「不错,如假包换!」
佟翔鸿怒笑道:「好极,那『巴山三叟』也是你们干的了?」
玉箫秀士来无尘摇头道:「不,我们虽有杀死『巴山三叟』的能力,却无杀死他们的理由!」
满天星斗武古雄脱口问道:「巴山三叟不是你们杀的!」
玉箫秀士来无尘转对他一笑道:「三位掌门人如能提出有力的证据证明巴山三叟是我们杀的,我们便承认,否则请站到一边,看我们与佟家兄弟做个了断吧!」
满天星斗武古雄和黄山、长白二派掌门人闻言不由怔住,他们现在几乎都敢断定巴山三叟必是对方四人中的两个干的,可是他们却无法拿出证据,而且他们都是一派之尊,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在未找到证据前,是不能凭武断而向对方讨索血债的。
去无终听得暗暗咬牙切齿,忖道:「他们分明是怕触犯众怒才不敢承认,这四个狗贼!」
玉箫秀士来无尘见三派掌门人被自己的话压住,显得很是得意,当下囘对佟家兄弟笑道:「如何,我们双方今天就在此解决吧?」
佟翔鸿神色激动异常,沉容冷笑道:「当然,但在动手之前,在下要先请敎一些事!」
玉箫秀士扬眉笑道:「你说好了!」
佟翔鸿道:「先请报名!」
玉箫秀士道:「我叫『玉箫秀士来无尘』;这三个是我师弟,由左至右是『天孤星东门超』、『地隐星南门盛』、『人僻星西门兴』!」
佟翔鸿哼道:「这是眞姓名么?」
玉箫秀士仰脸微笑道:「你有证据证明我们报的假姓名么?」
佟翔鸿怒道:「好,只要你们承认是攻击我们剑鎮之人,就叫阿猫阿狗也不妨,现在把你们攻击我们剑鎮的理由说出来吧!」
玉箫秀士道:「我们今天是来砍你们兄弟的右手,不是来说理由的!」
佟翔鸿双目怒瞪,厉声道:「我们佟家创建的剑鎮已经覆亡,你们还顾忌甚么呢!」
玉箫秀士平静而缓慢地道:「我们无所顾忌,假如你们兄弟当眞不明白我们为何要砍断太白神翁师徒及令尊等人的手臂,你可以去问令尊,因为令尊毕竟还活着!」
佟翔鸿怒吼道:「我要你说!」
玉箫秀士笑道:「若是甘我说出,难免有狡辩之嫌。所以我认为还是由令尊来说最好,他说的理由才有人肯相信!」
佟翔鸿又吼叫道:「我就要先听听你的理由,你不必客气,只管说出来好了!」
玉箫秀士现出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道:「也许你还听不明白,我再说淸楚一点,令尊和太白神翁是当今武林德高望重、人人敬仰的人物,我们将他们和他们的门下一齐砍下手臂,不论说出甚么理由,都不会使人相信,所以这件事应该由受害人来说,这样武林朋友才会相信,才会了解我们砍得有道理!」
说到这里,突然转对全场观众高声道:「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呢?」
全场观众无人囘答,但是大家虽然对他们四人全无好感,却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
不错,抱龙老人既然未死,既然他知道因何被断腕,又既然此事已牵连到了崆峒、黄山、长白三派,他为何不出面说明一下呢?
一方不敢出面说明,一方却坚持要受害者自白,这又表示着甚么呢?
玉箫秀士见众人默然不语,微微一笑,接着又道:「今天,我们仍要贯彻目的砍下他们兄弟的右手,如果有人认为在下等太残酷而有意拔刀相助他们兄弟的话,希望他先去找抱龙老人,或太白神翁问个明白再来动手!」
语至此,转对身边的「天孤星东门超」和「地隐星南门盛」说道:「二弟三弟,你们可以出手了!」
话罢,随与「人僻星西门兴」后退数步。
天孤星东门超和地隐星南门盛于是双双跨出一步,手按剑柄徐徐抽出明晃晃的三尺利剑,目注佟家兄弟微笑道:「贤昆仲请赐招!」
佟翔鸿虽然怒火熊熊,临敌却不慌乱,他突然把佟翔鹏往后推去,道:「鹏弟你且退下,让我先会会他们!」
原来,他们兄弟已打听明白父亲及三百多个师兄弟被砍下右腕的情形,深知对方的剑术极为厉害,似是专门硏究来尅制「天神剑法」的,故此刻佟翔鸿不愿兄弟俩同时出手,要佟翔鹏先旁观一阵,把对方的剑法摸熟,这样自己即使战败或战死,佟翔鹏却有获胜之望。
佟翔鹏自然明白哥哥心意,说道:「哥哥,由我先来吧!」
佟翔鸿道:「不,你退下!」
佟翔鹏见哥哥声色俱厉,不敢违拗,只得退了下去。
佟翔鸿于是「呛!」的一声拔出佩剑,平握胸前,望着「天孤星东门超」和「地隐星南门盛」冷笑道道:「佟某不才,就先领敎两位的高招!」
玉箫秀士笑道:「三弟你退下,一个一个来也好!」
在隐星南门盛轻「嗯」一声,右手一抬,很潇洒的将长剑纳入鞘中,移脚退去。
于是,山坡正中,成为佟翔鸿与天孤星东门超两人对峙的局面。
两人未再多说,相互迎上两步,同时一沉马步,顿如两只斗鸡,彼此全神凝视起来。
刹那间,全场静的落针可闻!
这是一场关系重大的决斗,如果佟翔鸿获胜,剑鎮威名将因此恢复,反之领袖武林数十年之久的剑鎮便将澈底覆亡,成为历史名词,所以全场观众的心情也紧张非常。
佟翔鸿是抱龙老人的长子,他的剑术已得乃父眞传,出道十多年从未吃过败仗,是一位闻名天下的大剑客,此刻一剑在手,使人感到他像是不会被击败的天神!
但是天孤星东门超的姿态却更俊逸,他的面貌虽然笼罩着一片天生阴沉冷峻,目中却有一丝笑意,全身也像似不带一些气力,表现的十分轻松自在。
慢慢的,两人的脚下开始移动,身手也慢慢的变换着各种不同的姿式,战斗气氛越来越凛烈了。
每一瞬间,似乎都隐伏着重重杀机!
天孤星东门超忽然往左横跃数尺,故意露出一个空门,引诱佟翔鸿发剑来攻。
佟翔鸿却不为所动,他临敌经验极为丰富,决不敢捡便宜,只迅速的半转身形,保持正面对人之势。
天孤星东门超微微一晒,身子慢慢弯曲,做半蹲之式,以左阴右阳合握剑柄,剑尖遥指佟翔鸿右手,似有率先发难之意。
佟翔鸿似拿定主意要让对方先动手,当下左脚踩出半步,双脚成交叉之势,上身略向前倾,剑身竖起贴于左胸,严阵以待。
天孤星东门超突地发出一声朗笑,欺身直前,斗然一剑猛剌而出。
这一剑去势十分之疾,犹如一点寒星闪电般直奔佟翔鸿的右腕!
佟翔鸿身形略转,左足急撒一步,倏然蹲身蜷伏于地,反手一剑向上挑出。
攻取部位,居然也是天孤星东门超的右腕!
避招之快,反击之妙,登时博得了满场喝釆!
原来,高手对敌,最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先至」的要诀;佟翔鸿一开始就做到了这一点,因此使全场观众大为激赏。
但是,倏忽之间,形影突变,只见天孤星东门超一剑剌到中途,蓦然身形一个横闪,手中长剑化剌为拦,改向佟翔鸿右臂削去!
敢情他的第一剑只是个虚招,第二剑才是眞功夫,而这二剑的招术,正是攻击佟翔鸿此刻的姿式的无二妙手,因此看得在场观战的三派掌门人为之面色一变。
他们三人乃是一派之尊,剑术造诣自亦不凡,此刻都看出天孤星东门超攻的第二剑并非临时变化的,而是似乎早已料到「佟翔鸿」会以蜷伏上挑来攻反击他的第一剑,故以第一剑诱敌,以第二剑攻敌!
这,是所谓料敌机先,高手相搏,最忌自己的招术被对方料中,因为这样一来,先机全失,着着受制其后果是不堪想像的。
去无终也看的大吃一惊,暗忖道:「我的天!那天孤星东门超莫非是佟翔鸿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一开始就料到佟翔鸿的应对之法?」
他想起抱龙老人的「天神剑法」本是武林中一门无出其右的绝学,可是就连抱龙老人也在数招之间便被斩断右手,不由心头一动,若有所悟。
果然,佟翔鸿一见对方变招攻到的一剑竟是如此奇妙,抓住了自己「一瞬即逝」的弱点,不禁大惊失色,还好他久经大敌,善能化险为夷,当即就地一个盘旋,以一发之差避开了对方的剑尖,同时右腿向后伸,双手合握剑柄猛往上冲,直刺对方咽喉。
吐剑之快,宛如电光一闪!
这是「天神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杀手,名之谓「天神点兵」,当佟家人决定取对方之命时,就发出这一招,从来没有落过空!
那知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这一招下发生了,天孤星东门超好像又已料到佟翔鸿会在这种情势下发出「天神点兵」,在看见佟翔鸿身形盘旋之际,已然迅速转到佟翔鸿的身后。
「呼!」的一声,佟翔鸿剌出的一剑竟落空!
这实在是他万万想不到之事,自从抱龙老人创出「天神剑法」以来,剑鎮里的每一个人,即使是个艺业未成的小孩子,当他发出这一招「天神点兵」后,也可十发九中刺穿敌人的咽喉,而佟翔鸿在这一招上的火候已不在乃父之下,不发则已,百发百中,从未有人能在他的天神点兵之下逃得性命,而现在却有人能在他的杀手之下从容逃逸,并且诱使他的空招走得很「实」!
刹那间,惊骇、错愕、失望,一齐涌上来,使他突然呆如木鸡,往上冲剌的那一剑,也就僵在空中。
佟翔鹏忽然惊叫道:「哥哥,快躱开!」
佟翔鸿猛然惊觉,但为时已晚,只觉右手一凉,一只右手业已带着鲜血飞上了半空!
「啊!啊!啊……」
全场响起一片惊呼声,虽然大家早已听到抱龙老人等三百多人全被这个神秘靑年断去右手的消息,但此刻亲眼目睹,仍然大感意外。
佟翔鸿黯然垂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没有感觉到手腕上的痛楚,他痛在心里!
佟翔鹏一步跳了过去,骈指封闭了哥哥右臂上的血脉,再取出一条汗巾紧紧扎住他的伤口,将他扶起道:「哥哥,你退下歇歇。」
佟翔鸿道:「鹏弟」
他只喊了这一句,脸上已抽搐得说不出话来。
佟翔鹏默默的将他携扶到场边,让他坐下,然后转身拔出长剑,神色凛烈的向场中走去。
去无终急急传音道:「佟兄,勿再用『天神剑法』与对书斗!」
佟翔鹏听了传音细语,微微一呆,脚步也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循声张望,随即又向前走去。
崆峒、黄山、长白三派掌门人不禁以怜悯的眼光望着他,因为他们已然知道佟翔鹏的下场会像佟翔鸿一样。
这时天孤星东门超还站在原地,玉箫秀士来无尘笑道:「二弟下来,第三场是三弟的了!」
天孤星东门超闻言一笑,纳剑归鞘转身走囘去。
地隐星南门盛则擧步而出,迎上佟翔鹏阴阴而笑道:「佟二侠何不自断右腕,这样总比由在下动手漂亮些。」
佟翔鹏冷冷道:「废话少说,拔剑!」
地隐星南门盛点了点头,慢慢拔出长剑,剑尖斜垂于地,垂着眼皮缓缓道:「好了,请发招!」
佟翔鹏二话不说,抢步疾出,一挽长剑,再向外绕转半周,猛可「呼!」的一声直向对方腰上扫去。
这一招名叫「风扫落英」,是一般剑法中常有的招式,他果然没有施展「天神剑法」。
地隐星南门盛似感意外,轻「咦!」了一声,疾忙一擧长剑,以顺水推舟之式,横格来剑。
佟翔鹏招式忽变,长剑倏缩倏吐,变扫为撩,攻向对方左胁。
这又是一手不在「天神剑法」之内的招式。
地隐星南门盛长笑一声,身形略侧,打横里劈出一剑,朗声道:「佟二侠,你自知『天神剑法』不管用了么?」
佟翔鹏不答,看见一剑无功,立即就式变式,运臂摇腕,拧身错步,再施一招「高祖斩蛇」平削对方腰身。
地隐星南门盛冷嘿,顿身提足,沉剑倒挂,以海底剌鳖之式,反拨佟翔鹏来剑。
「铮!」然一声,双剑交叉互击,迸射出几点火花!
双方动作快如闪电,疾似追风,佟翔鹏的长脸应声跳起,顺势划了个圈子,宛如一个花环往地隐星南门盛的头上飞套过去。
南门盛把头一低,剑随身走,使出一招「犀牛望月」反绞佟翔鹏右臂……
两互施各种不同的剑法,招招攻守兼备,剑剑中藏杀机,身形动如疾风,捷似游鱼,剑芒错落,如电交击,打得异常剧烈!
转眼五十招已过,佟翔鹏不仅未落败,而且居然有占上风之势。
去无终看得好不高兴,暗忖道:「果然他们四人只硏究出尅制『天神剑法』和『天神戟法』之法,现在佟翔鹏不使用『天神剑法』既能与对方打成平手,他功力较对方深厚,最后必可获胜!」
他并且暗暗决定,这一仗佟翔鹏如能获胜,自己亦将挺身而出,用别的武功与玉箫秀士来无尘一争长短。
思忖之间,佟翔鹏和南门盛又过了十几招,南门盛见久战不下,突然发出一声剌耳的狼嘷,剑法陡地、
一变;舞起一片蓝汪汪的光芒,势如一群飞蝗,挟着锐厉剑啸硬向佟翔鹏攻逼上去。
佟翔鹏发觉有无数剑气交错袭到,心中大吃一惊,忖度无法一一避开,急忙顿足倒纵数尺。
南门盛豁然大笑,乘机猛进,重施故技,又舞起层层剑影,向前猛攻。
这一路剑法,与他先前的「杂碎」剑法大不相同,它好像是一群结队飞舞的蝗虫,又好像是一场狂风骤雨,尖锐刺耳的剑风啸响个不停,令人眼花撩乱,心惊肉跳!
刹那间,佟翔鹏节节后退,落了下风。
三派掌门人和混在人群的去无终对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均知之甚稔,这时却看不出对方剑法的出处,只觉它是集诡奇与刚猛之大成,刚中有柔,柔中有刚,而且透着一股邪气,此外出招之快,更是武林所罕见,令人有无从招架之感,不禁相顾骇然!
不过,去无终隐隐感觉到,对方这路剑法虽然占怪而厉害,假如对方不是另外练有尅制「天神剑法」的功夫,此刻佟翔鹏若以「天神剑法」对抗,是可以抵住对方的,忍不住又传音道:「佟兄,抽冷子给他几下『天神剑法』试试!」
佟翔鹏听见有人暗中指点,精神一振,陡然剑法一变,以「天神剑法」中的一招「调兵遣将」左右一摆,迎着对方劈去。
「叮!」的一声,南门盛舞出层层剑网像被人戮破了一个洞,顿时攻势一挫。
南门盛一见他又使出「天神剑法」,心中暗喜,当下假意暴喝一声,又舞剑猛攻上去。
佟翔鹏看见家传绝学能够抵住对方的古怪剑法,心中大喜,竟忘了去无终的指示,连连施出「天神剑法」反击。
转眼又过了数招,去无终忽觉不妙,忙又传音道:「佟兄,不能老是使用『天神剑法』——」
然而,一语甫毕,但见南门盛剑招陡变,化繁为简,竟然一剑点向佟翔鹏胸口——又是一招专门尅制「天神剑法」的奇招!
佟翔鹏刚刚惊觉之际,业已迟了一步,当下上身拚命一仰,只听「嘶!」的一声,胸襟已被挑破了一个大洞!
高手对敌,差不得一丝一毫,佟翔鹏虽然逃过了穿心的一剑,但全身空门已然大露,就在他想再往旁跃开的一刹那,蓦见身旁剑光一闪,接着右手一下微痛,像佟翔鸿一样,一只右手带着长剑和鲜血飞上了南门盛也许是因为未能几招之间斩下佟翔鹏的右手,心中甚火,故这时虽已得手,仍不肯罢休,猛可欺上一步,吐剑再向佟翔鹏心口刺去。
这一行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因此旁观者纵然有心抢救,亦已来不及了!
眼看剑尖已即将剌入佟翔鹏的心口,忽然奇蹟出现,只听当!的一响,南门盛的那长剑不知被甚么东西击中,竟被打得握持不牢,脱手飞出,跌落于数仗外的草坪下。
众人定睛一瞧,才发现把南门盛的长剑打出手的竟是一个比拳头略大的铁锤!
一个称秤用的铁锤!
一见是铁锤,众人均不禁一呆,继而失声发笑,武林中居然有人把铁锤拿来当作暗器使用,的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滑稽事!
但是,南门盛和玉箫秀士来无尘等四人一见那个铁锤之后,恍似见了鬼一般,神色遽变!
玉箫秀士急喝道:「三弟囘来,咱们走吧!」
南门盛擧目往人群瞥了一眼,迅即跳出去拾起长剑,转身便走,与来无尘等三人夺路似的冲出人群,匆匆下山而去。
包括三派掌门人在内,全场观众均大为错愕,谁都想不通那颗铁锤竟有如此大的威风,竟使玉箫秀士等四人见之丧胆,一刻也不敢停留地走了。
就在众人相顾愕然之际,忽见靠近那颗铁锤的一簇人丛里伸出一支长约五尺的秤杆,往地上那颗铁锤一挥,秤头的铁钩一下便钩住了铁锤,将铁锤钩了囘去!
这一手「绝技」颇为不俗,因此立刻惊醒了全场观众的神智,一齐擧目向那人望去。
由于那人能用一颗铁锤惊走了玉箫秀士来无尘四人,因此顿成「英雄」人物,站在他四周的观众不觉纷纷后退,因而使他整个人显露在众人的眼底下。
可是,当众人看见他时,他却已荷着秤杆走出六七丈,只能看见他的背身了。
从他的背身看,年纪约在六旬左右,一身商贩打扮。
只见他背负秤杆「叮叮当当」的向山坡走去,也没有见他跨大脚步,但速度极快,一眨眼便已下了山坡,其速度竟比一般武林人施展轻功飞纵还快!
去无终呆呆望着他隐没于山坡下树林中,心中惊诧不置,忖道:「离道传说是眞的,武林中竟有这个人……」
看见那人已消失在树林中,全场观众又纷纷议论起来了。
「嘿,这人是谁啊?」
「谁知道,看他像个商贩居然这么厉害,只打出一颗铁锤就将那四个靑年吓得抱头鼠窜!」
「我看他是神而不是人吧?」
「怎么说?」
「你看他明明是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可是却像飞一般的快,一下就走得无影无踪!」
「那是缩地术!」
「甚么叫『缩地术』呀?」
「缩地术是一门最上乘的陆地飞行术,它行进时不弯膝盖,力道注双脚的十只脚指,据说非有六十年的苦功不易练成!」
「看他只有六十来岁的年纪,难道他一出娘胎就开始练功夫了么?」
「啊!我想起来了!」
「快说,他是谁?」
「他可能是『锱铢侠商九』!」
「销铢侠商九?」
「哈,没听说过吧?」
「正是,老夫走了二十多年的江湖,可从未听说过武林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告诉你,我也是听一位老前辈说的,那位老前辈今年快八十岁了,他说在他年轻的时候,武林中有一位闻名天下的大怪杰叫『锱铢侠商九』,是当时的武林四大高手之一,他的武器是一支秤杆,专喜混迹市肆打抱不平,不仅武功惊人,做生意的手法也高人一等,听到那方有个视钱如命投机取巧的守财奴,就去与他做买卖,每次总是大获全胜,据说败在他手里的大财主就有四百多人。」
「啊呀!那他不是富可敌国了?」
「不,他每次赚了钱,就把那些钱财拿去接济穷人,而他自己反经常囊空如洗!」
「刚才那人难到就是他?」
「很有可能,不过,那位老前辈说他年轻的时候『锱铢侠商九』已有四十多岁,现在『锱铢侠商九』如果还在人间,只怕已将近百岁,可是那人却似只有六十来岁,所以——」
「他是『锱铢侠商九』的传人?」
「晤,不错!不错!必是『锱铢侠商九』的传人!」
众人议论至此,场中的崆峒派掌门人满天星斗武古雄已替佟翔鹏的断腕伤口包扎好,他们三派掌门人现已确定佟家兄弟非是杀害巴山三叟之人,故对佟家兄弟敌意全消,反有一份歉疚之感。
黄山派掌门人铁指穿肠楚天流见众人围着不走,便大声道:「诸位,没甚么可看的了,大家请吧!」
于是众人纷纷取道下山,有人说道:「明天是『百步蛇魔赫连飞』招考武士之日,老许你去不去?」
「去?嘿嘿,那要一颗人头才能上山的呀!」
「不错,百步蛇魔说谢绝参观,违者杀无赦,眞他妈的……」
人群渐渐散尽时,佟家兄弟也站了起来,走去拾起自己的断手往怀里一塞,抬头向三派掌门人惨笑说道:「三位掌门人可有何指敎?若是没有的话,我们兄弟也要走了!」
满天星斗武古雄歛目一叹道:「也许咱们都上了人家的当,如今错已铸成,老夫等除了向贤昆仲深致歉意之外,假如贤昆仲有用得着老夫三人之处,老夫三人极愿效劳……」
佟翔鸿摇摇头道:「三位掌门人如能把杀害巴山三叟的眞凶找到,那比甚么都好!」
说着,向佟翔鹏一摆头,擧步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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