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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秦红《决战三千里》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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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5-3-11 14:37 编辑

秦红《决战三千里》

  楔子

  这个故事实际上只有三个人物——
  一位师父。
  两个徒弟。
  师父名叫“人鬼”,因为他自称一半是人一半是鬼。
  他收录两个徒弟:
  一个继承“人”之衣钵。
  一个继承“鬼”之衣钵。
  然后他让“人“和“鬼”去进行残酷的争斗,只因为他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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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

  雪花,在凛冽的风中飞舞,天空一片阴暗,地上积雪盈尺,远近山林也都披着一层白衣,举目所见,尽是一片白银世界……
  冷!
  大地处处冒着刺肤砭骨的冷气!
  这里,是靠近天山主峰的山区,罗列的山峰有如琼楼玉宇,景色固然美极了,但是高处不胜寒,此地终年不见人迹,可说是一片死的地方。
  今天,却有一个少年来到了这里。
  他年仅十七八岁,本来清瘦的一张脸,此刻已被冻成一颗拳头大,身上的一件破棉袄抵抗不住严寒,他冷得全身发抖,冷得牙齿打颤。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往上爬,似乎心中有个目的,正以最坚强的意志要走到那目的地。
  也许他也明白自己的坚强毅力不一定能够克服大自然,而担心不能走到那目的地,所以他一边挣扎上爬,一边流泪自语:“爹!有人说您在这里,但愿这是事实,但愿我能见上您一面,哪怕只见上一面我就死去……”
  他进入山区已经是第三天了,饥寒交迫已使他的体力无法再支持下去;他在崎岖不平的雪地上爬行了一程,感觉死神已在接近自己,于是他在一面可挡风雪的巨岩下坐下歇息,希望借歇息来恢复体力。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入腰囊中,那囊中原有一包糕饼和一小缸酒,但糕饼已然一块不剩,酒亦不存一滴,可是他仍然把手伸了进去,只因为那囊中原有食物,把手伸入囊中,可以带给他一丝温暖。
  挂在他脸上的泪水已被冻成两条冰柱,他将冰柱抹掉,而新的泪水又涌了出来:“老天爷,求求您给我力气,不要让我现在死掉,让我见一见我的生父吧!”
  忽然,他发现前面不远的雪地上有一条长长的足迹,那表示不久之前有人打这儿走过;虽然只是一条人类的足迹,已使他精神为之一振,高兴得跳了起来。
  “人!人!这儿有人!”
  他发足奔了过去。
  奔到足迹之处,一看那足迹,他的心又凉了半截,而且全身泛起一层恐惧的鸡皮疙瘩!
  是野兽的足迹么?
  不是,的的确确是人类的足迹!
  但是,足迹很浅,每个足迹只下陷寸许深!
  这就是使他感到惊疑畏惧的原因,他看得出足迹是在不出一刻时之前留下的,换句话说:有个人在一刻时之前经过此处,但是对方的足迹为何只下陷寸许深呢?
  “我每踩下一脚就有半尺深,为何这人的足迹如此之浅?难道他是纸糊的人?”
  纸糊的人当然不能走路,因此他立刻联想到妖怪山精;他曾听一些老人说过深山大泽常有妖怪山精出现,因而小小的一颗心灵顿时充满了恐惧。
  他对着雪地上的足迹惊望良久,一颗狂跳的心才慢慢定下来,暗忖道:“我反正快要死了,还怕什么妖怪山精?哼,我小唐今天跟定了你,非得把你瞧个一清二楚不可!”
  于是,他鼓起勇气循着足迹向前走去。
  足迹蜿蜒而上,到达一处高坡上,突然消失不见!
  高坡附近没有树木,四周都是厚厚的雪地——对方莫非长翅膀飞了!
  这种怪异的情形,又使他产生恐惧,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碰上了山精妖怪,不过一阵短暂的恐惧过后,他又把心一横,举步向前跨去——
  “哗啦!”
  雪地突然下陷崩塌,他掉入一个深坑之中,头部撞中坚壁,顿时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只觉身子暖和了许多,定睛一望,才看出自己已置身于一个阴暗的山洞中。
  山洞不大,约仅丈宽,距离地面也只三丈,好像一口天然水井,底部积着一尺多深的奶白温水,还在冒着热气呢!
  “温泉!”
  少年大喜而呼,心中充满绝处逢生的欢悦。
  他已经很多天没喝过一点热的东西了,因此立刻掬水痛饮,而没发现洞壁上刻着八个大字:
  此泉有毒
  切勿饮用
  等到喝够了,抬目打量四面洞壁而发现了这八个字时,他不禁呆了。
  “此泉有毒,切勿饮用?老天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浑身阵阵寒悚,心头阵阵发凉,然后就开始感到腹中阵阵绞痛,越痛越剧烈,最后全身直冒冷汗,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旋转起来了。
  他发出一声长叹,心中充满了悲伤,只因他几乎跋涉千里才到达此处,一心只希望能找到父亲,不料现在竟误饮毒泉,即将死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洞中。
  死亡,对他来说已不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因为他从生下来到现在就不曾过一天好日子。三岁那年,他那位据说“嗜武如命”的父亲在外失踪了,母亲也一狠心弃他而改嫁,如果不是当地一位老和尚把他抱去抚养,他可能早已饿死路边;后来老和尚圆寂了,寺中的和尚虽然没把他撵走,可是十几年来他过的是被鄙视和讥嘲的日子,没人把他当人看待。一年前,他偶然听一位去寺中借宿的武林人说曾在天山见过他父亲“逍遥剑客唐百炼”,他乃毅然从兰州出发,一路要饭流浪到此,渴望出现奇迹能在天山找到父亲,然而进入天山已经数天了,不但没找到父亲,连一个生人也没见到,而现在竟误饮了毒泉,种种的挫折已使他对生命失去了兴趣,觉得死亡反是一种解脱,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未能在死亡之前见上父亲一面。
  其实,他对父亲并无好感,甚至有点恨他,但是基于“人都有父,我何独无”的心情,他才想寻找父亲,因此他的遗憾也不很深切,此刻毒性发作,他强忍痛苦抱腹呻吟了一会,自觉生命已将结束,忽然心情转变,哈哈大笑起来:“错!错!错!这世界原不属于我,我小唐本不该降生到这世上来!哈哈……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我该回去了!”
  不料这句话刚说完,蓦地里从壁间透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好小子,你倒看得开啊!”
  少年吓了一跳,以为声音来自上面的洞口,抬头仰望,却不见洞口有人,不禁骇然道:“你是谁?你在哪里?你是人还是鬼?”
  “哈哈,你都疯对了,我是人,也是鬼!”
  这回少年听清楚了,听出话声来自壁中,心中更为骇异,失声道:“你……你究竟是谁?我怎么看不见你啊!”
  壁中人发出一种充满神秘意味的阴沉怪笑,道:“小子,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跑到这地方来?”
  少年忍着腹痛答道:“我叫小唐,也有人叫我小狗子,我是来寻找我爹的。”
  “你爹住在此处?”
  “有人看见他在天山出现,协以我就来找找看——你见过我爹么?”
  “你爹叫什么名字?”
  “唐百炼。”
  “什么?”
  “唐百炼,唐朝的唐,千百的百,炼丹的炼,今年大约四十出头。”
  “唔……”
  “有没有?”
  “没有!”
  少年很失望,感觉腹部的绞痛更加剧了,不禁呻吟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唉,想不到我小唐会葬身在这山洞中,不过……唉,这样也好,既然活着没意思,不如死了的好!”
  壁中人道:“你死不了。”
  少年一呆道:“死不了?”
  壁中人道:“不错,你误饮毒泉,再过一个时辰便将五脏腐烂而死,不过你如想活下去,我有办法救你。”
  少年苦笑一声道:“你究竟是谁?你到底躲在哪里说话?”
  壁中人道:“先别问这些,你先回答我:想死还是要活?”
  少年道:“如果有活下去的机会,我当然想活下去啊。”
  壁中人道:“那么,我有丹药可解你腹中之毒,但你得接受我一个条件。”
  少年问道:“什么条件?”
  壁中人道:“当我把你救活之后,你便属于我,从此要听从我的一切指挥,不得反抗。”
  少年道:“我听不懂?”
  壁中人道:“换句话说:从今以后,你的灵魂和肉体都属于我,不能有你自己的意志。”
  少年惊疑道:“这叫……”
  壁中人道:“出卖灵魂!”
  少年过了十多年孤儿的日子,受尽歧视和折磨,对世人早已存着强烈的憎恶,这时一听对方要自己出卖灵魂,不觉勃然大怒,道:“放屁!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休想要我出卖灵魂!”
  壁中人嘿嘿怪笑道:“你不接受,只有死路一条!”
  少年纵声大笑道:“死一千次也不怕!”
  壁中人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就躺在那儿等死吧!”
  少年由于一阵大笑牵动了内脏,腹中痛得更似刀割一般,但是他不屈服,他所受的苦难太多了,抱定决心宁死也不屈服,决心以死来对这个世界表示抗议。
  一阵又一阵的剧痛,终于使他忍受不住而昏死过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苏醒,却发觉腹痛已止,而且头脑清醒,仿佛吃饱睡足,全身舒爽,精神愉快!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一切痛苦才告消失,但是眼前一切依旧,身子仍泡在温泉中,可以感觉出温泉的热气,视力与触觉告诉他:自己并未死亡,而是从昏厥中苏醒过来了!
  “咦,那人不是说我将在一个时辰之内五脏腐烂而死么?怎么我现在完全好了?”。
  这思忖才闪过脑际,身后已响起“壁中人”的声音:“小子,你醒了?”
  少年掉头一望,赫然发现身后立着一个白发披肩的赤裸老人,这又使他吓了一跳,张目失声道:“你,……你就是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人?”
  老人年约八九十岁,全身一丝不挂,怪的是皮肤和非常洁白光滑,令人觉得恐怖的还是他那张脸——
  那张脸一半丑恶一半慈祥,左边丑恶如鬼,右边端正一如常人!
  这样一张奇怪的脸庞,别说看过听过,连想都不会想到世上有这样一个像人又像鬼的怪人!
  少年一时吓呆了。
  老人那半边端正的脸露出了一丝微笑,开口道:“小子,你觉得老夫这张脸很奇特是么?”
  少年呆呆地点头。
  老人道:“老夫就因生成这样一张脸,所以不得不离群索居,所以号称‘人鬼’。”
  少年结结巴巴地问道:“为……为什么您老会生成这样一张脸?”
  人鬼道:“我自己也不明白,不过听说我的父母一丑一美,我生父是天下第一奇丑的男人,而我生母却是天下第一美人,这也许是我生成这般模样的原因……”
  少年怯怯地道:“你说‘听说’二字,难道你没见过你的生身父母?”
  人鬼道:“是的,由于我的模样长得古怪,我母亲便把我丢弃在深山之中,幸好遇上一位武林奇人……嗯,现在先不谈这些,你可知道你为什么能够活过来么?”
  少年道:“您老给我服了解药?”
  人鬼道:“不错。”
  少年道:“可是我没有答应接受您老的条件。”
  人鬼一指半边人脸,笑道:“是他要老夫救你的,他不要任何条件了。”
  少年愕然道:“您老是说……您一半扮好人一半扮坏人?”
  人鬼笑道:“对了,他们二人闹得厉害,有时‘鬼’占上风,有时‘人’占上风,好像五十岁以前‘鬼’占上风的时候较多,之后‘人’占上风的时候就比较多了。”
  少年觉得不可思议,暗忖道:“这怪人既然一半是人一半是鬼,我可得小心应付,别惹恼了那个‘鬼’才好。”
  人鬼道:“老夫隐居在此已有八十多年,你是八十年中的第二位客人一来吧,到老夫的洞府里来聊聊。”
  当少年与人鬼交谈时,已看见人鬼的身后洞壁启开了一道门,不问可知人鬼所说的洞府就在那门内了。
  老少二人进入洞府,但见洞中十分宽阔,顶上有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地面也有奇形怪状的岩石,温泉在岩石下流动,整个洞府充满氤氲热气,在空中飘飘游动,不过仍可看见洞中的一切景物。
  少年大感意外的是:洞中有很多书籍,几乎可说堆积如山!
  人鬼看出少年心中的讶异,微微一笑道:“你很奇怪老夫有这么多书是不是?”
  少年道:“正是,您老敢情饱读诗书……”
  人鬼摇头道:“没有,几十年前,我那老鬼师父在世时,他逼着我看,后来他死了,我就不再看那些破烂东西了。”
  少年道:“为何不看?”
  人鬼一瞪眼道:“为什么要看?那些书上的道理对我毫无用处,倒是其中有一百多册秘籍有点味道,无聊的时候也翻出来看看,不过那都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夫已有二十年不去碰它啦!”
  少年问道:“所谓,秘籍,是……”
  人鬼道:“各种武艺的书籍——对了,你读书没有?”
  少年点头道:“小时候,兰州慈海寺的‘慈因老和尚’教我念了一些。”
  人鬼在一张石床上坐下,问道:“你肚子饿饿?想不想吃东西?”
  少年早已饥肠辘辘,闻言立刻点头道:“要,我已两三天没吃东西了。”
  人鬼一指石床左方,道:“那边还有一块烤肉,你可以切下一块来吃,然后详详细细地把你的身世来历说给老夫听听。”
  少年也不客气,上前切下一块烤肉,坐下来吃,一边吃一边叙述自己的际遇。
  他有姓无名,厚道的人叫他“小唐”,瞧不起他的人叫他“小狗子”,家住兰州慈海寺,职责是打杂,三岁那年被母亲遗弃,因听说父亲曾在天山现身,便千里迢迢前来天山寻觅……
  “你爹是习武的?”
  “是的。”
  “你呢?”
  “慈因老和尚在世之日,曾教小可练了一些拳脚功夫,因为干活的时间多,故学艺不精。”
  “你爹为何离家失踪?”
  “据说跟我娘性情不合,故经常在外行走,后来索性不回家了,我娘因此改嫁,如今都不知人在何处了。”
  “哼,你的遭遇跟老夫倒有些相同,不过你比我幸运了。”
  “怎么说?”
  “你相貌端正,不像老夫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不敢在人群中露面。”
  “史记上白: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呸!我那老鬼师父以前也常常说这样的话来安慰我,但这是狗屁话,有一回我下山去市集游览,街上的人骂我是妖怪,拿棍子要打我,我一气之下杀死了一百多人。”
  “嘎,杀了一百多人?”
  “是啊!杀得街上尸体堆积如山,哈哈哈……”
  少年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不对,死在您老手中的未必个个是坏人。”
  人鬼道:“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惹恼了老夫,就杀他一个痛快!”
  少年道:“您老在此居住几十年,当真没见过家父?“
  人鬼摇头道:“没有,老夫刚才说过了,你是老夫居此八十多年来的第二个访客。“
  少年问道:“第一个访客是谁?”
  人鬼道:“他么?唔……让老夫想想看……对了,他姓康,叫康山郎。他后来拜老夫为师,学成一身举世无敌的神功,如今已名满天下,号称‘武林第一恶人’!”
  少年吃惊道:“武林第一恶人?”
  人鬼笑道:
  “不错,他是老夫第一个化身,老夫想干又不方便干的坏事,都叫他去干,他倒干得有声有色,不愧是‘鬼之徒’。”
  少年道:“您老为什么要造就一个恶徒?”
  人鬼指着自己的半边鬼脸道:“是他的主意,他觉得世人亏欠他太多,因此造就一个恶徒替他报仇。”
  少年茫然不解,问道:“怎么说世人亏欠你太多呢?”
  人鬼道:“世人歧视他,不把他当人看,所以他也憎恨世人,要康山郎去代替他进行报复,四出烧杀劫掠,闹它个天翻地覆。”
  少年道:“这太胡闹了,你不后悔?”
  人鬼又指自己的半边“人脸”,答道:“他会后悔……”
  再指半边“鬼脸”道:“他不会。”
  少年觉得很可笑。
  人鬼道:“小子,你的遭遇也很悲惨,你对世人没有憎恶之感么?”
  少年道:“有一点点憎恶,不过慈因老和尚常常劝我不要憎恨,他说憎恨无益,最要紧的是自己要发奋图强,力争上游。”
  人鬼摸着半边“人脸”道:“嗯,这话也有一些道理……”
  少年道:“我该谢谢您老救了我的命。”
  人鬼微笑道:“你今年几岁?”
  少年道:“十八。”
  人鬼道:“你真傻,这天山主峰终年积雪,周围百里之内没有第二个居民,你到这儿来寻父,岂非天大笑话?”
  少年道:“因为听说家父曾在此山现身,所以想来找找看。”
  人鬼道:“你爹是中原汉家郎,他可能来天山玩过,但绝不可能在此居住。”
  少年叹道:“其实,家父的模样长相我已不记得,说不定见面都不相识……”
  人鬼道:“你寻找父亲的目的是什么?”
  少年轻咬嘴唇道:“也没什么目的,只想问他为何抛弃我们母子而已!”
  人鬼道:“人海茫茫,何处寻觅,我看你不如跟老夫在此住下,老夫传授你武功,让你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如何?”
  少年道:“抱歉,我不想出卖灵魂。”
  人鬼笑道:“刚才我想了半天,已经改变心意,我不要你出卖灵魂了,我要把你造就成‘武林第一好人’,这样你总可以接受了吧?”
  少年暗忖道:“我已无处可去,就跟这怪人习武亦可,只不知他武功如何?”
  于是他问道:“您老武功很高么?”
  人鬼哈哈笑道:“老夫以前造就的那个‘武林第一恶人’如今已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这难道不能证明老夫武功高强?”
  他略一沉思,接着问道:“你说曾随慈因老和尚学习一些拳脚,那老和尚最厉害的功夫是什么?”
  少年道:“小可曾见他掌劈一块石碑,一掌就把那块石碑拍碎了。”
  人鬼面呈不屑道:“那是小乘功夫,现在老夫让您见识见识大乘神功。”
  语毕,竖起右掌,隔空向前一推,只听“轰”独一声巨响,在他对面寻丈开外的一块岩石应声碎裂粉飞!
  少年何曾见过如此神技,不由大生敬佩之心,喝彩道:“好本事!”
  人鬼笑道:“再看这个。”
  伸出指头向少年一指,少年只觉腰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全身四肢顿时麻痹,动弹不得了。
  人鬼道:“这叫隔空点穴,当今天下武林,练成此艺者只有两个人,一个便是老夫,另一个即是老夫所造就的‘天下第一恶人康山郎’。”
  说完,再隔空点出一指,解开了少年受制的穴道。
  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道:“要是小可拜您老为师,您老当真要造就小可成为‘天下第一好人’?”
  人鬼颔首道:“不错。”
  少年道:“有附带条件没有?”
  人鬼道:“只有一项,你学成之后,必须去对付那‘天下第一恶人’,跟他决个胜负。”
  少年惊诧道:“小可若拜您老为师,他便是小可的师兄,小可怎好去斗他?”
  人鬼神情一严道:“他不是你的师兄,他是‘鬼之徒’,而你是‘人之徒’,你和他将是两个极端不同的人物!”
  少年道:“为什么要斗?”
  人鬼道:“老夫要确实地搞清楚到底人胜鬼或鬼胜人,老夫几十年来自己斗自己,已经斗得精疲力竭,至今仍未分出胜负,所以老夫想在你们身上求得解答。”
  少年虽觉可笑,却认为这个条件可以接受,乃点头道:“好的,小可就拜您老为师。”
  说罢,便要跪下磕头,行拜师之礼。
  人鬼忙道:“且慢,等一会再来。”
  他随手拿起石床上的枕头,将那半边“鬼脸”遮去,这才说道:“好了,不要让他瞧见你拜老夫为师,否则他会想尽各种毒计破坏咱们师徒的感情。”
  少年噗哧一笑,当即跪下磕头行礼。
  人鬼很高兴,哈哈笑道:“好极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老夫的衣钵传人,你有姓无名,这样不好称呼,为师替你取个名字,就叫‘唐千锤’如何?”
  少年一怔道:“唐千锤?”
  人鬼道:“是啊!令尊叫‘唐百炼’,你叫‘唐千锤’,这可表示你将来的成就一定超过令尊。”
  少年也觉不坏,再拜道:“是,多谢师父赐名。”
  人鬼一跳下床,从床下捧出一缸酒,打开封口,双手捧着酒缸喝了几大口,然后递给少年,道:“你也喝几口,以表庆贺之意。”
  唐千锤接过酒缸,也喝了几口。
  人鬼道:“好徒弟,从今以后,你千万要记住一件事:每天当太阳下山之后,你不可称我为‘师父’,切记切记!”
  唐千锤微愕道:“为什么?”
  人鬼一指半边“鬼脸”道,“因为夜里是他的天下,而他不是你师父。”
  唐千锤道:“是,弟子记住了。”
  人鬼道:“如果他跟你交谈,你也别理他,免得上了他的当,懂么?”
  唐千锤点头道:“懂。”
  人鬼从堆积如山的书籍中找出一册,交给唐千锤,说道:“这是一册练习内功的心法,你先熟读几遍,过几天为师再加指点。”
  唐千锤接过一看,书册的封面上写着“九阳企刚大法”六个字,他随便翻阅数页,看不懂其中的文义,心想先依言熟读再说,当即收入怀中。
  人鬼又说明在洞里洞外的生活方式,便又上床躺下,道:“好了,为师有午睡的习惯,你去一旁看书,不要来吵我。”
  两眼一闭,不久便鼾声大作。
  唐千锤在洞中一隅坐下,开始专心阅读“九阳金刚大法”,前面的一段说明文字告诉他:凡学习“九阳金刚大法”者,不可接近女色,将来习成之后,可修成金刚不坏之身,至少可活一百五十岁云云……
  那人鬼睡了一会后,忽然发起梦呓来了——
  “人,这小子不是好东西,他将来艺成之后,一定会恩将仇报,你最好杀了他!”
  “放屁!老夫才不听你的花言巧语!”
  “我没骗你。”
  “得了,我的鬼兄弟,你心里打着什么算盘,老夫明白得很。”
  “……”
  唐千锤听他自己跟自己说话,起初觉得好笑,后来才恍然大悟,暗忖道:“是了,他现在是‘人’与‘鬼’在进行辩论,鬼怂恿人杀死我,而你肯听他的……今后我可得小心谨慎,不要被那‘鬼’所乘。”
  人鬼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忽然醒了,起身下床道:“好徒弟,为师要出去打猎,你好好在此看书,可别乱跑啊!”
  说毕,走出洞门,向上一纵,瞬即不见。
  唐千锤刚才听了他的梦呓之后,心里便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留下来好或是离开的好,他觉得人鬼善恶莫测,自己若是留下来,可能有一天夜里会被“鬼”所害,但是人鬼身怀绝世武功,自己若想出人头地,这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学太可惜了。
  他放下秘籍,沉思再沉思,盘算又盘算,最后得到一个结论:“我小唐命不好,又无可投靠的亲戚,出去了还不是要饭为生?罢!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就拼着丢掉小命,在此搏他一下吧!”
  主意一定,他又拿起“九阳金刚大法”用心研读,他八九岁那年,慈因老和尚也曾教他吐纳之术,由于寺中的僧人瞧不起他,天天叫他打扫这个清洗那个,没有多少练功的时间,后来就放弃了,现在重读内功心法,觉得这门“九阳金刚大法”较慈因老和尚所教的吐纳之术还要深奥,好在他已有一点心得,故读来并不觉得很困难。
  他很快就把一本“九阳金刚大法”看完,然后按照书上的图解和说明盘膝坐定,开始练习吐纳。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人鬼提着两只野兔回到洞中,一看唐千锤的坐姿,大为高兴,道:“好徒弟,你好聪明,已经搞懂了?”
  唐千锤连忙起身道:“弟子只是依样画葫芦,不知做的正不正确。”
  人鬼笑道:“没错,就是那样,今后早晚各习半个时辰,保证你三年有成。”
  这天下午,师徒俩在洞中吃烤兔肉的时候,唐千锤因见人鬼一直赤身裸体,忍不住问道:“师父,您老人家为何不穿衣服?”
  人鬼本来心情很好,听了唐千锤这一问,神情顿时变得很沮丧,皱眉不语。
  唐千锤道:“弟子改天下山买两套衣服回来给您老——”
  人鬼立刻截口道:“不,为师这辈子已注定不能穿衣服。”
  唐千锤惊讶道:“为什么?”
  人鬼沉默有顷,才说道:“这是个秘密,为师不能告诉你,反正此地人迹罕至,为师又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不怕寒冷。”
  唐千锤一听此言,便不敢多问。
  人鬼接着道:“听着:今后一年,你除了早晚各静坐一个时辰学习‘九阳金刚大法’之外;其余的时间要看书。”
  语声微顿,再加解释道:“这洞中藏书九百二十八册,除去当中九册武术秘籍不能阅读之外,其余九百十九册书籍,你必须在一年之内看完。”
  唐千锤微怔道:“您老人家收弟子为徒,不是要传授弟子武功么?”
  人鬼道:“不错,头一年读书,后二年习武。”
  唐千锤道:“这是何意?”
  人鬼道:“理由有二,第一,先文后武,才能练成高深的武功,也就是说多读书可增长你的智慧,容易领悟各种深奥的理论。第二:那些书都是好书,包括释儒道三教的书籍,你熟读之后,便可悟透人生,也才能成为‘武林第一好人’。”
  唐千锤问道:“以前那位康山郎读过这些书么?”
  人鬼摇头道:“没有,因为为师蓄意造就他成为‘武林第一恶人’,所以不让他看书。”
  唐千锤觉得他的心意的确怪异绝伦,哑笑道:“您老人家这么安排,到底想证明什么呢?”
  人鬼道:“为师要彻底地求证一下,到底做人好还是做鬼好。”
  唐千锤道:“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当然是做人好呀!”
  人鬼又摇头道:“不,不简单,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为师为此苦苦思索数十年,至今仍无结论,因此我要拿你和康山郎做试验,看是做人好还是做鬼好。”
  天黑下来了。
  人鬼对唐千锤的态度也转变了,他先是冷冷地瞪视着唐千锤,然后目中开始闪动凶光,好像一个魔鬼,颇想将唐千锤活剥生吞入腹。
  唐千锤记着日间人鬼的叮嘱,心知他现在已失去人性,变成一个“鬼”了,故默坐一隅,不敢开口与他交谈。
  人鬼却开口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喋喋怪笑,说道:“小子,我知道他已收你为徒,不过我要老实告诉你,你上当了!”
  唐千锤惶然道:“我……上当了?”
  人鬼怪笑道,“不错,他说要把你造就成‘武林第一好人’,那完全是胡说八道的话,他是在戏弄你,把你当傻瓜看待!“
  唐千锤惊问道:“这话怎么说呢?”
  人鬼道:“他根本无意传你武功,否则就不会要你读一年的书!”
  唐千锤道:“可是他说得很有道理啊!要练成高深的武功,必须有很高的智慧,而智慧可从书上得到——”
  人鬼叫道:“屁!屁!屁!你一旦饱读诗书,那时一定不喜欢习武,而一心只想做官,你喜欢做官么?”
  唐千锤摇头道:“我从来就没有这个念头。”
  人鬼道:“可是你读了书后就会有这个念头!”
  唐千锤道:“依您老之见呢?”
  人鬼道:“你拜我为师,我立刻传授你武功,我的武功比他高明太多了。”
  唐千锤道:“抱歉,我已拜他为师,不能再拜您老为师了。”
  说完这话,他自觉好笑,心想明明是同一个人,却硬要分成“人鬼”二体,不禁噗哧一声笑了。
  人鬼怒道:“你笑什么?”
  唐千锤连忙肃容道:“没什么,请恕小可放肆……”
  人鬼冷哼一声道:“我问你:你爹离家出走,你娘弃你改嫁,这些年来你快乐么?”
  唐千锤道:“不快乐。”
  人鬼道:“大家待你好么?”
  唐千锤道:“不好。”
  人鬼道:“这就是了,可见这世上没一个好人,全天下的人个个无情无义,狡猾奸诈,自私自利。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生存下去,识时务者才是俊杰,你为何舍本逐末,要做什么‘武林第一好人’?”
  唐千锤呐呐然道:“若说天下没一个好人,这却不然,小可虽然际遇坎坷,却也见过几位好人,他们的义行善举使小可十分感动。”
  人鬼吼道:“放屁!那些行善之人都是有目的的,他们沽名钓誉,欺世盗名,日里文绉绉夜里偷毛豆,最不是东西了!”
  唐千锤沉默片刻,面上露出一丝微笑。
  人鬼凶睛一瞪道:“你笑什么?”
  唐千锤微笑道:“您老认为做人要做恶人是不是?”
  人鬼道:“不错,凡是聪明的人都该做恶人,奴恶人好处多多!”
  唐千锤道:“既然如此,您老为何骂那些沽名钓誉,欺世盗名,日里文绉绉夜里偷毛豆的恶人为‘最不是东西’呢?”
  人鬼一时为之语塞,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又冷冷笑道:“总而言之,你决定拜他为师,要做‘武林第一好人’,和我的徒弟康山郎作对是不是?”
  唐千锤发现他目露凶狠之光,想起日间“他”对自己的叮咛,觉得少跟他抬杠为妙,乃道:“小可不会跟他作对,您老放心好了。”
  人鬼道:“将来你成了‘武林第一好人’,势必与我徒弟作对,善恶如水火,岂能相容?”
  唐千锤道:“只要是人,都有善良的一面,可以感化啊!”
  人鬼牙齿咬得格格响,道,“你若敢感化我徒弟,我就杀了你!”
  唐千锤不想与他多谈,忙道,“好好,既然您老反对,小可不去感化他就是了。”
  他打了个哈欠,接着道:“对不起,小可累了,想睡觉了,您老也歇息吧!”
  语毕,躺下装睡。
  人鬼喝道:“小子,你起来,老夫还要跟你谈谈!”
  唐千锤不加理睬。
  人鬼气得破口大骂,先是骂他,然后骂世人,一直骂了整整一个时辰之久,才悻悻地上床躺下来。
  未几,又是鼾声大作。
  睡到半夜,他又发起梦呓来了——
  “人,你不觉得你的主意很荒谬?”
  “怎么说?”
  “你要造就一个‘武林第一好人’去对付那‘武林第一恶人’,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不是荒谬是什么?”
  “我要试验一下,看是做人好还是做鬼好。”
  “你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做鬼好。”
  “未必,我觉得做人好。”
  “哼!你一定要这样做的话,我可要把那秘密抖出来了。”
  “你是说关于那‘武林第一恶人’……”
  “不错,我只要告诉那小子,他就不会去对付他了。”
  “你若敢破坏我的安排,我也有办法对付你,别忘了你也有小辫子抓在我手上!”
  “你敢?”
  “哈,有何不敢?”
  “我要杀了你!”
  “得了,我的鬼兄弟,你说要杀死我已经说了几千回了,我听都听烦啦!”
  “好,你接我一掌!”
  唐千锤一直没有入睡,因为这是他进入此洞的第一个夜晚,他担心“鬼”会乘他入睡时下手杀死自己故一直假装入睡而时时保持戒备,提防“鬼”对自己施加毒手。
  这时,他听人鬼谈判破裂,双方动上手了,心中一惊,睁目望去,只见人鬼仍躺在那石床上,但全身颤动不已,可以想见“他们”正在梦中进行一场剧烈的搏斗。
  唐千锤觉得很滑稽,是心中也很害怕,心想跟这怪人在一起,可能迟早会丢了小命,故几次想起身悄悄逃走,但另一个念头却又使他舍不得离去,这个念头就是人鬼的武功高深莫测,自己若想出人头地,这是一次大好机会,放弃太可惜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忽听人鬼一声狂叫,从石床上跳了起来!
  唐千锤赶紧闭上眼睛,假装酣睡。
  人鬼从恶梦中清醒过来,好像当真与人经过一场恶斗,样子显得很疲惫。
  他坐在床上喘了几口气,当目光接触到躺在对面洞壁下的唐千锤时,脸上突现凶狠杀气,下床走到唐千锤身前,喝道:“小子,你醒一醒!”
  唐千锤佯装惊醒,翻身坐起,怯怯地道;“什么事啊?”
  人鬼目光如刀紧紧逼视着他,沉声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
  唐千锤假装茫然道:“没有啊!”
  人鬼神色严厉道:“当真没有?”
  唐千锤道:“确实没有。”
  人鬼瞪视他半晌,以威胁的口吻道:“你打定主意要留下来是不是?”
  唐千锤道:“是啊!”
  人鬼冷笑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唐千锤道:“小可与您老无仇无恨,您老有何理由要杀害小可?”
  人鬼一哼道:“鬼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唐千锤竭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您老若杀了小可,如何向‘人’交代?”
  人鬼似被击中弱点,恨恨地一跺脚,道:“我劝你还是离开此地为妙,否则我迟早会杀了你!”
  说完这话,才又回床躺下。
  唐千锤仍不敢入睡,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人鬼醒来了,冲着他露出一抹和气的笑容,问道:“好徒弟,昨夜睡得好么?”
  “还好。”
  “他有没有侵犯你?”
  “谁?”
  “鬼。”
  “这个……”
  “哼,他一定对你施加恐吓威胁是不是?别怕他,他不敢对你怎样——来,把衣服脱下来,好好泡一泡温泉,这对身心有益。”
  唐千锤依言脱下衣服,泡入温泉中。
  人鬼也泡入温泉,笑道:
  “这温泉虽然不能喝,用来洗澡却甚有益,你等一会便依照为师的规定静坐半个时辰,然后开始看书,今后每天就是这个样子,懂不懂?”
  唐千锋点头道:“懂。”
  这之后,唐千锤开始从“二十四史”看起,然后读孔孟学说,以及释道经典和历代的诗词歌赋等等……
  开始的一个月内,每天夜里,鬼不断地对他谩骂恐吓,只未真动手伤害他,而他也渐渐习惯了,对鬼采取不亢不卑的态度,后来鬼自觉没趣,就不再干扰他了。
  如是过了一年,唐千锤读完了洞中所有的藏书,竟成一位学贯古今的饱学少年。
  他的气质变了,思想也变了,言语举止已不再是一年前的唐千锤,而“九阳金刚大法”也有了相当的造诣,洞外冰天雪地的酷寒,对他已没有威胁,身心都似经过千锤百炼,感到无比的充实。
  于是,人鬼开始传授他武功,由于他的智慧已异于常人,领悟力特别强,不过一年工夫,已学成了人鬼的九种绝学。
  这九门绝学是:霹雳神剑、霹雳神刀、霹雳神拳、霹雳神掌、霹雳神弹,以及轻功身法、金刚罩铁布衫、奇门遁甲、医术用毒。
  最后的“用毒”一项,唐千锤不大喜欢,但人鬼告诉他:“那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在用毒这门功夫上已有非凡的成就,为了对付他,不可不学。”唐千锤这才勉强学成。
  人鬼眼见唐千锤艺业已成,非常高兴,这一天便把唐千锤召到跟前,笑嘻嘻地说道:“好徒弟,你现在已炼成了为师所有的功夫,可以下山去对付那‘武林第一恶人’了。”
  唐千锤道:“师父认为弟子已能击败那‘武林第一恶人’了么?”        ”
  人鬼道:“功力火候上你尚差他一筹,但智慧方面,你胜他多多。”
  唐千锤问道:“他人在何处?”
  人鬼道:“不知道,反正他早已恶名满天下,你下江湖一打听,不难打听出他的行踪。”
  唐千锤又问道:“弟子找到他时,要怎么对付他呢?”
  人鬼道:“跟他决斗,看是你杀死他或是他杀死你。”
  唐千锤道:“非要如此不可么?”
  人鬼想了想,道:“如果你有办法感化他,使他弃邪归正,那也可以,总之为师的目的是要知道好人和坏人到底谁对。”
  唐千锤微笑道:“师父既然要弟子成为‘武林第一好人’,弟子便不宜杀人。”
  人鬼连连点头道:“对!对!你不能杀人,不过你要知道,要是你没有办法感化他,其结果必是你死他活,那也就证明做恶人比做好人好了。”
  唐千锤暗忖道:“我要感化的人将不只康山郎一人,我还要感化您,使您老去除心中之鬼。”
  人鬼从怀中取出一件信函和一座小小的七层金塔,以严肃的表情道:“除了对付那‘武林第一恶人’之外,为师还要你去办两件事。”
  他先点那信函递给唐千锤,接着道:“武林中还有一个‘恶娇娘’,她姓潘名银莲,你若遇上她,便把此信交给她。”
  唐千锤收下信函,问道:“师父与她是何关系?”
  人鬼道:“为师与她有一段夙怨,希望能与她化解——要记住:你不可对她无礼,她无论对你如何凶暴,你都得忍让。”
  唐千锤道:“您老人家可否详述当年与她结怨的情形?”
  人鬼摇头道:“为师不想多说,你把信交给她,看她怎么处置就是了。”
  他接着托起那座小金塔,道:“这是金铸的宝塔,几十年前,武林黑白两道的高手为了争夺这座金塔,死伤人数不下三百人之多”
  唐千锤吃惊道:“为什么?”
  人鬼道:“因为这座金塔中的三十五尊小佛隐藏着一个秘密,如果能拆解其中之谜,便可找到‘仙机武库’的所在地。”
  “何谓‘仙机武库’?”
  “你知道达摩禅师这个人么?”
  “知道,他原是天竺香至王第三子,梁大通元年,泛海至广州,武帝遣使迎至建业,语不契,遂渡江之魏,止于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传授武术给寺中僧侣,使少林寺成为中原武术的发源地。”
  “不错,达摩进入中土之后,天竺七圣僧连袂前来中原找他,结果因故未能找到达摩禅师,他们七圣僧发现中土山川秀丽,亦在中原某处建寺定居,后来七人圆寂之前,为了不使各人的武功失传,乃将七门高深武功录出藏入‘仙机武库’,另铸出这座小金塔,托入送给少林寺达摩禅师,不料事机不密,被武林人得知此事,这座小金塔就在途中被人劫去了。”
  “师父是说:若要寻获‘仙机武库’,就得先参悟出这小金塔的秘密?”
  “对了。”
  “后来有人参悟出金塔玄机而寻获‘仙机武库’么?”
  “没有。”
  “少林寺知道这件事么?”
  “知道,他们代代传下令谕,遗嘱各代掌门人全力搜寻此物,可惜白费工夫,找了几百年也没找到,后来只好放弃了。”
  “师父是怎么得到此物的?”
  “是你师祖传给为师的,此物在百年前重现江湖,大家你争我夺,最后落入你师祖手中,他绞尽脑汁费了十多年的时间,仍未能参悟出金塔中的玄机,临终前便将此物传给为师,而为师也解不出其中的秘密,故现在转交给你,希望你能悟出玄机,寻得‘仙机武库’的所在地。”
  人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续道:“据说七圣僧的武功不下于达摩禅师,你如能找到‘仙机武库’练成那七门绝学,那么你就是有史以来武功最高强的人了。”
  唐千锤微笑道:“弟子还以为师父是要弟子将此物拿去交给少林寺呢!”
  人鬼一怔道:“拿去交给少林寺?不!不!不!为师是要你参惜出其中玄机,练成‘仙机武库’中的七门武功呀!”
  唐千锤道:“师父不是希望弟子成为‘武林第一好人’么?既然要做好人,就不能有贪念,此物应属少林所有,弟子认为应该交还给少林寺为宜。”
  人鬼发呆片刻,似觉有道理,哈哈笑道:“对!对!你说得一点都不错!要做‘武林第一好人’就不能有一丝贪念,那么你就把它拿去还给少林寺好了!”
  唐千锤收下了小金塔,又问道:“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人鬼摇头道:“没有了,你收拾收拾,乘着太阳下山之前赶快动身下山,免得那‘鬼’阻挠你。”
  唐千锤并没有多少东西好收拾,只有两件破衣服和人鬼送给他的一口宝剑。人鬼又从床下取出十几片金叶,唐千锤正愁下山没有盘费,也就欣然收下,看看太阳将下山,他便向人鬼拜别,行了三跪九叩头的大礼,以表示人鬼造就自己的大恩。
  人鬼也有些依依不舍,道:“好徒弟,你下山之后,不要向人提起为师这个人,如果斗赢了那‘武林第一恶人’,赶快回来向为师报告好消息,为师期望人鬼分出胜负,已经等了几十年了。”
  唐千锤微微一笑道:“师父要弟子赢或输,都只在您老人家一念之间而已。”
  人鬼愕然道:“这话怎么说?”
  唐千锤道:“鬼在心头,佛尘在心头,善恶的抉择只在一念之间,云去而月现,尘拂而镜明。”
  人鬼陷入沉思。
  唐千锤不再多言,再拜而别,纵身出了山洞,飘然下山……

  二

  初冬的某一天,唐千锤从天山回到了兰州。
  兰州是他的出生地,慈海寺是他长大的地方,故兰州是他下山所要停留的第一站。
  这儿已没有他的家,他的父亲失踪,母亲改嫁,唯一值得他怀念的只有养育他长大的慈因老和尚。
  今天,他返回兰州,唯一的目的也只想赴慈海寺拜祭老和尚,对慈海寺作一番凭吊而已。
  慈海寺坐落在兰用西郊的一处山腰上,这不是一座很有名气的古刹,风景亦无足观,故平时香火不盛,寺中和尚除了外出化缘,就是在附近的山坡地上自耕为生。
  但是对唐千锤来说,这儿的一草一木对他都有着一份亲切感,因为这儿是他长大的地方,虽然从小孩到少年的那段日子过得并不幸福,但慈因老和尚在世之日对他的照顾,却是他永难忘怀的。
  所谓“近乡情怯”,当山腰上那座慈海寺出现在他眼底下时,他真有一份情怯之感,不过他仍大步向山腰上跑去,就如急着返家会晤亲人一般。
  来到寺前山门,他才发觉有点不对劲,心中诧异道:“咦,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慈海寺原有几十名僧侣,可是现在,他一眼望去,寺里寺外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和尚。
  而且,他嗅到了一股怪异的腥臭味!
  “奇怪,此地出了什么事?”
  他飞步冲入大雄宝殿,视线瞥处,顿时全身发凉,震骇已极。
  因为,整个大雄宝殿上处处血迹斑斑,一看即知此寺曾经发生重大的凶杀惨案,只不过尸体已被移走,而留下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唐千锤真个惊呆了。
  他在此寺居住十三年之久,知道寺中和尚个个会武,但他们并无门派,也没有一个和尚在江湖上闯出名气,应该可说与武林毫无恩怨,怎么会惹来这场参绝人寰的大屠杀呢?
  他呆立良久,才试着开声道:“喂,这儿有人在么?”没人答话。
  他乃进入寺中各禅房察看,又发现许多血迹,就只没见到一个活人。
  血迹已干,但仍很明鲜,可以想见发生大屠杀的时间没有超过三天!
  他四寻不见一个人影,便转到寺外山坡上慈因老和尚安放遗骨的灵塔前,先向慈因老和尚的遗骨膜拜一番,流泪默告道:“大师父,弟子是小唐,今日从天山回来,不想这慈海寺已发生惨事,弟子不知大屠杀是因何发生的,不过不管怎样弟子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惩治凶犯,以报答大师父早年对弟子的恩惠。”
  祷告一毕,觉得久留无益,立即转身下山。
  走到山下,碰见一个赶车的农人,他乃拦车问道:“请问大叔,那山上的慈海寺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料那农夫听他问起此事,顿时脸色大变,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颤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你别来问我!”
  说毕,一声吆喝,急急驱车而去。
  唐千锤暗忖道:“慈海寺发生这么大的事故,街上的居民不可能不知道,我且去街上打听打听。”
  回到街上,他进入一家酒楼,随意点了几样菜,然后向那堂倌问道:“这位大哥,小可向你打听一件事。”
  那堂倌虽见他衣着破旧,气质却极不凡,而且见他腰悬一剑,故不敢怠慢,亲切地道:“好的,您客官要问什么?”
  唐千锤道:“山上慈海寺的和尚一个不见,寺中血迹斑斑,那是怎么回事?”
  那堂倌面色也是一变,答道:“对不起,此事小的全不知情。”
  好像害怕唐千锤追问下去,赶紧走开去了。
  唐千锤眉头一皱,暗忖道:“怪事,为何没有一人敢提起此事?莫不成凶手势力大,全境居民没一人敢得罪他?”
  已是晌午时分,上酒楼吃饭的客人渐渐多了,唐千锤一边吃饭一边随意打量上楼的客人,发现有几位食客颇为特别——
  一个是体格雄壮,独目虬髯的中年大汉,此人身着一袭百补鹑衣,说他是叫化子,气质又似不像,说他不是叫化子,那袭百补鹑衣又分明是叫化子穿的,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印象。
  他正在一张小座头上独吃独饮,旁若无人,吃得很高兴的样子。
  另一个是红衣姑娘,年纪不会超过十八岁,有一张秀丽的脸庞,双颊白里透红,吹弹得破,但背上居然斜背着一口长剑!
  她也是一人独饮,只不过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众食客中转来转去,看上去是个天真无邪却又带点刁蛮的小姑娘。
  再下来就是三位同桌共食的和尚,年龄均在五十之谱,他们默默地进食,神情显得有些冷峻。
  唐千锤先以为他们是慈海寺的和尚,但再仔细看他们几眼,才确定他们不是,显系远方来的僧侣。
  他想出家人性情较随和,而且他们可能知道慈海寺的事情,于是起身离座,走过去拱手一揖道:“三位师父请了。”
  哪知三个和尚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没听见也没看见一般!
  唐千锤颇为尴尬,又作揖道:“三位师父,小可冒昧——”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三个和尚突然一齐放下筷子,同时站起,其中一人丢下一小块银子,狠狠瞪了唐千锤一眼,随即匆匆下楼而去。
  唐千锤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直纳闷:“怎么回事?我什么地方说错了?”
  “嘻!”
  那红衣姑娘看得有趣,忍不住迸出一声轻笑,但当唐千锤转头去看她时,她又低头去饮食,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唐千锤少年脸嫩,碰了三个和尚的钉子,又引来那红衣姑娘的一声窃笑,觉得很不是滋味,乃不再逗留,结帐下楼,沿街打听慈海寺之事,结果所得到的不是摇头就是“不知道”三个字,这使他更感惊奇,打定主意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这天黄昏,他投入街上一家客栈,打算花些银子笼络店小二,诱店小二说出慈海寺发生大屠杀的内情。
  他开了一间客房,先去洗了个澡,回到房间时,却发现桌上放着一张字条:
  “今夜初更,茶山草亭恭候大驾。”
  没有署名,也没有写上他的姓名。
  唐千锤眉头紧锁,陷入五里雾中,想不通这张字条是怎么来的,自己刚从天山下来,没有跟任何江湖人接触过,怎么会有人函邀自己,而且选在那荒凉的茶山草亭上相见?
  他叫来店小二问话:“小二哥,这张字条是你送进我房中的么?”
  店小二一脸莫名其妙,道;“没有呀!”
  “刚才有谁进入我房中?”
  “小的没看见。”
  唐千锤掏出一些碎银塞人他手中,笑道:“你说实话,这些给你喝茶。”
  店小二不敢接受,推辞道:“不,小的真的不知道这张字条是怎么来的,不敢接受您客官的赏赐。”
  唐千锤道:“收下吧,我还有一事要向你打听,这件事你一定知道。”
  店小二问道:“什么事?”
  唐千锤道:“关于慈海寺所发生的事。”
  店小二面有难色,呐呐地道:“这个……这个小的所知有限……”
  唐千锤道:“尽你所知的说给我听听。”
  店小二道:“那是三天前所发生的事,有人上山烧香,发现全寺和尚都被人杀害了。”
  唐千锤道:“没留下一个活口?”
  店小二摇头道:“没有。”
  唐千锤道:“是谁干的?”
  店小二又摇头道:“不知道,前天官府已去验尸,发交掩埋了。”
  唐千锤道:“一定有什么原因,慈海寺的和尚才会遭此惨祸吧?”
  店小二道:“是呀!可是没有人知道内情,而且……而且最近几天此地出现了不少横眉竖眼的江湖人,大家看了害怕,谁也不敢提起此事。”
  唐千锤道:“好,你下去。”
  店小二退出之后,唐千锤便上床盘膝静坐,准备养足精神以应付今夜不可测知的情况……
  初更时分,唐千锤准时到达茶山。
  茶山就在慈海寺的后山,这里种植一大片茶园,高处有一间草亭,唐千锤在慈海寺时,也经常来此独坐沉思,对这一带十分熟悉。
  已是入冬,夜晚山上寒风料峭,当然没有游人于深夜到此游览,整个山区茶园一片寂静,只有夜风的呼啸不绝于耳。
  唐千锤刚在草亭坐下,茶园里已冒起三条黑影,飞矢般射到草亭前,竟是日间在酒楼上见过的那三个和尚!
  他们身背戒刀,面露敌意,一看就知来意不善。
  唐千锤已非吴下阿蒙,当下以沉着的态度起身施礼,说道:“三位师父召见小可,不悉有何赐教?”
  当中一个和尚冷冷道:“贫僧问你:你可是当年居住在慈海寺的小唐?”
  唐千锤诧异道:“小可正是,这位师父怎知小可的贱名?”
  那和尚冷笑道:“慈因老和尚是贫僧的师叔,贫僧以前曾到过慈海寺,见过你!”
  唐千锤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请问师父法号如何称呼,召见小可有何指教?”
  那和尚一哼道:“小子,你少装蒜!”
  唐千锤微微一怔道:“小可装什么蒜?你这位师父何出此言?”
  那和尚咬牙切齿道:“小子,贫僧知道你的身世,当年你在寺中居住,因为偷懒贪玩,寺中和尚都不喜欢你,你怀恨在心,这回不知从何处学成一身武功,你对我师叔不感恩图报倒也罢了,竟因寺中和尚不喜欢你,你就大开杀戒,将寺中和尚尽数杀害,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唐千锤呆了,道:“你……你说什么?你说我杀害了慈海寺的和尚?”
  那和尚怒目切齿道:“不错,慈海寺的和尚与人无怨,除了你外,没有人有理由杀害他们!”
  唐千锤听得头皮发炸,忙道:“师父误会了,小可今天刚回到兰州,那慈海寺所发生的惨案与小可毫无关系啊!”
  那和尚厉声道:“狼心狗肺的小孽障,你还想抵赖,今夜贫僧三人就要替慈海寺的和尚报仇,剪除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语毕,撤下背上的戒刀。
  另外两个和尚也跟着撤下戒刀,准备联手围杀唐千锤。
  唐千锤虽已身怀绝技,却还不曾与人动手过招,一看对方三人满面杀气,三柄戒刀在月光下闪闪生辉,心中不免有些畏怯,而且也觉不能打这场糊涂仗,故连连摇手道:“慢来!慢来!三位师父真的误会了,小可绝对不是杀害慈海寺和尚的凶手,请勿仅凭臆测加罪名于小可——”
  “看刀!”
  三个和尚不容分说,三柄戒刀簌然而出,从三个不同角度攻上唐千锤;显然他们早有点默契,故出手非常高明,一出招就打算置唐千锤于无法招架及无路躲避的绝地。
  唐千锤没准备与他们动武,故未拔出宝剑,这时一见三柄戒刀同时攻到,他也一眼就看出他们三人的心意,心中颇为光火,暗怒道:“这三个秃驴不问青红皂白,一口咬定我是杀人凶手,而且出手如此狠毒,岂是出家人的行为,真是混帐!”
  思忖间,身形已动,似一道旋风向上冲起,瞬间已脱离对方三人的攻击,飘落在数丈开外的茶园中。
  这份轻功造诣,当真世所罕见,高明极了。
  三个和尚见他身手高超,更加认定他是凶手,同声厉叱:“哪里走!”三人身形如箭,追扑而上,挥刀猛劈!
  唐千锤又使出一个巧妙的身法躲开攻击,怒声道:“三位师父请勿逼人太甚——”
  一语未毕,眼前刀光闪动,三柄戒刀又已攻临身边,敢情三个和尚亦非庸手,还不容易摆脱呢!
  在这一瞬间,唐千锤颇想拔剑迎战,但他一想自己今后要扮演的角色乃是“武林第一好人”,而且“人鬼”所传授的“霹雳神剑”威力奇强,招招均是杀着,自己若是拔剑迎击,势必伤了对方三人,如此一来,岂能再以“好人”自居?
  是故,他放弃了拔剑的念头,仍以巧妙的身法闪避围攻,身形一晃,又到了数丈开外。
  当中一个和尚居然识货,一见他闪避的身法,不禁面色一变道:“这是鬼影神步——小字,你和康山郎是何关系?”
  唐千锤答道:“小可与任何人都无关系,那慈海寺的和尚确非小可杀的,三位师父若是不信,可随小可前往武威查询,因为三天前小可曾在武威过夜,当地的客栈掌柜可为小可证明此事。”
  但三个和尚不接受他的建议,三度挥刀扑上,绝招绵绵而出,似乎打定主意不将他摆平决不罢休。
  唐千锤毕竟是年轻人,在连番遭受猛攻之下,不觉动了真怒,喝叱道:“滚开!”
  右手五指一曲一张,发出了已练成四成火候的霹雳神弹!
  所谓“霹雳神弹”,是用指力弹出的一门隔空点穴奇技,唐千锤初至天山时,曾被人鬼以此奇技点中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故他对这门功夫最有兴趣,平时也就最卖力勤练,已有四成火候了。
  三个和尚做梦也没料到他怀有这种绝世奇技,在见到他五指一张之际,以为他在虚张声势,未加理会,等到穴道被指风击中时,为时已晚,一声闷哼,顿时软倒在地。
  “好功夫!”
  黑暗中,蓦然传来一声喝彩,继而人影闪现,在唐千锤面前出现了两个青年!
  这两个青年仪表均极不凡,身背长剑,气质高贵,一看即知必是名门大派的门下。
  唐千锤见他们身法如电,倏忽而至,心中暗暗喝彩,当下拱手问道:“二位仁兄贵姓大名?不是与这三位师父一路的吧?”
  一个青年以高傲的态度和语气道:“在下兄弟人称‘昆仑双英’,适见足下神技惊人,我兄弟见猎心喜,特来讨教一下!”
  语毕,不容分说,翻腕撒出长剑,口喝一声:“接招!”霎时剑光如箭,直刺唐千锤心口!唐千锤赶紧一偏身,说道:“阁下性子太急了,恕不奉陪。”
  “由不得你!”
  青年一剑走空,招式立变,长剑“呼”地二声横扫他腰部,出手极其泼辣。
  唐千锤见他出手毫不留情,愠然道:“什么玩意儿!?”
  身形一跃而起,,于避开对方横扫的一剑之后,右脚猛可弹踢出去。
  这是一种很普通的反击方式,可是由他施展出来,动作快如闪电,那青年才想闪避时,只听“砰”地一响,右手腕部已被踢中,手中的长剑应声飞出,落在七八丈外。
  另一个青年适时攻出一剑,叱道:“再接这一剑试试!”
  这一剑果然不同凡响,来势极其怪异,在空中荡起一片剑光,势如蛟龙探爪,攻向唐千锤胸前。
  唐千锤一时性起,喝道:“没什么了不起!”
  一个滑步旋身,左掌猛吐,正中对方腰部,砰然声中,那青年顿如纸鸢飞了出去。
  “嘻,霹雳神掌果然名不虚传,姑娘我也领教一下!”
  唐千锤刚听出是女人的口音,眼前已然卷来一条红绫带,对着自己的脖子绕上来,不禁吃了一惊,暗忖道:“今夜这茶山之上到底怎回事?怎么来了这么多的武林高手?”
  他脑中在思忖,手脚可没停顿,立即一挫腰,同时伸手去抓那红绫带。
  这时,他已看清发出红绫带的是个青衣女子,是个二十几岁的美貌姑娘;也许青衣女子的美貌使他产生一刹那的目迷心乱,故没有抓着那红绫带,反被红绫带卷上了腰身。
  霎时,他的感觉就如被巨蟒卷上一般,一惊之下,赶紧抓住红绫带,不让青衣女子有使劲拉扯的机会,沉声道,“你这位姑娘是何来历?怎么也来凑热闹?”
  青衣女子娇笑道:“姑娘我出身青城派,江湖朋友给了我一个‘红绫牵郎’的绰号——”
  唐千锤不待她说完,猛可用力一扯红绫带,笑道:“这绰号何其不雅,姑娘太放肆了!”
  不料一扯之下,那青衣女子居然纹风未动,敢情功力非凡,马步甚稳呢!
  青衣女子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道:“唐千锤,你说说,你和‘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是何关系?”
  唐千锤道:“毫无关系。”
  话声中,身形脱离了缠在腰上的红绫带,那青衣女子一时不防,由于用力过猛,顿时踉跄直退了三四步。
  唐千锤乘势猛进,右手扬处,再度发出霹雳神弹,青衣女子闪避不及,一声惊呼,仰身倒了下去。
  “小子,试试贫道的铁拂尘!”
  一个身形瘦高的老道人从附近的茶园中冒起,施出八步赶蝉的功夫,倏忽扑近唐千锤跟前,手中一把铁拂尘对准唐千锤头上猛挥下来。
  唐千锤顿足暴退。
  老道人大叫道:“你接招呀!”
  手中铁拂尘又一挥,突然根根铁丝脱离柄头,变成一蓬箭雨,一齐射向唐千锤全身!
  这种鬼门道,对于初入江湖的唐千锤来说,确是料想不到,因此饶是他身怀盖世绝学,待想闪避时,已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看已来不及躲避,立刻一运真气,转身以背部迎挡那蓬箭雨般的铁丝。
  但闻“刷”地一声,那蓬铁丝全射中了他的背身,但没有一根铁丝伤害到他,所有的铁丝于射中他背身之后,随即纷纷掉落地上!
  那老道人面色一变道:“好小子,你连金刚罩铁布衫也练上手了!?”
  唐千锤行若无事地转回身子,面现一丝冷笑道:“这位道长,小可与你无仇无恨,你竟对小可下此毒手,这还算个修道的出家人么?”
  老道人脸色一红,强辩道:“你无缘无故诛杀慈海寺四十多位和尚,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唐千锤道:“你亲眼看见了?”
  老道人道:“贫道虽未亲眼目睹,但是——”
  唐千锤截口道:“眼见是实,耳闻是虚,道长年近古稀,阅历应该十分丰富,怎可听信道听途说之言?”
  老道人一时为之语塞。
  唐千锤目光一扫全场,发现除了地上躺着的三个和尚和那“红绫牵郎”的姑娘之外,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中年大汉和一个红衣小姑娘。
  他认得他们就是昨日在酒楼上见过的人,见那似丐非丐的中年大汉面无表情地静立在十几丈外,而那红衣小姑娘也面带微笑静立一旁,心中甚是纳闷,忍不住道:“二位何所为而来?”
  那似丐非丐的中年大汉不言不动。
  唐千锤转对那红衣小姑娘道:“你说,你跟他们也是一路的?”
  红衣小姑娘嫣然一笑道:“不是,我是来看热闹的。”
  这时,那“昆仑双英”似乎不服输,还想上前试试,那中年大汉突然开口道:“贤昆仲莫自取其辱,这一仗没得打了。”
  说完这话,纵身而起,一转眼便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
  红衣小姑娘向唐千锤摆摆手,笑道:“唐千锤,你真了不起,再见啦!”
  语毕也纵身走了。
  唐千锤觉得莫名其妙,便向那“昆仑双英”问道:“二位请说说,为什么诸位认定小可是诛杀慈海寺和尚之人?”
  双英中的一人冷哼一声道:“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你还想狡赖不成?”
  唐千锤道:“所谓很多人都知道了,是不是有人到处散布谣言,说我唐千锤诛杀了慈海寺的四十多位和尚?”
  双英之一道:“不错,有人说你对慈海寺的和尚怀恨在心,此番练成绝艺归来,便把慈海寺的一干僧人尽数诛杀——小子,你的武功与‘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同一家数,心肠之狠毒比康山郎更有过之,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剑眉一扬,又道:“不过,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等着瞧吧,你们师徒总会遭到报应的!”
  唐千锤大为错愕道:“你说什么?你说我是康山郎的徒弟?”
  双英之一冷冷一笑道:“别装蒜了!我们兄弟今天认栽,但后会有期,你别太得意!”
  说罢,两兄弟也纵身而去。
  唐千锤眉头皱成了一圈,暗忖道:“真是怪事,我小唐此番远从天山归来,途中也没发生过任何事情,武林中人应该不知道有我这个人才对,为什么竟有人事先散播谣言,蓄意嫁祸于我?”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缘故,当下走去青衣女子身边,骈指解开了她的穴道,说道:“姑娘你跟我走。”
  自称“红绫牵郎”的青衣女子穴道一解,没有立刻起身,仍躺着不动,脸露惊疑之色道:“跟你走?姑娘我干么要跟你走?”
  唐千锤道:“我要好好问你,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衣女子忽然吃吃脆笑道:“唐千锤,姑娘我年纪比你大上好几岁,你找错对象了。”
  说话间,突然双脚交叉一拨,唐千锤不防有此,顿时一屁股跌坐下去。
  青衣女子乘机一翻身,骈出二指,猛插唐千锤双目,想毁掉唐千锤的眼睛。
  “拍!”
  唐千锤掌出如电,适时扣住了她的右手脉门,怒道:“你这姑娘出手好毒啊!”
  青衣女子脉门被扣,全身真力顿夫,无力再动手了,但仍不改其放肆的个性,吃吃娇笑道:“小淫贼,你若想打姑娘我的主意,那可犯了乱伦之罪,使不得呀!”
  唐千锤一怔道:“你说什么?”
  青衣女子笑道:“姑娘我曾经落入康山郎之手,你是他的徒弟,要是也想……这不是犯了乱伦之罪是什么?”
  唐千锤虽然尚未经人道,却也听得懂她的话,顿时面红耳赤道:“你胡说八道,我不是康山郎的徒弟,也不想打你什么主意,只想问你几句话!”
  青衣女子道:“你那隔空点穴的手法与康山郎相同,身法也与康山郎无异,若说不是他的徒弟,那才怪呢!”
  唐千锤正容道:“康山郎是‘武林第一恶人’,我正想找他斗斗一走,咱们找个地方谈谈去!”
  他顺手拉起青衣女子,拔步便跑,青衣女子脉门被扣,无力反抗,只好跟着他跑。
  唐千锤拉着她跑出十几里地,来到一处偏僻的山区,才放开她的手,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保证不会伤害你,只希望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青衣女子看出他确无恶意,颇感意外,道:“你当真不是康山郎的徒弟?”
  唐千锤道:“你若不信,我可对天发誓。”
  青衣女子一笑道:“好吧!姑娘我姑妄信之,你想问什么?”
  唐千锤道:“你贵姓芳名?”
  青衣女子道:“墨明珠。”
  唐千锤道:“是一位侠女吧?”
  青衣女子笑道:“有人说我是侠女,也有人说我是荡妇,你看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你也听人说我唐千锤杀了慈海寺的和尚,因此才赶来兰州的?”
  “不错。”
  “听谁说的?”
  “很多人都在传说,他们说你可能是康山郎的徒弟,要杀尽慈海寺的和尚泄恨,我赶到慈海寺时,寺中和尚已悉数遇害。”
  “你多久以前听到消息的?”
  “十几天前听到的。”
  “奇怪……”
  “怎么呢?”
  “我告诉你:我真的不是康山郎的徒弟,我刚从某处学艺归来,也没得罪过任何人,不知道是何人下手杀害慈海寺的和尚,蓄意嫁罪于我……”
  “如果慈海寺的和尚真的不是你杀的,那当然表示有人蓄意嫁祸于你,也表示你上定得罪了某一个人,你说没得罪过任何人,只怕不确实吧?”
  “真的,我四年前离开慈海寺,获得奇遇而练成一身武功,半个月前下山一路来到兰州,路上没有与人发生冲突;更无一人识得我,不想回到兰州竟碰上这种怪事,真把我搞糊涂了。”
  青衣女子墨明珠斜眼凝睇着他,好像想透视他的内心,微笑道:“所谓获得奇遇而练成一身武功,可以告诉我那是怎么回事么?”
  唐千锤道:“我父亲名叫唐百炼不知姑娘识不识得家父?”
  墨明珠道:“唐百炼?嗯……以前好像听人说过,可惜未曾谋面。”
  唐千锤道:“家父嗜武如命,又与家母性情不合,故经常离家在外游荡,家母一怒之下,弃小可改嫁他人,小可蒙慈海寺的老方丈慈因老和尚收留抚养长大,后来慈因老和尚圆寂,寺中和尚对小可确是不大友善,久想离寺他投,只苦无处可去,四年前偶然听一位借宿慈海寺的武林人士说起曾在某处深山见过家父,小可乃毅然离开慈海寺前往该处寻父,结果却在该处遇上一位武林奇人,他收录小可为徒,传授小可武功,一直到半个月前,家师认为小可艺业已成,便遣小可下山,这就是小可的一切经历。”
  墨明珠道:“你所说的某处深山在何地方?那位武林奇人又是何方神圣?”
  唐千锤道:“抱歉,这些不便奉告。”
  墨明珠道:“为什么?”
  唐千锤道:“家师的严嘱。”
  墨明珠冷笑道:“如果你不说明令师是谁,我还是不会相信你的话。”
  唐千锤想了想,忽然问道:“墨姑娘看我唐千锤的身手如何?”
  墨明珠道:“当今武林道消魔长,武功最高的是那‘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你可能是康山郎之下的第二人。”
  唐千锤道:“若是如此,你想我若杀了人,还顾忌什么呢?”
  墨明珠道:“一个人的行为若引起武林公愤,那也是不好过的。”
  唐千锤道:“对,但你们说我杀害慈海寺和尚是为了泄恨,我若是为了泄恨而杀人,事后否认就不能达到泄恨的目的了。”
  墨明珠道:“唐千锤,你的口才很好,我墨明珠说不过你,反正你有没有杀人,你自己心里有数。”
  唐千锤道:“我自己心里有数没用,要别人相信才行呀。”
  墨明珠道:“慈海寺的和尚与人无过节,除了你外,没有别人会下此狠毒手段。”
  唐千锤道:“我想这是一种嫁祸之计。”
  墨明珠问道:“你与何人有仇?”
  唐千锤道:“没有。”
  墨明珠道:“既无仇人,何来嫁祸?”
  唐千锤道:“所以我才觉得莫名其妙了,南才在茶园出现的那个中年大汉是谁?”
  墨明珠摇头道:“我不认识。”
  唐千锤道:“那个红衣小姑娘呢?”
  墨明珠道:“也不认识。”
  唐千锤道:“那三个和尚呢?”
  墨明珠道:“他们是五佛寺的和尚,一个叫法海,一个叫法明,一个叫法定。”
  唐千锤道:“再请问,你说曾经落人‘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之手,这是真的么?”
  墨明珠道:“落入康山郎之手不是什么光荣之事,我没有说谎的必要。”
  唐千锤道:“我对康山郎这个人了解不多,你可否详细介绍这个人的品行和行踪?”
  墨明珠道:“简单地说,这个人无恶不作,行踪不定,谁倒霉碰上了他,一百个人中顶多只有一个能活命,我就是那幸运的一个。”
  唐千锤问道:“他是独来独往或有手下?”
  墨明珠道:“原先是独来独往,最近两年据说已收伏了一些与他志同道合的黑道高手,把整个武林搞得天翻地覆。”
  唐千锤道:“如我想找他,去何处寻找较有希望找到他?”
  墨明珠道:“江南。”
  唐千锤道:“江南?”
  墨明珠道:“江南较为富裕,比较有搞头。”
  唐千锤道:“好,墨姑娘可以走了,不过请你帮我一个忙,请传话给所有你认识的武林人士,就说我唐千锤要找康山郎斗一斗。”
  墨明珠一怔道:“你要斗康山郎?”
  唐千锤微笑道:“是的,武林中有个‘武林第一恶人’,也应该有个‘武林第一好人’来与他对抗,你说是么?”
  墨明珠开始以惊疑的眼光看着他,道:“你想当‘武林第一好人’?”
  唐千锤含笑道:“这是我的希望,能不能达成愿望,就要看我的运气了。”
  说到这里,拱手一揖道:“小可告辞了。”
  语毕,身形一仰,似一道闪电掠向空中,瞬即消失不见!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唐千锤来到河南嵩山少林寺的山门前。
  他前来少林寺的目的是要把小金塔送还给少林寺,让小金塔完璧归赵。这是他早就决定了的事,虽然“仙机武库”的七门武功对习武人来说是一座宝藏,但他没有这个野心,他已博觅群籍,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故无意将小金塔据为己有,决定交给少林寺,然后全力寻找那“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完成师父所托的使命。
  甫过山门,一位中年和尚迎了上来,向他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可是游山来的?”
  唐千锤还礼道:“小可唐千锤,有事欲竭见贵寺掌门百空大禅师,烦请通报一声如何?”
  中年和尚脸色微微一变,目光炯炯地凝视他好半晌,才以不大友善的口气道:“请稍候,容小僧入寺通报。”
  说罢,转身匆匆入寺而去。
  足足等候约莫两刻钟,才见那中年和尚出寺而来,向唐千锤说道;“小施主请随小僧来吧!”
  “谢谢!”
  唐千锤随着他走入寺中,少林寺有七重殿阁,规模之宏伟天下无双,一般外人难得深入。这时的唐千锤就如走入迷宫一般,对少林寺不禁肃然起敬,暗忖道:“我唐千锤真是荣幸,若是四年质的小唐,哪有资格进入这佛门圣地……”
  走着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平坦的广场,但见场上放着许多石锁石担等练武的器具,敢情是他们少林寺僧练习武功的练武场。
  这时,练武场上肃立着两排僧人,每排九人,共是十八位;当中站着一位横眉竖眼形态非常粗犷的老和尚,他的两颗铜铃般的精眸狠狠直瞪着正在走过来的唐千锤,脸上挂满敌意!
  唐千锤立刻看出不对,心中暗暗惊讶:“怎么回事?难道要见少林掌门还得通过十八罗汉的考验?”
  他曾听“人鬼师爻”描述过少林寺的一些特殊情形,故料定那两排和尚必是著名的少林十八罗汉阵。
  “那位是本寺的护法百无大师,小施主可去与他说话。”
  中年和尚说了这话后,便掉头走开了。
  唐千锤虽觉气氛不对,但一想自己是专程送小金塔来的,少林寺对自己只有感激,绝无敌对之理,乃从容上前,向那护法百无大师施礼道:“小可唐千锤,拜见大师。”
  不料那百无大师竟拒不还礼,冷冷一笑道:“唐千锤,你少客气了!”
  唐千锤真个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愕然道:“这位大师,小可是……”
  百无大师截口道:“老衲明白你的来意!”
  唐千锤更感奇怪,道:“既然明白小可的来意,何以……”
  百无大师一指面前地上的一个骨缸,冷笑道:“老衲师兄返寺次日,终因伤重不治而死,你说你想见识见识本寺的十八罗汉阵,现在本寺的十八罗汉阵在此等着领教你的高招便了!”
  唐千锤大吃一惊道:“大师这话什么意思?贵寺一位大师的伤重死亡与小可有什么相干?小可功不曾说过要见识贵寺的十八罗汉阵呀!”
  百无大师神色冷峻已极,道:“老衲这位师兄返回本寺之时,虽然伤势沉重,却还能说出杀他的人的姓名,你今日既然来到了少林寺,又何必狡辩抵赖,这不是太可笑么?”
  唐千锤脑门好像挨了一棍,感到一阵晕眩,骇然道:“贵寺这位大师说杀他的是我唐千锤!?”
  百无大师道:“他说得非常明白,杀他的人姓唐名千锤,年约二十出头,并说过几天还要来本寺讨教十八罗汉阵!”
  唐千锤浑身一阵寒栗,一时呆若木鸡,恍似被人推入第十八层地狱,跌到了万劫不复之地一般。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自己究竟得罪了谁?
  为什么有人设下这样可怕的毒计来陷害我?先是把杀害慈海寺四十多个和尚的罪名加在我头上,现在又冒充我杀害了少林寺的一位高僧,而且还替我向少林寺下“挑战书”,说我要来讨教少林十八罗汉阵?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要来少林寺,那人对我的行踪何以能了如指掌?
  他真的被搞糊涂了。
  那百无大师见他呆立不动,哼哼冷笑道:“唐千锤,你杀害兰州慈海寺四十多位和尚的消息已传到了本寺,也许你对出家人如此痛恨有其原因,但是你的行为比‘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还可恶,我们少林寺今日拼到最后一人也要把你留下来,你还在等待什么?”
  唐千锤一连倒抽了好几口冷气,才竭力使激荡的心情平静下来,说道:“大师能先听小可说几句话么?”
  百无大师沉声道:“现在你不论说什么,都是废话!”
  唐千锤道:“不!小可愿对天发誓,小可没有杀死慈海寺的和尚,贵寺这位大师之死亦与小可无关,小可是送这座小金塔来的!”
  他赶紧解下包袱,取出小金塔,接着道:“这座小金塔即是当年七圣僧所铸之物,原是要送给贵寺开山祖师达摩禅师,后来不幸落入歹人手中……大师一定知道这座小金塔的秘密,此番小可乃是奉家师之命,要将此物送还贵寺的。”
  说着,双手将小金塔递过去。
  百无大师没有伸手去接,突然哈哈大笑道:“唐千锤,你心计之毒,可说连康山郎也要望尘莫及了!”
  唐千锤一呆道:“大师何出此言?“
  百无大师纵声大笑道:“自我禅宗第一祖东来中土至今,武林人谁不知这座小金塔埋藏着一座‘仙机武库’之谜,这是武林人抛头洒血拼命想得到的东西,而你既然拥有此物,居然肯交还给本寺,哈哈哈……你未免把我们少林寺看得太幼稚了!”
  唐千锤瞠目结舌道:“什么……什么意思?”
  百无大师笑声一敛,又恢复冷峻的表情,冷冷道:“你当老衲是三岁小孩好欺骗?你拿一座假金塔送给本寺,本寺若接受了,不出一个月,天下各地的黑道枭雄必将闻风而至——小子,你这种借刀杀人之计,实在太狠毒了!”
  说完这话,僧袍一挥,上前撑起骨坛,纵开数丈,喝道:“十八罗汉布阵,剪除此獠!”
  那十八罗汉齐声应是,身形倏动,各自站好了位置,将唐千锤包围起来,十八柄戒刀摆出各种不同的招式,准备收拾唐千锤,要替已死的那位大师报仇。
  唐千锤一看情势发展至此,已知自己不论怎么说也难使他们相信了,情绪反而冷静下来。
  他无视于十八罗汉的跃跃欲试,好整以暇地将小金塔收入包袱,重新背好,这才冲着他们一笑道:“抱歉,这一仗师出无名,小可恕不奉陪。”
  语毕,举步便走。
  “接招!”
  一片厉叱声中,三柄戒刀已攻上他前后身!
  原来,少林十八罗汉阵共有三种,一为掌,二为刀,三为剑,其威力以剑最强,刀次之,掌更次之,今天少林寺准备用来对付唐千锤的是刀阵,威力居中,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把最具威力的剑阵推出来,因为他们还没将唐千锤的武功估计得太高。
  但是,即使是武林第一流的高手,到目前为止,也还没有人能破得十八罗汉的刀阵。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光闪动之间,围攻的十八罗汉只觉眼前一花,原在他们阵中的唐千锤忽然已失踪影!
  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他们顿时一呆,定睛四下搜视,才发现唐千锤已站在十丈外的一座殿阁的飞檐上。
  百无大师面色一变,怒喝一声:“哪里走!”身形如矢而起,向那飞檐上掠去,要亲自动手了。
  唐千锤一声长笑,身似天马,破空射向寺外而去。
  不过,少林寺占地甚广,殿堂如云,他可无法一下逃到寺外;当他掠过几座殿堂后,蓦闻身边一声暴喝,一股掌风从脚下冲出!
  敢情寺中各处已布下埋伏,这时发掌袭击他的是一位老和尚,掌风起处,人亦跟着扑上殿顶。
  唐千锤反应敏捷,连忙斜身横飘出寻丈开外,仍不想与对方动手,继续向寺外疾速飞掠。
  忽然,又一位老和尚从下面飞上屋顶,一横禅杖道:“小施主既然来了,何以不战而退?”
  话声中,禅杖猛扫,攻势异常凌厉!
  唐千锤没还手,倒身一滚,很巧妙地从他杖下滚过,紧接着一掠而起,飞越到对面的一座殿上。
  “来得好!”
  一片强劲的剑声,突然迎面而至!
  唐千锤不及闪避,百忙中五指一弹,发出了霹雳神弹。
  “哎呀!”
  一个少林和尚狙击不成,反被霹雳神弹点中胸口,从殿瓦上栽了下去。
  “阿弥陀佛,小施主真好身手!”
  蓦地,有人缓缓发话,但其声如雷,震耳欲聋,是佛门中最高深的狮子吼!
  随着话声,一位长眉老和尚从左方殿后射出,迎上正在空中飞掠的唐千锤。
  “拍!”
  双方在空中接了一掌,好像两股怒浪互撞,顿时劲风四溢,瓦片纷飞!
  唐千锤感到右臂一阵发麻,身子从空中倒飞出去,心中大吃一惊:“这老和尚好雄浑的功力,少林寺真不愧是中原武术圣地……”
  但是,他虽然被震落地上,那长眉老和尚也没占到便逐,也从空中跌下来。
  两人几乎同时落地,也于落地的次一瞬间,再高时从地上一跃而起——
  “再接一掌试试!”
  长眉老和尚身形跃起之时,空中右掌猛推,再拍出一股强猛掌风,似怒涛奔腾而至!
  唐千锤不敢再硬接,身子斜射数丈,飞快地纵上另一座佛殿,全力向寺外扑去。
  长眉老和尚紧追不舍。
  一老一少,一逃一追,疾如流星赶月,转眼工夫已到寺外。
  唐千锤慌不择路,搞错了方向,反向山中逃奔,长眉老和尚紧追在他身后六七丈处,一边追一边大笑:“唐千锤,你逃到天涯,老衲追到天涯,你逃到海角,老衲追到海角,咱们比比脚力吧!”
  嵩山山势峥嵘,绵延不尽,山上林木如涛,唐千锤施展轻功飞奔过几重山峦,回头一看长眉老和尚仍在自己身后六七丈处,心头不禁发毛,暗忖道:“这老和尚功力深厚,看来是甩不掉他了,不如跟他见个真章吧!”
  心念至此,倏地煞足转身,右掌一推,喝道:“看掌!”
  长眉老和尚也立刻煞住身形,扬掌迎击,又是一股锐不可当的掌风!
  唐千锤其实没有发出掌力,目的只在阻止他欺近,见他掌风袭至,连忙滑步窜开,叫道:“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长眉老和尚果然没继续出手,长眉一扬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千锤道:“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长眉老和尚道:“老衲百空!”
  敢情竟是少林掌门人!
  唐千锤拱手一礼道:“原来是百空掌门大师,失敬了。”
  百空大师神情不怒而威,道:“施主杀我师弟可因,今日又上门挑衅,既然来了,为何不战而逃?”
  唐千锤道:“贵寺百因大师不是小可杀的,那是别人的嫁祸之计。”
  百空大师冷然一笑道:“方才你在寺中所说的话,老衲都听见了,若要老衲相信你无辜,只有一个办法。”
  唐千锤道:“什么办法?”
  百空大师道:“随老衲回寺,等老衲查明真相,如证明你无辜,老衲自当赔罪放人。”
  唐千锤道:“这很难,陷害小可之人绝不会因小可被贵寺囚禁而自动现身,要是他不现身,小可岂非一辈子不能离开贵寺?”
  百空大师沉声道:“这是证明你无辜的唯一方法!”
  唐千锤道:“不,最好的方法是让小可去寻找那真凶,把他交给贵寺发落。”
  百空大师冷笑道:“如果你真受陷害,总该知道陷害你的人是谁吧?”
  唐千锤道:“小可与任何人均无瓜葛,实在想不出是谁要如此陷害我。”
  百空大师道:“如果你没有得罪人,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唐千锤道:“请掌门大师相信我,小可确是诚心诚意专程送小金塔来的,掌门大师请先收下小金塔,让小可离去,小可当全力追查真凶,一旦逮到凶手,立刻将他送交掌门大师发落。”
  百空大师哈哈笑道:“那小金塔若是真品,你岂肯毫无条件交还敝寺,分明那是你的毒计,老衲不会上你的当!”
  唐千锤道:“掌门大师不相信这世上有好人?”
  百空大师道:“有,但任何一位习武之人,一旦获得小金塔,绝不肯放弃不要!”
  唐千锤道:“掌门大师若非少林门下,若有机会获得小金塔,也不会放弃不要?”
  百空大师道:“不错,七圣僧的‘仙机武库’乃是武林人梦寐以求之物,老衲若非少林僧侣,也会据为己有。”
  唐千锤苦笑道:“掌门大师乃佛门高僧,出家人六根清净,应无一点贪念才是……”
  百空大师道:“武艺如学问,与贪念无关。”
  唐千锤微微一叹道:“小可不论怎么解释,大师都不肯相信是么?”
  百空大师道:“你随老衲返寺接受囚禁,老衲便相信。”
  唐千锤摇头道:“接受囚禁,浪费大好光阴,小可不接受!”
  百空大师冷笑道:“那就不用多说,你我各凭本事一搏吧!”
  唐千锤想了想,道:“这样如何,咱们对三掌,大师如能击伤小可,小可便听凭处置,否则便让小可离去。”
  百空大师一哼道,“如若击不伤你,老衲又有何能力擒你回寺?”
  唐千锤道:“一言为定,请发掌。”
  百空大师目光一凝,开始行动运气,准备与他对掌了。
  唐千锤面对一位掌门人,岂敢存一丝大意,当下也提起全身功力贯注于右臂,准备与他一决胜负。
  双方四目相对,慢慢地游步兜圈,好像两只斗鸡一般。
  俄顷,双方终于发出了一声焦雷般的喝叱!
  双掌同时拍出,但闻“砰”地一声巨响,势如石破天惊,狂风大作!
  唐千锤好像被巨浪撞上,身子腾飞而起,被震飞出七八丈远,双脚落地时,险些站立不住。
  百空大师则踉踉跄跄颠退五六步。
  这一掌,当然是百空大师占了上风,他立刻说道:“你输了!”
  唐千锤调息了一口气,再举步上前,含笑道:“不对,大师只占了上风并未将小可打伤。”
  “呼!”
  百空大师猛可又推出一掌,颇有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的味道——
  “砰!”
  双掌接实,唐千锤这次飞得更远,一直飞出十来丈,但仍未摔倒。
  百空大师只颠退了三步,随即站稳身形。
  唐千锤感到胸口剧痛,喉头发甜,情知再接一掌非得当场吐血不可,但是他仍然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三度举步走上去。
  百空大师见他行若无事,心中大为惊异:“这小子年纪轻轻居然挡得住老衲的掌力,假以时日,必是称霸武林的大人物。”
  他认定唐千锤不是好东西,因此萌生铲除后患之心,当下真气再提,使尽全力再拍出一掌!
  “砰!”
  双掌悬空一接,又发出一声轻爆,势如晴天霹雳,劲风呼啸间,唐千锤三度被震飞出去,而且一直飞出十几丈开外,双脚着地时,已站立不住,跌了个四脚朝天。
  不过,他很快就跳了起来,笑嘻嘻道:“掌门大师掌力非凡,小可甘拜下风,不过三掌已了,大师并未打伤小可……”
  百空大师轻哼一声,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看得出只要再来一掌,必可将唐千锤打倒在地,但是他是堂堂的少林派掌门,岂能食言反悔,故听了唐千锤的话后,恨恨地一顿足,身形破空仰飞而起,走了。
  唐千锤看着他远去不见,才“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双脚一软,跪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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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半个月后——
  一天清晨,当朝雾消失之时,人们发现开封府北城门的城墙上写着凡十个斗大的墨字:“敝人拥有七圣僧所铸之小金塔,愿公诸武林同道,除去少林派无权参加之外,各方武林英均可参与争夺,技压群雄者可得之,请于五月五日驾临东岳泰山南天门,希望获得小金塔者,盍兴乎来。”
  左下方的署名是“唐千锤敬白”五个字。
  这一则文字,立刻轰动了整个开封府,然后再从开封府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两个月间,四方武林人物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于是,大家见面都在谈论此事,但十个武林人中有九个,不相信唐千锤拥有七圣僧的小金塔,更不相信他肯将小金塔送给“技压群雄的人”,理由是小金塔隐藏着寻获“仙机武库”的玄机,数百年来各方豪雄为了争夺小金塔而斗得头破血流,不少人因此而丧生,果真唐千锤拥有此物,他隐藏犹恐不及,怎肯“公诸武林同道”呢?
  不过,小金塔毕竟太引诱人了,虽然大多数的人表示不相信,却又表示要去泰山南天门看个究竟……
  于是,到了五月五日这一天,从各方赶来泰山的武林黑白两道,为数竟达数千人之多,几乎将整个南天门围得水泄不通!
  唐千锤自然也到了南天门,当他一看来了这么多人,心中不禁大吃一惊,觉得自己一时的冲动已惹出大问题,搞不好要弄得灰头土脸了。
  当然,他在上山之前曾经略为乔装,而且他相信除了少林而尚之外,无人识得自己,故放心地混入人群中,暗中打听情况。
  他不打听还好,一打听之下,心头更是沉重,因为他所得到的消息是:不但少林寺已派出数十位高手抵达现场,当今武林的各大门派掌门人,以及名满武林的黑白两道高手几乎都到了。
  唯一没有打听出来的一个人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没有一人知道他是否也来到了南天门。
  唐千锤之所以搞出这名堂,除了要气气少林派之外,主要目的也是希望借此引来康山郎,先认识认识他,再找机会与他斗斗,完成人鬼师父所交代的使命。
  没有康山郎的踪影,他感到很失望,不过他也知道这并不表示康山郎没有来,心想他可能正混在人群中,只要自己取出小金塔,宝物现形,他可能就会出现了。
  泰山南天门是山顶上的一座两层建筑物,下层是南天门,上层名曰摩空阁,珠红墙壁,琉璃瓦顶,气象非常庄严和壮观。
  唐千锤悄悄地登上摩空阁,一个翻身跳上瓦顶,突然运气开声道:“在下唐千锤,首先欢迎诸位远道而来,这厢有礼了!”
  三月前他与百空大师对了三掌,所受内伤颇重,但经过半个多月的疗养后,已完全复原。这时他运气发话,声如金钟,传遍全场,本是纷纷扰扰的南天门前顿时沉静下来。
  因为,他的现身发话太吸引人了,大家都想把他看个清楚,听听他的话,看他是否当真拥有那座武林人视如至宝的小金塔。
  是故,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唐千锤生平第一次面对数千武林人物,心中不免有些怯意,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鼓起勇气来主持此事,当下又大声道:“诸位,在下唐千锤原是个无名小卒,偶然获得奇缘,蒙一位世外高人收录为徒,学了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拳脚功夫,数月前家师遣小可下山,谆谆叮嘱小可要做个好人,并交给小可一物,嘱小可带去送交少林掌门大师……”
  话声微顿,继道:“这件东西,即是七圣僧所铸的小金塔!”
  全场起了一阵骚动。
  唐千锤等声音平静之后,才继续说道:“诸位想必知道,当年七圣僧铸成小金塔,内藏‘仙机武库’的地点,原要交给达摩禅师,不幸在途中被劫,此物从此流落江湖,数易其主,可惜获得小金塔者均无法破解玄机,家师也一样未能破解,故认为交还少林寺为宜,不意三个月前小可送小金塔去到少林寺时,却不为少林寺所信任,并诬指小可是杀害他们少林寺百因大师的凶手……”
  他将在少林寺所发生的事情详细描述一番,然后说道:“既然小可的一番诚意不为少林寺所采纳,而小可又不欲将小金塔据为己有,故打算赠给有福分的人;这个人必须能技压群雄,且是公认品行端正富有正义的侠士才行。”
  此语一出,场中有许多人不禁笑了起来。
  唐千锤微微一怔道:“诸位认为这事很可笑么?”
  有人大声道:“唐千锤,谁知道你那小金塔是真是假,先取出来我们看看!”
  唐千锤即从怀中取出小金塔,高高举起,道:“这就是七圣僧所铸的小金塔,小可无法提出证明此物是真品的证据,诸位若是不信,可以不参与今日的竞技,小可绝不勉强。”
  那人又大声道:“你要怎么安排竞技?”
  唐千锤答道:“凡是名门正派及武林中著名的侠士均可报名竞技,分组进行比武,保持连胜不败的最后一人,便可获得此物。”
  有人笑道:“唐千锤,你这个办法行不通!”
  唐千锤问道:“为何行不通?”
  那人道:“所谓名门正派,所谓侠义之士,由谁来认定?今日在场的数千人中,你如何分辨出好坏呢?”
  唐千锤虽说已有满腹学问,却毫无处世行事的经验,这时听了那人的话,不觉呆住,过了半晌才说道:“诸位自己心里明白,自认品行端正者都可报名参加啊!”
  那人大笑道:“若是如此,今日要报名参加竞技的人一定很多——这世上谁肯自认是坏人呢?”
  唐千锤又呆了一会,说道:“小可虽是初涉江湖,但好坏总还分辨得出……”
  那人道:“好,现在你提出如何进行竞技的办法吧!”
  唐千锤道:“只有四项规定,第一项:少林派不得参加。第二项:每一门派只能选派一人参与比武:第三项:参与比武者不得使用任何武器,只能以拳掌功夫取胜。第四项:彼此点到为止,如将对手打伤或打死,取消其资格。”
  全场纷纷议论起来。
  有不少人认为第三项规定不合理,因为习武者各有擅长,若要擅长使用武器者放弃使用武器的话,那太不公平了。
  唐千锤态度很坚决,道:“小可拥有小金塔,如不能遵守小可所提出的规定,纵然获胜,小可亦不交出小金塔!”
  大家没话说了。
  唐千锤接着道:“好了,愿意参加这场竞争的人,请站到南面的空地上去。”
  “慢着!”
  突然,场中响起一声喝叱,声若宏钟,一下就将嘈杂的人声压了下丢。
  随着话声,一条人影从人群中冲起,似一只巨鹰飞上了摩空阁的瓦顶,到了唐千锤身边。
  来人身着普通僧衣,但竟是少林掌门百空大师!
  唐千锤对他的突然出现并不感意外,淡淡一笑道:“掌门大师有何赐教?”
  百空大师不回答他的询问,而向全场合十一礼,扬声道:“老衲少林百空,诸位施主请听老衲一言:这位唐小施主来历不明,数月前无故杀害了师弟百因,又去敝寺挑衅,结果被老衲击退,今日他以一座真假不分的小金塔引诱诸位到此,分明是一项阴谋,目的在诱发武林一场凶杀,诸位施主切莫上他的恶当!”
  这一席话似乎产生了很大的效果,因为他是堂堂的一位少林掌门人,在武林中的声望极为崇高,所言极具说服力,再加上大家也不大相信唐千锤肯将一座可以借以寻得“仙机武库”的小金塔拱手让人,因此听了百空大师的话后,全场人的情绪为之冷静下来了。
  百空大师接着道:“再奉告诸位施主一个秘密,老衲三月前与这位唐小施主交过手,发现他的武功与‘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同出一脉,他分明是康山郎所教导出来的一名恶徒!”
  场上有很多人曾经吃过“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的亏,一听此言,顿时有人鼓噪道:“既是康山郎之徒,杀了他!”
  “杀!”
  “杀!”
  “杀!”
  情势突变,大家不再对那座小金塔感兴趣,反而想收拾唐千锤的小命了。
  唐千锤急了,大声道:“诸位勿听信这位百空大师之言,小可不但不是康山郎之徒,而且正想收拾康山郎,为武林除一大害!”
  正在鼓噪的群众听了他这句话,一时又陷入困惑之中,只因“尊师重道”乃是黑白两道所共同遵守的传统,如果唐千锤是康山郎的徒弟,他绝不可能说出要收拾康山郎为武林除害的话,故可以相信他绝不是康山郎的徒弟。
  百空大师一见大家的表情,心知大家对自己的话起了怀疑,乃冷笑道:“诸位施主若是不信老衲之言,老衲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他现出原形!”
  有人问道:“什么办法呀?”
  百空大师道:“诸位之中,可有人曾与康山郎动过手的,请上来。”
  一条灰影从人群中掠上了瓦顶,大声道:“贫道曾与康山郎交过手!”
  来人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身着八卦道袍,手执一柄拂尘,气派甚是高贵。
  百空大师连忙合十道,“原来是天风道长,十年不见,道长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原来,这位天风道长乃是龙虎山玄都观的观主,在武林中的名气不在各派掌门人之下,很多人都听过他去年曾与“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约战于西陵峡上,结果只接了康山郎三十多招即告不支,所幸他见机得快,没有硬拼下去才保住了一条老命,但是能在康山郎掌下逃得性命的人并不多,虽然惨败,并不影响他在武林中的地位,仍然很受一般人的敬重。
  他回了百空大师一礼,答道:“贫道去年曾与康山郎决战于西陵峡,很惭愧不幸惨败,此事掌门大师谅已知之?”
  百空大师肃容道:“道长不必感到惭愧,康山郎是天杀星降世,能在他掌下逃生已算不错了。”
  天风道人道:“掌门大师要贫道试探这位唐小施主的武功家数么?”
  百空大师颔首道:“正是,道长曾与康山郎动过手,应该熟悉他的武功家数吧?”
  天风道长答道:“是的,其实不仅贫道一人知悉,很多武林同道均知康山郎的霹雳神剑、霹雳神刀、霹雳神掌、霹雳神弹等为武林独门绝艺,世无匹敌。”
  百空大师一瞥唐千锤,微微一笑道:“道长愿否与这位唐小施主一试?”
  天风道长道:“乐意之至!“
  百空大师便向全场武林人士大声道:“诸位,这位唐小施主是不是康山郎之徒,现由天风道长来与他交手,一试便知老衲所言不虚。”
  全场群众鼓掌表示支持。
  天风道长随即转对唐千锤,沉容一笑道,“小施主要在这上面与贫道交手或到地面上去?”
  唐千锤摇头道:“小可不打算与道长交手。”
  天风道人冷笑道:“由得你么?”
  唐千锤道:“小可所学武功或许与康山郎同出一脉,但绝非他的徒弟,他是武林第一恶人,而小可希望成为武林第一好人,也就是说——”
  “少废话,接招!”
  天风道人一声大喝,左掌猛探,五指如爪,倏地便向唐千锤的右肩上抓去。
  出招之快,有若闪电!
  唐千锤斜身掠开。
  天风道人一招走空,很觉没面子,他将拂尘往背上一插,沉声道:“贫道今日不将你逼出原形,就不叫天风道人!”
  话发,抢步欺上,又攻出一掌。
  唐千锤见他掌风凌厉,不愿硬接,身形一腾,纵空躲避。
  摩空阁的瓦顶上地方不大,而且百空大师又占据一方,唐千锤无可躲避之处,只好选择最不利的躲避方式,跳上了空中。
  这更给天风道人发掌攻击的机会,只听他又一声暴喝,声掌上仰,一股狂飙应手而出!
  唐千锤人在空中,欲避无路,只好双掌下拍,迎挡其掌风。
  一声轻爆,身在空中的唐千锤自然吃亏,虽然挡住了天风道人的掌风保住不伤,人却被掌风推得再向上飘起,到了三丈高的空中。
  “嘿!”
  天风道人似乎打定主意不让他下来,紧接着又拍出一掌!
  唐千锤双掌奋力下拍,但仍抵挡不住,又被推上一丈多高,而升到五丈高空之上。
  天风道人一声长笑,三度发掌,强劲的劈空掌势如怒泉狂喷,又将唐千锤推上更高的空中。
  不过,唐千锤没有受伤,他好像一个纸糊的人,随着天风道人的掌风飘飘而上,姿态之轻妙,看得全场群雄忍不住鼓掌喝彩起来。
  此后,天风道人不断地发掌,竟一直将唐千锤逼在天空中,无法下来!
  这种搏斗的方式,极之新鲜好看,但是唐千锤却焦急万分,心想再这样下去,自己必败无疑;他可不愿死在这天风道人手里,故乘着天风道人掌风过后,突然大喝一声:“接招!”
  右手五指一曲一张,五缕指风如矢而下,发出了隔空点穴的奇技——霹雳神弹!
  原来,霹雳神弹发出的指风与一般劈空掌不同,它的指风一出,就如打出五件暗器,专取敌人穴道,而由于指风无形,速度又快,对手往往捉摸不着而为其所乘。
  这时,天风道人见他五指一张,就知他发出了霹雳神弹,他曾见识过这门绝学,故一见之下,不敢发掌迎挡,赶紧顿足暴退寻丈——
  “拍!拍!拍!拍!拍!”
  好像一片冰雹落到瓦上,竟将五片琉璃瓦击得碎裂纷飞!
  “霹雳神弹!”
  “那是康山郎的霹雳神弹!”
  “他果然是康山郎的徒弟,快杀了他!”
  “杀!”
  “杀!”
  “杀!”
  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的罪行,就连绿林人物也对他痛恨入骨,因此当大家看出唐干锤发出霹雳神弹攻击天风道人时,便一致认定他是康山郎的徒弟,顿时群情愤激,人人喊杀!
  百空大师立刻向天风道人说道:“天风道友,你我合力收拾这小孽障,为未来的武林除一祸患!”
  天风道人道:“好!”
  但就在此时,唐千锤已乘机向楼阁下掠去,他料知今日的比武大会已经无法举行,自己再不走就得死在乱刀之下,故决定溜之大吉。
  摩空阁下的群雄一见唐千锤飞掠下来,纷纷走避,只有少数几人撒出兵器,企图拦截唐千锤,助百空大师和天风道入一臂之力。
  唐千锤中发慌,双掌连扬,厉声道:“挡我者死,放我者生!”
  指风如箭迸射,几个武林人物被击中了穴道,应声倒了下去。
  但是,摩空阁四周围聚着数千人,势如潮水,唐千锤纵有通天本领,也无法在一瞬间逃出人群,正当他想突围而出时,百空大师和天风道人已紧跟着从阁上飞射下来,两人左右夹击,同时探掌向唐千锤拍去。
  唐千锤听到身后掌风袭至,因为到处是人,无法施展身法躲避,情急之下,转身扬掌,硬接他们二人的攻击。
  这次,他发出的是霹雳神掌!
  人鬼的武功均冠以“霹雳”二字,其威力也确如霹雳一般锐不可挡。
  “蓬!”
  双方掌力一接,发出一声风爆,顿时劲风四激,许多站在当地的武林人好像撞上怒浪,踉跄颠退,你撞我我撞你,顿时乱成一团。
  唐千锤毕竟功力尚浅,被掌风震得腾飞而起,跌入人群中。
  他仍然没有受伤,但是当他跌入人群中时,由于没有存着杀人的心意,故未出手攻击身旁的人群,这便给了那些人出手的机会,就有一个老英雄乘机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井穴!
  肩井穴是人体要穴之一,一旦被重力抓住,全身力气顿失,立告瘫痪。
  “我抓到他了!我抓到他了!”
  老英雄高兴万分,大叫起来。
  不料乐极生悲,就在他高兴大叫之际,蓦觉眼前人影一闪,继而“卡查”一响,他的脑门挨了一掌,脑袋应声破裂下陷,猝然倒地暴毙!
  出手攻击的,是个中年大汉。
  他一把拉起唐千锤,喝一声:“走!”,就拉着唐千锤飞跃而起,施展“草上飞”的绝顶轻功,踏着人头往南飞奔!
  “康山郎!”
  “他就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
  有人识出中年大汉是康山郎,大惊失色地叫嚷起来了。
  “康山郎”三个字,对武林人来说,已如无法抗拒的妖魔鬼怪,人人闻而丧胆,避如蛇蝎,一时场上又是一阵大乱……
  而唐千锤一听中年大汉即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他一想自己若被康山郎救走,天下武林必认定自己就是他的徒弟,往后就是跳到黄河也洗脱不清了,故急得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可惜的是,他的脉门已被康山郎紧紧扣住,无力挣扎,而身不由己地被康山郎拉着飞奔,一筹莫展。
  康山郎的武功果然厉害,他飞奔于群众头上,谁被他的脚踩中,脑壳立破,在惨叫声中,一个一个倒了下去……
  唐千锤只觉好像在云端中,耳边风声呼啸,不久已远离泰山南天门,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深山树林中。
  康山郎曲指一弹,先点了他的软麻穴,再探手入他怀中取出小金塔,嘿嘿狞笑道:“我想这座小金塔已经想了很多年了,一直无法从那老鬼手里夺得此物,不想此次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到这里,纵声大笑!
  唐千锤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道:“原来是你?!”
  原来,这中年大汉他曾两度见过,第一次在兰州的酒楼上,第二次在慈海寺后山的茶园,当时这中年大汉用一块黑布,但唐千锤仍然一眼认出是他。
  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将他推倒在地,把小金塔收入怀中,冷冷一笑道:“不错,是我!”
  唐千锤又惊又怒,道:“你不能抢走那小金塔,那是师父他老人嘱我交还给少林寺的啊!”
  康山郎吃吃轻笑,目中射出可怕的凶光,道:“小子,你好没礼貌,你应该称呼我为师兄才对。”
  唐千锤呆了呆道,“是,你是……你是我师兄……”
  康山郎笑道:“不过,咱们师兄弟与一般师兄弟不同,我是‘鬼之徒’,你是‘人之徒’,人鬼不并立,所以咱们不是一家人。”
  唐千锤道:“这不对,师父他老人家只是性情异于常人,其实——”
  康山郎打断他的话,道:“他要你下山收拾我对不对?”
  唐千锤道:“不,他要小弟感化你,希望你弃邪归正,不要再胡作胡为。”
  康山郎狂笑一声道:“放屁!我康山郎跟随鬼师父十多年,对他们二人十分了解,他白天是人,夜里是鬼,鬼师父对我爱护备至,人却非常憎恨我,骂我是天煞星下降,是毫无人性的下流胚子,恨不得看我死了才痛快,他怎么可能要你来感化我?”
  唐千锤道:“他是人,人与鬼不同的地方是——”
  康山郎一摆手道:“你别说了!在你下天山之前,我已经得到我那鬼师父的通知,他告诉我你的使命是要收拾我康山郎为武林除害!”
  语调一沉,嘿嘿冷笑道:“小子,你想收拾我康山郎,还差得太远了!”
  唐千锤吃了一惊道:“哦,那鬼师父已事先通知你小弟离开天山的消息?这么说,慈海寺的四十多位和尚和少林百因大师是你杀的?”
  康山郎大笑道:“他们还不配我出手,杀死他们的是我徒儿令狐金城!”
  唐千锤又惊又怒道:“你教他冒充我去杀害慈海寺的和尚和少林百因大师?并扬言我唐千锤将去少林寺挑战十八罗汉阵?”
  康山郎道:“不错,这是我这位师兄送给你的两件下山礼物。”
  说罢,仰天狂笑。
  唐千锤叹道:“康山郎,你太阴险残暴了!武林第一恶人之名,果然当之无愧!”
  康山郎笑道:“不错,我是武林第一恶人!记得我在天山跟随鬼师父习武的时候,那个自命为‘人’的糟老头曾说过将来要造就一个‘武林第一好人’来与我打对台,哈哈哈……可惜的是,你这位‘武林第一好人’只怕将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唐千锤心头一凉,问道:“你要杀死我?”
  康山郎道:“不,我让别人来杀死你!如今大家已认定你是我徒弟,你已经变成人人皆曰该杀的恶徒,今后你不论走到哪儿,都将成为人人追杀的对象!哈哈哈……这不是很好玩么?”
  语声一顿,接着又笑道:“你是‘人之徒’,我是‘鬼之徒’,咱们来斗斗看是人胜鬼或鬼胜人吧!”
  大笑声中,纵身跳上树梢,瞬即不见!
  唐手锤又急又怒,可是他被点了软麻穴,一时不能动弹,只好眼睁睁看着他跑掉,心中十分苦涩,暗叹道:“完了!我唐千锤这下一败涂地,想不到这康山郎如此恶毒,我唐千锤怎么斗得过他?又怎么能感化他呢?”
  他感到很灰心沮丧,但静静地想了一会后,开始自己替自己打气:“不,我不能就此认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他多行不义,总有败亡的一天,我是‘人之徒’,绝不能输给‘鬼之徒’!”
  于是,他开始运气冲穴,不料就在此时,忽然眼前人影一闪,身边已出现了二个红衣少女!
  这红衣少女非别人,即是曾在兰州酒楼出现,后又在茶山现身“看热闹”的小姑娘,唐千锤对她的印象颇为深刻,只搞不清楚她的底细而已。
  红衣小姑娘见他还活着,不禁透了口气,说道:“你运气真好。”
  唐千锤正在运气冲穴,故未回答。
  红衣小姑娘伸手在他腰上一拍,道:“好了,起来说话。”
  唐千锤经她一拍之下,受制的软麻穴立解,当即起身拱手道:“多谢姑娘援手,咱们这是第三次相见了,可以知道你的贵姓芳名么?”
  红衣小姑娘道:“我姓红,红色的红,名叫菊,菊花的菊。”
  唐千锤再一揖道:“红姑娘刚才说在下运气真好,这话怎么说?”
  红菊微微一笑道:“因为就我所知,康山郎自从出现武林至今,落入他手而能不死者,总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墨明珠,一个是你。”
  她微笑的时候,左颊露出一个小酒窝,煞是可爱,予人以“天真烂漫”的感觉。
  唐千锤苦笑道:“他虽然不杀我,可是比杀我还教我难过!”
  红菊道:“为什么?”
  唐千锤道:“你刚才没听见我们的谈话?”
  红菊摇头道:“没听清楚,我不敢靠得太近,任何人只要走近康山郎置身的百步范围之内,都难逃过他的听觉,也都难逃一死。”
  唐千锤道:“他教唆他的徒弟令狐金城冒充我去杀死慈海寺的和尚斯少林百因大师,今天又当众把我救出泰山南天门,如今谁都认定我是他的徒弟,你说我还能活下去么?”
  红菊惊讶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你们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
  唐千锤道:“没有……”
  红菊道:“如果没有,他有何理由安排这些毒计来陷害你?”
  唐千锤默然不语,只因人鬼曾经严嘱他不可泄漏一切秘密,而且他对眼前这位红菊姑娘的来历完全不知,故不知如何说起。
  红菊斜眼瞅着他,道:“怎么不说话?”
  唐千锤叹息道:“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红菊道:“不要紧,你慢慢地解释给我听,我反正没什么大事。”
  唐千锤又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红姑娘,你上次在茶山出现,今日又跟踪到此,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目的?”
  红菊道:“我不是跟踪你,我是在跟踪他。”
  唐千锤吃惊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跟踪康山郎意欲何为?”
  红菊道:“我想找机会杀死他。”
  唐千锤一怔道:“为什么?你与他有仇?你自信有能力杀得了他?”
  红菊道:“我与他无仇无恨,我也没有能力杀死他。”
  唐干锤不解道:“那么……”
  红菊道:“康山郎积恶如山,人人得而诛之。不一定要有仇恨才杀他,而我虽然没有能力杀他,却希望找到一个可以下手的好机会,要是我能杀了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不仅可为武林除一大害,我红菊也可因此一举成名啊!”
  唐千锤哑然一笑道:“太危险了,万一不幸反落入他手中,你怎么办?”
  红菊道:“我行动很小心。”
  唐千锤道:“在茶山出现的那位墨明珠,你知不知道她的遭遇?”
  红菊点头道:“我知道。”
  唐千锤道:“我虽然不十分了解她,却看得出她是个性情开朗的女人,而你似乎与她完全不同类型;她承受得了的侮辱,你未必承受得了,所以我劝你不要冒这个险,武林道上的高手不计其数,他们都拿康山郎没办法,你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红菊一扭小嘴唇,笑道:“你说的虽有道理,但我觉得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有机会杀死康山郎。”
  “怎么说?”
  “你听过‘阴沟里翻船’这句话没有?”
  “听过。”
  “你可知道为什么阴沟里会翻船?”
  “这个……”
  “我告诉你,船之所以在阴沟里翻覆,乃是船夫太有自信,认为小小的阴沟绝对翻不了它,在大意轻敌之下,结果就翻覆了。”
  “这话虽有道理,不过我仍然觉得——”
  “好了,我的事情已经谈完,现在该谈谈你自己了吧?”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师承来历。”
  “你问这些干么?”
  “认识你啊!”
  “我是我师父的徒儿。”
  唐千锤一笑道:“我姓唐名千锤,也是我师父的徒儿。”
  红菊不悦道:“废话!”
  唐千锤笑道:“先说废话的不是我。”
  红菊噗哧一笑道:“好吧!我说详细一些,我师父是个女的,她今天六十九岁了,早已息隐林下,江湖上记得她的人已经不多,不过她武功很高,要是她肯重出江湖,说不定可收拾康山郎,可惜她不再过问武林是非了——满意么?”
  唐千锤道:“不太满意。”
  红菊接着道:“十多年前,她在某地捡到一个弃婴,便把那弃婴养大,传授她武功一那个弃婴就是我,满意么?”
  唐千锤道:“有一点点满意了。”
  红菊微嗔道:“才一点点?”
  唐千锤含笑道:“要是你再将令师的名号告诉我,那就十分满意了。”
  红菊突然扳下脸孔,冷冷道:“我什么都可告诉你,唯有这一点不能告诉你!”
  唐千锤道:“有原因?”
  红菊道:“不错。”
  唐千锤道:“好的,你可以不必说,因为我的情况正好跟你一样,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唯有家师的名讳未便奉告。”
  红菊笑道,“那么,你就把可以告诉我的告诉我好了。”
  唐千锤道:“我家住兰州,生父叫唐百炼,据说很好练武,不幸的夏生父与生母性情不合,生父经常离家在外闯荡,生母一怒弃我而改嫁……”
  他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然后述说自己赴某地寻父不着,反遇上一位武林奇人,蒙他收录为徒,学得一身武功,其师于遣他下山时,期以感化“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为重任等等。
  “满意么?”
  “不满意!”
  “哪一点不满意?”
  “要是你再说明所习武功为何与康山郎的武功相同这一点,我就十分满意了。”
  “抱歉,未便解释。”
  红菊瞅望他半晌,忽然抿唇一笑道:“哼,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出!”
  唐千锤一惊道:“哦?”
  红菊道:“康山郎的武功不可能与生俱来,他当然有一位授业恩师,而既然你的武功与康山郎同属一脉,这便表示你与他有同门的渊源。”
  唐千锤很不安,暗忖道:“这小丫头心思缜密,我的师承可能要被她挖出来了。”
  红菊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面露不安之色,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正确,笑了笑道;“我说得对不对?”
  唐千锤颇为困窘道:“我只能这样回答你,康山郎是武林第一恶人,而我希望成为武林第一好人……”
  红菊笑道:“责无旁贷。”
  唐千锤一怔道:“什么?”
  红菊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唐千锤顾左右而言他:“这儿是什么地方?下山的路在哪里?”
  红菊不答,又笑道:“现在我终于明白康山郎为什么要陷害你的原因了。他一定获悉你要下山对付他,因此先下手为强,把你推入深渊中,使你穷于应付,那些混帐家伙不察,终于上了康山郎的当。”
  唐千锤默默无言。
  红菊道:“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将那座隐藏‘仙机武库’的小金塔公诸武林?”
  唐千锤道:“我原想拿去还给少林寺,谁知少林和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硬说那是赝品,目的在移祸江东,我一气之下,才在开封府留字……唉,如今想来,也难怪少林和尚对我产生误会,而我这一措施也未免太幼稚了。”
  红菊道:“小金塔被康山郎抢走了?”
  唐千锤点头道:“正是。”
  红菊道:“这样一来,岂非如虎添翼?”
  唐千锤道:“小金塔流落江湖数百年,至今无人能解出‘仙机武库’之谜,他未必就能解破吧?”
  红菊道:“这很难说,康山郎非常聪明,万一被他解破而寻获‘仙机武库’,那就麻烦了啊!”
  唐千锤道:“对,我得赶快设法从他手中抢回来才行……”
  红菊问道:“怎么去抢回来?”
  唐千锤道:“去找他呀!”
  红菊道:“你知道他现在何处?而且,如今你已寸步难行,大家都已认定你是康山郎的徒弟,人人都想杀死你,你怎么化解这个局面?”
  唐千锤皱眉道:“这个……”
  红菊道:“只有一个办法。”
  唐千锤道:“请教?”
  红菊道:“再走一趟少林寺。”
  “干么?”
  “老老实实告诉他们你的师承和与康山郎的关系,把一切解释明白,让他们了解你是白,康山郎是黑,然后再去对付康山郎。”
  “少林派会相信我的解释么?”
  “那要看你的解释能不能使他们满意而定了,依我看只要你态度坦诚,他们应该会相信的。”
  “经过今天泰山南天门之事,他们已把我恨入骨髓,只怕我一到少林寺——”
  “我陪你去。”
  “这样他们就会相信?”
  “到了嵩山,由我先上少林寺找百空掌门说明一番,他便会接见你,听你解释。”
  唐千锤觉得有道理,道:“百空大师可能尚在南天门附近,如果现在能找到他的话,可以省得再跋涉数百里路。“
  红菊摇头道:“只怕不容易找到他了,何况现在尚有许多人逗留在泰山附近,你一旦现身,必会引来一场追杀,最好还是先在此处藏匿数日,等各地武林人物散去之后,再赴少林寺不迟。”
  唐千锤对她深深一揖,表示感激道:“红姑娘,谢谢你了。”
  红菊玉脸微泛红晕,笑道:“你武功很高,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武林人物,说你是书生倒还差不多。”
  唐千锤窘笑道:“在下毫无江湖阅历,是个初出道的雏儿,今后还请红姑娘时加指导,不胜感激之至。”
  红菊问道:“你肚子饿不饿?”
  唐千锤道:“有一点。”
  红菊道:“喜不喜欢吃烤蛇肉?”
  唐千锤一怔道:“烤蛇肉?你怎么忽然想到吃烤蛇肉?”
  红菊笑道:“你先别多问,只回答我喜不喜欢吃就行了。”
  唐千锤在天山习武的那段日子,人鬼也经常捕捉毒蛇煮食,故对蛇肉也有偏爱,乃点头答道:“我也常吃蛇肉——”
  “嗤!”
  红菊曲指一弹,一粒铁莲子从她手中如电射出,唐千锤方自一愕间,只听身后有物自树上落下,回头一看,赫然发现一条寻丈长的毒蛇已在地上翻卷挣扎,它的头部已被红菊的铁莲子打破了。
  唐千锤倒抽了一口冷气,道:“红姑娘,你救了我一命!”
  红菊微笑道:“你会不会杀蛇?”
  唐千锤道;“会啊!”
  红菊道:“那好,你杀蛇,我来生火,这条百步蛇够咱们饱餐一顿了。”
  唐千锤便将那条毒蛇绑在树上,用剑在它头部下方割断蛇皮,由上往下一扯,整条蛇皮立告剥落;他接着将蛇胆割下,问正在生火的红菊要不要吃蛇胆。
  “你吃吧!我吃下的蛇胆已不下一百颗了。”
  “不下一百颗?我的天,一般女人都怕蛇,你为何不怕?”
  “我师父爱吃蛇肉,每次杀蛇,都把蛇胆让给我,她说蛇胆可以明目。”
  “奇怪,令师的嗜好正与家师相同,家师也爱吃蛇肉……”
  唐千锤将蛇胆生吞入腹,正准备烤蛇肉的时候,忽然面色一变道:“咦,那是什么声音?”
  四周的树林下传来一片丝丝轻响,好像有一大群爬虫正在游过来。
  红菊跳了起来,大叫道:“不得了,来了一大群蛇!”
  不错,一条又一条的百步蛇,在他们置身之处的四周纷纷出现,昂首吐舌,似乎准备对他们发动攻击!
  唐千锤大吃一惊道:“我的天,哪来这么多的毒蛇呀?”
  只一瞬间,在四周出现的百步蛇已多达数百条,形成一个可怕的蛇阵!
  红菊立刻拔出宝剑,准备大战群蛇,叫道:“蛇郎君,是你么?”
  “嘿嘿嘿……”
  左方林中传来一片阴恻恻的冷笑:“不错,是我!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伤我宠物,这回你死定了!”
  红菊听到对方的回答后,脸上的惊色消失了,咭咭脆笑道:“蛇郎君,你少来这一套,姑娘不怕你!”
  蛇郎君的阴笑从数十丈外的林中遥遥传过来:“不怕?嘿嘿嘿,今天那丑婆娘不在你身边,你有本领破老夫的蛇阵不成?”
  红菊柳眉轻皱,面对数百条毒蛇的猎猎欲噬,显然也感棘手了。
  唐千锤忙问道:“红姑娘,他是谁?”
  红菊抿抿嘴唇道:“他叫‘蛇郎君’,是我师父的死对头……”
  蛇郎君的话声又远远飘来:“小丫头,你这句话不对,老夫不是令师的死对头,你应该看得出老夫对令师的感情啊!”
  红菊冷笑道:“不害臊,我师父根本不喜欢你,她要是喜欢你,也不会在你面前吃蛇肉了。”
  蛇郎君叹息道:“是啊!老夫知道她不喜欢我,可是情之为物,说也奇怪,她越是不喜欢我,我却越是喜欢她,我追她追了几十年,追得头发都白了,真是辛苦啊!”
  红菊叱道:“你乘早死了心吧!我师父都已六七十岁,你也八十好几了,还谈什么情啊情啊的,不怕笑死人了!”
  蛇郎君又叹道:“丫头,你没有爱过人,不知道爱情这东西,有一天等你爱上一个青年……嗯,对了,你身边那小伙子很不错,我看你可能情窦初开了,要是老夫杀了他,你一定很伤心,那时你就会明白爱情是什么东西了。”
  红菊脸上发红,啐了一口道:“你胡说八道,我问你:你今天找上我,到底要干什么?”
  蛇郎君道:“你弄错了老夫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冲着那小伙子来的,今早老夫也在南天门,看到了一切。”
  红菊脸色一变道:“你想怎样?”
  蛇郎君道:“老夫吃过康山郎的亏,你知道这世上除去令师之外,老夫一向是喷沫成仇,睚眥必报,所以老夫要拿下他去对付康山郎。”
  唐千锤一听这话,忙道:“蛇郎君,您老搞错了,小可不是康山郎的徒弟。”
  蛇郎君冷笑道:“你如果不是康山郎的徒弟,为何也会霹雳神掌和霹雳神弹?你如果不是康山郎的徒弟,他怎肯救你脱困?”
  唐千锤一时回答不上来。
  蛇郎君嘿嘿狞笑道:“好了,你是要乖乖地俯首就擒?还是要尝尝老夫的五百毒蛇阵?”
  红菊怒道:“蛇郎君,你敢!”
  蛇郎君哈哈大笑道:“丫头,这世上只有一人说的话我不敢不听,那就是令师!”
  红菊道:“你敢伤害他,我告诉我师父去!”
  蛇郎君笑道:“令师对康山郎也没好感,她今天若在此,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红菊道:“你滚!”
  蛇郎君大笑道:“丫头,在老夫未发出攻击命令之前,那些蛇儿不敢伤害你,你快躲到老夫身边来吧!”
  红菊道:“我不躲,你敢发动蛇阵,我不杀尽你这些毒蛇才怪!”
  蛇郎君轻轻一哼道:“也罢,老夫身上带有解毒药,你即使被咬伤了也不至于死。”
  语至此,一缕笛声袅袅而起,停在四周的数百条百步蛇听到笛声,立刻开始晃动,准备攻击了。
  “丫头,快过来呀!”
  “不!”
  唐千锤怕她被毒蛇咬伤,忙道:“红姑娘,你过去,我可以应付的。“
  红菊道:“咱们是朋友是不是?”
  唐千锤道:“是啊!”
  红菊道:“既然是朋友,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唐千锤道:“不必如此,我真的有能力对付这些蛇儿。”
  红菊低声道:“你别太轻视这些蛇儿,蛇郎君的五百毒蛇阵,连康山郎都畏惧三分呢!”
  “丫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快过来!”
  “不要!”
  “好,那就别怪老夫不留情了。”
  笛声忽然转为高亢激扬,四周的百步蛇顿时如箭射出,扑向唐千锤和红菊!
  唐千锤和红菊挥剑劈出,一阵快速挥劈,已有几十条毒蛇身首异处,在地上翻卷。
  但是,毒蛇前仆后继,势如万路箭,一波又一波地窜至,对他们展开无休无止的攻击。
  唐千锤剑掌兼施,攻到跟前的毒蛇不是被斩为两截就是在他掌风之下飞跌出去,红菊则左手挥剑,右手不停地打出铁莲子,好像撒豆子一般,却粒粒奇准,均中毒蛇头部,不消一盏热茶工夫,死在他们手里的毒蛇已多达百余条。
  就在这时,蛇郎君的吹奏忽然又变,似一溪流水缓慢流动于弯弯曲曲的山涧,那些百步蛇也立刻改变攻击方式,不再飞窜过来,而改从地上游至,一条一条扭动着身子,从四面八方爬了过来。
  唐千锤觉得不易扑杀,忙道;“红姑娘,咱们到树上去!”
  红菊就站在他后面,他顺手抓住红菊的腰带,运力一提,双双离地而起,到了一棵大树上。
  他的想法是:蛇郎君所布的蛇阵,范围顶多不过数十丈宽广,而蛇是不会飞的,他和红菊只要到了树上,再施展轻功飞离现场,就可摆脱蛇阵的攻击。
  可惜他算错了。
  他抓着红菊跳到树上时,赫然发现树上爬满了毒蛇,几无着脚之处!
  红菊大叫道,“不成,你快放手!”
  唐千锤也大吃一惊,但他过人的技艺也于此时发挥了出来。他一看每枝树桠上都盘踞着毒蛇,连忙奋力将红菊掷出去,喝声:“小心了!”
  红菊被他一掷之下,一直飞出四五丈,落到另一棵大树上。
  唐千锤将她掷出之后,左脚在树枝上一点,真气猛提,身形再起,也向红菊落足的那棵树上掠去。
  他掷出红菊以至自己掠出,前后不过两次眨眼的时间,蛇郎君显然看见了,忍不住喝彩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唐千锤听了这话,心头却一阵抽紧,因为他听出蛇郎君的声音就是在那棵树下发出的,而红菊经自己一掷之下,是否能立刻灵活身手,抵抗蛇郎君的狙击?
  思村之间,他已飞到那树梢上,也看到了树下的情形,心中暗叫一声:“糟糕!”
  原来,他的忧虑成了事实,红菊未能适时灵活身手,已落入蛇郎君手中,正被蛇郎君抱在怀里!
  更要命的是,他要落足的树上也爬满了毒蛇!
  他又惊又怒,一声大喝,长剑向脚下猛挥,刷的一声,一枝树桠应声断下,他就借这一挥之力,身形三度掠起,向外围的另一棵树上飞过去。
  这一棵树,距离蛇阵中心已有七八丈远,哪知树上仍有毒蛇盘绕其上,不过他看出地上无蛇,乃直接掠落地上。
  蛇郎君哈哈大笑道:“唐千锤,你要这丫头死或是要这丫头活?”
  他是个模样极之可怕的老人,看外表不过六十岁左右,满头白发披肩,一张长长的马脸,一只隆起的鹰钩鼻,再配上一张尖尖的嘴唇,看上去就好像是老鹰投胎的怪人!
  红菊不知是被毒蛇咬伤或是被他点了昏穴,软软地躺在他怀中,已昏迷不省人事。
  唐千锤怒喝道:“蛇郎君,你把她怎么样了?”
  蛇郎君皮笑肉不笑,嘿嘿干笑道:“这丫头被毒蛇咬了一口,一刻时内不服解药,必死无疑!”
  唐千锤着急道:“那你快给她服用解药呀!”
  蛇郎君笑道:“你的意思是要她活?”
  唐千锤道:“当然!”
  蛇郎君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得谈谈条件啊!”
  唐千锤一哼道:“你要什么?”
  蛇郎君道:“首先,你得吃下老夫一颗百日发。”
  唐千锤道:“什么百日发?”
  蛇郎君道:“这是老夫精制的一种毒药,服下之后,到第一百天才会毒发,肝肠溃烂而亡。”
  唐千锤又问道;“什么意思?”
  蛇郎君道:“你带老夫去见你师父康山郎,老夫对那座小金塔很有兴趣。”
  话声一顿,继道:“老夫取得那座小金塔之后,会给你一颗解药。”
  唐千锤道:“我不是康山郎的徒弟,我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蛇郎君冷冷一笑道:“得了,你们师徒耍的鬼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老夫!”
  唐千锤皱眉道:“我且问你:我到此多久了?有没有听见我和康山郎的对话?”
  蛇郎君摇头道:“没有,老夫赶蛇慢了一步,不过老夫知道那小金塔已被你师父康山郎收回去。”
  唐千锤道:“难怪红姑娘的师父不喜欢你,你这个人很愚蠢。”
  蛇郎君怒道:“我怎么愚蠢?”
  唐千锤道:“你说我是康山郎的徒弟,那么我问你,康山郎要我在泰山南天门当众出示小金塔,目的何在?”
  蛇郎君摇头道:“你们师徒当然有阴谋,至于目的何在,老夫不愿伤这个脑筋,老夫只要拿到小金塔,别的不管。”
  唐千锤道:“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康山郎的徒弟,这回我奉师命下山,正想收拾康山郎呢!”
  蛇郎君笑道:“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不是康山郎的徒弟,何以也学霹雳神掌和霹雳神弹?”
  唐千锤道:“我只能这样同答你,康山郎的武功不是他自创的……”
  蛇郎君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你和他是同门的关系?”
  唐千锤只好点头承认,道:“师门不幸,出了个为害武林的败类,我希望他能弃邪归正,否则我们之间总有一天——”
  蛇郎君忽然截口问道:“那么,你将小金塔公诸武林的目的是什么?”
  “那是少林应得之物,我打算还给少林,不想事为康山郎知悉,他遣其徒杀害了百因大师,又造谣说我要挑战少林十八罗汉阵,以致少林和尚对我产生误会,我一时不察,心中气愤之下,才有泰山南天门之事。”
  “如此说来,那座小金塔当真是七圣僧所铸的真品了?”
  “不错。”
  “好极了,你只要带老夫去找康山郎,老夫便饶了你和这丫头,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真的不知道康山郎的行踪,怎么带你去找他呢?”
  蛇郎君脸色一沉,道:“小子,这丫头再不服解药,命就不保了。”
  唐千锤很怕红菊毒发毙命,只得点头道:“好,你给她服解药,我带你去找康山郎便了。”
  蛇郎君立刻取出一粒解药塞入红菊口中,又取出一粒金色丸药扔给他,道:“你把这颗百日发吞下去,可别咬破了。”
  唐千锤接住了丸药,很爽快地丢入口中吞下,暗忖道:“老匹夫,你若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唐千锤,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那红菊服下解药不久,人便悠悠醒转,当她发现被蛇郎君抱着,顿时又羞又急,挣扎落地,骂道:“老怪物,你好不要脸,姑娘我跟你拼了!”
  娇躯一腾,右脚猛向蛇郎君的心口弹踢过去。
  她的行动虽快,可是蛇郎君的手脚比她更快,只听“拍”的一声,蛇郎君的右掌已扣住了她的足踝,接着顺势一扯,红菊顿时跌倒在地。
  蛇郎君怪笑道:“丫头,唐千锤已吞下一颗百日发,他的小命已操在老夫的手上,你敢再撒野不成?”
  红菊闻言脸色大变,转望唐千锤问道:“唐千锤,你当真吞下他的一颗百日发?”
  唐千锤点头道:“是的。”
  红菊大惊道:“你为什么要吃?”
  唐千锤道:“你被毒蛇咬了一口,我要是不屈服,他就不给你解药,我只好吃了。”
  红菊回对蛇郎君骂道:“老怪物,你好卑鄙!”
  蛇郎君哈哈笑道:“丫头,你别骂,老夫要他带我去找康山郎夺取小金塔,拿到了小金塔,老夫打算把它送给令师呢!”
  红菊怒道:“我师父才不要你的东西!”
  蛇郎君笑道:“错了,令师什么东茜都可不要,小金塔却一定会要,老夫手上若有那么一座小金塔,要她嫁给我,她也一定肯的。”
  红菊道:“你放屁!”
  唐千锤觉得与他争吵无益,便道:“红姑娘,别跟他啰嗦了,我就带他去找康山郎,你回令师身边去吧!”
  红菊爬了起来,愤愤地道:“不,这老怪物是有名的心黑手辣之徒,当他拿到小金塔时,绝不肯给你解药,我要跟着你!”
  唐千锤笑笑道:“跟着我,他就肯给我解药么?”
  红菊道:“到时他不给你解药,我就跟他拼了!”
  唐千锤道:“你拼不过他的,还是听我的话,回令师身边去,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你放心好了。”
  红菊摇头道:“不成,这老怪物心眼太坏了,我要随行监视他。”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呆道:“你又不知康山郎人在何处,如何去找他?”
  唐千锤一指蛇郎君道:“他硬说我知道康山郎的去处,我有什么办法呢!”
  蛇郎君冷笑道:“你已承认与康山郎是同门之人,自然知道康山郎的去处。”
  唐千锤又向红菊劝道:“红姑娘,他要我带他去找康山郎,在没有找到康山郎之前,他不会让我毒发而死,所以——”
  红菊以坚定的态度截口道:“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不能弃你于不顾,你别再多说了!”
  唐千锤笑道:“这就怪了,你我萍水相逢,认识才不过一天,你有什么理由非要跟着我们不可?”
  红菊也笑道:“你不用说这些话来激我,要说理由,我的理由很充分一你为了救我才吞下那颗毒药的,你说我能不管么?”
  唐千锤一看劝不动她,只得回对蛇郎君道:“老怪物,我答应带你去找康山郎,但是我先要警告你,不论在任何情况之下,你都不能伤害这位红姑娘,否则我宁死也不会让你拿到小金塔。”
  蛇郎君笑道:“这一点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这丫头是老夫心上人的徒儿,老夫保护她唯恐不怎么还敢伤害她?”
  唐千锤道:“既然如此,我带你上路便了,但有一点你要知道,我唐千锤如今已是过街老鼠,很多武林人——”
  蛇郎君哈哈大笑,打断他的话道:“你说错了,你跟老夫在一起,保证没有人敢靠近一步——天下武功高强的人虽然不少,但不怕老夫的五百毒蛇阵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唐千锤一怔道:“你带着毒蛇走路?”
  蛇郎君道:“老夫山下有一辆马车,赶路的时候,老夫把毒蛇关在车上的笼子里。”
  唐千锤耸耸肩道:“那好,咱们这就下山去吧!”
  蛇郎君道:“你们跟在老夫后头走,小心别踩着老夫的毒蛇啊!”
  说毕,吹起笛子,举步前行。
  潜伏在树林中的毒蛇听到笛声,纷纷飘过来,好像军队一般,跟在他身后爬行。
  唐千锤和红菊刚才虽然杀死了不少毒蛇,这时一看几百条毒蛇成群结队而行,心头也不禁有些发毛,当下紧跟在蛇郎君的身后走,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唐千锤也无意轻举妄动,他已有另一番打算,而决定暂时跟蛇郎君厮混下去。
  因为,他本就打算去找康山郎。
  如今,由于众多武林人已误认他是康山郎的徒弟,可以想见他不论走到哪里都有麻烦,现在有个人见人怕的蛇郎君替他“开道”,可以吓阻许多武林人的寻衅,何乐而不为?
  唯一使他不放心的就是身边的红菊,她坚持同行自是一番好意,但对他来说反是个包袱,使他不能为所欲为,而深以为苦。
  蛇郎君一路吹笛下山,对于跟在身后的唐千锤倒是十分放心,因为他认定唐千锤吞下自己的一颗百日发毒药,性命已操在自己手中,不怕他作怪。
  老少三人迤逦下山,走了个把时辰才到山下,原来此处是泰山东麓,距南天门甚远,山下是一大片平原,种植着许多大麦,一眼望去,只见麦田不见人家,偶尔一阵风过,形成一股波浪直卷向远方,令人如面对大海,心胸舒爽无比。
  唐千锤忍不住赞叹道:“好美啊!”
  红菊道:“什么?”
  唐千锤一指麦田道:“你看这么一大片麦田,像海一般。”
  红菊有点啼笑皆非道:“哼,你居然还有心情欣赏风景?”
  唐千锤含笑道:“好久没有看到这么辽阔的平原了,看着真舒服啊!”
  蛇郎君继续吹笛前进,经过一片麦田,一辆马车出现了,那是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车旁拴着两匹黑马,有个少年在旁照料,他见蛇郎君回来,很高兴地问候道:“师父,您回来了。”
  “嗯,买到鸡蛋没有?”
  “买到了。”
  “好,把车上的笼子搬下来。”
  少年便从车上搬下两个特制的大竹笼子,打开了笼子的门,接着再从车中提下两篮鸡蛋,将鸡蛋放入那两个大竹笼中。
  蛇郎君站在大竹笼后面吹笛,那几百条百步蛇好像羊儿回家,一条一条爬入笼子里,争先恐后地吞食鸡蛋,少年一看所有的毒蛇已经入笼,即将笼门放下,搬回车上。
  蛇郎君走去将两匹黑马套好,便向唐、红二人道:“你们二人上车去吧!”
  红菊颦眉道;“你要我们跟毒蛇挤在一起?”
  蛇郎君笑道:“放心,它们咬不到你。”
  红菊道:“我受不了那股腥臭味。”
  蛇郎君道:“老夫就这么一辆马车,你多将就些儿吧!”
  唐千锤道:“蛇郎君,我们肚子饿了,有东西吃么?”
  蛇郎君道:“车上有食物,你们饿了便吃,困了便睡,不过你现在要告诉老夫往哪里走。”
  唐千锤道:“江南。”
  蛇郎君道:“康山郎的窝在江南?”
  唐千锤道:“是的。”
  “江南的什么地方?”
  “杭州。”
  “哼,他居然居住在杭州,你没骗我吧?”
  “他在杭州有座豪华巨宅,不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便在那里享福。”
  “好,老夫姑且相信你,不过到了杭州,若发现你所言不实,当心你的小命!”
  唐千锤微微一笑,转对红菊道:“红姑娘,此地距杭州少说也有二十天的路程,在这段日子里,要在车上日夜与毒蛇相处,对你实在不宜,所以——”
  红菊不等他说完,就先上车去了。
  唐千锤摇摇头,只好也跟着上车,蛇郎君师徒跨上前面车座,一声吆喝,驱车便驰……
  不久,马车驶上一条道路,平稳地向南方的路上前进,在车中的唐千锤与红菊默然相对老半天,红菊忽然噗哧一笑,一指放在车里的一个木盒,笑道:“你不是饿了么?那里面有东西可吃!”
  唐千锤揭开木盒的盖子,见有十几个冷馒头和一包牛肉切片,便拿起两个馒头,递一个给她,道:“来,吃一个。”
  红菊摇头道:“我不吃蛇郎君的东西。”
  唐千锤道:“怕中毒?”
  红菊一噘唇道:“你已经吞下他一颗百日发毒药,他没有再在食物中下毒的必要。”
  唐千锤道:“那为何不吃?”
  红菊道:“肮脏。”
  唐千锤笑道;“我不怕肮脏。”
  说着,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红菊连连皱眉道:“你为什么不怕肮脏?”
  唐千锤微笑道:“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萤而翻卷于夏月。”
  红菊发怔道:“你说什么呀?”
  唐千锤道:“粪里生出的蛆虫最肮脏了,但变成蝉后可以栖宿枝头吸饮琼玉般的露水,腐烂的草不会发光,但化成萤后会在夏日的夜里放出闪烁的光芒。”
  红菊似懂非懂,道:“唐千锤,你是不是读了很多书?”
  唐千锤道:“读过一些。”
  红菊道:“怪不得你会出这些古里古怪的话——那树上的蝉是从粪虫变化出来的么?”
  唐千锤怔了一下,道:“这个……我倒搞不清楚……”
  红菊轻轻啐他一口道:“你搞不清楚就不要乱说,我师父说世上最坏的是文人,他们最会骗人了。”
  唐千锤道:“这倒不尽然,我刚才说的那一席话,喻意多于实际,那意思是——”
  红菊截口道:“好了,不要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理论。我告诉你,在江湖上混的人是不讲那些道理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阿哥,讲道理,没的笑掉人家大牙。”
  在前面车座上驾车的蛇郎君听了这话,掉头哈哈笑道:“丫头,你这话有道理,老夫和令师一样最讨厌读书人。”
  红菊憎恶地白他一眼,道:“不害臊,谁跟你说话啊?”
  蛇郎君碰了个钉子,仍然笑呵呵道:“你刚才说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阿哥,这话一点都不错,老夫的拳头很大,你若是愿意,我传你一门功夫,让你成名露脸,条件是你替老夫在令师面前美言几句,如何?”
  红菊骂道:“你做梦,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师父也不会嫁给你!”
  蛇郎君仍不生气,笑道:“好吧!等老夫夺得小金塔,寻得‘仙机武库’,那时节令师不倒过来巴结老夫才怪!”
  一言甫毕,忽然一声吆喝,勒停了马车。
  唐千锤觉得马车停得太突然,探头从前面车门望出去,一眼瞧见路上一排站着三个老叫化,不由心弦一震,急向红菊低声道:“有人拦道了。”
  红菊探头一望,也吃了一惊道:“老天,怎么这三个凶神恶煞也来了?”
  唐千锤问道:“你认识他们?”
  红菊向他附耳说道:“这三人是绿林道上最著名的‘夺命三恶丐’,武功甚是高绝,等下他们若与蛇郎君动上手,你可别插手,让他们狗咬狗。”
  这时,只听蛇郎君笑道:“三位,老夫是个穷措大,车上只有几条蛇儿,你们若是要行丐,可找错对象了。”
  夺命三恶丐年龄均在六旬左右,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材中等,一个身材矮小,三人均是一脸凶狠之相,身着百补鹑衣,手握打狗棒,打着赤脚,一排站在路上,真似凶神恶煞一般。
  听了蛇郎君的话,当中那身材高大的老叫化嘿嘿恶笑两声,道:“东方老兄,咱们兄弟三人胃口不大,只希望分一杯羹!”
  蛇郎君很镇静地坐在车上,含笑道:“怎么说啊?”
  那身材高大的老叫化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康山郎的徒弟虽然落入你老兄手里,但是路上已有很多朋友在等着,咱们兄弟三人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条件是夺得小金塔之后,分享一切利益。”
  蛇郎君笑道:“要是不呢?”
  老叫化冷笑道:“那么,你老兄就行不得也。”
  蛇郎君道:“你们有把握?”
  老叫化道:“别人怕蛇,咱们兄弟三人不怕!”
  蛇郎君笑道:“老夫久闻三位大名,不过对付你们三人,还不必动用蛇阵。”
  说毕,从容下车,慢慢地曲张十指,发出必卜声响。
  老叫化脸色沉了下来,道:“东方兄,你当真要干一干?”
  蛇郎君点点头道:“不错,你们三人号称‘夺命三恶丐’,咱们今天就来试试看到底谁夺谁的命。”
  老叫化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没话说了。”
  三人一挫腰,手中的打狗棒摆出了三种不同的攻击架势,准备放手一搏了。
  唐千锤一拉红菊道:“咱们下车观战。”
  两人跳下马车,走到车前。
  那老叫化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唐千锤,你被迫吞下他一颗百日发毒药是不是?”
  唐千锤点头道:“是啊!”
  老叫化道:“我告诉你,即使令师愿意交出小金塔救你,这个蛇郎君也不会给你解药,百日一届,你必死无疑,倒不如现在与我们三人联手把他收拾了,这样你还可从他身上搜出解药。”
  唐千锤摇头道:“我不想杀人。”
  老叫化目光一凝道:“什么?”
  唐千锤道:“我不是康山郎的徒弟,我也跟康山郎完全不一样,我劝你们三位不要为了一件不属于你们的东西而与人以命相拼,要知人生不过几十寒暑,争争夺夺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你们认为七圣僧的‘仙机武库’可以使你们练成盖世绝艺,请问七圣僧而今安在哉?”
  老叫化没想到他会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说出这些软绵绵的“劝世文”,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小子,你在说什么呀?”
  唐千锤正色道:“我说的是实实在在的话,你们存细想一想就知道我的话有道理。”
  老叫化与两个同伴对望一眼,笑道:“这小子实在不像是康山郎的徒弟——咱们干吧!“
  说干就干,三人的打狗棒一动,呼呼呼地从三个角度攻出,招式极之辛辣诡奇!
  “哈!”
  蛇郎君一声暴笑,偏身跨步,双掌疾速伸缩,但闻“拍!拍”二响,已将其中二支打狗棒拍开,继之一个旋转扫腿,再将第三支攻到的打狗棒踢开,紧接着揉身猛进,右掌五指张如鹰爪,猛抓当中那老叫化的面门,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漂亮极了。
  夺命三恶丐亦极强悍,虽然第一招无功,被蛇郎君反抢得先机,却不肯退让改采守势,三人快速变招,继续攻进。
  双方以快打快,出招如电光迸飞,只听一阵劈拍乒乓之后,已经互攻了十几招,居然平分秋色,没有人占到便宜。
  不过,蛇郎君是以一双肉掌对抗对方的三支打狗棒,故若以身手之高低而论,当然是蛇郎君高出很多了。
  唐千锤看得不禁频频点头,对身边的红菊笑道:“这位蛇郎君身手不凡,称得上是武林罕见的高手,令师为何不喜欢他?”
  红菊面带不屑地道;“此人武功虽高,品行却极下流,我师父怎么会喜欢他这种人!”
  正在与夺命三恶丐大打出手的蛇郎君听了这话,觉得很难堪,冲口道:“丑丫头,你以为令师是冰清玉洁的女人么?她当年曾是秦淮河畔的——”
  “砰!”
  由于说话分心,眉上中了重重的一棒,身形一颠,差点摔倒。
  这使他顿时凶性大发,瞋目一声厉吼,身形猛可腾起一个旋转,双手双脚迸射,好像突然变成一个三头六臂的怪人,一次同时攻出数招。
  三恶丐措手不及,其中一人被他一脚踹中腹部,应声飞跌出去。
  红菊对他们四人均无好感,但对蛇郎君尤其憎恶,一见他脚奏功,怕三恶丐就此一蹶不振,连忙大声道:“蛇郎君,你的出身也不见得怎样,谁不知你小时候当过人家的奴才,替你家主人提过夜壶!”
  蛇郎君很爱面子,一听此言,气得哇哇怪叫,欲想转去给她一掌,另二丐却如拼命三郎般地紧攻而上,打狗棒绝招绵绵而出,攻得他毫无腾出身手“痛惩”红菊的余地。
  其中一丐叫道:“红姑娘,你何不过来帮忙,咱们合力把这魔头宰了,岂不甚佳?”
  红菊道:“不成,这唐千锤服下他一颗百日发毒药,我若是出手帮助你们,唐千锤就死定了。你们‘夺命三丐’功参造化,联手攻他一个,没有输给他的道理,好好地干吧?”
  二丐经她这么一夸奖,均觉这一仗不能输,当下更加卖力奋勇猛进,把平日不肯轻易施展的绝招一股脑儿施展出来了。
  另一丐刚才被蛇郎君一脚踢中腹部,大概没有受到严重的内伤,坐在地上调息了片刻,随又起身参战,三人好像三只饿狼,死缠活缠,奋战不休。
  蛇郎君的徒弟看见师父陷入苦战,便从车座下抽出一把长剑,大喝一声,加入助战。
  这少年大概拜师未久,武功未成,出招很不高明,未几反被一丐的打狗棒扫倒在地。
  那老叫化灵机一动,乘少年倒地时,探掌抓起他往后纵退,把打狗棒抵住少年的一处死穴,大喝道:“蛇郎君,你要不要令徒这条命?”
  蛇郎君大笑道:“老夫不受要挟,你把他杀了便是!”
  那老叫化厉笑道:“当真?”
  蛇郎君道:“不错!”
  “好,老叫化先送他上路!”
  老叫化说完这句话,正要对少年痛下杀手,一旁观战的唐千锤急声道:“使不得!”
  五指一弹,霹雳神弹遽然而发!
  那老叫化做梦也没想到唐千锤会发出霹雳神弹攻击自己,一时闪避不及,腰上的期门穴立被指风点中,顿时功力尽失,一声闷哼,软倒在地。
  那少年乘机一掌向他脑门猛劈下去。
  “不可!”
  唐千锤急声喝阻,同时五指再扬,少年一声“哎呀!”踣跌在地。
  红菊哑然一笑道:“唐千锤,你到底要帮助哪一方呀?”
  唐千锤道:“我谁也不帮,阻止杀人而已。”
  红菊向他附耳低声道:“那夺命三恶丐比蛇郎君好对付,你何不出手帮助三恶丐把蛇郎君杀了,然后再来收拾三恶丐?”
  唐千锤摇头道:“不成,我不想杀人。”
  红菊道:“或者只把他打伤亦可。”
  唐千锤靠近她耳边道:“你别急,我有我的计划……”
  正说着,忽闻“砰”的一响,正在与夺命三恶丐恶斗的蛇郎君又挨了一记打狗棒,踉跄颠退三四步。
  “杀!”
  一恶丐舌绽焦雷一声暴吼,猛力一棒对准蛇郎君的脑门劈下!
  蛇郎君顺势倒下,在地上打了一个翻滚,口喝一声:“着!”
  也不知他打出了什么暗器,那挥棒猛劈而下的老叫化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好像一只被烫伤的虾,蹦的一下跳开两丈多远,倒地惨叫不已!
  他的两颗眼睛血肉模糊,流血不止,分明是被打烂了!
  这一下突变,使得另二丐大吃一惊,慌忙顿足暴退,怒吼道:“老匹夫,暗器伤人算哪一门子的好汉?”
  蛇郎君哈哈大笑道:“那不是暗器,那是老夫的‘指甲垢毒’!”
  原来,他蛇郎君是养蛇行家,经常收集毒蛇之液制成毒药,而将毒药藏塞于指甲中,遇上危急时,便弹出“垢毒”伤人,它的体积只有粒米大小,加上他手法奇准,故一旦发出,少有人能躲开,而且他的目标都是敌人的眼睛,中者无救。
  所以,他一句话刚说完,那老叫化已然停止惨叫,全身发抖,看样子已回天乏术了。
  二恶丐惊怒交迸,厉声道:“快拿解药来!”
  “遵命。”
  蛇郎君从怀中掏出一颗丸药,向他们扔过去,笑道,“这是解药,快拿去救人吧!”
  其中一恶丐接住那颗丸药时,好像接住一团火球,痛得大叫一声,赶紧将丸药丢掉,亮开掌心一看,掌心真如被火灼伤,已是一片红肿!
  敢情不是解药,而是另一种可怕的毒药!
  那老恶丐大概也明白蛇郎君的毒药可怕,连忙从怀中抽中一柄匕首,刷地一声,竟硬生生地将自己那只手掌砍断,惨笑道:“老毒物,这笔帐咱们记下,后会有期!”
  语毕,便拟与同伴撤退。
  蛇郎君冷笑道:“后会有期?嘿嘿嘿,你们还想走么?告诉你,凡是与老夫敌对之人,要么他杀死老夫,否则就得死在老夫掌下,绝无赊帐!”
  那断去手掌的恶丐一听此言,勃然色变道:“你想赶尽杀绝?”
  蛇郎君道:“不错,老夫作风一向如此,你们认了吧!”
  说罢,举步欺上,又要痛下杀手了。
  唐千锤身形一晃,拦到他前面,说道;“蛇郎君,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算了吧。”
  蛇郎君寒脸沉声道:“不成,他们自讨苦吃,怨不得老夫心狠手辣!”
  唐千锤道:“我不答应。”
  蛇郎君一怔道:“你不答应?”
  唐千锤点头道:“是的,我不准你杀人。”
  蛇郎君大笑道:“小子,你已服下老夫的毒药,你的小命操在老夫手中,你还敢怎样?”
  唐千锤道:“你的毒药百日之后才会发作,而我现在却有能力杀死你。”
  他的语气很温和,却给人很实在的感觉。
  蛇郎君怪眼一翻道:“你不怕死?”
  唐千锤道:“今天若非你威胁要杀红姑娘,我绝不会吃下你那颗毒药,其实你要搞清楚,我唐千锤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我可以不管什么百日发不百日发,现在就先把你杀了。”
  蛇郎君笑道:“哈,你不是一再表示不杀人么?怎么忽然又想杀人了?”
  唐千锤一想不错,呆了半晌,才又说道:“我……我可以砍断你的手脚,或者毁去你一身武功,那样也等于杀了你。”
  蛇郎君一指二恶丐道:“这三人坏事做绝,积恶如山,你干么护着他们?”
  唐千锤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人若犯了过错,应该劝他悔改,而不应该杀死他。”
  蛇郎君道:“小子,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脑子这么迂腐?”
  唐千锤道:“我不是迂腐,我认为人与禽兽不同,人是万物之灵,禽兽可以自相残杀,人则不可。”
  蛇郎君还想利用他去找康山郎夺取小金塔,不愿与他闹僵,当下耸耸肩道:“好吧!看在你的面上,老夫放过他们便了,不过如果他们不死心再来找麻烦,那时可别怪老夫不留情了。”
  唐千锤连忙回对二丐道:“听到没有?二位快走吧,那小金塔非你我之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别再打它的主意了。”
  夺命三恶丐一死一伤,无力再战,只好带着同伴的遗体悻悻而去。

  四

  马车再度出发。
  蛇郎君的徒弟因唐千锤救了他的命,对唐千锤生起好感,便向师父蛇郎君进言:“车厢太小,容不下两个人和几百条蛇,此去杭州路途遥远,何不再买一辆马车方便赶路?”
  蛇郎君接受了他的意见,便在泰安县城买得一辆马车,让唐千锤和红菊单独乘坐,由其徒驾驶。
  这样处置,唐、红二人确觉舒爽多了,唐千锤觉得少年心肠不坏,便与他闲聊起来——
  “兄弟,你贵姓大名?”
  “我叫东方旭。”
  “你和令师同姓?”
  “是的,我的姓名是家师替我取的,家师答应将来我武功大成的时候,收我做养子。”
  “那么,你原来姓名是……”
  “跟你同姓。”
  “哦,你也姓唐?”
  “是。”
  “你跟随令师多久了?”
  “两年多。”
  “家住何处?”
  “我没有家……”
  “为何没有家?”
  “我是私生子,我娘生下我后,把我丢弃了,有个樵夫把我捡去抚养,十二岁那年,他生病快要死的时候,才拿出一块丝绢给我看,那丝绢上写着十二个血字……”
  唐千锤听出兴趣来了,急问道:“是你生母留下的血书?”
  东方旭道:“不错,她在丝绢上写着:‘此子姓唐名无情’,然后是‘柳如烟绝笔’。”
  唐千锤微愕道:“什么意思?”
  东方旭道:“我不知道,不过我那樵夫义父的推测也许是对的,他说我的生母可能遇人不淑,被骗失身生下了我,那男人狠心弃她而去,她生下我后便把我丢弃,然后自杀死了。”
  唐千锤默然良久,才发出一声长叹道:“唉,我唐千锤原以为自己很不幸,不想还有比我更不幸的人——知道你生父是谁么?”
  东方旭摇头道:“不知道,我义父病逝之后,我只好到处流浪,肚子饿了便捕捉一些小动物来吃。我最拿手的是捉蛇,后来遇上家师,他见我懂得捉蛇,便收我为徒,并替我改姓名为东方旭。”
  红菊插口道;“东方旭三个字比唐无情好多了。只可惜你也‘遇人不淑’,拜了个邪恶的人为师。”
  东方旭很不满意她对师父的看法,道:“你不要乱讲,我觉得家师很好!”
  红菊冷笑道:“好在哪里?”
  东方旭道:“他对我很好。”
  红菊道:“对你好就是好人?”
  东方旭道:“他不会主动去害人……”
  红菊一哼道:“我和唐千锤与他河水不犯井水,他却把我们抓来,还逼唐千锤服下一颗毒药,这算不算主动害人?”
  东方旭一时答不上话,搔着头发道:“这个……这个……我想因为家师想到那座小金塔,所以丁时不择手段,不过我相信他拿到小金塔时,一定会给解药,并放你们回去的。”
  红菊又冷哼一声道:“等着瞧吧!”
  她见唐千锤陷入沉思,忍不住推他一下道:“唐千锤,你在想什么?”
  唐千锤没有回答,他心中在想:“为什么这少年的命运与我这样相似,偏巧都姓唐,又都被生父遗弃,难道姓唐的人都是始乱终弃之徒?”
  车行三日,这天来到独山湖附近,天色已晚,蛇郎君便在湖畔停车,要在湖畔过夜,并指示东方旭将毒蛇放出,在马车四周布下五百毒蛇阵。
  唐千锤问道:“你布下毒蛇阵干么?”
  蛇郎看嘿嘿一笑道:“要是老夫没着错,今夜可能有不少武林朋友会来拜访老夫!”
  唐千锤惊讶道:“有朋友来访,不亦盛乎,你干么布下蛇阵来‘欢迎’他们?”
  蛇郎君笑道:“唐千锤,你真是个未经世面的雏儿,老夫有武林朋友来拜访,指是的像夺命三恶丐那一类的人物呀!“
  唐千锤心头一震道:“你怎知有人要来生事?”
  蛇郎君道:“老夫发现有人在跟踪咱们,他们可能会在今夜动手。”
  他面上浮起一丝狞笑,接着道:“唐千锤,今夜来的武林朋友如果不少,你要助老夫一臂之力才行。”
  唐千锤道:“为什么?”
  蛇郎君道:“你那座小金塔已被康山郎抢去,你又成了人人追杀的对象,而老夫虽然挟持你,其实也等于在保护你,所以今夜来的人多的话,你也得出手希忙,别没事人一般坐山观虎斗。”
  唐千锤一想有理,点头道:“好的,要是来人太多,我会出手帮忙——我腹中有一颗百日发毒药,不跟着你也不行了。”
  蛇郎君笑道:“你这个小伙子看来还算老实忠厚,这样好了,咱们来个约定:将来找到康山郎夺回小金塔,你我共同分享,如何?”
  唐千锤摇头道:“不,我不要那小金塔。”
  蛇郎君道:“为什么?”
  唐千锤道:“那不是我的东西。”
  蛇郎君哈哈笑道:“你还是认为那是少林寺应得之物?”
  唐千锤道:“不错。”
  蛇郎君道:“那是少林寺原有之物么?”
  唐千锤道:“天竺七圣僧遗言要交给少林达摩禅师,当然就是少林寺之物了。”
  蛇郎君笑道:“达摩禅师早已不存在,七圣僧亦早已作古,而且小金塔从未进过少林寺的大门,经过几百年后的今天,你还认为小金塔应属少林寺所有,真是太可笑了!”
  唐千锤道:“如果不应属少林寺所有,那么你认为谁有权利得到小金塔呢?”
  蛇郎君道:“谁得到它,它就是谁的。”
  唐千锤道:“几百年来,武林黑白两道为了抢夺小金塔,结果造成许多人的伤亡,历历血迹,宁不以为戒乎?”
  蛇郎君笑道:“这要看什么人,当今武林,只有两个人有资格得到它,一个是康山郎,一个就是老夫!”
  唐千锤笑了笑,不愿与他多说,转对红菊道:“红姑娘,那湖边景色不错,咱们去那边坐坐。”
  红菊欣然答应,两人便走去湖边坐下,观赏独山湖的夜景。
  蛇郎君认定唐千锤不敢逃走,故不太限制他的行动,从车中取出酒菜,与徒弟东方旭席地而饮。
  五百毒蛇阵布于两辆马车十丈方圆以外的地方,那些毒蛇均经训练,没有听到蛇郎君的笛声,均潜伏不动。
  唐千锤和红菊并肩坐在湖畔,低声娓娓交谈,好似一对情侣,对于蛇郎君所言“今夜可能有不少武林朋友会来拜访”一节,似乎毫不放在心上。
  夜,渐渐深了。
  蛇郎君命徒弟东方旭上车睡觉,自己则席地而坐,闭目静坐,凝神谛听四周的情况。
  约莫初更时分,他忽然双目一睁,目中迸出精光,开声道:“唐千锤,老夫料得不错,来了不少人呢!”
  唐千锤只轻嗯一声,仍与红菊坐在湖边作“情话绵绵”之状。
  蛇郎君抽出腰间的笛子,开始吹奏起来。
  笛声一起,立闻数十丈外传来一声惊叫:“蛇!蛇!诸位小心,那魔头已布下毒蛇阵了!”
  随着这一声惊叫,除去湖边一地没有动静,各处都起了骚动——来的一批“武林朋友”已与散布于各处毒蛇干上了!
  有人叫道:“大家别慌,照计划行动!”
  此语一出,有几处地方也吹起了笛声,顿时把蛇郎君的笛声扰乱了。
  原来,今夜来的一批武林人已料到蛇郎君会布蛇阵伤人,故预先准备了几支笛子,听到蛇郎君吹起笛子,他们也跟着吹起,一时各处笛声大作,扰乱了蛇郎君的驱蛇音调,潜伏于各处的毒蛇顿时无所适从,无法再“听命”群起攻击敌人,而乱成了一团。
  蛇郎君面色大变,起身厉声道:“是哪些活得不耐烦的东西,滚出来让老夫瞧瞧!”
  有人大笑道:“东方老儿稍安毋躁,等我们收拾了你这些小蚯蚓,再来领教你的高招便了!”
  “杀呀!”
  “杀呀!”
  “待会儿大家大吃蛇肉!”
  黑暗中,人影飞掠窜动,刀光剑影闪现不停,血腥气味整来越浓,显然已有不少毒蛇身首异处,所谓“五百毒蛇阵”已彻底瘫痪了。
  蛇郎君怒气狂涌,大吼一声,飞身扑去……
  这时,唐千锤和红菊已调转了方向,转身观战,不过来的一批武林人都还在几十丈外砍杀毒蛇,尚无人接近马车,故只隐约看见人影窜动而已。
  红菊轻笑道:“蛇郎君这下要栽个大跟斗了。”
  唐千锤含笑道:“我想我该助他一臂之力……”
  红菊啐他一口道:“助他一臂之力?你吃错药了是不是?”
  唐千锤道:“刚才他要求我助他一臂之力,我答应了,人无信不立——”
  红菊拉住他道;“不,让他一人去对付,他逼你吃下一颗毒药,你还要帮助他,岂不成了傻瓜?”
  唐千锤道:“对啊!正因为我吃了他一颗毒药,所以我才要帮助他,否则他若被杀了,我找谁去索取解药?”
  红菊一想也对,便道:“那么,咱们去带他打退那些——”
  刚说到这里,忽见一条人影从天而降,落到马车旁边,飞起一脚将马车踢翻!
  那躲在车中的东方旭一声惊叫,从车厢中滚了出来。
  来者是个体型肥胖的中年人,手上握着一根狼牙棒,模样异常凶悍,一见东方旭从车厢中滚出,立刻一举狼牙棒,对准东方旭的后脑砸了下去。
  “住手!”
  唐千锤身形一掠,适时赶上,一脚踢出,正中肥胖中年人的右腕,踢得他狼牙棒向上扬起;差点脱手飞出去。
  胖子一惊,倏退三步,喝道:“唐千锤,我们是来救你的,你怎可如此敌友不分?”
  唐千锤笑道:“来救我的?这话我不懂,我唐千锤如今已是人人要追杀的对象,你们基于何种理由要救我呢?”
  胖子道:“我们已知道你不是康山郎的徒弟,这就是要救你脱离魔掌的理由。”
  唐千锤微微一笑道:“如此真是多谢了,请问足下贵姓大名?你们来了多少人?”
  胖子道:“我叫王胖子,武林十三太保之一,今夜来的就是我们十三太保。”
  唐千锤转对红菊问道:“红姑娘,你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么?”
  红菊道:“武林十三太保,大名如雷贯耳,可惜都不是好东西。”
  王胖子听了生气道;“小丫头,你怎知我们十三太保不是好人?”
  红菊道:“打家劫舍,劫财劫色,这如果不是坏人,那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坏人了。”
  王胖子眼睛一瞪道:“丑丫头,你少造谣中伤,惹恼了老子,一棒砸烂你的脑袋瓜子!”
  红菊笑道:“你来砸砸看,别以为本姑娘好欺负,对付你这头肥猪,本姑娘可是游刃有余咧!”
  王胖子大怒,但没有动手,呀呀怪叫道:“气死我了!你这丑丫头竟敢对我如此无礼,告诉我你师承何人,我找他算帐去!”
  红菊道:“我若说出我师父的名号,不吓得你屁滚尿流才怪,还是找我算帐好了。”
  她本来不想动手,只因王胖子口口声声骂她“丑丫头”,心头火发,一语甫毕,立即拔剑而上,纤手一抖,长剑卷起一团光芒,倏忽间便攻出六七剑。
  王胖子挥舞狼牙棒迎战,企图以自己雄厚的功力将红菊的长剑磕飞,不想一连几招均未磕中红菊的长剑,反而差点被红菊的剑招刺伤,这才知道眼前这个“丑丫头”不好对付,当下不敢轻敌,凝神全力迎战起来。
  唐千锤第一次看见红菊与人过招,发现她的剑法诡谲莫测,比之自己所学的“霹雳神剑”可说不遑多让,心中不禁暗暗称奇道:“这位红姑娘的师父必非寻常人物,我倒是看走眼了。”
  正思忖间,又有一名中年大汉扑到车前,这人的武器是一把长柄大刀,相貌极是威猛,他一顿手中大刀,以命令式的口吻道:“唐千锤,你跟我走!”
  唐千锤失笑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中年大汉沉声道,“我叫你跟我走,你就跟我走,准没错的!”
  唐千锤问道:“足下大名如何称呼?”
  中年大汉道:“我姓关名开山,乃是三国猛将关云长第八十八代嫡孙是也!”
  唐千锤道,“府上有详细家谱?”
  关开山道,“不错!”
  唐千锤道:“关云长的儿子叫什么?”
  关开山道:“关平。”
  唐千锤道:“关平的儿子又叫什么?”
  关开山一时答不上来,双睛一瞪道:“小子,你问这些干么?”
  唐千锤道:“你若能把八十多代关家嫡孙一一说出来,我便相信你是关公的后代。”
  关开山怒道:“你个浑小子,我们今夜来救你脱离蛇郎君的掌握,你倒盘问起老子的家谱,什么玩意儿?”
  唐千锤笑道:“小可跟着蛇郎君很不错,不想离开他,你们还是请便吧。”
  关开山脸色一沉道;“蛇郎君是武林第二号大魔头,你干么要跟着他?”
  唐千锤道:“理由只有四个字——人各有志。”
  关开山正要再开口,忽听得数十丈外传来一声惨叫,继闻蛇郎君大笑道:“现在剩下十二太保了!今夜老夫不把你们‘武林十三太保’摆平在此,我就不是蛇郎君——着!”
  “啊……”
  又是一声惨叫!
  听声音,又有一人惨遭毒手了。
  然后听到有一人大叫:“大伙儿小心,这老匹夫指甲内藏有暗器!”
  蛇郎君哈哈大笑道:“这叫‘指甲垢毒’,味道很不错——着!”
  “哇!”
  惨叫声不断传来,正在与红菊恶斗的王胖子心里发慌,一个闪避失当,被红菊一剑削下左耳,一声大叫,仰身暴退。
  关开山抢步疾上,手中长柄大刀“呼!”地向红菊腰上扫去。
  唐千锤身法如电,紧蹑而上,飞起一脚踢中他的刀柄,“砰”的一声,大刀应声飞上空中,关开山大吃一惊,慌忙顿足暴退三丈,由于心慌意乱没看清楚,搞错了方向,结果“噗通”一声跌入江中……
  就在这时,数十丈外又传来一声惨叫!
  “点子扎手,快退!”
  唐千锤和红菊赶过去时,只见地上躺着四个人,其余的“太保”已经逃去无踪了。
  蛇郎君看见唐千锤安然无事,很高兴地道:“唐千锤,你杀了几个?”
  唐千锤摇头道:“没有,我和红姑娘只击退一个王胖子和一个关开山而已。”
  蛇郎君道:“武林十三太保均非善类,你不该放走他们。”
  唐千锤笑道:“他们不是善类,你呢?”
  蛇郎君一怔道:“我怎样?”
  唐千锤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他们十三人今夜为何事而来?”
  蛇郎君道:“他们打算劫持你,拿你去对付康山郎,逼康山郎交出小金塔。”
  唐千锤道:“这种行为对不对?”
  蛇郎君道:“很卑鄙。”
  唐千锤微笑道:“对,他们这种行为很卑鄙,而你呢?”
  蛇郎君这才发觉被套住了,不禁老脸发赤,愠然道:“小子,老夫的目的虽与他们相同,但老夫已说明夺得小金塔后与你分享,再说当今武林中有能力从康山郎手中夺取小金塔者,唯老夫一人而已,所以老夫等于是在帮你的忙,跟他们十三人不一样。”
  唐千锤道:“小可已一再声明无意将小金塔据为己有……”
  蛇郎君道:“康山郎是武林第一恶人,如果‘仙机武库’落入他手中,那是如虎添翼,今后再无一人能够制他,你不至于希望如此吧?”
  唐千锤道:“当然不希望如此,所以小可决心夺回小金塔,将它交给少林寺处理。”
  蛇郎君眉头一皱道:“又来了,我看你小子的脑子有问题,你以为少林寺的和尚都是与世无争的人么?告诉你:出家人不爱财多多益善——自达摩禅师以降,武艺这门功夫已成了他们少林寺的利器,他们以少林七十二绝艺领袖武林,果真他们与世无争,干么要习武呢?”
  唐千锤道:“少林和尚虽然习武,却不伤害人……”
  红菊见他们辩论个没完,忍不住插口道:“喂,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蛇郎君笑道:“正是,咱们不用再辩论下去——旭儿,你把这四具尸体扔到江中去,我看今夜不会再有人来生事,大家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翌晨,两辆马车继续出发。
  蛇郎君驾着那辆载着毒蛇的马车走在前面,东方旭驾着另一辆跟在后头。昨夜唐千锤救了他一命,所以他对唐千锤更是心怀感激,向唐千锤保证:“等夺到小金塔时,我一定要求家师替你解去腹中之毒,绝不叫你毒发而亡。”
  红菊冷笑道:“要是令师坚持不给解药呢?”
  东方旭道:“那我……那我……那我就不认他作师父!”
  红菊道:“好,到时候看你的了。”
  唐千锤问道:“令师是不是经常杀人?”
  东方旭道:“也不是经常杀人,这两三年来,我只见他杀过十来个人。”
  唐千锤道:“你认为杀人对不对?”
  东方旭道:“这要看情形,无故杀人自然不对,但如果对方要杀你,而且你若不杀死他就有反被他杀死的危险的话,那就只好杀了。”
  红菊赞道:“这话有道理。”
  唐千锤摇头道:“我还是反对杀人。”
  红菊道:“你情愿被杀也不杀人?”
  唐千锤道:“我也不愿被杀,打不过的话,我可以逃跑。”
  红菊叹道:“唐千锤,你实在不像个闯江湖的人,你应该去读书才对。”
  唐千锤道:“书我已经读了不少……律己宜严,待人宜宽,忠恕待人,养德远害,遇欺诈之人,以诚心感动之,遇暴戾之人,以和气熏蒸之,遇邪恶私曲之人,以名义气节激励之,遇——”
  红菊捂住耳朵,叫道:“好了!好了!真是酸气冲天,受不了你这一套!”
  唐千锤忽然轻叹一声道:“红姑娘,你可能还不了解我,在我还没遇到家师之前,我为自己坎坷的身世而悲伤,我为世人的冷酷无情而愤慨,我几乎憎恨所有的人,可是后来我读了不少书,才知受苦受难的人并不只我一个,如果人人发泄他的愤慨,这世界哪有和平之日?所以我终于大彻大悟,觉得人要从本身修起,事悟而痴除,性定而动正,推己及人,则淘淘世间可以化为祥和,这不是很好么?”
  红菊嗤之以鼻道:“不管怎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作天下第一好人,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啦!”
  唐千锤道:“我要感化蛇郎君,也要感化康山郎,不达目的,绝不终止!”
  一语甫毕,忽闻前面的蛇郎君一声吆喝,马车戛然而止!
  红菊面色一变道:“又来了?”
  两人探头出视时,东方旭亦将马车停住,只见前面的路上一排站立着七个女人,刚好将道路完全堵住。
  那是七个容貌娇艳动人的美女!
  而且,怪的是七人怀中都抱着一个琵琶,表情都带着一些凄楚之色!
  红菊吃惊道:“我的天,怎么连‘琵琶帮’的女人也来了?”
  唐千锤问道:“什么‘琵琶帮’?”
  红菊低声道:“琵琶帮是目前武林中最独特的一个帮会,全帮都是女人,而且均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唐千锤惊异道:“为何个个手抱琵琶?”
  红菊道:“你知道死了丈夫的女人想再嫁都很困难,只好‘嫁’给琵琶弹别调了。”
  唐千锤为之失笑道:“这倒有趣,她们‘琵琶帮’的女人干些什么?”
  红菊道:“她们由于受人歧视,因此大家组成‘琵琶帮’,向传统挑战,专干一些叛经离教的坏事,对男人特别……”
  语至此,脸色一红,住口不说了。
  这时,蛇郎君已和“琵琶帮”那七美人对上话。蛇郎君哈哈大笑道:“诸位女士莫非是‘琵琶帮’的琵琶七美?”
  七美之一答道:“正是,妾身等身世堪怜,还望东方老前辈施舍则个。”
  蛇郎君笑道:“老夫久闻贵帮女人个个善唱,而且见人就唱琵琶歌,今日可愿为老夫高歌一曲?”
  七美之一道:“妾身等遵命,敬请东方老前辈不吝赐教。”
  语毕,七人一起弹着琵琶唱了起来。
  唱的正是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镫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敢情这是她们的“招牌歌”,早已唱行滚瓜烂熟,故十分动听,只可惜表情冷冰,引不起共鸣。
  当唱到“门前冷落车马稀”时,突然同时停止弹唱,好像被人“腰斩”了一般。
  蛇郎君笑问道:“接下去是什么?”
  七美又唱道:“良人病亡无依靠,手抱琵琶弹别调。”
  蛇郎君大笑道: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心戚戚,可惜老夫老矣,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怕要辜负诸位女士的柔情美意了!”
  原来,这“琵琶七美”是琶琶帮中最出色的美人,美丽的女人总是不甘寂寞,加上她们武功高强,故经常在江湖上行走,遇上中意的男人便自荐枕席,不从者便予杀害,是声名狼藉的七个淫妇。
  她们七人的名号是牡丹仙子、芍药仙子、兰花仙子、梅花仙子、桃花仙子、海棠仙子、菊花仙子,个个人如其“名”,环肥燕瘦,各擅胜场。
  牡丹仙子启口道:“东方老前辈误会了,妾身等要的不是你老人家。”
  蛇郎君道:“那要谁?”
  牡丹仙子一指已经下车的唐千锤道:“妾身等要的是他。”
  蛇郎君笑道:“唐千锤,这回你艳福不浅,被‘琵琶七美’看上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唐千锤懵然道:“她们看上小可干么?”
  蛇郎君道:“选你作丈夫啊!”
  唐千锤赧然道:“荒唐,这七位女士的年龄都可当我姐姐,你老莫开玩笑。”
  蛇郎君道:“不是开玩笑,她们对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最有兴趣。”
  唐千锤满面通红,一拂衣袖,转身上车去了。
  牡丹仙子格格娇笑道:“唐千锤,你毒蛇都不怕,怎么反怕上我们呀?”
  红菊骂道:“不要脸!”
  她也上车坐下,用力关上车厢的门。
  蛇郎君笑道:“你看,人家唐千锤是柳下惠,非是好色之徒,我看你们还是死了心吧!”
  牡丹仙子道:“你老把他交给我们,妾身等自会慢慢开导他,如何?”
  蛇郎君摇头道:“咱们废话说得太多了,老夫现在要正经说话——你们七人都是年轻貌美的女人,如此青春年华把命丢了实在太可惜,还是乘早回头,别惹恼了老夫!”
  牡丹仙子微微一笑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蛇郎君神情一冷道:“一定要干一干了?”
  牡丹仙子道:“要是你老不肯割爱,妾身等只好得罪了。”
  蛇郎君冷笑道:“前两天老夫碰上夺命三恶丐,昨夜又有武林十三太保来找麻烦,你可知道他们的下场?”
  牡丹仙子道:“夺命三恶丐和武林十三太保算什么东西,你老若是收拾不了他们,那也不是鼎鼎大名的蛇郎君了。”
  蛇郎君沉声道:“你们自信比他们强?”
  牡丹仙子道:“试过便知。”
  蛇郎君喝道:“徒弟,把为师的‘蛇剑’取出来,为师杀几个女人让你瞧瞧!”
  东方旭应了一声,便从车座下的木箱中捧出一口怪剑,双手递上去。
  那口剑弯弯曲曲,形如一条蛇,剑身通体泛着暗蓝之光,分明淬有剧毒。
  坐在第二辆车中的红菊听到蛇郎君要徒弟取出“蛇剑”给他,立刻向唐千锤低声道:“蛇郎君很少动用他的‘蛇剑’,这一仗有得瞧,咱们下去看看吧!”
  唐千锤摇头道:“我不要看。”
  红菊一怔道:“为什么?”
  唐千锤道:“我讨厌那些女人。”
  红菊笑道:“讨厌归讨厌,看归看嘛。”
  唐千锤道:“要看你下去看,我是绝对不看的。那些女人太淫荡,我越看越恶心。”
  红菊喜欢看热闹,便道:“好,我出去看他们打斗,听说‘琵琶七美’花招很多哩!”
  说着,一跳下车。
  这时候,琵琶七美已将蛇郎君围在中间,七人所站的位置甚是奇怪,与蛇郎君的距离远近不一,仔细一看,竟是北斗七星之势。
  也就是说:七女站的位置就如北斗七星的“天枢”、“璇”、“机”、“权”、“衡”、“开阳”、“摇光”。
  蛇郎君自然看得出七女布的是“北斗七星阵”,他没有领教过此阵的威力,但是他自恃艺高,对此毫不放在心上,他相信凭着自己手中一把蛇剑必可击溃七女的联手攻击。
  七女开始移动脚步了。
  他们手抱琵琶,以十分美妙的姿态轻移脚步,好像要婆娑起舞的样子。
  蛇郎君则纹风不动,静若山岳,不过脸上的杀气却越来越浓烈!
  七女一边绕着他游步,一边弹着琵琶,其声嘈嘈切切,哀哀怨怨,似有诉说不尽的委屈。
  蛇郎君看得有些不耐,道:“要动手就快些,少来这一套障眼法!”
  七女中的牡丹仙子忽然吟唱起来:“花影重重叠绮窗,篆烟飞上枕屏香……”
  芍药仙子接着吟唱道:“无尘莺舌惊春梦,唤起愁人对夕阳。”
  吟唱间,女人转动变快,犹如七只彩蝶翩翩飞舞,令人渐觉眼花缭乱。
  蛇郎君火了,突然一声长啸,身形起如一股龙卷风,在空中飞快旋转中,蛇剑光芒连续闪现,势如迸开的一团火花,同时分袭七女!
  “嗤!嗤!嗤!……”
  剑出如矢,破空生啸,锐厉无比!
  七女同时一举琵琶,但闻“叮!叮!叮!……”连续七响,挡住了蛇郎君凌厉的剑招。
  蛇郎君第一次攻击无功,紧接着再发动第二波攻击,几乎就在双脚落地的次一瞬间,遽然剑掌齐施,吐出的剑招恰似飞出的蛇,左掌则倏吐倏缩,一口气拍出三道强劲的劈空掌。
  不过,他攻出的剑与掌均非对准琵琶七美,而是攻向她们之间的空间。
  这是一种“惑敌”战略,却使不停转动的七女自乱阵脚。
  哪知七女似乎预知他有此一招,忽然同时停止转动,蛇郎君攻出的剑招和掌风,便真的从她们七人的身边空间穿过去了。
  “一片飞花减却春!”
  牡丹仙子随之吟出此句,七女猛可同时揉身疾进,手中琵琶一齐出手,三上四下,攻向蛇郎君身上的七处大穴。
  她们的琵琶是铁制的,故威力极强!
  “好!”
  蛇郎君大叫一声,身子再度飞快旋转,似陀螺一般,而在飞转中,蛇剑绕身挥扫,势如泼出一片水银。
  他以强硬的攻击对付七女的攻击,正所谓硬碰硬,打算一举将七女的琵琶震飞出去。
  一阵“劈拍”的金铁撞击声中,七女果然被他雄厚无比的内力震得往后飞去,但七女的琵琶没被磕飞,仍然握在她们手中。
  “再接这一招!”
  蛇郎君腾身跃起,从三丈高的空中发掌攻击,拿风如怒浪下泻。
  琵琶七美仰身纵起,宛如一朵花蕊突然盛开,倏忽间退开数丈,未被掌风击中。
  “蓬!蓬!蓬!”
  掌风落地,激起一片尘土,地上出现了七个数寸深的窟窿!
  “南去北来休便休!”
  七女倏地朴上,再缩小战圈,七只琵琶爪四个方向猛袭过来……
  双方你来我往,兔起鹘落,蛇剑与琵琶满天飞舞,激战约莫一刻多时,仍然胜负未分。
  蛇郎君的蛇剑和劈空掌攻势猛烈,而琵琶七美的阵法变化却极巧妙,而且她们手上的琵琶就如一面盾牌一般,抵挡蛇郎君的蛇剑并不困难,因此形成势均力敌,难分高下的局面。
  车中的唐千锤本来不想看,但听得双方激战甚久仍未分胜负,忍不住也探头出视。
  就在这时,蛇郎君忽然再度跃起三丈多高,左手五指猛弹,大喝一声:“着!”
  他又打出他的秘密暗器“指甲垢毒”了!
  但是,琵琶七美已跟踪多日,曾见他以“指甲垢毒”打死武林十三太保中的四个,对他这一招早有提防,一见他五指猛张,连忙同时蹲下,以琵琶为盾,护住全身。
  “叮!叮!叮……”
  一片轻脆声响,蛇郎君打出的五粒“指甲垢毒”全打在她们的琵琶上面。
  牡丹仙子忽然笑道:“蛇郎君,你也试试我们的‘琵琶弦针’!”
  “崩!”然一片声响,七女手上的琵琶蓦然冲起一蓬银丝,为数多达数百支!
  原来,她们的琵琶也另有机关,暗置一种由弹簧射出的暗器,而且也淬有剧毒!
  数百支“琵琶弦针”突然同时从四面弹射上去,那情形就如突然飞来一群蜜蜂,身尚悬空的蛇郎君一时措手不及,百忙中虽然挥袖抵挡,身上仍然被十多支“琵琶弦针”射中,顿时从空中栽了下来。
  不过,他摔落地上后,随即迅速跃起,将所中的“琵琶弦针”一一拔下,哈哈笑道:“琵琶七美果然不同凡响,只可惜你们有一点没搞清楚……”
  牡丹仙子含笑道:“哪一点?”
  蛇郎君道:“老夫是用毒的大行家,任何毒药都伤害不了老夫了!”
  牡丹仙子格格娇笑道:“你是用毒的大行家,但不知你熟悉多少种毒物?”
  蛇郎君道;“世上的动植物,有毒的多达百余种,老夫样样精通!”
  牡丹仙子道:“有一种毒不知你听过没有,它名叫‘罂粟花汁’了
  蛇郎君面色一变道:“你……你们的‘琵琶弦针’淬有‘罂粟花汁’?”
  牡丹仙子笑吟吟道:“不错,你老一定知道‘罂粟花汁’不至于致人于死,严格说来,在咱们江湖人所使用的各种有毒暗器中,它不能算是一种毒,因为它不会使人见血封喉,立刻毙死,但是它却能使人上瘾。”
  蛇郎君的确精通百毒,唯独没有研究罂粟花的毒,因为诚如对方所言,这种毒不会使人立刻死亡,但是听了对方的话后,他开始感到不安了,但仍力持镇静哈哈大笑道:“小小十几支‘罂粟花针’,你以为就能使老夫上瘾?”
  牡丹仙子道:“这是我们帮主精心提炼之物,每一支‘罂粟花针’的毒,相当于吸食十年福寿膏,你中了十几支,等于已吸食了一百多年的福寿膏,那会有什么结果,等一会便知。”
  语声一顿,继道:“前面十里外有座凉亭,我们在那凉亭上恭候大驾,如果你能忍受毒瘾发作的痛苦而不去见我们,我们便承认你厉害,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说毕,一打手势,七人一齐顿足后退,然后向南飞纵而去。
  蛇郎君看着她们远去不见,伫立发呆了一会,才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磁瓶,倒出几粒丸药送入口中,吞了下去。
  然后,就地盘膝坐下,开始运攻抗毒,企图将体内的“罂粟花汁”逼出来。
  看到这种情形,红菊便把唐千锤拉去一旁,向他附耳低语道:“唐千锤,机会来了,你快出手将他制服,逼他交出解药!”
  唐千锤摇头道:“不可,乘人之危,非君子行为也。”
  红菊急得顿足道:“你这个人怎么搞的?跟他这种人还谈什么君子行为?”
  唐千锤微笑道:“红姑娘,你不用为我操心,虽然我服食了他一颗百日发毒药,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毒发死亡。”
  红菊道:“为什么?”
  唐千锤道:“将来你自会明白。”
  红菊道:“你乘此机会制服他,逼他交出解药,咱们不就可以不必再受他控制么?”
  唐千锤道:“我另有打算,而且……我觉得他徒弟亲方旭人很不错,看在东方旭的情面上,我不想伤害他。”
  红菊白他一眼道:“你的头脑好像石头,我实在不了解你!”
  唐千锤笑道:“我离开家师之前,已下定决心要做个好人,绝不以暴力伤害人命,现在我即使出手制服他,他必不会服气,仍然会继续找我麻烦,所以若要使他不再找我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德感化他,只有以德感化,才能化干戈为玉帛,这个道理——”
  红菊冲口道:“狗屁!”
  唐千锤哑笑道:“红姑娘,你是个黄花闺女,言语举止要有分寸,不可口出脏言啊!”
  红菊叹气道:“常听人说读书人最难缠,好像毛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真是没错。”
  唐千锤移步走到蛇郎君身边,说道:“蛇郎君,小可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蛇郎君没有回答,他正在闭目运功,在尽力运功之下,全身直冒汗水,衣服都湿了。
  唐千锤看得出他正在紧要关头,心想此时若助他一臂之力,说不定能帮助他逼出体内之毒,乃又说道:“东方老前辈,现在小可要出手协助你逼毒,请你准备引导……”
  说着,伸出右掌,轻轻按上蛇郎君的背心灵台穴,慢慢地将自己的真气输了进去。
  正在全力抗毒的蛇郎君获得他的助力之后,原先的“挣扎”之相立告消失,似乎轻松多了。
  唐千锤将自己南真气源源输入他体内,可是过了约莫一刻时之久,已是满身汗水的蛇郎君忽然开口叹道:“不成,罂粟花之毒已进入血液,不可能将它逼出来了!”
  语毕,挺身起立。
  唐千锤道:“这怎么办?”
  蛇郎君苦笑道:“哼,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夫精通世间各种毒物,唯独未对罂粟花之毒加以研究,因为罂粟花汁只不过是制造福寿膏之物……想不到她们‘琵琶帮’的女人却以此物来伤人,真亏她们想得出来……”
  唐千锤也从“人鬼师父”习得用毒和解毒之法,他的“造诣”其实已在蛇郎君之上,但是他对罂粟花之毒也一样不清楚,不知道何物可解罂粟花之毒。
  他见蛇郎君精神和气色毫无异状,便安慰道:“那‘琵琶七美’也许所言不实,我看你老气色很好呀!”
  蛇郎君又苦笑道:“不错,要是现在碰上第一恶人康山郎,老夫甚至有信心击败他
  唐千锤道:“此言怎讲?”
  蛇郎君道:“你知道福寿膏这东西么?”
  唐千锤道:“知道一点点。”
  蛇郎君道:“吸食福寿膏能使人精神振奋,体力充沛,感觉美妙无比,但是当药性消失之后,如不继续吸食,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你会觉得全身不对劲,眼泪鼻涕交流,痛苦不堪,比死还难过。”
  语声一顿,继道:“而制造福寿膏的东西即是罂粟花的汁,老夫刚才中了她们十几支‘罂粟花针’,等于吸食了福寿膏,因此老夫现在情况很好,但是……唉,等药效消失之后,老夫就有得苦头吃了。”
  唐千锤道:“所以她们说要在前面十里外的一座凉亭上恭候大驾?”
  蛇郎君道:“不错,当老夫毒瘾发作时,只好向她们俯首求饶,求她们继续给老夫打一针,以求解除痛苦。”
  唐千锤道:“易言之,这好比你老给小可吃下百日发毒药一般,小可不得不受你控制,而你今后也将受她们的控制?”
  蛇郎君道:“话是不错,不过……哼!老夫何许人也,她们希望老夫俯首称臣,门都没有!”
  红菊开口道:“蛇郎君,你是说宁死也不屈服?”
  蛇郎君沉声道:“不错!”
  红菊道:“一旦毒瘾发作时,你怎么办?”
  蛇郎君目中透出强烈的凶光,冷笑道:“老夫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红菊一听这话,赶紧将唐千锤拉开,道:“小心,这老魔头想杀死你呢!”
  唐千锤认为蛇郎君的想法不对,说道:“老前辈如果打算来个玉石俱焚,那就错了,想想看,你老原本活得好好的,只因一时心生贪念,想从小可身上得到那座小金塔,因此才落到这般地步,要是你能看开想通,你仍可遨啸山林,逍遥自在。”
  蛇郎君一哼道:“现在太迟了!”
  唐千锤道:“不迟。”
  蛇郎君道:“怎说不迟?”
  唐千锤道:“她们必有解药,你老只要把小可交给她们,她们应该会给你解药。”
  蛇郎君断然道:“不,老夫要跟她们拼个同归于尽——上车,咱们追她们去!”
  说着,一跳上车,一声喝叱,驱车向前疾驰。
  东方旭对师父的一意孤行似乎甚不以为然,而以愧疚的眼光望着唐千锤道:“唐兄,小弟代表家师向你致歉。”
  唐千锤一笑道:“不干你事,你开车吧!”
  他上车坐下,见红菊不跟自己上车,不禁讶然道:“红姑娘,你怎么了?”
  红菊冷冷道:“我不想跟着你了!”
  唐千锤道:“为什么?”
  红菊道:“我觉得我若继续跟你在一起,迟早会发疯。”
  唐千锤一直担心她跟着自己会出事,这时一听她不想再跟着自己,心里反而高兴,便道:“这样也好,你告诉我一个地址,将来我再去找你。”
  红菊一歪头道:“怎么?听说我不想再跟着你,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唐千锤忙道:“你别误会,我一直担心你跟我在一起会有危险……”
  红菊冷笑道:“所以你希望我赶快离开?”
  唐千锤道:“是的,不过这不影响咱们的友谊,我对你一直是很感激的。”
  红菊忽然上车坐下,大声道:“东方旭,开车!“
  唐千锤一呆道:“你……”
  红菊笑道:“我改变主意,决定不走了。”
  唐千锤苦笑道:“你不怕发疯?”
  红菊道:“不怕。”
  东方旭见她回心转意,很是高兴,立刻一抖马缰,驱车追赶上去。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约莫驰行七八里路,走在前面的蛇郎君忽然停住了车子,东方旭感觉有异,追上一看,只见师父脸色苍白,坐在车座上发抖,不禁大吃一惊道:“师父,您老怎么了?”
  蛇郎君咬牙道:“发作了!发作了!”
  东方旭惶然道:“什么发作了?”
  蛇郎君道:“毒瘾发作了!”
  东方旭方寸大乱,回对车中的唐千锤道:“唐兄,家师毒瘾发作了,这怎么办?”
  唐千锤下车走过去,见蛇郎君越抖越厉害,而且头上直冒冷汗,便问道:“很痛苦么?”
  蛇郎君颤声道:“正是,好像有千万只蚂蚁钻入体内,比分筋错骨还难过!”
  说着说着,眼泪和鼻涕也流出来了。
  唐千锤眼看一个不可一世的老魔头竟因毒瘾发作而痛苦至此,始知“罂粟花针”果然可怕,心头为之悚然,凝容一叹道:“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了,小可点你昏穴,让你昏睡,或可暂时解除痛苦,如何?”
  蛇郎君全身直抖,结结巴巴道:“这……这样一来,老夫……老夫……”
  唐千锤知他担心什么,说道:“你放心,小可不会伤害你。”
  蛇郎君道:“那……那‘百日发’的解毒药方在老夫脑中,你……你若杀了老夫,你也……别想活了!”
  唐千锤微微一笑道:“你老放心,小可绝无伤害你之意。”
  蛇郎君道:“好,老夫相信你,但是……但是你如何对付‘琵琶七美’?”
  唐千锤道:“只要她们愿意给你解药,小可便把自己交给他们。”
  语声一顿,继以严肃的表情道:“当然,如果她们只要小可带她们去找康山郎,小可可以答应,别的要求小可不会接受。”        ‘
  蛇郎君已痛苦不堪,忙道:“好!好!你快点老夫昏穴吧!”
  唐千锤乃骈指点了他的昏穴,见他昏睡过去之后,便将他抱入车厢,让他躺下,然后跨上车座,向东方旭和红菊道:“琵琶七美的毒针非常可怕,你们二人在此等着——”
  东方旭不待他说完,立刻接口道:“不,咱们一起去!”
  红菊道;“对,没有道理让你一人去冒险,要去大家一起去!”
  唐千锤道;“万一中了她们的‘琵琶弦针’,那可如何是好?”
  红菊笑道;“她们有‘琵琶弦针’,我有铁莲子,大家有得拼呢!”
  唐千锤道:“我不准备与她们动武,只想——”
  红菊突然大怒道:“唐千锤,你若打算拿你自己去交换她们的解药,你就是孬种!”
  唐千锤一怔道:“这话骂得太重了吧?”
  红菊冷笑道:“哼!你还没看见我红菊真正骂人呢!惹得我性起,我会把你家十八代祖宗一个个从坟墓里揪出来痛骂,痛得他们狗血淋头!”
  唐千锤叹气道:“好,你别骂了,我同意你去,不过到时你别动手,我想我大概可以对付她们七人,只要她们身上有解药,我大概能够得手,你就站在一旁观战,好么?”
  红菊道:“果真你有本能打败琵琶七美,我当然乐得一旁轻松。”
  语至此,嫣然一笑道:“说真的,认识你到现在,还没有看见你真正和人打过一架,这回我要好好欣赏你的师门绝艺。”
  唐千锤道:“好,咱们上路。”
  语毕,驱车前进。
  此刻,黄昏已至,四野暮色渐浓,唐千锤不愿在入夜之后与琵琶七美发生冲突,以免躲避“琵琶弦针”困难,故加紧驱车赶路。
  不久,前面路上果然出现了一座凉亭,也见到凉亭上坐着七个姑娘,正是梅花仙子、牡丹仙子、兰花仙子、芍药仙子、桃花仙子、海棠仙子、菊花仙子七女!
  唐千锤一直将马车开到距离凉亭约一箭之地,才勒马停车,取剑在手,下车走过去。
  坐在第二辆车上的红菊也立刻下车跟上去。
  琵琶七美似乎料定他们会找上来,七人含笑坐在亭上,当中的牡丹仙子笑问道:“蛇郎君毒瘾发作了是么?”
  唐千锤拱手一礼道:“是的,东方老前辈与诸位姑娘并无不可解之仇恨,还望诸位姑娘大发慈悲,给他解药。”
  牡丹仙子吃吃脆笑道:“唐千锤,你把我搞糊涂了,你不是被蛇郎君所控制么?”
  唐千锤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牡丹仙子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替他出面向我们索取解药?”
  唐千锤道:“小可认为人与人之间应该和平相处,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应有恻隐之心,东方老前辈的毒瘾若是不解,今后会很痛苦,所以——”
  牡丹仙子截口道:“要解药很简单,只要你一句话就行了。”
  唐千锤问道:“姑娘要小可承诺什么?”
  牡丹仙子道:“跟我们去见我们帮主。”
  唐千锤又问道:“见贵帮主何为?”
  牡丹仙子道:“你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的徒弟,而康山郎曾经伤害本帮多位姑娘——”
  唐千锤忙道:“姑娘弄错了,小可不是康山郎的徒弟。”
  牡丹仙子抿唇一笑道:“泰山南天门那场盛会,我们自始至终均在场目睹,你如果不是康山郎的徒弟,怎会施展‘霹雳神弹’?你如果不是康山郎的徒弟,他又怎肯将你救离南天门?”
  唐千锤道:“这些都有原因……”
  牡丹仙子道:“那我听你解释。”
  唐千锤道:“小可与康山郎势成水火……”
  牡丹仙子道:“还有呢?”
  唐千锤道:“他将小可救出,纯是一项阴谋。”
  牡丹仙子道:“怎么说呢?”
  唐千锤摇头道:“抱歉,小可不想多加说明。”
  牡丹仙子道:“你不说明与康山郎的关系,我们便认定你是他的徒弟!”
  唐千锤道:“小可是不是康山郎的徒弟,以后姑娘自会明白。”
  牡丹仙子道:“对不起,你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听不进去,我如今只问你来干什么?”
  唐千锤道:“求姑娘赐解药。”
  牡丹仙子道:“那要你同意随我们回帮才行,你同意么?”
  唐千锤道:“这个……”
  红菊见唐千锤态度不坚定,立刻开声道:“唐千锤,你敢!”
  唐千锤不知怎的竟然怕了她,一听她开声警告,立刻一挺胸膛,坚决地道:“我不同意!”
  牡丹仙子又吃吃脆笑起来,道:“那么,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拿我们的解药?”
  唐千锤道:“我希望姑娘——”
  牡丹仙子突然冷叱道:“你少废话了!我们琵琶帮的女人可不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唐千锤眉头一皱,咬咬嘴唇道:“既然如此,小可只好领教诸位姑娘的高招了。”
  牡丹仙子冷笑道:“你不怕‘琵琶弦针’?”
  唐千锤道:“说不怕那是假的,但小可打算领教领教。”
  说到这里,拔剑出鞘,准备武力解决了。
  牡丹仙子抱着琵琶走下凉亭,含笑道:“这样也好,我们输了给解药,你输了随我们回帮,谁都不准赖皮!”
  那梅花、兰花、芍药、桃花、海棠、菊花六位仙子亦随之走下凉亭,将唐千锤包围起来。
  唐千锤临此局面,心情反而冷静下来,微微一笑道:“在动手之前,小可有一项要求,希望诸位姑娘答应。”
  牡丹仙子道:“你说。”
  唐千锤一指红菊和东方旭道:“他们二人不参加这场打斗,请勿伤害他们二人好么?”
  牡丹仙子瞥了红菊一眼,笑道:“我们琵琶帮什么人都杀,就是不杀女人。”
  唐千锤又指东方旭道:“那位东方兄投入蛇郎君门下不久,武功未成,也希望你们不要伤害他。”
  牡丹仙子道:“只要他不动手,我们自然不会伤害他。”
  唐千锤一躬身道:“谢谢,请发招吧!”
  牡丹仙子笑道:“你是挑战者,该你先发招。”
  唐千锤道:“那就得罪了。”
  话声一落,长剑冲天一挽,刹那间爆现一团光芒夺目的剑影,本是一柄长剑,突然变为七柄,分别攻向琵琶七美!
  “霹雳神剑!”
  牡丹仙子一声惊呼,手上琵琶往胸前一推,同时倒纵寻丈。
  其余六女也是同样的动作,她们都知道“霹雳神剑”的厉害,不敢立刻还手,打算先看几招再作计较。
  可是,她们虽然退得快,仍然听到“叮叮叮……”七声轻响,表示唐千锤的剑尖仍然刺中了她们七人的铁琵琶!
  就这么一招,顿使琵琶七美花容失色,因为她们都明白若不是铁琵琶护身,只怕人人都要中剑倒下了。
  红菊见到唐千锤剑法神奇,威力无匹,一举手就将她们七人迫退,不禁大喜过望,拍手笑道:“好剑法!唐千锤,你有这么高明的剑法,为什么对人总是那么窝窝囊囊的!”
  唐千锤在天山跟随“人鬼”师父学艺两年,虽然练了“人鬼”的各门奇学,但影响他最深的却不是“人鬼”的武功,而是洞中那数千册藏书,那些书完全改变了他的气质和人生观,因此当他从天山下来时,就如一位得道高僧一般,早已大彻大悟,明白了人生的真谛,就如积恶如山的“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他都打算以德感化,故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与人动武。
  但是今天,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与琵琶七美动上手之后,毕竟他还不是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仍然存着一些少年心性,这种血气方刚的心性一经发作,便如野马脱缰一般,收勒不住了。
  也就是说,当琵琶七美后退之际,他并未住手,立刻如影随形地扑上牡丹仙子,手中长剑发如蛟龙,一声劈拍,已将牡丹仙子的铁琵琶挑飞出手!
  牡丹仙子大惊失色,慌忙就地滚倒,疾速地往旁滚开。
  但唐千锤并不打算杀伤她,事实上他即使有此打算也不能够,因为就在这时,其余六女眼见牡丹仙子处境危殆,立刻同时按动琵琶上的机弦,发出了几十支“琵琶弦针”,崩然声中,似一群蝗虫扑向他背心!
  红菊大惊道;“快躲!”
  其实不用她示警,唐千锤已听到声音,红菊的一声“快躲”才出口,他已经纵起四丈多高,完全躲过了几十支“琵琶弦针”的袭击。
  倒霉的反是牡丹仙子,她在地上翻滚时,目的是要躲避唐千锤对自己续下杀手,没有防到自己的姊妹会在此时打出“琵琶弦针”,因此反被几支“琵琶弦针”打中,一声惊叫,就此瘫痪在地。
  而就在此际,唐千锤发出一声长啸,从空中盘飞而下,势如一只凶鹰,人未落地,剑已先至,光芒如刺,又一次同时分击六女!
  “哎呀!”
  “啊……”
  两声惨叫,倒下了三女!
  是芍药、桃花、海棠三仙子,三女均是咽喉中剑,鲜血迸射,倒地之后立告气绝!
  一瞬间,场上剑芒尽敛,只见唐千锤面色苍白,呆呆地立在场上。
  红菊和东方旭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红菊,她想都没想到唐千锤会对琵琶七美痛下杀手,因为她曾听唐千锤一再说过不杀人,不料今天一出手就杀了三女,这种手段真可说是“心狠手辣”了。
  梅花、兰花、菊花三女也被这样的巨变吓破了胆,三女慌不迭地暴退数丈,其中的梅花仙子颤声道:“唐千锤……你……你好狠!”
  唐千锤面孔收缩,两眼瞪得奇大,望着血如泉涌的三女,口中喃喃道:“不……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我没有杀死她们啊!”
  红菊一呆道:“唐千锤,你说什么?”
  唐千锤全身发抖道:“她们三人不是我杀的,绝对不是!”
  红菊脸色一变道:“难道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他躲在附近?”
  唐千锤也立刻断定必是康山郎下的手,因为只有他才能发出剑罡伤人于百步之外,而此段道路的两旁均有树林,康山郎藏身林内突发剑罡伤人是极有可能之事。
  这又是一次嫁祸的阴毒手段!
  唐千锤一念及此,顿时怒火中烧,全身血液沸腾,转对树林睁目厉声道:“康山郎!你这狗娘养的,你有种给我滚出来!”
  林内寂然无声。
  唐千锤连声暴喝道:“你出来!你出来!你出来呀!”
  红菊叹道:“别叫了,他既然存心嫁祸于你,又岂肯出面和你相见。”
  唐千锤眼见三女惨死路上,心如刀割,急得差点流下眼泪,只得转对梅花、兰花、菊花三女说道:“三位姑娘,方才小可从空中下来时,并未发剑攻击你们这三位同伴的咽喉要害,而是有人乘——”
  “你住口!”
  梅花仙子目涌泪光,满面悲愤道:“我们姊妹学艺不精,怨不得人,但你是堂堂五尺之躯的男子汉,如今杀了人竟不敢承认,你……你是孬种!”
  唐千锤觉得多说无用,乃挥挥手道:“你们回去吧,今日之事,也许将来小可会给你们一个明确的交代……”
  三女本来对他还怀有恐惧,听了他这句话,知道他不会再动手,这才走去扶起牡丹仙子,替她拔去身上的“琵琶弦针”,其中的兰花仙子从身上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几粒丸药送入牡丹仙子口中。
  红菊知道那是解药,便道:“唐千锤,你要不要她们留下解药?”
  唐千锤便向她们恳求道,“诸位姑娘,不管怎么样,东方老前辈的毒瘾仍得救治,请你们给解药好么?”
  他的语气温和到近乎哀求,可是三女仍然认定芍药、桃花、海棠是他杀的,对于他的恳求,反而误会是做作,怕他再出手,兰花仙子便将手中那小瓷瓶整个扔给他,悻悻地道:“我们‘琵琶七美’今夜认栽,但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这话,她们三人每人抱起一具尸体,遁入林中而去。
  唐千锤的情绪仍然很激动,目送她们入林之后,静立良久,才慢慢转对红菊道:“红姑娘,我唐千锤下江湖之前,曾经立誓不杀人,可是我现在要将誓言修正一下!”
  红菊道:“要杀康山郎?”
  唐千锤以坚决的语气道:“不错,我要除去此獠,不杀死他决不罢休!”
  红菊道:“康山郎禽兽不如,是有史以来最凶暴之人,全天下的人皆曰该杀,也只有你到今天才下此决心。”
  唐千锤恨恨地道:“他一再嫁祸于我,真不知是何居心!”
  红菊道:“你的武功与他同出一派,只有你自己明白他是何居心了。”
  唐千锤听了这话,不觉陷入沉思。
  是的,他明白康山郎的居心,康山郎是“鬼之徒”,而自己是“人之徒”,记得“人鬼师父”曾经说过:“康山郎是‘鬼’收的徒弟,你将来艺成之后,必须去对付他,我要看看到底是‘鬼’胜人,或是人胜‘鬼’……”可是,康山郎又怎么知道自己所负的使命呢?为什么他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我刚回到兰州慈海寺,他就先杀害几十个藤海寺的和尚让我来顶罪?
  莫非是“人鬼师父”事先通知他?
  一想到这一点,他浑身一阵寒颤,觉得“人鬼师父”太不可思议太可怕了。
  他明明是一个人,为什么硬要把自己分成“人”和“鬼”两种性格?
  为什么他要以“鬼”的身份传授康山郎武功,造就康山郎成为“武林第一恶人”?然后又以“人”的身份收自己为徒,要自己去对付康山郎?
  “荒唐!荒唐!荒唐!”
  红菊听他突然冒出一连三声“荒唐”,不禁一怔道:“谁荒唐?”
  唐千锤豁然清醒过来,他不愿将自己的“奇遇”说给她知道,乃摇头不答,走去车前,把小瓷瓶递给东方旭,说道:“这瓶内的东西大概是解药不错,你拿给令师服下吧!”
  东方旭接近小瓷瓶,茫然道:“服几粒?”
  唐千锤道:“不知道,反正若是解药,多服几粒也不妨。”
  说完这话,独自走上凉亭,坐下再陷入沉思。
  红菊跟上凉亭,在他对面坐下,安慰他道:“你不要伤心,那琵琶帮的女人不是好东西,而且又不是你杀的,你可以问心无愧。”
  唐千锤抱头默然。
  他心中想的并不是这些,因此红菊的安慰对他毫无帮助,此刻他心中充满着的是:“心事谁人知!”
  红菊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唐千锤仍是沉默。
  他能怎么办呢?
  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不肯露面,他不知道该去何处找人,而且就算找到了,以他目前的功力也不大可能击败康山郎,他能怎样呢!
  红菊又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康山郎——”
  唐千锤突然发怒道:“你别烦我好不好!”
  红菊一呆,继之也发脾气了,大声道:“我烦你?你说我烦你?你……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跟我发脾气,你以为我——”
  唐千锤也觉自己太过分,赶紧起身长揖到地,道:“对不起,你别生气,我现在心情很坏,我……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红菊冷冷道:“记住,你以后再敢以这种态度对待我,看我不剥你的皮才怪!”
  正说着,那东方旭已从车厢下来,说道:“唐兄,小弟已给家师服下解药,可是家师至今仍未苏醒,怎么办呢?”
  唐千锤道:“我刚才点了令师的睡穴,你有没有替他解开穴道?”
  东方旭道:“我……我不会解穴。”
  唐千锤便进入车厢,替蛇郎君解开睡穴,蛇郎君很快便醒来,一脸迷茫道:“怎么回事?”
  东方旭道:“师父,这位唐兄已从‘琵琶七美’拿到解药,弟子刚才给您服下十粒,不知您老此刻感觉怎样?”
  蛇郎君惊讶地向唐千锤问道:“你怎么向她们拿解药的?”
  唐千锤道:“此事待会再说,您老先运功试试,看体内毒瘾是否仍在。”
  蛇郎君闻言便在车中盘膝坐定,开始试行运气,过了约莫一刻时,才睁开眼睛笑道:“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不过毒瘾会不会再发,还得再等一段时间才能确知。”
  唐千锤道:“您老刚才毒瘾发作,小可才点您睡穴,如今您醒来无事,应可证明毒瘾已解了。”
  蛇郎君欣喜地道:“但愿如此。”
  他跳出车厢,舒展一下手脚,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一眼瞥见地上有几滩鲜血,不禁一惊道:“是谁受伤了?”
  红菊便将经过情形告诉他。
  蛇郎君听完她的描述之后,居然没有对唐千锤表示感谢,亟急问道:“那康山郎始终没有露面?”
  红菊很不高兴,道:“蛇郎君,人家说你是冷血动物,看来一点都不错!”
  蛇郎君微微一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红菊冷冷道:“唐千锤为了救你,如今背上了杀死琵琶帮三女的黑锅,而你对唐千锤竟没有一点感激之意,这算什么呢?”
  蛇郎君看了唐千锤一眼,有点不好意思道:“这样好了,将来夺得那座小金塔,解出谜题寻得‘仙机武库’之后,我与你同享。”
  红菊冷笑道:“这话你已说过几次,一点不新鲜了。”
  蛇郎君道:“以前老夫口是心非,这回说的却是真心话。”
  红菊道:“人家唐千锤已一再表示对‘仙机武库’没有野心。”
  蛇郎君向唐千锤问道:“那你要什么?”
  唐千锤摇头道:“我什么都不要。”
  东方旭接口道:“师父,弟子可以说一句话么?”
  蛇郎君道:“你要说什么?”
  东方旭道:“这位唐兄人很好,师父应该解去他腹中那颗‘百日发’之毒。”
  蛇郎君轻轻瞪他一眼道:“那毒药还有九十几天才能发作,你急什么!”
  东方旭道:“今天若非唐兄出手相救,师父只怕已经——”
  蛇郎君叱道:“你给我住口!”
  东方旭一向很敬畏他,这时却不知哪里借来的勇气,抗声道:“虾父,做人应该是非分明,这位唐兄被迫服下一颗‘百日发’毒药,他不但不记恨,反而不计后果为师父拿到解药,这样的心胸气量可说世上少有,难道师父没有一点感激之情?”
  蛇郎君怒道:“你再说一句,为师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
  东方旭也发了横,道:“师父若是是非不分,第子也不想拜您为师了,弟子这就告别!”
  说罢,掉头负气欲去。
  唐千锤忙道:“回来!”
  东方旭停住脚步,回头道:“唐兄,小弟尚未习得高深武功,很抱歉不能帮助你,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此行动来表白小弟对你的尊敬。”
  唐千锤道:“你担心我毒发毙命?”
  东方旭道:“在未从康山郎手上夺得那座小金塔之前,家师不会让唐兄毒发身死,但是小弟不愿见唐兄受制于——”
  唐千锤打断他的话道:“你放心,令师的‘百日发’毒不死我,其实我腹中之毒早已在服下那颗毒药的第二天就解了。”
  东方旭一呆道:“什么?”
  红菊也是一呆道:“你说什么?”
  蛇郎君面色一变道:“唐千锤,你吹什么牛皮?”
  唐千锤微笑道:“我说的是实话,你那颗‘百日发’的威力早已不存在。”
  蛇郎君突然纵声大笑道:“小子,你要吹牛也该看对象,若论武功,你的确不含糊,讲到用毒解毒,老夫敢夸天下无敌,到现在为止,还不曾有人能在老夫的毒药之下逃得性命!”
  唐千锤道:“你不信?”
  蛇郎君道:“打死我也不相信!”
  唐千锤道:“你自认是天下用毒的第一大行家?”
  蛇郎君用力地点头道:“不错!”
  唐千锤道:“那么,咱们来比比用毒如何?”
  蛇郎君冷笑道:“怎么比?“
  唐千锤道:“小可给你一颗毒药吃,你也给小可一颗毒药吃,然后各自设法解毒,看谁能够活下来。”
  蛇郎君冲口道:“成!”
  唐千锤道:“要是小可不能解去你的毒药,今后仍然听命于你,但要是你不能解去小可之毒药,你愿意怎样?”
  蛇郎君道:“那老夫也听命于你,终我一生做你忠贞的老仆人!”
  唐千锤微微一笑道:“一言为定?”
  蛇郎君道:“食言反悔就是乌龟生的儿子!”
  唐千锤道:“好,请稍候片刻,容小可去树林中制造毒药。”
  语毕,走入树林中去。
  蛇郎君站着没动,面上挂着冷笑,表情是:“看你小子能耍出什么名堂?”
  过了一会儿,只见唐千锤从林内走出,双手搓着一样东西,一边搓一边笑道:“少了一味药草,不过也差不多了。”
  走到蛇郎君跟前,将搓好的一颗桂圆大小的东西递给他,说道:“这是我的毒药。”
  蛇郎君接过那东西闻了闻,随即丢入口中吞下,然后也取出身上的一颗毒药递给唐千锤,笑道:“老夫这颗毒药可以同时毒死一百头牛,你可小心了。”
  唐千锤把他的毒药送入口中吞下,说道:“好了,现在你我各自设法解毒,我要入林采药去也。”
  说毕,又走入林中去了。
  蛇郎君仍然站着没动,只闭目暗中运功抗毒,表情镇静而又充满自信。
  不过,约莫盏茶工夫,只见他眉头一皱,表情由镇静变为“事态严重”的模样,赶紧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几粒丸药服下,然后席地坐下,全力运功抗毒起来了。
  红菊担心唐千锤毒发身亡,连忙进入林中去察看唐千锤的情况。
  东方旭发现师父神色有异,头额上开始冒出汗珠,似子抗拒不住毒性的样子,忍不住发问道:“师父,您觉得怎样?”
  蛇郎君没回答,脸色越来越苍白了。
  东方旭素知师父精通百毒,身上常备的一种“解毒丹”可解各种奇毒,可说没有一种毒药能够难倒他了,但这时见他似已碰上困难,心中甚急,忙道:“师父,要是您老无法解毒,保命要紧,认输算了。”
  蛇郎君自认用毒天下无人可与匹敌,目空一切惯了,一听徒儿之言,一时怒气上涌,冲口怒叱道:“你少啰嗦!”
  不想这一开声喝叱,真气一泄,顿时控制不住腹中之毒,只觉腹中一阵绞痛,好像刀割肠子一般,禁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仰身倒了下去。
  东方旭大惊失色,上前抱住他道:“师父!师父!唐兄,快来救我师父呀!”
  “闭住你的鸟嘴!”
  蛇郎君骂出这句,勉强撑起身子,喘着气道:“快!快去看他死了没有,为师纵然要死也不能死在他前面!”
  “是!”
  东方旭拔腿欲奔入林中之际,却见唐千锤和红菊含笑从林中走了出来,看唐千锤面上的笑容,好像他刚才吃下的不是毒药,而是一颗糖!
  东方旭呆了呆,继之又惊又喜道:“唐兄,你没事?”
  这时,蛇郎君也看见唐千锤那副“精神矍铄”的模样,他实在不相信唐千锤在用毒解毒方面竟会比自己高明,惊怒交迸之下,不禁大叫一声:“气死我也!”顿时昏死过去。
  东方旭大惊道:“唐兄,快救家师!”
  唐千锤含笑道:“放心,令师死不了,他只不过肚子痛得难过罢了。”
  东方旭色喜道:“真的?”
  唐千锤道:“树林中一时找不到其中一味草药,所以令师不至于死……”
  说着,把一颗搓好的草药交给他,道:“你让他服下这东西,保证马上解毒。”
  东方旭接过解药,急急塞入蛇郎君口中,果然没多久蛇郎君即悠悠醒转,他好像一个被人彻底击垮的失败者,伤心得躺在地上不想起来。
  唐千锤微笑道:“东方老前辈,你该去林中方便一下吧?”
  这句话才说完,蛇郎君果然一骨碌翻身跳起,仓皇奔入林中去了。
  红菊脸上一红,啐了一口道:“活该!”
  然后,她转对唐千锤,以敬佩得五体投地的表情道,“唐千锤,你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为什么你有这么了不起的本事?”
  唐千锤谦虚道:“没什么,雕虫小技罢了。”
  红菊道:“雕虫小技?想想看,他蛇郎君是首屈一指的用毒大行家,而你不但能解他的毒,反而将他弄得狼狈不堪,这还算是雕虫小技么?”
  唐千锤道:“这门功夫也是家师传授的,只是我不喜欢使用,以毒伤人有损阴德,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你切莫对人宣扬此事。”
  红菊叹道:“我算服了你了,我本来有些瞧不起你,不想你竟是深藏不露……”
  她接着问道:“对了,你既然早已解去‘百日发’之毒,为何还甘心受他控制?”
  唐千锤道:“他是武林罕见高手,我想今后一路上必有不少武林人会找我麻烦,有他同行,或可减少一些麻烦。”
  红菊笑道:“哼,你一再说要做个好人,敢情你也有心机!”
  唐千锤难为情地笑笑,道:“这……因人而异,我想无伤大雅吧?”
  说到这里,忽然转对树林道:“东方老前辈,请勿违背你的誓言!“
  原来,蛇郎君在林中排泄完了之后,对唐千锤已生畏惧,便想偷偷溜掉,不想他的行动逃不过唐千锤的听力,一听唐千锤发话,心头一凉,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林外,脸上那份尴尬,真是恨不能打个地洞钻下去,一辈子也要出来。
  红菊笑道:“蛇郎君,这回你服了吧?”
  蛇郎君窘迫已极,呐呐地道:“唐千锤,你刚才给老夫吃下的毒药,分明只是几味药草制成的,可是为什么……唉!你这门用等功夫真把老夫搞糊涂了,那几味药草根本无毒啊!”
  唐千锤笑道:“几种没有毒的药草合在一起,有时就会变成有毒之物。”
  蛇郎君道:“老夫潜研毒药数十年,什么稀奇古怪的毒物都知道,可是你这种用毒的方法别具一格,你是哪里学来的?”
  唐千锤道:“我这门功夫自然是家师传授的。”
  蛇郎君问道:“令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唐千锤摇头道:“抱歉,恕难奉告。”
  蛇郎君带着央求的口气道:“这至少可以把令师这门用毒功夫的来源略为透露一下吧?”
  唐千锤道:“神农尝百草的故事你知道吧?”
  蛇郎君道:“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故事。”
  唐千锤道:“数千年前,神农尝百草而治疾病,但是他也同时发现有些无毒的草合在一起便会产生剧毒,曾经在某处山洞的石壁上刻下他所有的发现……”
  蛇郎君急问道:“那山洞在何处?”
  唐千锤道:“现在告诉你也没用,因为那些记载于九十多年前被我师祖无意间发现,我师祖乃将之录成一册‘草毒秘典’,然后将石壁上的记载毁去,后来传给家师,家师再传给我。”
  语声微顿,继道:“这部‘草毒秘典’不但记载各种草如何无毒变有毒,而且还记载如何使用药草解去各种奇毒的方法,你那‘百日发’毒丸,我只用三种药草就将它化解了。”
  蛇郎君目中流露出贪婪之光,道:“换句话说,那‘草毒秘典’的用毒或解毒,均使用植物?”
  唐千锤道:“不错。”
  蛇郎君叹道:“世上有不少植物有剧毒,这个老夫也知道,但若说合几种无毒的草而变成有毒,这确是闻所未闻,咱们来交换一下如何?”
  唐千锤道:“交换什么?”
  蛇郎君道:“老夫深谙天下各种有毒的动物,我教你动物之毒,你教我植物之毒,如此一来,你我便是举世——”
  唐千锤不待他说完,立刻摇头道:“不,使用毒药原非正人君子所可为之事,今天若不是迫于无奈,我才不来这一套,要我跟你交换,那是休想。”
  蛇郎君嗒然道:“好,老夫不勉强,不过看情形老夫已制服不了你,寻找康山郎夺取小金塔之事就此作罢,咱们就此分道扬镳便了。”
  说到这里,向东方旭一招手道:“徒儿,咱们回山去吧!”一跳上了车座,开车欲行。
  红菊道:“慢着。”
  蛇郎君面色一变,整个人僵在车座上,道:“红姑娘,老夫与令师虽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可也不是敌对之人……”
  红菊笑道:“你别怕,凭我的武功也留不住你,不过我觉得你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说话应该算数,不能当放屁一般。”
  蛇郎君脸上发赤,明知故问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红菊道:“你自己说的,若是你输了,情愿听命于唐千锤,终你一生做他忠贞老仆,对么?”
  蛇郎君作色道:“那不过是一句戏言,岂可当真!”
  红菊冷笑道:“难怪我师父不喜欢你,像你这种言而无信之人——”
  唐千锤打岔道:“红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让他去吧!”
  红菊回对他,投给他一个含有深意的眼色,道:“唐千锤,你若真想找到康山郎夺回小金塔,他是个很好的帮手。”
  唐千锤苦笑道:“不错,但我需要的帮手如不诚实,宁可无帮手。”
  红菊想想蛇郎君的为人,亦觉是与虎谋皮,便回对蛇郎君道:“唐千锤说的也对,你去吧!”
  蛇郎君想了想,忽然道:“红姑娘了要是老夫愿意履行诺言,诚心诚意地帮助唐千锤,你可愿答应我一项要求?”
  红菊道:“什么事?”
  蛇郎君道:“替老夫向令师美言几句。”
  红菊道:“要我说什么?”
  蛇郎君道:“尽量将老夫的优点告诉令师,劝她嫁给我。”
  红菊忍俊不禁,噗哧一声道:“你有什么优点?”
  蛇郎君道:“告诉她老夫面恶心善,对她确实一往情深——你也许不知道,老夫从三十岁开始追她,追到今天已年高七十有二,至今仍未稍减对她的爱慕之情。”
  红菊红脸啐道:“你真是老不识羞,今年都七十好几了,还好意思说这些鬼话!”
  蛇郎君叹道:“我蛇郎君也许算不得正派人物,但我对令师确是一片诚意,虽然现在我们都老了,但老夫近年寂寞得发慌,很希望有个老伴,我想令师应该也有同样的心情吧?”
  红菊道:“我师父绝不会嫁给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蛇郎君道:“不一定,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夫追了四十多年,纵然她是铁打的心也该感动才对。”
  红菊道:“家师脾气之怪天下无双,我若是替你游说,万一她发起脾气来,我只怕吃不了兜——”
  唐千锤插口道:“红姑娘,我看这位东方老前辈确是一片真诚,你就替他游说一下何妨?”
  红菊斜眼瞅着蛇郎君好半晌,才道:“要我替你游说,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蛇郎君大喜道:“好,你说,别说一件,只要你肯替老夫游说,一千件也答应你!”
  红菊道:“我的条件是:你必须先协助唐千锤对付康山郎并夺回小金塔,当然也不得对小金塔生觊觎之心,等夺回小金塔,我便替你去游说。”
  蛇郎君连连道:“成!成!”
  唐千锤看着他那不胜欣喜的样子,心中甚是感动,暗忖道:“这蛇郎君分明不是善类,可是他爱一个女人竟是如此之深。可见人都有善良的一面……”
  然后,他想到“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想到他视人命如草芥,在慈海寺杀死几十个和尚,又在南天门踩死了不少人,今夜又杀了三个琵琶帮的女人,而这些死在他手中的人都与他无冤无仇,这样毫无人性的杀人魔王,可说是世间独一无二,此獠不除,今后又不知有多少人要丧命在他掌下,因而欲铲除康山郎的决心更加坚定。
  有蛇郎君这么一位武林杰出人物相助,自然比较容易达成目的,唐千锤故看见蛇郎君连连点头应诺,便向他拱手一揖道:“老前辈愿鼎力相助,小可感激不尽,在此先谢了。”
  蛇郎君仍然有些尴尬,强笑道,“算了,别客气,老夫是为红姑娘的师父才答应帮忙,你不用感谢我。”
  红菊道:“蛇郎君,从今夜开始,他是你的主人,你是他的老仆,你不但要对他改变称呼,而且态度要有礼,不得傲慢无礼。”
  蛇郎君搔搔头道:“老夫愿意真心相助已经够了,这主仆之分……”
  红菊道:“这是你自己说的,谁食言反悔,谁就是乌龟生的儿子,难道你愿意——”
  唐千锤忙道:“红姑娘,算了吧!”
  红菊道:“不成,武林中人一言九鼎,他若做不到,就证明他没有真心诚意,家师一生未嫁,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若像他这样言而无信,家师若然下嫁于他,以后就有苦头吃了。”
  “好!”
  蛇郎君忽然一跳下车,扑地跪倒,向唐千锤磕起头来,道:“主人在上,请受老仆一拜!”
  唐千锤慌忙将他扶起,道:“老前辈切莫如此,折煞小可了。”
  红菊看得高兴,咭咭地笑道:“你也别太谦虚,你的武功不在他之下,用毒更比他高明,有道是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当他的主人绝不会委屈了他的。”
  蛇郎君连声称是,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只因希望赢得她师父的“芳心”,故极力忍耐罢了。
  唐千锤道:“老前辈——”
  蛇郎君连忙躬身道:“老奴在。”
  唐千锤道:“你我今日既已化敌为友,小可有个不情之求。”
  蛇郎君恭声道:“不敢,主人请吩咐便是。”
  唐千锤道:“小可希望您老消灭车中那群毒蛇,今后不要再用它去伤人好么?”
  蛇郎君一怔道:“没有了蛇,老奴怎么叫‘蛇郎君’?而且那些毒蛇可且来对付敌人啊!”
  唐千锤道:“身为习武之人,若不得已而与人发生冲突,应光明正大地以技艺取胜,用蛇用毒终非正道,还是不用为佳。”
  蛇郎君道:“可是——”
  红菊一哼道:“你看,你主人下的第一道命令你都不服从,这算什么主仆之分?”
  蛇郎君似乎比较肯听红菊的话,闻言慨然颔首道:“好吧,老奴放一把火把它们烧死便了。”
  他命东方旭搬出蛇笼,捡来一堆干柴,将蛇笼放在柴堆上,便放火烧将起来。
  正当火起之际,蓦听得树林中有个人开声道:“真可惜,毒蛇肉最补,送给老叫化一饱口福多好!”
  唐千锤和蛇郎君闻言均是一惊。
  因为他们二人功力非凡,十丈范围之内风吹草动均能听得出来,而此刻来人在林中发话,听声音不过在五六丈之近,他们竟未听出,便知来人身手必极高绝,故心中甚是惊异。
  蛇郎君喝道:“什么人?“
  林中人哈哈笑道:“蛇郎君,咱们俩一向平辈论交,这回你委身人仆,老叫化都不知道要跟他怎么见面了。”
  蛇郎君色变道:“是你——窦一脚?”
  “哈哈哈……”
  随着一片雄浑的大笑声中,从林中走出来一个老怪物!
  说他是“老怪物”并不过分,因为此老身材极之矮胖,身高约仅四尺,却体胖如牛,而且白发披肩,再加上一双朝天鼻和一张厚嘴唇的大口,以及身上那袭百补鹑衣,可说千万人中也很难找出这样一个形态古怪的人。
  这老怪物分明是个叫化子,可是除了手上一个酒葫芦之外,并无一般叫化子所不可缺少的打狗棒。
  蛇郎君在当今武林中原是少数几个顶尖人物之一,今夜因受挫于唐千锤,又为了希望娶红菊的师父为妻,因此很勉强地委身为唐千锤之仆,他非常不愿此事被人知道,不想才向唐千锤磕头,就来了这个窦一脚,心中之难堪真是无法形容,不禁恼羞成怒,目露凶光道:“窦一脚,你来干么?”
  窦一脚笑呵呵道:“来凑热闹啊!”
  蛇郎君沉声道:“什么意思?”
  窦一脚笑道:“你应该听说过的,本帮去年死了七位分舵主,下手之人正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
  唐千锤一听此言,心头一沉,暗叹道:“又来了!又来了!”
  他便向蛇郎君问道:“东方老前辈,这位老前辈是谁?”
  蛇郎君答道:“他是丐帮已退隐让位的老帮主,名叫‘窦一脚’,武林人都称他‘多一脚’。”
  红菊一惊道:“唐千锤,你要小心,我师父曾说此老的腿法神奇莫测,在与人搏斗中常常莫名其妙地多出一双脚来!”
  窦一脚大笑道:“小姑娘,令师可是‘恶娇娘潘银莲’?”
  红菊忙道:“不是!”
  窦一脚又大笑道:“你别不承认,老叫化与蛇郎君相交数十年,以前曾是无话不谈,他早就告诉老叫化深爱令师,希望娶令师为妻。”
  “恶娇娘潘银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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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唐千锤心头怦然一震,因为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人鬼师父”的嘱咐,自己下天山之前,师父曾交给自己一函,要自己若见到“恶娇娘潘银莲”便将书信交给她,并一再叮咛:“你不可对她无礼,无论她对你如何凶暴,你都得忍让……”
  想不到红菊的师父就是“恶娇娘潘银莲”,这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红菊似乎很不希望唐千锤得知自己的师父是“恶娇娘”,这时被窦一脚一语道破,很怕唐千锤起反感,忙向他解释道:“唐千锤,我师父并不恶,她其实只是脾气古怪罢了。”
  唐千锤微笑道:“我都还没拜谒过令师,你说这些干么?”
  红菊羞笑一声道:“我只是怕你误会。”
  此时此刻,唐千锤无暇说出师父交代之事,当即转对窦一脚拱手一揖道:“窦老帮主,方才小可听您老之言,贵帮去年有七位分舵主死于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之手……”
  窦一脚笑容一敛,冷冷道:“不错,所以老叫化来找你。”
  唐千锤道:“您老也认定小可是康山郎的门下?”
  窦一脚道:“老叫化方才藏身林中听了很久,似乎你不像是他的徒弟,但是你们的武功家数相同,这一点你得有个合理的解释才行。”
  唐千锤觉得不能不说明了,便道;“小可说实话,我们是同门师兄弟,不过小可入门之时,他早已艺成下山很久了。”
  窦一脚冷笑道:“既然是同门师兄弟,那老叫化也算没找错人!”
  唐千锤道:“康山郎为恶多端,家师特命小可下山清理门户,也就是说,小可要剪除康山郎之心,与所有被害人的亲友的态度是相同的。”
  窦一脚道:“既然如此,康山郎为何在泰山南天门现身将你救走?”
  唐千锤道:“那是他的一种阴谋手段,其实在那之前,他曾唆使其徒杀死兰州慈海寺几十位出家人,嫁祸于小可,他欲置小可于死地之心,比小可要剪除他薪心意还要强烈。”
  窦一脚道:“老叫化姑且相信你的话——令师是谁?他住居何处?”
  唐千锤表示歉意道:“抱歉,家师曾有严嘱,小可不敢违反师意。”
  窦一脚道:“你不说出令师名号,老叫化不相信你所说的一切。”
  唐千锤道:“康山郎为害武林是事实,小可表明欲剪除他为武林除害也非虚假,老帮主欲知家师名号,岂非舍本逐末?”
  窦一脚脸色一沉道:“百年来的武林中,没有一人像康山郎这么可恶之人,老叫化认为令师要负起这个责任!”
  唐千锤道:“对,所以小可衔命下山。”
  窦一脚冷冷一笑道:“你有能力剪除康山郎么?那天老叫化也在南天门目睹一切经过,依老叫化观察所得,你还差康山郎太远,你根本杀不了康山郎。”
  唐千锤道:“事在人为,康山郎恶贯满盈,老天爷不会容许他——”
  窦一脚截口道:“这些都是废话,如果令师真有清理门户之心,他应该亲自出马!”
  唐千锤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
  窦一脚道:“为何不可能?”
  唐千锤一时答不上话来。
  他要怎么解释这件事呢?
  “人鬼师父”白天是人夜里是“鬼”,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这样的人若然离开天山来到中原,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岂不是凭空多出了一个比康山郎更厉害十倍的杀人魔王?
  窦一脚见他沉默不言,大声道:“你说话呀!为什么令师不可能亲自下山剪除恶徒?”
  唐千锤只好扯谎道:“家师行动不便,躺在病床上已有七八年了。”
  窦一脚一怔道:“他生的什么病?”
  唐千锤道:“家师年已九十几,七八年前不慎练功走火入魔,如今已成残废……”
  窦一脚问道:“那他怎么教你武功?”
  唐千锤道:“口授指导。”
  窦一脚想了片刻,说道:“唐千锤,你不认识老叫化,不了解老叫化的为人,现在你可以问由蛇郎君老叫化是怎样一个人物。”
  唐千锤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用意,只好转对蛇郎君以目征询。
  蛇郎君捻着胡须道:“这老叫化的为人……唔,大体上还算不错,唯一的毛病是口水多过茶,老是喜欢跟人讲道理。”
  窦一脚怒瞪他一眼道:“你说什么?老叫化喜欢与人讲道理居然是一种毛病?”
  蛇郎君耸耸肩道:“问题在于,你跟人讲道理始终不肯服输,你是有名的杠子头。”
  窦一脚怒道:“老叫化是据理力争!”
  蛇郎君道:“有时就变成强词夺理。”
  窦一脚一哼道:“就算老叫化喜欢跟人抬杠也罢,至少老叫化还是非分明,从未错杀或无端杀人,这一点你总得承认吧?”
  蛇郎君道:“你说这些干么?”
  窦一脚一指唐千锤道:“老叫化要让他知道,老叫化绝不会把康山郎的罪恶算到他师父头上,因此他可以放心让老叫化去见他师父。”
  蛇郎君也很想知道康山郎和唐千锤的师父究是何方神圣,竟能调教出这么两个出类拔萃的门下,便点头道:“这一点老夫倒相信你,你窦一脚样子虽然长得难看,心肠却是不坏。”
  窦一脚立刻回对唐千锤道:“唐千锤,他蛇郎君都这么说,你该可以放心了吧?”
  唐千锤沉吟道;“老帮主欲见家师何为?”
  窦一脚道:“老叫化要和令师谈谈,当然主要的是要证明你所言之虚实,果真你和康山郎是同门师兄弟,且负有使命欲剪除康山郎,那么老叫化就不再找你麻烦。”
  唐千锤道:“老帮主的要求十分合理,可惜家师所住之处距此有数千里之远……”
  窦一脚道:“老叫化别的本事没有,这双脚却很管用,别说数千里,就是数万里,老叫化照样走到。”
  唐千锤道:“家师不愿与任何人相见……”
  窦一脚道:“为什么?”
  唐千锤道:“理由未便奉告。”
  窦一脚冷笑道:“哼,老叫化一生最不喜欢听的就是‘未便奉告’这句话,你这样说就表示你说谎,你和康山郎不是师兄弟,而是师徒!”
  唐千锤一指红菊道:“这位红姑娘可为小可证明,那天康山郎将小可救离南天门后,抢走了小可身上那座小金塔,又将小可点了穴道,这位红姑娘是亲眼目睹之人。”
  红菊接口道:“不错,我赶到时,他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且听到康山郎在大笑声中离去。”
  窦一脚瞥了她一眼,道:“什么人的话老叫化都可以相信,唯独‘恶娇娘潘银莲’所教出来的门下的话,老叫化不敢相信。”
  红菊大怒道:“臭叫化,你竟敢侮辱我师父!”
  窦一脚嘿嘿笑道:“潘银莲这个女人,老叫化年轻时就认识她了,她的美貌虽是举世少有,可是恃美而骄,而且她的性情比任何一个女人都难捉摸,她曾经和好几个男人订过婚,结果都反悔不嫁,很多人都说她最会欺骗男人的感情,这样一个女人——”
  红菊怒叱道:“住口!你再敢批评我师父,我就跟你拼了!”
  蛇郎君因为深爱“恶娇娘潘银莲”,也不喜欢有人批评她,面孔一扳道:“窦一脚,你再敢口没遮拦,老夫可不念旧情了。”
  窦一脚哈哈大笑道:“蛇郎君,你这个人聪明一世,唯独碰上女人就糊涂,你以为潘银莲会喜欢你?告诉你,她再转世投胎十八次也不会看上你蛇郎君,不信的话——”
  “闭上你的鸟嘴!”
  蛇郎君勃然大怒,戟指他厉声道:“你再多说一句,老夫马上跟你翻脸!”
  窦一脚笑道:“好吧,你爱潘银莲爱得要死,这是你的事,老叫化不过问,现在咱们言归正传,你说老叫化要求和康山郎的师父见面,是不是无理的要求?”
  蛇郎君道:“这我不管!”
  窦一脚点头道:“对,你是仆人,无权回答这个问题。”
  转对唐千锤道:“小子,你的‘未便奉告’绝不能将老叫化打发,今天你不给老叫化一个圆满的答复,老叫化就跟你卯上了!”
  唐千锤很感为难,皱眉不语。
  窦一脚促道:“你说话呀?”
  红菊忽然道:“唐千锤,如今蛇郎君已是你的仆人,你只要一声令下,就可将这臭叫化打发了。”
  唐千锤忙道:“你不要胡说,康山郎无端杀了他们丐帮七位分舵主,这位老帮主要找人报仇是合理的……”
  红菊道:“但杀人的是康山郎,不是你呀!”
  唐千锤道:“他要证明我是康山郎的师弟或徒弟也是合理的。”
  红菊道:“既然你都认为合理,那你就带他去见令师呀!”
  唐千锤苦着脸道:“问题就在他绝不能去见家师……”
  红菊问道:“为什么不能去见令师?”
  唐千锤道:“未便奉告。”
  窦一脚气得怪叫起来,道:“又是未便奉告?他妈的!难道你师父是妖魔鬼怪?或是见不得人的阴阳人?他长得再怎么难看,也不会比老叫化更难看吧?”
  唐千锤心中暗发苦笑:“你说对了,他比你还难看几十倍,他的那张脸一半是人脸一半是鬼脸,而且你去见到他时,见到的如是那个‘鬼’,你就没有机会活着逃下天山了。”
  他当然不能将“大鬼”这个人透露出来为世上所知,那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因此很诚恳地说道:“老帮主务请相信小可之言,小可确实有剪除康山郎的决心,此事以后可以事实来证明。”
  窦一脚斩钉截铁地道:“不成!老叫化的忍耐有限,你今天若不领老叫化去见令师,老叫化便把你当康山郎的徒弟看待!”
  说到这里,拔去酒葫芦的木塞,喝了一大口酒。
  蛇郎君忙道:“小心,这臭叫化的‘酒箭’十分厉害!”
  唐千锤宁愿与老叫化打一架也不肯带他去天山见“人鬼师父”,长叹一声道:“小可能说的都说了,老帮主若不相信,小可也无可奈何。”
  “噗!”
  一股酒从窦一脚的口中喷出,去势如电,到达唐千锤身前之际,化为一蓬酒雨,强劲无比!
  唐千锤没有闪避,那股“酒箭”便全喷中他身上,但他似乎没有受伤,只被震退了两步。
  红菊大惊道:“唐千锤!”
  窦一脚见他没惨叫倒下,不禁一呆道;“好小子,你果然不含糊!”
  蛇郎君见唐千锤没受伤,心中也很惊异,暗忖道:“他奶奶的,老夫真是看走眼了,这小子武功深不可测,幸好他对我很客气,否则我这条老命只怕早就完蛋了。”
  因此,他心中对唐千锤更服帖了。
  窦一脚一瞪眼道:“唐千锤,你为何不还手?”
  唐千锤和和气气地道:“请问老帮主,您老这一口酒的对象若是康山郎,您想他会不会还手?”
  窦一脚道:“他……大概……大概……”
  蛇郎君道:“不许抬杠,要老老实实回答。”
  窦一脚只好答道:“他会还手。”
  唐千锤道:“小可不还手,只希望老帮主明白小可与康山郎非属同类。”
  窦一脚轻哼一声道:“好,老叫化姑且相信你不是康山郎的徒弟,但老叫化要求见令师,你没有理由不答应!”
  唐千锤道:“理由是有的,只是未——”
  一想到他讨厌“未便奉告”,赶紧把下面三个字咽了回去。
  窦一脚沉声道:“老叫化原已息隐林下多年,只因这次杀我丐帮七位分舵的人是康山郎,老叫化只好被迫复出,今天不搞出一个名堂来绝不罢休!”
  语声一顿,双目精光大盛,又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唐千锤道:“歉难从命。”
  窦一脚立刻转对蛇郎君道;“东方老兄,老叫化要跟这小子打一架,你打算怎样?”
  蛇郎君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你放心,老夫今天虽然栽了个大斤斗,不得不委身人仆,但在武林中,老夫仍是大名鼎鼎的蛇郎君,要打架,老夫会单独跟你动手,绝不以多取胜。”
  窦一脚得到他的承诺,心中的顾忌尽去,立刻摆开架式喝道:“唐千锤,咱们来走几招试试!”
  唐千锤叹道:“打一架又能证明什么呢?”
  窦一脚道:“讲理讲不通,只好诉诸武力解决,要是你输了,就得带老叫化去见令师!”
  红菊忽然问道:“要是唐千锤胜了呢?”
  窦一脚道:“那老叫化自认倒霉,从今以后,只找康山郎不找他!”
  红菊讥笑道:“你比蛇郎君小气多了。”
  窦一脚怒道:“什么意思?”
  红菊道:“人家蛇郎君今天与唐千锤比赛用毒,双方讲好,唐千锤输了任凭他处置,赢了就得委身为仆,结果蛇郎君输了,他很守信诺,如今已是唐千锤的老仆人。你既执意要与唐千锤打一架,何妨比照他们的方式,你输了也做他仆人如何?”
  唐千锤忙道:“红姑娘,你不要胡说。”
  红菊笑道:“这很公平,怎么是胡说呢?何况你要剪除康山郎没有帮手很困难,多找几个仆人不是很好么?”
  蛇郎君一直觉得做唐千锤的仆人很没面子,但若能将窦一脚拖下水,那就比较有面子了,故闻言心中大喜,立刻附和道:“对!对!窦一脚,这办法很公平合理,老夫不反对你插一脚!”
  窦一脚纵横湖海数十年,曾任丐帮帮主达二十多年之久,后来年老才退休,但至今仍被目为武林中少数的几位武学大师之一,他认为蛇郎君是败于用毒方面,与武功无关,何况唐千锤刚才虽然硬受自己的一口“酒箭”,那是自己未用上全力之故,故对击败唐千锤仍深具信心,而且经红菊和蛇郎君这么一说,自己若是不同意,岂非表示自己心怯了?
  是故,他毅然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唐千锤知书达礼,心存尊老敬贤,不愿再发生这种事,摇头道:“不,不要这样,要是小可侥幸获胜,您老只要答应协助小可寻找康山郎,小可就感激不尽了。”
  窦一脚道:“好,老叫化万一输了,便协助你寻找康山郎。”
  蛇郎君立刻表示抗议道:“唐千锤,这不公平,为何老夫输了就做你仆人,而他却不必?”
  唐千锤道:“这……”
  红菊接口道:“蛇郎君说得对,不能厚此薄彼,你们照原定办法才是。”
  窦一脚哈哈大笑道:“丫头,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许多心眼,真不愧是‘恶娇娘潘银莲’的女徒。好!好!好!老叫化就依了你的心愿,万一老叫化阴沟里翻了船,便做他仆人便了——接招!”
  最后两个字一出口,右掌已然拍到唐千锤胸前,不仅出手奇快,而且掌未到风先至,一股暴风般的掌风遽然袭至!
  唐千锤手上原握着一把长剑,但他不愿以利器对付这位丐帮老帮主,一见他发掌攻来,连忙横步一侧身,避过对方掌风的同时,将长剑扔在地上,顺手一招霹雳神掌攻向老叫化左腰。
  他的功力火候尚未臻登峰造极之境,但“人鬼”的一系列“霹雳”奇学毕竟与众不同,威力非一般功夫可比,此刻他随手拍出的一掌,就如一颗小炮弹打出去一般!
  窦一脚面色一变,也赶紧侧身让开,但武林中的第一流高手在与人搏斗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不单纯,攻击中不忘防守,闪避时亦含有攻击手法,当他侧身让开时,左手上的酒葫芦便很巧妙地撞向唐千锤的右膝盖,手法之高明,连一旁观战的蛇郎君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喝彩。
  唐千锤没有丰富的打斗经验,幸好他所学的武功样样精绝神奇,身法的变化极之灵活,眼看快要被窦一脚的酒葫芦打中之际,只见他身形一晃,倏忽间已转到窦一脚身后,吐掌拍向他后头。
  “好!”
  窦一脚身形疾转,扬掌拍出。
  “砰!”地一响,双方的手掌接个正着,唐千锤掌力不及对方雄厚,当场被震得仰飞出去。
  不过,他没有摔倒,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忽然又飞了回来,双脚凌空猛踢窦一脚的面门。
  这一身法,大出窦一脚意料之外,以致一时来不及出手迎击,迫得斜身掠开。
  红菊鼓掌叫道:“妙啊!妙啊!”
  蛇郎君则是看得心中直嗟叹:“这样的身法前所未有,不知他和康山郎的师父究竟是谁,为什么从没听说过武林中有这么一位神奇人物?”
  就在他思忖间,唐千锤和窦一脚已迅速地对拆了七八招,双方平分秋色,各具其妙。
  但窦一脚却越打越心惊,因为唐千锤的武功招术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奇学,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古怪而神奇的技艺,因此原有的信心渐渐动摇,更不敢大意轻敌,而将生平最得意的绝技全施展出来了。
  数十招后,一看仍不能制胜,便将自己的看家本领施出——双腿迸飞,连环踢出!
  他这一门腿法,名之谓“踢狗腿”,千变万化,较之丐帮的镇带绝学“打狗棒法”更为神奇,唐千锤一时也招架不住,被逼得连连倒退。
  红菊见唐千锤落了下风,忙叫道:“唐千锤,把你的‘霹雳神弹’使出来呀!”
  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最常用以杀人的便是“霹雳神弹”,故武林人一听“霹雳神弹”都有“谈虎色变”之感,窦一脚也一样,闻言心中一惊,凌厉的腿法不觉一滞。
  这一停顿,就给了唐千锤反击的机会,他果然施出“霹雳神弹”双手十指连续曲张,连续弹出势如雷霆的指力。
  窦一脚不敢正面迎击,一边纵跳躲避,一边拍出一股又一股的劈空掌。
  由于他防守严密,唐千锤的“霹雳神弹”居然次次落空,不过每当指力落到地上时,好像炮竹爆炸,尘土激扬迸飞,声势亦极惊人。
  双方已斗了几十回合,仍然势均力敌,难分胜负,如此一来,窦一脚的信心又复燃了,他认为凭自己几达一甲子的修为,最后必能以功力取胜,故加紧出手攻击,打算耗掉唐千锤的体力。
  唐千锤心中很是着急,暗忖道:“这一仗我绝对不能输,输了就得带他去见人鬼师父……”
  就在这时候,蓦听得远处树林中有人发话道:“锤儿,四金刚腾云!”
  “四金刚腾云”的歇后语是“悬空八只脚”,这句话只有唐千锤听得懂,因为这是一种凌空攻击的奇技,是人鬼师父的秘技!
  唐千锤一听大吃一惊。
  窦一脚则是一怔。
  是谁在林中发话指点?
  是人鬼师父么?
  不,那不是人鬼师父的声音!
  那么,除了人鬼师父之外,还有谁知道“四金刚腾云”这种攻击之术?
  是了,必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
  他又来搅局了!
  唐千锤思忖电转间,并没照指点施出“四金刚腾云”去攻击窦一脚,但是窦一脚的一怔却给了他机会,他趁机五指一弹,指力如箭而出,窦一脚百忙中夺力扬掌相迎,可惜掌力方向偏差,没有挡住唐千锤的指力,终于被打中分水穴,大叫一声,仰身倒了下去。
  “康山郎,你别跑!”
  唐千锤一招得手之后,一刻都没停滞,立即纵身疾起,循声向林中掠去。
  红菊急叫道:“蛇郎君,快去帮他!”
  蛇郎君一直希望能从康山郎手中夺得小金塔,闻言身形如矢而起,紧随唐千锤之后追下去。
  红菊没有跟着追去,而走近窦一脚身边,笑道:“窦帮主,你输了。”
  窦一脚满面愤怒道:“那人是康山郎是不是?哼,他叫他‘锤儿’,这已充分证明他是康山郎的徒弟没错!”
  红菊道:“窦帮主,你是老江湖了,应该看得出这是康山郎的阴谋诡计才是。”
  窦一脚连声冷笑道:“不错,这是他们师徒的阴谋诡计!”
  红菊不高兴地道:“你凭什么一口咬定唐千锤是康山郎的徒弟?你已败在唐千锤手里,你连唐千锤都打不过,难道康山郎还会惧怕于你?康山郎如要杀你,你的老命早就没了。”
  语声一顿,继道:“告诉你,康山郎处心积虑要陷害唐千锤,要使唐千锤无法在武林中立足,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窦一脚沉声道:“什么意思?”
  红菊道:“他们师兄弟一正一邪,水火不相容呀!”
  窦一脚道:“你快替老叫化解开穴道,老叫化要追他去!”
  红菊摇头道:“对不起,他们师门的点穴功夫非常独特,我不会解。”
  窦一脚急得连声叫骂道:“康山郎,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有种别走,跟老叫化决个你死我活,老叫化不把你砸个稀烂,我就不是窦一脚……”
  红菊听得心中暗笑:“你连唐千锤都打不过,还想把康山郎砸个稀烂?这老叫化真是死鸭子硬嘴巴,吹牛大王!”
  不过,她依稀记得师父曾提过此老,说此老人并不坏,只因嗜酒如命,有时便有些糊涂而已,故对他也有一份尊敬之心,为恐康山郎突然出现,乃仗剑紧紧守护着他。
  但窦一脚对自己的落败显然不能接受,接着愤愤不平地道:“这一仗不算,若不是那姓康的恶贼发话指点,老叫化绝不会落败!”
  红菊笑道:“你想赖皮么?”
  窦一脚怒声道:“不是赖皮,是事实!”
  红菊道:“我虽然听不懂那句‘四金刚腾云’的含义,但既有‘腾云’二字,便表示那是要跳起来发动攻击,刚才唐千锤有没有跳起来?”
  窦一脚抗辩道:“他虽未跳起,可是那姓康的话使老叫化分了心,以至败在唐千锤手里!”
  红菊笑道:“你分心,唐千锤何尝不是?”
  窦一脚一瞪眼道:“丫头,你要跟老叫化抬杠不成?”
  红菊道:“我不喜欢抬杠,不过我希望你冷静地分析一下,搞清楚谁正谁邪,唐千锤一再表示要剪除康山郎,你老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若要为贵帮七位分舵主报仇,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唐千锤合作才有希望。”
  窦一脚沉默下来。
  红菊道:“你好好想一想吧!”
  窦一脚其实并不是在想,而是在暗中运气,希望凭自己的内功冲开穴道,但暗中运功行气一番之后,发现真气无法达到分水穴,也因此而知道真气阻碍于何处,便开口道:“丫头,你用剑柄在老叫化左右鹰窗穴后三寸之处各撞一下。”
  红菊依言用剑柄撞击该二处。
  窦一脚全身真气与血液立告畅通,一跃而起,笑道:“你看,你说唐千锤的师门点穴手法非常独特,但老叫化一经运气,便知关键所在。”
  红菊也很佩服他的能耐,道:“你老原是武学大家,自然深谙解穴之法……”
  窦一脚拔步便走。
  红菊急道:“你哪里去?”
  窦一脚道:“去追康山郎呀!”
  红菊道:“我跟你一起去。”
  窦一脚道:“不成,你身手很差,一旦碰上康山郎,只怕小命不保。”
  说着,匆匆行去。
  红菊笑道:“你是不是想溜?”
  窦一脚正有此意,被她一语道破,不禁恼羞成怒道:“老叫化去追康山郎,怎说想溜?”
  红菊道:“康山郎神出鬼没,唐千锤和蛇郎君已追去一会儿,他们都未必能追上康山郎,你这会追去有什么用?”
  窦一脚道:“当然有用,要是他们追上康山郎动上手,老叫化可助一臂之力,合我们三人之力,必可将康山郎收拾下来。”
  红菊道:“那我跟你去啊!”
  窦一脚摇头道:“不可以,康山郎心狠手辣,万一你有个失闪,老叫化如何向你师父交代?你和那少年好好在此等着吧?”
  语毕,腾身欲去。
  红菊发现他说话的神色很不自然,更加确定他想乘机溜掉,吃吃笑道:“慢着,你怕当唐千锤的仆人,想乘机溜掉,打谅我不知道么?”
  窦一脚大怒道:“臭丫头,你当我是谁?”
  红菊笑道:“你答应不逃走,我便让你追去。”
  窦一脚喝道:“老叫化还要和唐千锤打一架,干么要逃!”
  话声一落,人已飞入林中去了。
  红菊拾起了唐千锤扔在地上的剑,放入车库中,这时候那一笼毒蛇已被烧成灰,东方旭呆呆地站在一旁,她便向他笑问道:“东方旭,你发什么呆?”
  东方旭一笑道:“我在想,我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你师父?”
  红菊道:“因为我师父是著名的美人之一,而且武功高强,这样的女人在武林中并不多,谁要能娶她为妻,那是无上的荣幸。”
  东方旭问道:“令师多大年纪了?”
  红菊道:“六十多岁了。”
  东方旭道:“六十多岁的老婆子还是个美人么?”
  红菊白他一眼道:“家师虽然六十多岁,但因驻颜有术,看上去还不过四十出头罢了。”
  东方旭道:“可是,不管她看上去多年轻,她毕竟已是六十多岁的老婆子了呀!”
  红菊愠然道:“这话若被家师听见,她不把你剁成肉酱才怪!”
  “真是怪事,家师一向目圣一切,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不想对令师竟然……唉,不过这样也好,我也希望家师能变好一些,这对大家都好。”
  红菊道:“可是家师绝不会嫁给令师。”
  东方旭道:“这又为什么?大家年纪都大了,老来做个老伴不是很好么?”
  红菊道:“家师情有所钟。”
  东方旭一怔道:“哦!令师喜欢另一个男人?”
  红菊道:“不错。”
  东方旭问道:“谁?”
  红菊摇头道:“不知道,她一直不肯告诉我,不过我从她日常的言行中看出她心中另有一人而已。”
  东言旭道:“那为何不嫁给那人呢?”
  红菊耸耸肩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别老在这问题上打转成不成?”
  正说着,头顶衣袂响动,两条人影飘然落地,正是唐千锤和蛇郎君回来了!
  红菊急问道,“追上了没有?”
  唐千锤嗒然道:“没有,连个鬼影子也没见到!”
  红菊道:“窦一脚也追下去了。”
  唐千锤一惊道:“我方才好像打中了他的分水穴,他怎么还能行动?”
  红菊道:“他叫我替他在左右鹰窗穴后三寸各撞一下,穴道便解了。”
  唐千锤道:“果然不愧是丐帮老帮主,不过他孤身一人去追康山郎只怕有危险……”
  蛇郎君微微一笑道:“你别替他担心,依老夫之推测——”
  红菊打断他的话道:“蛇郎君,你忘了你是谁了,在他面前,你要谦称老奴或老仆才对!”
  蛇郎君老脸一红,改口道:“唔……依老仆推测,他不会去追康山郎。”
  唐千锤诧异道:“他不是口口声声要找康山郎报仇么?”
  蛇郎君笑道:“老夫——不,老仆实说了吧,当今武林中,包括老……老仆在内,没有一人敢单独去斗康山郎,当初老仆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挟持你,打算拿你做人质去对付康山郎,而窦一脚也一样,他也只能从你身上下手,所以老仆敢断言他不是去追康山郎,他是借此溜掉了。”
  唐千锤愕然道:“溜掉?”
  蛇郎君苦笑道:“说真的,老仆要不是希望娶‘恶娇娘’为妻,打死我一千次,你也别想我会心甘情愿为你之仆役。”
  唐千锤一哦道:“溜掉也好,他是堂堂的丐帮老帮主,小可岂敢收他为仆。”
  蛇郎君吐了口气道:“唐……唐少爷,你如今打算怎样?”
  唐千锤皱眉道:“康山郎神出鬼没,咱们不知他的行踪动向,要马上找到他也真不容易,所以……咱们先去拜访红姑娘的师父如何?”
  蛇郎君大喜道:“好啊!‘恶娇娘’的武功也不差,你若能得她帮助,将来对付康山郎就更容易了。”
  红菊道:“慢着,慢着,无缘无故,忽然想找家师干么?”
  唐千锤微笑道:“令师大名,如雷贯耳,我若能拜识,那是无上光荣。”
  红菊为难道:“家师脾气不好……”
  唐千锤道:“我是诚心拜访,不会惹她生气的。”
  红菊看了蛇郎君一眼,道:“可是……”
  唐千锤笑道:“红姑娘放心,一切有我!”
  红菊想了想,道:“好吧!不过……蛇郎君我警告你,到达家师住处,你要谨言慎行,千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弄砸了我可不管!”
  蛇郎君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老夫一切听你的就是了。”
  红菊道:“那么,大家上车,往恶龙潭出发!”
  恶龙潭在太行山的深山之中,根据红菊的描述,该潭位在主峰附近,潭呈眉月形,东西十余里长,因潭中经常出现一条庞然怪物,故名恶龙潭。
  路上,经唐千锤一再追问,红菊才详细介绍她师父“恶娇娘潘银莲”这位传奇女人的一生——
  原来,潘银莲年轻的时候是著名的美女,有武林第一美人之誉,由于美貌加上高强的武功,无形中养成眼高于顶,虽然追求者众多,却没有一人能被她看上眼,可惜的是她也没有遇上理想的对象,于是青春蹉跎,年华渐老,不知不觉脾气变坏了,往往为一点细故而杀人,终至得了个“恶娇娘”之名。
  红菊最后再加解释道:“其实家师人并不坏,有一年太行山某处山林大火,有几家猎户被困在火场中,家师不顾危险奋勇抢救,一共救出了十几条人命呢!”
  蛇郎君接口道:“对!老夫早知令师心地不坏,她之所以养成坏脾气,肇因于不嫁人之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该婚嫁而不婚嫁,最后大都会变成老怪物。”
  红菊瞪他一眼道:“就像你一样?”
  蛇郎君道:“是啊!老夫追求令师数十年无功,一气之下,就去养蛇,好在老夫与令师都还不算太老,现在结成连理尚不谓晚。”
  红菊啐他一口道:“你不要太有信心,我只答应替你美言几句,家师肯不肯委身下嫁,还得由家师自己做决定呢!”
  蛇郎君嘻嘻笑道:“她再不嫁,今后就永无机会了。”
  唐千锤见他对恶娇娘一往情深,心中有些不安,暗忖道:“人鬼师父要我送一函给恶娇娘,并嘱我千万勿得罪她,由此可知人鬼师父与她有相当深厚的关系,说不定……嗯,要是那样的话,那可麻烦了。”
  车行数日,抵达太行山东麓,地当临城附近,红菊主张将二车寄放于城中客栈,次日老少四人步行上山,往太行山的主峰赶去。
  午后不久,老少四人已在一座山头上遥遥见到那个“恶龙潭”,唐千锤想起红菊说潭中经常有庞然怪物出现之事,忍不住问道;“红姑娘,你说潭中有怪物,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红菊道:“可能是一条蛟龙。”
  唐千锤笑道:“这不可能,龙之为物,只是一个传说,其实并无这种动物。”
  红菊道:“我见过它两次,真是一条蛟龙呢!”
  唐千锤问道:“什么形状?”
  红菊道:“它都在夜间出现,看不太清楚,只看出它头部如马,身比人腰还粗,长约三丈余,家师说它是一条世间仅存的黑蛟龙。”
  唐千锤道:“不能设法将它捕上岸么?”
  红菊道:“不能,它出现得快,失踪得也快,每次哗地一声冒出水面,一下子又潜入水中不见了,有一次家师坐在小船上守候,那怪物刚好冒出水面,家师抛出套绳套住它的头部,不料它力大无穷,一下就将小船拉翻,家师也掉入水中,幸亏它没攻击家师,不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蛇郎君道:“传说中的龙有角有爪,你们师徒可曾见到那怪物有角有爪?”
  红菊道:“好像没有。”
  蛇郎君道:“无角无爪,那一定不是龙,可能是一条大水蛇……”
  说话间,恶龙潭已在眼前了。
  远远望去,潭边有两间相连的木屋,不用说那就是“恶娇娘潘银莲”师徒的住所了。
  红菊停步道:“好了,你们先在这里站着,由我先回去见家师禀明一切,她若是愿意接见,我再来领你们过去。”
  唐千锤和蛇郎君自然不便表示反对。
  红菊乃向那木屋奔去,奔到屋外就大叫道,“师父,我回来了!”
  一头就钻入木屋里去了。
  蛇郎君开始患得患失起来,道:“唐……少爷,你认为她肯不肯和老仆相见?”
  唐千锤道:“依常理推测,您老老远赶来,不管她愿否嫁给你,应该不会拒绝和您相见才是。”
  蛇郎君轻叹一声道:“若能见上一面,也算不虚此行了。”
  唐千锤道:“不过您老心里最好先有个准备,不要抱很大的希望,男女之情是勉强不来的。”
  蛇郎君道:“这个老……老仆明白,可是老仆一直想不明白,她一直不肯嫁人,究竟在等待什么呢?”
  东方旭突然开口道:“师父,红姑娘告诉弟子,说她师父情有所钟。”
  蛇郎君面色一变道:“哦,她说她师父喜众什么人?”
  东方旭道:“她不知道。”
  蛇郎君道:“既然情有所钟,为何不嫁给那个人呢?”
  东方旭摇头道:“谁知道呢!”
  蛇郎君怒道:“笨蛋,你为何不问清楚?”
  东方旭道:“弟子问了,可是红姑娘她也不知道呀!”
  唐千锤暗忖道:“是了!恶娇娘喜欢的人可能是人鬼师父,可是人鬼师父的相貌那样可怕,她怎么会爱上他呢?”
  他觉得一个正常的女人绝对不会爱上一个半人半鬼的怪人,固问道:“您老以前经常见过恶娇娘么?”
  蛇郎君道:“嗯,见过很多次,我们可说是老相识了,只是,每次见面,她总是不假词色,一面孔冷冰冰的,真叫人气馁。”
  唐千锤又问道:“她当真长得很漂亮?”
  蛇郎君道:“不错,在老夫的眼中,她比西施还要美上几分!”
  正说着,只见红菊从木屋中跑出来,向唐千锤招手道;“唐千锤,家师要见你,你快来。”
  蛇郎君忙问道:“我呢?”
  红菊道:“你等一下。”
  蛇郎君立刻转对唐千锤低声道:“少爷!你也务必为老仆美言几句,好么?”
  唐千锤道:“我试试看吧!”
  说毕,举步走过去。
  红菊拉着他进入木屋,说道:“师父,这人就是唐千锤。”
  唐千锤举目一望,那位“恶娇娘潘银莲”正坐在一张藤椅上,她的模样果然不老,约只四十出头,风韵犹存,可以想见年轻时确是个美人胎子,只是果如蛇郎君所言,她神色冷冰冰,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
  她双目如刀,冷冷地盯视着走进屋来的唐千锤。
  唐千锤拱手长揖,恭恭敬敬地道:“小可唐千锤拜见潘老前辈。”
  恶娇娘冷哼一声道:“老前辈?你看我这么老了么?”
  唐千锤一怔,忙道:“对不起,请恕小可失言。”
  恶娇娘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个够,才又开口道:“你把家世简单扼要说给我听听!”
  唐千锤便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
  恶娇娘道:“令师何人?”
  唐千锤道:“家师是……是……呃,他住在天山,也许您老——”
  红菊忙道:“唐千锤,家师还没出嫁,你就称家师为‘潘姑娘’吧!”
  唐千锤道:“是,潘姑娘,您可能认识家师,小可这里有一封信,是家师要小可面呈潘姑娘的。”
  一面说,一面取出书函,双手递上去。
  红菊惊讶道:“唐千锤,你怎么一直没告诉我这件事?”
  唐千锤含歉道:“小可直到前几天始知令师即是家师要投信之人,之后因有蛇郎君在场,小可不方便说明。”
  恶娇娘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收入怀中,神色依然那么冷漠,说:“菊儿,你去告诉蛇郎君,叫他给我滚得远远的,别再来烦我!”
  红菊揪然道:“师父,蛇郎君对您一片真情,而且他人也不——”
  恶娇娘眼睛一瞪道:“怎么?你跟为师做起媒来了?”
  红菊道:“不敢,只是人家老远赶来,师父不管喜不喜欢他,跟他见见面又何妨?”
  恶娇娘对她怒目而视道:“哼,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跟为师说这些话!”
  红菊撒娇道:“师父,您不要生气嘛!徒儿是看他那么痴情,要是师父对他无意,何不明明白白告诉他,让他死了心,这样他以后也不会再来纠缠了。”
  恶娇娘似觉有理,沉思有顷,才道:“好,你去叫他过来。”
  红菊大喜,立刻跑到门口叫道:“蛇郎君,我师父要见你,你快来吧!”
  蛇郎君闻言大喜过望,兴奋得脸都红了,道:“红姑娘,可以请令师等一下么?”
  红菊感到意外,问道:“干么?”
  蛇郎君道:“老夫要先洗个澡,换一件衣服,然后再去拜见令师。”
  说着,急急忙忙脱下外衣和鞋子,扑通一声跳进恶龙潭中,以最快速的动作清洗头发和全身。
  然后爬上岸,钻入树林中,过了一会,当他从林中出来时,全身上下已焕然一新!
  然后又以临渊履薄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到木屋门口,弯身一揖到地,说道:“潘姑娘,久违了。”
  恶娇娘冷冷道:“少做作,你进来吧!”
  “是,谢谢潘姑娘。”
  蛇郎君诚惶诚恐,低头走了进去。
  恶娇娘忽然露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道:“蛇郎君,你当真深爱我潘银莲?”
  蛇郎君道:“海枯石烂,此心不变!”
  恶娇娘道:“你喜欢我哪一点?”
  蛇郎君道:“都喜欢。”
  恶娇娘道:“包括我的容貌?”
  蛇郎君道:“那是其次又其次的事,我喜欢你的气质,喜欢你的言行,喜欢你的个性。”
  恶娇娘道:“这么说,如果我长得很难看,你也会喜欢我了?”
  蛇郎君道:“当然。”
  恶娇娘道:“绝对是真心话?”
  蛇郎君指天发誓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死后再让我下油锅煎熬七七四十九天!”
  恶娇娘道:“好……”
  她把双手伸到后颈上,然后从后颈慢慢往前扯,一层人皮应手揭起,不久就连脸部上的整张人皮也一起揭下来了。
  “天哪!”
  蛇郎君发出一声惨叫,立刻夺门而出,飞也似的跑了。
  红菊也是面色遽变,吓得昏倒在地。
  恶娇娘是什么样的一张脸呢?
  一句话:跟“人鬼”一样!
  她的半张脸美若天仙,另半张脸丑如恶鬼!
  唐千锤万万没想到她也有这样一张脸,一时为之目瞪口呆,若非他在天山与人鬼师父相处达两年之久,可能也会吓得夺门而逃。
  原来,蛇郎君一再赞不绝口的“美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半人半鬼”奇丑无比的女人!
  她为什么也有这样一张“半人半鬼”的怪脸?
  莫非她和“人鬼师父”是同胞兄妹?
  或者是“无独有偶”的两个人?
  唐千锤心中惊骇困惑已极,忍不住问道:“潘姑娘,您……您为何……”
  恶娇娘突然厉叱道:“住口!”
  话声中,一甩袖子,一股劲风应手而出!
  这股劲风奇强无比,唐千锤不妨她会突然出手攻击,一时闪避不及,胸口顿时被掌风打个正着,砰然一响,如中巨杵,一声惨叫,整个人应声仰飞出去,一头撞上屋壁,就此昏厥过去。
  从昏厥中醒来的时候,唐千锤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前的红菊。
  红菊满面泪痕。
  此刻似是深夜,房中一灯如豆,屋外一片漆黑,夜风在屋外呼啸……
  红菊见他睁开眼睛,又惊又喜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现在觉得怎样?”
  唐千锤答道:“胸口隐隐作痛,我……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
  红菊流下眼泪道:“三天!”
  唐千锤微惊道:“哦,这么久啊?”
  红菊道:“要不是家师给了疗伤灵丹,你是不可能活过来的。”
  唐千锤问道:“令师呢?”
  红菊道:“走了!”
  唐千锤道:“走了?”
  红菊道:“去天山见令师了。”
  唐千锤一惊道:“她去天山见家师干么?”
  红菊摇头道:“我不知道,我问她,她不肯说,只说……只说……”
  唐千锤道:“你快说呀!”
  红菊脸泛红晕,吞吞吐吐道:“她说她不会再回到此处,说你我二人若是……若是情投意合,她不反对你我结成夫妻。”
  语毕,赧然低头。
  唐千锤为之苦笑,他感觉这回的遭遇真是酸甜苦辣都有,长叹一声道:“令师与家师究竟是什么关系?”
  红菊道:“我不知道,你携带令师书信来见家师,这件事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呀!”
  唐千锤问道:“她有没有告诉你家师是谁?”
  红菊道:“没有,她是昨天走的,在那之前,她一直在屋中踱步叹气,不吃饭也不睡觉,好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下不了决定,一直犹豫不决,直到昨天下午才下定决心走了,只说要去天山见你师父。”
  唐千锤道:“你一直不知道令师有那样的一张怪脸么?”
  红菊道:“完全不知道。”
  唐千锤道:“那么我告诉你,家师和令师一样,也有那样一张怪脸,所以他自称‘人鬼’。”
  “为什么令师也有那样一张怪脸?”
  “他说是天生的。”
  “那不可能啊!”
  “是的,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那毕竟是事实,他说他的生父是天下第一奇丑的男人,而生母却是天下第一美女,一个奇丑,一个绝美,因此生下他这么一个又像人又像鬼的怪人。”
  “如果这话真实,他们会不会是兄妹?”
  “可是家师从未提起他有妹妹。”
  “令师要你送信给家师,没有说什么吗?”
  “只说‘恶娇娘’脾气很坏,嘱我无论如何都要忍耐,不可得罪她,如此而已。”
  “唉,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唐千锤想了一会,忽然道:“我看家师与令师不可能是同胞兄妹。”
  红菊道:“怎么说?”
  唐千锤道:“家师自称年已近百,而令师才六十几岁,两人的年龄相差三十多岁,怎么可能是同一父母所生的兄妹?”
  红菊点头道:“有道理,但为何两人都生成那样一张怪脸?”
  唐千锤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红菊面有余悸道:“真可怕,我和家师相处十余年,竟然看不出她戴着人皮面具,那天我吓得昏死过去呢!”
  唐千锤道:“蛇郎君也一样没看出来,一直认为令师是绝代佳人。唉,现在咱们可以明白她为何不嫁人的原因了。”
  红菊神色一振道:“对了,既然令师与家师都生长一张半人半鬼的面孔,他们可说是天生的一对!”
  唐千锤道:“你是说他们早年曾是一对情侣?”
  红菊点头道:“一定不错!”
  唐千锤道:“既是一对旧情人,多少总还有一点情意,为何无端打我一掌?”
  红菊道:“必是看了令师那封信,触动旧恨而迁怒于你。这是家师的作风,当她生气的时候,常常会找不相干的人出气,所以大家才叫她为‘恶娇娘’。”
  唐千锤道:“这个猜测颇有道理,家师的脾气也是古怪得很,他白天还算是个正常的人,可是入夜之后,他就变成了鬼,这样的怪人,当然很难与人相处,刚好令听也是如此,因此可能后来两人闹翻了……”
  语至此,一抹忧虑浮上脸庞,又道:“令师会不会是去天山找家师打架?”
  红菊道:“我看不是,如果她恨透令师,就不会给你疗伤灵丹,更不会同意你我……”
  唐千锤觉得她的推测合理,心为之释然道;
  “不错,家师一再叮嘱我不可得罪令师,可见家师对令师没有恶意,但是……他们的个性都那样古怪,有可能一起生活么?”
  红菊道:“家师说不再回到此处,大概已决心与令师一起生活了。”
  唐千锤叹道:“但愿咱们的猜测都没错……”
  说着,撑起身子坐起来。
  红菊道:“你还是躺下吧!家师说你还要服药三日才能完全复原。”
  唐千锤道:“不要紧,我现在觉得好多了,那蛇郎君没再回来吧?”
  红菊道:“没有,他已经吓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说到这里,不禁噗哧一笑。
  唐千锤微笑道:“不要笑他,任何人乍见令师那副容貌,能不被吓跑的恐怕没有几个了。”
  红菊问道:“你饿不饿?”
  唐千锤道:“有一点。”
  红菊道:“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半个时辰后,她端上来一大碗鱼肉熬成的粥,唐千锤一边吃粥一边述说自己在天山跟随人鬼师父学艺的经过,红菊终于完全相信他与“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的关系。
  “这么说,你是‘人之徒’,康山郎是‘鬼之徒’,怪不得康山郎无恶不作,但是你那人鬼师父这样做到底为的什么?”
  “他想知道做人好还是做鬼好。”
  “这话我听不明白。”
  “简单地说,他想知道做好人好或是做恶人好。”
  “当然是做好人好,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呀!”
  “很简单的道理?”
  “不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嘛!”
  “善有善报我相信,不过也不是绝对,至于恶有恶报更非绝对,就以康山郎来说,他为非作歹十多年,杀人不计其数,何以至今未遭报应?”
  “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这只是安定人心的一句话,事实上在这世上有许多恶人直到他老死,都未遭报应。”
  “但他死后会遭阴司的处罚,会转世投胎为牛羊马猪。”
  “你看见了?”
  “大家都这么说嘛!”
  “我告诉你,一个人的学问和见识到了某一程度时,大都不相信这些鬼话,他们只想在现实生活中探求真理。”
  “他们不相信古圣先贤之言?”
  “古圣先贤也是人,他们留给后世的遗训也只能代表一部分的真理,而且其中有些道理也未必能使人信服,只是一些劝人为善的箴言罢了。”
  “劝人为善也不错呀!”
  “对少数一些人来说,他不会以接受古训为满足,譬如你刚才说的人死后如何如何,这是所谓的轮回,其提倡的目的是为了使人不敢犯罪,说得难听一些,是一种愚民之策。”
  “这么说,你也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说了?”
  “我确实不大相信,但是我并不反对,我也不会因此而去为恶,我认为人都应该有人性,应该和平相处……”
  红菊忽然打了个哈欠,道:“好了,暂时不谈这些,我已三夜未眠,要回房去睡一觉了。”

  六

  唐千锤走出木屋,来到恶龙潭边,面对水潭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此刻,黄昏将至,天边开始出现晚霞景色,但视界仍极清晰,和风阵阵吹过,潭面生起粼粼水纹,一切看来是那么的平静安宁。
  自从天山下来,唐千锤几乎天天过着惊险不安的日子,此刻置身于深山,面对着美丽的水潭,不禁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觉得能在此处小住几天也很不错。
  可是,一想到人鬼师父要自己去斗“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他的心情立刻变得沉重起来。
  他有坚定的信念和勇气,决心去达成师父的命令,但是人海茫茫,何处去寻觅康山郎的踪迹?
  而且,康山郎的功力比自己强得多,又极精明狡猾,自己能斗得过他么?
  为此,他陷入苦恼中,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那原本平静的潭面上突然涌起一团波涛,继而“哗”然一声巨响,从水中冲起一条怪物,劈里拍拉地将整个水潭搅成一片沸腾的水!
  前后不过两三次眨眼的时间,怪物随即潜入水中,潭面上的波浪却历久方止。
  虽然时间很短,唐千锤却已看见那怪物的形状,发现那怪物的头部如马,嘴上有长须,身体呈暗红,比人腰还要粗大。
  唐千锤吓了一大跳,跳起来大叫道:“它出现了!它出现了!”
  红菊从屋中奔了出来,惊问道:“你说什么出现了?”
  唐千锤指着水潭,叫道:“就是那条蛟龙,它刚刚冒出水面来了!”
  红菊透了口气道:“我当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样大惊小怪的。”
  唐千锤道:“我第一次看见这种怪物,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红菊笑道:“不是告诉你它是一条蛟龙么?”
  唐千锤道:“可是……古书中对蛟的解释是说蛟能发水,实系霖雨太甚,山中积水陡泄,或有穿山甲之类的东西随水而下,世人便误为是蛟龙……”
  红菊道:“你看清楚它的模样没有?”
  唐千锤道:“只看见它的头部像马头,身体非常粗大。”
  红菊道:“像不像穿山甲?”
  唐千锤摇头道:“不像。”
  红菊道:“这就是了,它既非穿山甲,就一定是一条蛟龙!”
  唐千锤啧啧称奇道:“这样一条怪物怎么会生长在这水潭中呢?”
  红菊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当年家师到此定居时,这条蛟龙已经存在了,家师认为若能将它捕上岸,喝它的血吃它的肉,即使不能长生不老,也必能使功力大增,可惜它一直潜在深水中,偶尔冒出水面又如县花一现,无法将它捕上岸来。”
  唐千锤一怔道:“令师怎知喝它的血吃它的肉能增进功力?”
  红菊道:“这么一条庞然巨物,可能已生长几百年或上千年之久,故家师认为它的血肉一定很补,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增进功力。”
  唐千锤道:“这个我不大相信,搞不好可能会中毒死掉呢!”
  红菊为之失笑道:“中毒死掉?”
  唐千锤道:“是呀!此类怪物世间少有,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不能一口认定它的血肉可以延年益寿增进功力,万一有毒,要了命可划不来。”
  红菊道:“我相信师父说的没错,咱们设法把它捕上岸如何?”
  唐千锤摇头道:“我不要。”
  红菊道:“要是它的血肉确有延年益寿增进功力之效,你吃了后就可以超越康山郎,这不是很好的事情么?”
  唐千锤又摇头道:“即使它的血肉真能增进功力,我也不要吃它。”
  红菊道:“为什么?“
  唐千锤道:“珍禽异兽,世间少有,也许天下就只这么一只,杀死它等于绝其种,太可惜了。”
  红菊呆呆地望着他。
  唐千锤道:“我说错了么?”
  红菊又望了他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唐千锤,你跟一般武林人不一样……”
  唐千锤问道:“哪一点不一样?”
  红菊道:“头脑不一样。”
  唐千锤笑道:“太愚蠢是不是?”
  红菊道:“不是,我想……应该说你的思想跟一般武林人不一样,你实在不像个武林人。”
  唐千锤道:“我初出茅庐,很多事情都不懂,你别见笑。”
  红菊道:“不,我不是笑你不懂事,而是……而是……嗳,我说不上来,总之你跟一般人不一样就是了。”
  唐千锤搔搔头道:“红姑娘,不管你对我的看法怎样,我希望你不要有捕捉它上岸的念头,也不要告诉人这潭中有这么一条怪物,咱们让它自由自在地在潭中生存,好么?”
  红菊点头道:“好!”
  “哼,你还没问老夫肯不肯呢!”
  突然,身后有个人接上这句话,口气异常冷峻!
  唐千锤和红菊冷不防吃了一惊,转身举目一看,但见三丈外站着一位白发银须的老翁,右手提着一捆长绳,左手提着一个包袱。
  老人满面红光,从衣着上看像个老渔翁,但给人的印象却不和气,而是冷酷强悍。
  红菊呆了呆道:“喂!你是谁?”
  老人冷冷一笑道:“打鱼的。”
  红菊道:“打鱼的?”
  老人道:“你们就称呼老夫为‘老渔翁’好了。”
  唐千锤却已看出老人不是寻常人物,因为他的功力已非一般武林人可比,虽然被“恶娇娘”打了一掌,内伤尚未痊愈,但目力和听力尚在,可是这老人的突然出现在三丈之近的地方,他竟然丝毫未察觉,足见老人武功已到神出鬼没的境界,他怕红菊有失。连忙越前一步,向老人拱手道:“老丈请了,不知您老到此有何贵干?”
  老渔翁道:“老夫打鱼来的。”
  唐千锤道:“到这水潭来打鱼?”
  老渔翁道:“不错,老夫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红菊脸色一变道:“哦!你知道我师父不在家,所以——”
  老渔翁不等她话完,立刻接口道:“正是,并非老夫惧怕令师的武功,而是有她在场会碍手碍脚。”
  红菊道:“这潭中没有鱼呀!“
  老渔翁哈哈笑道:“老夫对一般鱼类不感兴趣,只喜欢钓大鱼!”
  唐千锤问道:“老丈指的是那条怪物么?”
  老渔翁点点头道:“不错,那是千年神鳗,习武之人只要喝下一碗它的血,可增十年功力,而它身上的血用个大水缸都盛不下。”
  话声一顿,继道:“所以,等老夫捕它上岸,你们二人也可以分一杯羹。”
  红菊道:“不成!”
  老渔翁冷笑道;“你不同意?”
  红菊道:“不错,唐千锤说得有道理,它是世间少有的珍奇异物,把它杀了太可惜了。”
  老渔翁转望唐千锤问道:“小伙子,你反对老夫捕捉它么?”
  唐千锤点头道:“是的,所谓它的血肉能增进功力纯属臆测,小可以为——”
  老渔翁打断他的话,道:“潭中的千年神鳗是你养的?”
  唐千锤道:“不是。”
  老渔翁回对红菊问道:“是令师‘恶娇娘’养的?”
  红菊道:“不是。”
  老渔翁笑道:“那么,你们没有反对老夫捕捉它的权利吧?”
  红菊也笑道:“潭中的千年神鳗是你饲养的么?”
  老渔翁道:“当然也不是老夫饲养的。”
  红菊道:“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权利捕捉它上岸宰杀?”
  老渔翁哈哈笑道:“你这句话不通之至!试想天下湖海河溪之鱼都是自然生长的,而赖以为生的人很多,谁有权利反对谁捕鱼呢?”
  红菊道:“如果你要捕捉一般鱼虾,我自然没有反对的权利。”
  老渔翁道:“千年神鳗也是鱼类之一呀!”
  红菊道:“但它只有一条,杀了就没有了!”
  老渔翁渐渐不耐了,冷冷道:“小丫头,老夫已表明愿与你们分享它的血,你若想独享,那是不可能的。”
  红菊道:“家师居此十多年,我们若想独享,还会留它到今天么?”
  老渔翁道:“那是因为令师无力将它捕捉上岸,而老夫有此能耐。”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包袱,里面是一支巨大的鱼钩和一块五六斤重的牛肉,那支巨大的鱼钩显然是特为钓千年神鳗而打造的,尖端异常锋利,且有倒钩装置。
  “你们看……”他将长绳绑上巨钩的环部,再将那块牛肉钩好,说道:“那条千年神鳗只要吞下这块牛肉,它就别想跑掉了。”
  红菊冷笑道:“千年神鳗力大无穷,你有那么大的力气拖它上岸么?”
  老渔翁道:“不能,千年神鳗一旦挣扎起来,力足掀翻一条船,因此要拖它上岸只有一个办法……”
  他拿起长绳的另一端,一指潭边的一株大树,接着道:“咱们将这绳子绑在那株大树上,它上了钩后,必有一番奋力挣扎,但我猜它不可能拉倒那株大树,咱们等它精疲力竭之后,再拖它上岸便了。”
  说着,便要拉长绳去绑在大树上。
  唐千锤道:“老前辈,这件事作罢如何?”
  老渔翁表情一冷道:“你们还是反对?”
  唐千锤道:“是的,潭中怪物如果真是一条千年神鳗,它既已活了千年之久,我们没有剥夺它生存的理由。”
  老渔翁扔下长绳,转身面对他站定,面露悍笑道:“要是老夫不肯罢手,你待如何?”
  唐千锤道:“那小可只好得罪了。”
  老渔翁突然纵声大笑起来。
  唐千锤一怔道:“你笑什么?”
  老渔翁大笑道:“小子,老夫知道你武功不弱,但是你若想与老夫动武,可还差得太远!”
  唐千锤淡淡一笑道:“是不是相差太远,一试便知。”
  红菊知他内伤尚未痊愈,功力尚未恢复,担心他不是老渔翁的对手,便以疑惧的眼光望着他道:“唐千锤……”
  唐千锤明白她的意思,笑笑道:“不要紧,为了保护千年神鳗,不惜一战!”
  他也知道老渔翁不是寻常人物,自己刚从昏迷中苏醒,一旦动手,获胜的机会可能不大,但是他不愿见潭中千年神鳗死亡,决心尽力一搏。
  红菊忽然道:“既是如此,让我先跟他走几招试试!”
  话声中,身形疾扑而上,右手骈伸二指,抢点老渔翁双目。
  她是“恶娇娘潘银莲”的传人,论身手已是武林少有的第一流高手,此刻猝起发难,攻势极是凌厉泼辣,哪知老渔翁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长袖一拂,哈哈大笑道:“小丫头,你不配与老夫动手!”
  就那么轻轻一拂,红菊向前猛扑的身子顿如撞上一股巨浪,娇躯仰飞而起,好似断了线的纸鸢,直向潭中落去。
  唐千锤一见大惊,双足一顿,身形疾掠而出,飞上空中,一把抓住红菊的手臂,将即将掉入潭中的红菊,硬生生地拉了回来,安全落到潭边上。
  老渔翁哈哈笑道:“好俊的功夫!小子,你那人鬼师父果然把他一身奇技倾囊传授给你了!”
  唐千锤闻言心弦一震,脱口道:“你怎知我是人鬼的徒弟?”
  老渔翁道:“这已不是秘密。”
  唐千锤记得自己下山以来,只将师门来历告诉过红菊一人,而红菊不可能将此秘密泄漏出去,可以说到目前为止,大家仍认定自己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的徒弟,何以眼前这个老渔翁竟能一口道出自己是“人鬼”之徒呢?
  他百思不解,又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老渔翁笑道:“听康山郎说的。”
  唐千锤一惊道:“你认识康山郎?”
  老渔翁道:“我们是老朋友。”
  唐千锤摇头道:“不可能。”
  老渔翁道:“什么不可能?”
  唐千锤道:“康山郎阴险狡猾,自我下江湖之后,即不断运用各种手段来陷害我,并让人误认我是他的徒弟,目的是要逼我走投无路,无法在江湖上立足,所以他绝不可能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
  老渔翁微笑道:“老夫刚刚说过了,我们是老朋友,老朋友是无所不谈的。”
  唐千锤目光一凝道:“那么,你可知康山郎目前人在何处?”
  老渔翁摇头道:“不知道,他居无定所,行踪飘忽,谁也不知道他人在何处,我和他虽然相交多年,但每次见面都是他来找我的。”
  唐千锤发现他说话时目光闪烁不定,心知他有所隐瞒,心想自己若能将此老擒下来,必可从他口中逼出许多有关康山郎的秘密,但自己功力尚未完全恢复,如何能够将他擒下来呢?
  这时,红菊已从屋中取出两把长剑,她将其中一把交给唐千锤,说道:“唐千锤,咱们合力对付这老贼头!”
  唐千锤接过长剑,顿时信心大增,因为人鬼师父的“霹雳神剑”是一门非常神妙的剑法,自己的功力虽然尚未完全恢复,似乎仍可发挥“霹雳神剑”的神奇招式取胜,是故当即拔剑出鞘,目光盯上老渔翁的脸,沉声道:“老前辈决意不放弃的话,咱们双方只好各凭本事一决胜负了。”
  老渔翁笑道;“早在等着你,出招便了。”
  唐千锤大步上前,喝声:“接招!”刹那间空中剑光如电迸射,好像一团烟火爆开,又如几十支利剑同时刺出,攻势之猛烈,当真是雷神发怒,无坚不摧!
  哪知老渔翁竟似十分熟悉他的剑路,只见他身形左右闪动,居然很轻松地避过了他的攻击,而且就在唐千锤的一招剑法使尽之际,突然蹈隙而进,施展空手入白刃的绝技,探掌猛抓唐千锤的右腰期门穴。
  此一行动,充分显示他对唐千锤的“霹雳神剑”确实了如指掌。
  唐千锤心中一惊,赶紧侧身滑步躲开他的抓穴,紧接着再使一招“霹雳七绝剑”,全力攻出。
  这招“霹雳七绝剑”威力之强,好比七道闪电从空而下,一时之间,三丈方围之内,充满了刺目的光芒!
  “哈!”
  老渔翁一声大笑,双袖猛舞,发出数十道狂流般的阴柔真力,再一次轻轻松松地将唐千锤的“霹雳七绝剑”悉数挡开。
  人鬼的“霹雳神剑”、“霹雳神力”、“霹雳神拳”、“霹雳神掌”和“霹雳神弹”原是举世无敌的绝技,因此当他造就了一个康山郎,便使康山郎成为一代无敌高手,放眼武林,除了人鬼之外,已无一人能与他一争长短。
  而唐千锤已尽得人鬼真传,虽然功力火候不及康山郎,以目前的成就已足可傲视武林了,但是眼前这个老渔翁居然能够轻易化解他的“霹雳神剑”的攻击,实是匪夷所思的一桩怪事。
  “你……你究竟是谁?”
  老渔翁掀须大笑道:“还问老夫是谁干么?老夫即使把姓名说给你听,你又能知道什么呢?”
  唐千锤两眼狠狠紧盯着他,道:“要是我猜得不错,你与家师必有很深的关系!”
  老渔翁笑道:“没有,老夫这个人六亲不认,怎么会与令师有关系。”
  唐千锤道:“老前辈最好表明身份,免得伤了和气。”
  老渔翁又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别钻牛角尖,老夫与令师毫无渊源,今天老夫到此只有一个目的——捕捉那千年神鳗!”
  语声微顿,继道:“你们只要不横加阻挠,老夫捕获那条千年神鳗,立刻离开此地。”
  唐千锤想了想,仍摇头道:“不,潭中怪物如为千年神鳗,它能活上千年实在难能可贵,应以神灵视之,不可捕杀。”
  老渔翁脸色一沉道:“闹了半天,你还是不肯让步?”
  唐千锤道:“抱歉!”
  老渔翁冷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以武力来决个胜负便了!”
  “了”字甫出,右掌猛吐,一股强劲狂飚突如炮弹般打向唐千锤胸口。
  唐千锤一闪躲开。
  “再接这个!”
  老渔翁左掌倏扬,五指一曲一张,五道指风如箭射出。
  唐千锤吃了一惊,于滑步闪开时,不觉失声大叫道:“霹雳神弹!这是霹雳神弹!”
  老渔翁弹出的指力竟是人鬼的独门绝技霹雳神弹,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得自康山郎的传授?
  不,康山郎绝不可能将本身绝技传授给别人,尤其是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子!
  那么,老渔翁一定与人鬼有着极为深厚的关系,说不定是人鬼的同门师兄弟。
  唐干锤这么一想,更是惊疑满腹,不敢与他动手,顿足纵开数丈,一横长剑道:“慢着,把话讲明了再打!”
  老渔翁不耐烦道:“还讲什么呢?”
  唐千锤道:“老前辈请说明从何习得‘霹雳神弹’。”
  老渔翁道:“老夫这门功夫不叫‘霹雳神弹’,而叫‘无形万路箭’!”
  话声中,双手十指齐扬,立闻“咄咄咄”一片指力破空之声,真的好像有几十支无形利箭一齐射向唐千锤,声势非常惊人!
  唐千锤一斜身,迅速横飘三四丈。
  红菊大叫道:“唐千锤,你还手呀!还跟他客气什么呢!”
  这句话才说完,忽然一声“哎呀!”,娇躯一软,倒了下去。
  原来,老渔翁趁她说话之际,突然向她弹去一缕指力,她一时措手不及,软麻穴立被击中,顿时倒地起不来了。
  唐千锤一见红菊倒下,急忙向前扑出,振剑疾刺,大喝道:“看剑!”
  长剑去势之疾,宛如怒矢脱弦!
  但老渔翁并不闪避,右手五指又是一曲一张,大笑道:“你也躺下吧!”
  唐千锤功力尚未恢复,无法发出“霹雳神弹”或“霹雳神掌”对抗,百忙中身子就地滚倒,手中长剑则脱离掌心,似一道闪光射向老渔翁的心口。
  老渔翁没料到他有此一招,等到发觉时,长剑已距离他的心口只有几寸之近——
  “哼!”
  只见他身形一侧,左掌下沉,但闻“拍!”地一响,居然将如电而至的长剑抓个正着。
  他抓住了剑板的中段,剑身两面均极锋利,但是他的五指却如钢爪,分毫无伤。
  唐千锤一见自己的“孤注一掷”完全落空,心头一凉,暗叫道:“这下完了。”
  他功力未复,无力发出几门“霹雳”绝技,这时长剑又落入对方手中,顿使他有技穷之感,不知如何是好了。
  老渔翁抓住长剑,口中发出嘿嘿冷笑道:“小子,你想跟老夫动手,再苦练十年还差不多!”
  语毕,将剑扔下,那剑耳中段的两面刃口已被他捏成弯曲。
  唐千锤看得两眼发直,暗忖道:“我的天!这老人的功力分明已臻神化之境,放眼天下,可能只有人鬼师父一人可以与他一比了!”
  方息思忖间,蓦觉劲风扑面,心中一惊,赶紧滑步掠开。
  不料才掠开寻丈,又有几道指风弹射而至,他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双掌猛扬,推出两股霹雳神掌迎击出去。
  若在平时,他这两股霹雳神掌即使不能伤得对方,也可将对方的指风完全挡开,无耐他功力未复,推出的掌风不强,其结果好比老渔翁射出利箭,而他以一面草制盾牌予以封挡一般,自是无济于事——
  一瞬间,唐千锤只觉胸部的几处穴道好像被利箭射中,一阵剧痛,眼前一黑,顿时倒地昏死过去……
  当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阳光普照的上午。
  他发觉自己和红菊并肩躺在屋内的地上,全身麻痹,四肢完全失去活动能力。
  红菊的情况也一样,不过她似乎一直清醒着,看见唐千锤睁开了眼睛,不禁透了口气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了!”
  唐千锤试一运气,发觉真气无法畅通全身,忙问道:“那老贼呢?”
  红菊道:“在屋外钓鱼。”
  唐千锤知道她所谓的钓鱼,指的是那条千年神鳗,又问道:“钓上了没有?”
  红菊道:“一直没动静,大概还没钓到。”
  “你怎么样?”
  “全身不能动。”
  “试过运气冲穴没有?”
  “试过七八次了,那老贼的点穴手法就如你的霹雳神弹一般,是独门绝技,旁人无法解开。”
  唐千锤叹气道:“这老儿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武功居然如此高强……”
  红菊道:“还好他没有杀人之心,他只要那条千年神鳗。”
  唐千锤道:“你怎知他没有杀人之心?”
  红菊道:“他若有杀人之心,咱们俩还能活到现在么?”
  唐千锤一想不错,苦笑道:“他武功那么高强,如果再让他服食千年神鳗的血,放眼天下,还有谁能制服得了他?”
  红菊道:“不错,但咱们已无法阻止他的钓取那条千年神鳗了。”
  唐千锤问道:“那条千年神鳗很容易上钩么?”
  红菊道:“不知道,家师从来没试过,她对千年神鳗好像没多大兴趣。”
  唐千锤道:“既然对千年神鳗没兴趣,为何住在这里?”
  红菊道:“我不知道,她一直就住在这里……对了,家师最感兴趣的是照镜子。”
  唐千锤讶异道:“照镜子?”
  红菊道:“对,她一天要照几十次镜子。”
  唐千锤失笑道:“令师数十年来一直戴着人皮面具,掩饰她那张半人半鬼的脸,她照镜子照的自然是那张人皮面具,那有什么意思?”
  红菊道:“现在想来,她照镜子的原因可能是希望自己有一张漂亮的面孔。”
  唐千锤道:“她那么大的年纪还爱漂亮?”
  红菊道:“要不然,我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照镜子了。”
  唐千锤道:“那老贼怎么一直没动静?”
  红菊道:“他自称‘老渔翁’,这种人最沉得住气。”
  唐千锤突然提高嗓门道:“老渔翁!老渔翁!千年神鳗已通灵性,岂肯吞饵上钩,你还是死了心吧!”
  一言甫毕,眼前人影一晃,老渔翁已站在他俩身边,以十分严厉的口气道:“小子,你再大声叫嚷,老夫一掌毙了你!”
  唐千锤道:“千年神鳗乃通灵神物,如果可以钓取,潘老前辈早就钓上来了,还会轮到你?”
  老渔翁冷笑道:“恶娇娘是不肯钓,不是它不愿上钩!”
  唐千锤道:“你怎知她不肯钓?”
  老渔翁道:“她想利用千年神鳗钓一个人!”
  唐千锤道:“利用千年神鳗钓一个人?这话我听不明白。”
  老渔翁道:“告诉你也不妨,她想利用千年神鳗引诱你那人鬼师父到此!”
  唐千锤一怔道:“什么意思?”
  老渔翁一哼道:“老夫没工夫跟你说那些白头宫女的陈年旧事,你们乖乖给我躺着,莫干扰老夫垂钓,否则把你们扔入潭中喂鱼!”
  语毕,掉头走了出去。
  唐千锤没有再开口,而陷入沉思之中,老渔翁的话又使他满腹疑惑,恶娇娘潘银莲长年守在这恶龙潭,当真想利用千年神鳗引诱人鬼师父到此么?为何要引诱人鬼师父到此?老渔翁又怎么知道恶娇娘与人鬼师父之间的“微妙”关系?
  他想不明白。
  红菊也一样想不明白,两人四目相对沉默良久,她才开口低声道:“唐千锤,如果这老渔翁说的是事实,那么……”
  唐千锤道:“怎样?”
  “他必是十分了解家师与令师过去的一切。”
  “这是当然,不过我从未听家师提起过老渔翁这个人;
  “我也没听家师提起过……”
  “你相信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有些相信。”
  “嗯,家师与令师确有不平常的关系,因此当我下山之前,家师才要我带一封信给令师,而且吩咐我不得开罪令师,足见家师对令师没有恶意,但令师却要利用千年神鳗引诱家师到此……”
  “引诱令师到此,也不一定怀有恶意。”
  “没有恶意么?“
  “如果他们是一对情侣,分开的原因只是闹别扭,彼此都不肯让步,在这种情况之下,也唯有‘引诱’一途了。”
  “如果家师不肯让步,怎肯写信给令师?”
  “这个……”
  忽然,屋外的恶龙潭中传来一阵波涛翻动的声音,好像那条千年神鳗已经上钩,正在翻滚挣扎!
  唐千锤一惊道:“不好,千年神鳗上钩了!”
  “轰!”
  一声巨响,似有庞然巨物从天而下,落入水潭中,溅起的水花都飞入屋中来了。
  红菊愕然道:“怎么回事?”
  唐千锤也弄不懂巨响是怎么发生的,他凝神谛听了一会,听出潭中水声时起时止,不久即归于沉静,也没听见老渔翁发出一点声音,便向红菊低声道:“看情形那条千年神鳗并没上钩,刚才那阵骚动,可能是千年神鳗冒出水面的声音……”
  红菊道:“那声巨响呢?”
  唐千锤道:“也可能是老渔翁搬巨石投击千年神鳗所发出的——”
  一语未了,老渔翁突然走入屋中,俯身骈伸二指在唐千锤的胸上连点几下,道:“小子,你起来!”
  唐千锤顿觉全身血气一畅,四肢恢复了知觉,他慢慢地坐起,问道:“什么事?”
  老渔翁冷冷道:“到屋外来!”
  语毕,转身走了出去。
  唐千锤略一迟疑,才举步跟出,跨出门外一看,只见潭中浮着一株大树,正在水面上游动,心中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老渔翁将鱼饵抛入水中后,便将长绳的另一端绑在那株大树上,因为他知道千年神鳗力大无穷,一旦吞饵上钩,凭他一人之力绝难拉它上岸,故最好的方法便是将长绳绑在树身上,哪知千年神鳗上钩之后,在奋力挣扎之下,竟将那株大树连根拔起,拖入水潭中,老渔翁束手无策,便要唐千锤帮忙拉它上岸。
  刚才那声巨响,即是大树被拖入潭中所发出的声音!
  唐千锤仍摇头道:“不干!”
  老渔翁果然说道:“那条千年神鳗上钩了,你帮老夫拉它上来。”
  唐千锤摇头道:“不干!”
  老渔翁又道:“拉它上岸后,咱们分享它的血,老夫保证你一碗鳗血下肚,功力倍增。”
  唐千锤仍摇头道:“不干!”
  老渔翁眉头一皱道:“为什么?”
  唐千锤道:“我反对钓它上岸于前,自无帮你拉它上岸之理。”
  老渔翁道:“它已经上钩了,不拉它上岸,它也会死在潭中。”
  唐千锤道:“那就让它死在潭中好了。”
  老渔翁双目一瞪,从眸中迸射出来的怒芒,可以测知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当真不帮忙?”
  唐千锤以斩钉截铁的语气道:“死也不帮!”
  老渔翁冷笑一声,大步走入木屋里去。
  唐千锤心弦一震,赶紧跟入问道:“喂,你想干什么?”
  “杀人!”
  老渔翁俯身一把将地上的红菊抓起,另一只手一扬,作势欲砍劈红菊的脑门。
  “住手!”
  唐千锤怒喝声中,跃身疾上,飞踢老渔翁的背部,使尽全力踢了下去。
  老渔翁没有躲避,背部被踢个正着,砰然一声巨响,却只向前冲出一步,不但没受伤,反而回头笑道:“你只有这点本领么?”
  唐千锤正要继续出手,瞥见他的手掌已向红菊的脑门砍落,心中一慌,大叫道:“我帮你便了!”
  老渔翁的手掌就在距离红菊的脑门一寸之处停住,嘿嘿一笑道:“哼,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语毕,将红菊推倒在地,又转身走了出去。
  唐千锤只好乖乖地跟出,二人回到水潭边上,只见那棵浮在水面上的大树已停止不动,距离潭边约有三四丈远。
  老渔翁目光盯上唐千锤的脸,以非常严峻的表情道:“小子,它已上钩,现在你即使想救它也已不可能,不拖它上岸的话,它也迟早难逃一死,你老老实实帮老夫拖它上来,老夫保证与你们分享它的血肉便了。”
  唐千锤冷冷淡淡地道:“它能将一棵大树连根拔起,你以为凭咱们二人之力就能拉它上岸?”
  老渔翁道:“可以,时间一久,它力气使尽了,咱们便可轻易将它拉上来。”
  语声一顿,一指潭中那棵大树道:“现在你下去把那棵树推过来吧!”
  唐千锤权衡轻重,觉得千年神鳗既已上钩,没有理由为保护它而使红菊和自己受到伤害之理,当下脱去衣鞋,一个飞纵跳上浮在水上的那棵大树,然后慢慢下水,将大树推向潭边。
  他动作很慢,唯恐惊动水底那条千年神鳗,慢慢地将大树推到潭边,老渔翁伸手抓住树桠,示意唐千锤上岸,两人便合力把大树拖上来。
  可能那条千年神鳗正潜伏水底,加上绳长十余丈,当大树被拖上岸时,长绳尚未牵动它,故一切进行十分顺利。
  唐千锤道:“就这样拉它上来?”
  老渔翁道:“不,它还有力气挣扎,一旦它再开始挣扎,咱们还是斗不过它的,唯一的办法是将这棵大树固定在岸上。”
  “怎么固定?”
  “你去找两根一丈长的大木头来,老夫告诉你怎么弄。”
  唐千锤从屋后找来了两根七八尺长的粗木,老渔翁的第二道指示是要他在潭边挖两个斜斜的深洞,将两支木头埋入深洞中……
  当两根木头插入地洞埋妥之后,他们便将大树移入木头后面,老渔翁接着再去搬来两颗上千斤重的巨石压在木头的另一边,这才笑道:“这么一来,不论它有多大的力气,也不可能再将大树拖下去了。”
  然后,他开始拉起长绳卷上两根木头,不久长绳的末端牵动了水底的千年神鳗,它又开始挣扎,但果如他所料,千年神鳗虽然一再奋力挣扎,却已无法将大树拉入水潭中了。
  水面上浮现一团一团的血,显然上了钩的千年神鳗由于奋力挣扎之故,嘴上伤口开始大量流血。
  老渔翁眉头一皱道:“要赶快将它拉上来才行,否则一旦它体内之血流尽,就没价值了。”
  说着,双手抓住长绳,用力往上拉,每拉上数尺就卷上木头,不使千年神鳗再有扯回的机会。
  这样搏斗了约莫两刻时工夫,那条千年神鳗已在接近潭边的水中出现,看来它的力气已经使尽,不再剧烈挣扎了。
  老渔翁兴奋地道:“去拿个盆子来,准备接血用的!”
  唐千锤入屋找到一个木盆,经过红菊身边时,正想趁机解开她的穴道,老渔翁突然在门口出现,寒脸道:“不要作怪,老夫可不是瞎子!”
  唐千锤道:“你口口声声说不伤害我们二人,如你真有诚意,现在该是解开红姑娘的穴道的时候了。”
  老渔翁沉声道:“不,等千年神鳗拉上岸,老夫再替她解穴!”
  一语方毕,突然面色一变!
  唐千锤亦有警觉,色喜道:“有人来了!”
  原来,他们同时听到屋外十几丈处有某种响动,这无疑表示有人来到了恶龙潭,而不论来人是谁,老渔翁认为对自己不利,唐千锤则认为对自己有利。
  红菊大喜道:“必是我师父回来了!”
  老渔翁掉头望去,好像已看到了来人,哼哼冷笑两声道:“这家伙真是活得不耐烦……”
  唐千锤跨出木屋,便见屋左十几丈外出现了一大群百步蛇,心知是蛇郎君到了,不禁大喜道:“蛇郎君,你回来了?”
  但蛇郎君没现身,只见那群百步蛇似一条溪水般游向潭边,一条条昂首吐舌,盘踞在潭边那棵大树的四周,布成一个蛇阵。
  很显然的,蛇郎君确已回到了恶龙潭,在潭边驱蛇布阵,要阻挠老渔翁的捕鳗行动。
  老渔翁很生气,目中迸射凶光,桀桀怪笑道:“蛇郎君,你以为这蛇阵能阻止老夫拉千年神鳗上岸么?”
  蛇郎君的话声从远处的树林中传过来:“不能,不过你得先将老夫的毒蛇悉数杀死,否则你就不能拉那千年神鳗上岸!”
  老渔翁怒道:“为什么?”
  蛇郎君的话声遥遥传来:“老夫的百步蛇经过特别饲养,一条条奇毒无比,只要任何一条咬了那千年神鳗一口,那千年神鳗便成有毒之物了。”
  老渔翁冷笑道:“你在威胁老夫?”
  蛇郎君哈哈笑道:“不错!”
  老渔翁道:“你要什么?”
  蛇郎君道:“分一杯羹。”
  老渔翁忽然笑道:“你也想喝一碗千年神鳗的血,增加功力?”
  蛇郎君道:“是的,既然千年神鳗的血可增进功力,老夫自然也不能错过机会。”
  老渔翁道:“千年神鳗体内之血很多,老夫一个人也喝不完,分一碗给你自无问题,你过来把蛇赶走吧!”
  蛇郎君笑道:“老兄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真出老夫意料之外……”
  老渔翁哈哈笑道:“你蛇郎君的武功深浅,老夫十分清楚,今日让你服下一碗鳗血,你的功力固可增强不少,但老夫的功力也一样会增强,换句话说,你喝了鳗血后,仍然不是老夫的对手。”
  语声一顿,沉声道:“所以,老夫自无吝啬一碗鳗血之理。”
  蛇郎君笑道:“听老兄口气,咱们以前好像见过面,但老夫却想不起老兄是谁,可以亮个万儿么?”
  老渔翁道:“无此必要。”
  蛇郎君道:“不,有此必要,因为你说对老夫的武功深浅十分清楚,这句话便老夫百思不解。”
  老渔翁道:“潭中的千年神鳗已流血甚多,再不赶快拉它上岸,等它体内之血流尽,那就白费工夫了,所以你还是少说废话吧!”
  蛇郎君道:“别怕,千年神鳗只是嘴部受伤,不致大量流血。”
  老渔翁光火道:“你到底要怎样?”
  蛇郎君道:“将老兄的真实姓名和字号说来听听,让老夫知道你是谁。”
  老渔翁突然纵声大笑道:“老夫要是不说,你便不敢过来?”
  蛇郎君道:“不是不敢,而是觉得这个时候来请教你的尊姓大名,是最佳时机。”
  老渔翁道:“要是老夫不说呢?”
  蛇郎君道:“那么,咱们只好来比比谁的耐性强了。”
  老渔翁一哼道:“你是不是对恶娇娘仍有情,想替她保护千年神鳗?”
  蛇郎君笑道:“老兄别挖苦我了,老夫一生就只这件事看走了眼,要是早知恶娇娘生就那张半人半鬼的脸,也不会等到今天还打光棍了。”
  老渔翁道:“或者你想帮唐干锤的忙?”
  蛇郎君道:“唐千锤那小子的武功与康山郎同出一脉,他活在世上对老夫实在没有好处。”
  老渔翁道:“既然如此,我告诉你真实姓名便是,你仔细听着……”
  他说到这里,嘴唇微动,却无声音,一看即知正以“传音入密”告诉蛇郎君自己的姓名字号。
  果然,蛇郎君立刻发出惊诧声道:“是你!”
  老渔翁笑道:“很意外么?”
  蛇郎君道:“不错,真意外,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呀?”
  老渔翁道:“无他,就是要喝鳗血。”
  蛇郎君道:“好的,不过我刚才遇见了一个青年,现在我知道他是谁了,老兄且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老渔翁面色一变道:“你想干什么?”
  蛇郎君大笑道:“你知道老夫要干什么,不过你放心,只要你真肯分一杯羹,一切没问题!”
  说到末了,话声变小,可以想见他已离开了那座树林。
  老渔翁怒极,咬牙切齿道:“蛇郎君,你若以为我收拾不了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这句话他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因为此时蛇郎君已去远,听不见他的话了。
  唐千锤忍不住问道:“他是不是要去劫持你的儿子或徒弟?”
  老渔翁没有回答,一对凶睛狠狠瞪视着潭边那群百步蛇,似有发掌劈杀那些毒蛇之意。
  唐千锤道:“你如果有把握尽诛那些毒蛇,现在倒是个好机会。”
  老渔翁突然窜出一大步,双掌连扬,刹那间好像打出几颗炮弹,轰轰声中,潭边尘土飞扬,十多条百步蛇顿时扭曲成一团。
  唐千锤道:“再杀!再杀!”
  老渔翁本待继续发掌,听了这话,反而住手,瞪了他一眼道:“小子:你看来老实,其实心眼也很坏。”
  老渔翁道:“蛇郎君的出现对你有利,而你却要老夫杀他的毒蛇,这不是存心挑拨么?”
  唐千锤笑道:“你若是不敢杀就不要杀,何必找借口推到我头上?“
  老渔翁想了想,面露微笑道:“你别激将,老夫不上你的当,再说蛇郎君这个人对老夫颇为有用,老夫打算将他降伏,收为麾下。”
  唐千锤不再与他交谈,转身入屋,在红菊身边坐下,问道:“红姑娘,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红菊道:“我是有点不舒服。”
  唐千锤立刻关注地问道:“什么地方不舒服?”
  红菊道:“心里不舒服。”
  唐千锤道:“心里?”
  红菊道:“你光跟那老匹夫讲话,把我丢在这里不管,什么意思嘛!”
  唐千锤忙道:“对不起,我现在就跟你聊关解闷,你想聊些什么?”
  老渔翁怕唐千锤偷偷替红菊解穴,跟着唐千锤转回门口,倚立门边,一边监视唐千锤的举动,一边注意屋外的情况。
  红菊瞧了老渔翁一眼,忽然笑道:“老渔翁,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老渔翁一哼道:“你问这干么?”
  红菊道:“想知道嘛!”
  老渔翁道:“八十多了。”
  红菊道:“你自认还能活多久?”
  老渔翁道:“至少一百岁。”
  红菊道:“那么,你还有十几年好活——牙齿还好么?”
  老渔翁微怔道:“你干么关心我的牙齿?”
  红菊道:“一般八十多岁的老人,牙齿差不多要掉光了,吃东西也吃不动……”
  老渔翁露出两排牙齿,笑道:“你别替老夫操心,老夫的牙齿还好得很!”
  他的牙齿的确整齐洁白,十分健康。
  红菊笑道:“唐千锤,咱们就来聊他的牙齿,你看他的牙齿那么健康,你说奇怪不奇怪?”
  唐千锤哑笑道:“据说老人的牙齿太健康便不正常……”
  红菊道:“对呀!那会把他的子孙吃掉!”
  老渔翁哈哈笑道:“幸好老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没子孙!”
  红菊道:“没子孙,活着没意思,活得久更没意思。”
  老渔翁道:“老夫活得很快乐。”
  红菊道:“你哪一点快乐?”
  老渔翁道:“老夫的武功天下罕有敌手,天下英豪尽在老夫脚下,这个乐趣无穷。”
  红菊道:“你胜得了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么?”
  老渔翁点头道:“喝过千年神鳗的血后,老夫必能超过他。”
  他说到这里,发现唐千锤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禁冷笑道:“小子,你干么老瞪着老夫?”
  唐千锤道:“我在看你的牙齿。”
  老渔翁生气道:“再谈老夫的牙齿,我就劈了你!”
  唐千锤道:“你的牙齿真的很漂亮呀!”
  老渔翁闭住嘴巴,不让他再看。
  唐千锤笑道:“我见过不少老人,他们到了六十多岁的时候便开始掉牙,而你老人家已八十多岁,居然还有满口健康的牙齿,这真反常。”
  红菊也笑道:“因此你想到什么?”
  唐千锤道:“因此我想到他的满头白发也许是假的,脸上也可能贴着一张人皮面具。”
  红菊吃吃笑道:“不错,我也有这样的怀疑一老渔翁,你到底是谁呀?”
  老渔翁正要回答,远处已传来了蛇郎君的声音:“朋友,我把令高足带来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似已来到十几丈之处!
  唐千锤走出木屋一着,果见蛇郎君已站在十几丈外的潭边,左手揽抱着一个黑衣青年,那青年的四肢无力地垂着,不问可知被点了穴道。
  老渔翁毫无焦躁之色,斜眼冷冷注视着蛇郎君,道:“蛇郎君,你知道老夫为什么不杀你么?”
  蛇郎君哈哈笑道:“因为你杀不了。”
  老渔翁道:“错了,老夫有能力杀死你,之所以不杀你,纯为英雄相惜。”
  蛇郎君笑道:“真的么?”
  老渔翁道:“放眼天下,能与老夫一争长短的已经没有,能在老夫手下走过百招的也没几个,你是那少数几个中的一个,老夫若杀了你,会觉得孤单寂寞故也。”
  蛇郎君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道:“你说的也许不错,不过武功高强并非代表一切,老夫认为智慧更重要!”
  老渔翁道:“你的智慧很高么?”
  蛇郎君道:“不错,不战而人之兵,才是最高明!”
  他指了指手上的黑衣青年,接着道:“令高足资质甚佳,你不会看着他死吧?”
  老渔翁微笑道:“别说这些,老夫真的愿意分你一杯羹,你快把那些蛇儿赶走,好让老夫拖那千年神鳗上岸。”
  蛇郎君道:“好的,不过老夫还是要警告你一句,千万勿耍花招,否则令高足必死。”
  语毕,抽出腰间的笛子吹了起来。
  那群毒蛇听到笛声,纷纷游动,循笛声爬去,不久便聚集在他立足的四周。
  老渔翁转对唐千锤说道:“来吧!拖它上岸,你们也可分享一碗,绝不食言。”
  唐千锤跟着他走到潭边,两人又开始拉动那条巨绳,潭中的千年神鳗数度奋力挣扎,但大树横在两根木桩之后,任它如何挣扎终归无济,人鳗搏斗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千年神鳗力竭,终于被他们合力拖上岸了。
  千年神鳗腰比斗粗,长三丈余,全身呈红,又光又滑,一上岸便不停地翻滚,如巨鞭笞地,大地都为之震动起来。
  老渔翁等它停止剧烈翻滚之后,猛可对准它的头部一掌拍下,卡喳一响,头部立碎,但神鳗生命力强,仍然翻动不已。
  “快取盆子来!”
  唐千锤取来木盆,老渔翁要他放在神鳗的咽口下面,叫他用力按住,然后骑上鳗身,抽出一柄匕首,一刀刺入它的咽部。
  鲜血,顿如喷泉激射而出!
  唐千锤移动木盆接血,转眼便已接满一盆,而鳗血仍在喷出,老渔翁忍不住张口去接,一口一口吞下,足足喝了几大碗之多,才惬意地吁了一口气道:“小子,你也喝些吧!”
  唐千锤摇头道;“我不喝。”
  老渔翁一怔道:“为什么?”
  唐干锤道:“我本反对捕杀它,现在也不想喝它的血。”
  老渔翁叫道:“千年神鳗就这么一条,它的血能延年益寿增强功力,机不可失,你干么这么固执?”
  唐千锤仍摇头道:“我不做不喜欢的事,哪怕喝了会成仙,我一样没兴趣。”
  老渔翁转对屋中的红菊道:“丫头,你喝不喝?”
  红菊答道:“他不喝,我也不喝。”
  老渔翁一哼道:“不喝拉倒,反正……”
  他忽然住口,抬头望望十几丈外一脸焦急的蛇郎君,笑笑道:“蛇郎君,这条千年神鳗的血太多了,咱们怎么喝也喝不完,所以老夫也让你分享一些——唐千锤手上这一盆送给你,你喝半盆,其余的给我徒弟喝,如何?”
  蛇郎君点头道:“好,咱们交个朋友吧!“
  老渔翁便叫唐千锤把一盆鳗血端过去,蛇郎君放下黑衣青年,接过木盆张口便狂饮,一口气喝下半盆,也实在喝不下了,便探手解开黑衣青年的穴道,叫他喝剩下的鳗血。
  黑衣青年就在地上端起盆子,喝光了剩下的半盆鳗血。
  唐千锤凝视着黑衣青年,发现这个青年的面貌跟自己有几分相似,心中暗暗诧异,忍不住向蛇郎君发出传音入密问道:“蛇郎君,你能不能告诉我老渔翁是谁?他的徒弟又是谁?”
  蛇郎君听到他的传音,只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忽然就在那潭边耍起拳脚来。
  老渔翁也跟着打起一路拳法,吐气开声,拳风虎虎,较之蛇郎君更见精妙。
  他一边打拳一边说道:“徒弟,喝了鳗血要活动活动,你也练一练吧!”
  黑衣青年应了一声,也跟着打起拳来。
  唐千锤悄悄向木屋退去,打算乘他们在打拳练功之际,入屋去解开红菊的穴道。
  不料他的心意立刻被老渔翁看出,他身形一晃,拦在门口上,边打拳边笑道:“唐千锤,老夫还没说要放你们走的时候,你最好别妄动!”
  他拳风凌厉,每打出一拳就似打出一颗炮弹,唐千锤觉得若让他练功完成,果真功力再增,自己更非其敌,故突然一声大喝,吐掌拍出!
  老渔翁大笑道:“怎么?想跟老夫比划比划?好呀!咱们就来比一比!”
  拳风突趋猛烈,出拳也更快!
  唐千锤以“霹雳神掌”对抗,但觉对方的拳法颇似师门的“霹雳神拳”,心中甚为惊异。
  两人打了几十招,由于老渔翁的功力和经验都比他高强,他渐感不支,被迫步步倒退,他又急又怒道:“老匹夫,你已喝了千年神鳗的血,有何理由不放我们走?”
  老渔翁笑道:“你可以走呀!”
  说归说,却一拳跟着一拳地攻出,不给唐千锤罢战的机会。
  唐千锤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渔翁道:“你现在就可以走,老夫保证不杀你就是了。”
  唐千锤奋力迎战,喝问道:“我要带走红姑娘,你不停止攻击,叫我们怎么走?”
  老渔翁诡笑道:“你还不明白?你可以走,那丫头得留下来!”
  唐千锤又惊又怒道;“什么意思?”
  老渔翁道:“老夫的徒弟看上了那丫头,想跟她睡觉!”
  唐千锤一听此言,心知不拼命不成了,当下不再开口,使出师门绝技,全力奋战。
  但是,老渔翁对他的师门武功显然极为熟稔,不论唐千锤施出何种奇特的手法,他都能一一化解,甚至唐千锤的招式未出,他已洞察而先发出克制的招式,反逼得唐千锤手忙脚乱。
  老渔翁一面攻击,一面笑道:“小子,老夫真的不想杀死你,杀死你实在没意思,你还是返回天山再跟你那人鬼师父苦练十年吧!”
  唐千锤愤怒道:“你不让我带走红姑娘,我就跟你拼到底!”
  老渔翁狂笑道:“碰上老夫,你想拼命也不成……”
  他突然改变攻击手法,化拳为掌,使出擒拿巧手击唐千锤的各处穴道。
  就在这时,忽听蛇郎君哈哈大笑道:“朋友,别理那小伙子,咱们俩来谈谈吧!”
  老渔翁偏头一看,顿时大怒,停止攻击唐千锤,转向蛇郎君沉声道:“蛇郎君,我好心好意让你分享千年神鳗的血,你居然要恩将仇报不成?”
  原来,就在他与唐千锤动手之际,蛇郎君又再次制服了那黑衣青年,这时候蛇郎君的右掌正按在黑衣青年的脑门上,看样子随时准备发出掌力震毙黑衣青年。
  老渔翁举步向蛇郎君逼去,目中杀气腾腾,道:“你想怎样?”
  蛇郎君笑道:“老夫要那东西!”
  老渔翁道:“什么东西?”
  蛇郎君道;“那座小金塔。”
  唐千锤听得心弦大震,失声道,“蛇郎君,难道他是……”
  蛇郎君哈哈笑道:“唐千锤,你太嫩了,他的武功家数与你相同,你早就该看出他是谁才是!”
  唐千锤顿时满脸通红,既羞愧又成怒,喝道:“康山郎,原来是你!”
  老渔翁正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乔装的,他回头冷冷瞥了唐千锤一眼,道:“小子,我如欲杀你手你有十条命也早完了!你我二人,你是老鼠我是猫,我要等玩够了再吃你,懂么?”
  唐千锤怒骂道:“你简直不是人!”
  康山郎仰天狂笑一声,道:“我本来就不是人!我是‘鬼之徒’你是‘人之徒’,你要我有人性,岂非天大笑话?”
  语声一顿,继而阴恻恻道:“你那‘人师父’希望你来收拾我,这是痴人梦吃,你要知道这世上只有人怕鬼,没有鬼怕人,鬼永远是占上风的!”
  唐千锤道:“你天良泯灭,迟早要遭天谴的!”康山郎不屑地一笑,不再理他,回对蛇郎君道:“蛇郎君,你以为控制我徒弟便能迫使我交出那座小金塔?”
  蛇郎君道:“如果你连自己徒弟的命都不重视,老夫自然毫无办法了。”
  康山郎冷笑道;“你说对了,鬼是没有人性的,他虽然是我的徒弟,但我绝不会为救他而交出小金塔,你要杀就杀好了。”
  那黑衣青年名叫令狐金城,即是冒充唐干锤杀害慈海寺和尚及少林寺主持百无大师师兄的凶手,他这时听到师父这样说,心中一阵寒悚,忍不住开声道:“师父救我啊!”
  康山郎冷冷一笑道:“别哀求,为师在收你为徒之前,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我们只有师徒之分而无师徒之情,你学我哉功不必心存感激,一旦遇事也莫希望为师救你,你的生死福祸全看你自己的运气而定了。”
  令狐金城轻叹一声,默然不再开口了。
  蛇郎君笑道:“武林第一恶人之名,果然名不虚传,老夫算是服了你了,既然如此,老夫只好杀个人来泄泄闷气。”
  语毕,便要发出掌力震毙令狐金城。
  唐千锤忙道:“慢着!”
  蛇郎君微怔道:“怎么?这小子冒充你杀了很多人,害你背了一身黑锅,你还想救他?”
  唐千锤道:“不,正因他冒充我杀了很多人,所以他现在不能死,我要带他去少林寺洗清我的罪嫌。”
  蛇郎君笑道:“你现在是泥菩萨,还有能力把他带去少林寺?”
  唐千锤道:“咱们合力擒下这康山郎,一切就可解决了。”
  蛇郎君目光闪了闪,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老夫有个要求——”
  唐千锤心知他要求什么,接口道:“你有办法从他身上夺走小金塔,我不阻挠,不过我将来也要从你手中收回。”
  蛇郎君道:“好,一言为——”
  “定”字还没出口,一道人影已如电扑到他跟前,发掌便劈!
  蛇郎君的武功本就差了康山郎一大截,这时手上揽抱着令狐金城,更难与他对敌,一见他掌到,赶紧横身掠开,大叫道:“唐千锤,你动手呀!”
  唐千锤抽空从地上拾起长剑,飞身扑去,振剑便刺,势如灵蛇吐信,倏忽便攻出五剑。
  康山郎返身挥掌迎战时,蛇郎君已将令狐金城扔出数丈之外,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柄软铁打造的软剑,振腕一抖,软剑一声劈拍,如卷蛇飞窜而出,加入攻击康山郎。
  老少联手,情况果然不同,蛇郎君的深厚功力和丰富经验,再加上唐千锤的霹雳神剑,终于把康山郎的锋芒压制下来。
  但康山郎的攻势虽然受挫,却未落下风,他以一双肉掌对付双剑联攻,仍然攻守有矩,毫无败象。
  双方激战约莫两刻时之久,仍然势均力敌,没有一方占得便宜,唐千锤预料这一战可能要拖得很久才能分出胜负,故沉着应战,不求速决。
  不料又打了十几回合之后,康山郎和蛇郎君忽然同时出现异状,两人不知怎的脸色都在发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唐千锤心甚纳闷,暗忖道:“他们脸色苍白,莫非是服食千年神鳗之故?但千年神鳗的血既有增强功力之效,何以脸色不红反白呢?”
  正在百思不解,蛇郎君忽然大叫一声:“不好了!”双足一顿,倒纵数丈,然后胯下“哗啦!”一响,顿时臭气四溢。
  原来,他拉肚子了!
  武林高手,竟在搏斗中拉肚子,可说是闹了大笑话,其羞惭难堪实非外人所能体会,蛇郎君没脸再打下去,一声长啸,纵身疾起,飞也似的循入树林中,霎时逃得无影无踪了。
  唐千锤着了急,大叫道:“蛇郎君,你不能跑呀!”
  他觉得拉肚子固然不雅,仍可与康山郎打下去,这样临阵脱逃,撇下他单独对抗康山郎,自己必败无疑,是以大感不满。
  但奇怪的事情不只发生在蛇郎君身上,当蛇郎君通入林中后,康山郎好像大大松了一口气,竟未继续出手,也跟着顿足倒纵数丈,随即转身向前疾掠,急如鼠窜地“逃”入另一边的树林中去。
  唐千锤呆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屋中的红菊开声问道:“唐千锤,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唐千锤赶紧收剑入屋,以师门手法解开了红菊受制的穴道,急道:“红姑娘,咱们快走!”
  红菊穴道受制过久,一时无力起身,愕然道:“到底怎么回事?
  唐千锤道:“等一会再告诉你,现在先离开此处要紧,否则等康山郎转回来时,想走就走不成了。”
  红菊慢慢起身,活动活动四肢,道:“我刚才好像听到——”
  唐千锤不待她话完,一把拉着她往外便跑,两人奔出木屋,红菊瞥见那令狐金城倒在数丈外的地上,不禁一怔道:“咦,他还在呀?”
  唐千锤道:“他被蛇郎君点了穴道。”
  红菊道:“好极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对你应该很有用处吧。”
  唐千锤道:“不错,咱们将他带走!”
  他一个箭步窜过去,探臂揽起令狐金城,便与红菊往另一个方向跑,两人翻山越岭跑了几十里路,在山中发现一座隐蔽的山洞,乃入洞歇息。
  这时,天已入暮,远近山一片苍茫,唐千锤将令狐金城放下,为恐他运功冲穴,又点了他一处穴道,才向红菊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红菊道:“太行山西麓,再往前走即是九龙关。”
  唐千锤道:“那么,咱们在这儿躲一两天,再寻路下山。”
  红菊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唐千锤又笑了起来。
  红菊催促道:“你快说呀!”
  唐千锤笑道:“红姑娘,我现在终于知道,有些武林人即使有一身高强的武功,他们的学识却很浅薄,甚至十分幼稚。”
  “你是说……”
  “恶龙潭中那条所谓的‘千年神鳗’,它也许已活了数百年不错,但它绝非什么神物,一般武林人由于它的长寿,便想当然地认定它的血可以延年益寿增强功力,结果……”
  “结果不是?”
  “哈哈,它的血非但不补,而且对人体有害,康山郎和蛇郎君大喝特喝,结果拉肚子。”
  “两人都拉肚子?”
  “蛇郎君先拉在裤子里,赶紧逃走,康山郎大概也要拉了,所以也跑了。”
  红菊笑得抱腹弯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唐千锤笑道:“康山郎和蛇郎君想喝‘千年神鳗’的血都想疯了,他们一定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这件事若在江湖传开,他们可能要羞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
  红菊笑道:“咱们就将这笑话传扬出去,叫他们不敢见人!”
  说到这里,忽然双眉一颦,抽动鼻子道:“你有没有喝鳗血?”
  唐千锤道:“没有啊!”
  红菊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又问道;“你有没有拉肚子?”
  唐千锤不悦道:“开玩笑,我又没喝鳗血,怎么会拉肚子!”
  红菊满面“嫌臭”的表情,道:“可是你身上很臭呀!”
  唐千锤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左裤管湿湿的,有一股恶臭之味,不禁跳了起来道:“是他拉的,他也喝了半盆鳗血!”
  他指的是躺在洞地上的令狐金城,敢情令狐金城也在路上拉肚子,只因唐千锤揽着他奔跑,由于心情紧张,是以未发觉。红菊掩鼻道:“快去洗干净!”
  唐千锤一把拉起令狐金城跑出洞外,在附近找到山泉,便脱下裤子洗干净,然后把令狐金城拖入水沟,让流动的山泉冲洗了一会,看看已洗去胯下秽物,又拖他回到山洞中。
  红菊叹气道:“真想不到那老渔翁即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但他为什么不杀你呢?”
  唐千锤道:“他很自大,认为要杀我很容易,而且他已知道家师派我下山对付他,要我这个‘人之徒’与‘鬼之徒’进行一场正邪决斗,因此他认为在杀死我之前,应该先把我凌辱折磨一番才有意思,也就是他想胜得风光。”
  红菊点点头道:“不错,他的功力和机智都比你强,今后你可得格外小心了。”
  唐千锤笑了笑道:“他功力比我强是事实,至于谈到机智……我自下山以来虽然屡次受制于他,但这是由于他在暗面我在明面之故,所谓明枪易敌暗箭难防,今后只要突破了这个形势,鹿死谁手就在未定之天了。”
  红菊道:“你有何方法可改变敌我的形势?”
  唐千锤一指令狐金城,说道:“这位令狐兄也许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红菊一想不错,忙道:“对,他是康山郎的徒弟,有关康山郎的一切,他一定知道,你快问问他!”
  唐千锤转向令狐金城道:“令狐兄,小弟要请你帮忙两件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红菊噗哧一笑道:“唐千锤,你现在面对的是个陷害你背一身黑锅的恶徒,而不是好朋友,你干么这样客气!”
  唐千锤道:“不,他虽然冒充我杀人,但那是康山郎的主意,他身为弟子,师命难违,不能怪他。”
  看见令狐金城默然不答,又道:“令狐兄,你年纪尚轻,前途无量,不该跟着康山郎为恶,这对你有害无益,你仔细想想吧!”
  令狐金城冷冷开口道:“你要我干什么?”
  唐千锤道:“告诉我有关康山郎的一切,好让我去对付他。”
  令狐金城木无表情道:“他是我的授业恩师,你要我出卖恩师?”
  唐千锤道:“今天在恶龙潭的时候,康山郎曾说你和他只有师徒之分而无师徒之情,而且当你落入蛇郎君之手时,他并无救你之意,这样的师父还值得尊敬么?”
  令狐金城道:“我并不尊敬他。”
  唐千锤一怔道:“那……”
  令狐金城道:“我拜他为师,只想学他的武功而已,而他收我为徒,也只不过想利用我干一些事情而已,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
  唐千锤听得很感剌耳,感觉好像又碰到了一个“小康山郎”,不禁发怒道:“哼!看来你也不是好东西!”
  令狐金城冷笑道:“这倒不是我的本意,而是他在收我为徒之前讲好的,后来事实证明他的确对我毫无情感,我们师徒就以这种方式相处下来了。”
  红菊插口问道:“既然如此,你怎又称呼他为‘恩师’?不肯‘出卖’他呢?”
  令狐金城道:“恩师二字只是一个名词,至于我不出卖他的理由是,他的武功天下第一,如果我出卖了他,我就学不成武功,也就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唐千锤道:“行行出状元,不一定武功高强才能出人头地啊!”
  令狐金城道:“学成高强的武功是我的志向和兴趣。”
  唐千锤道:“你杀害慈海寺的和尚,不觉得那是坏事?”
  令狐金城道:“我对和尚没好感,他们名为遁世出家,其实都是一群寄生虫。”
  唐千锤道:“怎说是寄生虫?”
  令狐金城道:“依赖善男信女的捐助为生,非寄生虫则何?”
  唐千锤道:“你这是以偏概全,很多出家人都自耕为活。”
  令狐金城道;“我看到的都是寄生虫。”
  唐千锤道:“现在我不想跟你谈这些,如果你执迷不悟,我只好带你去少林寺,把你交给他们去发落了。”
  令狐金城道:“悉听尊便。”
  唐千锤见他无所畏惧,大感意外道:“少林主持百无大师的师兄死在你手里,你不以为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令狐金城冷笑一声道:“谁看见了?”
  唐千锤一呆道:“你不承认?”
  令狐金城道:“没人看见,我为什么要承认?你纵然把我送去少林寺,我只要坚不承认,他们也不能凭你片面之词就判定我是杀人凶手。”
  唐千锤大怒道:“你无赖!”
  令狐金城哈哈笑道:“这也就是康山郎看中我的原因,我令狐金城如果和一般凡夫俗子一样,康山郎也不会要我了。”
  “拍!”
  红菊重重一个耳光落到他的脸颊上,娇叱道:“你这个下流东西,你说你跟凡夫俗子不一样,那我问你,你有几条命?”
  令狐金城以怀恨的眼光望着她,缓缓道:“这个耳光我记下了——我的命的确只有一条,你最好杀了我,否则将来被我逮到机会,我会整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红菊怒不可遏,玉手连扬,左右开弓连掴了他十几个巴掌,愤恨地冷笑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先让你求生不得求生不能!”
  她接着拔出长剑,拉过令狐金城一只手,举剑便要砍下去。
  唐千锤伸手阻止了她,道:“慢着,再让我来问问他……”
  他凝视着令狐金城,以严肃而诚恳的表情道:“令狐兄,你是何方人氏?在拜康山郎为师之前,你是怎样一个人?”
  令狐金城神色冷漠已极,道:“要杀便杀,反正我令狐金城就是这么一个人,你把我剁成肉酱也休想改变我!”
  唐千锤道:“我看你好像有一肚子怨恨,你是不是经历过许多悲痛之事,因而愤世嫉俗?”
  令狐金城一哼道:“你不用盘根究底,打从我懂事开始,我就没见过一个好人,现在我只相信我自己,我只希望练成举世无敌的武功,以武功去争取一切,别的都是假的!”
  唐千锤听了他这一席话,更加肯定他必有一段坎坷和悲惨的遭遇,以致形成他这种性格,当下笑了笑道:“我告诉你,我唐千锤打从懂事开始,也一样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我的生父弃家出走,我的母亲也弃我而改嫁,小时候的我可谓尝尽人世间的冷酷无情,那时我也仇视世人,认为世上没一个好人,可是后来我读了一些书,终于明白了一些道理,悟透人生——”
  令狐金城截口道:“好了,越是喜欢讲道理的人,越是虚伪,你就是那种虚伪的人!”
  唐千锤微微一笑道:“你这样肯定?”
  令狐金城道:“不错!”
  唐千锤忽然伸手在他腰上拍了两下,笑道:“你可以走了。”
  这两掌拍下,令狐金城受制的穴道立解,他不禁一呆道:“你要放我走?”
  唐千锤点头道:“对,你走吧!”
  红菊大吃一惊,赶紧以身挡住出路,叫道:“唐千锤,你疯了不成?他是陷害你背黑锅的凶手,你怎可放他离去?”
  唐千锤笑道:“不要紧,他是‘鬼之徒孙’,我要让他去走他自己想走的路,让他去体验人生,也许有一天他会大彻大悟,这比强迫他要好。”
  红菊断然道:“不成,你如想洗脱杀人罪嫌,把他送去少林寺是唯一之策!”
  唐千锤含笑道:“不必了,我没有杀人,我什么都不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坚信此事必有昭然大白的一天,人鬼之斗,其真义在此。”
  红菊摇头道:“你这个书呆子,你那人鬼师父要你读那么多书,可把你害惨了,你的那些道理在真实的人世间上是行不通的!”
  唐千锤道:“他不承认杀人,我也举不出人证,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带他去少林寺的确毫无用处,既然洗刷不了我的罪嫌,那又何必长途跋涉浪费力气呢?”
  红菊道:“无论如何,他是康山郎的徒弟,乃是不争的事实呀!”
  唐千锤挥挥手道:“算了,我觉得康山郎才是罪魁祸首——”
  “躺下!”
  红菊猝然出手,出其不意骈指点出,点中了令狐金城的软麻穴,令狐金城应手而倒。
  唐千锤愕然道:“你干什么?”
  红菊冷笑道:“要放他可以,不过只能放走一个失去武功的人,绝不能放走一个杀人凶徒!”
  不容分说,紧接着骈指再下,点中令狐金城的丹田大穴。
  令狐金城顿时面色惨白,冷汗直冒,整个人好像虚脱了一般。
  原来,丹田一穴乃习武人之命脉,所谓“气纳丹田”便是,若丹田一伤,功力便散,其一身内功也就毁于一旦,想再恢复就难了。
  唐千锤虽然有些不忍,亦觉红菊的处置并无不当,故未言语。
  红菊再一脚踢出,解并了令狐金城的软麻穴,喝叱道:“滚!滚回去找你师父康山郎,看他还要不要你这个徒弟!”
  令狐金城慢慢爬起,满怀怨恨地凝视红菊好半晌,才举步蹒跚而去。
  唐千锤跟到山洞口,目送他走远之后,才回对红菊道:“你猜他会不会回去找他师父康山郎?”
  红菊道:“我猜他会。”
  唐千锤道:“我要放他走,目的就在这里。”
  红菊一怔道:“你打算跟踪他?”
  唐千锤点头道:“正是,康山郎既已收伏不少武林高手为其手下,他一定有个据点,咱们先去找出那个据点,以后才好办事。”
  红菊恍然道:“原来你是在耍欲擒故纵之计,我毁去那恶徒的功力,对你的计划有影响么?”
  唐千锤笑道:“有一点影响,他功力一失,赶路的速度就慢,如果那据点不在近处,咱们就得耐心慢慢跟踪了。”
  红菊有些难为情,道:“你早告诉我,我就不会出手毁去他的一身功力……。”
  唐千锤道:“不要紧,他功力一失,就如折翼之鸟,想飞也飞不了,可能反而有利于咱们的跟踪尾随——他已去远,咱们这就跟上去吧!”
  于是,两人离开山洞,循着令狐金城所走的方向跟了下去。
  这时,夜色已浓,天上虽有月光,远近山林仍是一片漆黑,好在唐千锤已有相当深厚的功力,听力可及于数十丈外,他们循着令狐金城的脚步声跟进,不即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二十余丈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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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天亮了。
  晨曦破云而出,驱散了笼罩山林的浓雾,照上了九龙关附近的一座破庙。
  这是一座山神庙,坐落在山腰上,虽离平地只有百步之遥,山腰下是一条河流,这时正有一个少年在河中洗涤衣衫。
  他是东方旭,蛇郎君的徒弟,他把洗涤干净的衣衫拧干,凉在庙外的树枝上,然后进入山神庙中。
  庙内,坐着一个赤条条一丝不挂的老人,正是蛇郎君。
  他昨天下午喝了半盆鳗血,后来在与康山郎打斗中突然腹痛难禁,拉了一裤子,不得不落荒而逃,为恐康山郎追击(他不知道康山郎也一样拉肚子),一路逃到此处,由于满身恶臭,便跳入河中洗涤,然后躲入庙中歇息。
  看见徒弟进来,他立刻问道:“附近没有人吧?”
  东方旭答道:“没有。”
  蛇郎君道:“你最好去外面守着,若见有人过来,赶快把衣服收进来,否则被人看见为师这样赤身裸体,那可羞死人了。”
  东方旭笑道:“师父不用担心,这地方很荒凉,不可能有人过来。”
  蛇郎君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那座小金塔落入康山郎之手,武林人对它觊觎者众,康山郎所到之处必有许多武林人跟踪而至,因此眼下这太行山一定来了不少武林人,咱们师徒大意不得。”
  东方旭便在庙门口坐下,一面观察附近山林,一面说道;“您老人家身体一向很硬朗,怎么忽然腹痛拉肚子?”
  蛇郎君恨恨地道:“别提了!都是他妈的那条千年神鳗害的,康山郎认定千年神鳗的血可增强功力,为师也以为如此,谁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东方旭敢情还不知道在恶龙潭所发生的事,闻言惊讶道:“师父喝了千年神鳗的血?”
  蛇郎君便把昨天下午之事说给他听,最后长叹一声道:“真是意外,那鳗血非但不补,而且害得为师出丑。”
  东方旭问道:“康山郎也喝了鳗血,他有没有拉肚子?”
  蛇郎君摇头道;“不知道。”
  东方旭又问道:“唐千锤和善位红姑娘后来怎样了?”
  蛇郎君道:“不知道,大概尚在康山郎的手里吧!”
  东方旭道:“那么,咱们应该返回恶龙潭去看看,唐千锤有恩于咱们师徒,咱们不可袖手不管。”
  蛇郎君一哼道:“旭儿,为师的武功虽然略逊于康山郎,但除了康山郎之外,放眼天下武林,能与为师为敌的人也不多了,你难道真要为师委身唐千锤之奴仆?”
  东方旭道:“双方虽有这样的约定,但那唐千锤心地忠厚,他并未视您老人家为奴,弟子只是觉得他是可以结交的朋友。”
  蛇郎君道:“不成,以为师在武林中的声望和地位,若然委身为人之奴仆,不笑掉人家大牙才怪!”
  东方旭道:“师父还要不要那座小金塔?”
  蛇郎君道:“当然要,不过徐徐图之可也,反正除了为师之外,也没有第二人能从康山郎手中夺得小金塔。”
  东方旭道:“要想抢得小金塔,弟子以为只有跟唐千锤合作一途。”
  蛇郎君道;“不,为师自有主意,你不用——咦,是不是有人来了?”
  东方旭举目四望,答道:“没有呀!”
  不料一语方毕,附近的树林中忽然传来“叮叮铮铮”的琵琶声音!
  蛇郎君面色大变,急道:“快!快去把为师的衣服收进来!”
  东方旭一跳而起,可是当他跑到树下,伸手欲去收下衣服之际,蓦听得头上一阵风响,一条人影从头上一掠而过,原来凉在树枝上的衣服顿时不见,再看时,那几件衣服已在一个丽人的手中了。
  那丽人,赫然竟是“琵琶七美”中的牡丹仙子!
  她左手抱着琵琶,右手抓着几件衣服,正是东方旭为其师蛇郎君洗涤干净凉在树上的那几件衣服。
  东方旭急了,追过去道:“快把衣服还给我!”
  牡丹仙子格格脆笑,将抓在手上的衣服随手一拂,一股暗劲应手而出,一面说道:“叫你师父亲自出来要吧!”
  东方旭胸口被那股暗劲撞中,一声惊叫,顿时仰身栽倒。
  也就在这时,山神庙的后面和左右的树林中,响起了“叮叮琮琮”的琵琶声,不看可知梅花、兰花、菊花三仙子已将山神庙包围住了。
  琵琶七美,上次被唐千锤杀死芍药、桃花、海棠三仙子,这个仇恨她们算在蛇郎君头上,今天她们终于逮到了机会,要替已死的姊妹报仇。
  正在庙中的蛇郎君已知是谁来了,他在全身一丝不挂之下,要和四个女人打斗自是难堪万分,因而顿时面色大变,赶紧跳起来,探手扯下殿上一方红布,迅速围在腰上,这才仗剑而出。
  牡丹仙子见他那副模样,吃吃而笑道:“蛇郎君,你这副模样不害臊么?”
  蛇郎君虽是邪道人物,一向却自命不凡,对衣着外表十分考究,现在腰上只围着一方红布,那样子形同野人,自是尴尬已极,闻言满面通红,两眼一瞪道:“你们才不害臊,快把衣服还给老夫!”
  此语方毕,三条人影破空飞至,轻飘飘地落到庙前,正是兰花、梅花、菊花三仙子。
  她们看见蛇郎君那副狼狈样子,也不禁吃吃笑了起来。
  蛇郎君又气又急道:“无耻淫妇,你们居然还笑得出来!”
  牡丹仙子笑道:“蛇郎君,你这个糟老头,你以为那身排骨很稀罕么?告诉你,我们‘琵琶七美’阅人多矣,今天我们要让你好好出丑一番,然后再杀你,为我们那三个姊妹报仇!”
  蛇郎君怒道:“芍药、桃花、海棠三仙子是老夫杀的么?”
  牡丹仙子道:“如果不是你,她们也不会死,所以你也是我们要报仇的对象之一。”
  蛇郎君突然纵声大笑,道:“上回老夫一时大意,着了你们‘罂粟花针’的道儿,你以为这种情形还会发生?”
  牡丹仙子道:“不错,今天你身无寸缕,对我们来说十分方便。”
  蛇郎君又大笑道:“你的意思是老夫身上没穿衣服,在窘迫之下必将影响出手?”
  牡丹仙子笑道:“那是因素之一,另一个因素是你全身赤裸,无法发出罡气抵挡我们的‘罂粟花针’,是不是?”
  这话的确不假,一般武林高手修练成的罡气必须借衣衫使之膨胀,便可抵御一般细小的暗器,若无衣衫,发出的罡气立刻消失于空间,也就无法抗拒暗器的袭击了。
  蛇郎君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而听了牡丹仙子之言,面色又是一变,表情变得很阴沉,冷笑道:“牡丹仙子,你仔细听着,你们‘琵琶七美’在武林中虽然小有名气,老夫可没把你们放在眼里,上次若非你们惹上老夫,芍药仙子三人也不致惨死在唐千锤的剑下,这是咎由自取,如果你们还要无理取闹,可别怪老夫剑下无情!”
  牡丹仙子扬眉一笑道:“你说的虽然不错,不过我们‘琵琶七美’七去其三,这口怨气我们很难清除,总要杀个人消消怨气。”
  蛇郎君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为何不去找唐千锤报仇?”
  牡丹仙子道:“先找你,后找他。”
  蛇郎君目光一扫兰花、梅花、菊花三女,身形一挫,手中蛇剑一抬,摆出了迎战姿态。
  牡丹仙子忽然抿唇一笑,又道:“不过,如果你答应我们一个要求,也许咱们反可化敌为友……”
  蛇郎君凝目沉声道:“怎么说?”
  牡丹仙子道:“你对那座小金塔想必也很有兴趣,我们也一样,但是小金塔此刻在康山郎手中,而要想从康山郎手中夺得小金塔,你不能,我们也不能,但如果咱们联合起来,情况就不同了。”
  蛇郎君目中露出疑惑不解之色,道:“女人心海底针,这话真是一点不错。你们今日之来,到底是来报仇或来要求合作?”
  牡丹仙子道:“如果你愿意与我们竭诚合作,报仇之事可以不提。”
  蛇郎君问道:“怎么合作?”
  牡丹仙子道:“我们已知道康山郎在某处建有一座‘快活宫’,但康山郎网罗了不少武林高手在该处担任护卫,凭我们四人之力很难闯入其内,姑果加上你一人,也许大有希望。”
  蛇郎君道:“夺得小金塔之后呢?”
  牡丹仙子道:“那座小金塔隐藏着‘仙机武库’之谜,而据说‘仙机云库’中的武学不但包罗天下各门各派的绝艺,而且另有多种失传已久的秘技亦在其内,任何一个绝顶聪明之人,穷其一生精力亦难全部练成,因此我们不想独占,你蛇郎君一人独占也没用,故夺得小金塔寻获‘仙机武库’之后,由咱们五人共享。”
  蛇郎君哈哈笑道:“主意固然不错,但老夫如何相信你们的诚意?”
  牡丹仙子微笑道;“对,你不信任我们,我们同样也不敢信任你,不过在夺得小金塔之前,你我双方似无勾心斗角之理……”
  蛇郎君道:“不错,问题在夺得小金塔及寻得‘仙机武库’之后。”
  牡丹仙子道:“你有‘百日发’,我们有‘留情丸’,咱们双方可以交换服食,这样一来——”
  蛇郎君插口问道:“何谓‘留情丸’?”
  牡丹仙子笑道:“这是我们研制出来对付负心男人之物,当我们看上一个男人时,便让他服食一颗‘留情丸’,它的效力刚好也是一百天,在一百天之内,那男人不会毒发而亡,但如逃走,过了一百天之后,便会毒发毙命。”
  蛇郎君笑道:“老夫明白了,你要老夫服下一颗‘留情丸’,而你们也服食老夫的‘百日发’,这样一来,老夫的一条命操在你们手中,而你们的命也操在老夫手中?”
  牡丹仙子点点头道:“对了,等到练成‘仙机武库’中的武功,再交换解药,各奔前程。”
  蛇郎君又哈哈笑道:“这方法有些可悲!”
  牡丹仙子道:“是的,但咱们双方彼此不能信任,唯有这个方法最实际。”
  蛇郎君问道:“康山郎的‘快活宫’在何处?”
  牡丹仙子道:“等完成联手合作的仪式之后,自当奉告。”
  蛇郎君道:“你先把衣服还给老夫,让老夫考虑一下如何?”
  牡丹仙子微笑道:“没穿衣服就不能考虑么?”
  蛇郎君本来不惧她们四人,有把握可以击杀她们,但身上没穿衣服实在使他很困窘,他沉思了片刻,终于点头道:“也罢,老夫接受你们的条件。”
  牡丹仙子便从怀中掏出两颗黄豆大的丸药,扔给蛇郎君道;“你吞食一颗,令徒吞食一颗。”
  蛇郎君接住丸药,微怔道:“为什么老夫的徒弟也要吃?”
  牡丹仙子道:“若不如此,我们四人也不必都服食你的‘百日发’,这样你放心么?”
  蛇郎君一想也是,乃转身入庙,从包袱中取出四颗“百日发”,也将它扔给牡丹仙子,要她们四人吞食。
  彼此服下对方的毒药之后,牡丹仙子才将衣服还给蛇郎君,等到蛇郎君穿好衣服时,她才说道:“根据可靠消息,康山郎的‘快活宫’建在九宫山金龙寺的地下——你知道那座金龙寺的故事吧?”
  蛇郎君道:“金龙寺建于四十年前,毁于三十年前,该寺主持法号欢喜和尚,俗家姓名叫海常福,原是一位太监,他九岁进入皇宫,十八岁从皇官逃出,不知从何人学得一身武功,后来在九宫山建造金无寺,自号欢喜和尚,名虽出家,其实是个无恶不作的花花和尚。据说他先后抢劫数百民间美女,在寺中自扮皇帝,搞那酒池肉林的玩意,只可惜他在入宫之前已经……”
  说到这里,笑笑不再说下去。
  牡丹仙子笑道:“他因不能人道,所以虽然穷奢极欲,却也只能看看而已。可能因为如此,养成了暴躁的脾气,经常分尸女人取乐,此事终于引起武林公愤,三十年前十多位白道侠士一把火烧了金龙寺,欢喜和尚负伤而逃,从此下落不明。”
  蛇郎君道:“欢喜和尚如果尚在人间,只怕也有七八十岁了吧?”
  牡丹仙子道:“不错,不过他失踪已有三十年之久,可能早已死亡了。”
  蛇郎君道:“如今康山郎重建金龙寺?”
  牡丹仙子摇头道:“不,他只利用金龙寺的地基盖了一座庄院,而‘快活宫’就在那地下,据说那地下是个天然洞穴,洞道四通八达,是当年欢喜和尚囚禁美女之处。”
  蛇郎君问道:“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
  牡丹仙子道,“已死的桃花仙子以前的一位老相好告诉我们的,那人现在‘快活宫’充当护卫。”
  蛇郎君道:“你认为他的话靠得住么?”
  牡丹仙子道:“应该可靠。”
  蛇郎君道:“老夫昨天才在恶龙潭见过康山郎,因此可以肯定康山郎目前不在九宫山,咱们现在赶去九宫山有何用处?”
  牡丹仙子道:“康山郎不可能将那座小金塔带在身上,我判断藏在‘快活宫’的成分居多,现在康山郎不在‘快活宫’,这对咱们不是更方便么?”
  蛇郎君点点头道:“说的也是,那么咱们这就动身吧!”
  他的徒弟东方旭忽然插口道:“师父,弟子以为此事应该通知唐千锥。”
  蛇郎君瞪起眼珠子道:“为什么?”
  东方旭道:“唐千锤有恩于咱们师徒,何况要对付康山郎,唐千锤是最有力的人手之——”
  蛇郎君喝道,“住口!为师难得摆脱了那小子,若再把他找来,为师成了什么了?”
  牡丹仙子道:“对!您老是名满天下的人物,岂可充当唐千锤的奴仆,下次再遇上他,我们带您老把他宰了,剪除后患。”
  蛇郎君闻言色喜道:“老夫要杀那小子其实也不难,但是……总之你们如能带老夫将他除去,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对委身为唐千锤之仆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是生平最难堪的奇耻大辱,是故若有人能替他除去唐千锤,那是“乐观其成”之事。
  东方旭心中颇不以为然,但不敢再说什么。
  牡丹仙子问道:“您老那些蛇儿还在么?”
  蛇郎君道:“丢在恶龙潭,来不及收回。”
  牡丹仙子道:“马车呢?”
  蛇郎君道:“也丢了。”
  牡丹仙子道:“此去九宫山甚远,我们不喜欢骑马或徒步赶路,咱们去前头雇二辆马车,乘车去如何?”
  蛇郎君自然不反对,六人乃一起离开山神庙,次日来到邯郸,雇得二辆马车,随即乘车南下。
  第三天抵达开封府,已是薄暮时分,六人先投入一家客栈,然后上街饮食。
  六人正围桌而食之际,东方旭看见一个青年上楼,他一眼认出那青年是康山郎的徒弟令狐金城,连忙以耳语通知其师蛇郎君。
  蛇郎君回头一看,见令狐金城已在一处角落的小座头坐下,且发现令狐金城神情沮丧,精神不振,便向牡丹仙子传音道:“牡丹姑娘,左前方角落那个青年是康山郎的徒弟令狐金城。”
  牡丹仙子循其指示望去,见令狐金城正在点酒菜,便低声问道;“他怎么一个人在此?”
  蛇郎君传音道:“四日前,康山郎在恶龙潭钓千年神鳗时,这小子躲在附近,老夫便将他擒去威胁康山郎,后来康山郎同意与老夫分享千年神鳗的血,老夫也就没为难他,之后……嗯!这小子可能与其师康山郎失去联络,否则不会单独上酒楼吃饭。”
  牡丹仙子色喜道:“既是康山郎的徒弟,这是送上门的大礼,咱们不可放过他。”
  蛇郎君道:“康山郎对徒弟并不爱护,要利用他去要胁康山郎不会成功。”
  牡丹仙子道:“无论如何,他对‘快活宫’的一切一定非常熟悉,咱们将他擒下,命他带路总可以吧?”
  蛇郎君点点头道:“这倒可以,不过在此动手不大方便,等他离开酒楼再动手不迟。”
  那令狐金城背对他们而坐,也许情绪不佳,一直不曾回头,因此未发现蛇郎君六人,他叫的酒菜很简单,不多久已酒足饭饱,付过帐后,即起身下楼而去。
  蛇郎君低声道:“这小子已识得老夫,若由老夫跟下去似不大方便,你们中哪一位跟下去?”
  梅花仙子道:“我来。”
  说着,起身欲去。
  牡丹仙子吩咐道:“他若在本城投宿,暂勿动手,若是离开本城,等出了城再动手把他擒下,夜深之后再带他回客栈。”
  梅花仙子点头应是,匆匆下楼去了。
  蛇郎君五人继续在酒楼上饮食,消磨了半个时辰才返回客栈,竟发现梅花仙子已在房中,只不见她带回令狐金城。
  牡丹仙子愕然道:“怎么回事?”
  梅花仙子微笑道:“非常凑巧,那小子也投宿在这家客栈,就在前面右厢第三间上房,已经上床睡觉了。”
  牡丹仙子问道:“有没有发现其师康山郎?”
  梅花仙子摇头道:“没有,可能确是跟他师父失去联络,情绪很低落。”
  牡丹仙子转对蛇郎君问道:“您老看怎么办?”
  蛇郎君沉思有顷,道:“看情形,他必是要回九宫山‘快活宫’,咱们不妨等明天在路上再动手,不过今夜要好好监视,提防他半夜溜掉就是了。”
  牡丹仙子便叫兰花仙子和菊花仙子轮流看守,之后便各回房中歇息……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那令狐金城立即结帐离开客栈,蛇郎君六人等他出了客栈,也立刻上车跟下,一路跟出南城门,来到行人稀少的路上,梅花仙子才下车赶上福,笑吟吟道:“这位小兄弟,你找不到令师康山郎是不是?”
  令狐金城一身功力被红菊毁去,正想返回九宫山求药治疗,这时忽见丽人挡路,他一看即知她非寻常女子,不禁面色一变,立刻马步一沉,错掌护胸,沉声道:“你是何人?”
  梅花仙子含笑道:“奴家是‘琵琶七美’中的梅花仙子。”
  令狐金城面呈狐疑道:“你怎识得我是康山郎的徒弟?”
  梅花仙子一指后面路上的马车,说道:“那车中有人认识你。”
  令狐金城道:“谁?”
  梅花仙子道:“蛇郎君。”
  令狐金城一听是蛇郎君,脸色一阵苍白,拔步便要落荒而逃,梅花仙子娇躯一闪,拦住了他的去路,笑道:“小兄弟,你是康山郎的徒弟,要拿出名家弟子的风度来才对呀!”
  令狐金城武功已失,心中害怕,但一看逃不掉,便把脸一沉,吓唬道:“你要逼我杀人?”
  梅花仙子吃吃娇笑道;“你我没仇没恨,奴家没有杀你之理,你也一样没有杀我之理啊!”
  令狐金城回头看一眼路上那二辆马车,问道:“你说蛇郎君在那车中?”
  “是呀!”
  “他怎不下车?”
  “他怕吓着了你,所以由奴家来和你说话。”
  “有何指教?”
  “我们想去九宫山‘快活宫’拜访令师,今天既然在此遇上,理应邀你上车同行。”
  令狐金城闻言面色又是一变,冷笑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梅花仙子笑道:“令师不是鸡,他是老虎。”
  令狐金城道;“那么,你们去九宫山的目的是什么?”
  梅花仙子道:“想跟令师拉拉交情。”
  令狐金城一哼道:“数日前,蛇郎君与家师在恶龙潭有过一场冲突,若说他也想跟家师拉交情,那是骗人的话!”
  这时候,蛇郎君从第二辆马车下来,举步走过来,哈哈笑道:“那场冲突并不严重,何况后来双方也没伤亡,老夫认为仍可与令师交朋友。”
  令狐金城冷冷一笑道:“家师绝不可能跟任何人交朋友!”
  蛇郎君道:“这要由令师来决定。”
  令狐金城道:“我已不是康山郎的徒弟,也不打算返回九宫山,要去你们自己去吧!”
  蛇郎君一怔道:“怎么了?无缘无故,令师怎会不要你?”
  他忽然发现令狐金城气色不对,再仔细观察,顿时吃惊地道:“咦,你目中无神,气色甚虚,莫非因恶龙潭那回事,令师一气之下毁去你一身功力?”
  令狐金城不愿说出真相,点头道:“不错,家师气我落入你手,后来便毁去我一身功力,不再承认我是他的传人。”
  蛇郎君道:“这太绝情了,康山郎应该明白你远非老夫之敌,落入老夫之手,并非你的过错,岂可因比将你驱出门墙?”
  令狐金城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蛇郎君道:“不要紧,我们正要去九宫山拜望令师,你且随我们上车,见到令师,老夫会替你求情,请他收回成命。”
  令狐金城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对习武也已失去兴趣,打算回老家务农,规规矩矩做个普通老百姓算了。”
  蛇郎君笑道:“小老弟,不要在老夫面前说谎,老夫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没有人能骗过老夫这对眼睛,你还是乖乖上车吧!”
  令狐金城默望他半晌,道:“你是成名露脸的大人物,想欺负一个后生晚辈不成?”
  蛇郎君笑道:“不。”
  他接着回头叫道:“旭儿,你下来!”
  东方旭应声跳出车厢,上前问道:“师父有何吩咐?”
  蛇郎君一指令狐金城道:“你请他上车,他若不肯,你就用强!”
  东方旭自从与唐千锤几番接触相处之后,对人生的看法有了重大的改变,当下客客气气地向令狐金城拱手道:“令狐兄,家师和这四位姑娘不会伤害你,你就上车随我们走吧。”
  令狐金城忽然长叹一声道:“这样同你们一起回九宫山,我令狐金城这条小命肯定不保了。”
  东方旭道:“康山郎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你令狐兄则无死罪,我们不会伤害你,如果令师要杀你,家师不会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转对蛇郎君道:“是不是,师父?”
  蛇郎君瞪了他一眼,有点不高兴道:“旭儿,你是不是吃了唐千锤的口水?”
  东方旭肃容道:“大丈夫恩怨分明,这应该是习武之人行走江湖的原则……”
  蛇郎君冷哼一声,随又回对令狐金城笑道:“好吧,老夫同意小徒之言,如果令师不见容于你,我俏会尽力保护你就是了。”
  令狐金城功力已失,自知已打不过任何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因而只好屈服,说道:“你蛇郎君是名满天下的武林老前辈,一言九鼎应无疑问,我相信你便了。”
  就这样,他坐上第二辆马车,牡丹仙子因欲多了解“快活宫”的一切,便也与蛇郎君三人同乘一车,当二车再开动之后,她开始盘问——
  “令师现在何处?”
  “不知道。”
  “你身为人徒,竟不知师父的行踪?”
  “家师在恶龙潭喝了千年神鳗的血,结果非但功力未增,而且腹痛泻肚子,当时他匆忙遁去,我则落入唐千锤和红菊之手,他们把我擒去九龙关附近,毁去我一身功力,所以家师目前的去向,我确实不知。”
  蛇郎君一听康山郎也闹肚子,不禁哈哈大笑道:“他妈的,大家都以为千年神鳗的血可以增强功力,结果竟适得其反,以后再不相信这些了。”
  牡丹仙子又问道:“你认为令师会不会返回九宫山‘快活宫’去?”
  令狐金城摇头道:“不知道,家师原打算喝过鳗血之后,要去西域找一位佛教老僧同来中原,帮他解开小金塔之谜,所以返回九宫山的可能性不大。”
  “九宫山‘快活宫’是怎么个情形?”
  “我没进去过,不清楚。”
  “你没进入‘快活宫’?这话不实吧?”
  “我只在庄上待过数年,从未进入‘快活宫’,因为家师说我的武功尚未大成,不宜到那里面去。”
  “这么说,那宫中的玩意儿,大概跟当年欢喜和尚所搞的花样差不多吧?”
  “把你所知情形说给我们听听吧!”
  “那里面有许多美女……”
  “既称‘快活宫’,那自然少不了女人,我们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你们想知道什么?”
  “有关防御方面。”
  “这个……”
  “小兄弟,你如不想吃苦头,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宫中情形说出来吧!”
  “我没进考过,确实不清楚,只知……只知宫中有如谜阵,又有许多机关陷阱等等。”
  “宫有多少人?”
  “据说有美女上百。”
  “我问的是令师的手下。”
  “宫中的武士不多,好像只有十几个操纵机关的人而已。”
  “庄上呢?”
  “庄上有一位总管家,负责庄中一切起居饮食,我们叫他‘铁公鸡’……”
  蛇郎君一听“铁公鸡”三字,目光一凝,问道:“他多大年纪?”
  令狐金城道:“六十多岁。”
  蛇郎君道:“个子瘦小,左额上有个小肉瘤?”
  令狐金城微诧道:“不错,你怎知……”
  蛇郎君面呈严肃道,“这老家伙居然肯为令师所用,令师大概化了不少钱吧?”
  令狐金城道:“我拜师之前,他已在家师身边,不清楚他的底细。”
  牡丹仙子问道,“这个‘铁公鸡’是不是二十年前大闹少林寺,赤手空拳击溃少林十八罗汉阵的那个刀老五?”
  蛇郎君点头道;“正是他!”
  牡丹仙子道;“他扬名武林时,我们还是小孩子,据说此老个性孤僻,狂妄自大又尖酸刻薄,与任何人都相处不来。”
  蛇郎君道:“不错,二十年前,他在武林中的名气就如现在的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说他多坏就有多坏,真个是头上生疮脚底流脓,想不到如今竟成康山郎的麾下,真是怪事!”
  牡丹仙子道:“你老认识他么?”
  蛇郎君道;“我们打过好几架……”
  牡丹仙子道:“胜负如何?”
  蛇郎君道:“不分胜负。”
  牡丹仙子道:“这么说,倒真是个很难对付的人物了。”
  蛇郎君回对令狐金城问道:“除了‘铁公鸡刀老五’之外,庄上还有些什么人?”
  令狐金城道:“还有‘老来娇’和‘天杀十八星’,前者是‘天杀十八星’的统领,他们负责庄上的安全。”
  蛇郎君面色微变道:“哦!老来娇成了康山郎的的卫士统领?”
  牡丹仙子也吃惊道:“老来娇是武林排名第一的女魔头,听说三十年前在武林中十分风光,自命为‘武林武则天’,统治南北绿林黑道,麾下带众多达数万人——她居然尚在人间?”
  蛇郎君皱眉道;“实不相瞒,当年老夫也在她麾下任职……”
  牡丹仙子失笑道:“这么说,你老还真不便和她相见——当年你老在她麾下担任什么职位?”
  蛇郎君道:“一品贴身侍卫。”
  牡丹仙子笑道:“后来为何离开她?”
  蛇郎君脸上一红,欲言又止,最后才吞吞吐吐道:“她是个老淫婆,很多男人都在她不满意之下被她杀了,老夫见苗头不对,只好离开了她。”
  牡丹仙子道:“那时她多大年纪?”
  蛇郎君道:“快六十了。”
  牡丹仙子惊讶道:“那么,她现在也快九十岁了,居然还没退隐,这样的年纪还能与人动武么?”
  蛇郎君道:“据说她早年习得失传已久的‘素女经’,精擅采阳补阴之术,这样的女人越老越有劲,只怕现在的功力比当年更高哩!”
  牡丹仙子沉吟道:“康山郎竟能网罗这些惊天动地的武林巨魔,也真够瞧的。”
  蛇郎君双眉紧锁,表情凝重,道:“牡丹仙子,不是老夫长他人志气,果真‘快活宫’有‘铁公鸡’和‘老来娇’在,咱们五人想觊觎那座小金塔,只怕力有未逮……”
  牡丹仙子微笑道:“你老怕了。”
  蛇郎君叹气道:“老实说,老夫目前的成就,自信不会比‘铁公鸡’和‘老来娇’差,问题是老夫只能对付一个。”
  牡丹仙子道:“另一个由奴家来对付。”
  蛇郎君苦笑道:“你们的‘罂粟花针’虽然厉害,未必就能制服得了他们,何况还有什么‘天杀十八星’……”
  牡丹仙子含笑道:“力敌不成可以智取,这个道理你老也懂吧?”
  蛇郎君沉默不语。
  牡丹仙子又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铁公鸡’和‘老来娇’当年虽然不可一世,现在毕竟都太老了,人老了就没用,否则他们也不会委身为康山郎的麾下,总之到了九宫山,咱们可以见机行事,明的不成就来暗的,非要把那座小金塔弄到手不可!”
  蛇郎君咬咬嘴唇道:“不知唐千锤现在何处,要是有他在,也许会好些……”
  牡丹仙子听了这话,便向令狐金城问道:“唐千锤与令师确无师徒关系吧?”
  令狐金城道;“家师说唐千锤是他的同门师弟,但唐千锤是‘人之徒’,家师是‘鬼之徒’,因此势不两立云云。”
  牡丹仙子问道:“何谓‘人之徒’和‘鬼之徒’?”
  令狐金城道:“家师没有说得很详细,好像他们的师父是个怪人,他有两种极端不同的个性,因此造就了两个极端不同的徒弟,故意要他们师兄弟去斗。”
  牡丹仙子回望蛇郎君道:“康山郎的武功那么厉害,他的师父岂不是更可怕——这个怪人到底是谁?”
  蛇郎君摇头道;“老夫也不清楚,这真是难以想象之强!”
  牡丹仙子道:“你老刚才说要是有唐千锤在,也许会好些,我猜唐千锤可能就在咱们后头。”
  蛇郎君一怔道;“怎么说?”
  牡丹仙子一指令狐金城道:“他是康山郎的徒弟,而唐千锤既与康山郎势不两立,绝不可能只毁去他的一身功力为止,很可能这是唐千锤欲擒故纵之计,他正在暗中跟踪这令狐金城。”
  蛇郎君一听亦觉有理,他再详细问明当日令狐金城功力被毁的情形,沉吟道:“唐千锤是正人君子,他不喜欢耍花枪,如果他在后面跟踪,那必是那红菊出的主意。”
  牡丹仙子问道:“假定唐千锤和红菊现在确在后面跟踪,你老打算怎样?”
  蛇郎君道:“叫他们现身,大家一起去九宫山。”
  牡丹仙子冷笑道:“彼此目的虽同,对小金塔的处理却不相同,大家能够合作么?”
  蛇郎君道:“老夫与唐千锤相处过数十日,对他相当了解,他是把击败康山郎摆在第一,把夺回小金塔放在第二。”
  牡丹仙子道:“换句话说,他有可能和咱们联手对付康山郎?”
  蛇郎君点头道:“对!”
  牡丹仙子道:“那么,你老如能叫他现身,奴家也不反对。”
  蛇郎君道:“让老夫来试试看。”
  说毕,跳下马车,对着来路高声呼叫:“唐千锤!红姑娘!你们请现身相见,咱们一起去九宫山对付康山郎!”
  他功力深厚无比,这一运气开声呼叫,声浪传出数里之外!
  但是,唐千锤和红菊没有现身,现身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这女人才二十多岁,貌美如花,略带一股风骚味,她从道旁树林中悄然而出,笑道:“东方老前辈,小女子可以参加一份?”
  蛇郎君一怔道:“你是谁?”
  那女人敛衽一福道:“小女子墨明珠,外号人称‘红绫牵郎’是也。”
  蛇郎君恍然道:“原来你就是最近武林中传说纷纭的墨明珠……”
  由于“红绫牵郎墨明珠”的突然出现,二车停了下来,牡丹仙子及梅花、兰花、菊花三女亦抱着琵琶下车,向墨明珠走了过去。
  牡丹仙子含笑道;“墨姑娘,奴家听说你是个侠女,也是个荡妇?”
  墨明珠吃吃脆笑道,“不错,跟你们‘琵琶七美’唯一不同的是,我偶尔也做一些好事。”
  牡丹仙子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琵琶七美’从来不做好事?”
  墨明珠道:“不敢,其实人在江湖,有时也很难分清正邪,我墨明珠不是清白之人,所以也不敢随便批评别人。”
  牡丹仙子问道:“你来干什么?”
  墨明珠道:“希望与你们一起去九宫山对付康山郎。”
  牡丹仙子道:“你对那座小金塔也有兴趣?”
  墨明珠摇头道:“不,我只对康山郎一人有兴趣而已。”
  牡丹仙子道:“所谓只对康山郎一人有兴趣,是何意思?”
  墨明珠道:“康山郎是夺去我贞操的男人,三年前我刚出道时,不幸碰上他,他强奸了我。”
  牡丹仙子道:“你想找他报仇?”
  墨明珠道:“不错。”
  牡丹仙子笑道:“这很奇怪……”
  墨明珠道:“奇怪?”
  牡丹仙子道:“是的,就我们所知,你墨明珠并不是个很重视贞操的女人,听说有很多男人栽在你手里……”
  墨明珠坦白承认道:“是有那么回事。”
  牡丹仙子道:“既然如此,又何必谈什么报仇呢?”
  墨明珠微笑道:“我所谓报仇,并非想收拾康山郎的命。”
  牡丹仙子讶然道:“不然,你要怎么报仇?”
  墨明珠好像忘了在场有个蛇郎君,居然落落大方地道:“我墨明珠有个怪脾气,当我不喜欢时,若有男人碰了我,我会很不高兴,康山郎就是在我不喜欢的时候碰了我,所以我要找他报仇,而我的报仇方式是以牙还牙——他强奸我,我也要强奸他!”
  牡丹仙子为之失笑,道:“这倒是闻所未闻之事,你要怎么强奸他?”
  墨明珠道:“他是在我无法抗拒的情况下强奸了我,我也打算在他无法抗拒的情况下强奸他,报一箭之仇。”
  蛇郎君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墨明珠,你这句话听在老夫这个男人耳里,实在觉得很可笑,你难道不以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吃亏的永远是女人?”
  墨明珠笑道:“您老是说,我强奸他,仍等于我失身于他?”
  蛇郎君道:“是啊!”
  墨明珠微微一笑道:“不,我认为身体上的伤害不是真正的伤害,真正的伤害在于自尊,他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所以如果我能在他不喜欢又无力抗拒的时候去强奸他,对他的自尊也是一种伤害,这也等于是一种报仇。”
  蛇郎君笑道:“可惜老夫老矣,不弹此调已久,否则你这种报仇方式,真是无任欢迎!”
  墨明珠轻轻一叹道:“你是俗人,跟你谈这些你也不懂。”
  蛇郎君不悦道:“老夫怎么是个俗人?”
  墨明珠耸耸肩道;“好了,咱们不必在这问题上继续谈下去,总之我墨明珠言行一致,说不要那座小金塔就不要,唯一的要求是当我们合力制服康山郎的时候,请你们给我一些时间,让我也摆布他一下,如何?”
  蛇郎君一笑道:“这当然可以。”
  墨明珠转望牡丹仙子四人,问道:“你们四位有意见没有?”
  牡丹仙子笑道:“能得你墨姑娘攘臂相助,自然是一件好事,只希望你别耍花样,我们‘琵琶七美’虽然只剩下四个,谁要得罪了我们,追到天涯海角,也非处死对方才肯罢休!”
  墨明珠笑道:“放心,人人皆知我墨明珠是侠女也是荡妇,我只喜欢耍性格,对一切珍奇宝物视如粪土。”
  蛇良呼问道:“你跟踪我们多久了?”
  墨明珠道:“昨天才发现你们的,得知你们要去九宫山找康山郎,因此跟了上来。”
  蛇郎君道:“有没有发现别人在跟踪我们?”
  墨明珠道:“没有,不过您老如认定唐千锤在附近,也不必非要他现身不可,他要对付的也只康山郎一人,到了九宫山‘快活宫’,必要时他自会出现。”
  蛇郎君点点头道:“说的也是,那么你请上车吧!”
  于是,墨明珠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二车继续开动前进,朝九宫山而来。
  中国古时,虽有孔孟之教化,而历代皇帝多与之相背而驰,选美色乐,不顾伦常,其穷奢极欲,荒淫无度,可谓罄竹难书,桀纣妃嫔千人,汉之灵帝,晋之武帝等,后宫佳丽均达万人,最够瞧的是隋之炀帝,除皇宫、迷楼之外,自长安至江都建设离宫数十处,其妃嫔美女至少在五万人以上。
  汉武帝有句名言:“我可三日不食饭不饮水,不可一日一夜无女侍于侧。”
  炀帝听忠臣之谏,三日不视女色,立刻发火,“孺子误我事,如此则寿虽千岁,亦有何用耶?”
  而宫中玩乐的花样之多,也是一般老百姓想象不到的,如裸舞、共浴、裸体泛舟、酒池肉林、肉台盘肉屏风等等,不一而足。
  这种享受,在民间极之少有,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却不让历代帝王专美于前,也有这些设施。
  现在,他正与十几个美女泡在一座以大理石砌成的温泉池内,泉水氤氲,妙相隐约,有说不尽的旖旎风光……
  不过,康山郎今天心情似乎不佳,围在他身边的十几个美女虽然极尽承欢之能事,他却端坐池中闭目不动,过了一会之后,面上忽露厌烦之色,突然开口冷冷道;“你们都回房去吧!”
  好像听到皇上的圣旨,那些美女立刻应声而退,一个个爬出水池,披衣而去。
  康山郎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又开口道:“王昭君!”
  一个正在披衣欲去的美人连忙答道:“妾身在。”
  康山郎道:“去把‘铁公鸡’和‘老来娇’叫来,我在这里见他们。”
  “是!”
  王昭君恭恭敬敬地施礼而去。
  约莫一刻时后,一个瘦小老人和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婆子从一道石门中走进来。
  他们很恭敬地向康山郎行了一礼,齐声道:“刀老五、武娇娇,拜见主人。”
  瘦小老人是铁公鸡刀老五。
  老婆子是老来娇武娇娇。
  这两人成名于三四十年前,在当时的武林中,名气之响亮,不下于现在的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可是他们现在都成了康山郎的手下。
  康山郎仍然泡在池中,闭目不动,只开口道:“武娇娇,你可知罪?”
  老来娇面色一变,惶声道;“属下不知,请主人说明。”
  康山郎道:“你说恶龙潭那条千年神鳗的血可以延年益寿增强功力……”
  老来娇惶恐道:“是呀!”
  康山郎道:“是谁告诉你的?”
  老来娇道:“就是那‘恶娇娘潘银莲’说的呀!”
  康山郎道:“放屁!”
  老来娇表情既惶恐又迷感,道;“这……怎么说呢?”
  康山郎道:“我整整喝了一盆,不但没增加半点功力,反而拉了一整天的肚子!”
  老来娇一怔道:“那鳗血有毒?”
  康山郎道:“毒倒是没有,只是害我拉肚子,幸好我的功力较蛇郎君深厚,不像他当场出丑。”
  老来娇惊讶道:“怎么回事?”
  康山郎便将在恶龙潭钓千年神鳗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
  老来娇喷喷称奇道:“奇怪,一般鳗血本来有补,千年神鳗自然更补,怎么会拉肚子呢?”
  康山郎道:“不是你骗我,就是恶娇娘骗你。”
  老来娇忙道:“展下岂敢哄骗主人,很多年前,潘银莲就告诉我那条神鳗的血可以增强功力,属下本想钓而食之,只因顾忌于那恶娇娘的难缠,故而不敢动手……”
  康山郎轻轻一哼道:“潘银莲一定是在寻你开心,果真那鳗血可增强功力,她为何自己不吃它?”
  老来娇道,“属下也曾这样问过潘银莲,她说要等他来了再与他共享。”
  康山郎又一哼道:“幸好当时唐千锤受了内伤,又刻意在保护那个叫红菊的小丫头,否则我只怕要栽在他手里了。”
  老来娇道:“所幸主人洪福齐天,终能无恙——”
  康山郎打断她的话,道:“可是麻烦来了,金城至今未归,足见已落入唐千锤或蛇郎君之手,他们一定会逼金城供出九宫山这个据点,所以我若是没料错,唐千锤或蛇郎君不日将至!”
  老来娇道;“主人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杀死那唐千锤,为何不杀?”
  康山郎道:“理由有二:那人鬼既要唐千锤以‘人’来跟我这个‘鬼’斗,为了让那人鬼知道人永远斗不过鬼,我一定要把唐千锤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才露脸。”
  老来娇问道:“第二个不杀的理由是什么?”
  康山郎道;“这是秘密,现在不能说。”
  老来娇道:“他若找到这九宫山‘快活宫’,主人打算怎么办?”
  康山郎道:“这正是我叫你们来的原因,你们若发现唐千锤找上此处,不能杀死他,也绝对不能让他闯入这‘快活宫’中来。”
  老来娇道:“是,这一点属下一定办得到。”
  康山郎道:“你要把我的决定转告‘天杀十八星’,他们个个嗜杀成性,一定要吩咐清楚,唐千锤的小命只有我廉山郎可以要,别人不可以!”
  老来娇道:“是!”
  康山郎道:“至于那蛇郎君,他是目前武林中名头最响亮的人物,他的身手跟你们二人也差不多,我也想把他收为己用,能生擒最好生擒。”
  老来娇道:“他是老身昔年的贴身侍卫,虽然后来已自成一家,老身自信还能说服他。”
  康山郎转对铁公鸡道:“刀总管,你要着手去准备一件事。”
  铁公鸡恭声道:“是,主人请吩咐。”
  康山郎道:“如果这几天中,唐千锤或蛇郎君找到此处,就表示我们这九宫山的据点已被外人所知,如此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将会纷纷而至,你知道当我在休息的时候,最厌恶有人打扰,所以我决定搬家,不要这九宫山‘快活宫’了。”
  铁公鸡道:“那么……”
  康山郎道:“你去准备搬迁之事,一旦唐千锤或蛇郎君来了后,咱们立刻迁往那第二宫。”
  铁公鸡道:“好的,属下立刻去准备。”
  康山郎忽然冷笑道:“还有,我刚刚看过帐目,最近半年的开销很大,远远超过我的预算……”
  铁公俺面色发白,道:“这个有原因,请容属下——”
  康山郎摆手阻止他说下去,冷冷道:“我不怀疑你对我的忠心,但是我也知道你铁公鸡的毛病,总之你最好适可而止,别把我搞火了!”
  铁公鸡连声道:“是!是!属下不敢。”
  康山郎一挥手道:“好了,你们退下,顺便叫那新近到的苏小小进来侍候。”
  “是!”
  老来娇和铁公鸡应声而退,没多久,一个身材粗壮的丫头背着一只大袋进来,袋中是个全身赤裸一丝不挂的美人儿……
  “快活宫”建在地下,地面上是一座看来很普通的庄院,亦即昔年金龙寺的旧址,这座庄院位在九宫山龙头峰的半腰上,而龙头峰则在九宫山千岩万壑的中间,平时人迹竿至,终年难得见到一个外人来到这地方。
  这一天深夜,龙头峰下出现了六条人影,正以高明的轻功悄悄向山腰上纵登。
  这六条人影,正是蛇郎君、牡丹、兰花、梅花、菊花四仙子,还有一个是“红绫牵郎”墨明珠。
  令狐金城没有陪同上山,蛇郎君吩咐徒儿东方旭在山下某处看住他,以备万一行动失败,还可利用令狐金城为人质,和康山郎讨价还价一番。
  许多年前,蛇郎君曾经到过金龙寺,而康山郎的“快活宫”就在金龙寺的旧址地下,所以他很容易就找到了上山路径。
  六人都是第一流的身手,虽在深夜,地形又不熟,但从龙头峰下到峰腰上,行动仍极轻灵敏捷,转眼工夫,那座庄院已呈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先在距离庄院百丈之处的林中隐伏下来,对远处那座庄院做一番观察。
  远远望去,只见那座庄院只有几点微光,房舍约有二十余间,在黑夜下宛如一头庞然巨兽蹲伏在那里,此外看不出什么。
  蛇郎君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磁瓶,将手指一一伸入瓶中,当手指从瓶中抽出时,指甲的内面已变成黑色。
  牡丹仙子低声道:“那是您老的独门暗器‘指甲垢毒’?”
  蛇郎君答道:“不错,老来娇、铁公鸡和那‘天杀十八星’都不是好惹的人物,你们最好也多准备‘罂粟花针’,双方人数悬殊,必须使用暗器才有获胜之望。”
  牡丹仙子指了指手上的琵琶,微微一笑道:“我们四人的琵琶上,一次可以弹射出八十支‘罂粟花针’,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蛇郎君转望红绫牵郎墨明珠,问道:“你使不使用暗器?”
  墨明珠取出她的红绫带,含笑道;“我不用暗器,只用这东西。”
  梅花仙子带着取笑的口吻道:“看见中意的男人,就发出你的红绫带?”
  墨明珠道:“是呀!要是便用暗器,把人打死了,那有何用!”
  蛇郎君正色道:“墨明珠,你最好正经一些,老夫虽不知那‘天杀十八星’的能耐,但既能被康山郎所用,而且号称‘天杀星’,想来都是极之凶悍之辈,你若出手留情,只怕会搞得灰头土脸。”
  墨明珠笑道:“放心,奴家的红绫带也能使人窒息而死!”
  蛇郎君道:“咱们这次的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看若能先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击杀几个,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墨明珠道:“如何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蛇郎君一指远处那座庄院,道:“那庄中左边一排房舍有灯光,而右边的房舍没有灯光,咱们就断定左边的房舍有人,老夫之意,你们五人可悄悄摸进去,埋伏在房舍外面,然后由老夫开声发话,不论房内是谁,他们必会开门冲出来,你们就乘他们出房的那一刹那,发出暗器,这样必能一举击杀几个人。”
  牡丹仙子道:“好主意。”
  蛇郎君道:“都准备好了?”
  牡丹仙子道:“是!”
  蛇郎君道:“好,大家上吧!”
  于是,六个人弯腰蛇行,慢慢向庄院欺近,绕到庄院的左侧,见围墙高仅五尺,他们先探头窥视一番,见无巡逻之人,当即一个接一个越墙而入。
  此时已是二更天,庄中之人似已在梦乡之中,整座庄院静寂无声。
  这种情形,老江湖的蛇郎君,心中颇觉不妙,但此时六人均已潜入庄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好打手语指示五女按照计划行事。
  五女行动如猫,悄无声息地摸到房舍门外,各自埋伏在暗处,准备施以狙击。
  蛇郎君一看五女已埋伏妥当,他一个轻纵掠上右边房上,突然开声道:“康山郎,老夫蛇郎君到访,请出一见!”
  静静的深夜里,他的话声听来特别响亮,即使是一般没有练过武功的人,也会被他的声音吵醒。
  哪知话声过后,左右房舍均无一点动静,好像庄中已空无一人!
  蛇郎君更觉不对劲,但已无退缩之理,乃再度开口道:“康山郎,老夫登山拜访,行为光明正太,你如不肯现身相见,那就太不够意思了!”
  这句话一落,才听附近有个老婆子桀桀怪笑道:“蛇郎君,你的行为当真光明正大么?”
  蛇郎君听得心弦一震,因为他听出声音来自围墙外面,且知发话者必是老来娇武娇娇。
  二十多年前,他还是老来娇的贴身侍卫,亦即老来娇是他的旧主人,虽然他心里早有准备,此刻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仍不禁一阵面红心跳。
  就在他处于惊愕的一瞬间,眼前人影一晃,老来娇已在另一间房上现身!
  她身穿红衣黑裙,发髻梳得光溜溜,鬓上插着一朵小白花,手腕上套着一只金手御,十个手指也各套着一个金戒子,满身珠光宝气,可惜上了九十岁的老女人,无论其如何驻颜有术,仍掩饰不了脸上的皱纹,配上那身打扮,看上去实在不伦不类。
  蛇郎君实在没料到第一个出现的就是她,因此甚为尴尬,只好拱手陪笑道:“武姐别来无恙……”
  老来娇凝眸斜乜,面露“娇笑”道:“蛇郎君,你以前是怎么称呼我的?”
  蛇郎君竭力装得若无其事,哈哈一笑道:“你已不是以前的你,我也不是以前的我,再提当年之事,大家都难堪,何必呢?”
  老来娇笑道:“你是在讽刺老身?”
  蛇郎君道:“岂敢,不过以你武姐的年龄和当年叱咤风云的资历,实在没有理由委身于康山郎,甘为康山郎的部下。”
  老来娇道:“他的武功比老身高得多,是武林数百年来的第一人,你也曾经与他较量过,听说只接了十来招,不是么?”
  蛇郎君道:“人都要有骨气,不能因为对方武功高强就腼颜屈就呀!”
  老来娇笑道;“你的意思是还要讲究义气?”
  蛇郎君点头道:“对!”
  老来娇道:“那么我问你,当年你在老身麾下时,老身可曾亏待过你?”
  蛇郎君道:“没有,不但没亏待,而且好得叫我受不了。”
  老来娇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念义气离我而去?”
  蛇郎君笑道:“因为你对我太好,好到使我消受不了呀!”
  老来娇噗哧一笑道:“你这句话太伤老身之心了,真该死!”
  蛇郎君道:“武姐,当年小弟也曾在你麾下效过力,无论怎么说,你我都不是敌对之人,今夜——”
  老来娇截口道:“你说对了,所以今夜老身也不打算跟你闹翻,老身要跟你谈谈。”
  蛇郎君忙道:“最好什么都别谈,今夜之事,武姐也最好置身事外,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老来娇略现不悦道:“怎么着?你这样不念旧情?连我的话都不想听了?”
  蛇郎君道:“小弟已知武姐要说什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老来娇道:“老身身为康山郎的卫士统领,你要老身置身事外,那也是不可能之事,而最实际的问题是,你今夜带了五位姑娘来,就算她们都有第一流的身手,要以此与康先生对抗,岂非太不自量力?”
  蛇郎君一听此言,始知今夜的行动已被人家看得清清楚楚,一时气为之馁,苦笑道:“姑娘们请出来吧,不用再埋伏啦!”
  墨明珠和四仙子也听到蛇郎君和老来娇的对话,闻言只好从暗处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只听庄门“呀”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慢慢推开,跟着从门外鱼贯走入一群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共是十八个生相各异的人!
  这十八人,年龄从四十到五十,一律着黑色劲衣,但每一个都有他慑人的威仪,个个太阳穴高高隆起,个个目露神光,说他们个个是武术名家绝不为过。
  蛇郎君首先认出其中两人,不禁惊诧道:“咦,那不是‘南天拳王帅公望’和‘狗肉和尚’么?”
  一听“南天拳王”和“狗肉和尚”这两个名号,牡丹仙子五人也不禁心中一惊,因为这两人在武林中的名气太响亮了,前者十年前曾在南方武林摆下一座擂台,声言以武会友,谁能打败他,可得黄金千两,结果连续半个月,他连胜四十二场,不但没败过一场,而且最多五十招便将对手打下擂台,因而声名大噪,赢得“南天拳王”的绰号。而后者“狗肉和尚”出身少林,由于爱吃狗肉,有违佛门清规,被少林寺驱逐出寺,就在被逐出门墙的当天,他大闹少林寺,砸烂三间殿阁,击败少林师叔辈的九位高僧,这才扬长下山,此事曾在武林中传诵一时,有许多人肯定他的武功已超过少林掌门人,甚至称誉他为禅门第一高手。
  这样赫赫有名的人物,现在居然都成了康山郎的手下,也难怪蛇郎君和牡丹仙子等人为之惊然心惊了。
  天杀十八星一个个缓步进入庄门之后,便如十八尊凶神恶煞般挺立于院上,不言不动。
  老来娇笑道:“蛇郎君,此非说话之处,咱们下去吧!”
  身形一掠,飘然落地,好像一片树叶落下,全无声响!
  蛇郎君只好跟下,硬着头皮笑道;“武姐,康山郎这‘天杀十八星’我只认识两个,其余十六人替小弟介绍介绍如何?”
  老来娇笑嘻嘻地替他介绍,除去“南天拳王”和“狗肉和尚”二人,自左至右是:韦东蛟,曾任御前一品带刀卫士。舒天平,凤尾帮第九任帮主。云毅,北方绿林统治十八寨的总瓢把子。封责,南方绿林枭雄。娄百荣,纵横江湖的著名独行大盗。玄玄怪道,以邪术闻名天下的恶道人。端不侯,青海第一高手。公冶安,神鹰帮主,饲养百只凶鹰,能驱鹰杀人的黑道巨魔。乔老七,南海鬼蛟,曾经拥有百艘大船的大海盗。卜二娘,老来娇的衣钵传人。唐玉虎,以暗器闻名于世的四川唐门第十三代掌门人。汤西嵩,半男半女杀人如麻的人妖。尉迟石,以九把飞斧无敌天下的狂人。季轼,白道侠士追缉十余年未获的采花淫贼。靳丕正,横行江湖二十年的大刀会主。申兴,天生跛子,但腰上十八把柳叶刀百发百中,曾经数十次单独劫镖成功,是镖局最头痛的人物。
  这些人,若论名气,自是稍逊蛇郎君一筹,若论武功,蛇郎君顶多只能以一敌二,至于牡丹仙子和墨明珠五人,就全非“天杀十八星”之敌,因而不仅牡丹仙子等五女信心全失,连蛇郎君也觉得这一仗打不起了。
  何况庄中还有一个鼎鼎大名的“铁公鸡”尚未露面,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亦可能已回到宫中,这一仗若真开打,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老来娇看出蛇郎君已无斗志,笑嘻嘻道:“蛇郎君,昨日康先生已传下命令,要老身转告你,愿重金聘请你为本庄的副统领,你就看在老身面上接受了吧?”
  蛇郎君一向自视甚高,岂肯为人麾下,闻言仰天大笑道:“盛意心领,小弟身手虽不及他,却还有一些臭脾气——宁为鸡头,不为牛后!”
  这句话听入“天杀十八星”耳中,大感刺耳,那“南天拳王”帅公望忍不住开声道:“蛇郎君,你是在讽刺我们?”
  蛇郎君答道;“不,老夫是说我自己。”
  帅公望举步上前,嘿嘿一笑道:“无论如何,你蛇郎君若不接受康先生的聘请,大概也不肯就此离去,帅某人这里领教高招便了。”
  蛇郎君并不畏惧他南天拳王,而且有信心可以击败他,但是他心中明白光击败南天拳王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因此不理睬南天拳王的挑战,仍面对老来娇笑道:“武姐,小弟在来此之前,完全不知武姐已是康山郎的人……”
  老来娇示意南天拳王暂勿动手,然后笑答道:“你没有听令狐金城那孩子说起?”
  蛇郎君摇头道:“没有。”
  老来娇道;“那么,不知者不罪。”
  蛇郎君哈哈笑道:“武姐请勿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小弟只念在当年受武姐照顾的情份上,不愿与武姐反目相向而已!”
  老来娇笑道:“如果你接受康先生的礼聘,咱们又可在一起了,这不是很好么?”
  蛇郎君道:“小弟野惯了,不习惯受人指挥,不过康山郎若想要小弟这个人,他得亲自出面不可。”
  他是老江湖,心知今夜已难成事,想全身而退也有困难,在这种情况之下,要败就败在康山郎的手里,这样面子上也好看得多,故有此语。
  老来娇微笑道:“你想和康先生动手?”
  蛇郎君颔首道:“是的!”
  老来娇道:“由老身来不行么?”
  蛇郎君道:“小弟不想与武姐动手。”
  老来娇终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也罢,我去向康先生请示——”
  一语未毕,附近已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接受!”
  “受”字一落,人影一闪,定睛再看时,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已然负手立在院上!
  今夜,他穿的是一袭白色的居家便装,看上去居然也有一股飘逸之态。
  “天杀十八星”一齐躬身施礼,态度极其恭敬。
  康山郎含笑道:“蛇郎君,我康山郎求才若渴,如果你老愿屈就副统领一职,康山郎无任欢迎。”
  蛇郎君道:“老夫虽曾败在你手下,但如果要老夫归从,仍得再比一次。”
  康山郎道;“可以,怎么比?”
  蛇郎君道:“无须任何限制,只要能击败老夫,你就得到一个副统领。”
  康山郎道:“终生忠心不二?”
  蛇郎君道:“当然,不过老夫若侥幸获胜,我要那座小金塔。”
  康山郎点头道:“一言为定,你发招吧!”
  在场众人纷纷退开,空出一块场地,让他们做为决斗之用。
  蛇郎君道:“老夫还有一句话要说。”
  康山郎道:“说吧!”
  蛇郎君道:“这一战只代表老夫个人,至于这随行的五位姑娘,老夫无权代她们做决定。”
  康山郎看了牡丹仙子等五女一眼,笑道:“这五位姑娘我也要收下来,她们若不愿意,就得拼死一战。”
  “我不愿意!”
  墨明珠说出这句话时,人已倒纵而起,迅若一阵疾风,飞出墙外去了。
  康山郎哈哈一笑,道:“卜二娘,去把她抓回来,这个姑娘有意思,我非要再跟她睡一觉不可!”
  “是!”
  卜二娘腾身疾起,越墙追了下去。
  这位卜二娘能被选为“天杀十八星”之一,并非全因其师老来娇的关系,她的身手确实不逊于其他人,单看她的身法和速度,在场的牡丹仙子等人就知道墨明珠绝对跑不掉了。
  不过,墨明珠的身手也确实不低,尤其在轻功方面甚是高超,她飞出围墙之后,立刻施展绝顶轻功飞行于树梢上,疾若流星向峰下泻去。
  卜二娘在后紧追,一边追一边笑道:“墨姑娘,今夜你若有本事逃出老娘之手,老娘就不姓卜!”
  她自称“老娘”并不过份,因为她的年龄已接近五十大关了。
  墨明珠果然稍逊一筹,就在双脚甫落峰脚之际,卜二娘已经赶上,一掌便向她的左肩抓下!
  “看招!”
  墨明珠娇躯猛可一蹲,反手一掌拍向卜二娘的小腹,出招非常巧妙。
  “哼!”
  卜二娘一声冷笑,并不躲避她的那一掌,她的手掌顺势而下,仍抓她左肩。
  墨明珠见她不躲避,即知她已练就刀枪不入的“铁布衫”绝技,她反应极之敏捷,立即就地一滚,躲开卜二娘的擒拿,同时红绫带应手飞卷而出,似一条怪蟒吐向卜二娘的颈部。
  卜二娘的确练成“铁布衫”的功夫,但咽喉刚好是其命门所在,故一见红绫带卷来,不敢不避,往旁闪开一大步。
  但她紧接着又发掌攻击,乘墨明珠的红绫带落空的一刹那,右掌已抓到墨明珠腰上的软麻穴——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一掌即将抓中之际,忽听“拍”地一声脆响,一颗小岩石块落入卜二娘的手掌之上。
  也就是说,一颗小岩石块突然打到,而且很准确地打入卜二娘的掌心,阻止了她的抓拿!
  卜二娘吃了一惊,迅即暴退数丈,目光投向左方一片树林,喝道:“甚么人?”
  “我!”
  一个青年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他,正是唐千锤!
  接着,红菊也跟出来了。
  他们一路跟踪令狐金城,后见令狐金城落入蛇郎君一行人之手,仍继续跟踪,刚才他们就藏身庄外林内,看见墨明珠逃出,唐千锤判断墨明珠非卜二娘之敌,故而跟下支援。
  卜二娘虽不曾见过唐千锤,却一看即知他就是唐千锤,当下微微一笑道:“唐千锤,你既然到了九宫山,刚才为何不入庄和康先生见面?”
  唐千锤道;“我还不想跟他见面。”
  卜二娘道:“那么,你来此何为?”
  唐千锤道:“挖他的根。”
  卜二娘听不懂,问道:“什么意思?”
  唐千锤道:“小可有自知之明,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在这时候,小可只能先从他的部下下手,先把他的人一个个消灭了,然后再设法对付他。”
  卜二娘脸色微变,格格一笑道;“现在我卜二娘落了单,所以你要先从我开始?”
  唐千锤点头道:“正是。”
  他拔剑出鞘,凝目注视着她,接着道:“我知道你练就‘铁布衫’的功夫,不过你要小心,小可师门的‘霹雳神剑’专破这类功夫。”这话并非虚言恫吓,霹雳神剑所发出的剑,一般“金刚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是无法抵挡的。
  卜二娘是康山郎的手下,当然知道“霹雳神剑”的威力,故而不敢轻敌大意,立即也拔剑在手,全神贯注,准备迎战。
  唐千锤担心其他的“天杀星”随后赶来,故不再多言,说声“接招”,迈步上前,振剑便刺。
  他在恶龙潭所受的内伤,经过这些天的自疗,如今已告痊愈,功力已完全恢复,所以此刻攻出的一剑并非虚招,含蕴开碑裂石的威力。
  卜二娘不敢正面硬接,赶紧横开一步,侧身而进,长剑抖处,剑尖上荡起数朵剑花,闪电般扑向唐千锤的正门。
  她是老来娇的衣钵传人,一身武功已得老来娇真传,若以此刻出招的剑术造诣来看,的确已是武林罕见的高手,可惜她今夜遇上的人不是一般武林高手,而是人鬼的徒儿,康山郎的师弟,一个超凡入圣的绝代青年奇人——
  “铮!铮!铮!”
  双剑接触,连续响起三声震耳金鸣,夜空中爆起数点火星,势如雷电交击!
  卜二娘好像受到强力的撞击,马步立现松动,身形摇晃了一下。
  唐千锤喝道:“再接这一剑试试!”
  话声中,又一剑直刺出去。
  但是,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卜二娘接了他第一招之后,已感受到他剑上的威力,忖度非其对手,因此不想吃眼前亏,一见唐千锤再度发剑,她抬剑佯作招架,其实脚下一运劲,倏然仰身疾起,向身后的树林飞去。
  她想逃回庄中去。
  这一点,唐千锤倒没料到,等到看出她的心意时,她的上半身已飞入林中去了。
  “回来!”
  一条怪蟒般的红影突然飞吐而出,“拍”地一声,卷住了她的右脚!
  出手的是墨明珠。
  原来,女人心细,她料定卜二娘不会真正与唐千锤一决胜负,故在旁密切注意,一见卜二娘双肩微耸,立刻挥出红绫带,而适时卷住了卜二娘的脚。
  卜二娘未料及此,飞掠之势被墨明珠这么一扯后腿,顿时摔倒在地。
  她正欲挥剑斩断墨明珠的红绫带,眼前剑光闪动,一声劈拍,手中长剑已被磕飞,次一瞬间,一把明晃晃的利剑已抵住了她的咽喉!
  唐千锤笑道:“你如不急于逃走,应该还可接我几招。”
  说着,左手曲指一弹,一股指力应手而出,击中了卜二娘的软麻穴。
  卜二娘就此全身瘫痪。
  墨明珠收回了她的红绫带,向唐千锤点头笑道:“唐千锤,谢谢你今夜救了我。”
  唐千锤道:“不用客气,若非你适时出手,我还不一定留得住她呢!”
  墨明珠笑问道:“你刚才也在庄外?”
  唐千锤道:“是的!”
  墨明珠道:“那边才精彩,你为何不留在那边?”
  唐千锤道:“唐山郎说要把你们五位姑娘留下,而只有你一人立刻产生反抗意识,因此我觉得你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女人。”
  墨明珠笑道;“不要这样恭维我,武林人无不知我墨明珠的底细,你这样夸奖我,我真要哭了。”
  唐千锤正色道:“我是说真的。”
  墨明珠的目中果然有些湿润,道:“我是个浪女,大家都这么说的!”
  唐千锤道:“济公吃荤,但没有人敢说他不是佛,可见一个人心洁比身洁重要。”
  墨明珠转脸他顾,努力不使眼泪掉下来,道:“你如何处置这个卜二娘?”
  唐千锤道:“暂时找个地方把她囚禁下来吧!”
  墨明珠道:“天杀十八星没一个好东西,我认为见一个杀一个才是上策,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唐千锤道:“我不想杀人。”
  红菊开口道:“墨姑娘,我们这位唐公子一心一意要做‘武林第一好人’,所以他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肯杀人,因此我现在已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说到这里,在卜二娘身边蹲下,骈指点上卜二娘的丹田穴,卜二娘顿时脸色苍白,冷汗如雨而下。
  墨明珠笑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红菊微笑道:“康山郎的徒儿令狐金城也已被我们毁去一身功力,这位卜二娘是第二个。”
  墨明珠回望唐千锤问道:“蛇郎君和康山郎可能正在进行一场恶斗,想赶回去看看么?”
  唐千锤道:“我是要去看看,但你们最好别去,去了也没用。”
  红菊白他一眼,嗔声道:“你又来了?”
  唐千锤道:“你刚才也看见了,康山郎手下有老来娇和‘天杀十八星’,他们中任何一人都有足够的能力击败你们,所以你们若要跟我上去,对我非但无助益,而且是个负担。”
  墨明珠同意他的看法,便向红菊劝道:“红姑娘,他说的一点都不错,咱们俩还是留在这里等他为是。”
  红菊本来很任性,但她也明白康山郎和“天杀十八星”实在太可怕了,自己去了实在只有增加唐千锤的负担而已,闻言只好点头道:“好,我们在林中等你,天亮之前,你一定要回来。”
  唐千锤道;“我知道。”
  他纳剑入鞘,随即纵身而起,扑向峰上,一眨眼便消失在峰林之间。
  刚才,他和红菊隐藏于庄外林中,后见墨明珠逃走,卜二娘奉命追出,他为了救墨明珠而退离庄外,以至生擒卜二娘,这段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一刻时,可是当他再度来到庄外的树林中时,但见庄内一片平静,既不见蛇郎君和康山郎的决斗,刚才所有在场的人也一不不见了。
  举目眺望,庄内仍是那么几点灯光,全庄静谧无声,好像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一般。
  怎么回事呢?
  莫非蛇郎君和牡丹仙子等人都已失手被擒了?

  八

  他正在观察及寻思之际,忽见两条黑影从庄内冲起,向庄外扑去。
  黯淡的月光下,尚可看出那两人正是“天杀十八星”中的两个——原为南方绿林枭雄的封贵和半男半女的人妖汤西嵩!
  这两人一起一落之间,已然飞出庄院外面,以两只巨鹰,快速地向峰下掠去,一转眼便失去踪影。
  唐千锤心想这两人可能是奉命要去支援卜二娘,果然如此,又给了自己一个好机会,当即悄然一展身形,跟了下去。
  越过一座巨岩,纵目望去,但见封贵和汤西嵩正在树梢上飞掠,去向正是刚才卜二娘追赶墨明珠的方向,那一带是异常险峻的山壁,不过山壁上尽是树木,施展“草上飞”的轻功飞行于其上,倒是难不倒身怀绝技的武林人物。
  唐千锤见封、汤二人已飞下数十丈,才又腾身而起,也施展绝顶轻功,悄悄跟在他们后面。
  快到峰脚下时,只见封贵和汤西嵩突似潜水般,一头钻入脚下的树林中,瞬即不见。
  唐千锤看到这情形,自然不敢再在树梢上飞行,亦随之飘落林下,静伏凝神谛听。
  相距数十丈远,照说很难听出对方的行动声响,不过就在唐千锤凝神听取之际,前面林内却传来了封、汤二人清晰的谈话声音:“封兄,小弟有句知心话要说……”
  “少来,你的知心话我吃不消。”
  “不是跟你开玩笑嘛!”
  “你毛病发作了?”
  “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时候我也没兴趣勾引你。”
  “那你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封兄和我一样不喜欢那卜二娘,对不对?”
  “谁说我不喜欢她?”
  “那贱妇仗着老来娇是她师父,平日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咱们十八人中,最少有十二人一看到她就讨厌,你封兄也很讨厌她不是么?”
  “这又怎样?”
  “她刚才奉命追拿墨明珠,至今未返,八成出了差错,所以康先生才要咱们下山看看,我觉得……觉得……”
  “觉得怎样?”
  “要是封兄不反对,咱们不妨在这林下躺一躺歇一歇,过一会儿再回庄复命。”
  “你的意思是别理卜二娘的安危?“
  “你呢?”
  “唔……”
  “反正也不知她的去向,过一会儿咱们回庄向康先生禀告,就说没找到就行了。”
  “这中间,要是卜二娘已回庄上呢?”
  “就说咱们追错了方向,跟她错过了。”
  “万一她失手被杀,康先生怪罪下来,你我吃得消?”
  “也说咱们追错了方向,反正在黑夜下追人,很容易搞错。”
  “唔……卜二娘对付墨明珠应是足足有余,她这么久不见生擒墨明珠回庄,你汤姑娘猜想是怎么一回事?”
  “别叫我汤姑娘好不好?我汤西嵩今年已四十八,说得难听,已是人老珠黄,叫我汤姑娘怪别扭的。”
  “哈,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如金钱豹,你现在是金钱豹!”
  “别开玩笑,咱们说正经的。”
  “好,我赞成,咱们就在这儿歇歇,不过我相信卜二娘不会出事,墨明珠的红绫带虽然厉害,卜二娘绝对不会着了她的道儿。”
  “不错,墨明珠绝对不是卜二娘的对手,不过卜二娘至今未将墨明珠擒回庄中,我猜一定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
  “我猜今夜到达九官山的人,除了蛇郎君、墨明珠和牡丹仙子四人之外,一定还有别人。”
  “谁!”
  “唐千锤。”
  “噢?”
  “如果卜二娘遇上唐千锤,那她就完了。”
  当汤西嵩和封贵躺在林下交谈至此,唐千锤已悄无声息地欺到距离他们只有八九丈之近的地方。
  唐千锤隐身树后,探头窥望,只见人妖汤西嵩和封贵并头仰躺在斜陡的树林下,两人均以双手当枕,状极闲舒。
  这时候,又听人妖汤西嵩吃吃轻笑,说道:“要是卜二娘栽在唐千锤手里,你猜会有什么结果?”
  封贵道;“我不知道。”
  人妖汤西嵩笑道;“我猜唐千锤纵然不杀了她,也绝对不会轻易将她释放。”
  封贵道:“那是当然。”
  人妖汤西嵩道:“不论后果如何,如此一来,对她们师徒是一大打击,今后她们师徒再不会那么神气活现了。”
  封贵微微一笑道:“老来娇武功比咱们高出一筹,我对她无话可说。”
  人妖汤西嵩忽然用脚轻轻一碰封贵,轻笑道:“封兄,你看天上那眉月破云而出了,今夜的夜色好美呀!”
  封贵移开自己的脚,避免再被“她”碰触,漫声道;“我是老粗,吟风弄月之事,一窍不通。”
  人妖汤西嵩又用脚去碰的他的脚,笑嘻嘻道;“封兄不懂风雅,玩女人也不会么?”
  封贵脸色微沉,道:“别碰我的脚!”
  人妖汤西嵩笑道:“怎么,你这样怕我?”
  封贵以冷淡的语气道:“老子一生南征北讨,就只不唱后庭花。”
  人妖汤西嵩第三次用脚去碰他,笑道:“你这个人真是顽固,唱后庭花有何不好?”
  封贵坐了起来,作色道:“你再不正经,我可要回庄去了!”
  人妖汤西嵩噗哧一笑道:“我不过跟你开开玩笑,你别这样紧张兮兮好不好嘛。”
  封贵随之站起,道:“我看咱们也该回庄去了。”
  人妖汤西嵩道:“别急,再歇一歇,现在就回庄,怎么向康先生交代呢?”
  封贵道:“就说咱们不知卜二娘的去向——”
  一语方毕,人妖汤西嵩突然坐起来,轻声道:“别说话!”
  封贵一怔道:“什么事?”
  人妖汤西嵩压低声音道:“我刚刚听到林中一声响动,好像有人躲在林中!”
  封贵立刻想到可能是卜二娘回来了,连忙大声道:“岂有此理,解个手都花这么多时间,快快快!也许卜二娘遇上劲敌,咱们得快去接应呀!”
  这话是故意说给卜二娘听的,因为如果林中之人果是卜二娘,那么他和汤西嵩在林下逗留不走,将是很难向康山郎交代的事。
  人妖汤西嵩也明白他说出这句话的用意,当即起身道:“来了,来了,你急什么嘛?人家卜二娘是何等人物,她断不至于失手,否则就不是老来娇的衣钵传人了。”
  正说着,附近林中又传来一声轻响,似是有人身体碰上树枝!
  封贵面色一变,迅即转身面向声音来处,喝道:“谁?”
  声音又没有了。
  人妖汤西嵩开口道:“卜二娘,是你么?我和封兄正要去接应你,不想你这么快就已回转,那姓墨的贱人逮住了没?”
  “沙!”
  声音又起!
  不过,这次的方向与刚才完全相反,刚才声音来自北方,这回来自南方。
  人妖汤西嵩也有些慌了,强笑道:“卜姐,你别跟我们开玩笑好不好?”
  “沙!”
  又是一声轻响,来自西方,听声音似在十几丈外的林内。
  封贵疑心大起,立即循声飞扑过去。
  “天杀十八星”个个身手高超,封贵这一扑之势,当真去势如电,似一支箭射入林中,可是,次一瞬间,忽听封贵闷哼一声,继闻身子倒地之声,好像遭过狙击,倒下去了。
  人妖汤西嵩大吃一惊,忽忽发问道:“封兄,你怎么了?”
  没听封贵回答。
  人妖汤西嵩情知有变,连忙从背上撤下他的成名兵器阴阳刀,然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走入数十步,一眼瞥见封贵目瞪口呆仰躺在一棵大树下。
  那情形,一看即知他被点了穴道,不能言也不能动!
  封贵原是南方绿林枭雄,在南方武林横行十余年未遇敌手,身手之高强是可想而知的,但是今夜,他居然在一个照面之下即被人点中穴道,由此可以测知对方武功之惊人了。
  人妖汤西嵩为人机灵警心,一见封贵倒在树下,立刻停步不敢再进,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手中的阴阳刀蓄式待发,全神戒备。
  但是,四周除了风吹树动的声音,静悄悄地未闻一丝异响。
  人妖汤西嵩虽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这时也不禁背脊发寒,感觉如置身于鬼城世界。
  他是个阴阳人,白天是男人,夜里是女人,现在他的“心态”是个女的,女人总是胆小,四顾不见敌人更使他胆战心惊,忍不住颤声道:“是哪位朋友在搞鬼?何不出来让我汤西嵩领教领教?”
  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在这里。”
  “刷!”
  人妖汤西嵩反应很快,来人话声一起,他迅即反手一刀扫出,刀峰过处,树枝断下一大片,可是却不见来人的一点影子。
  “你搞错了,我在这边!”
  这次,话声来自左方林内。
  人娇汤西嵩旋身一飘而上,又一刀劈出,结果仍只扫断一些树枝,除了树枝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过,就在他一刀劈出之后,忽然有一只手掌搭上了他的肩头,同时听到有个人在自己身后笑道:“你又搞错了。”
  人妖汤西嵩顿时面色大变,正想用刀柄倒撞身后之人,只觉肩井穴一紧,全身四肢顿告无力,手上的阴阳双刀叮当落地。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惶声道:“你……你是唐千锤?”
  来人道:“回头看看。”
  人妖汤西嵩慢慢转回头,立刻看到了一张脸,这张脸满布皱纹和油光,绝对不是唐千锤,他不禁瞠目惊愕道:“你是谁?”
  来人笑道:“再仔细看看,你汤大姑娘应该认得我才是。”
  人妖汤西嵩终于认出来了,大吃一惊道;“你是窦一脚?”
  不错,来人正是丐帮的老帮主窦一脚!
  窦一脚笑眯眯道:“汤大姑娘,不枉老叫化疼你一场,十多年不见,你总算没把老叫化忘记。”
  人妖汤西嵩一阵惊愕之后,面上也露出了笑容,道:“窦帮主——”
  窦一脚立刻截口道:“别叫我帮主,老叫化子十多年前即辞卸帮主之位了。”
  人妖汤西嵩道:“是,我听说了。”
  窦一脚叹气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当年老叫化禁不住你汤大姑娘的诱惑,结果弄得身败名裂……”
  人妖汤西嵩道:“那不是我的错呀!“
  窦一脚道:“是的,老叫化也有错,老叫化一生行止无亏,唯一的毛病是患了断袖之癖,可是老叫化从来不用强,每次都是给了钱的。”
  人妖汤西嵩道:“我没拿您老人家的钱。”
  窦一脚道:“对,那次我要给你钱,你不要,可是事后你却到处宣扬,说我窦一脚跟你有一腿,害得老叫化不得不辞去帮主一职……”
  人妖汤西嵩嫣然一笑,笑中带着几分撒娇,道:“您老别见怪,我是为了成名,我汤西嵩也是那事之后才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我对您老人家一直感激在心,没一日忘怀。”
  窦一脚吐了他一口,骂道:“你娘的少恶心了,当年你还像个样子,现在你多大年纪了?”
  人妖汤西嵩黯然神伤道:“岁月不饶人,我如今也四十出头了。”
  窦一脚又吐他一口道;“什么四十出头,老叫化记得清清楚楚,你今年四十九了!”
  人妖汤西嵩道:“没有,我不骗您,我今年才四十八。”
  他接着露出“央求”的表情道:“无论如何,咱们总是老相好,您老放开我吧?”
  窦一脚冷笑道:“不成,老叫化好不容易找到此处,放你可以,不过你要老老实实告诉老叫化一切情形。”
  “您老想知道什么?”
  “你是康山郎麾下十八天杀星之一?”
  “是的。”
  “好,把有关康山郎的一切说给老叫化听听!”
  “您老要找康山郎干什么?”
  “他杀了我们丐帮几个分舵主,现任帮主无力报仇,老叫化只好亲自出马!”
  “这件事我看算了。”
  “算了?”
  “您老的身手,自认比之蛇郎君如何?”
  “差不多。”
  “蛇郎君今夜已栽在康先生手里,只接了三十几招就败了,如今已是康先生的副总领。”
  “当真?”
  “不骗您,还有牡丹、梅花、兰花、菊花四位仙子也都被康先生制服,送入‘快活宫’去啦!”
  窦一脚听了这话,心中暗惊,说道:“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人妖汤西嵩道:“是的。”
  窦一脚问道:“刚才你们在林中提到卜二娘和墨明珠,那是怎么回事?”
  人妖汤西嵩便将墨明珠逃脱,卜二娘奉命追擒,以及自己和封贵衔命下山接应等等说了一遍。
  窦一脚道:“真可惜,老叫化若是早到一步,和蛇郎君一起行动的话,也许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接着问道:“你知道唐千锤这个青年吧?”
  人妖汤西嵩答道:“知道。”
  “他是不是康山郎的徒儿?”
  “不是。”
  “他们是同门师兄弟?”
  “是的。”
  “一正一邪?”
  “是的。”
  窦一脚肃容沉吟有顷,道:“这么说来,老叫化确是错怪那唐千锤了。”
  一语甫毕,附近的树林中有人接口道:“老前辈既知错怪了小可,那么你我可以联手对付康山郎了吧?”
  声落人现,唐千锤从林中走了出来!
  窦一脚顿时面红耳赤,失声道;“好小子,你也来了!”
  他之所以一见唐千锤就面红耳赤,并非因未发觉唐千锤藏身林内而感难堪,而是他上次与唐千锤打过一架,言明输了就委身为唐千锤之仆,结果他输了,但他却未履行诺言,偷偷溜掉,这时突见唐千锤出现,自是羞愧万分。
  唐千锤知道他很难为情,连忙拱手一揖道:“老前辈来得正好,有您老拔刀相助,不怕对付不了康山郎。”
  窦一脚听他仍称呼自己为老前辈,心中欢喜,笑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唐千锤,老叫化服了你啦!”
  唐千锤微笑道:“不敢,晚辈刚才目睹您老的神奇身法,真是大开眼界,放眼天下,能够将‘天杀十八星’玩于股掌之上者,唯您老而已!”
  窦一脚闻言更是受用,哈哈笑道:“老叫化只是出奇制胜,真要面对面地打,只怕还得费一番手脚呢。”
  唐千锤接着问道:“您老怎知康山郎匿居在这九宫山中的?”
  窦一脚道:“前天在某处偶然发现康山郎的踪迹,老叫化便暗中尾随,不想昨天早上跟到这九宫山时,忽然失去了康山郎的影子,老叫化判断他可能藏匿于此山之中,从昨天一直找到今夜,刚才才见到了这两个人,听了他们的谈话,始知他们是康山郎的部下。”
  唐千锤道:“您老打算如何处置这两个人?”
  窦一脚看看被自己制服而无力反抗的人妖汤西嵩,反问道;“你说呢?”
  唐千锤道:“约莫两刻时之前,晚辈与墨姑娘合力擒下了卜二娘,如今您老又逮住了这封贵和汤西嵩二人,不过还有十五个天杀星在那庄上,老来娇和铁公鸡更非易与之辈,凭你我二人之力,只怕动不了康山郎……”
  窦一脚吃惊道:“铁公鸡?铁公鸡刀老五也被康山郎收伏了?”
  唐千锤道:“是的,他是‘快活宫’的总管,老来娇是‘天杀十八星’的统领……”
  他将晚间在庄外的所见所闻描述一番,最后说道:“晚辈三人忖度无力对付他们那么多人,故不敢攻入庄中,打算采取游击战术,先把‘天杀十八星’一一收拾了,然后再去对付康山郎。”
  窦一脚得知卜二娘已被毁去一身功力,嘿嘿一笑道:“与其毁去他们的功力,何不杀了干净?”
  唐千锤道:“晚辈觉得杀人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毁去他们的一身功力也就够了。”
  窦一脚笑道:“那么,那封贵由你下手,这个汤大姑娘由老叫化来。”
  唐千锤点点头,举步向封贵走过去。
  窦一脚向那个仍被他抓住肩井穴的人妖汤西嵩笑道:“汤大姑娘,别怨老叫化手下无情,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实在害人不浅……”
  人妖汤西嵩“花容”失色,急道:“慢着,一日夫妻百世恩,您老人家岂可不念旧情?当年那回事虽是我勾引您,但您如不愿意,我也拿您没办法呀!”
  窦一脚笑嘻嘻道:“不错,当年之事,老叫化咎由自取,怪不得你,不过你从来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如今毁去你一身功力,算是便宜你了。”
  于是,他和唐千锤分别毁去汤西嵩和封贵的一身功力,然后各抱一个赶回山脚下与红菊和墨明珠会合。
  红菊听唐千锤述说经过之后,向窦一脚取笑道:“您老人家总算也明白信诺之重要,真是可喜可贺。”
  言外之意,是说窦一脚终于愿意“回来”履行奴仆的诺言了。
  窦一脚很是尴尬,瞪她一眼道:“小丫头,我老叫化行事但凭喜恶,你敢寻我开心,惹得老叫化性起,一掌毙了你!”
  红菊吐吐舌头,不敢再讥笑他了。
  墨明珠笑道:“今夜收获不少,一下子收拾了三个‘天杀星’,不过我猜康山郎和老来娇久等不见这三个回去,可能还会派人下山探究,咱们要小心一些,莫被他们发现才是。”
  唐千锤道:“墨姑娘所言甚是,窦老前辈高见如何?”
  窦一脚道:“老实说,老叫化虽然一生好胜,但康山郎这个人的确非老叫化一人所能对敌,还有那老来娇和铁公鸡也是不易对付的劲敌,咱们若是逞一时之勇攻入‘快活宫’,只怕很难取胜,故依老叫化愚见,不如先找个地方歇一歇,然后续继在此山埋伏,采取游击战术,等到把‘天杀十八星’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去与康山郎一决胜负。”
  唐千锤点头道:“晚辈正是此意。”
  窦一脚一指西方道:“此去数十里外有个天泉洞可以藏身,你们跟我来吧。”
  于是,他们老少四人揽抱着卜二娘、封贵、汤西嵩三人,动身奔向天泉洞而来。
  抵达天泉洞外时,已是破晓时分,一眼望去,所谓天泉洞其实就是从高峰上挂下来的一道瀑布,仰望确如天泉下泻,而山洞就在瀑布中间的山腰上,洞口全被瀑布掩遮,颇似一般所称的水帘洞。
  窦一脚挟抱着封贵,当先往上纵登,唐千锤等随后跟上,从瀑布侧面穿入洞中,但见洞中一片漆黑,几至伸手不见五指。
  “很多年前,老叫化路过此洞,这里面——”
  窦一脚一边走入洞中,一边说明洞中的情形,可是刚说到“这里面”三个字时,蓦然迎面袭来一股劲风,他冷不防大吃一惊,百忙中将手上的封贵一抬,以封贵的身体去迎挡突如其来的狙击——
  “刷!”
  “哎呀!”
  封贵发出一声惨叫!
  窦一脚立刻劈出一掌,历声道:“什么人?”
  他是与蛇郎君、老来娇、铁公鸡齐名的老一辈高手,数十年修练的功力非同小可,此刻虽是仓促出掌,应手而出的掌力仍极强猛。
  只听“蓬!”地一响,继闻一声惊叫,那藏身洞中出手狙击之人显然被掌风打中,在惊叫声中倒了下去。
  唐千锤急道:“红姑娘,你身上有火折子,快——”
  一言未毕,洞中那人失声道:“唐千捶,是你么?”
  唐千锤一呆道:“你是东方旭?”
  原来,藏身洞中之人正是蛇郎君的徒弟东方旭,只听他接着发出痛苦的声音道:“是,我是东方旭……”
  红菊赶紧掏出火折子划亮,火光一闪之间,大家终于看清楚了洞中的情形——
  这是一间比一般厅堂大出一倍的洞窟,当火光一闪时,他们看见了两个人,一个是被捆绑在角落里的令狐金城,一个是被窦一脚的掌风打中倒在地上呻吟的东方旭。
  此外,他们还看见了一只血淋淋的断脚!
  原来,藏身洞中的东方旭以为来了敌人,猝然劈出一剑,而窦一脚遽遇狙击,因为手上挟抱着封贵,仓促间便抬起封贵做为“挡箭牌”,封贵的右脚因而被东方旭的长剑砍断,这就是封贵发出惨叫的原因。
  唐千锤看清楚一切状况后,连忙丢下手中的汤西嵩,趋前急问道:“东方兄,你没事吧?”
  东方旭从怀中摸出一支蜡烛,递给他道:“先……先把这个点燃起来。”
  点燃了蜡烛,洞中情景已清晰可见,唐千锤察看东方旭受伤的情形,敢情他被窦一脚的掌风击中左大腿,腿骨脱臼,剧痛难当,直冒冷汗。
  窦一脚当即为他治疗,将脱臼的骨头推回原位,又为他推拿了一番,东方旭痛苦减轻,透了一口气道:“好险,您老这一掌若是打中晚辈的胸部,晚辈非死不可。”
  这时候,躺在地上的封贵,脚上伤口血流如注,唐千锤赶紧为他闭脉止血,再解下他的腰带,替他绑住伤口的上部,但封贵这时已痛得死去活来,提出要求道:“唐千锤,你补我一剑吧,别让我这样活受罪。”
  唐千锤转对大家问道;“哪一位身上带有金创药?”
  墨明珠道:“我有。”
  她取出金创药递给唐千锤,看着唐千锤替封贵敷药的情形,不禁噗哧一笑道;“唐中锤,你实在不像个武林人,倒像个菩萨。”
  红菊接口道:“他一直不忘记要做武林第一好人,他说这是对抗康山郎的最佳武器,你说可笑不可笑?”
  窦一脚向东方旭问道:“你怎么躲在这里?”
  东方旭答道:“家师昨天带晚辈到此,说要与牡丹仙子等攻入‘快活宫’,嘱我在此看住这个令狐金城,刚才晚辈听到声音,以为是‘快活宫’的人,赶紧熄灭烛火……”
  唐千锤接着便将其师蛇郎君及牡丹仙子等人陷身“快活官”的情形告诉他。
  东方旭大惊道:“那么,家师现在已是康山郎麾下的副统领了?”
  唐千锤道:“好像是如此。”
  东方旭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红菊道:“你别急,令师因为败在康山郎手里,不得不屈服,但我猜他不会真心就任康山郎的副统领,何况他即使愿意,还得问一个人。”
  东方旭道:“问谁?”
  红菊道:“他的主人。”
  东方旭知道她指的是唐千锤,表情甚是困窘,低头沉默不语。
  红菊笑道:“做唐千锤的老仆,总比做康山郎的副统领要来得好,你知道唐千锤待人亲切和善,一点也没有老爷的架子。”
  唐千锤哑笑道:“红姑娘,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话?”
  窦一脚道:“老叫化肚子饿了,谁身上带有吃的东西?”
  东方旭一指一个角落道:“那边有干粮。”大家吃了一些,又去洞口喝泉水,此时天已大亮,从瀑布透入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洞窟。
  唐千锤熄去烛火,将封贵、汤西嵩、卜二娘移去角落,然后向窦一脚请教今后的行动。
  窦一脚的目光投注到卜二娘的身上,笑道:“这个卜二娘是老来娇的衣钵传人,我猜老来娇大概很着急吧?”
  唐千锤道:“老来娇若知她的传人落人咱们手里,自然不会坐视不救。”
  窦一脚道:“老来娇是个很可怕的女人,她能统御凶悍成性的‘天杀十八星’,足见她的能耐非凡,如果咱们能先把她收拾下来,对康山郎可能是个很大的打击……”
  唐千锤点点头,表示同意。
  窦一脚轻咳一声道:“不过,老叫化实话实说,老来娇的身手非同寻常,老叫化顶多只能跟她打个平手,要想收拾她恐怕不可能。”
  红菊一指唐千锤道:“他呢?”
  窦一脚曾经败在唐千锤的手下,心中虽然还有些不服气,却也知道唯有他才有希望收拾老来娇,闻言点头道:“唐老弟既是康山郎的同门师弟,自然有望击败老来娇。但现在的问题是:老来娇不可能单独离开‘快活宫’,她若下山,身边必会带着几个天杀星……”
  墨明珠接口道:“甚至康山郎也可能暗中跟下来。”
  窦一脚道:“不错,所以如果能够想个什么法儿将老来娇单独诱离‘快活宫’,那就有希望了。”
  红菊道:“这简单,咱们传话给老来娇,就说她徒儿卜二娘在咱们手中,叫她单独下来救人,否则便处死她徒儿。”
  窦一脚道:“怎么传话?”
  红菊道:“写张字条,今夜偷偷去那庄外,把字条扔进去就行了嘛。”
  窦一脚觉得这主意倒也不错,转对唐千锤道:“唐老弟以为如何?”
  唐千锤道:“可以一试,但不能约她到此,地点最好在九宫山以外的地方。”
  窦一脚道:“距此百里之外有个风湖,约她到湖中船上相见,也许可以减少许多麻烦。”
  唐千锤道:“字条要怎么写?”
  窦一脚道:“就说她的徒儿卜二娘和封、汤三人均在老叫化手中,若要救人,请她于后天日落之时单独到风湖相见。”
  唐千锤一怔道:“由您老署名?”
  窦一脚点头道:“对,由老叫化署名较好,若由你署名,唐山郎必会暗中跟去。”
  唐千锤问道:“那么,晚辈不去么?”
  窦一脚笑道:“你当然要去,届时你可躲在船上,等适当的时候再露面。”
  红菊道:“这办法不错,约她在湖上相见,她便不敢带人前去,打不过也可水遁逃走。”
  窦一脚道:“你把字条写给我,老叫化今夜就去投信。”
  唐千锤道:“不,晚辈与您老一起去,康山郎已损失了三个人,他们可能正在山中搜索,您老单独前往,万一被发现,只怕不易脱身。”
  窦一脚道:“可是,康山郎尚不知你已到此,你暂时不露面较好。”
  红菊道:“他可以乔装一下,掩去本来面目。”
  窦一脚想了想,笑道:“也好,我把你打扮成小叫化,就当是老叫化的徒弟好了。”
  红菊一哼道:“不像话,你原是唐千锤的仆人,现在居然倒过来——”
  唐千锤阻止她说下去,笑道:“这样很好尸现在大家歇一歌,等天黑再行动吧。”
  □                             □                             □
  夜临大地。
  九宫山已笼罩在黑压压的夜色中,窦一脚和业已乔装成小叫化的唐千锤悄悄下了天泉洞,向“快活宫”所在地的龙峰赶去。
  接近龙头峰时,老少俩开始小心行动,为防被发现,他们由另一面最难攀登的山壁施展壁虎功慢慢往上爬,上了峰顶,再由峰顶转下峰腰上的庄院。
  从峰上下望,那峰腰上的庄院一片漆黑,昨夜还可见到的几点灯光,今夜完全没有了。
  这表示“快活宫”已做了充分的布置,布下了天罗地网。
  看到这种情形,唐千锤认为接近那庄院十分危险,万一陷入围攻,只怕很难脱身,便向窦一脚低声道:“咱们今夜只为投信而来,不如把信塞入竹筒中,从这上面扔下去,岂不省事得多?”
  窦一脚道:“老叫化倒想下去看看……”
  唐千锤道:“看什么?”
  窦一脚道:“看看庄中的情形。”
  唐千锤道:“庄上的房舍很普通,没什么好看的。”
  窦一脚微笑道:“老叫化不是想看房子,而是想见识见识那些所谓的‘天杀十八星’。”
  唐千锤道:“这很危险,万一陷入围攻,咱们的计划就不可能实现了。”
  窦一脚道:“我不是想跟他们动手,只想闹他们一下,以了解他们防守的情形。”
  唐千锤表示不明白他的意思。
  窦一脚向他附耳说明道:“咱们再靠近一些,然后如你所说把信塞入竹筒,从高处投入庄内,竹筒落下的声音,必会惊动他们,如果他们在庄中布下埋伏,听到声音必会出现,那样一来,咱们就可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了。”
  唐千锤颇不以为然,沉吟道:“这个……”
  窦一脚含笑道:“这样闹他们一下不是很好玩么?他们一时之间也不会想到咱们人在峰上,咱们看一下就走,直奔风湖。”
  唐千锤暗忖道:“这老叫化已是七十以上的老人,却还这么好胜……”
  他心中虽不大赞成,却觉不便拂其兴致,只好点头道:“好,就照您老的意思,不过一定要在他们尚未发现咱们形踪之前,赶快远离龙头峰,以免发生意外。”
  窦一脚点头道:“这个当然,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对一,老叫化谁都不怕,但是咱们两个若要对付他们十多人,那是必败无疑。”
  当下,两人从峰上悄悄而下。
  龙头峰高约百余丈,而康山郎的庄院建在峰腰上,亦即由峰顶到庄上约有五十丈高的距离,他们从峭壁上慢慢攀下,在距庄上约十几丈高的峭壁上停止。
  今夜的天气清朗,月光皎洁,故从十几丈高的峭壁上俯视,庄上情景颇为清晰。
  老少俩静静地观察了一会,竟不见庄中有人活动,那情景好像已人去楼空,没人居住了似的。
  窦一脚低声道:“奇怪,怎么不见一个人影,莫非已弃庄而逃了?”
  唐千锤摇头道:“不可能,康山郎不会就这样弃庄他去,庄中没动静,那是一种伪装。”
  他取出准备好的一支竹筒,将信笺塞入竹筒中,道:“投下去吧?”
  窦一脚点头。
  唐千锤便将竹筒抛下去。
  “拍达!”一响,竹筒正好落在一间层顶上,然后顺着屋瓦滚下,落在一处院地上。
  夜深人静,竹筒落下的声音虽不大,但毫无疑间可传遍全庄,尤其庄中之人个个是一等一的高手,纵然正在酣睡,也一定会被这声音惊醒。
  可是,庄上静谧如故,没有一人现身出视,一点声响也没有!
  窦一脚讶然道:“怎么回事?”
  唐千锤感觉不妙,道:“他们很沉得住气……”
  窦一脚道:“我看不是,很可能庄上已经没有人在了。”
  唐千锤道:“晚辈不信唐山郎会就此弃庄他去,何况卜二娘、封贵、汤西嵩没回庄,老来娇不会弃他们于不顾。”
  窦一脚道:“再试一下如何?”
  唐千锤道:“不大好吧?”
  窦一脚捡起壁上一块小岩石,随手抛下,小岩石落在瓦面上,拍地一声,比竹筒落下的声音更大。
  但是,庄上依然毫无动静!
  这一来,连唐千锤也觉得迷惑了,皱眉道:“怪事,就算康山郎决定放弃‘快活宫’,也不可能于一日之间完全撤离吧?”
  窦一脚道:“要走还不简单,花一点时间打点细软就可以走了。”
  唐千锤道:“可是据说宫中有不少美女,而且卜二娘三人没回来,依康山郎的个性,绝不可能就这样逃离他苦心建造的‘快活宫’……”
  窦一脚道:“下去看看如何?”
  唐千锤摇头道:“不可,万一中了埋伏,双方人数悬殊——”
  窦一脚接口道:“可是,总得确定一下庄中是否有人,如果他们已弃庄他去,咱们就没有必要去风湖等人了。”
  唐千锤沉思有顷,道:“这样好了,咱们搬些大石往下砸,再由您老发话,如果他们埋伏在庄中,可能会现身答话。”
  窦一脚觉得有理,于是就近搬起一块重达二三十斤的大石,往下抛落,巨石落在庄上屋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把那屋顶击破一个大窟窿!
  他接着发话道:“老来娇,老叫化窦一脚在这峰上,上来和老叫化见见面!”
  庄中仍无动静!
  窦一脚再搬一块巨石投下,将另一间房子的房脊击得粉碎,哈哈大笑道:“老来娇,老叫化今夜为敝带的七位分舵主报仇而来,别以为你们埋伏在庄中骗得过人,你不现身上来,老叫化就将全庄房舍夷为平地!”
  庄中仍无人现身或答话。
  窦一脚又连续投下几块巨石,砸坏了庄中数间房舍,依然不见有人出现,便向唐千锤笑道:“你看,如果他们躲在庄内,还能这样沉得住气么?”
  唐千锤亦觉康山郎及老来娇一方人不会忍受这样的破坏,原先怀疑他们埋伏在庄中的想法乃告推翻,说道:“看来他们确已不在庄上,但康山郎就这样逃离此处,未免太胆小了吧?”
  窦一脚道:“康山郎的武功虽是天下无敌,麾下虽有老来娇和‘天杀十八星’等人,但是一旦他们的巢穴被人知道,过去被康山郎杀害的人的师门及亲友必会纷纷赶到,尤其各大门派的实力可不是康山郎区区二十来人所能抵抗的,四方武林人若蜂拥而至,康山郎必败无疑,这大概就是他弃庄逃去的原因。”
  唐千锤道:
  “说的也是,那么咱们下去看个究竟,不过万一上了埋伏,咱们不可与他们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窦一脚点头道:“这个当然。”
  于是,老少俩由峰上一段一段跳下,转眼便到峰腰上,运目搜视全庄,看不出有埋伏,两人立即腾身一掠,从山壁上飞落庄上的屋顶。
  侧耳谛听,除了虫鸣,没有任何异响。
  窦一脚大声道:“康山郎,你如果还在这里,老叫化如今已下来了,再藏头露尾就有辱你‘武林第一恶人’的名头啦!”
  这句话说的很实在,以康山郎的身手和声望,的确没有不现身的理由了。
  可是,话声过后,一切还是静悄悄的。
  窦一脚转对唐千锤一笑道,“看样子,咱们今夜扑空了。”
  唐千锤道;“据说康山郎的‘快活宫’建在此庄的地下,但不知‘快活宫’的情况如何?”
  窦一脚道:“要下去看看么?”
  唐千锤道:“既然来了,总得彻底查看一遍,不过咱们最好先将全庄搜索一下,再去寻找进入‘快活宫’的入口。”
  窦一脚同意其说,两人当即跳落地面,开始搜索,花了一刻时找遍庄中所有房舍,结果证明庄中已无一人,不过各房的衣物用具均在,显然康山郎之撤离此庄,行动极为迅速匆忙,不太值钱的东西均弃置不要。
  唐千锤皱眉道:“晚辈还是想不通,康山郎实无如此仓促逃去的必要……”
  窦一脚笑道:“会不会躲在地下的‘快活宫’中呢?”
  唐千锤道:“不可能,不过咱们还是该进入宫中看看,也许有人被困在里面也说不定。”
  窦一脚一指庄中一幢最够气派的二层楼房,说道:“那幢楼房可能就是康山郎日常起居之处,快活宫的入口很可能在那里面,咱们进去找一找看。”
  两人进入楼房,先上二楼,唐千锤找到一盏油灯,使用火折子点亮了油灯,一看楼上是一间书房,陈设颇为雅致,每样东西都很名贵,分明正是康山郎所使用的书房,只是书房中已无人在。窦一脚一眼瞥见书案上放着一张写着字的白笺,拿起一看,只见上面这样写着:
  “唐千锤,我知道你已找到此处,这地方我早已住腻了,趁此机会迁往别处,卜二娘及封、汤三人想必已落入你手,我对手下的态度是;一旦失手,永不再用,即使是门下弟子如令狐金城,亦不再示其为徒,故如何处置他们四人,悉听尊便。如果你想进入快活宫见识见识,入口就在楼下的楼梯下面,那里有个暗门,一推即开,宫中温泉有益身体,不妨入池泡一泡,留下美女西施一名,如你喜欢,可与之鸳鸯戏水一番,算是我略尽地主之谊,不过你我之间的人鬼之争不会就此完了,我打算把你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明白‘鬼’比‘人’强,然后才取你小命,今夜请尽兴享受吧!”
  下面的署名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
  唐千锤在灯下与窦一脚一同读完了康山郎的留函,两人相觑片刻之后,窦一脚才嘿然道:“他娘的,康山郎这家伙倒真有点风趣!”
  唐千锤沉吟道:“您老觉不觉得这张留函有可疑之处?”
  窦一脚一怔道:“哪一点可疑?”
  唐千锤一指信上道:“他这里写着‘今夜’二字,足见他确定咱们今夜会到——”
  窦一脚笑着打岔道:“不,这‘今夜’二字,指的不一定就是今夜,假如咱们明天晚上或后天晚上到此,这‘今夜’二字指的就是那一夜,所以这只是他所耍的小聪明罢了。”
  唐千锤道:“其次,他的身手胜过我,即知我要来,何必躲开呢?”
  窦一脚道:“主要原因是他要搬家,不让你知道他的去处之故。”
  唐千锤道:“他信上说宫中留下美女西施一人,这可能是个陷阱……”
  窦一脚笑道:“这如果是个陷阱,那么他未免太天真了,你可不是个三岁小孩容易上当啊。”
  话声一顿,继道:“依老叫化的推测,他之所以留下美女西施一人,可能是他对那西施已不感兴趣之故,不愿带她一起离开。”
  唐千锤道:“咱们对‘快活宫’中的情形完全不了解,而且咱们入宫之后,万一他们突然回来,将入口堵死,那可如何是好?”
  窦一脚道:“你能不能应付宫中的机关埋伏?”
  唐千锤道:“家师曾给我看过布设机关的书,不过晚辈尚无实地经验,能不能避开那些机关陷阱,晚辈没有把握。”
  窦一脚道:“康山郎与你艺出一师,你识别机关陷阱应无困难,怕的倒是那个名叫西施的美女,你对她可要多加小心。”
  唐千锤道:“您老的意思是……”
  窦一脚道:“既然来了,总得入宫一看究竟,不过咱们俩不能一起进去,为防万一,老叫化在入口处替你把风,若发现他们现身,老叫化会呼叫警告,你立刻冲出来。”
  唐千锤点头道:“就这样办。”
  老少俩回到一楼,果然在楼梯背面找到一个暗门,亦如康山郎的留言,暗门一推即开,唐千锤取灯一照,但见暗门里面是一条向下伸的石阶,他怕石阶也是活动机关,灵机一动,搬过一只花瓷鼓凳,推入暗门让它滚下,花瓷鼓凳一路滚下石阶,最后一声劈拍,在石阶底下撞破,而石阶上并无任何异动。
  于是,窦一脚在一楼把风,唐千锤一手举灯一手仗剑,一步一步往下走,踏下十八级,眼前是一条平行的地道,上下左右均嵌以光滑的大理石,在灯光照耀之下,整条地道灿烂生光,华丽无比。
  他不敢立刻走上地道,拾起一块鼓凳的破片,用力掷上地道,见无动静,才举步走入。
  地道长约五丈,尽头是个圆门,用两片大理石砌成。此刻圆门紧闭,似一面大镜子。
  唐千锤在天山习武时,人鬼师父曾给他看过一部布设机关的书籍,这时他一看圆门上没有任何按钮,想起书籍上的一段说明,乃按照记忆在圆门口踩七星步,果然踩下最后一步,圆门从中缓缓分门,一座宽大的豪华大厅立刻呈现于眼前。
  整个大厅也是使用大理石建造的,其色乳黄,中间有个温泉圆池,热气氤氲,弥漫全厅,而池旁有各种古怪的设备,唐千锤看不懂它的用处,只隐隐感觉到十分邪气而已。
  大厅四周,共有八个门四条通道,由于厅上悬着数盏美丽的琉璃宫灯,将全厅照得明亮如昼,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唐千锤放下手上的油灯,小心翼翼地在温泉池旁绕行一周,见无任何异状,才举步向其中一个门走过去。
  他举剑抵上石门,用力一推,门没应手而开,心知也是由活动机关所控制,当即又在门前踩七星步。
  没错,门又开了。
  那里面是一间精美的绝伦的卧室,雕花的牙床,银丝般的罗帐,所有家具均为极品,就如皇帝的后宫,美轮美奂,令人目眩神离!
  不过,房中没有美女,乃为美中不足之处。
  唐千锤并不希望房中有美女,但因康山郎的信中称“留下美女西施一名”,便觉得须先将那“西施”找出来才能放心,是故他又去第二间房门口踩步,踩开了第二间,又去踩第三间……一连踩开五间卧室,发现每间房中的陈设均不相同,各尽其美,各有不同的情调,心中不禁暗暗感叹:“康山郎真是穷奢极欲荒淫无度!”
  当他踩开第六间卧房时,一颗心差点从口腔里跳出来。
  因为,房中果然有个美女!
  那美女身上仅披一袭薄如蝉翼的轻衫,正侧卧于牙床上,妙相隐约,极之诱人。
  唐千锤猜想她必是“西施”,深深吸了口气,借以镇定心神之后,才开口道:“这位姑娘,你就是‘西施’么?”
  那美女卧着没动一下,也没回答,好像正在酣睡之中。
  唐千锤提高嗓门道:“姑娘请醒一醒!”
  那美女依然不动不答。
  唐千锤心头一动,暗忖道:“莫非被康山郎点了穴道?”
  此念一生,乃一步一步地走进去,待得趋近牙床前,这才看清楚原来床上的美女并非真人,而是一具雕刻的美人,由于雕刻得惟妙惟肖,又涂上雪白的颜色,故一时没能看出真伪。
  他不禁为之失笑,喃喃说道:“原来康山郎所说的美女西施就是这个木雕人像,他倒真会寻我开心!”
  不料一语方毕,蓦闻身后“碰”地一响,他急忙转头一看,只见房门已然关闭,他大吃大惊,立即飞起一脚猛踢上去。
  这一踢之势,少说也有五六百斤的撞力,但石门只起了一下轻微的震动,未被踢破。
  他刚才入房之际,看出那石门厚达五寸,又是最坚硬的一种大理石,要打破这样厚的石门,非使用重物猛力撞击不可,而他手上只是一柄长剑,无论如何已不可能破门而出,心知已陷入绝境,一颗心往下直沉,暗叹道:“这下完了!”
  正想再出脚踢门,忽听一阵银铃般的脆笑传入房中:“唐千锤,那门十分坚固,我们康先生的‘霹雳神掌’都不能打破它,你能么?”
  唐千锤心头一震,摆头四望,喝问道:“你是谁?你在哪里说话?”
  “卡达!”一声轻响,卧房内壁忽然启开一个缺口,形成一扇门,从门内走出一个美人!
  这美人的容貌和体态就跟床上那具木雕美人完全一样,雪白娇美的胴体上也是披着一袭轻衫,兼具妖艳与端庄之美!
  唐千锤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近乎赤裸的女人,且是在这种时刻之下,自是惊愕窘迫万分,不觉连连后退,直退到背部撞上墙壁为止,道:“你……你就是‘西施’姑娘?”
  那美女嫣然一笑道:“是的,奴家原是‘快活宫’之后,不过奴家可不谙武艺,你别动粗啊!”
  唐千锤面红耳赤,问道:“这宫中只剩下你一人?”
  西施含笑如花,答道:“是的,宫中只有奴家一人,不过宫外还有五个人……”
  唐千锤心中大惊,道:“那五人是谁?”
  西施道:“一个是老来娇,其余四人是‘天杀十八星’中的人物,奴家自入‘快活宫’至今,只见过他们一面,叫不出他们的名号。”
  唐千锤心知窦一脚绝难以一敌五,忙道;“你快打开房门,我救你出去。”
  西施吃吃轻笑道:“不可能了,我们康先生已做了安排,石门一开,门外的大厅已灌入大量的泉水,而且出口完全封死,你纵有孙悟空七十二变之能,也休想逃出去了。”
  唐千锤又急又怒,喝道:“你呢?你难道情愿死在这里面?”
  西施道:“我们康先生令出如山,他要奴家在此与你长相厮守,奴家不从的话,只会死得更惨。”
  唐千锤视线投向她身后的秘门,问道:“那里面通往何处?”
  西施闪去一旁,微笑道:“你自己看吧。”
  唐千锤走近秘门,探头一看,但见那里面是一间大洞室,四面均用巨石堆砌而成,坚若城墙,不过当中堆放着不少东西,似是粮食及日常用品。
  西施加以说明,道:“那几袋食米可供你我三月之需,换句话说,三个月之内,咱们不会饿死……”
  唐千锤飞身进入洞室,发掌拍击那些巨石堆砌而成的墙壁,只觉好像打在山壁上,石壁分毫不动,心知果然已逃生无望,不禁怒火中烧,厉声道:“康山郎,你这狗娘养的,有种出来跟我拼个死活!”
  西施笑叹一声,以平静的语调道;“他已远离此地,你叫破了喉咙他也听不到,何必浪费力气。”
  唐千锤愤恨地道:“你知道么?我本来可以不必进入这‘快活宫’来,只因康山郎留信说你在宫中,我为了救你才进来的!”
  西施以优美的姿态作了一福,笑道:“谢谢,听我们康先生说,你要做个‘武林第一好人’,所以奴家相信你所言非虚,感谢之至。”
  唐千锤猜不透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凝目瞪视她好半晌,才又说道:“你说你是‘快活宫之后’,既然如此,康山郎怎舍得让你死在这里?”
  西施道:“你没听清楚,奴家是说‘原来’是快活宫之后。”
  唐千锤微微一怔道:“你是说:原来是,现在不是?”
  西施颔首道:“对了,现在已被‘貂蝉’所取代,奴家已于半年前失欢于康先生,被打入冷宫了。”
  唐千锤问道:“你当真不会武功?”
  西施道:“不会。”
  康千锤道:“你情愿死在这儿?”
  西施道:“不情愿也没办法,不过康先生说你我不至于死,三个月之后,他会来放你我出去。”
  唐千锤道;“这是鬼话!”
  西施道:“奴家却认为此话非假。”
  “怎么说?”
  “康先生说不想就这样处死你,他要把你整得死去活来,直到你承认‘鬼’比‘人’强的时候,才取你性命。”
  “他还说什么?”
  “他要你与奴家成亲,三个月之后,当他来救咱们出去时,奴家必须已经怀孕,否则便要处死奴家。”
  康千锤大吃一惊道:“什么意思?”
  西施淡淡一笑道:“他知道你立志要做‘武林第一好人’,而他偏不让你达成志愿,他要你身败名裂。”
  唐千锤冷笑道:“他倒会打如意算盘,愿不愿意与你成亲,还得问我呢!”
  西施道:“除非你没有真心要做‘武林第一好人’,若是真心,就得与奴家成亲,让奴家在三个月之内怀孕。”
  唐千锤又惊又怒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西施道:“如果你要做好人,就不能眼看奴家被处死。”
  唐千锤感到全身一阵寒悚,目瞪口呆道:“你是康山郎的人,如果你被他处死,与我何干?”
  西施道:“奴家原是良家之女,前年被他劫入此宫,虽然他一度封奴家为‘快活宫之后’,但其实是个受害者。”
  语声微顿,继道:“你把一个被摧残的难女看成是康山郎的人,能算是侠义之士么?”
  唐千锤一听此言,感觉自己已落入康山郎的圈套,已彻底一败涂地,毫无翻身的机会,不觉发愣发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西施在牙床上坐下,忽然流下两行泪水,低头道:
  “奴家不想死,虽然奴家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但是奴家父母年纪已大,家中又没兄弟姐妹,所以奴家若被处死,我的父母也就无以为生了。”
  她说到这里,抬起一张泪涟涟的玉脸,央求道:“唐千锤,为了救我父母,奴家什么都不在乎,请你让我怀孕吧!”
  唐千锤觉得头皮要炸开了似的,不觉惶声道:“不!不!不!这个绝对不可以!”
  西施掩面饮泣道:“康先生说你要做‘武林第一好人’,与他‘武林第一恶人’对抗,既然如此,你怎能见死不救?”
  唐千锤连连倒抽了几口冷气,期期艾艾道:“话不是……不是这样说,如果你所言属实,咱们可以慢慢想办法……”
  西施大喜道:“你答应了?”
  唐千锤急忙摇头道:“不,我是说……我是说咱们可以想办法逃离此处。”
  西施苦笑道:“整个‘快活宫’已全封死,现在就只剩下这间卧房和那间洞室,外面全被泉水所淹,而且据说还在泉水中下了毒,你有什么办法逃离此处呢?”
  唐千锤道:“康山郎既称三个月后要来放咱们出去,就表示一定还有秘道可通,而且我还有几个朋友在外面,她们也会设法抢救。”
  西施摇头道:“这‘快活宫’中机关重重,没有人能够进来,就算有人硬从外面挖进来,一旦泉水灌入此房,咱们也就死定了!”
  唐千锤忽然问道:“你说此房外面已被泉水所淹,这话当真?”
  西施道:“是啊。”
  唐千锤一指房门道:“那么,泉水为何没渗透进来?”
  西施道:“房门设计十分精巧,泉水不会渗透入房。”
  唐千锤冷笑道:“你怎知不会?”
  西施道:“康先生说的。”
  她接着说:“你不相信的话,不妨摸摸那房门的底部,此刻泉水可能已冲入大厅有数寸之深,那房门可能有些热温。”
  唐干锤俯身一摸房门底部,果觉那大理石制成的房门已非冰凉,而有些热温,这才知道她说的没错,不禁咬牙切齿道:“康山郎,我唐千锤除非死在这里,否则誓必取你狗命!”
  西施拭去泪水,恢复原先的娴静姿态,淡淡一笑道:“你纵能不死,要想找到他也不容易,他已迁往别处,据说他在各地都有行宫,而且都设在十分隐蔽之处……”
  唐千锤道:“你应该知道他迁往何处吧?”
  西施道:“你这样说,就表示你对他太不了解了,他虽然拥有无数美女,但他只把我们视为发泄兽欲的工具,所有在他身边的美女,没有一个是他的心腹,要玩就玩,要杀就杀,他不会把任何秘密告诉我们的。”
  唐千锤再走入大洞室,仔细搜索和敲打每一块巨石,直到确定无路可逃,才颓然坐下,低头无语。
  西施道:“你大概饿了,奴家去弄些东西来给你充饥。”
  没多久,她就端来一盘糕饼,一盘腊肉,一大碗清水。
  水,是从五个大水缸中取出的,大洞室中除了备有几袋干粮之外,还有五个盛满清水的水缸,看来康山郎的确无意让他们死在“快活宫”中,因此准备了三个月的食物和饮水。
  唐千锤吃了几块糕饼,喝了几口水,心情好了一些,他倚着洞壁坐下,心中抱着一丝希望,希望红菊和墨明珠知道自己被困此处,设法救自己出去。
  但是,他也有几分优虑,怕康山郎等尚未远离九宫山,如果红菊和墨明珠找到此处,说不定也会落入康山郎之手。
  他因此向西施问道;“你说实话,康山郎确实要迁往别处么?”
  西施点道道:“是的。”
  唐千锤又问道:“他有没有说打算如何处置那位丐帮老带主窦一脚?”
  西施摇头道:“没有。”
  唐千锤道:“你贵姓芳名?何方人氏?”
  西施道:“奴家姓章,名薇薇,开封人氏,父亲是把守居庸关的总兵。”
  唐千锤吃了一惊道:“哦,令尊是一位总兵大人?”
  章薇薇苦笑道:“不必惊讶,康山郎所劫来的美女个个都是大家闺秀,其中还有刑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之女呢!”
  唐千锤骂道:“真是胆大妄为!”
  章薇薇道:“我父亲只生奴家一人,他们两位老人家又都快六十岁了,如果有一天……”
  唐千锤道:“怎样?”
  章薇薇黯然道:“如果有一天他们得知我死了,他们一定活不下去。”
  唐千锤默然无语。
  章薇薇又流下眼泪,道:“本来女人名节重于生命,当我被康山郎糟蹋了的时候,我原想一死以全名节,可是一想到我那年老的父母,我就决定忍辱活下去,我要等到他们百年之后——”
  唐千锤忙道:“章姑娘,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样,我觉得不论男女,心地光明最重要,你是在无力抗拒的情况下被康山郎劫来此地,这不是你的错,如果有一天能活着逃离此处,我认为你可以坦然活下去。”
  章薇蕨汶然道:“可是,康山郎说得很明白,三个月之后,要是我没怀孕,他会处死我。”
  唐千锤道:“届时我会保护你。”
  章薇薇又苦笑道:“他身边经常带着老来娇和‘天杀十八星’,你打得过他们那么多人么?”
  唐千锤道:“不管怎样,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你不受伤害。”
  章薇薇低头长叹。
  唐千锤举目望望四周,道:“你说这洞室和卧房的通路已断,可是我觉得好像有空气在流通,这是怎么回事?”
  章薇薇道;“我不知道。”
  唐千锤道:“如果外面已完全被泉水所淹,绝不可能有空气流通。”
  章薇薇道:“卧房外面的确已被泉水所淹,至于这间洞室,奴家就不知道了。”
  唐千锤道:“我再来找找看。”
  这次,他施展壁虎功爬上洞室上面,仔细察看顶上的情形,终于发现洞顶的岩层是假的,上面只是一层三四寸厚的粘土,剥开粘土,内部竟是一层铁板!
  这一发现使他兴奋万分,立刻动手运剑刺下那些粘土,足足费了半个多时辰,才将整个洞顶上的粘土完全挖掉。
  他叫章薇薇取来油灯,灯光一照之下,洞顶上的铁板便看得更清楚,原来上面共有二十块铁板,每块长两丈,宽丈五,连结成一大片天花板,而每块铁板上都有几个鸡蛋大小的圆孔,洞室中之所以有空气流通,就是从那些圆孔下来的。
  他把手指伸入圆孔一探,发现铁板约有两寸厚,再取油灯就圆孔下照视,但见上面黑漆漆的,似有很宽大的空间。
  章薇薇仰视问道:“看到什么没有?”
  唐千锤答道:“铁板上方好像有很宽大的空气,不过看不清楚。”
  章薇薇道:“能不能挖开那些铁板?”
  唐千锤道:“铁板厚达两寸,不可能挖开,不过我可以试试看。”
  把油灯交给下面的章薇薇拿着,然后左手扳住铁板圆孔,右手用剑刺入铁板的缝隙,使劲扳了几下,铁板分毫未动,他乃松手飘落地上,说道:“上面的铁板共有二十块,我猜只要在上面按动机关,每一块铁板都能启开,但不可能用剑挖开。”
  章薇薇道:“那么,咱们还是逃不出去。“
  唐千锤道:“我再试试别的铁板。”
  他放下长剑,爬上洞壁顶端,把手指伸入铁板圆孔,用力推拉,试了一块又一块,结果确定二十块铁板均牢不可动。
  章薇薇微微一叹道:“康山郎既已准备把你困在这里,可想而知这洞室坚固无比,我看算了。”
  唐千锤还不死心,说道:“我去看看卧房的天花板。”
  卧房的天花板,外层是大理石,他用剑挖下所有的大理石片,发现内层也是铁板,但无圆孔,也是坚固异常,牢不可破。
  至此,唐千锤终于确定已身陷绝地,如无外援,绝无逃生之望了。
  三个月?
  难道自己真要被康山郎囚禁在这洞室中达三个月之久?
  乖乖地等着康山郎来放自己出去?
  还有,当他知道章薇薇没有怀孕的时候,真的会处死章薇薇么?
  不错,康山郎心狠手辣,一定干得出来。
  那么,自己能与章薇薇成亲么?
  不,这是不道德的事情,绝对不能做!
  但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既立志要做武林第一好人,怎可眼睁睁看着她被处死?
  这些思绪一下塞入他脑中,使他困恼已极,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他这样告诉自己:“先等几天看看吧,也许窦一脚未被康山郎擒住,他若逃出魔掌,定会回来设法救自己出去。”
  于是,他在洞室一隅躺下来。
  章薇薇道:“要睡觉,卧房里有床,你可以在那床上睡觉。”
  唐千锤道:“不,你睡床上,我睡这里。”
  章薇薇揪然道:“你决心要看着我被康山郎处死不成?”
  唐千锤冷冷淡淡地道;“你急着想跟我成亲么?”
  章薇薇道:“我不想死,我希望能活着回去见我父母……”
  唐千锤道;“别再烦我,我要睡一觉。”
  唐千锤心中焦躁烦闷,自然无法入眠,他只是静静躺在地上闭目假寐,脑中却一直没有停止思考,所想的只有一个问题:“我能和她成亲,让她怀孕么?”
  这个问题如果在未上天山之前发生的,对他不会造成什么困扰,但是自从拜“人鬼师父”为师之后,他在天山秘洞中博览群籍,由于读书太多,他的人生观完全改变了,伦理道德,传统礼教塞满他整个脑子,如今要他让一个无妻子名份的姑娘怀孕,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何况,他知道这是康山郎恶毒的阴谋,目的是要使他身败名裂,做不成武林第一好人,这是正邪之争,意义非凡,自己绝对不能上康山郎的恶当。
  可是,什么是“正”呢?
  三个月之后,若眼看着一个无辜的姑娘惨死在康山郎的魔掌之下,这能算是“正”么?
  他感到迷惘了。
  他想得心力交瘁,神智刚刚进入朦胧状态,忽然被几声异响惊醒!
  倾耳一听,声音来自铁板上面,好像有人在那上面走动。
  唐千锤惊喜地跳了起来,大叫道:“谁?谁在那上面?”
  他断定八成是窦一脚或红菊等人寻入“快活宫”来了。
  “是我!”
  从铁板上传下来的,是个老妇人的声音,其声阴沉至极!
  唐千锤一听是老来娇的声音,心就凉了半截,但仍问道:“你是谁?”
  “我是武娇娇!”
  唐千锤一哼道:“你来干什么?”
  老来娇桀桀怪笑道:“奉康先生之命,来告诉你几件事情。”
  唐千锤道:“康山郎现在何处?”
  老来娇道:“他已离开此地了,正在前往另一处行宫。”
  “他要你转告什么?”
  “第一:窦一脚已被我们擒住。”
  “这我知道了,第二件呢?“
  “第二:红菊和墨明珠也已被我们逮住了。”
  “你们在哪里找到他们的?“
  “天泉洞。”
  唐千锤心头又一阵发凉,觉得又一次一败涂地了,忍不住急问道:“她们现在怎样?”
  老来娇笑道:“红菊、墨明珠、蛇郎君、窦一脚——对了,还有那个名叫东方旭的小伙子,他们五人的生死完全依你而定!”
  唐千锤道:“怎么说?”
  老来娇道:“三个月之内,如果你让那西施怀孕了,那么他们五人便不会被处死,反之则将被处死。”
  唐千锤心中怒火熊熊,但仍以平静的声调道:“你去告诉康山郎,这手段很卑鄙下流,如果他有胆量,应该跟我面对面决个胜负!”
  老来娇又桀桀怪笑道:“唐千锤,你自己心里有数。你根本不是我们康先生的对手,他若要取你小命,你有十条命也早没了。”
  唐千锤道:“那我绝不埋怨。”
  老来娇道:“可是我们康先生并不想这样简简单单杀死你,他是‘鬼之徒’,你是‘人之徒’,他要让你彻底明白:这个世界鬼永远比人强!”
  唐千锤道:“除了以武力进行决斗,以别的手段来对付我,并不能使我心服,我心不服,他就没有得到真正的胜利!”
  老来娇笑道:“这是你‘人之徒’的看法,鬼的观念跟你不一样,鬼的手段越是阴险毒辣,越能证明他的成功。”
  唐千锤道:“我不想跟你多谈,你滚吧!”
  老来娇道:“康先生还有一项交代:如果你愿意承认鬼胜于人,当众向他下跪表示臣服,他也可以释放蛇郎君等五人。”
  唐千锤冷笑道:“不可能,邪不胜正,古有定论,我现在虽然处于下风,但最后的胜利一定是人而不是鬼!”
  老来娇道:“可是,你说你要做‘武林第一好人’,但如果蛇郎君五人因你的固执而被处死,你还能做得成‘武林第一好人’么?”
  唐千锤答不上话来。
  老来娇吃吃笑道:“好了,老身的任务已经完成,咱们三个月之后再见吧!”
  话落,步声远去。
  唐千锤感觉全身脱力,仿佛正在下沉,掉入无底的深渊之中……
  不知何时,章薇薇已站在他面前,正以怜悯又困惑的眼光凝望着他,最后她开口道:“唐千锤,奴家实在不了解你,你和康山郎的人鬼之争,在奴家看来其实只是一场游戏,为了这场游戏,却有很多人要遭殃,这算什么呢?”
  唐千锤目光一抬,严正地逼视着她,沉声道:“这不是游戏!”
  章薇薇道:“你认为不是游戏也好,但不管是什么,老来娇说得对,如果你决心要做好人,就不能害死别人。”
  唐千锤发怒道:“要杀人的是康山郎,不是我!”
  章薇薇道:“不错,但你要有救人之心,只要你愿意,你便可以救活他们五人和我,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连救人之心都没有,怎能做‘武林第一好人’?”
  唐千锤面红耳热,神情激动已极,道:“你不知道,我如承认鬼胜于人,屈服于康山郎,那么今后康山郎更会肆无忌惮,以‘鬼’的身份和手段去统治天下武林,那时候,遭殃的就不仅只是你们几个人了!”
  章薇薇道:“康山郎现在就己是个‘鬼’,你说他作恶多端也可以,但毕竟并未危害到大众啊。”
  唐千锤道:“还有一个人更可怕!”
  “谁?”
  “人鬼师父!”
  “他就是你和康山郎的师父?”
  “不错。”
  “他怎样?”
  “他的性格一半是人一半是鬼,数十年来一直在内心做人鬼之争,因为至今仍不明白做人好还是做鬼好,因此他造就了一个‘鬼’—康山郎,然后再造就了一个‘人’——我,让我们进行一场人鬼正邪之斗,如果我输了,人鬼师父便会弃‘人’而做‘鬼’,那时候他一定会下山胡作非为,危害天下苍生!”
  章薇薇微微一笑道:“你说的这些果真属实,我觉得很可笑。”
  说完这话,她就转回卧房里去了。
  唐千锤身心皆疲,不久就躺在洞室睡着了,一觉醒来,也搞不清是什么时候,因听不到卧房里有章薇薇的声响,乃起身走入卧房。
  一看,章薇薇正侧卧于床上,身上那袭轻衫已经卸除,全身赤裸,玉体横陈,说不尽的旖旎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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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这个时候,有个中年妇人来到了天山——
  天山绝顶,一年四季均为冰雪所封,这个中年妇人走在雪地上,所经之处,雪地上竟未留下一个脚印,分明有一身超凡入圣的轻功。
  她来到一处山壑间,驻足四望,突然发出一声清悦的长啸!
  啸声传遍满山,在四处起了回响,各处雪坡登时滚滚而下,形成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崩。
  蓦然,附近雪地上轰然一响,似炮弹着地,迸射起一大团冰雪,出现一个大坑洞!
  然后,从坑洞底下冒出一个老人激动的大叫声:“银莲!银莲!是你来了?”
  中年妇人冷冷道:“不错,是我来了!”
  坑洞下的老人高兴得狂呼狂叫:“好极了!好极了!我等了你三十多年,今天终于等到你了!”话声中,一个老人从坑洞中冲了出来。
  这老人全身赤条条一丝不挂,正是那半人半鬼的怪老人!
  他飞冲出坑洞之后,才想起自己全身赤裸,又赶紧一头钻入坑洞中。
  中年妇人正是红菊的师父,恶娇娘潘银莲,她冷冷一笑道:“怎么啦?”
  人鬼在坑洞中大叫道:“对不起,我没穿衣服,失礼得很!”
  恶娇娘潘银莲脸上虽贴着一张人皮面具,但仍可看出她神情有些激动,她问道:“三十多年来,你一直没穿衣服?”
  人鬼答道:“是啊!你叫我不可以穿,我就一直没穿!”
  恶娇娘冷笑道:“你想哄我?”
  人鬼道:“不是,我可以对天发誓,三十多年来,我真的没穿过一天的衣服,你如果不信,可以去问唐千锤那孩子——对了,唐千锤那孩子现在何处?你是不是看了我托他带给你的那封信才回到天山来的?”
  恶娇娘没有答复他的问题,冷哼一声道:“你把衣服穿起来,我要入洞去了。”
  人鬼道:“是,你请等一下。”
  未几,人鬼又从坑洞中飞冲而出,腰上已围着一张兽皮,他向恶娇娘拱手长揖到地,笑道:“请,舍下简陋,请勿见怪。”
  恶娇娘对他冷冷一瞥,随即跳入坑洞里去,坑洞下即是人鬼居住的秘洞,一切与唐千锤在时没有两样。人鬼请她在一座石笋上坐下,接着取出许多水果和烤肉放在她面前,说道:“你先吃些东西,以后咱们再来说话。”
  潘银莲一边吃着烤肉,一边打量着他,忽然微微一笑道:“你老了。”
  人鬼摸摸自己的脸,有些发窘道:“是么?我从来不照镜子,已经三十多年没见过自己的脸了。”
  潘银莲揭下自己险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半人半鬼的脸,长叹一声道:“我也老了。”
  人鬼呆呆望着她那张脸,喃喃道:“银莲,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
  潘银莲突然大怒,扔掉手上的烤肉,骂道:“放你娘的臭屁!”
  人鬼一怔道:“你……你怎么口出脏言?你以前不是这样子啊!”
  潘银莲冷笑道:“对,我已不是以前的潘银莲,三十多年前的潘银莲跟现在的潘银莲已完全不一样,你很失望了吧?”
  人鬼又呆呆凝望她半晌,道:“不,没有关系,你已是六十多岁的女人,当然和三十多年前不一样,这个我很了解。”
  潘银莲又拿起一块烤肉吃起来。
  人鬼问道:“你还恨我么?”
  潘银莲不说话,只顾津津有味地吃着烤肉。
  人鬼道:“三十多年前,我之所以毁去你半张脸,就是因为怕失去你,我知道自己长得太难看,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我,为了让你死心塌地跟着我,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毁坏你半张美脸,让你变得和我一样。可是……唉,结果你还是离开了我……”
  潘银莲把没吃完的烤肉扔掉,又拿起另一块来吃,但只吃了两口又丢掉,再拿起第三块来吃,像个故意使性子的小姑娘。
  人鬼接着道:“你离开我的时候,曾说:‘要我喜欢你,只有一个办法,从此不穿衣服,不离开天山,等我高兴的时候,我自然会回来!’从那天开始,我就听你的话,一直不穿衣服,一直没离开过天山一步,天天盼望着你回心转意,返回天山与我相聚,没想到一等就是三十多年……”
  潘银莲又把那块烤肉丢掉,然后拿起水果来吃,但每个水果也只咬了一口就丢掉,抱怨道:“这些东西都不好吃!”
  人鬼道:“你喜欢吃什么?”
  潘银莲道:“生人参,要百年以上的生人参。”
  人鬼道;“好,我去找来给你吃。”
  说着,飞身出洞而去。
  潘银莲默默坐了一会,忽然脱去全身衣裳,泡入洞中的温泉。
  一个多时辰后,人鬼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株成形的人参,他见潘银莲泡在泉水中,赶紧转身面壁坐下,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洗澡。”
  潘银莲骂道:“老妖怪,你少在老娘面前假惺惺了,果真你这么懂规矩,当年为何强奸了我!”
  人鬼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那是因为我太爱你之故。”
  潘银莲恨声道:“你看吧!我潘银莲如今已是老太婆了!我的头发白了,我的肌肤干瘦了,你还喜欢我么?”
  人鬼点头道:“是,海枯石烂,我心不变!”
  潘银莲从温泉中站立起来,道:“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真的还会喜欢我?”
  人鬼转回身子,看着她的身子,正正经经地答道:“是,我很喜欢!”
  潘银莲突然掩面痛哭道:“你这个杀千刀的!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不下山找我?我不只一次放出风声,让很多人知道我居住在恶龙潭,你为什么不去恶龙潭找我?”
  人鬼苦笑道:“我不曾离开天山一步,怎知你居住在恶龙潭。”
  潘银莲哭道:“你可以下山寻找呀!”
  人鬼道:“你叫我不可以离开天山一步,我一直听你的话不敢离开,只希望我的真诚能感动你,使你回心转意——”
  “你混蛋!”
  “是,我混蛋。”
  “你比猪还蠢。”
  “是,我比猪还蠢。”
  “你一头撞死好了!”
  “是,我一头——不,我不能撞死,我若死了,怎么还能与你长相厮守?”
  人鬼说到这里,把手上的那株人参抛给她,笑道:“吃吧!这株人参少说也有一百五十年,我一直舍不得摘下来吃呢。”
  潘银莲接住人参,咬一口吐一口,竟不肯真的吃下去。
  人鬼哈哈大笑道:“银莲,你还是老样子,你跟年轻的时候完全一样,一点也没改变。”
  潘银莲冷笑道:“你心疼了?”
  人鬼笑道:“不,你还要的话,我再去找几株来让你出出气。”
  潘银莲道:“这次我要吃人肉。”
  人鬼道:“好,待我下山去抓个人来,让你吃个痛快!”
  说毕,便要再出洞去。
  潘银莲道:“慢着,我不要吃别人的肉,我要吃你的。”
  “好。”
  人鬼走去一处角落,拿出一把匕首,立刻对准自己的大腿一刀刺了下去——
  “叮!”
  蓦地一声轻响,人鬼手上的匕首被一颗小石子打歪了,但刀锋仍划破了腿上的皮肉,登时血流如注。
  潘银莲打出石子后,竟不顾全身赤裸,一个飞扑投入人鬼怀中,又打又骂,哭叫道:“你这个老混蛋!你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我……我……天啊!我该怎么骂你才好?”
  人鬼任她打骂,也丝毫不觉腿上的伤痛,笑嘻嘻道:“银莲,银莲,你是我的妻子,是不是?从今天开始,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是不是?”
  潘银莲大哭道:“不成啊,我们都老了!我……我其实很久以前就想通了,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所以才毁去我半张脸。我离开天山之后,故意到处杀人放火,闯出了‘恶娇娘潘银莲’的名气,然后去恶龙潭定居,一心等待你闻风赶来,可是你这个老糊涂……你误我青春数十年,我恨不得食你的肉寝你的皮!”
  人鬼感慨万千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如今你既已来到此处表白心迹,你就是把我剁成一块块,我也绝对不抱怨。”
  恶娇娘问道:“你还跟从前一样么?”
  “你指的是?”
  “白天是人,夜里是鬼。”
  “唔……”
  “直到今天,你还是弄不明白做人好还是做鬼好?”
  “每到白天,我当然认为做人好,可是一入夜之后,他就觉得做鬼好,我一直想感化他,他也一直想引诱我……”
  “因此你分别收了‘人’和‘鬼’两个徒弟,让他们去斗?”
  “是的。唐千锤现在情况如何?我真担心他斗不过康山郎呢。”
  “他是斗不过康山郎,听说唐千锤一下山,康山郎就处处使诡计陷害他,用各种恶毒的手段嫁祸于他,弄得他变成过街老鼠。”
  “可恶!”
  “谁可恶?”
  “他可恶!”
  “他是谁?”
  “那个鬼!”
  “你应该明白,那个鬼是在你心中。”
  “可是……”
  “你可要明白,此次我回到天山,只想跟‘人’相聚,不愿与‘鬼’为伍。”
  “正该如此。”
  “可是入夜之后,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暂离此洞,躲到别的地方去,等天亮了再回来。”
  “这太麻烦了。”
  “那么,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人鬼轻轻把她推开,走去另一处凹角,取出两副铁打的手铐和脚镣,笑道:“前年唐千锤在此的时候,我命他下山打造了这两样东西,准备你来的时候使用,等下太阳下山时,你可以把我锁铐起来,这样‘鬼’就不会伤害你了。”
  潘银莲笑道:“这倒有趣,不过你不怕我趁机杀死你么?”
  人鬼笑道:“你当然不能杀死‘他’,你若杀了‘他’,白天就见不到‘我’了。”
  潘银莲笑道:“也许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人鬼道:“你说。”
  潘银莲道:“咱们离开这个地方,到很多人的地方去居住。”
  人鬼道:“那有何用?”
  潘银莲道;“我一直在想,你之所以白天是人夜里是鬼,可能跟你单独一人匿居在此有关,若搬到有很多人的地方去居住,多跟人接触,也许‘鬼’就会消失了。”
  人鬼摇头道:“不可能,很久以前,我曾试过一次,结果第一天夜里就有很多人被‘他’杀害。”
  潘银莲望着他那张半人半鬼的脸,道:“你知道什么原因致使你如此么?”
  人鬼指了指自己的脸道:“就是这个。”
  潘银莲点头道:“对了,就是这个缘故,所以我带来了一样东西……”
  她走去穿上衣裳,戴上人皮面具,然后从口袋中取出一只盒子,打开盒子拿出一张人皮面具,说道:“你戴上这东西,也许可以治好你的病。”
  人鬼怀疑道:“可以么?”
  潘银莲道:“试试看吧。”
  于是,她替他就上人皮面具,变成了一张五官端正的脸庞,然后她问道:“我记得你有一面铜镜,它放在何处?”
  人鬼道:“扔掉了。”
  潘银莲取出一面小小的铜镜,递给他道:“我带来了这面小铜镜,你就拿着这个对镜自照,告诉自己你已不是‘人鬼’,而换了另一个人。”
  人鬼拿着小铜镜看着自己的“脸”,越看越喜欢,哈哈笑道:“我要是有这样一张脸,那该多好!”
  潘银莲道:“不对,你要这样想:我现在看到的就是我自己的脸。”
  人鬼又看了几眼,忽然茫然道:“我是谁?”
  潘银莲道:“你叫王化。”
  人鬼道:“王化?”
  潘银莲道:“对,你姓王,名化。”
  人鬼问道:“那么,我是怎么来的?我是哪里人?父母是谁?”
  潘银莲道:“你是长安人,父亲王善人,母亲潘氏。”
  人鬼道:“没这回事啊!”
  潘银莲道:“你一定要这样想?”
  人鬼点点头道:“好,我试试看。我是王化,长安人,父亲王善人,母亲潘氏……”
  潘银莲道:“妻子也姓潘,叫潘银莲。”
  人鬼又连连点头道:“对!对!我的妻子也姓潘,叫潘银莲!”
  他起身走去洞口,看看外面的天色,又赶紧回到潘银莲跟前,道:“天快黑了,你最好先把我锁铐起来,以防万一。”
  潘银莲便用那铁打的手铐和脚镣把他锁铐起来。
  不久,天渐渐黑下来了。
  潘银莲在洞中找到人鬼自制的蜡烛,把它点亮,然后在一处洞壁下盘膝打坐。
  人鬼有一段时间没有再与她交谈,只静静地注视着她,目中凶光渐盛,好像一头饥饿的野兽,伺机欲扑人而啖之似的!
  潘银莲时刻注意他的举止,发现他目露凶光,忽然呷呷怪笑道:“老鬼,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呀?”
  人鬼沉声道;“潘银莲,你当真喜欢我,愿意跟我一辈子么?”
  潘银莲笑道:“除了你,我还能跟谁?”
  人鬼道:“那么,你不该这样对待我,你不该把我锁铐起来!”
  潘银莲道;“那是你自己的意思——哦,我明白了,你现在已变成‘鬼’了,是不是?”
  人鬼摇头道:“不,我现在还是‘人’,刚才我要你把我锁铐起来,其实是在试探你对我是否有真情,而你居然真的把我锁铐起来……”
  说到这里,突然低头哭了起来。
  潘银莲一呆道:“你怎么了?”
  人鬼痛哭流涕道:“我好伤心!我等了你三十年,结果等到的竟是个狠心的女人,这叫我怎能不伤心呢?”
  潘银莲道:“别哭,别哭,既然你不喜欢被人锁铐着,那我就替你除去便了。”
  说毕,起身走过去。
  人鬼破涕而笑道:“这才对,咱们既然要做夫妻,就该彼此信任,恩恩爱爱才对啊!”
  潘银莲掏出锁匙,打开了他的手铐和脚镣,笑道:“你听着:我潘银莲此番回到天山,是下了决心的,你是‘人’的时候,我便是‘人妻’,你是‘鬼’的时候,我便是‘鬼妻’——”
  人鬼突然掌出如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脉门,厉笑道:“潘银莲,你上当了!”
  潘银莲显然早有准备,就在人鬼抓住她脉门的同一瞬间,她的右手已骈指疾出,点向他双目。
  人鬼一惊,不觉松手,仰身暴退。
  潘银莲也顿足纵退,呷呷怪笑道:“怎么样?咱们俩半斤八两吧?”
  人鬼怒吼一声,饿虎扑羊似地向她猛扑过去,十个指头上的尖长指甲,看上去就如虎爪一般,一旦被他抓中,绝无生望。
  但潘银莲并不含糊,右手一扬,几颗铁莲子电奔而出,大笑道:“小心了,我的铁莲子可以打穿铜墙铁壁哩!”
  铁莲子原是很普通的暗器,以人鬼的绝世武功,应该无所畏惧才是,但其实不然,他一见潘银莲打出铁莲子,那悬空飞扑的身子赶紧一折,同时双掌齐出,拍出两股“霹雳神掌”,借拍出的掌力往旁掠去。
  掌风一出,那眼看已袭上他身子的三颗铁莲子登时反弹出去,另两颗铁莲子未被掌风所阻,打在洞壁上,但闻“叭!叭”两响,那坚硬的洞壁顿时现出两个窟窿,落下大片石屑,那情形就如中了两颗炮弹一般!
  人鬼掠出三丈,飘落于一座石笋上,他掉头看那洞壁,恨得咬牙切齿道:“真该死!”
  潘银莲笑道:“你说的是谁?”
  人鬼道:“他!”
  潘银莲道:“白天的他?”
  人鬼道:“不错,要不是当年他把几门绝技传授给你,你哪有今天的功力!”
  潘银莲含笑道:“这话倒是不错,我的铁莲子已练到可破金刚罩铁布衫的功夫,所以你最好别想伤害我,惹火了我,咱们会弄得两败俱伤。”
  原来,当年人鬼将她劫入此洞,要求结为夫妇,潘银莲因他生就那张半人半鬼的脸,自然不答应,人鬼便以暴力占有她的身子,同时毁去她半张美脸,以为如此她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他,但潘银莲自知逃不出他的手掌,只与他虚情假意,一面“撒娇”要他传授绝技;一年之后,她武功大进,有一天趁人鬼出洞行猎之际,在洞中留下一段文字:“要我喜欢你,只有一个办法:从此不穿衣服,不得离开天山,等我高兴的时候,我自然会回来与你相聚。”
  她之所以留下这段文字,乃是看准“人”对她一片痴情,会听她的话;但她逃离天山之时,对他仍只有恨没有爱,直到在江湖上闯了几年,才渐渐对“人鬼”产生怀念,可是仍无意返回天山,只希望“人鬼”下山找她,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年之久,如今她已人老珠黄,青春是蹉跎了,不过当年“人鬼”传授她的几门武功,功力倒是与日俱增,此刻她打出的铁莲子威力确是不同凡响,的确可破护身罡气,因此人鬼也不敢不避。
  人鬼很生气,满面狰狞道:“你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么?”
  潘银莲道:“也许你有能力杀死我,但你为什么要杀死我呢?”
  人鬼恨声道:“因为你只喜欢他,不喜欢我!”
  潘银莲笑道:“不对,我刚才说过了,从今天起,我潘银莲白天是‘人妻’,夜里是‘鬼妻’。”
  人鬼道:“不成,一女岂可嫁二夫,你只能从中选择一个。”
  潘银莲道:“那我就选你。”
  人鬼冷笑道:“哼,你当我是谁,这么容易哄骗?”
  潘银莲道:“不骗你,既然要我选择,我宁可选你。”
  人鬼道:“为什么?”
  潘银莲道:“当年是他把我劫来此地,后来也是他强奸了我,我恨死他了。”
  人鬼道:“那你为何不杀他?”
  潘银莲吃吃笑道:“杀了他,你不也死了么?”
  人鬼呆了一下,接着恨恨地道:“不错,就是这一点讨厌……”
  潘银莲笑道:“天黑之前,他要我把你锁铐起来,而现在我却放了你,就凭这一点,你也该了解我对你的情意吧?”
  人鬼听了这话,凶相大致,很高兴地道:“你是应该喜欢我,你是‘恶娇娘’,我是‘鬼’,咱们俩才是一对。”
  潘银莲道:“正是,这叫物以类聚,我跟那‘人’一直格格不入,跟你反而谈得很开心。”
  人鬼道:“这回你返回天山,主要就是想跟我结为夫妻么?”
  潘银莲点头道:“是的,不过我不喜欢住在这里,我希望你跟我下山。”
  人鬼道:“下山干么?”
  潘银莲道:“山下的日子比较好过,咱们连袂傲啸江湖,可以为所欲为呀!”
  人鬼沉吟道:“这个……”
  “你怕什么?”
  “我什么都不怕,而是……只怕出了天山又得转回来。”
  “为什么?”
  “唉,你有所不知,我曾经好几十次下天山,可是每次跑到山下,天就亮了,而他就硬硬把我带回来了,你说可恨不可恨?”
  “他不肯下山?”
  “是啊!”
  “不肯下山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有三,第一:他听你的话,不敢离开天山;第二;他自觉相貌异于常人,怕惊动路人;第三:他怕我杀人。”
  “这些都不成问题了。第一:他既肯听我的话,我要他下山,他就得下山。第二:我已替你们戴上人皮面具,再没有人看得见你们那张半人半鬼的脸。第三:他不杀人,你可杀。”
  “你要我杀谁?”
  “我叫你杀谁,你就杀谁,不过我第一个要杀的人是唐千锤。”
  “为什么?”
  “因为他爱上我的徒儿红菊。”
  “你不喜欢唐千锤。”
  “不错,我不要我的徒儿嫁给他。”
  “好极了!唐千锤是他教出来的徒弟,他要唐千锤去收拾我的衣钵传人康山郎,我正恨不得他死呢!”
  “既然如此,你就跟我下山。”
  “现在?”
  “是的。”
  “可是天亮之后,他若反对呢?”
  “我会说服他,万一他不肯,我就把他锁铐起来,等天黑了,轮到你出现的时候,再解除锁铐。”
  人鬼大喜,跳起来翻个筋斗,手舞足蹈道:“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恶娇娘潘银莲笑道:“你以前的衣服都破了,只围着一张兽皮不好看,不过没关系,到了山下,找一户人家抢几件衣服给你——走吧!”
  她走去提起手拷脚镣,纵身出洞,人鬼跟着纵出,洞外的天地一片黑暗。两人施展轻功踏雪飞奔,一路翻山越岭,向山下赶去。
  半夜奔驰,离开天山主峰已有两百余里远,远离了冰天雪地,距离平原已仅数十里,山区中已可见到稀疏灯火。
  潘银莲驻足道:“那边有几家猎户,你在此等着,我去替你偷几件衣服。”
  人鬼道:“有好吃的东西也偷些来。”
  潘银莲应了一声,扔下手上的手铐脚镣,向远处那有灯火的地方腾身飞扑过去。
  约莫一刻时后,她回来了,右手提着一大块腊肉,左手拿着几件衣服。人鬼穿上衣服,那模样就如一个老猎户,他吃了半块腊肉,登时精神抖擞起来,拍拍肚子道:“真好!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咱们最好在天亮之前赶到山下,然后寻个隐蔽之处把我锁铐起来。”
  潘银莲笑道:“应该说是把他锁铐起来才对呀。”
  人鬼道:“不,在我还没变成‘人’之前,你先把我锁铐起来,这样他就无法反抗了。”
  潘银莲道:“有道理,走吧。”
  于是,两人继续往山下飞奔,将近四更时分,已到天山南麓,人鬼突然停步道;“我看就在这附近寻个地方吧?”
  潘银莲同意其说,两人在附近找了一会,找到一间草寮,决定就在草寮中过一天,潘银莲便将人鬼的手脚锁铐起来。
  人鬼似是跑累了,倒头便睡。
  潘银莲则以静坐代替睡眠。
  半个时辰后,远处传来鸡啼,东方天边渐渐出现鱼肚白,人鬼醒了,霍地坐起,看看手脚上的铐镣,再看看四周,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里?是谁把我锁铐起来了?”
  潘银莲徐徐睁开双目,微微一笑道:“这儿是天山南麓,是我把你锁铐起来的。”
  人鬼大惊道:“是他出的主意?”
  潘银莲道:“是的。”
  人鬼急问道:“他要你干什么?”
  潘银莲道:“离开天山,到中原去玩玩。”
  人鬼忙道:“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潘银莲笑问道:“为何使不得?”
  人鬼道:“你知道我的情形,像我这样的人到了中原,他一定会危害武林,而且——”
  潘银莲打断他的话,道:“他知道你会反对,所以他要我昼伏夜行,白天把你锁铐起来。”
  人鬼又惊又怒道:“你竟听他的话?你可知道这会闯出大祸,弄得不可收拾?”
  潘银莲道:“不会。”
  人鬼道:“怎么不会?他是恶鬼,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呀!”
  潘银莲道:“你冷静地听我说明如何?”
  人鬼摇头道:“不成,我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天山投入人群,那会搞得天翻地覆!”
  潘银莲以平静的声调道:“第一:我不喜欢住在天山,除非你不跟我做夫妻,要的话就得跟我去中原。第二:我已替你戴上人皮面具,没有人知道你有一张半人半鬼的脸。第三:如果你希望唐千锤打败康山郎,就得下山助唐千锤一臂之力,因为唐千锤实在斗不过康山郎。第四:如果你担心‘鬼’会胡作非为,我可以在你变成‘鬼’之前把他锁铐起来。”
  人鬼道:“可是你现在却把我锁铐起来,这岂非表示——”
  潘银莲截口道:“别急,等我解释清楚,而你同意之后,我自然会替你打开手铐和脚镣。”
  人鬼问道:“你还有什么理由?”
  潘银莲道:“他造就了一个‘鬼之徒’康山郎,你造就了一个‘人之徒’唐千锤,你们要人与鬼去争胜负分高下,可是康山郎的功力比唐千锤强得太多,而且据说他已网罗了许多黑道魔头形成一股势力,唐千锤单枪匹马,岂能与之对抗?此外,你交给唐千锤的那座小金塔已被康山郎抢去,须得尽速抢回来,否则一旦被康山郎参悟小金塔上的武功,别说唐千锤斗不过他,连你也制服不了他了,这是不是很严重可怕?”
  人鬼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我不知道小金塔竟已落入康山郎手里,这的确很麻烦……”
  潘银莲道:“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是你该下山的时候了。”
  人鬼犹豫道:“可是,我只能控制白天,夜里是‘他’的天下,我白天帮助唐千锤,他夜里协助康山郎,这怎么办呢?”
  潘银莲道:“今后每天天黑之前,我先把你锁铐起来,再点你睡穴,这样‘他’就作不了怪啦!”
  人鬼闻言甚喜,连连点头道:“好办法!就这么办,那么你现在可以解除我的铐镣了。”
  潘银莲除去他的手铐和脚镣,收入包袱中,再交给他道:“这东西太重,由你来提。”
  人鬼欣然同意,接着问道:“你可知道唐千锤和康山郎现在何处?”
  潘银莲道:“我离开恶龙潭时,唐千锤和小徒红菊就在我居处,可能现在已离开了,不过咱们还是先去恶龙潭看看,至于康山郎,我看并不难找。”
  人鬼道:“好,咱们上路。”
  于是,两人取道南下,走了一整天,薄暮时分,潘银莲带人鬼入一家野店吃过饭后,赶紧寻得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将人鬼锁铐起来。
  人鬼道:“你点我睡穴吧。”
  潘银莲笑道:“别急,等你变成‘鬼’的时候,我再下手也不迟。”
  人鬼忽然长叹一声道:“我一直在想,如果唐千锤能够打败康山郎的话,等于人打败了鬼,那么我不论白天晚上都是人了。”
  潘银莲道:“但愿如此,我也不喜欢同时嫁两个丈夫,那太麻烦,不好侍候。”
  人鬼道:“可是,我又有点后悔,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潘银莲道:“你指的何事?”
  人鬼道:“我说的是造就唐千锤这个‘人之徒’。”
  潘银莲道:“鬼造就了一个康山郎去为害天下,你造就一个唐千锤去收拾他,这很好呀!”
  人鬼道:“可是,这里面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潘银莲问道:“什么秘密?”
  人鬼欲言又止。
  潘银莲道:“我已是你的妻子,你还有什么秘密不能对我说?”
  人鬼又沉默半晌,才道:“他们是父子。”
  潘银莲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
  人鬼道:“唐千锤是康山郎的儿子。”
  潘银莲两眼大睁,骇然道:“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来?”
  人鬼低头道:“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听起唐千锤细述他的身世,我才明白原来他们是父子。”
  潘银莲惊讶道:“可是,一个姓康一个姓唐,怎么会是父子呢?”
  人鬼道:“康山郎其实不姓康,而是姓唐,名叫‘百炼’,他拜‘鬼’为师之后,自己改了姓名,理由据说他不喜欢‘唐百炼’三个字。”
  潘银莲道:“那么,康山郎应该知道唐千锤是他的儿子才对吧?”
  人鬼摇头道:“他不知道,他在唐千锤很小的时候即弃家他去,而唐千锤小时候不叫千锤,千锤二字是我替他取的,他小时候名叫小唐,也叫小狗子;康山郎遗弃了他们母子,他母亲后来也弃他而改嫁,他是在兰州慈海寺长大的,后来得知他父亲‘逍遥剑客唐百炼’,又听说其父曾在天山出现,他便千里跋涉来天山寻父,结果被我收为徒弟。”
  潘银莲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康山郎是他生父?”
  人鬼道:“我本想告诉他,后来越想越觉这样不好,因为我知道康山郎是个无情无义穷凶极恶之徒,他各地都有妻子,但其实毫无家庭伦理的观念,总之他是个极其淫乱之人,如是让唐千锤知道他父亲是这样一个大坏蛋,他一定很伤心失望,所以就决定隐瞒下来。”
  潘银莲道:“你的想法就算没错,但也不该让他们父子变成‘鬼之徒’和‘人之徒’去进行生死之斗吧?这不是太残忍么?”
  人鬼道:“我们之间有一项约定……”
  潘银莲道:“什么约定?”
  人鬼没有回答,只盯着她看,目中渐渐露出邪恶的光芒,好像一瞬间变成另一个人似的。
  潘银莲抬头看看天色,敢情夜色已浓,又是“鬼”的世界了;她立刻改变口气,笑了笑道:“老鬼,我没骗你吧?你看我把他锁铐住了。”
  鬼道:“你赶快放开我,我不喜欢被人这样锁铐着!”
  潘银莲一边掏出铜匙,一边问道:“刚才‘人’告诉我,康山郎和唐千锤是父子,这件事你知道么?”
  鬼道:“当然知道,我隐瞒这个秘密,好让他们父子去斗个你死我活。哈哈哈,这是天下最有趣的事,将来不论父亲杀儿子或是儿子杀父亲,他何一定伤心死了,哈哈哈……”
  潘银莲道:“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鬼道:“好玩呀!”
  潘银莲道:“你知不知道康山郎现在何处?”
  鬼道:“去年他曾经悄悄返回天山探望我,告诉我他现在——咦,你问这个干吗?”
  潘银莲道:“他是你的徒弟,咱们此番去中原,总得和他见见面吧。”
  鬼凝视着她,阴侧侧地道:“今天你和我的死对头谈了不少事情,是么?”
  潘银莲道:“是的,为了了解一些情况,我和他谈了许多事情,不过你放心,我只喜欢你,不喜欢他。”
  鬼冷笑道:“我现在有点怀疑你可能在骗我,你是否有什么企图?”
  潘银莲怒道:“我有什么企图?我要是有企图,也不会等到今天才来,你要是不放心,咱们这就返回天山去,老死在那秘洞中!”
  鬼听了这话,才转怒为喜道:“好了,我相信你便是,你快除去我的锁铐,我要和你睡觉。”
  潘银莲道:“你还行么?”
  鬼道:“开玩笑,我虽然老了,可是精力比年轻小伙子还强哩!”
  潘银莲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康山郎住居何处?”
  鬼道:“你打开我的手铐脚镣,我再告诉你。”
  潘银莲趋前假装要打开他的手铐,出其不意一指点出,正中其睡穴,鬼呆了一下,随即勾头倒下,睡着了。
  潘银莲踢了他一脚,骂道:“什么东西,你想跟老娘睡觉?老娘虽然不是什么贞节烈妇,但要睡觉的话,也得择人而事,你算什么!”
  然后,她定出栖身之处,捡了些干草回来铺在地上,躺下睡觉。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次晨,当朝阳升起之后,潘银莲解开了人鬼的睡穴,人便清醒过来。
  他望望四周,微笑道:“昨天入夜之前,咱们就到了这里,这表示咱们昨夜一直在此……他没有跟你发生冲突吧?”
  潘银莲道:“他说要跟我睡觉。”
  人大怒道:“你跟他睡了?”
  潘银莲摇头道:“没有,我点了‘他’的睡穴,让他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唾了一觉。”
  人大喜道:“对!对!以后每天晚上,你就点他睡穴,别让他有施展鬼蜮伎俩的机会。”
  潘银莲道:“不过,我也不会跟你睡觉。”
  人一怔道:“为什么?咱们既是夫妻,就得有夫妻之实嘛!”
  潘银莲道:“有一天,当‘鬼’消失之后,我才会与你同床而眠。”
  人道:“这……只怕不容易。”
  潘银莲道:“康山郎一死,即表示人胜鬼,那时‘鬼’不就自然消失了么?”
  人道:“唔,不错……”
  潘银莲确定他已还人性,便除去他的手铐脚镣,把它收入包袱中,道:“好了,咱们继续上路。”
  这天,两人走了百余里路,然后转道东行,行经一处沙漠,潘银莲抢了行人的两匹骆驼,以之代步,路上她问起昨天“人”未回答的问题:“你说你和唐千锤有一项约定,那是什么?”
  人道:“康山郎是‘武林第一恶人’,我要唐千锤成为‘武林第一好人’与他对抗,而既然要做‘武林第一好人’,自然不能胡乱杀人,所以我们师徒的约定是唐千锤只能以行为感化康山郎,不能将康山郎杀死。”
  潘银莲道:“这对唐千锤十分不利,康山郎可以杀他,而他不可以杀康山郎,这个人鬼之争太不公平了吧?”
  人道:“若不如此,唐千锤就不是‘人之徒’了,以德感人,才合乎人性。”
  潘银莲叹气道:“这些话出自你之口,真叫人气结,你既知这些道理,为何一到晚上就变成‘鬼’了?”
  人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每到夜晚,我的一切思想观念完全改变……白天,我觉得人应善良,可是一到夜里……唉,总之此番进入中原,如果到了紧要关头你控制不了他,你就索性杀了他吧!”
  潘银莲笑道:“不,老娘一生未嫁,而今七老八十才下定决心跟着你,我要珍惜有限的余年,不希望变成寡妇。”
  人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可以赶到中原?”
  潘银莲道:“还要一个多月吧!”
  人道:“不知唐千锤现在怎么样了?找到他的时候,你看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潘银莲道:“告诉他康山郎是他父亲?”
  人道:“是的。”
  潘银莲摇头道:“不可,人鬼之争对你十分重要,如果现在就让唐千锤知道康山郎是他父亲,那么唐千锤宁死也不会再跟康山郎斗下去。父子之情固然重要,但大义灭亲古有明训,正邪之分比亲情更重要。”
  人点点头道:“说得是。”
  潘银莲道;“昨夜‘他’告诉我,去年康山郎曾悄悄返回天山探望‘你们’,他知道康山郎的住处,你也应该知道才是吧?”
  人道:“我想不起来了,康山郎那恶棍必是夜来夜去,所以我搞不清楚。”
  潘银莲道:“那么,今夜我再想想办法,哄他说出康山郎的住处。”
  日薄崦嵫,两人通过玉门关,潘银莲又赶紧找到一处无人之处,将人的手脚锁铐起来。
  不久,夜临大地,人又变成鬼了,当他发现置身于另一处陌生的地方时,登时勃然大怒道:“潘银莲,你欺骗我!”
  潘银莲微笑道:“我欺骗你什么?”
  鬼怒冲冲道:“咱们说好昼伏夜行,可是现在却到了另一个地方,这表示今天你和他走一整天的路,你只跟他好,不跟我好!”
  潘银莲含笑道:“你错了,我今天确实跟他走了一整天的路,但这是有原因的,我要从他口中探听唐千锤的情况,以便将来对付他,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
  鬼以怀疑的目光望着她,道:“当真?”
  潘银莲点头道:“我潘银莲从来不说半句假话,何况我现在是你的妻子,更无欺骗你之理。”
  鬼道:“如果你真喜欢我,为何又不答应我的要求?”
  潘银莲道:“自古以来,一女只嫁一夫,一马二鞍是十分可耻之事,所以若要我与你行夫妻之礼,须得等你消灭了‘人’之后。”
  鬼歪头想了一会,又问道:“那么,白天你也不曾与‘他’同床吧?“
  潘银莲道:“当然没有。”
  鬼道:“还有一个问题,昨天入夜时,你为何突然点我穴道?”
  潘银莲笑道:“因为我爱护你,所以才点你睡穴呀!”
  鬼道:“此言怎讲?”
  潘银莲道:“此去中原,路途长达数千里之遥,赶路是很辛苦的事,由‘他’来赶路,你则睡一觉便过了两百多里路,这叫不劳而获,不是等于大占‘他’的便宜么?”
  鬼一哼道:“你又在哄我了,我和他虽有人鬼之分,但毕竟共用一个身体啊。”
  潘银莲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不再点你穴道就是了。”
  鬼道:“还得除去我的手铐脚镣。”
  潘银莲点头道:“好的。”
  她掏出钥匙靠过去,鬼怕她重施故技,全神提防,暗运罡气布于全身,但潘银莲这回说话算话,当真老老实实替他除去手铐脚镣。
  鬼很高兴,笑道:“我说嘛,你是‘恶娇娘’,我是‘鬼’,咱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潘银莲含笑道:“我潘银莲一生坎坷,世人负我极多,所以我恨透了世人;这回咱们去中原,好好帮助康山郎把唐千锤宰了,那时人鬼之争便告结束,活在你身内那个‘人’也就自然消失了,那以后你我便可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鬼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潘银莲道:“但人海茫茫,咱们去哪里寻找康山郎呢?”
  鬼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潘银莲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他在哪里?”
  鬼道:“你别问,只跟着我就是了。”
  潘银莲笑道:“你没到过中原,路径不熟,要我怎么跟着你走,总得说出地名才行呀。”
  鬼道:“九宫山距此多远?”
  潘银莲道:“远得很,我也搞不清究竟有几千里路,不过我知道九宫山在哪里——康山郎就住在九宫山?”
  鬼道:“他在九宫山有一座行宫,虽不一定会在九宫山见到他,但到了九宫山,一定可以问出他的行踪去处。”
  潘银莲起身道:“那好,咱们上路吧!”
  这一天晚上,她就陪着“鬼”赶路,天快破晓时,已距敦煌不远,潘银莲勒住骆驼,向“鬼”说道:“天快亮了,等一会他若见我跟你结伴走了一夜的路,一定很不高兴,万一他不肯去中原,那就麻烦了,所以趁着‘他’还没到来之前,我先把你锁铐起来如何?”
  鬼欣然同意。
  潘银莲便取出手铐脚镣,把他锁铐妥当,两人便在一处岩壁下歇息。
  未几,曙光已现,鬼去人来,他的眼神立刻转为和善,笑道:“昨夜你陪他赶了一夜的路?”
  潘银莲点头道:“是的。”
  “这儿是什么地方?”
  “前面不远就是敦煌。”
  “敦煌?”
  “敦煌即莫高窟所在地。”
  “山名鸣沙,其麓有三界寺,寺旁有石室千余,佛像以万计,内蒙佛经雕本极多是么?”
  “奇程,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那老师父告诉我的,他在世的时候,曾说那小金塔上的小佛像隐藏神奇武功,而若的出小金塔上的武功,也许去敦煌一趟会有收获。”
  “你为何不去?”
  “我不想再练什么武功了。”
  “现在去看看如何?”
  人摇头道:“不,你也千万不要告诉‘他’这件事,否则‘他’一定会通知康山郎,那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潘银莲笑道;“好,昨夜我和他谈话,终于套出康山郎的住址,据‘他’说康山郎在九宫山有一座行宫,到了那里,必可得知康山郎的行踪。”
  人道:“那么;咱们就去九宫山便了。”
  潘银莲道:“歇一会儿再上路,昨夜赶了一整夜,我也有些累了。”
  她取出干粮,分给人一些,两人吃了干粮,喝了水袋里的一些水,便在岩壁下坐着歇息。
  人道:“他昨夜跟你说了些什么?”
  潘银莲道:“由于前夜我点了‘他’的睡穴,‘他’很不高兴,我拿话解释了半天,‘他’才回心转意。不过今后可叫我十分为难,若是夜夜点‘他’穴道,他一定不肯再信任我,怎么办呢?”
  人道:“他喜欢你陪着他,你就陪着他好了,等到了紧要关头,你再制服他也可以,不过今天却须赶路,远离敦煌为是。”
  潘银莲道;“那么,咱们今天只走半天,然后我也点你睡穴,到了入夜换‘他’上场的时候,他就不会疑神疑鬼了。”
  人同意她的主张,她除去人的铐镣,休息了半个时辰,随即继续动身。
  这天午后,已运离敦煌百来里地,潘银莲便点了人的睡穴,再为他锁上铐镣,她自己也躺下睡觉,不知过了多久,忽被叫声吵醒,她睁眼一看,敢情已是晚间,人又变成鬼了。
  她赶紧解开鬼的铐镣,可是鬼发现又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大为发火道:“你又陪他走路了?”
  潘银莲点点头。
  鬼满面狰狞道:“你到底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潘银莲佯装生气道:“人家都说鬼很精明,我看你笨得出奇!”
  “我怎么笨得出奇?”
  “你要求我要怎样怎样,他也要求我怎样怎样,我要是完全不理他,他若突然反悔不去中原,咱们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这个……”
  “不对?”
  “唔……也罢,你可以与他虚与委蛇一下,不过你对我须得诚实,一旦被我看出你对我不贞,我非杀了你不可!”
  “少废话,上路吧。”
  “这儿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十

  一个多月后,恶娇娘和人鬼来到了九宫山,潘银莲亦知当年欢喜和尚在山中建金龙寺之事,很自然地就找到了金龙寺的旧址。
  她和人避入庄中,发现庄内空无一人,但各房家具均无破坏,所有的一切也还相当干净,可以看得出不久以前庄中尚有人居住。
  这个现象使恶娇娘潘银莲十分困惑,而向人道:“这座山庄看起来十分平凡,若说这就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的行宫,我可有些不信;不过庄中没有一个人,却又非常怪异,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人摇头道:“我对中原的一切都陌生,中原人的生活习惯完全不了解……”
  潘银莲道:“刚才咱们搜索房间时,发现不少武林人使用的东西,足见此庄曾经居住不少武林人物,可是现在却一个不见,莫非他们获知咱们要来而事先撤离了?”
  人道:“这不可能,咱们要来九宫山,只有你我两人知悉呀。”
  潘银莲微笑道:“不对,还有一个‘鬼’也知道此事。”
  人道:“不错,但他也一直不曾离开过你,不曾与旁人交谈。”
  潘银莲道:“那么,唯一的解释是:此庄只是康山郎的行宫之一,他和他的部下此刻不在这儿。”
  人道:“但总该有一两个人看守此庄才是吧。”
  潘银莲忽然道:“对了,这座山庄可能另有秘室,据说当年的欢喜和尚在金龙寺的地下建有地室,你对这个也是行家,能找出地室的入口么?”
  人飞身上屋,站在高处对全庄观察一番,一指当中一间两层楼阁道:“昭们再去那里面找找看。”
  两人进入楼阁,人很快就在一座书橱后面找到几个按钮,他指着那些按钮笑道:“就是这些不错了,这山庄确是康山郎改建的——中间这个按钮连续按三次,对面那堵墙壁会整个下陷,那里面即是地下室的出入口。”
  说毕,连续在那按钮上按了三次。
  可是,那堵墙壁却纹风不动!
  人一怔道:“奇怪,怎么不动呢?”
  说着,又按了三次,但墙壁仍无一点动静。
  潘银莲道:“按别的按钮看看。”
  人又指其中一个按钮,说道:“这个按钮应是翻板,一按之后,你所站立之处便会出现翻板机关——你站去左边,我来试试看。”
  潘银莲走去左边站住,人便按动那个机钮,结果也没有任何异状发生。
  人讶然道:“怪事,看情形这庄中的所有机关全被破坏了!”
  潘银莲惊异道:“你确定如此?”
  人又在其他的机钮上各按了几下,便以肯定的口吻道:“不错,所有的机关全失灵了,这不是外人的破坏,而是他们自己人干的。”
  潘银莲道:“康山郎有何理由要自行破坏地下的机关呢?”
  人道:“这我就不明白了。”
  潘银莲沉思了片刻,目光一盛道:“是了,很可能他这座行宫已为武林人所知,为避免武林人的追击,乃破坏庄中机关,然后弃庄他去。”
  人点点头道:“可能正是如此。”
  “你对这庄中所布设的机关都很清楚吧?”
  “康山郎虽是‘鬼之徒’,但‘鬼’会的我都会,我当然很清楚了。”
  “那么,所有机关已被破坏,地下又是怎么个情形?”
  “整个地下已被层层厚铁板所封闭,里面如果有人,绝对出不来,外面的人也休想进得去。”
  “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要看康山郎是否另有安排而定了,如果他将来还想使用这座山庄,那么他可能另建一条可以进出的秘密通道。”
  “如有,应在何处?”
  “这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是说都很清楚?”
  “另外的设计,谁能知道呢!”
  “凭你对机关布设的知识,咱们再仔细找一遍吧。”
  “干什么?”
  “我判断,如果咱们能够进入里面,一定可以发现很多东西。”
  “你所说的东西是什么?”
  “我不知道,总之我认为应该设法进去看个究竟,才算不虚此行。”
  “好,咱们再找一找看。”
  这次,他们寻找的范围遍及庄外四周一二里远,但直到夕阳即将西沉之际,仍无任何发现。
  这时候,又快轮到“鬼”上场了,潘银莲只好与“人”回庄,再用手铐脚镣将“人”锁铐起来。
  不一会,夜色降临,人去鬼来;鬼已习惯了潘银莲的一切措施,当他发现置身于庄中时,并无多大惊奇,只冷冷问道:“已到达九宫山了?”
  潘银莲点头道,“是的,此庄是令徒康山郎的行宫,不过令徒已不在此处,庄中的各种机关全遭破坏。”
  鬼问道:“你到此多久了?”
  潘银莲道:“大约一个时辰。”
  鬼一哼道:“这么说,‘他’一定已看过庄中的一切了?”
  潘银莲点头道:“是的。”
  鬼以怀疑的眼光瞪视着她,道:“你为什么不安排在夜间到此,而要在白天到达,让‘他’先看到庄中的一切?”
  潘银莲道:“这有何妨?”
  鬼怒声道:“万一我徒儿康山郎正在此处,那岂不糟糕?”
  潘银莲笑道:“带着手铐和脚镣的人,他能够作怪不成?”
  鬼低头一看手脚上的铐镣,忙道:“快替我解开!”
  潘银莲替他解除铐镣,然后将日间所见情形告诉他,最后说道:“我猜令徒已撤离此处,你可知他别的行宫在什么地方?”
  鬼摇头道:“不知道,他只告诉我九宫山这个地点而已。”
  “你能修复那些机关么?“
  “根据你所说的情形来看,要修复机关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很容易。”
  “怎么说呢?”
  “要看我徒儿当初设计机关时,是否另有安排,如果另有秘道可进入,就不难修复,否则就难了。”
  “人说的跟你一样。”
  “咱们先去看一遍再说吧。”
  于是,潘银莲不厌其烦地带他去看日间已看过的一切,鬼看过之后,说道:“这庄中的所有机关的确已被破坏了,但我徒儿是否另建一条秘道,只有他自己知道,我这个做师父的擒不清楚……”
  潘银莲道:“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并未发现疑似秘道之处。”
  鬼笑道:“要是有那么一条秘道,那也是建造得天衣无缝,外人自不可能看得出来。”
  潘银莲故意以讥笑的口吻道:“外人看不出固有可说,你是他师父,你若看不出来,岂不是很丢脸?”
  鬼瞪她一眼道:“我所说的这条秘道原不在我当年传授之内,你叫我怎么找得出来?”
  潘银莲笑道:“别生气,我是认为令徒既然弃此庄而去,即表示他遭受到相当大的压力,咱们若要协助他对抗唐千锤,应该赶快找到康山郎不可。”
  鬼忽然问道:“你日间有没有给‘他’东西吃?”
  潘银莲道:“今早吃了一些,进入九宫山至今,还没吃东西。”
  鬼摸着肚子道:“难怪我肚子好饿,你去找些东西来吃,然后咱们再彻底搜一搜便了。”
  潘银莲找到一间厨房,发现厨房中尚存有不少食物,当即生火淘米下锅,忙了半个时辰光景,一顿晚饭终于上了桌。鬼和她吃饱后,又开始在庄中各房搜索,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鬼不耐烦了,道:“咱们离开这里吧!”
  潘银莲道:“哪里去?”
  鬼道:“我徒儿是大名鼎鼎的‘武林第一恶人’,咱们到江湖上随便一打听,应该不难打听出他的行踪。”
  潘银莲亦觉有理,点点头道:“只好如此了,不过你不想在此歇一歇么?”
  鬼怕睡觉,一听此言,手指指到她面额上,一字一顿地道:“听着:从现在开始,每到‘他’出现的时候,你一定要点他睡穴,不准他有任何作为!”
  潘银莲道:“这不可能,咱们此行的目的是要协助令徒对付唐千锤,如果你不让‘人’上场,咱们就不能收到了解敌人的效果。”
  鬼道:“不必顾虑这些,你听我的话就是了。”
  潘银莲双手往腰上一插,摆出凶悍的姿态,尖声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鬼未料到她的态度会突然转趋强硬,呆了呆道:“你是我妻子,当然要听我的话啊。”
  潘银莲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我潘银莲肯嫁给你,你就该躲在一旁偷笑了。你又老又丑又没银子,打从天山下来,是谁在张罗你的衣食住行?你不感激老娘倒也罢了,居然还想对老娘颐指气使……”
  她越说越有气,口水都喷到鬼的面上,手指也点到了鬼的额上,凶得活像一头母狮子:“你可要弄清楚,惹得老娘性起,老娘顿足一走,看你怎么办?”
  吼!吼!吼!悍妻发威,名之谓“河东狮吼”,其声有若焦雷,连皇帝都害怕。苏轼诗曰: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惘然。
  鬼一直以为自己的“鬼威”慑服了她,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凶悍泼辣,一时为之目瞪口呆,骇然道:“你……你干吗这样凶?”
  潘银蓬咄咄相逼道:“你说什么?你说老娘凶?他妈的,你还不知道老娘的‘恶娇娘’三个字是怎么来的,老娘今天只不过给你一些小菜吃,大餐还在后头呢!”
  鬼大怒道:“你敢放肆,我一掌劈了你!”
  潘银莲挺胸上前,尖叫道:“你劈呀!你劈呀!你不敢你就是杂种!老娘要不是看在‘你们’一片痴情等了我三十多年,今天才不受这个气!这些天来,我又要供你吃的,又要替你洗衣服,你以为老娘是谁?你当老娘这么好差遣?”
  鬼不觉后退了一步,道:“奇怪,你这个脾气发得有点莫名其妙,你到底怎么了?”
  潘银莲吼道:“你每次都对我吹胡子瞪眼睛,动不动就说要杀我,我受够了!与其嫁给你这样一个‘鬼丈夫’不如死了舒服,你杀呀!你劈呀!”
  鬼竖掌阻挡她的进逼,说道:“等一等,我做了几十年的鬼,还没看见女人像你这么凶悍的,你可知道女人要有三从四德?三从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者——”
  潘银莲掉头就走。
  鬼慌了,追上道:“你哪里去?”
  潘银莲道:“咱们离婚!从现在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
  鬼忙道:“不成,我对中原一切陌生,你这一走,叫我怎么办?”
  潘银莲道一边大步前行,一边冷笑道:“你去找一个有三从四德的女人!”
  鬼一步越前,张臂拦住她的去路,陪出笑脸道;“好了,从今以后,我不再对你颐指气使,不再发你脾气,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潘银莲驻足摇头道:“难难难!我现在才知道嫁给你这个‘鬼丈夫’吃亏不讨好,我看咱们还是就此分道扬镳的好!”
  鬼居然对她作揖起来,笑嘻嘻道:“娘子,我的脾气是坏了些,你就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听你的就是了。”
  潘银莲心中又高兴又得意,暗忖道:“敢情‘鬼’都怕悍妻,如此一来,今后好办事了。”
  当下,仍故作悻悻然道:“当真要听我的话?”
  鬼连连点头道:“听你的!听你的!”
  潘银莲这才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就跟你说过,咱们俩气味相投,我只喜欢你,可是由于‘你们’共用一个身体,我为了行事方便,有时不得不对‘他’虚情假意一番,而你却一再吃干醋,真叫我受不了。”
  鬼笑道:“是,我现在明白了。”
  潘银莲打了个哈欠,说道:“我累了,要睡一觉了,你若是睡不着,趁着天尚未亮,再去各处找一找,若是找不着,咱们明日动身回恶龙潭。”
  鬼道:“明日动身?”
  潘银莲道:“不错,明日动身。”
  鬼道:“这意思是说……”
  潘银莲道:“我说过多少次了,白天赶路,辛苦的是‘他’,不是你。”
  鬼不敢再说什么,点头道:“好的,我再去搜索一遍,你歇息便了。”
  他正要出房之际,突然一煞身子,目中闪出可怕的凶光,道:“有人来了!”
  潘银莲一侧头,倾耳谛听,也听出有几十个人正从四面八方向楼阁这边潜行过来,不禁心弦一震,低声道:“是不是令徒回庄来了?”
  这时,他们正在二楼上,鬼趋至窗口望了望,立刻以“传音入密”向她说道:“不是,好像是一群和尚和道士。”
  潘银莲一听来的是一群和尚和道士,心头又是一震,赶紧一掌扇灭了桌上那盏油灯,然后也趋至窗口向下张望。
  她功力深厚,夜能视物,一望庄中各处,也发现正有十几个和尚和道士手持戒刀长剑,向楼阁悄悄掩行过来,心中不禁大为惊骇,忙向鬼附耳道:“来的可能是少林和尚和武当道士!”
  鬼问道:“他们来干什么?”
  潘银莲本想告诉他:康山郎为害武林,积恶如山,少林武当可能侦悉康山郎在此建一行宫,因此他们闻风而至是很自然之事;但转而一想,觉得若据实以告,今夜前来的和尚和道士只怕都得惨死在鬼的手里,乃又附耳道:“不知道,不过你别轻举妄动,我叫你怎样,你才可怎样,知道么?”
  鬼对她刚才的一番雌威仍有余悸,闻言点头道;“好,要杀人的话,你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说话间,楼阁下已围上来几十个和尚和道士,人数多达四十二人,僧道各半,内中三个老和尚三个老道士,余者均是四十岁左右的和尚道士,个个戒刀长剑在手,在月光下形成一股震慑人的阵仗。
  潘银莲的推断不错,来的正是少林武当两派之人,那三个老和尚一是少林寺的掌门方丈百空大师,另两人是护法百无大师和百果大师,他们带来了少林十八罗汉;武当派一方,来的也是该派掌教一尘真人及两位护法飞龙道长和飞虎道长,余十八人则是武当派的两组“玄玄剑阵”。
  原来,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在九宫山金龙寺旧址建一“行宫”的秘密,终于亦被他们两派侦悉,由于康山郎为害武林罪孽深重,他们得知消息,自然不肯放过,于是两派决定联手,企图一举予以歼灭。
  今夜,就是他们采取行动的一刻。
  他们兵分四路潜入庄中,却发现各处房舍空无一人,后见庄中一间楼阁透出一丝微光,便不约而同地包围了过来。
  恶娇娘潘银莲目睹此种情况,不禁为之皱眉,暗忖道:“这些秃驴和牛鼻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今夜赶到,他们人数虽多,却哪里是‘鬼’的对手……”
  正思忖间,那位少林方丈百空大师一顿手中禅杖,在楼下空地上发话道:“康山郎,你作恶多端,罪不容赦,今夜是你授首的时刻了!”
  他一指武当掌教一尘真人,又道:“这位是武当掌教一尘真人,老衲少林百空,今番特来为武林除害,你快下来授首!”
  鬼闻言大怒,立刻便欲越窗跳下去,潘银莲拉住了他,发出传音入密道:“别忙,你不是说要听我的话么?”
  鬼满面杀气,传音道:“可是,他们是来杀我徒儿康山郎,我这做师父的怎能袖手旁观!”
  潘银莲传音道:“康山郎目前不在这儿,你急什么嘛。”
  鬼传音道:“咱们不是要助我徒儿一臂之力么?眼前这些和尚道士既是为杀我徒儿而来的,咱们杀了他们,正好替我徒儿剪除后患!”
  潘银莲传音道:“你一个人杀得了他们四十多人?”
  鬼点头道:“可以,不需一刻时,我叫他们一个个脑袋开花!”
  潘银莲正要再说话,楼阁下的百空大师又叫阵道:“康山郎,你跑不掉了,何不下来决个胜负?”
  “来了!”
  鬼一声厉叱,挣开潘银莲的手,势如一头花豹越窗而出,扑了下去。
  潘银莲阻止不及,连忙跟着飞掠下去。
  少林武当两派之人一见从楼上飞下来一老人和一老媪,大感意外,均为之愕然。
  原来,人鬼从未到过中原,潘银莲也很久未在武林中出现了,而且他们脸上都戴着人皮面具,少林武当两派之人自然不识得他们,倒是武当掌教一尘真人脑筋转得快,立刻开口道:“来者莫非是‘铁公鸡刀老五’和‘老来娇武娇娇’?”
  敢情他们两派已查出康山郎手下有这两个巨魔,因而误以为他们就是“铁公鸡”和“老来娇”。
  鬼立刻答道:“不错,老夫正是铁公鸡刀老五,你们这些出家人不在山上修行,却跑下山来管闲事一吃我一掌!”
  右掌一竖,一股掌风势如惊涛骇浪,呼地一声飞卷而出!
  他发出的正是“霹雳神掌”,这门功夫本就无人能敌,今天由他亲手而发,威力比康山郎更强,首当其冲的一尘真人和身边的飞龙、飞虎二护法猝不及防,顿时被他凌厉无边的掌风卷得离地飞起。
  潘银莲大吃一惊,急喝道:“住手!”
  但是,一尘真人和飞龙、飞虎二大护法已被卷上两丈多高的空中,所幸他们三人的身手和功力极为高明,反应也很快,当发觉对方掌风锐不可挡之际,立刻双掌齐出,奋力推拒,同时借力后退,因此未被震伤,但因鬼的掌力太强,他们三人一直飞出三四丈,飞过一排平房,才势尽落在第二排平房的瓦面上。
  三人虽然没有摔倒,但已面色苍白,惊出了一身冷汗。
  少林方丈百空大师万万没料到“铁公鸡刀老五”竟有如此惊人的功力,不禁大惊失色,急喝道:“大家快退,火速布阵!”
  两派门下闻言立即纷纷跃退,少林的十八罗汉阵和武当的“玄玄剑阵”瞬间布成。
  鬼哈哈狂笑,举手一指那十八罗汉阵道:“那阿代多尊者,你的脚步站错了,手上的戒刀也低了三寸;还有那半托迦尊者,你的‘借花献佛’姿式也不正确,双肘应该齐平而不是一高一下一唉,真是一蟹不如一蟹,少林绝艺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少林十八罗汉一听此言,个个面色大变,只因鬼对那二尊者的批评正是“一针见血”之论,这也说明了鬼对“十八罗汉阵”已了若指掌,怎不令他们为之胆战心惊?
  少林方丈百空大师和百无、百果二大护法也不禁满面通红,心中骇异万分。
  鬼似乎有意卖弄他的博学广闻,接着转对武当派的两组“玄玄剑阵”指摘道:“你们武当派的‘玄玄剑阵’也有毛病,此阵是百年前武当白鹤真人根据‘玄玄棋经’演变而成,因此右首第四剑手所站的位置应在‘神宫’之位,不如此,剑阵一经发动,你岂不是要和左后方之人撞个满怀?”
  武当派的一群道士也呆了。
  百空大师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他,以无法掩饰的颤栗声音道:“老施主当真是昔年扬名武林的‘铁公鸡’刀老五?”
  鬼大笑不止,道:“不错,有何不对?”
  百空大师仍是满脸的不相信,说道:“可是,你刚才打出的一掌分明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的‘霹雳神掌’……”
  鬼道:“没错,那是无坚不摧的‘霹雳神掌’!”
  百空大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鬼道:“这个么……”
  他想胡诌一番,一时又想不出好的说词,不觉举手搔头,转对恶娇娘潘银莲道:“潘……呃,老来娇,你来回答他这个问题吧。”
  潘银莲一怔,思忖还在脑中电转之际,那武当掌教一尘真人及飞龙、飞虎两大护法已从那平房上凌空飞扑回来,三人三把利剑,一齐扑向老鬼。
  恶娇娘不忍见他们惨死在鬼掌之下,赶紧拉起鬼的右手,往旁跳开一大步,尖声道:“大家住手,先听我一言!”
  百空大师也连忙接口道:“掌门道兄且慢动手,咱们先弄清楚再动手不迟。”
  一尘真人和飞龙、飞虎挟怒御剑袭至,一见恶娇娘将鬼拉开,正要转身再度出剑,听了百空大师的话,觉得不便再出手,三人只好按剑而上,对鬼怒目而视。
  百空大师接着道;“要是老衲的猜测不错,这位老施主只怕不是‘铁公鸡’刀老五吧?”
  鬼诡笑道:“我是‘铁公鸡’刀老五不错呀!”
  百空大师冷冷一笑道:“刀老五其人,老衲虽未见过,但闻其人身材矮瘦,而老施主身材不矮,与传言差了一大截呢!”
  鬼道:“老夫后来又长高了嘛!”
  潘银莲大声道:“诸位,他不是刀老五,我也不是武娇娇,我们和康山郎也没有任何关系,康山郎似乎早已迁离此地,你们去别处找他吧!”
  鬼立刻传音道:“别告诉他们我是康山郎的师父,我要好好逗他们玩玩。”
  百空大师听了潘银莲的话,心中虽甚惊讶,却相信她所言属实,乃问道:“那么,二位是何方高人?今夜为何在此?那位老施主的‘霹雳神掌’又是怎么学来的?”
  潘银莲摇头道:“我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总之你们最好立刻离开,免得再发生无谓冲突。”
  百空大师道:“我少林武当两派此番不远千里而来,目的就是要诛杀十恶不赦的康山郎,而二位在此庄逗留,身份来历不明,令人可疑,若不解释清楚,老衲等人不会就此撤离。”
  潘银莲笑道:“你这个老和尚说话差了,你既断定我们不是刀老五和武娇娇,这就够了,天底下的人千千万万,若是个个都要认识,再让你活一千年也认识不完啊!”
  百空大师沉声道:“这位老施主会打‘霹雳神掌’,必与康山郎有密切关系,老衲非要弄清楚不可!”
  潘银莲暗暗向他使了个眼色,笑道:“算了吧,他刚才打出的哪里是什么‘霹雳神掌’,他只不过功力比人强了一些,所以——”
  百空大师却不明白她使眼色之意,仍死硬硬地道:“总之二位不说明白,老衲等不会就此罢手!”
  鬼仰天大笑道:“不肯罢手,大家就来玩玩,老夫早想和少林武当两派的掌门人印证印证,今夜难得在此不期而遇,正是个好机会。”
  语至此,拉开架式,又要出手了。
  百空大师等刚才已见识过他惊人的掌力,一见他扬掌欲劈,连忙后退一大步,各自暗运功力拿桩站稳,准备全力抗拒他的“石破天惊”的攻击。
  但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就在这一瞬间,那扬掌欲发的鬼忽然垂下了手臂,眼皮也跟着垂下,接着打了个哈欠,脚下一踉跄,顿时软倒在地,竟已射在地上睡着了。
  在场之人,只有少林百空大师和武当一尘真人看见那过程,百空大师满面惊讶道:“你……为何点他睡穴?”
  原来,潘银莲一见鬼又要动手,心知道一仗打下来,少林武当势必难逃伤亡惨重的厄运;她虽号称“恶娇娘”,其实人并不坏,为了遏止一场血腥,便出其不意地拂出衣袖,拂中了鬼的睡穴;而鬼的武功虽高,因未料到她有此一着,故应手而倒。
  不过,她也不愿人鬼被伤害,立刻探手将鬼揽腰抱起,冷冷道:“好了,你们如果不愿离去,老身带他离去便了。”
  说罢,举步欲行。
  武当的飞龙、飞虎两大护法身形一闪,双双拦住了她的去路,前者沉声道:“女施主要走可以,把身份来历交代清楚了再走!”
  潘银莲原是著名的坏脾气,见他们太不识好歹,登时光了火,桀桀一笑道:“老身要是不说,你们便待怎的?”
  一尘真人举手一摆,不让飞龙、飞虎再开口,然后转对潘银莲抱剑一礼,道:“女老施主突然出手点其睡穴,贫道相信女老施主是出于一番善意,不过这位老施主既然习得‘霹雳神掌’,此事却不能不追究,还望女老施主说明白,好让贫道等释疑。”
  潘银莲道:“老身刚才说过了,他打出的其实并非‘霹雳神掌’,而是一门类似的掌力,你们干吗硬要指称这是‘霹雳神掌’呢!”
  一尘真人道:“康山郎的‘霹雳神掌’,贫道等曾多次见过,绝不会看错。”
  百空大师接口道:“女老施主可否先示二位之姓名字号?”
  潘银莲道:“我叫潘银莲。”
  百空大师面色一变,失声道:“你是恶龙潭那位恶……”
  猛觉不宜直呼其“恶娇娘”三字,连忙临时住口。
  潘银莲微微一笑道:“对,我就是恶娇娘潘银莲,这个人是我丈夫王化。”
  一尘真人一怔道:“王化?”
  潘银莲笑道:“没听过是么?这也难怪,老身这个当家的一辈子没在江湖上露过脸,所以你们不识得他;而他之所以未在江湖上走动,主要原因是我反对之故……”
  一尘真人问道:“女施主为何反对他在江湖上走动?”
  潘银莲道:“因为他的脾气比我更坏,动不动就要杀人,我为了遏止他胡乱杀人,才严令他不得在江湖上行走。”
  一尘真人不大相信她这种解释,可是又提不出可以“拆穿”的证据,只好改变问题道:“那么,他的‘霹雳神掌’是从何学来的?”
  潘银莲道:“那不是‘霹雳神掌’,那是他自创的‘海啸神功’,威力更在康山郎的‘霹雳神掌’之上。”
  一尘真人皱眉道:“海啸神功?”
  潘银莲道:“不错,诸位一定听说过海啸的可怕吧?当海底发生地震或火山爆发后,海水震荡,势如万马奔腾,其威力足以毁灭整个城市;我丈夫苦练这门功夫已达三十年之久,最近神功修成,听说康山郎为害武林至巨,因此找上此庄,想和康山郎一决高下,不想康山郎已迁移他处,叫我们扑了个空。”
  百空大师听到这里,接口道:“女施主名满天下,人人皆知,但老衲好像不曾听人说过女施主有这么个丈夫……”
  潘银莲瞪他一眼,很不高兴地道:“哦?你们都以为我‘恶娇娘’恶名照彰,没人要是不是?告诉你们,我潘银莲虽然颇有‘恶’名,可也有‘娇柔’的一面,你说没听说过我有丈夫,我有没有丈夫为什么非要世人知道不可?哼,今番真是晦气,本想找康山郎斗一斗,不料康山郎没找着,倒反而碰上你们这些和尚道士,要不是老娘识得大体,这会儿我丈夫不把你们一个个劈杀掌下才怪一不跟你们噜苏,走啦!”
  她说到这里,顿足纵起,揽抱着人鬼飞上屋顶,转眼间便去得无影无踪!
  两派众人呆呆地望着她飞走,过了好半晌,少林百空大师才回对一尘真人问道:“掌门道兄相信她的话么?”
  一尘真人摇头道:“不大相信。”
  百空大师道:“老衲也不大相信。”
  一尘真人目中精光隐透,又道:“那人所发出的分明是‘霹雳神掌’不错,他和康山郎必有密切的关系!”
  百空大师长眉一耸道:“既是如此,咱们怎可让他们就此遁去?”
  一尘真人立刻转对飞龙、飞虎二护法沉声道:“你们二人随我进去,余者守在此庄!”
  语毕,腾身疾起,追了下去。
  飞龙、飞虎二大护法随着跟去,留下了两组“玄玄剑阵”的十八位武当道士。
  百空大师也采取同样的步骤,吩咐十八罗汉留在庄中,带着百无、百果二位大师追了下去。
  就在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及四位护法离庄约莫一盏热茶光景,庄中忽然出现了三个人物——
  一个是风度翩翩的中年人。
  一个是身材矮小的瘦削老头。
  一个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婆子。
  这三人是从庄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当少林十八罗汉和武当的两组“玄玄剑阵”的道士发现他们入庄而纷纷围上来时,他们的态度仍极从容,面上带着一丝诡谲和冷酷混合的微笑。
  少林十八罗汉中的一人乃上前合十问道:“三位施主贵姓大名,深夜驾临此庄,不知有何贵干?”
  那风度翩翩的中年人一指那瘦削小老头,说道:“他姓刀名老五,外号‘铁公鸡’……”
  接着一指那老婆子道:“她姓武名娇娇,外号‘老来娇’……”
  最后一指自己的鼻尖,含笑道;“我姓康名山郎,外号‘武林第一恶人’。”
  少林十八罗汉和武当十八道士先是一呆,继而人人面色大变,那趋前问话的少林和尚赶紧倒退数步,大叫道:“布阵,布阵!”
  三十六个和尚道士霎时人影闪动,眨眼工夫就在空地上布成了一个罗汉阵和两个“玄玄剑阵”,人人刀剑在手,严阵以待。
  “哈哈哈……”
  康山郎发出了狂笑!
  “嘿嘿嘿……”
  铁公鸡刀老五发出阴恻恻的诡笑!
  “桀桀桀……”
  老来娇武娇娇发出刺耳的尖笑!
  然后,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一挥手道:“杀!不得留下一个活口!”
  铁公鸡和老来娇身形同时跃起,好像两只凶猛的老虎,一齐扑入羊群中,分别扑入两组“玄玄剑阵”,登时杀手连施。
  康山郎也扑入十八罗汉阵,举手投足之间,惨叫声便连连而起……
  拂晓时分,原先追赶恶娇娘潘银莲的百空大师、一尘真人和四大护法空手而回,当他们六人走近楼阁外面的空地上时,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一片惨景,顿使他们为之双目尽赤,怒发飞扬!
  空地上,东倒西歪躺着三十六具尸体,血流成渠,每一具尸体均无全尸,不是断手就是断足,更有的脑袋开花,脑浆四溅!
  一尘真人几乎疯掉了,全身发抖,发出不成音调的声音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百空大师较为冷静,他上前察看过门下弟子的尸体,目中迸出了愤怒的火焰,咬牙切齿道:“康山郎!这是康山郎干的!”
  “搜!”
  一尘真人大吼一声,飞身扑上楼阁,一阵乒乓声音过后,继闻“轰”的一声巨响,楼阁上面的屋脊被冲开一个大洞,碎瓦迸飞中,一尘真人从那破洞中直冲而出,似一道闪电掠向后面的庄院里去。
  飞龙、飞虎二护法怕掌门人有失,连忙随后追去保护。
  百空大师和百无、百果三人也立刻展开搜索,他们六人虽是修为有素的出家人,由于眼见门下弟子悉数遇害的惨况,都动了无名火,故一边搜索一边破坏,所到之处,墙倒壁破,家具纷飞,就如六只发狂的野牛,极尽蹂躏之能事。
  然而,破坏并不能挽回既成事实的不幸,他们几乎将全庄夷为平地之后,仍不禁潸然泪下,为门下弟子的惨死而伤心悲痛。
  这天晌午时分,他们就在庄中挖掘了一个大坑,将三十六具尸体一齐埋入地下。
  六人相对无言,良久之后,一尘真人才打破沉寂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百空大师长叹一声,摇摇头道;“那丧心病狂的魔头在杀了人后,必已远遁,咱们不知他逃往何处,盲目追缉徒自浪费力气而已!目前唯一可资擒凶的一条路,只有走一趟恶龙潭了!”
  一尘真人颔首道:“对,去恶龙潭找那个名叫王化的老人!”
  于是,六人黯然离开九宫山,取道直奔恶龙潭而去……
  天亮不久,九宫山这座已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庄院,又悄然出现了三个人。
  这三人非别人,正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及铁公鸡刀老五、老来娇武娇娇!
  他们像幽灵般地出现,目光缓缓扫过全庄,康山郎耸耸肩,微笑道:“那些和尚道士真的火大了,竟把气发泄在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上面……”
  老来娇笑道:“少林十八罗汉及武当两组‘玄玄剑阵’是他们两派经过严格训练的精英,如今全军覆没,也难怪他们要生气了。”
  康山郎吃吃轻笑道:“总有一天,我要再给他们一次严重的打击,让他们以后听到我康山郎三个字就吓得屁滚尿流,那才有意思。”
  铁公鸡道:“如今他们赶往恶龙潭去了,主人对此打算怎么办?”
  康山郎道:“放心,家师白天是人,夜里是鬼;白天他虽不会杀人,但到了夜里他就摇身一变而为嗜杀如命的恶鬼,那些和尚道士若去找他,不够他一顿打发。”
  铁公鸡道:“可是那个‘恶娇娘’潘银莲似乎偏向于人……”
  康山郎笑道:“是的,昨夜她突然出手点了我那老鬼师父的睡穴,证明她只喜欢人而不喜欢鬼,不过没关系,她不敢对我那老鬼师父怎样,因为人鬼共用一体,鬼若死了,人也无法生存。”
  老来娇道:“可是,她如果每天晚上让令师睡穴,白天则带‘人’来对付你,那也是很麻烦的事。”
  康山郎道:“不要紧,我自有对策。”
  他仰头望望天边,接着道:“今天是唐千锤被困‘快活宫’的第六十天,再过一不月便是放他出来的时候,不知他和那西施混得怎么样了?”
  铁公鸡道:“属下判断,唐千锤不会与‘西施’成就好事,让她怀孕。”
  康山郎道:“为什么?”
  铁公鸡道:“他是‘人之徒’,岂可干出那种狗皮倒灶之事?”
  康山郎笑道:“不错,如果他让‘西施’怀孕,那么他的人格便有污点,以后再不能以‘人’的身份来斗我这个‘鬼’了。”
  语声一顿,继道:“不对,如果他不肯与‘西施’成就好事而让她怀孕,我便要处死红菊和墨明珠等人,他忍心看着他们被我处死么?”
  老来娇笑道;“主人这一步棋真是高明,我看唐千锤再怎么聪明也无法应付这个难题吧?”
  康山郎含笑道:“他无法对付的话,那么他就输了,人鬼之争即可结束。”
  铁公鸡道:“属下有个主意:咱们发函邀请武林黑白两道著名的人物于三个月期满之日来这里,届时主人当众放出唐千锤和‘西施’姑娘,要是‘西施’没怀孕,主人就当众将红菊和墨明珠处死,要是‘西施’怀孕,主人便可当众羞辱他一番,把他的‘人’格打垮,这不是很有趣味么?”
  康山郎大笑道:“我早有此意,这回我带你们返回此处,就是要看他们二人是否还活着,现在已确知他们还活着,所以该是发出邀请函的时候了!”
  少林百空大师和武当一尘真人带着四大护法赶到恶龙潭时,却发现潘银莲并未与丈夫“王化”返回该处,他们在恶龙潭守了三天,只好黯然下山,拟先返回少林武当重新安排追缉康山郎的计策,却在路上听到了康山郎发函邀请武林黑白两道于七月一日前往九宫山观看“人鬼决斗大会”的消息。
  一尘真人神情激动地道:“好个恶贼,杀了我们两派三十六个门下,居然还敢如此嚣张,当真不把我们少林武当放在眼里不成?”
  百空大师沉吟道:“所谓‘人鬼决斗大会’,不知是怎么回事?”
  飞虎道长道:“贫道听到的消息是说:那唐千锤自命是‘武林第一好人’,要和‘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分个高下,康山郎因此举办此项大会,要当众和唐千锤一决胜负。”
  百空大师动容道:“这样看来,那唐千锤当真不是康山郎的徒弟了,但是那唐千锤的功力火候远不及康山郎,他凭什么敢和康山郎比武?”
  飞虎道长道:“贫道今日在街上听到这个消息,曾深入去打听,可惜无人知悉唐千锤目前的行踪。”
  一尘真人道:“果真康山郎已发出信函,那表示他和唐千锤已约定那时比武。”
  语至此,转对百空大师问道:“距七月一日尚有二十天,掌门大师打算怎么办?”
  百空大师沉思片刻,说道:“康山郎一定料到咱们会闻风赶去,他还敢举行此项比武大会,表示他已有充分准备;传说他麾下除了铁公鸡和老来娇这两个大魔头之外,尚有所谓的‘天杀十八星’,所以咱们若想在‘人鬼决斗大会’上擒凶,必须增加人手才行。”
  一尘真人道:“那么,你我二人不妨传下法旨,派人回山精选高手前来助阵如何?”
  百空大师点头道:“只有这个办法了,这回贵我两派须得倾力而出,务必一举歼凶不可!”
  两人再经一番详细商议之后,各派百无大师和飞龙道长返回少林武当精选高手,议定在某地集合,然后于七月一日子时乔装上九宫……
  □                             □                             □
  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要在七月一日与武林第一好人唐千锤来个“人鬼决斗大会”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南北各地武林,到了七月一日这一天,天刚破晓,九宫山金龙寺旧址的山庄上,已黑压压站满了从各地赶来的武林人物,为数多达六七千人!
  整个山庄万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这个时候,康山郎还没露面,没有人知道他藏身于何处,有人因此议论纷纷,怀疑此次所谓的“人鬼决斗大会”可能是一项恶作剧。
  不过,虽有此怀疑,却无一人离去,原因是“人鬼之争”太吸引人了,不论谁胜谁负,这必然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惨烈决斗,绝对不可错过。
  左等右等,眼看午时将至,所有到场的武林人物已等得大惑不耐的时候——
  “当!”
  蓦然一声锣响,从那幢破败的楼阁中传了出来。
  全场嘈杂的人声顿时静止,因为这一声锣响告诉他们:人鬼决斗大会就要开始了!
  果然,锣声过后,便见二楼窗口上出现一个如花似玉的黑衣美人。
  她靠上窗根,向全场吐出如珠走玉盘的声音道:“诸位:小女子是‘快活宫’的皇后,花名‘虞美人’,今奉康先生之命,先向诸位宣告:人鬼决斗大会即将举行,在未开始之前,有两件事情务请诸位静静听取,头一件是:今日到场的武林朋友中,必有不少想趁此找我们康先生报仇的,康先生希望这些人稍安毋躁,等人鬼决斗结束之后,当一一奉陪,绝不逃避。”
  语声微顿,才又说道:“第二件事情,是要向诸位报告举行此项‘人鬼决斗大会’的意义。诸位都知道我们康先生外号‘武林第一恶人’,而于去年甫下江湖的唐千锤却自称为‘武林第一好人’,此举分明有与我们康先生对抗的意思,我们康先生对此甚感兴趣——”
  刚说到这里,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问道:“他们二人不是师徒么?”
  这一问题,正是在场武林人最想知道之事,因此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全场更是静得没一点声响,大家都倾耳要听“虞美人”解释。
  虞美人抿唇一笑道:“这个问题,我们康先生已不想隐瞒,吩咐我向诸位说明,他和唐千锤不是师徒,而是一对师兄弟。”
  刚刚提出问题的那人又大声问道:“那么,他们二人的师父是谁?”
  虞美人答道:“人鬼。”
  “人鬼?”
  全场之人个个面露惊愕之色,因为都听不懂“人鬼”二字的意思。
  虞美人微笑道:“我说的这个‘人鬼’,是一个极之怪异之人,他虽然是一个人,却有两种极端不同的性情,他一半是人一半是鬼;易言之,他一直在扮演两种不同的角色,当他是‘人’的时候,他很正直和善,可是当他是‘鬼’的时候,他却很残暴阴险……诸位也许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一个怪物,但事实上有这种双重性格的人为数并不少,就拿我们一般人来说,我们脑中也经常有‘善念’与‘恶念’,好人也经常动起偷鸡摸狗的念头,也即是说每个人都有善恶两面,只是没有像‘人鬼’表现得这样强烈罢了。”
  有人又问:“这个人到底是谁呀?”
  虞美人道;“诸位不必追究这个人,总之你们只要知道世上确有这么一个怪人就是了。他白天是人,夜里是鬼,许多年前,他先以‘鬼’的身份收了一个传人,此人即是康山郎,后来又以‘人’的身份收了一个传人,他就是唐千锤,因此康山郎是‘鬼之徒’,而唐千锤则是‘人之徒’,人鬼之所以收了这么两个徒弟,目的就是要人与鬼进行争斗,看最后是人胜鬼或是鬼胜人,如果是人胜鬼,那么他会选择做人,如果是鬼胜人,那么他会选择做鬼。”
  “荒唐!”
  “莫名其妙!”
  “真是可笑……”
  众人发出了一片轻笑。
  虞美人道:“这件事并不荒唐可笑,从古至今,不是有人倡言‘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恶’么?有人认为为恶可以获利,有人认为为善才是正道,如其不然,何以我们武林中仍有黑白两道之分呢?”
  全场众人不再发出笑声了。
  虞美人道:“人各有志,我们康先生认为为恶最好,所以他以‘武林第一恶人’自居,而唐千锤认为为善最乐,所以他选择做人,因此他们要进行决斗,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康先生一直占上风,今天他举行这个‘人鬼决斗大会’,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做鬼才是正确……”
  语至此,目光缓缓扫视全场一遍,才又说道:“不过,今天这个‘人鬼决斗大会’不是比武,因为若是比武,唐千锤必输无疑,而且比武也不可能对善恶做正确的分野;他们师兄弟的决斗方式是这样的……”
  她将三个月前,唐千锤与窦一脚、红菊、墨明珠、牡丹仙子等八人进犯“快活宫”,结果窦一脚等七人被擒,唐千锤被困在地下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道:“现在,唐千锤仍被困在地下,陪伴他的是一个花名‘西施’的姑娘,她是我们康先生劫来的良家女子;我们康先生已明白告诉唐千锤:在这三个月内,如果他和‘西施’姑娘成就好事使她怀孕,那么可以饶他一命,同时释放窦一脚等七人,否则便要处死他们八人。”
  全场开始议论纷纷,都觉得这种“决斗”方式太荒唐了。
  虞美人道:“诸位,如果你们仔细想想,就不会觉得此事荒唐可笑,因为康山郎和唐千锤所争的是正邪善恶,彼此在探求真理,所以我们康先生用尽各种邪恶的手段来折磨唐千锤,而唐千锤如果自认是正直和善之人,他就必须以正直和善的方法来对抗我们康先生——总归一句话:此次唐千锤如果让‘西施’姑娘怀孕,那么他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如果他洁身自爱没有去碰那个‘西施’姑娘,那么窦一脚等七人将因他的‘自私’而被我们康先生处死,如何解决这个难题,现在就看唐千锤这个‘人’的本事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跨出窗口,笑道:“人鬼决斗地点不在这里,而是在离此三里外的虎峰之上,诸位请随我来吧!”
  语毕,娇躯一展,掠上左近一间房顶,随即施展轻功向西飞去。
  全场数千武林人登时乱成一团,站在外围的人这下反而“后来居上”,得以紧随虞美人往虎峰跑,本是挤得水泄不通的庄院,经过一番疏散,最后形成一条半里长龙,奔向三里外的虎峰……
  与此同时,虎峰上早已安排就绪——
  峰顶上埋设七支木桩,每一支木桩上紧绑着一个人,他们是窦一脚、红菊、墨明珠、牡丹、兰花、梅花、菊花四仙子。
  他们七人垂头闭目,全身无力,显然已事先被点了昏穴,均陷于昏迷之中。
  每一人的身边站着一个“天杀星”,其余八个“天杀星”则围立于四周,可谓戒备森严,若有人企图抢救窦一脚七人,绝对快不过“天杀星”的刀剑。
  此外,场上还有个老来娇,她正在那里来回踱步,只不见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和铁公鸡刀老五。
  忽然,老来娇停止踱步,微笑道:“来了,大家准备!”
  那七个站在“俘虏”身边的“天杀星”立刻将手上的刀剑架在窦一脚七人的脖子上,那意思是警告众人不得妄动,否则一刀砍下“俘虏”的脑袋。
  未几,随着虞美人赶上虎峰的武林人似潮水般涌到,大家一看峰上的情景,自然不敢采取行动,只好像看江湖把戏,在峰顶四边围成层层人环,等着看“好戏”上场。
  人群中,自然有少林武当丐帮的人和其他白道侠士,但是他们眼看窦一脚七人被七个“天杀星”以刀剑架住脖子,投鼠忌器,当然也不敢妄动。
  老来娇等数千武林人物站定安静下来后,才发出桀桀怪笑道:“诸位,刚才在庄上,虞美人大概已详细说明过了,老身在这里再重新声明一下,今日若有人要找我们康先生报仇,可在‘人鬼决斗’之后行之,我们康先生奉陪到底;故在此之前,请勿惹是生非,否则别怪老身等人手下无情,还有窦一脚这七人也切勿企图出手抢救,今天能救他们七人的人,只有唐千锤一个!”
  她巡视众人一遍,看见已将场面压住,乃笑道:“好了,人鬼决斗这就开始,我们康先生就要带着唐千锤和‘西施’姑娘出来了。”
  说毕,向一颗大岩石走过去。
  那颗大岩石重逾千斤,形若一个包子放在地上,她走过去轻轻一扳,大岩石应手翻开,地面上出现一个穴洞。
  她又向众人笑道:“现在告诉诸位不妨,这个穴洞直通‘快活宫’,乃是我们康先生紧急脱身之用,他马上就要带唐千锤和‘西施’姑娘出来了。”
  话声刚落,已从穴洞中冲起一条人影,一直冲上四五丈高,然后双袖一展,似一只老鹰慢慢飘落地上。
  这人,正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
  他从穴洞中冲出,再从空中慢慢飘下的这份轻功,立刻镇慑住了全场的武林人物,其高明之处就在向下飘的那一段,那是以阴柔掌力发向地上,借反弹之力而下降的动作,但是令人感到莫测高深的是:没有一人感觉出他发出掌力。
  换句话说,他如用这种无声无息的阴柔掌力杀人,谁能预先防备呢?
  这样的功夫,可谓神奇莫测,在场有些白道侠士本是怀着“锄凶除恶”而来,看了他露出这手轻功,均不禁心怯了。
  随在他后面爬出来的是“西施”姑娘,长达三个月的囚禁,已使她花容憔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尤其当她爬出穴洞那一刹那,由于突然接触强烈的阳光,刺得她赶紧闭上眼睛,垂首跪伏于洞口旁边。
  众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在她的腹部上,想知道她是否已怀孕,但因她俯身跪伏,一时看不出来。
  第三个爬出来的是唐千锤,他光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裤子,刚出洞时,也不敢张开眼睛,但看他的动作,似乎体力仍在,只是略显疲倦罢了。
  他刚想站起之际,铁公鸡刀老五已从穴洞窜了出来,一掌搭上了他的肩头,抓住了他的肩井穴。
  康山郎目光一扫全场,见整个局势均在控制之下,面上流露出一片强悍得意的微笑,他拍拍身上的衣衫,拂去沾身的泥土,这才开口道:“诸位,今天到场的各方武林豪雄,以前没有见过我的人大概还有不少,故容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今日承蒙诸位到场观看‘人鬼决斗大会’,康某谨此谢了。”
  全场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下掌声,看来对他康山郎怀有好感的人实在不多。
  康山郎并不在意,接着一指唐千锤道:“他是唐千锤,一个自称为‘武林第一好人’的愣小子!”
  这回,鼓掌的人不少。
  老来娇大怒道:“不要鼓掌!”
  场上的鼓掌却在继续。
  老来娇两眼一瞪,凶光大盛,厉声道:“不服气的人,就出来接我武娇娇一掌试试!”
  康山郎摇头道:“不要紧,让他们鼓掌好了,他们大概很佩服唐千锤的勇气,不过我马上就会让他们知道唐千锤算不算是‘武林第一好人’……”
  语声一顿,继而运气发话,声音好似炮弹打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我康山郎是‘武林第一恶人’,所以我无恶不作,而他是‘武林第一好人’,所以他的行为应是光明磊落,绝对不能有一丝污点;为了考验他是不是好人,是不是真能做到不欺暗室,我于三个月前将他困禁在我的‘快活宫’中,并叫这个‘西施’姑娘陪伴他,我的规定是:他必须在这三个月内使‘西施’姑娘怀孕,否则便要处死窦一脚等七人——”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道:“这不公平!”
  康山郎目光投向那人,微笑道:“怎么说不公平?”
  那人沉声道:“你要他和‘西施’姑娘成就好事,使她怀孕,目的是要逼使他的人格染上污点,成不了好人是不是?”
  康山郎点头道:“是啊!”
  那人愤愤不平地道:“而反过来,他如不屈从,你便要处死窦一脚七人,这又等于逼他变成不仁不义之徒是么?”
  康山郎又点头道:“对呀!”
  那人冷笑道:“这样的决斗,唐千锤左右是输,能算是公平的决斗么?”
  康山郎缓缓答道:“你说得对,这样的决斗非常不公平。”
  那人一哼道:“亏你还说得出口,这不是决斗,这是陷害!”
  康山郎哈哈大笑道:“要说陷害也未尝不可,其实阁下没有把我康山郎这个人弄清楚,我康山郎既是‘武林第一恶人’,凭什么要与人做公平的决斗?我的手段是越毒辣越好,我可以用尽各种卑鄙下流的手段,这才是‘武林第一恶人’的本色!”
  微一停顿,又道:“而他,他自称是‘武林第一好人’,好人必得循规蹈矩,逆来顺受,好比出家人六根清静,戒嗔戒妄戒杀戒色,凡是一切有违正道之事都该摒弃戒绝,这样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所以我们的‘人鬼之斗’说不公平其实公平,我可以用尽一切‘坏’的手段,他则必得以‘好’的方法来感化我,这才是好人的行径。”
  这番话虽是歪理,却又有凭有据,那人一时为之哑口无言了。
  康山郎笑了笑,道:“好了,我们的决斗这就开始,现场可有懂得把脉的大夫,请出来帮忙一下好么?”
  没有人出去。
  康山郎又道:“我要请几位大夫替‘西施’姑娘把脉,看她有无怀孕,别无他意。”
  他这么一说明,就有三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康山郎这回倒很有礼貌,先向他们三人长揖道谢,然后请他们逐一为“西施”姑娘把脉。
  第一位大夫把完了脉,说道:“这位姑娘怀孕了。”
  语毕,一拱手,退回人群里去。
  第二和第三位大夫也先后替“西施”把脉,也证实“西施”确实怀孕了。
  “多久?”
  “已一个多月矣!”
  康山郎仰天大笑,得意极了,道:“好啦!唐千锤,你是‘武林第一好人’,你怎么可以欺暗室?让一个与你毫无关系的女人怀孕?这算是好人么?你要将一个女人的名节置于何地?”
  全场众人的目光一齐注视着唐千锤,虽然大家都明白他使“西施”怀孕是为了救窦一脚七人的命,没有一人敢不耻其行为,却都怀着一种好奇的心,想听听唐千锤如何以“好”的方法来化解唐山郎的“杀手锏”。
  唐千锤的第一句话,却是向铁公鸡刀老五道:“你不要抵着我的肩井穴好不好?”
  铁公鸡刀老五一怔道:“嗯?”
  唐千锤道:“这样我说话不大方便嘛。”
  康山郎听了一笑道:“刀老五,你放手好了。”
  铁公鸡应声放手。
  唐千锤耸耸肩,又用手揉揉肩膀,然后才说道:“康山郎,你说我让她怀孕,对我的人格是一种污点,简直是开玩笑!”
  康山郎阴森森一笑道:“怎么说是开玩笑?”
  唐千锤慢条斯理地道:“丈夫让妻子怀孕,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对人格哪有什么损伤啊?”
  康山郎面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唐千锤一指“西施”道;“她已是我的妻子,我们是先拜堂然后才圆房的。”
  康山郎突然面色一阵胀红,转对“西施”厉声道:“西施,他说的可真?”
  西施点了点头。
  康山郎大怒道:“你怎么可以和他结为夫妻?”
  西施怯生生地说道:“他未娶我未嫁,而且我俩情投意合——”
  “住口!”
  康山郎气炸了肺,厉叱道:“没有父母之命,怎可私自嫁人,这不合法!”
  西施慢慢抬起头来,双目凝注着他,惨笑道:“康先生,我本良家女子,是你把我劫来‘快活宫’玷污了我;我们女人的名节重于生命,当我失身之后,我章薇薇就等于死了,也就是说,即使你放我回去,我也不可能返回父母的身边,所以我等于已经没有父母了,一个没有父母的女人,她应该有权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康山郎一直以为今天的“人鬼决斗”可以彻底击垮自命为“武林第一好人”的唐千锤,万料不到唐千锤竟然娶她为妻,如此一来,西施的怀孕便成为光明正大之事,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了。
  换句话说,今天的“人鬼决斗”唐千锤是赢家,自己非得释放窦一脚等七人不可了。
  所以,他心头火烧,怒不可遏,突然一声暴吼,一掌便向西施拍去。
  “别伤我妻!”
  唐千锤声到人到,及时拍出一掌,挡住了康山郎的掌力,两人发出的都是“霹雳神掌”,不过康山郎的功力比他强上一筹,他当场被震退了好几步。
  康山郎正要再发掌,场上数千武林人登时大哗,就有几百人亮出了兵器,纷纷怒斥道:“康山郎,今天的‘人鬼决斗’是你自己定下的规则,你若是不遵守,我们可要为唐千锤抱打不平了!”
  一场武林公愤,登时如箭在弦。
  康山郎的武功虽是天下无敌,但是面对数千武林人物,他知道一旦动手,自己虽可自保无虑,手下的十五个天杀星(卜二娘、封贵、汤西嵩武功已被废除)必将不保,权衡得失,他不得不隐忍下来。
  于是,他换上了一副笑容,哈哈笑道:“诸位稍安毋躁,我认为他们两人在我‘快活宫’中结为夫妻是不合法的,男女成亲,必得有主婚人在场——”
  “康山郎,你以前娶过妻子没有?”
  有人这样发问。
  康山郎点头道:“有,我以前娶妻,完全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合法。”
  那人又何:“洞房花烛之夜,你父亲是不是跟你们同睡一床?”
  康山郎怒道:“胡说,儿子成亲,老子岂可与儿媳同床?”
  那人大笑道:“对呀!可见婚嫁是新郎和新娘两人之间的事,两人同意了,别人实在没有理由反对!”
  康山郎脸色一沉道:“你是谁,亮个万儿让我听听如何?”
  那人道:“你别管我是谁,今日到场的武林朋友有六七千人之多,我们判定唐千锤已赢了这场‘人鬼决斗’,你敢不认帐,只怕走不出九宫山!”
  “对!”
  “对!”
  “唐千锤先与‘西施’拜堂完婚而后使她怀孕,因此他的人格完整无损!”
  全场众人一齐高声喊叫,震天撼动,声势异常惊人,听得老来娇、铁公鸡和十五天杀星为之面色苍白。
  “立刻释放窦一脚七人,否则我们不饶你!”
  “对,他不放人,咱们大家一起动手,趁此机会剪除此獠!”
  “……”
  “……”
  全场一呼千应,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动武。
  康山郎哈哈大笑道:“既然诸位认定唐千锤赢了这一仗,那就算他赢了便是,不过我们之间的争斗不会就此结束,以后还有得瞧!”
  他说到这里,转对唐千锤讥笑道:“小子,西施这贱人曾与我同榻共眠数十次,现在你娶她为妻,等于收破烂,不觉得窝囊么?”
  唐千锤正色道:“章姑娘原是良家女子,她是在无力抗拒之下被你污辱的,因此罪不在她。有道是‘佛在心头坐,酒肉穿肠过’,一个人只要心如明月,别的无所谓。”
  全场众人听了这话,又鼓掌叫好。
  康山郎眼看情势对自己十分不利,只好示意那几个天杀星割断窦一脚等七人身上的绳子,然后回对唐千锤传音道:“小子,还有两个人在我手上,那就是蛇郎君师徒,我打算以最残酷的手段处死他们,如果你想救人,下月此日,到天目山天池来一趟,但只准你一人上山,若是通知别人,我立刻下令处死他们!”
  语毕,向老来娇等人一招手,随即仰身纵起,竟向南面峰下飞去。
  老来娇、铁公鸡和十五个天杀星亦于次一瞬间纵身投入南面峰下,疾若殒星!
  原来,他们所站立的地点,距南面峰边仅有数丈之近,而南面峰下是一面百丈绝壁,乃是猿猴难攀的绝险之处,没有人料到他们会往那下面跳,因此众人看得大吃一惊。
  尤其是乔装混在人群中准备伺机动手的少林武当两派之人,突见他们往峰下跳,一时阻拦不及,都不禁傻了眼。
  许多人呐喊着赶到峰边,探头下望,只见绝壁下方约五十丈之处,那一段的绝壁上横生两棵老树,而两棵老树的中间张挂着一面巨大的绳网,当大家赶到峰边往下看时,康山郎等十八人已跌入那巨网中,身子在网上起起落落……
  数千武林人星散下山去了。
  留在虎峰上的,只剩下唐千锤、章薇薇、窦一脚、红菊、墨明珠、琵琶四仙子及少林武当两派之人。
  少林百空大师和武当一尘真人卸去乔装,重新与唐千锤相见,前者并向唐千锤一再表示歉意,因为他们以前误会了唐千锤,曾经有过一场冲突。
  唐千锤不但没有一句怨言,反而十分高兴,因为他已让天下武林人知道自己和康山郎不是狼狈为奸之人,而是分得清清楚楚的一正一邪,今后可以不必躲避追杀,可以全力去对付康山郎了。
  窦一脚七人经唐千锤解开昏穴清醒之后,唯一闷闷不乐的是红菊,她一听唐千锤已与“西施”结为夫妇,一张脸就拉得长长的,一直不发一语。
  牡丹仙子四女在武林中声名不佳,和大家在一起觉得格格不入,不久便向唐千锤道别,径自下山而去。
  百空大师向唐千锤问起“人鬼师父”这个人,唐千锤不加隐瞒,据实以告,百空大师听了他的描述,不禁合十道:“阿弥陀佛,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一个人物……”
  唐千锤道:“小可是‘人之徒’,康山郎是‘鬼之徒’,我们那‘人鬼师父’以后要做人或要做鬼,端看小可与康山郎的争斗谁胜谁负而定。”
  一尘真人苦笑道:“这么说,小施主绝对不能输给康山郎,否则天下武林难逃浩劫矣!”
  唐千锤道:“是的,无论如何,小可非得胜了此项争斗不可。”
  百空大师慨叹道:“康山郎已没有一点人性,小施主要想感化他,只怕不容易……”
  唐千锤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小可当尽心尽力一试。”
  百空大师道:“康山郎于三个月前杀害我少林十八罗汉及武当两组‘玄玄剑阵’,其手段之狠毒已至人神共愤之地步,小施主若想剪除此獠,老衲等愿与小施主联合行动,若是打算以德感化,那你我双方只好各行其是了。”
  唐千锤含歉道:“小可奉师命与康山郎做‘人鬼之争’,此事意义大于取康山郎之命……”
  百空大师一听此言,立刻转对一尘真人道:“掌门道兄,咱们走吧!”
  一尘真人也看出不可能与唐千锤联合,便与窦一脚道别,和百空大师率领门下下山而去。
  于是,峰上只剩下唐千锤、章薇薇、窦一脚、红菊、墨明珠五人,这个时候,红菊才一把抓住唐千键的胸襟道:“唐千锤,你说已和这个女人结为夫妇,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唐千锤点头道:“是真的。”
  红菊眼眶一红,抿抿嘴唇道:“你是不是疯了?”
  唐千锤道:“我若不和她结为夫妇,康山郎便要杀害你们七人,你知道康山郎说得出做得到。”
  红菊道:“你不必当真娶她呀!”
  唐千锤正色道:“红姑娘此言差矣!婚姻岂可当儿戏,何况她已怀了我的骨肉,此事就这么定了。”
  红菊伤心已极,猛一跺脚,掉头向峰下狂奔。
  墨明珠急叫一声“红姑娘”,便要去追她回来,窦一脚伸手一拦道:“算了,让她去吧。”
  “为什么?”
  “在目前的情况下,最好让她离去。”
  唐千锤自然了解红菊的心情,心中颇为歉疚,但自己与章薇薇已是生米煮成熟饭,而且自己以前对红菊并没有任何承诺,除了抱歉之外,也没有什么需要补救的。
  看见章薇薇在一旁垂泪,便走过去安慰她道:“娘子,你别伤心,我和红姑娘并没有什么,我既然娶了你,你就是我的妻子,咱们俩将一生厮守,白首偕老……”
  章薇薇流泪不止,道:“可是,康山郎刚才讥笑你收破烂……”
  唐千锤道:“管他去说,我不在乎。”
  窦一脚哭道:“唐千锤,老叫化这条命是你救的,从今以后,老叫化跟定了你,水里水去,火里火去,唯一的要求是不要强迫老叫化叫你主人,好么?”
  唐千锤拱手道:“能得老前辈攘臂相助,小可感激不尽,何敢多求。”
  窦一脚道;“如今康山郎跑了,你打算怎么办?”
  唐千锤想了想,道:“小可对老前辈和墨姑娘有一不情之求,希望二位能答应下来。”
  窦一脚点头道:“老叫化刚才说过了,水里水去,火里火去!”
  墨明珠道:“我墨明珠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有恩于我,只要我力所能及,绝无二言!”
  唐千锤一指章薇薇道:“拙荆有孕在身,跟着我不大方便,希望二位带她走,寻个住处安顿她,保护她的安全。”
  窦一脚没想到他提出的要求竟是要自己保护章薇薇,不禁一呆道:“这个……由墨姑娘来保护她比较恰当,老叫化邋邋遢遢,只怕不大方便吧?”
  唐千锤道:“康山郎已对拙荆痛恨至极,可能会施报复,没有您老协助保护,一定敌不过他手下的那些天杀星。”
  墨明珠道:“对,碰上天杀星,我墨明珠便成泥菩萨过江,非得您老帮忙不可。”
  窦一脚只好点头道:“也罢,咱们带她去某处匿居,将来你们夫妻要见面,可去金陵西大街的城隍庙找本帮门下弟子一问便知,不过眼下你到底打算去什么地方?”
  唐千锤不愿说出康山郎订下的天目山之约,只含糊道:“小可打算去寻觅康山郎的形踪,他们逃去未远,应该找得到。”
  墨明珠道:“就这么办,咱们一起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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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4:3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第二天,唐千锤在山下与他们三人告别,独自一人南下天目山。
  此行的目的之一,当然是为了救蛇郎君师徒二人,他之所以未向窦一脚说明,主要原因是康山郎已警告在先,限他单独上天目山,否则便要下手杀死蛇郎君师徒,此事若让窦一脚知悉,一定不赞成他单刀赴会,理由是蛇郎君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冒生命之险去抢救;但他的看法不一样,他认为自己既然要做“武林第一好人”与康山郎对抗,那么就必须有“善渡众生”的胸怀……
  这一天,他走了百余里路,午后行经一处荒郊林边,忽然有一缕蚊鸣细语钻入他耳中:“唐千锤,你身后有一女子跟踪!”
  唐千锤一惊驻足,他听出这是一个老妇人发出的“传音入密”,这使他心弦为之一震,暗忖道:“这是谁发出的‘传音入密’?嗯,是了,必是老来娇搞的鬼……“
  一念至此,他若无其事举步继续向前走,于转过一个弯道之际,以最快速的动作一闪入林,飞上一棵大树,藏身于树桠间。
  不久,来路上果然出现了一个女人,起初距离尚远,看不出她是谁,及至近处,才看出她竟是红绫牵郎墨明珠,心中不禁大感惊奇,暗忖道:“怪事,她不保护章薇薇,却来跟踪我干吗?”
  他等到墨明珠走过树下,才飘然落地,开口道:“墨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墨明珠一呆,慢慢转回身子,一脸难为情道:“看来我的跟踪术很差……”
  唐千锤沉容道:“你答应保护拙荆,为何又偷偷跟上来?”
  墨明珠笑道:“请别生气,我跟踪你是得到窦老前辈的同意的。”
  唐千锤一怔道:“怎么说?”
  墨明珠含笑道:“因为我告诉他你需要人帮忙,一个人去和康山郎见面十分危险。”
  唐千锤惊讶道:“你怎知我要去见康山郎?”
  墨明珠道:“昨天在虎峰上,康山郎逃走之前,我发现他用‘传音入密’向你说了几句话,我虽不知他说些什么,却断定他与你必另有某种约定——我的猜测没错吧?”
  唐千锤皱眉道:“你认为保护拙荆不重要?”
  墨明珠道:“不,窦老前辈已召集了一批丐帮弟子参加保护章薇薇的行列,少了我一人已不重要了,他也觉得我应该赶来助你一臂之力,至少可以替你出出主意。”
  唐千锤这才稍稍放心,道:“你说得不错,康山郎约我去某处和他相见,我若是不去赴约,他便要下手杀害蛇郎君师徒。”
  墨明珠问道:“地点在何处?”
  唐千锤犹豫未答。
  墨明珠笑道:“我墨明珠的身手虽然帮不了大忙,但江湖经验比你丰富,能告诉你何者可行何者不可行。”
  唐千锤四望一眼,传音道:“刚刚有个老妇人传音通知我有个女子在后面跟踪,我猜那老妇人必是老来娇,这表示我的一举一动已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所以如果我们二人一起同行,康山郎便要杀死蛇郎君师徒,因为他只要我一人去赴约。”
  他刚以“传音入密”说明完毕,蓦闻树林中传来“哎呀!”一声惨叫,好像有人在树林中遇害被杀了!
  墨明珠脸色一变道:“怎么回事?”
  唐千锤面容一摄,低声道:“你留在这里,我入林去看看。”
  语毕,飞身入林而去。
  过不多久,只听他在林中叫道:“墨姑娘,你可以过来了。”
  墨明珠循声入林,走入二十几步,就见唐千锤站在树下,而地上歪躺着一个人;她趋前细视,不禁发出一声惊咦道:“这人不是‘天杀十八星’中的娄百荣么?”
  不错,躺在地上之人,正是原为最著名的独行大盗,后来被康山郎收为“天杀十八星”之一的娄百荣,他口吐鲜血,双目暴瞪,已经气绝!
  墨明珠接着又惊问道:“这人为何在此?他又是怎么死的?”
  唐千锤双眉深锁道:“我刚刚察看过他全身,他是被人从后面发出内家掌力震死的……”
  墨明珠惊问道;“这姓娄的武功极之高强,怎么会被人轻易击毙?”
  唐千锤道:“这表示杀他之人,武功比他更强。”
  墨明珠低声道;“刚才你说听到老来娇的‘传音’,那么老来娇必然就在这附近,她怎么会眼看着这姓娄的被杀?”
  唐千锤对此也深感迷惑,摇头苦笑道:“我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有一事可以断定:这姓娄的必是在跟踪我。”
  墨明珠道:“那么,杀死这娄百荣之人,是在帮助你了?”
  唐千锤沉吟道:“应该是的,但他却不肯露面,令人费解……”
  墨明珠道:“会不会是老来娇下的手?”
  唐千锤哑然一笑道:“老来娇是‘天杀十八星’的统领,她怎会杀害自己的部下?”
  墨明珠道:“那么,刚才那传音的老妇人一定不是老来娇了。”
  唐千锤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猜想,也许……嗯,说不定那老妇人即是‘恶娇娘潘银莲’。”
  语至此,立刻大声道;“潘老前辈,是您么?”
  但整座树林静寂无声,无人回答。
  墨明珠道:“如是潘银莲,她有何理由不肯现身与你相见?”
  唐千锤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沉思有顷,俯身拔出娄百荣的佩剑,就在旁边地上挖掘起来。
  墨明珠道:“这种人死了算了,何必替他掩埋,浪费力气?”
  唐千锤微笑不语,挖好了土坑,便将娄百荣移入掩埋妥当,然后拭净长剑,纳入剑鞘,这才笑道:“现在大概没有康山郎的人跟踪我了,我可以把情况告诉你:康山郎约我去天目山的天池见面。”
  墨明珠问道:“什么意思?”
  唐千锤道:“当然不怀好意,他是以蛇郎君师徒为饵,引诱我去的。”
  墨明珠道:“而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唐千锤道:“我会见机行事。”
  墨明珠道:“再怎么见机行事,你单独一人也绝对搞不过他们。”
  唐千锤道:“不错,但我不能不去,蛇郎君虽然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他的徒儿东方旭却是个好青年,我不能见死不救。”
  墨明珠道:“我陪你去。”
  唐千锤道:“康山郎的武功非我能敌,手下又有那么多的高手,我一个人去或加上你一个,其实没什么差别。”
  墨明珠微微一笑道:“别这么瞧不起我墨明珠,论武功我是不行,论出点子,我可不比人差。”
  唐千锤笑笑道:“你墨姑娘既然追上来了,要赶你回去只怕也不容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碰上要动武的场面,你不要动手,一切由我来,如何?”
  墨明珠道:“好的,其实康山郎和他手下之人,个个武功都在我之上,我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岂敢逞强!”
  唐千锤又四望一眼,道:“那位老妇人大概不想跟我见面,咱们这就上路吧。”
  于是,两人连袂而行,这天黄昏时分,抵达一个大镇,因镇上没有客栈,两人便去寺庙借宿。
  次晨,唐千锤刚要开门出房之际——
  “砰砰砰!”
  有人已先在敲门了。
  他以为是寺中僧人或是墨明珠,开门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不禁一怔道:“你是……”
  中年妇人青巾包头,衣裙粗俗,手上挽了一只包袱,像个上寺庙烧香的村妇。
  她把手上的包袱递给唐千锤,说道:“把这衣服换上,等一下我再来替你易容。”
  唐千锤一听其声,始知她是墨明珠乔装的,乃一笑接过包袱,关上房门。
  他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换上包袱中的一套粗布衣裤,对着房中一面铜镜一照,竟变成一个农家青年,心中很是高兴,暗忖道:“亏她想得周到,此去天目山,确应乔装而行,免得行动再落入康山郎的监视……”
  他走去开门,请墨明珠入房,那包袱中还有易容用品,墨明珠先替他梳了个不同的发型,然后再替他改变容貌。
  不久,他已完全变了另一个人,模样土里土气,十足一个农家子弟。
  墨明珠把他得自娄百荣的那柄长剑丢入床下,道:“这把剑不能要,从今天开始,咱们是母子,去南方投亲。”
  唐千锤哑笑道:“母子?”
  墨明珠笑道:“是,我是你母亲,在外人面前,别忘了叫我娘。”
  他们开门出房,正好一个寺中僧人端着一盘素斋来到房外,一见他们“母子”,登时目瞪口呆,道:“咦,那两位施主呢?”
  墨明珠道:“他们早走了。”
  那僧人满面疑惑道:“你们又是谁?”
  墨明珠道:“我们母子昨晚快三更的时候入寺借宿的,这就要走了。”
  那僧人看看自己手上的一盘素斋,道:“你们不吃早饭?”
  墨明珠道:“不了,我们母子须得赶路……”
  她掏出几个小钱放到那僧人的盘上,拉着唐千锤快步出了寺院,走到路上才说道:“我不喜欢吃素,我每餐没有鱼肉就下不了咽。”
  唐千锤啼笑皆非,觉得这个女人确是与众不同,今后跟她在一起,可预料将是“多彩多姿”了。
  □                             □                             □
  十日后,他们由怀宁渡过长江,一路东行,次日行经九华山下,看见路旁林间挑出酒帘,墨明珠抬头看看日头,便道:“我儿,快中午了,厢们去打个尖吧。”
  唐千锤一路上被她“我儿我儿”地叫了几百遍,已经习惯了,闻言点头道:“是,阿娘。”
  “母子俩”走近林间,见一株高大的老树旁开着一家野店,乃举步入店。
  一个麻脸老头上前招呼道:“二位吃些什么?”
  墨明珠问道:“有什么吃的?”
  麻脸老头道:“有牛肉面和各种卤味,还有上等的二窝头。”
  墨明珠道:“给我们下两碗牛肉面好了。”
  麻脸老头应了一声,就去炉台上下面去了。
  在等待的时候,唐千锤忍不住问道;“娘,天目山距此尚有多少里路?”
  墨明珠道:“大概还有四百里路程吧。”
  那麻脸老头接口道:“没有,只有三百里多一点,走快一点,三天可到。”
  墨明珠看了他一眼,笑问道:“您老常去天目山么?”
  麻脸老头一边下面,一边摇头道:“最近几年不常去了,人老了,走不动啦!”
  墨明珠正要再发问,一眼瞥见门口来了一人,不觉全身微微一震,赶紧在桌下轻轻踢了唐千锤一下,然后低首不语。
  唐千锤一看来的竟是康山郎的总管“铁公鸡刀老五”,也不禁吃了一惊,暗忖道:“奇怪,这老魔头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但接着暗暗窃喜,又思忖道:“我的武功对付这老魔头绝无问题,如果今天只他一人,这倒是个好机会……”
  这一瞬间,铁公鸡刀老五已跨入店中,在另一个座位上坐下,漫声道:“近来好么?”
  麻脸老头伸手从一旁拿过两个海碗,一面放入佐料,一面慢条斯理地答道:“还不错。”
  铁公鸡的眼睛望向店内,又问道:“嫂子不在?”
  麻脸老头道:“去年过世了。”
  铁公鸡轻哦一声道:“真不幸,那么现在只你一个人了?”
  麻脸老头道:“是。”
  他在回答铁公鸡的问题时,一直没有回头,态度冷淡而从容,看得出他和铁公鸡刀老五是多年老友,只不过好像不是很亲密的老朋友罢了。
  铁公鸡看了墨明珠“母子”一眼,耸耸肩道:“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一天能做几文生意?”
  麻脸老头用一双长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慢腾腾地道:“够吃了。”
  铁公鸡道;“你张二绝武功第一流,烹饪的手艺更是天下第一,就这么甘心老死荒郊?”
  麻脸老头淡淡地答道:“张二绝已经死了。”
  墨明珠一听到“张二绝”这三个字,心弦剧烈一震,骇然暗忖道:“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竟是昔年名震天下‘南魔’张二绝,他怎么在这儿卖牛肉面呢?”
  原来,这个麻脸老头的确不是个寻常人物,三十年前,在江湖上提起“南魔张二绝”五个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识;当时他与“铁公鸡刀老五”合称“南北二魔”,叱咤风云不可一世,不想三十年后的今天,居然一变而为开野店卖牛肉面的糟老头子。
  唐千锤虽不知“张二绝”这个人,却已看出他与铁公鸡关系非凡,故暗中注意倾听他们的交谈。
  这时,铁公鸡刀老五忽然笑了起来,道:“朱兄,人说‘男人统治天下,女人统治男人’,这句话我是相信的,过去几十年,你似乎被嫂子磨掉了一切,不过嫂子既已过世,你似可恢复当年雄风,好好地再风光一下,才不枉在世为人。”
  张二绝没有回答,他把做好的两碗牛肉面端去给墨明珠二人,然后才回对铁公鸡道:“你吃什么?”
  铁公鸡道:“切些卤味,来半斤二窝头。”
  张二绝道:“我先声明,不请客,要付帐。”
  铁公鸡哈哈笑道:“不当人子,我刀老五是何等人物,还会白吃你的不成?”
  张二绝道:“我知道你很有钱,不过我也知道你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铁公鸡掏出一锭大银子,往桌上一放,笑道:“这够了吧?”
  张二绝道:“不要那么多,等下我会找钱给你。”
  说罢,就去台上切卤味。
  铁公鸡道:“张兄,考虑考虑我刚才说的话如何?”
  张二绝摇摇头。
  铁公鸡眉头微微一皱,道:“奇怪,什么理由使你变得这样消沉?”
  张二绝把切好的一盘卤味和一壶酒放到他桌上,这才把手指点到铁公鸡的额上,一个字一个字道:“听着:我并不消沉,我的日子过得比谁都写意,张二绝早已死了,别再提他了!”
  铁公鸡发怔道;“我不懂……”
  张二绝道:“人各有志,我今年八十好几了,过去二十年,我深深体会到世上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只有老妻才是真的,她侍候我,对我嘘寒问暖,我打个喷嚏,她都会紧张老半天,你说说看,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
  铁公鸡喝下一盅酒,斜眼瞅他,笑道:“可是她已经过世了,不是么?”
  张二绝面上流露出一片恍然之色,道:“不,她没有死,她还在这里,我要一直在此陪伴她,直到我去了为止。”
  铁公鸡叹气道:“唉,你真是被磨光了,看来我这一趟是白跑了。”
  张二绝道:“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铁公鸡点头道:“不错,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可是看你如今这个样子,真叫我泄气!”
  张二绝摇摇头道:“你的所谓好消息我知道,听说你投效康山郎,成了他的总管,你是奉康山郎之命而来的吧?“
  铁公鸡道:“正是,康山郎久仰你的大名,希望和你见见面,彼此结识结识。”
  张二绝淡淡一笑道:“就只这些?”
  铁公鸡又喝了一盅酒,道:“他麾下的‘天杀十八星’出缺三位,原想重金礼聘你们夫妻——”
  张二绝摇手阻止他说下去,道:“别说了,我在这儿开野店,经常听到过路客提到康山郎,已知道他的身手远超过咱们这些老一辈的人,不过……我告诉你刀老五,人都要有骨气,没有骨气会被人瞧不起!”
  铁公鸡老脸发红道:“你说我没骨气?”
  张二绝道:“不,我是说我要有骨气。”
  铁公鸡轻轻一哼道:“张兄,曲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你怎可拐弯儿骂人?”
  张三绝道:“抱歉,算我失言。”
  铁公鸡道:“你说说,咱们俩比起蛇郎君如何?”
  张二绝道:“若论身手,他的确不弱,不过我并不觉得比他差。”
  铁公鸡道:“他也已投效康山郎了,还有老来娇早在前年就已应聘为‘天杀十八星’的统领,所以张兄别太——”
  张二绝面色一沉道:“你的意思是我张二绝非投效康山郎不可?”
  铁公鸡道:“如果你不喜欢再动刀动枪,就应聘为厨师亦可,他需要一位擅长烹调的厨师。”
  张二绝摇头道;“我一天只卖二十碗牛肉面,卖完了便翘二郎腿抽旱烟,不想太辛苦了。”
  铁公鸡道:“月饷五百两银子。”
  张二绝又摇头道:“我已不赌不嫖,再多的金钱在我来说已如粪土。”
  铁公鸡生气了,一拍桌子道:“张二绝,你太不给我刀老五面子了,我是在康山郎面前拍过胸膛才来的呀!”
  张二绝道:“小心别打坏了我的桌子。”
  铁公鸡对他怒目瞪视好半晌,才慢慢起立,冷冷道:“找钱,我要走了!”
  张二绝先收下那锭银子,再找钱给他,然后去炉前坐下,翘起了二郎腿,轻轻哼起山歌来。
  墨明珠看见铁公鸡要出门,忽然起身过去,在他面前跪下磕头,说道:“这位老人家,难妇会烧一手好菜,你们若真要聘请一位厨师,可不可以聘请难妇?”
  铁公鸡一呆道:“你是谁?”
  墨明珠道:“难妇刘氏,去年我丈夫病故,留下的三亩薄田又被叔叔偷偷卖掉,我们母子无以为生,正想去武康投奔我弟弟,可是……唉!我那弟媳也不是什么好路数的,所以要是有人愿意雇用难妇——”
  “荒唐!”
  铁公鸡一拂衣袖,举步便欲出去。
  墨明珠抓住了他的脚,不让他走,一面回对唐千锤叫道:“明儿,快来向这位老人家求情,前天算命先生说咱们母子会遇上贵人,指的必是这位老人家不错!”
  唐千锤赶紧上前跪下磕头。
  铁公鸡哈哈大笑道:“岂有此理,你以为我们康先生会喜欢一个村妇烧的菜?”
  墨明珠急道:“难妇的祖父曾在皇宫充当十年御厨,祖传手艺,保证比一般酒楼要好得多,不信可以当场一试!”
  铁公鸡一听她是皇宫御厨的孙女,不禁有些心动,问道:“怎么试?”
  墨明珠一指炉台上的一个大盘子,说道:“那盘上有一块卤好的牛肉,难妇愿与这位张老爹比比切牛肉的手艺,看谁切得好。”
  铁公鸡觉得有趣,转对张二绝笑道:“张二绝,你敢不敢与这妇人比一比?”
  张二绝轻哼一声道:“比就比,不过我那块牛肉可以卖得五分钱,切好了谁来卖?”
  铁公鸡掏出五分钱丢在炉台上,道:“我卖。”
  张二绝收下了钱,抬起两颗眼珠子,十分老气横秋地向墨明珠问道:“怎么比?”
  墨明珠起身道:“由您老先把它切成两块,您老切一块放在碟子上,难妇也切一块放在另一个碟子上,然后让这位老人家鉴定谁切得好。”
  “成!”
  张二绝把那块牛肉拿到砧板上,一刀下去,牛肉分成两大块,他以“老前辈”自居,不肯先“出招”,放下菜刀,退开一旁道:“你先来。”
  墨明珠便上前切牛肉。
  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人确知她的祖父是否曾经当过十年御厨,不过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看她拿菜刀的姿式,的确十分高明熟练。
  一块五两重的牛肉,她竟切了五十多片,片片其薄如纸!
  她将牛肉片摆上碟子,形成一朵花状,然后摆上桌子,向张二绝一福道:“献丑了。”
  张二绝看着那盘牛肉,眉头深深打结,喃喃道:“我那过世的老妻也可以切得这样好……”
  铁公鸡笑道:“现在她是跟你比,不是跟你的老妻比。”
  张二绝似乎失去了信心,又道:“我通常只负责卤牛肉,切牛肉是我老妻的事。”
  铁公鸡道:“你服输了?”
  张二绝耸耸肩道;“牛肉切得好,并不表示菜也烧得好……”
  铁公鸡微微一笑道:“我的看法跟你相反,能够把牛肉切成这样薄的人,烧菜的手艺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张二绝一哼道:“如果你要聘请她,我并不反对,她大概真能烧出几样好菜。”
  铁公鸡含笑道:“你不比了?”
  张二绝瞪他一眼道:“就算切牛肉她比我高明,若论烹饪,我张二绝是天下第一!”
  铁公鸡讥笑道:“天下第一名厨,为何只在这荒郊野外开野店?”
  张二绝怒道:“我高兴!”
  铁公鸡不再和他顶嘴,转对墨明珠问道:“你们母子是哪里人?”
  墨明珠道:“四川人氏。”
  铁公鸡看了唐千锤一眼,道:“你这个儿子名叫什么?”
  墨明珠道:“刘明。”
  “他能干什么?”
  “各种粗活都能干。”
  “干粗活么?”
  “我们母子相依为命,若是不能在一起,难妇就不想去了。”
  “也罢,你们随我上路,我还要找个地方试试你的手艺……”
  □                             □                             □
  就这样,墨明珠和唐千锤随着铁公鸡到了莫干山上一座豪华的庄院。
  莫干山是避暑圣地,山中有许多豪华的山庄,大都为高官巨贾所有,而他们今天进入的这座山庄,是所有豪华山庄中最大最豪华的一座。
  一入山庄,虽然看不见几个人,却给人如入宫廷一般,处处匠心独运,美不胜收!
  毫无疑问,这座山庄必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的“第二行宫”了。
  唐千锤想都没有想到会这样容易找到康山郎的“行宫”,又这样顺利地混了进来,心中的欣喜自不在话下,这虽是机会凑巧,却也得感谢墨明珠的智慧;不过打从离开张二绝的野店到现在,他一直找不到和墨明珠私下交谈的机会,原因是铁公鸡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们“母子”,他甚至看出铁公鸡对墨明珠似乎有意。
  铁公鸡没有带他们“母子”去见康山郎,而把他们安置于厨房左近的两间厢房。
  两间厢房没有连在一起,一在最左,一在最右,铁公鸡似是故意这样安排。
  他把原有的几个厨师和丫鬟叫来,介绍墨明珠和唐千锤与大众认识,并宣布即日起由墨明珠(刘氏)主厨,大家都要听她差遣指挥。
  内中一个厨师对此显然甚感不悦,铁公鸡看在眼里,脸色一沉道:“这位刘氏的祖父曾任御厨十年,家传手艺的确不凡,老夫已经试过她的身手了,你们不要不服气,谁敢不服,老夫就叫他滚蛋!”
  此语一出,本来想“不平则鸣”的人,登时噤若寒蝉。
  铁公鸡为了要赢取“刘氏”的好感,接着转对她道:“明天开始,你就是本山庄的主厨,什么地方不顺遂,只管告诉我。”
  墨明珠深深一福道:“是,难妇遵命便是。”
  铁公鸡道:“你们母子赶路累了,且回房歇息,老夫明日再来看你。”
  语毕,径自走了。
  墨明珠向那些厨下说了几句客气话,便与唐千锤回房歇息。
  天色尚早,还不到就寝之时,唐千锤乃随墨明珠入她房中,两人相视而笑。唐千锤怕隔房有耳,先贴壁窃听了一下,确定左右厢房没有人,才低声道:“墨姑娘——”
  墨明珠立刻纠正道:“要喊娘!”
  唐千锤只得改口道:“娘,你猜这座山庄住着什么人?”
  墨明珠微笑道:“这还用猜?”
  唐千锤低声道:“看来老天在帮咱们的忙,叫咱们不费吹灰之力找到此处,现在你打算怎么行动?”
  墨明珠道:“先规规矩矩地当主厨,过些日子再说。”
  唐千锤道:“明天康山郎可能会接见咱们,万一被他——”
  墨明珠打断他的话道:“不会,咱们不够资格和康山郎见面,这回咱们能进入此庄,完全是铁公鸡个人的意思,他是总管,有权掌管庄中一切事务,包括雇佣下人在内。”
  唐千锤道:“他把我安排在最左边那间厢房,你知道是何用意?”
  墨明珠笑道:“那老贼头看上我了。”
  唐千锤打趣道:“谁敢打我母亲的主意,我跟他没完没了。”
  墨明珠正色道:“听着:我的私生活你不要过问,我高兴怎样就怎样!”
  唐千锤微微一怔道:“你总不至于……”
  墨明珠眉毛一扬,又微笑道:“白天我是你母亲,晚上我是‘红绫牵郎墨明珠’,这一点希望你分清界限。”
  唐千锤耸耸肩道:“那么,白天我守在你身边,晚上我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墨明珠忙道:“这不可以,咱们难得混入此处,时机尚未成熟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唐千锤一笑道:“你放心,我是说着玩的,我这就回房,你也小心门户,莫被饿狼侵入才好。”
  他回房歇息,不久厨房里的人来叫吃晚饭,他们“母子”便去厨房与那些厨下一道进食,墨明珠始终对他们客气有礼,在吃饭的时候,顺便讲了一些烹调妙法,那些厨师听她讲得头头是道,也不敢再歧视她了。
  入夜,她回房就寝,初更刚过,就听见有人在外面轻敲房门。
  她披衣下床,靠上房门,轻声问道;“谁呀?”
  “是我。”
  铁公鸡果然来了。
  墨明珠对此并不感意外,微微一笑道:“您老人家有什么事么?”
  铁公鸡低声道:“你开门,我有话要告诉你。”
  墨明珠打开了房门,铁公鸡一闪而入,顺手关上房门,脸上挂满猥亵的笑容,墨明珠倒退两步,故作惊慌道:“您……”
  铁公鸡忙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担心你对这新环境不习惯,特地来问问——厨房那些人没有对你不客气吧?”
  墨明珠摇头道:“没有,他们对我很好。”
  铁公鸡表示欣慰道:“这就好,我是这儿的总管,除去我们庄主一人,我是众人之上,任何人都得听我命令,所以只要有我在,你一切可以放心。”
  墨明珠一福道:“是,难妇感谢您老人家的关爱,此生没齿不忘。”
  铁公鸡笑道:“明天你好好烧几道可口的菜,讨得我们庄主欢心,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是,难妇自当尽力而为。”
  “不过,在月饷方面,却是由我来决定的,给多给少,由我作主。”
  “是,难妇但求温饱,别的不敢计较。”
  “不,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可以给你很高的饷银,每月三百两银子……”
  “这太多了,难妇不敢接受。”
  “那么,你认为拿多少就可满意?”
  “每月有个几十两银子也就够了。”
  “五十两如何?”
  “太好啦!”
  “其余的二百五十两交给我保存如何?”
  “这……”
  “嘻,我决定每月给你三百两饷银,但只实支五十两,其余二百五十两我替你保存生息,过几年一次拿,这样你们母子就可置产了。”
  “您老真是菩萨转世,难妇给您磕头——”
  “不不不,这是应该的,你这么年轻就死了丈夫真是可怜……对了,你今年几岁?”
  “难妇今年四十了。”
  “四十?嘿,真看不出来,看你的身材和皮肤顶多只有三十出头……”
  铁公鸡说到这里,拉起墨明珠的手来打量欣赏,口中啧啧连声,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墨明珠缩回手,羞答答一笑道:“您老爱说笑,人家说女人四十烂渣渣,我老啦!”
  铁公鸡正色道:“不对,女人太老固然不好,太年轻也不好,像我这个年龄的人,最欣赏你这个年纪的妇女……”
  语至此,又抓起墨明珠的双手,露出暧昧的微笑,满含企望之色。
  墨明珠没有抗拒,反而靠上他胸怀,轻笑道:“把灯熄掉!”
  □                             □                             □
  墨明珠真的能烧出许多好菜,从第二天开始,她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最得意的手艺搬了出来。不过,直到第四天,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才注意到这几天的菜特别可口,召来铁公鸡一问,始知来了个女厨师刘氏一一
  “她多大年纪?”
  “四十岁了
  “长得怎样?”
  “不怎样。”
  “唔……”
  “主人要不要见见她?”
  “既然长得不怎么样,那就不必了,不过……你有没有追查清楚,她确无问题?”
  “绝无问题。”
  “今天几号?”
  “六月十八。”
  “七月一日,唐千锤一定会去天目山和我见面,在此之前,你们要特别小心,此地距天目山并不太远,他说不定会找到此处呢。”
  “是,此庄所雇佣之人,属下愿负全责,其他的事就得看老来娇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老来娇扭着屁股进来了,她已听到铁公鸡最后一句话,故一进门就问道:“刀老五,你又在背后编排我的不是?”
  铁公鸡笑道:“不敢,主人刚说唐千锤可能找到此处,要咱们小心一些,我才说安全方面要看你老来娇,如此而已。”
  老来娇转顾康山郎道:“唐千锤那小子可能找到此处么?”
  康山郎道:“他应该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不过此处距天目山不远,咱们的人又经常进进出出,所以最好小心一些,免生意外。”
  老来娇道:“这我知道,我刚刚接到飞鸽传书,玄玄怪道他们四人已逮到窦一脚和章薇薇,已在押解来此途中。”
  康山郎大喜道:“好,这回又有本钱逼迫唐千锤就范了!”
  老来娇道:“不过,自从我徒儿卜二娘和封、汤二人武功被毁之后,我们的人手已略显不够,调度有些困难……”
  她说到这里,转望铁公鸡问道:“前些天你拍胸膛说要把张二绝夫妇找来,结果如何?”
  铁公鸡有些窘迫,耸耸肩道:“别提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张二绝的老妻已死,他本人意志消沉,早将武功搁下不练,我一看不对,就打消了找他来庄的念头——”
  老来娇接口道:“结果张二绝夫妇没来,反而带来了一对母子,是么?”
  铁公鸡道:“是,我是在路上遇见了他们母子,得知那刘氏的祖父曾任御厨,她也烧得一手好菜,这方面的本领不在张二绝之下,便将她带回庄来,这几天主人吃的菜都是她亲手烹调的,主人赞不绝口呢。”
  康山郎点头道:“对,她烧的菜的确不含糊。”
  老来娇笑道:“我刚见过那刘氏,虽是四十左右的女人,身材倒还相当匀称……”
  康山郎一怔道:“哦,她身材很美?”
  老来娇含笑道:“我看是很不错,不过详细情形就得问问刀总管了。”
  铁公鸡老脸一红道:“荒唐,她身材美不美,我哪里知道!”
  老来娇向他抛去一个“媚眼”,笑道:“刀老五,你以为老娘这个‘统领’是白干的?告诉你,这个庄中的一草一石我都很清楚,甚至雄螳螂和雌螳螂打架都瞒不了我……”
  铁公鸡一听此言,很是局促不安,强笑道:“嘿嘿嘿,武大姐就是嘴巴不饶人,何必呢?”
  康山郎已听出弦外之音,眉头一锁道:“刀老五,你是不是瞒着我干了什么事?”
  铁公鸡不敢隐瞒,只得据实道:“那刘氏无甚姿色,又是上了四十的女人,属下知道主人对这种女人不会有兴趣,所以……”
  康山郎忽然笑了起来,道:“刀老五,我不知道你对女人还有兴趣,既然如此,怎不早点告诉我?咱们那‘快活宫’的女人多的是,何必去找野食?”
  铁公鸡窘笑道:“宫中美女均是主人的禁脔,属下岂敢染指,再说属下也不大喜欢年轻女子……”
  康山郎哈哈笑道;“那刘氏如何?”
  铁公鸡表情尴尬,顾左右道:“这个……嘿嘿,哈哈,要属下怎么说呢?”
  康山郎又哈哈笑了几声,才向老来娇说道:“武统领,自古英雄皆好色,断无名士不风流,这方面我知之最深,所以你也别太大惊小怪。”
  老来娇冷笑一声道:“那方面的事,老身也不落人后,只是他要在外头拈花惹草搞七捻三,老身可以不管,但是把女人带到庄里来,老身可不能不过问了,万一出了事,谁来负责?”
  康山郎笑容一敛,点点头道:“这话说的也是我说刀总管,你有没有把他们母子的来历弄清楚?”
  铁公鸡道:“这妇人的来历,属下虽然不甚清楚,但是属下活了这把年纪,自信看人不会太差,他们只是一对普通母子,绝无问题。”
  老来娇接口道;“我却觉得有点问题。”
  铁公鸡不悦道:“有什么问题?”
  老来娇道:“他们母子入庄四天,你夜入她房中三次,她儿子不是白痴,能无怀疑?”
  铁公鸡道:“要是那小伙子心有疑虑,还肯这样高高兴兴地留下来?”
  老来娇道:“问题就在这里,那小伙子既非白痴,自然会有疑虑,可是他这两天过得很愉快,这就有点反常了。”
  铁公鸡生气道:“老来娇,我告诉你:我是在张二绝的野店中遇上他们的,他们母子根本不知我要去找张二绝,所以若说他们母子怀有目的而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你少找我麻烦成不成?”
  老来娇怒道:“你吼什么?你说我找你麻烦?哼,我倒认为你在找我麻烦!我手下的‘天杀十八星’被人毁了三个,如今四个在外,庄中只剩下十一个,这偌大一座山庄要他们十一人轮流守望可是辛苦得很,万一出了内奸,那可如何是好?”
  铁公鸡一拍胸膛道:“有事我负责!”
  老来娇呼他一口道;“你少来!谁不知道你铁公鸡只对银子有兴趣,一天到晚躲在房里拨算盘,挖空心思想弄些油水,最近下人的伙食越来越差了,那是怎么回事?”
  铁公鸡沉声道:“我在替主人节省开销,这有何不对?”
  康山郎不耐烦听他们吵嘴,挥挥手道:“好了!好了!我不要听这些——刀老五,你去带他们母子来让我看看,他们是什么角色,我一看便知!”
  铁公鸡应是而去。
  不一会,墨明珠和唐千锤被带进花厅来了,“母子俩”立刻在康山郎面前跪下叩拜,由墨明珠开口道:“难妇刘氏,小儿刘明,叩见主人,并谢主人收留之恩。”
  康山郎道:“起来。”
  “谢主人。”
  “母子俩”站立起来。
  康山郎目光如刀,钉在他们“母子”的脸上,面上挂着一丝微笑,却不发一语。
  墨明珠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康山郎故意只看不说话,久久不发一语,这是观察一个人最高明的办法,凡是心怀鬼胎之人,往往会在这种严厉目光的盯视下而手足无措,终于露出马脚。
  但是,墨明珠和唐千锤没有因此手足无措,前者垂首默然,后者似对花厅的豪华陈设感到惊奇,不停地东张西望。
  康山郎突然开口道:“小伙子,你在看什么?”
  唐千锤假装吓了一跳,赶忙低头垂手,不敢仰视,嗫嗫嚅嚅道:“我……我……”
  康山郎嘴角微掀,露出一排白齿,嘿嘿笑道;“我问你在看什么!”
  唐千锤惶声道:“主人宽恕,小……小人没见过这么华丽的厅堂,一时失态,请主人开恩。”
  说着,跪下直磕头。
  康山郎问道:“你读过书没有?”
  唐千锤道:“读过两年私塾。”
  康山郎道:“令尊原是干什么的?”
  唐千锤道:“家父原是厨师,不幸病故了。”
  唐山郎道:“他在哪儿当厨师?”
  唐千锤道:“先父最先在金陵干过一阵子,后来——”
  “金陵哪家酒楼?”
  “这要问我娘才知道,因为那时小人年纪还小,不大清楚。”
  “我就问你!”
  “这……”
  “说不出来?”
  “回主人的话:先父跑过不少地方,而小人一直住在家里,对先父的经历不大清楚,这些事还是问我娘才知道。”
  康山郎默望他好半晌,忽又吃吃轻笑道:“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唐千锤道:“哪一件?”
  康山郎道:“你爹的生日和忌辰。”
  唐千锤道:“这当然知道,先父生于——”
  康山郎突然喝道:“住口!”
  唐千锤又假装吓了一跳,茫然道:“怎么啦!”
  康山郎转对老来娇道:“武统领,你先把刘氏带出去——我要各个盘问!”
  老来娇应了一声,立刻把墨明珠拖出去了。
  唐千锤回头望着被拖走的墨明珠,惶声道;“请你们高抬贵手,别伤害家母啊!”
  康山郎一笑道:“别怕,我只将你们母子暂时隔开,个别问话,只要你们母子的回答相同,一切就没问题了。”
  看见老来娇已将“刘氏”带出厅外,便道:“你说吧!你父亲生于何年何月何日?死于何年何月何日?”
  唐千锤道:“先父生于九月五日,逝于七月一日,享年四十三。”
  康山郎一怔道:“生于九月五日?”
  唐千锤道:“是的。”
  康山郎面上露出一丝笑容,道:“真巧,我的生日也是九月五日,今年四十四岁,这么说你父亲与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了。”
  唐千锤黯然道:“可惜先父命薄……”
  康山郎转对铁公鸡道:“你带他出去,再叫武统领把刘氏带进来。”
  “是。”
  铁公鸡领着唐千锤走出花厅,传达了康山郎的命令,老来娇便将“刘氏”带回厅中。
  康山郎便以同一问题叫墨明珠回答,墨明珠答道:“拙夫的生日是九月五日,死亡日期是七月一日,只活了四十三岁。”
  康山郎微微一笑道:“不对了,你儿子说你丈夫生于六月五日,死于四月九日。”
  墨明珠道:“他说错了,九月五日生人,七月一日死亡才对。”
  康山郎回望老来娇笑道:“武统领,这对母子确无可疑,刀总管的事你别计较,随他去吧。”
  就这样,墨明珠和唐千锤逃过了一关,“母子俩”回到房中,墨明珠轻轻透了口气,凑近唐千锤耳边轻笑道:“幸好你及时传音知会,否则咱们的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唐千锤低声道:“这几天我到处溜达,始终没发现蛇郎君师徒,你猜是怎么回事?”
  墨明珠道:“他们师徒必是被囚禁起来了,你当然看不见他们师徒。”
  唐千锤道:“你看他们是不是被囚禁在这座山庄之中?”
  墨明珠点头道:“应该是的,你见过那十五个‘天杀星’没有?”
  唐千锤道;“只见到十一个,另四个好像不在庄中。”
  墨明珠沉吟道:“这表示康山郎另有安排,今夜那铁公鸡若再来我房中,我设法套问看看。”
  唐千锤对于她与铁公鸡的“不干不净”甚不以为然,道:“墨姑娘,你这样做牺牲太大了,何不——”
  墨明珠打断他的话,轻笑道:“你别管,我墨明珠有我自己的一套,最后的结局是:凡是占我便宜的,定要叫他不得好死!”
  唐千锤道:“那铁公鸡是个集精明狡猾于一身的人物,你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可大意。”
  墨明珠道:“我知道,对付男人,我比谁都在行;在七月一日之前,你只留意庄中情况,找出蛇郎君师徒被囚禁之处,然后再决定怎么采取行动。”
  她说到这里,望望窗外天色,笑道:“我该到厨房去了。”
  这天夜里,铁公鸡意外地没来找她,并且一连三个晚上都没来敲她的房门,到了第四天午后,她忍不住了,看见铁公鸡从廊上走过,立刻追上去问原故。
  铁公鸡四望一眼,低声道:“那老虔婆在我们主人面前进谗言,说我的坏话,而且我进入你房中的行动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不好意思——”
  墨明珠对他投以幽怨的眼色,截口道:“你是这儿的总管,怕她怎的?”
  铁公鸡搔搔头道:“我不是怕,而是……嘿嘿,我不喜欢被人监视,那味道不好受。”
  墨明珠不悦道:“那天主人曾经告诉武统领,嘱她别计较你的事,你还担心什么?”
  铁公鸡闻言色喜,问道:“真的?我们主人真的那样说了?”
  墨明珠道:“是啊,我们的事,主人已经知道,他没有斥责你,就表示他不反对嘛。”
  铁公鸡两眼笑得眯成一线,道:“嘿嘿,你怎不早说?既然如此,咱们今夜初更见面便是!”
  这天晚上,初更时分,铁公鸡果然堂而皇之地进入墨明珠房中,墨明珠屈意承欢,然后忽然掩面轻泣起来。
  打从铁公鸡头一次进入她房中,她就坚持熄灯而眠,所以铁公鸡虽得满足,却始终不曾在灯光下清清楚楚看过她的身子;今夜的情形也一样,他听到她的饮泣,始知她在哭泣,不禁发慌道:“喂喂,你干吗哭了?”
  墨明珠轻轻抽咽道:“难妇一时感慨,情不自禁,您老别见怪……“
  铁公鸡把她搂入怀中,笑问道:“你感慨什么?”
  墨明珠道:“这回我们母子原想去投靠我弟弟,可是难妇自知那寄人篱下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差幸在路上遇上您老人家,使得我们母子有个栖身之处,可是……难妇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铁公鸡哄慰道:“这个别操心,你们母子可以一直住下
  “可是咱们又不是夫妻,这样下去……”
  “你想嫁给我?”
  “难妇哪敢存此奢望,只是为自己的坎坷感叹罢了。”
  “你每月有五十两银子可领,一年下来就有六百两,在此干个几年,后半辈子也不愁吃穿了啊。”
  “难妇是希望能长久留下来,您老人家是没问题,但是那位武统领好像很难对付……”
  “别理她,一切有我。”
  “我们主人是干什么的?”
  “他……”
  “你若是不方便说,那就别说;我来到这庄上已有八九天,看见庄上有各色各样的人,一直摘不透他们的身份,一时好奇,所以才问问你。”
  “我告诉你便了,我们主人姓康,是一位武功高强的人物,他的武功天下无敌。”
  “武功?你是说我们主人是开武馆的?”
  “不是,武馆的武师,替他提鞋都不配,我们主人是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大宗师,受天下各方武林英雄的崇敬,就像皇帝一般尊贵。”
  “哦,这个我不太懂……我小时候,我祖父曾经告诉我皇宫的情形,他说皇帝住的地方很大,大到有许多地方连皇帝老死都没去过……你们这座庄院有皇宫那么大么?”
  “没有,不过在某些方面,皇宫又不能和我们相比了,譬如皇宫虽然戒备森严,但我们却可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地,而我们这座庄院却无人能够闯入,谁敢偷偷闯入,必死无疑!”
  “吓死人,为什么不能闯入呢?”
  “因为……嗯,我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我告诉你:你们母子只能在这中院一隅的小院落走动,别的院落千万去不得,尤其是花厅左边那一带,更是不可越雷池一步,这一点你要特别关照你儿子,他要是到处乱跑,只怕会丢了小命。”
  “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                             □                             □
  次日午后,墨明珠忙完了厨房的工作,回房小歇,唐千锤入房与她相聚,她便把铁公鸡说的话转告他,最后低声道:“由此看来,花厅左方一带,不是康山郎起居之处即是蛇郎君师徒被囚禁的地方——那一带你去过没有?”
  唐千锤摇头道:“没有,今天上午我想去那一带溜达,被人叱退了。”
  墨明珠道:“别再去了,免得他们生疑。”
  唐千锤道;“今夜我去踩探一下,咱们的目的既是为了要救蛇郎君师徒,总得冒险——”
  墨明珠截口道:“你别急好不好?”
  唐千锤道;“可是今天已是六月二十七日,还有三天就是七月一日,现在不采取行动,若等他们把蛇郎君师徒带去天目山,事情就不好办了呀!”
  墨明珠微笑道:“你稍安毋躁,我自有办法。”
  唐千锤问道:“你有何妙计?”
  墨明珠道:“天机不可泄漏!”
  “母子俩”正低声交谈至此,房外有人敲门,墨明珠赶紧起身道:“谁呀?”
  “是我。”
  铁公鸡刀老五的声音。
  墨明珠打开房门,敛衽一福道:“总管有何吩咐?”
  铁公鸡看了唐千锤一眼,才说道:“今天晚上要多备几个人吃的酒菜。”
  墨明珠问道:“有客人要来?”
  铁公鸡道:“不是,有几个在外的人,等一下就会回到庄上。”
  墨明珠道:“好的,我会准备。”
  铁公鸡道:“还有,明天午夜时分,我们有十多人要离庄办事,你要在午夜之前准备好两桌吃的,不得有误。”
  墨明珠道:“是的,你们要去何处?”
  铁公鸡道:“这个你别过问。”
  墨明珠道:“是,你老人家也要去么?”
  铁公鸡道;“不错,我们明晚午夜出发,预计七月二日回庄。”
  因为有唐千锤在房中,他说完这话,掉头就走了。
  唐千锤等他走远之后,才低声道:“必是玄玄怪道、南海鬼蛟、神鹰帮主、南天拳王四人快要回来了。”
  这几天,他已摸清楚在庄中的十个“天杀星”是狗肉和尚、韦东蛟、舒天平、云毅、端木侯、公冶安、唐玉虎、尉迟石、季轼、靳丕正;其余的玄玄怪道、南海鬼蛟、神鹰帮主、南天拳王不在庄中,故推断铁公鸡所说有几个人要在今天回来,八成就是这四个人。
  他猜不透的是:玄玄怪道四人上次未随康山郎回到此处,毫无疑问是奉康山郎之命去某处执行一项任务——他们去执行什么任务呢?
  他觉得有刺探清楚的必要,便向墨明珠说要去庄外走走,墨明珠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叮嘱他小心谨慎。
  庄中上上下下均已知道“刘氏”跟铁总管有一腿,故庄内除去“秘密”地带,别的地方,大家都不干涉唐千锤的行动。
  唐千锤就这样施施然来到山庄的大门外,在附近踱步浏览风景。
  果然,约莫半个时辰后,从山路上开上来一队人马,唐千锤从高处俯瞰,清楚地看出玄玄怪道和南天拳王骑马在前,中间则是一辆马车,驾车的是南海鬼蛟,后面又有一骑,马上之人是神鹰帮主。
  唐千锤看到这情形,心弦震动了一下,暗忖道:“看这情形,车厢中必是重要人物,会是谁呢?”
  他隐入距大门不远的一块大岩石后,准备偷看偷听,不知怎的心中有些不安……
  未几,人马来到山庄大门外,老来娇亲自出迎,含笑道:“辛苦了,点子情况如何?”
  玄玄怪道等下了马,答道:“一切顺利,人在棺中。”
  老来娇一怔道:“你们把他们杀了。”
  玄玄怪道笑道:“不是,只因路途遥远,带人不方便,南天拳王便索性点了他们的睡穴,再把他们放入棺木,这样比较方便。”
  老来娇“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康先生已在厅上等候,快把马车开进来吧。”
  南海鬼蛟把车开入庄中,随即有几个下人上前,从车厢里拖出两口棺木,在老来娇的指挥下抬入庄内而去。
  然后,老来娇领着玄玄怪道四人来到中院花厅,入厅去见康山郎。
  这个时候,唐千锤也回到中院,在距花厅数丈外的屋角坐下,假装欣赏眼前的一排盆景,暗中倾耳谛听他们的谈话——
  只听康山郎问道:“她没受伤吧?”
  玄玄怪道答道:“没有。”
  康山郎道:“她有孕在身,不能动了胎气,我要看着她把唐千锤的儿子生下来呢!”
  南天拳王道:“还有五个多月才临盆。”
  康山郎道:“那窦一脚的情况如何?”
  南天拳王道;“那老家伙的确不含糊,属下与玄玄道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生擒下来。”
  玄玄怪道接口道:“他受了点伤,不过不要紧。”
  康山郎道:“不能让他死,他是丐帮的太上帮主,我打算利用他为人质,逼迫丐帮就范,丐帮是武林第一大帮会,可以好好利用……”
  唐千锤没有再偷听下去,他感到五内俱焚,起身拔步便走,来到厨房中。
  墨明珠正在厨房中指挥下人如何准备今晚的菜色,看见唐千锤进来,便道:“明儿,你没事也来帮帮忙呀!别老像游魂狐鬼,到处晃来晃去的,成何体统?”
  唐千锤手按腹部,故作痛苦状道:“娘,孩儿肚子疼,那包药放在什么地方?”
  墨明珠一听就知他有话要说,眉头微颦道:“怎么又肚子疼了?那包药放在……算了,娘去拿给你。”
  她拉着唐千锤回到房中,才低声问何事,唐千锤把所见所闻告诉她,她大吃一惊道;“什么?窦老前辈和西施姑娘被抓来了?”
  唐千锤点点头。
  墨明珠颦眉道:“真是要命……”
  唐千锤咬牙切齿道:“康山郎无所不用其极,真是可恶,我打算去见他,出其不意将他制服,你看如何?”
  墨明珠摇头道:“不可!”
  唐千锤道:“为什么?”
  墨明珠道:“就算你将他制服了,你又能怎样?咱们身在虎穴,而蛇郎君师徒及窦、章二人又在他们手中,老来娇和十五天杀星肯让咱们把人救走么?”
  唐千锤道:“只要康山郎在我手中,他们也不敢乱来吧?”
  墨明珠微笑道:“如果你有决心在必要时下手处死康山郎,那当然可以一试,问题是你曾经答应你那人鬼师父不以暴力杀死康山郎,对么?”
  唐千锤轻叹道:“是的,我答应不杀他,要以德感化他……”
  墨明珠道:“所以,康山郎知道你不会杀他,他会接受你的威胁么?”
  唐千锤眉头深深打结,道:“依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墨明珠向他附耳轻笑道:“明天晚上,看我手段!”
  与此同时,康山郎在老来娇等一干人的陪同下,进入地下牢房去见窦一脚和章薇薇。
  窦一脚和章薇薇已经清醒,分别被关入两间地牢中,地牢三面是石壁,一面是铁栅,坚固异常。
  康山郎先去见窦一脚,看见窦一脚在牢房中抱膝打盹,便笑笑道:“老叫化,咱们又见面了,这回你希望谁来救你?”
  窦一脚不理不睬,仍作抱膝打盹状。
  康山郎道:“上回在‘快活宫’,我本想找你谈谈,可惜由于搬家没空,今天咱们可以来谈谈了。”
  窦一脚仍不理睬,没动一下。
  康山郎道:“你们丐帮虽然没有什么杰出人物,但由于帮众极多,几乎遍布天下各地,几百年来一直是武林第一大帮派,这股力量确实不可忽视,我早想将丐帮收为己用,不知你意下如何?”
  窦一脚充耳不闻。
  康山郎笑了笑道:“窦一脚,你现在这个姿式很像鸵鸟。”
  窦一脚抬起了头,问道:“你说什么鸟?”
  康山郎道:“鸵鸟。”
  窦一脚道;“老叫化没听说过这种鸟名。”
  康山郎道:“老实说,我也没见过这种鸟,听说这种鸟产于非常遥远的外国,它的体形高大有如小牛,脖子很长,虽有翅膀却不会飞,两只脚很强健,奔行极速,一遇危险便把头埋入沙土中。”
  窦一脚一怔道:“什么意思?”
  康山郎微笑道:“它以为看不见就没有危险,很幼稚可笑。”
  窦一脚呆了半晌,才省悟他是以鸵鸟来讥笑自己,不禁大怒,破口大骂道:“康山郎,你这个狗娘养的,你以为老叫化怕了你么?呸!你要有胆量,咱们找个地方一决生死,也许老叫化武功不如你,但是老叫化若是皱一下眉头,我窦一脚三字就让你倒写!”
  康山郎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我一直不杀你,不过我知道世上有一种人很奇怪,他自己可以从容赴死,却不忍见别人死亡,你和唐千锤就属于这一类人物。”
  窦一脚一哼道:“这就是所谓的仁心侠骨!”
  康山郎道:“对,这种仁心侠骨可使我得到想得到的一切。”
  窦一脚冷笑道:“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康山郎道:“我已调查清楚,你们丐帮除你和现任帮主之外,帮中共有三十二位长老和一百零八位分舵主,我若说我有能力杀死这些人,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
  窦一脚当然相信,因此面色发白了。
  康山郎道:“我康山郎一贯的作风是:不是朋友便是敌人。也就是说:贵帮上自帮主下至一百零八位分舵主的生死,完全操在你的一念之间。”
  窦一脚愤怒已极,目中迸射出极之强烈的怒芒,那表情写满了恨不得一口将他生吞入腹。
  康山郎耸耸肩道:“别生气,生气也无济于事,现在我就等着你一句话。”
  窦一脚牙齿咬得格格响,道:“你要什么?”
  康山郎道:“两个选择:一是你归降于我,以你丐帮太上帮主的身份,发下命令,自即日起,丐帮上下一体接受我的指挥,这样的话,就没有人会死亡。”
  窦一脚跳了起来,咆哮如雷道:“放你娘的臭屁,我窦一脚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睡觉便睡觉,可别做梦!”
  康山郎冷冷~笑道:“另外一条路是:我要在一年之内杀死现任帮主、三十二长老、一百零八位分舵主,拿他们的脑袋瓜子当溲器!”
  窦一脚脸上起了强烈的痉挛,双目发赤,狠狠地瞪视着他,过了半晌,突然发出一声震人心弦的怒吼,身形一腾而起,双脚踢上牢房铁栅。
  “蓬”的一声巨响,那铁栅上粗如人臂的铁条竟被踢凹了!
  康山郎含笑道:“好功力,再来一次!”
  窦一脚虽将铁条踢弯,但整片铁栅仍坚固如故,由于用力过猛,他的身子反弹回去,跌倒在角落上;但他好像已变成一头发了狂的野牛,身子落地即起,再度凌空猛踢而出——
  “蓬!”
  又是一声巨响,这回整片铁栅有点松动了,在旁的几个天杀星赶紧撒出兵器,准备应变。
  但窦一脚二度反弹摔倒之后,没有再跃起,他的神情起了变化,脸上的愤怒忽然消失了,换上一副令人觉得“陌生”的傻笑,然后开始在地上爬行,一边爬一边唱:“小叭狗,带铃当,吭啷吭啷到集上,待吃桃,桃有毛,待吃杏,杏又酸……”
  唱着唱着,忽然哭了起来,双手在身上乱摸乱抓,哭叫道:“不见了!不见了!我媳妇不见了!是谁拐骗了我的媳妇?”
  老来娇面容一惊道;“这老叫化疯了。”
  康山郎冷笑道:“只怕是假装的,就算真的发了疯,我也不会放弃既定计划!”
  语至此,移步向另一间地牢走过去。
  另一间地牢中,囚禁着“西施”章薇薇,她已经吓坏了,瑟缩在角落发抖,像只待宰的小羊。
  康山郎站在铁栅外看着她,看了片刻,才开口道:“西施,你可知罪?”
  章薇薇缩成一团,抖得更厉害。
  康山郎面上升起一抹残酷的冷笑,缓缓道:“我原意只要你引诱唐千锤,和他发生不正常的关系,使他身败名裂,不想你竟当众承认已与他结为正式夫妻,给我难堪,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章薇薇颤声道:“我……我本是个良家女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你为何要这样折磨我?”
  康山郎嘿嘿冷笑道:“我没有折磨你,我曾经封你为‘快活宫之后’,让你享受世间少有的荣华富贵。”
  章薇薇饮泣道:“我不稀罕荣华富贵,只希望过正常的日子。”
  康山郎道:“什么是正常的日子?”
  章薇薇道:“像一般人家那样的日子。”
  康山郎道:“嫁给好丈夫,然后相夫教子?”
  章薇薇道:“是的。”
  康山郎哈哈笑道:“话说得真好听,岂知等嫁了丈夫之后,又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以前也曾与这样一个女人结为夫妻,句后来她竟背着我偷汉子,到现在我还在后悔没杀死她呢。”
  章薇薇忽然向他跪下,磕头哀求道:“康先生,请你饶了我吧?你是睥睨天下的武林高手,何必跟我一个弱女子过不去?”
  康山郎笑道:“如果你不嫁给唐千锤,我也许还可饶恕你,但唐千锤是我的死对头,这就饶你不得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马上处死你,我要等到逮到唐千锤的时候,再当着他面前剖开你的肚子,挖出你腹中的胎儿!”
  章薇薇一听这话,心房如被巨杵撞中,登时软倒在地,昏死过去了。
  康山郎笑了笑,再移步往里面走,转过一个弯道,眼前又是一间地牢。
  这间地牢中有两个人,一个是蛇郎君,一个是东方旭;师徒俩倒是颇受优待,牢房中备有棋具,老少俩正在乌鹭扑搏,楸枰对峙呢!
  康山郎来到铁栅前,看看他们师徒对局的情形,笑问道:“谁的棋力高?”
  蛇郎君笑道:“前几天还饶他四子,现在只让先了,老夫这个徒弟真不错咧!”
  康山郎问道:“他是谁家的孩子?”
  蛇郎君道:“他没有父亲,他父亲是个混帐东西,他娘生下他时,那混帐东西就抛弃他们母子逃掉了,他母亲后来也病死了,所以我这个徒弟是个孤儿。”
  唐山郎又问道:“他原名叫什么?”
  蛇郎君别脸望他,微诧道:“你问这个干吗?”
  康山郎道:“我的徒弟已成废物,打算再收一个徒弟,我觉得你这个徒弟很适合承继我的衣钵。”
  蛇郎君慌了,转身正对他道:“你这话是说着玩的吧?”
  康山郎道:“不,说正经的。”
  蛇郎君道:“他是我的徒儿,怎可再拜你为师?”
  康山郎道;“这有何妨,我喜欢他呀!”
  蛇郎君道:“奇怪,你怎么会喜欢我这个徒儿?”
  康山郎道:“因为他从小无父无母,这样的孩子内心充满怨恨——”
  蛇郎君立刻截口道:“你看走眼了,我这个徒儿心地善良得不得了,虽然他那已死亡的母亲替他取名为‘唐无情’,但是他却是个最重情义之人!”
  康山郎微微一怔道:“哦,他也姓唐?”
  蛇郎君道:“不错,后来我叫他改姓东方,一半做我徒弟,一半做我儿子。”
  康山郎道:“他父亲叫什么?”
  蛇郎君道:“不知道,他娘恨她丈夫遗弃,到死都不肯再提丈夫的名字,只留下一块血书,上面写着‘此子姓唐名无情,柳如烟绝笔’十二个字而已。”
  康山郎目中突发奇光,注视东方旭好半晌,才又开白道:“东方旭,你愿不愿拜我为师?”
  东方旭好像没听见他的问话,抬头向师父道:“师父,该您下子了。”
  蛇郎君一哦,取一白子着了下去。
  东方旭笑逐颜开道:“这样大龙没眼了。”
  说着,打下一子。
  蛇郎君仔细一看棋势,登时惊慌失措,胀红了脸道:“看错了!看错了!只顾跟他说话,一不小心就……呃,悔一手如何?”
  东方旭道:“悔一手,您老人家也输了。”
  蛇郎君扼腕叹道:“真可惜,本来是我占优势的棋……”
  康山郎突然沉声道:“蛇郎君,你这个徒儿我要定了!”
  蛇郎君伸手搅乱了棋局,再回对他冷笑道:“康山郎,你可要讲点道理,老夫技不如你,只好遵守诺言做你的副统领,你要我们师徒暂不露面,以便引诱唐千锤前往天目山,这个老夫也同意了,现在你又提出这个要求——”
  康山郎打断他的话道:“不是要求,而是命令!”
  蛇郎君一哼道:“牛不喝水强按头么?”
  康山郎一笑道:“不错!”
  蛇郎君转望东方旭问道:“你意下如何?”
  东方旭道:“师父,我是您老人家的徒弟,您老较技落败,成了人家的副统领,弟子还是您的徒弟,但是我却不是他的什么人,您老必须服从命令,弟子却无此必要。”
  蛇郎君点头道:“对呀!”
  东方旭站了起来,正对康山郎,以极之严肃的态度道:“康山郎,你的武功举世无敌,你一个指头就可杀了我,但是要想我拜你为师,那是做梦!”
  康山郎听了并不生气,笑了笑道:“不拜我为师亦可,只练我武功如何?”
  东方旭冷冷道:“你的武功固然世无匹敌,但世上有许多事情却不是武功所能获取的,所以我对你的武功也没兴趣。”
  康山郎怒道:“你竟敢拒绝我,真是大逆不道!”
  东方旭笑道:“你用错字眼了,大逆不道用在这地方真是不伦不类。”
  康山郎眼睛一瞪道:“你不接受,我便一辈子不让你出牢!”
  东方旭冷然一笑道:“你可以囚我身,却不能夺我志。”
  康山郎大怒道:“好顽劣的小子,我一剑劈了你,看你还有什么志气可谈!”
  老来娇看不过去,插口道:“这小子桀骜不驯,让属下来教训他一顿如何?”
  康山郎横她一眼道:“你少管!”
  老来娇不知道他为何大发脾气,连自己也给钉子碰,一时甚窘,苦笑不再开口。
  康山郎恨恨地道:“蛇郎君,你这个徒弟我非要不可,你负责劝他回心转意,否则你也别想出牢!”
  语毕,掉头拂袖而去。
  蛇郎君靠上铁栅,目送他们一行人消失在地道上,才回对东方旭笑道:“好徒弟,你真是不错,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强硬了?”
  东方旭道:“对付这种狂人,只有这个办法,他以为凭他的武功可以得到一切,我偏要叫他失望。”
  蛇郎君把他拉到牢房内部,低声道:“可是这样一来,咱们师徒也出不去了,你知道为师并不真的臣服于他,机会一来,为师还打算夺取那座小金塔呢。”
  东方旭道:“那是另外一回事。”
  蛇郎君道:“不,大丈夫能屈能伸,又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时候跟他耍脾气,绝无益处。”
  东方旭道:“师父的意思,难道真要弟子拜他为师不成?”
  蛇郎君笑道:“有句话叫‘虚与委蛇’,你可以跟他‘虚与委蛇’一番呀!”
  东方旭摇头道:“不可,别的事可以虚假,拜师却不能虚假,一旦磕了头,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蛇郎君道:“对康山郎这种人,可以不必跟他当真。”
  东方旭道:“他是他,我是我。”
  蛇郎君不高兴道:“旭儿,你是不是吃了唐千锤的口水,也变得食古不化了?”
  东方旭道:“一个人意志坚定也不是坏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蛇郎君摇摇头道:“不对,你的见解半生不熟,咱们师徒如不能出去,唐千锤就死定了!”
  东方旭对唐千锤的好感胜过任何人,闻言不禁一怔道:“怎么说?”
  蛇郎君道:“康山郎把咱们师徒囚禁在此,又将窦一脚和西施姑娘劫来,目的就是要借以逼迫唐千锤就范屈服,后天唐千锤必将依约前往天目山天池,要是你能出去,说不定对唐千锤有帮助。”
  这话打动了东方旭的心,他默思片刻,终于点头道:“这话说的也是,放眼目前武林,能与康山郎一较长短的,唯唐千锤而已,万一唐千锤不幸死在康山郎手里,一切都完了,为了救他,弟子可以不计一切。”
  蛇郎君色喜道:“你同意了?”
  东方旭点头道;“问题是弟子拜他为师之后,能做些什么呢?”
  蛇郎君道:“你的武功尚未大成,自然不可能以武力去协助唐千锤,不过你可以相机行事,暗中帮助唐千锤度过难关。”
  东方旭道:“好,弟子当相机而为,但康山郎若不让弟子跟去天目山呢?”
  蛇郎君道;“那也没办法,反正康山郎若打算在天目山收拾唐千锤,凭你的身手,绝难助他解危……”
  语至此,微微一笑道:“如果康山郎不让你去天目山,那么你可在庄中替为师做一件事。”
  “何事?”
  “进入康山郎的房中,盗取那座小金塔。”
  “师父……”
  “你不要以为这是小偷行为,康山郎为害武林的情形,你已了解极深,像他这样可怕的人物,要是再让他练成小金塔上的神功,何啻如虎添翼,因此你若能盗得小金塔,等于做了一件有益武林的大功德。”
  “师父说得是,弟子试试就是了。”
  师徒俩意见沟通之后,蛇郎君便把看守地牢的人叫来,要他传话给康山郎,说其徒东方旭已愿意拜他为师,请他即刻来见。
  看守地牢的人去后不久,转回来告诉他:“康先生很高兴,已传令自今日起给你们师徒最好的酒食。”
  蛇郎君一呆道:“有没搞错?小徒是要拜康先生为师呀!”
  看牢的人笑道:“康先生说:这两天事忙,等天目山回来,再举行拜师之礼。”
  蛇郎君道:“这中间,我们师徒还要呆在这地牢中?”
  看牢的人点头道:“是的。”
  蛇郎君为此凉了半截……

  十二

  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晚间,墨明珠开始在厨房忙着整治两桌酒菜,准备让康山郎等人吃了后,前往天目山。
  为了让康山郎吃得高兴,她亲自动手烹调,精心制作十二道菜,初更刚至,两桌酒菜已摆上餐厅。
  不久,康山郎、铁公鸡、老来娇及十五位“天杀星”进入餐厅,分成两桌落座。
  墨明珠亲到餐厅说明:“今夜这两桌是粤菜:这是梅花大鲍翅,这是窝铁鳞鱼块,这是当红脆皮鸡,这是鲜虾秋叶饺……”
  康山郎见每道菜都很鲜美,心中大悦,向铁公鸡笑道:“刀总管,你找来的这位女大厨师的确不含糊,等天目山回来,赏她一百两银子。”
  墨明珠赶紧拜谢。
  康山郎接着问道:“今夜喝的什么酒?”
  铁公鸡答道:“回主人的话,因为饭后就要动身,不宜喝烈酒,故属下命下人搬出前年取自酒泉的百年葡萄酒,大家小饮几杯,等天目山回来,再作痛饮。”
  康山郎点头称善,即命斟酒。
  厅上早有几个美女侍立在旁,听了康山郎的话,连忙上前斟酒侍候。
  老来娇看见墨明珠还站着没退下去,她一直看墨明珠不顺眼,当即挥手道:“你下去吧!”
  墨明珠低头道:“难妇斗胆,想说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康山郎问道:“你想说什么?”
  墨明珠道:“可否请诸位先吃菜,后喝酒?”
  康山郎诧异道:“为什么?”
  墨明珠道:“难妇今夜做的菜各具特色,也各有不同的风味,若是先喝了酒,就品尝不出每一道菜的味道了。”
  康山郎欣然道:“有道理,大家先把每一道尝一口,然后再喝酒。”
  说着,举箸欲食。
  老来娇忽然道:“主人且慢!”
  康山郎面色微变道:“怎么啦?”
  老来娇道:“主人忘了老规矩了。”
  康山郎一哦,伸手将一个美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含笑道:“绿珠,今夜由你来吧!”
  那名叫“绿珠”的美女应了一声,拿起银箸,搛菜一一吃起来。
  原来,康山郎作恶多端,担心有人下毒,故每餐必先使人先尝,确定酒菜无毒,才敢进食,此即老来娇所谓的老规矩。
  墨明珠以前没见过康山郎进食,不知道他有此防范,这时看见绿珠在逐一尝试,不禁暗抽一口冷气,暗暗叫苦道:“这下惨了。”
  不过,她没有开溜,仍大大方方地站在厅上。
  绿珠尝过每一道菜,又等了一会,未见有任何异样,康山郎咧嘴一笑道:“好了,大家可以放心吃了。”
  十八人分别品尝过每一道菜,个个赞不绝口,墨明珠始含笑而退。
  她退出餐厅,转过一道回廊,四顾无人,立刻娇躯一仰,悄然飞上中厅屋檐上。
  今夜无月,屋上一片黑茫茫。
  但屋上早有一人匍匐着,他是唐千锤!
  墨明珠在他身边伏下,向他耳语道:“今夜只怕不成了,敢情那恶贼很小心,每餐均叫人先尝……”
  唐千锤双目遥望对面餐厅,一边也向她耳语道:“你并未在菜中下毒,怕什么?”
  墨明珠道:“可是酒中有我偷放的迷魂散呀!”
  唐千锤道:“他们未必会发觉。”
  墨明珠道:“一定会发觉,刚才康山郎叫一个姑娘先尝过每一道菜,喝酒之前,自然也会叫那姑娘先喝,如此一来,我的计划岂不是失败了?”
  唐千锤微笑道;“未必。”
  墨明珠一怔道:“未必?”
  唐千锤道:“他们现在已经在喝酒了,人都难免会有疏忽,康山郎也不例外……”
  他说得不错,康山郎并没有再叫“绿珠”先喝一口酒,由于那几个美女早已将酒斟好,摆在每一个人面前,所以大家在谈笑风生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举杯喝了起来。
  唐千锤倾耳谛听了一会,再向墨明珠附耳问道:“你那‘迷魂散’很管用么?”
  墨明珠道:“当然,任何武林高手一杯下肚,一刻时内,必然昏迷倒地。”
  唐千锤又问道:“他们十八人晕倒之后,咱们的下一个步骤是什么?”
  墨明珠道:“我带走康山郎,你看住其余十七人,等我玩弄过康山郎之后,再来摆布他们。”
  唐千锤一直没忘记她曾誓言要“强奸”康山郎,以报复以前被康山郎强奸之事,但总觉这种念头太过荒谬,因此颇不以为然道:“你真的要那样做?”
  墨明珠道:“不错,我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很久了。”
  唐千锤道:“可是,等一会如果康山郎昏迷倒地,他神智不清,什么都不知道,那……”
  墨明珠明白他心中的迷惑,微微一笑道:“到时候,我会先点他穴道,使他四肢不能动,然后再给他解药,让他苏醒过来。”
  唐千锤皱眉道;“我觉得你这样做实在无意义……”
  墨明珠笑道:“我和一般妇女不一样,我觉得此事意义十分重大!”
  “咕咚!”
  餐厅中传来一声响,继闻一女失声惊叫;“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才喝三杯就醉倒了?”
  “咕咚!”
  “咕咚!”
  好像有人纷纷栽倒在地了。
  唐千锤低声道:“迷魂散的药力大概发作了,你暂时躲着别动,我先过去看看。”
  语毕,飞身掠了下去。
  康山郎的得力手下就只铁公鸡、老来娇和天杀十八星,余者均是没有武功的美女和仆婢,平时所有仆婢未经召唤均不敢进入,是故这时餐厅虽已发生变故,除去在厅上侍候的那几个美女之外,其他人都还不知道。
  唐千锤来到餐厅门口,一眼望入,只见康山郎、铁公鸡、老来娇、天杀十五星已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那几个美女正在惊慌失措。
  他原不敢对墨明珠的迷魂散寄予厚望,此刻看见康山郎一干人果然昏迷倒地,心中大喜,当即一脚跨入厅中,假装吃惊道:“咦咦咦,怎么都醉倒了呀?”
  那名叫“绿珠”的美女还不曾见过他,一见他入厅,脸色一变道:“你是谁?”
  唐千锤道:“我是刘氏的儿子,刘明——这些人到底怎么啦?”
  绿珠惶声道;“不知道,他们才喝了两三杯酒,忽然一个个面色发白,口吐白沫,像一团软泥般倒下去了!”
  唐千锤道:“别慌,我来看看。”
  他先过去看康山郎,顺手点了他的软麻穴,接着去看老来娇等人,也一一点了他们的穴道,当点了最后一个天杀星的穴道时,忽听身后有拔剑的声音,心中一惊,立刻转身扬掌,刚要发出“霹雳神掌”之际,才看清拔剑的是其中一个美女,赶紧煞住了掌力。
  那美女从玄玄怪道的背上拔出了长剑,却玉容苍白,全身发抖。
  唐千锤一呆道:“你干什么?”
  那美女突然号哭道:“我要杀了他!”
  说着,双手合握长剑,向康山郎冲了过去。
  原来,康山郎身边的美女,都是他从各地劫携来的,她们平日在他淫威下含辱偷生,现在看见康山郎倒在地上,报复之心顿燃,因而欲趁机杀死康山郎。
  唐千锤大惊道:“不可!”
  他正要出手阻止,一条人影飞射入厅,一把夺下了那美女的长剑,格格娇笑道:“对不起,这个人是我要定了,你这样一剑杀了他,太便宜了他!”
  来者,正是墨明珠。
  她接着一手揽起康山郎,向唐千锤笑道:“唐千锤,这儿偏劳你了,我去去就来。”
  唐千锤忙道:“不成,我一个人怎能看住十多人?何况这庄上还有不少人呢!”
  墨明珠含笑道:“这庄上虽然还有不少人,但都是没有武功之辈,你只要看住他们十七人,别的敢妄动的话,你用一只小指头应付就够了。”
  说罢,揽抱着康山郎飞出去了。
  唐千锤总觉现在不是报“一箭之仇”的时候,但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十分清楚墨明珠的个性,知道无法阻止她,只好任她带走康山郎。
  为了控制场面,他从另一个天杀星身上拔出一柄长剑,握在手上,人就站在老来娇等十七人身边,提防有人入厅动手。
  不久,庄上的仆婢已知厅上发生事故,纷纷赶来探视,唐千锤表明了身份,禁止他们入厅,最后告诉他们:“康山郎恶贯满盈,万死不足以赎其罪,现在他已落入我们手中,我打算毁去他一身功力,然后交给官府去定罪,所以他不可能再有作为,你们若不想受牵连,就此散去吧!”
  众仆婢听了这话,立刻纷纷退去,不一会工夫,庄中各处传来了争吵声:“这件东西是我房中的,你不能抢走啊!”
  敢情,众仆婢在抢夺庄中的东西,准备各奔前程了。
  在厅上的美女共有四个,她们很恐慌,那绿珠就向唐千锤问道:“唐大侠,你打算把我们怎样?”
  唐千锤反问道:“这庄上还有多少位姑娘?”
  绿珠道:“这庄中的地下也有一座‘快活宫’,在里面的姑娘约有十七八个。”
  唐千锤道:“可有康山郎的心腹?”
  绿珠道:“没有,我们原都是良家妇女,先后被康山郎劫掳来的。”
  唐千锤道:“有没有会武功的?”
  绿珠道:“也没有,康山郎曾经抓过几个会武功的侠女子予以污辱,遂其兽欲之后,都将她们杀了;他说和会武功的女人在一起很危险建
  唐千锤道:“那么,你们能够自己回家的,现在就可以走,无力自行回家的,等我处理了这里的一切之后,再设法送你们回去。”
  四女连忙跪下叩谢,表示无力自行返乡,希望唐千锤代为筹划。
  唐千锤在厅上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仍不见墨明珠返回,心中不禁有些急了,暗暗抱怨道:“这个女人真是不识大体……”
  □                             □                             □
  这个时候,墨明珠已将康山郎带到莫干山的最高处,此处的山峰上竹林如涛,数里范围之内均无住家,是一处非常隐蔽,不虑受到任何干扰的地方。
  她将康山郎放落地上,由于唐千锤已点了他的穴道,所以她没有再出手,而从怀中取出解药,塞入康山郎的口中。
  不久,康山郎清醒过来了。
  当他看清自己置身于竹林中,身边坐着“刘氏”时,不禁愕然道:“咦,这是怎么回事?“
  墨明珠含笑道:“你猜是怎么回事?”
  康山郎很快就想明白了,面色一变道:“那……那酒中有毒?”
  墨明珠道:“不是毒,而是一种迷药,如果是毒,你现在早已七孔流血了。”
  康山郎吃惊地望着她,问道:“你是谁?是你在酒中下迷药的?”
  墨明珠点点头道:“不错,是我在酒中下迷药的,你猜猜看我是谁。”
  康山郎试图起身,发觉全身麻木不能动弹,竟无惊慌之色,反而微微一笑道:“现在我已知道你不是刘氏,你是铁公鸡的女人么?”
  墨明珠道:“不要冤枉铁公鸡,他虽然性好贪墨,对你却很忠心。”
  康山郎道:“这么说,我猜不出你的身份来历,你自己说吧。”
  墨明珠道;“我是曾经被你强奸过的女人……”
  康山郎一怔道:“是么?我不记得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墨明珠道:“前年。”
  康山郎还是想不出来,喃喃说道:“奇怪,我完全想不起来了……我怎么会看上你这样一个姿色平平的半老徐娘?”
  墨明珠对他的“挖苦”并不生气,接着道:“你武功高强,无人能制,过去这些年,你利用你的就功得到了一切你所需要的东西,所以你渐渐地目空一切,对世上一切事物全不放在眼里,你认为你自己高高在上,可以予取予求,好则夺之,恶则杀之,视人命如草芥,视女人的贞节如无物……”
  语至此,停顿了一下,继而笑道:“可是你一定想不到,世上的女人并非全是弱者,有一种女人非常泼辣,她不甘于受辱,绝不向邪恶低头,她矢志报复,不达目的绝不终止。”
  康山郎笑道:“你么?”
  墨明珠点头道:“是的。”
  康山郎道:“可是,我真的不记得——是了,你现在的容貌不是你的庐山真面目?”
  墨明珠举手慢慢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吃吃脆笑道:“不错,你刚才说我是半老徐娘,真是气死我了!”
  康山郎一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吃了一惊道:“墨明珠,原来是你!”
  墨明珠伸手轻轻拨弄他的面颊,抿唇一笑道:“我说过我也要强奸你,你没忘记吧?”
  康山郎失笑道:“世上只有男人强奸女人,很少听说女人强奸男人。”
  墨明珠道:“对啊!这种女人,一万个中也很难找到一个,而我墨明珠正好就是那一个,所以该你倒霉了!”
  康山郎笑道:“墨明珠,你真是个很特殊的女人,很对我的胃口,不如嫁给我算了?”
  墨明珠道:“不,你嫁给我。”
  康山朗一呆道:“我嫁给你?”
  墨明珠笑道:“对,你嫁给我,而今而后,你一切听我的,我叫你跪着,你就跪着,我叫你趴着,你就趴着!”
  康山郎道:“这不可能。”
  墨明珠发出“吃吃”的笑声,道:“世上没有不可能之事,现在我就来把你认为不可能的事变为其实!”
  语毕,开始动手卸除他的衣衫……
  □                             □                             □
  已快接近破晓时分,一直仗剑在餐厅上看守铁公鸡一干人的唐千锤,眼看墨明珠迟迟未返,心中焦急万分,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绿珠等四女也很着急,频频问墨姑娘去了何处,唐千锤自然不便明说,暗暗叹气:“此刻要是红菊在场,一切就好处理了。”
  他虽然焦急,对铁公鸡等十几人却未敢放松监视,一直严密看守着,这时忽见昏迷中的老来娇动了一下,连忙上前再点她穴道,接着又一次分别点了其余十六人的穴道,制止他们神智清醒后,运功冲开穴道。
  原来,墨明珠在酒中所下的迷魂散,药效仅能维持一个时辰,过了时限,昏迷者可以不药而醒,当唐千锤再一次点他们的穴道时,他们也纷纷苏醒过来了。
  第一个睁开眼睛的老来娇,发现一柄利剑正抵在自己的鼻尖上,顿时面色大变,失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唐千锤揭下假面具,道:“就是这么回事!”
  老来娇大惊道;“小子,是你?”
  唐千锤微笑道:“你想不到吧?”
  老来娇的声音变得很僵硬,心跳好像随时会停止,道:“那么,那……那个刘氏……她是红菊那丫头了?”
  唐千锤摇头道:“不对,她是‘红绫牵郎墨明珠’墨姑娘。”
  老来娇突然破口大骂道:“刀老五,你这个老糊涂蛋,看你干的好事!”
  这时候,铁公鸡的神智也早已清醒了,听了老来娇的责骂,心中只有暗暗叫苦,不敢吭一声。
  老来娇吼问道:“小子,我们康先生呢?”
  唐千锤道:“墨姑娘把他带走了,大概少时就可回来。”
  老来娇道:“什么意思?”
  唐千锤道:“墨姑娘认为康山郎该受惩罚,不过她如何惩罚康山郎,我也不大清楚……”
  老来娇沉默了片刻,忽然桀桀轻笑起来。
  唐千锤道:“你笑什么?”
  老来娇笑道:“我笑墨明珠愚蠢,如果她趁着我们康先生昏迷倒地的时候,一刀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她才能达到‘惩罚’的目的……”
  唐千锤道:“那并不困难。”
  老来娇道:“可是她没有这样做,所以不可能‘惩罚’我们康先生,可能的结果是玩火自焚。”
  唐千锤道:“你别替她担心,她是个很聪明机警的女人。”
  老来娇诡笑道:“我才不替她担心,我只是觉得她可怜又可笑!”
  唐千锤脸色一沉道;“我倒觉得你们这些人才可怜又可笑,你们都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年纪也都不小了,却甘心供康山郎驱使——”
  老来娇立刻截口道:“康先生的武功和智慧当世无人可与匹敌,我们能为他效劳,觉得非常光荣!”
  唐千锤冷笑道:“等一下你会觉得很窝囊!”
  老来娇笑道:“咱们来赌一赌,看谁的判断正确,如何?”
  唐千锤道:“我没有空跟你抬杠,我只要你们明白一件事:你们十六人完了!”
  老来娇道:“人星停止呼吸才算完,我们还在呼吸呢。”
  唐千锤道:“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有些人虽然没有停止呼吸,却好像死了一般!”
  他说到这里,收剑入鞘,然后在老来娇身边蹲下,右掌按上她的丹田穴。
  老来娇大惊失色,急道:“慢着,你……你想干什么?”
  唐千锤道:“我虽然不可以杀人,却可以毁去你们的一身功力。”
  老来娇慌了,又急急说道:“等一等!等一等!你这小子怎可如此心狠手辣?你的死对头是康山郎,我们跟你往日无——啊!”
  一声惊呼之后,顿时面色惨白,冷汗如雨而下,整个人好像突然被抽掉了什么似的,虽然没有断气,却已没有一点精神了。
  那铁公鸡刀老五穴道受制,不能转头去看,但他一听即知老来娇的功力已被毁掉,心中大惊,立刻大声道:“唐千锤,你干得好!不过康山郎只怕快回来了,你赶快毁掉他们十四人的功力,老夫帮你对付康山郎!“
  唐千锤笑道;“你帮我对付康山郎?”
  铁公鸡道:“是呀!康山郎多行不义,死有余辜,老夫早有反正之心,只因孤掌难鸣,不敢造次,如今你来得正好,老夫帮你对付他,再帮你去救出窦一脚和你的妻子章薇薇!”
  唐千锤道:“好啊!”
  于是,他快速出手,一掌一掌地按出,以内家真力震伤十四位“天杀星”的丹田穴,毁去他们的一身功力。
  他原打算等墨明珠回来再动手,但眼看墨明珠迟迟未返,为恐有变,才提前下手;当然他在下手的时候,心中不无歉疚,因为眼前这些“天杀星”均是武林风云人物,他们能有今天的成就,无疑是经过几十年苦练而成的,数十年苦修毁于一夕,他知道这样的“处罚”比杀了他们还难过。
  果然,十四位“天杀星”急怒攻心之下,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当场气死。
  铁公鸡急道:“好了,你快解开老夫的穴道,老夫带你去救人!”
  唐千锤摇头道:“不急,我要在这厅上等候墨姑娘……”
  他在铁公鸡身边蹲下来。
  铁公鸡面色一阵苍白,但仍强笑道:“也好,等她回来,咱们三人再一起动手,不过……嘻嘻,你可以先解开我的穴道呀!”
  唐千锤斜眼瞅着他,微笑道:“铁公鸡,你什么时候忽然站在我这边了?”
  铁公鸡叹道:“我早想叛离康山郎,遗憾的是一直找不到机会……你想我刀老五是何等之人,岂肯为虎作伥?与天下为敌?”
  唐千锤笑道:“说得是……”
  铁公鸡似乎口中发干,很用力吞了两口唾沫,又道:“事不宜迟,你快——”
  才说到这里,突然神情大变,双目发直,额上也冒出冷汗来了。
  原因是:唐千锤的手掌也按上了他的小腹丹田,掌力遽然而下……
  □                             □                             □
  天亮了。
  墨明珠仍未返回庄上。
  唐千锤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已决定不再呆等下去,他向绿珠等四女问道:“你们知不知道窦老前辈和蛇郎君师徒被囚禁在何处?”
  绿珠答道:“他们被囚禁在地牢中,不过我们不曾进入那地牢,不知道怎么下去。”
  说完,眼睛望向老来娇,暗示老来娇可以带他进入地牢救人。
  唐千锤当即上前解开老来娇的穴道,说道:“起来,带我去地牢救人。”
  老来娇没有理睬,两眼直瞪着梁上,眼角有些湿润,看来一身功力被毁,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正所谓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唐千锤脸色一沉道:“听到没有?”
  老来娇仍不答话。
  唐千锤拔出长剑,剑尖抵上她的眉心,沉声道:“你不想活了?”
  老来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喃喃说道:“刺下去,刺下去,你要是不敢,你就是小杂种。”
  唐千锤忽然笑道:“你很伤心是么?”
  老来娇道:“少废话,你快些动手吧!“
  唐千锤道:“老来娇,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何以还这样想不开?想想看,你成名武林已数十年之久,死在你手里的人已不计其数,但人都会老的,你也不例外,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又所谓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你在武林中活跃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被挫败,应该可以满足了,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受康山郎的蛊惑再度下山,我会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下来,悠悠闲闲地安度余年——”
  老来娇突然大怒道:“住口!”
  唐千锤一笑道:“我说错了?”
  老来娇咬牙切齿道:“小子,老娘既然投身江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你小子自命为‘武林第一好人’,今天却使这卑鄙下流的手段,春娘实在死不瞑目!”
  唐千锤问道:“怎说我卑鄙下流?”
  老来娇道:“你在酒中下迷药,这就是卑鄙下流,不是正人君子的行径!”
  唐千锤道:“不对,在酒中下迷药的不是我。”
  老来娇道:“你至少知道这件事!”
  唐千锤点头道:“对,我知道这件事,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因我们知道无法击溃你们而救出窦老前辈四人,当然,我所谓无法击溃你们,是基于我不想杀人之故,如果我要杀人,情况自是不同,换句话说:下迷药的手段虽然有欠光明,但总比杀了你们要好吧?”
  老来娇恨声道:“如果你凭本事杀了老娘,老娘绝不抱怨!”
  唐千锤道:“好了,我不跟你多谈,你到底带不带我进入地牢?”
  老来娇道:“不带!”
  唐千锤道:“你一生为恶,何不在最后做一件好事?”
  老来娇冷笑道:“老娘要恶到底!”
  唐千锤见说不动她,便转去求铁公鸡,说道:“刀老五,你带我去地牢救人,我便放你逃生。”
  铁公鸡居然一口答应道:“好的。”
  唐千锤立刻解开他的穴道,铁公鸡全身功力丧失,已和一般老人一样,他费力地站立起来,满脸苦笑道:“你说话要算数,老夫带你进入地牢之后,你就得立刻放老夫走。”
  唐千锤点头笑道:“当然,我一言九鼎。”
  铁公鸡目光慢慢扫过老来娇一干人,发现他们个个对自己投以鄙视的眼光,不禁耸肩一笑道:“诸位莫怪老夫没志气,人活在世上,不为名就为利,老夫自知一向声名不佳,不过老夫向来重利不重名,虽然一身武功丧失了,但刚才这位唐老弟说的不错,老夫再活也没多少年,该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悠悠闲闲地过几年舒服的日子了。”
  老来娇怒骂道:“刀老五,你无耻!”
  铁公鸡笑道:“武娇娇,你这个老巫婆武功是不错,可惜脑筋差了些,康山郎是什么样的人,天下人人皆知,你对他忠心不渝为的是什么?他会向你磕头道谢么?呸!我告诉你:我刀老五一开始就没打算替他卖命,我只想从中得些好处,这才是最实际的!这两年我已暗中捞了不少,如今要回家去做我的老太爷,诸位若得不死,下次路过山西,请到舍下奉茶,再见啦!”
  说罢,摆摆手,举步跨出了餐厅。
  不料刚刚一脚跨出厅门,蓦见白光一闪,继闻“咚”的一响,一颗脑袋已落在地上!
  刹那间,鲜血从脖子上的断口喷射而出,直喷到屋梁上;但他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然落地,又继续向前走出三步,才一跤摔倒在地。
  正要随后跟出的唐千锤遽见这幕可怕的变故,不禁惊得失声大叫,骇然顿足暴退。
  “咚!”
  忽然,又一颗人头落到地上!
  这颗人头是从厅外抛进来的,人头血渍斑斑,有一头长发,落到地上时,长发四散,正好遮住了脸庞,不过仍可看出死者是个女人。
  唐千锤又是一惊,全身突然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因为他一眼就认出死者是红绫牵郎墨明珠。
  墨明珠被杀了,那么杀死她的人自然是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
  这个念头刚从脑中闪过,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已在厅门上出现!
  他斜倚在门框上,面带微笑斜睨着唐千锤,缓缓说道:“唐千锤,你毁去我十六个部下的武功,我杀了墨明珠,咱们这一仗可说不分胜负……”
  唐千锤震食欲绝,颤声道:“你……你这个恶魔,你好狠的心肠!”
  康山郎哈哈笑道:“我是武林第一恶人,心狠手辣对我来说是正常的,不过这回是她自找死路,她本可杀死我,但她不存此图,却想强奸我,结果我趁她神魂颠倒之际,暗中运力冲开穴道,以后的事情,我不说你也想象得到。”
  唐千锤由极度的震惊转变为极度的愤怒,手中的长剑慢慢举起,剑尖遥指他的心口,咬牙切齿道:“我要杀死你!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康山郎笑道:“好的,不过你以‘武林第一好人’自居,你可以杀人么?”
  唐千锤心火熊熊道:“我不管!就算人鬼之争我失败了,但我非杀死你不可!”
  康山郎点点头道:“好,我也不耐烦再与你进行人鬼之争了,事实上你这个‘人之徒’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这些日子我为了与你玩耍,已耽误了不少正事,今天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招手又道:“外面地方宽些,到外面来吧!”
  唐千锤怀着“拼死除恶”的决心,随着他来到厅外的院地上。
  康山郎手上也有一剑,他在院地上的北面站定,含笑道:“出招吧!“
  唐千锤一语不发,抢步振剑便刺。
  他自知功力火候与经验均逊对方一大筹,但是他恨透了眼前这个恶魔,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决与对方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的打法,自然与一般打斗不同,出招可以只攻不守,只要能将对方击杀,自己同时中剑也无所谓由于抱着这样的决心,因此威力也就倍僧。
  双剑一接触,势如天空闪电交击,铮铮剑鸣,连续响了二十多声。
  他们一口气互攻了二十多招,剑光蔽天匝地,声势之强烈,可谓武林仅见;康山郎可不像他抱着同归于尽之心,因此出招不及他之凶猛,一时被他的气势所夺,被逼退了七八步。
  唐千锤继续奋勇攻出,一剑连一剑,一步紧一步,使尽全身功力,将师门的“霹雳神剑”发挥得淋漓尽致,精妙绝伦。
  可惜的是,康山郎学习“霹雳神剑”比他还早了十年以上,不论他如何使尽浑身解数,毕竟还是班门弄斧,无济于事。
  康山郎以冷静沉着的态度迎接他的猛攻猛扑,封挡过他百余招攻击之后,才开始还手。
  他一开始还手,唐千锤立刻陷入窘境,原因自然是他在“霹雳神剑”上的造诣远在唐千锤之上,唐千锤的剑招才使出一半,他的化解或反击剑招已等在那里,使得唐千锤顿时进退失据,手足无措。
  这一来,唐千锤想拼命都不成了,不到二十招,手中长剑已被康山郎巧妙的一招绞封之下,脱手飞上空中——
  “嘿!”
  唐千锤一声厉叱,赤手空拳继续与他进行缠斗,左掌右拳,不顾一切悍然而上。
  康山郎大笑道:“好呀!咱们玩玩别的!”
  他将长剑扔掉,拳对拳,掌对掌,与唐千锤进入另一番搏斗。
  唐千锤打出“霹雳神掌”,他也打出“霹雳神掌”,唐千锤发出“霹雳神拳”,他也跟着发出“霹雳神拳”,所不同的是:他的火候比唐千锤精湛,功力比唐千锤雄浑。
  唐千锤再度陷入窘境,简直不知道如何出手才好了。
  这样又缠斗了约莫一刻时,唐千锤已感黔驴技穷,他不再施展师门武功,而以不成章法的招术,乱打死踢上去。
  康山郎哈哈大笑道:“乱来,这是泼妇打架的招式啊!”
  他突然身形一晃,施展神出鬼没的身法,倏地转到唐千锤左侧,右脚一抬,作势欲踢,见唐千锤往右闪避,猛可五指一扬,发出了“霹雳神弹”!
  唐千锤未料及此,只觉腰上一紧,四肢立告麻痹,终于倒了下去。
  康山郎欺前一步,一掌拍向唐千锤的小腹丹田,狞笑道:“小子,我先毁去你一身功力,然后再慢慢整治你!”
  一瞬间,手掌已到唐千锤的丹田穴上,眼看只要再向下一寸,唐千锤就得变成废人——
  千钧一发之间,忽听不远处有人开声大喝道:“康山郎,你敢?”
  随着话声,一缕指风破空生啸,如怒矢般疾射而至!
  康山郎大吃一惊,急忙仰身纵退三丈,摆头四望,神色有些惊慌道:“谁?”
  他为什么这样惊慌呢?
  原因有二:一是他听出发话者好像是人鬼师父,二是他发觉袭来的指风太强,其人的功力似在自己之上。
  他已知恶娇娘潘银莲去了天山,人鬼师父有可能随她来到中原,而现在已是大白天,如果来人正是人鬼师父,那么他现在是“人”而非“鬼”,“人”的到来对他自是极为不利了。
  来人,果然正是人鬼师父!
  他和恶娇娘潘银莲手挽着手,从前厅那边缓步走来!
  康山郎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人鬼师父,尤其现在是白天,来的是唐千锤的师父;他自知斗不过“人”,故一见之下,赶紧又向唐千锤飞扑过去,快速地探臂将唐千锤揽抱起来。
  他觉得这是对付“人”的唯一之策,只要控制住唐千锤,“人”投鼠忌器,自己就可保住性命了。
  果然,人见他抱起唐千锤,目中精光一寒,喝道:“康山郎,你想干什么?”
  康山郎右掌按上唐千锤的头顶,一步一步后退道:“别过来,否则我杀你徒弟!”
  人沉声道:“你杀我徒弟,我就杀你!”
  康山郎一听此言,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没有危险了,当下笑笑道:“如果我不杀你徒弟,你又如何对待我?”
  人道;“那我也不杀你,让你们继续斗下去。”
  康山郎道:“所谓让我们继续斗下去的意思是……”
  人道:“人鬼不两立,总得斗个明白。”
  康山郎笑道:“好,你总算还很公平,我和唐千锤的争斗,你们‘二老’只可旁观,不可插手,这样才有意义。”
  人道:“不错,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你也不可凭仗你的武功杀死唐千锤,他是后学末进,武功当然不及你,你只能使用各种鬼蜮伎俩去陷害他,这才是‘鬼’的本色,正如唐千锤不能以武力收拾你,要以人性感化你一般。”
  康山郎笑道:“我同意。”
  人道:“现在你把唐千锤放了,然后立刻滚离此处!”
  康山郎道:“不对,这座山庄是我的,该滚的是你们。”
  人一笑道;“你舍不得丢弃此庄,那也使得,这样我徒儿再要找你时,就方便多了。”
  康山郎道:“我释放唐千锤后,你该不会食言反悔,亲自动手杀我吧?”
  人哈哈笑道:“你这句话正是‘以鬼之心度人之腹’,老夫若杀了你,鬼依然存在,这许多年来,老夫渴望的是‘人’胜‘鬼’,换句话说:唐千锤若能以人性感化你,你那鬼师父才会自然消失,所以老夫绝对不会亲手制服你。”
  康山郎转望恶娇娘道:“潘银莲,你做个见证人如何?”
  恶娇娘点头道:“好,你释放唐千锤后,如果他有不利于你的行动,我会制止他。”
  康山郎于是解开唐千锤的穴道,顺手将唐千锤抛向人鬼师父,然后退开数步,静观其变。
  唐千锤穴道一解,身手立告灵活,在身子即将摔在地上的前一瞬间,伸出食指一点地面,身子再度向上飘起,空中一个翻身,飘然落地,即向人鬼师父跪下叩拜,满面惭愧道:“师父,弟子无能——”
  人不待他说完,厉声斥责道:“混帐!你岂只无能,简直愚不可救!”
  唐千锤惶然道:“是,弟子未能达成——”
  人又截口道:“为师问你:人家红姑娘对你一片深情,全力帮助你对付康山郎,你不知恩图报倒也罢了,为何忍心把她甩了?”
  唐千锤不料他指责的竟是这件事,不禁一怔道:“这个……”
  人怒道:“没话说了吧?”
  唐千锤道:“不,弟子有话说,请您老人家听弟子解释。”
  人哼哼连声道:“说!”
  唐千锤道:“弟子与章姑娘结为夫妻,是为了救窦老前辈等七个人的命,出于不得已……”
  当下,便将自己身陷“快活宫”,康山郎威胁自己须在三个月之内使“西施”姑娘怀孕,否则便要下手处死窦一脚等七人,自己想来想去,觉得若要保住品德而又能使“西施”怀孕,唯一的办法即是与她结为夫妻,等等说了一遍。
  人听得连连点头,转怒为喜道;“不错,你的对策虽非完美,但除此之外,也实在别无善策。”
  挽着他的手臂的恶娇娘冷冷道:“你说什么?”
  人如梦初醒,忙道:“是,我差点忘了——唐千锤,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如今红姑娘为你伤心欲绝,一再表示要落发出家,你说该怎么办?”
  唐千锤见他受制于恶娇娘,暗觉好笑,乃又磕头道:“红姑娘帮助弟子解决了不少困难,弟子对她十分感激,只可惜弟子为了救人,不得不与章姑娘结为夫妻,红姑娘是通情达理之人,应该不会责怪弟子——”
  潘银莲不等他说完,冲口道:“不要油腔滑调,我徒儿才是通情达理之人,她既然爱上了你,你就得娶她为妻!”
  唐千锤颇感困窘道:“晚辈能得红姑娘垂青,那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可是如今晚辈已与章——”
  潘银莲吼道:“别管什么章姑娘西施姑娘,她是康山郎睡过的贱人,那样的女人你也要?”
  唐千锤道:“老前辈此言差矣!章姑娘原是良家女子,不幸被康山郎所掳,虽然已失身于康山郎,那是在不可抗拒的暴力下遭受摧残的,这并不影响她的人格,岂可因此而判定她是个不洁的女子?这对她岂非太不公平?”
  人又点头道:“有道理,所谓‘佛在心头坐,酒肉穿肠过’,一个人最重要的是——”
  语至此,面上抽动了一下,把底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去了。
  原因是:恶娇娘在他腰上拧了他一下。
  恶娇娘一边拧他,一边冷笑道:“你说什么?你再说呀!你再说呀!”
  人噤若寒蝉。
  恶娇娘接着往他脸上啐了一口,骂道:“你这个老不死!你误我青春四十年,我自认倒霉不跟你计较了,但我徒儿的终生幸福,我决不坐视不管,今天你们师徒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就跟你们没完没了!”
  唐千锤见康山郎站在一边冷笑看热闹,心中着急,央求道:“老前辈容禀,窦老前辈等人身陷地牢待救,关于令徒之事,可否暂时搁下不谈,改天再议?”
  恶娇娘断然道:“不成,我徒儿正在寻死觅活,此事非得立刻解决不可!”
  唐千锤见她不可理喻,不觉光火道:“晚辈已与章姑娘结为夫妻,生米已煮成熟饭,老前辈认为该怎么办呢?”
  恶娇娘道:“休了她,娶我徒儿为妻!”
  唐千锤摇头道:“对不起,这个晚辈办不到。”
  恶娇娘大怒道:“小子,你读了不少书,难道不知男女婚嫁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凡非父母之命的婚姻概不算数?”
  唐千锤道:“晚辈无父无母,要晚辈如何听父母之命?”
  恶娇娘道:“谁说你无父无母?”
  唐千锤道:“我娘改嫁,我爹失踪,也等于无父无母了。”
  恶娇娘道:“不对,改嫁的不去管她,我听菊儿说你爹是著名的剑客,叫什么‘逍遥剑客唐百炼’的不是?”
  说完这话,偷偷瞥了站在十几丈外的康山郎一眼。
  康山郎却无任何表情。
  唐千锤点头道:“是,但家父失踪多年,可能已不在人间了。”
  潘银莲道:“人死见尸,你没见到你爹的遗体,岂可断言他已不在人间,说不定他还活得好好的,正在某处快活逍遥哩!”
  唐千锤道:“晚辈多方打听,逍遥剑客唐百炼确已在武林中消失多年,家父正当壮年,如无意外,应无隐退之理。”
  潘银莲道:“你确定你爹已经死了?”
  唐千锤道:“虽无确证,但多半已凶多吉少。”
  潘银莲道:“在还没确定之前,你擅自娶妻,是不孝的行为——”
  人打断她的话道:“银莲,你跟他说这些干吗?他三岁的时候,他父亲就已弃他们母子而去,如今纵然唐百炼还在世,也不够资格做他的父亲了。”
  潘银莲听了这话,又向唐千锤问道:“小子,你也这样认为么?”
  唐千锤叹道:“家父当年弃家而去,说不定有隐衷……”
  潘银莲道:“对呀,所以你应该先找到你爹弄清楚再说,那年你跑到天山,为的就是寻找你爹,如今你已炼成一身武功,怎么反而把正事忘了?”
  唐千锤道:“晚辈并未忘记,只因这康山郎为害武林至巨,家师命晚辈——”
  语至此,瞥见康山郎已在移步后退,似有遁去之意,立刻开声喝道:“康山郎,你别走!”
  康山郎闻言一煞脚步,哈哈笑道;“小子,我没兴趣听你们谈那些与我无关的事,如果你要取我性命,现在立刻动手,否则我可要走了。”
  唐千锤连忙回对人鬼师父道:“师父,这恶魔所犯罪行已到人神共愤的地方,若不早日将他剪除,必然还有很多人会死在他手里,而弟子的武功实在无法制服他,您老今日既已到此,何不——”
  人笑道:“你武功不如他,这个为师早就知道了!”
  唐千锤怔然道:“那么……”
  人道:“他是‘鬼之徒’,你是‘人之徒’,当初为师要你来斗他,并非要你以武力取胜,而是要你发挥人性去感化他呀!”
  唐千锤道:“可是这个人已全无一点人性,他比真正的鬼还可怕,怎能感化呢?”
  人道:“这我不管,反正你是人,人和禽兽不同,一切行为都必须合乎人道才行,要怎么跟他斗,全看你自己了。”
  说完这话,他突然一把抓住潘银莲的手,大笑道:“银莲,这儿没我们的事,令徒之事,且留待他日解决,我们走吧!”
  不容分说,拉着潘银莲纵身而起,越过一排房屋,瞬息不见!
  唐千锤感到啼笑皆非莫名其妙,心想自己今天和康山郎拼斗正烈,人鬼师父和恶娇娘的突然现身确对自己十分有利,哪知他们竟不是要协助自己剪除康山郎,而是责备自己不该娶章薇薇为妻,在紧要关头搅了局,然后就这么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康山郎还站在自己面前,而刚才的一场拼斗已证明自己远非其敌,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自己还有什么办法杀入地牢救出窦一脚和蛇郎君等人呢?
  人鬼师父要自己发挥人性去感化眼前的恶魔康山郎,怎么感化?
  他感到束手无策,一时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康山郎见他呆立不动,忽然哈哈大笑道:“唐千锤,你黔驴技穷了吧?”
  唐千锤又沉默了好辛晌,才长叹一声道:“康山郎,咱们一起死了如何?”
  康山郎笑道:“一起死?”
  唐千锤道:“是的,我目前的武功虽不如你,但是我比你年轻,咱们这样一直缠斗下去,只怕要几十年后才能分出胜负,这对你我都是很烦的事,不如一起横剑自刎——”
  康山郎截口笑道:“开玩笑,我活得好好的,人鬼之争我又稳操胜券,我干吗要横剑自刎?”
  唐千锤也觉得自己的提议太幼稚可笑,不觉脸上发红道:“我胜不了你,但你也未必杀得了我,你不肯改邪归正,我则死也不会屈服,所以……”
  康山郎笑道:“有个办法可以很快分出胜负。”
  唐千锤道:“什么办法?”
  康山郎道:“你那‘人师父’要你以人性来感化我,既然如此,你就跟我住一年,在这一年当中,我以各种非人手段来折磨凌辱你,而你则除了忍受之外,可以用各种‘人’的手段来感化我,一年之后,即使我不被你感化,只要你能忍受我对你的折磨凌辱,我便算输了。”
  唐千锤心头一动,暗忖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就算我没能在一年之内感化他,由于天天跟他在一起,至少可阻止他胡作非为,也可觅机救出窦一脚等人。”
  他于是问道:“你输了便怎样?”
  康山郎笑道:“我康山郎积恶如山,万死不足以赎罪,既然认输,自然只有自决一途。”
  唐千锤道:“你是‘鬼之徒’,再鉴于你过去的所作所为,我自知不可能感化你——”
  康山郎岔口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金石既然能开,鬼也会感动。”
  唐千锤道:“好,我接受你的这个决胜方式,如果我能忍受你一年的折磨凌辱,你就得算输,须自决以谢天下!”
  康山郎道;“就此一言为定。”
  事情演变至此,两个势不两立的对手,不但不必再动干戈,反而要朝夕相处,生活在一起了。
  唐千锤有些难以适应之感,但他已别无办法,只好下定决心准备豁出去。
  康山郎接着道:“我现在就去遣走庄内所有的人,从明天开始,这庄中只有你我两人。”
  唐千锤心中一喜道:“所谓庄中所有的人,包不包括窦老前辈等四人?”
  康山郎道:“不,他们四人仍将囚禁于地牢中,一年期满,如你获胜,你才可救出他们四人,在此期间,你须负责料理我和他们四人的饮食,如果你偷偷放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就算输了。”
  这天晌午时分,康山郎果然遣走了老来娇、十四天杀星以及庄中所有的美女仆婢;他还很大方,每人赠送一笔巨金,使老来娇等足够养老之需,使那些美女仆婢有钱可以回家。
  唐千锤则掩埋墨明珠的尸首,为她造坟立碑。
  午后,整座山庄就只剩下康山郎和唐千锤两人,康山郎先命他下厨烧饭,吃饭的时候,要他立在一旁侍候,把他当仆人来差遣。
  唐千锤知道这只是开始,可怕的折磨凌辱还没来临,不过他已有准备了。
  饭后,康山郎要他准备四个人吃的午饭,然后道:“走,我带你进入地牢去见他们四人!”
  地牢的入口是在老来娇睡觉的一间卧房内,这间卧房设有活动暗门,启开暗门便见一条向下伸的石级,下面是一条秘道,设有三重活动铁门,过了三重铁门,才是地牢。
  康山郎首先带他到囚禁窦一脚的牢房外面,唐千锤一见到牢房中的窦一脚,心头不禁一沉,因为窦一脚正在吮指头,唱儿歌:“一个大姐整十七,嫁个女婿才十一,二人并上去抬水,一头高来一头低……”
  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已经疯了。
  唐千锤为之愕然。
  康山郎笑道:“窦一脚,唐千锤来看你了。”
  窦一脚望望他又望望唐千锤,咧嘴笑了一下,又开始唱:“纱窗外,起阵风,飞进一只小蜜蜂,蜂采花,迷了路,左飞右飞不能去,飞不去,把头撞——”
  唱到这里,一头撞上墙壁,撞得满面是血!
  唐千锤大吃一惊道:“窦老前辈,您……”
  康山郎哈哈笑道:“别慌,他不会撞死的,他已经这样撞过好多次了。”
  唐千锤愤怒地道:“是你把他逼疯的?”
  康山郎笑道:“这老叫化定力不够,我只不过威胁要杀他们丐帮所有的长老和各地分舵主,他就急成这个样子。”
  唐千锤含怒瞪视他,沉声道:“他与你无仇无恨,你凭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康山郎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忽然问道:“小子,你当真是‘逍遥剑客唐百炼’的儿子?”
  唐千锤一怔道:“你见过我爹?”
  康山郎不做肯定答复,笑笑道:“一个抛妻离子的人,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千锤大怒道:“你才不是好东西!”
  康山郎的手指点到他的额头上,吃吃轻笑道:“别对我大吼大叫,你现在已是我的人,我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不可对我无礼。”
  唐千锤恨恨地瞪视着他,未再开口。
  康山郎移步往前走,边走边问道:“如果你找到你父亲,你打算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唐千锤沉默不语。
  康山郎回头看他一眼,笑道:“怎么不说话呢?”
  唐千锤冷冷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康山郎道:“也许我可以带你找到他哩。”
  唐千锤心弦一震,又惊又怒道:“莫非我爹也落入你手中?”
  康山郎摇头道:“不,我是说我也许可以找到他,不过我感到有兴趣的是:你爹当年狠心抛弃你们母子,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你还肯认他作父亲么?”
  唐千锤一哼道:“我爹离家未返,可能另有原因,不是遗弃我们母子。”
  康山郎微微一笑道:“如果是呢?”
  唐千锤道:“那一定有原因。”
  康山郎道:“不论任何原因,你都能原谅他么?”
  唐千锤道:“不错。”
  康山郎道:“为什么?”
  唐千锤道:“因为他是我父亲。”
  说话间,已来到另一间牢房外,被囚禁在里面的是“西施”章薇薇,她散发披肩,满脸憔悴,一见到唐千锤,先是一呆,然后泪水就扑簌扑簌流下来。
  唐千锤靠上铁栅,急问道:“薇薇,你还好吧?”
  章薇薇只是流泪,嘴唇抖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康山郎笑道:“她还好,只要我不动刀挖出她腹中那块肉,再过五个月她就可临盆了。”
  唐千锤心火大盛,正要一掌拍出,康山郎已倏地飘退寻丈,哈哈大笑道:“别忘了你已不能跟我动手,你一动武,你就输了!”
  唐千锤只得竭力忍住怒火,咬牙切齿道:“康山郎,你一定会受天谴,不得好死!”
  康山郎道:“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对了,那边墙壁上有个骷髅头,你去替我拿过来。”
  牢房对面的墙壁上,的确挂着头,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倍觉恐怖。
  唐千锤看了那骷髅头一眼,面部抽动,冷冷道:“干吗?”
  康山郎道:“我叫你拿过来,你就拿过来。”
  唐千锤问道:“他是谁?”
  康山郎道:“记不得了,大概是跟我康山郎作对的一个白道侠士吧。”
  唐千锤又问道:“你把他的头挂在那壁上是何意思?”
  康山郎道:“先拿过来,我再告诉你。”
  唐千锤转去取来骷髅头。
  康山郎要他双手捧好,然后松解腰带,看那动作似是要解溲。
  唐千锤不禁惊怒交迸,叫道:“你要干什么?”
  康山郎道:“内急,解手。”
  说着,当着章薇薇的面前掏了出来。
  章薇薇赶紧转过身子,不敢看。
  唐千锤真是怒不可遏,康山郎竟要他捧着骷髅头让他解漫,且是当着章薇薇的面前,这样的凌辱岂是一个男人所能忍受的?
  他正欲不顾一切跟他拼命,但一接触到康山郎的目光,他再一次以最大的毅力隐忍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康山郎的眼中充满挑逗的讥笑,好像在说:“动手呀!动手呀!”
  他若动手,他就输了。
  因此,他极力压抑住满腔怒火,而改以很平静的态度道:“来吧!”
  康山郎见他不反抗,便觉没趣,重新束好腰带,耸耸肩道;“等一会再来。”
  这时候,牢中的章薇薇忍不住哭出声音来,道:“唐千锤,你到底怎么了?”
  唐千锤连忙解释道:“薇薇,我和他正在进行另一种决斗,从今天开始,我将和他在一起相处一年,在这一年之中,如果我能忍受他各种凌辱折磨,我这个‘人之徒’便算赢了他‘鬼之徒’,那时他就得横剑自刎,以死赎罪。”
  章薇薇连连摇头道:“如果你想以人性来感化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唐千锤道:“他武功比我高强,我无法以武力收拾他,而且……人鬼之争,也只有这样的胜负才是真正的胜负,希望你多忍耐,一年之后,就是我们‘人’的天下了。”
  康山郎笑道:“只怕你忍受不了一个月,我整人的方法一共有三百六十五种之多哩!”
  语毕,再移步走向里面的地道。
  唐千锤将一份饭菜放在铁栅下面的一个小窗口,要章薇薇拿进去吃,又安慰她几句,才起身追上前面的康山郎。
  拐过一个弯道,就到了囚禁蛇郎君师徒的牢房外面,蛇郎君师徒似未受伤害,而且颇受优待,师徒俩正在牢中楸枰对弈。
  他们师徒已听到唐千锤刚才和章薇薇的谈话,故看见唐千锤随着康山郎到达,并不感惊奇,不过东方旭对唐千锤的处境很担心,立刻停止下棋,起身趋近铁栅道:“唐兄,你这样行么?”
  唐千锤苦笑道:“小弟已别无选择……”
  东方旭道:“一年期满,要是他食言反悔不认帐,你又奈何得了他?”
  唐千锤道:“如是那样,家师会杀了他。”
  蛇郎君神色一振,起立笑道:“你那位‘人’师父下山来了?”
  唐千锤道:“是的,家师正和潘银莲老前辈在一起。”
  蛇郎君道:“令师为何不杀了这个‘鬼之徒’?”
  唐千锤道;“杀了‘鬼之徒’,并不能解决在他心中的人鬼之争。”
  蛇郎君看了康山郎一眼,叹了口气道:“说真的,你那人鬼师父真是莫名其妙!”
  康山郎冷笑道:“蛇郎君,你还是无意臣服于我么?”
  蛇郎君道:“这些日子,你对我们师徒好像很不错,不过老夫早就说过了,宁为鸡头,不为牛尾,老夫跟老来娇和铁公鸡完全不一样。”
  康山郎冷哼一声道:“可是,你若不臣服,永远别想离开这间地牢!”
  蛇郎君耸耸肩道:“你能囚我身,不能夺我志,咱们耗下去就是了。”
  唐千锤接口道:“对,忍得住耐得过,则得自在之境。”
  康山郎移目凝视着他,面上升起一抹残酷的恶笑,道:“你自信忍得住耐得过么?”
  唐千锤点头道:“当然。”
  康山郎忽然咳了一声,一口痰到了喉咙上头,说道:“张口!”
  唐千锤一怔道:“什么?”
  康山郎道:“张开你的口!”
  唐千锤道:“干吗?”
  康山郎道:“我要吐痰。”
  唐千锤道:“你吐痰便吐痰,要我张口干吗?”
  康山郎道:“你的嘴巴是我的痰盂!”
  唐千锤面色一变。
  康山郎冷笑道:“不愿意?”
  唐千锤默默地注视他好半晌,终于慢慢张开了嘴巴,要让他吐痰。
  “呸!”
  康山郎的一口痰吐在地上,大笑道:“不成,你的嘴巴太臭了!”
  唐千锤一颗崩得紧紧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康山郎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地牢铁门,说道:“东方旭,你出来。”
  东方旭弄不懂他为何要放自己出去,一时有些迟疑,站着没动。
  康山郎笑道:“你出来,我不会伤害你。”
  蛇郎君虽不知他的目的何在,却推了东方旭一把,说道:“别怕,旭儿,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一直劝为师不可与他同流合污,你也别折了为师的名头。”
  东方旭点点头,乃以从容就义的姿态,弯身跨出地牢。
  康山郎要唐千锤留在地道上别走开,锁上了地牢的铁门,便向东方旭一招手道:“跟我来。”
  唐千锤担心他伤害东方旭,横身拦住去路,问道:“你要干什么?”
  康山郎笑道:“我要干什么,你管得着?”
  唐千锤道:“他和你没有任何瓜葛,一切冲着我来就是了。”
  康山郎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要处死他,你愿替他死?”
  唐千锤点头道:“是。”
  康山郎耸耸肩道:“好的,到了那一天,我会告诉你。”
  说罢,一把推开唐千锤,大步走去。
  东方旭随后跟去。
  唐千锤虽已知道他不是要处死东方旭,心中仍甚不安,目送他们消失在地道中,连忙靠上铁栅,向牢中的蛇郎君问道:“你可知道他要干什么?”
  蛇郎君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他对小徒似甚好感,想来应该不会有不利于小徒的举动。”
  唐千锤解道:“他对令高足有好感?”
  蛇郎君道:“是的,他曾要求小徒拜他为师,小徒没有答应。”
  唐千锤道:“奇怪……”
  蛇郎君长叹一声道:“唐千锤,你要和他进行这种决斗很划不来,他绝对不是一个能受感化的人,他的血液里根本没有一点人性!”
  唐千锤也叹道:“我明白,可是我的武功不及他,而家师也认为我不能凭武功击败他,要以人性感化他才行……”
  蛇郎君道:“令师也是莫名其妙,老夫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使他幡然悔悟,这个人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坏到极点了。”
  唐千锤百感交集,却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连连搓手叹气。
  蛇郎君又道:“唐千锤,你觉得令师这个安排对不对?”
  唐千锤沉默不语。
  蛇郎君道:“老实说,我不相信令师白天是人夜里是鬼这件事,他只是个精神异常之人,这样的人很可怕,你觉得你应该听他的么?”
  唐千锤又沉默了片刻,才带着感伤的语气道:“您老认为我该怎么办?”
  蛇郎君道:“对付康山郎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杀!”
  唐千锤道:“可是——”
  蛇郎君接下道:“你的武功虽然不及他,但并非没有杀他的能力,你可以出其不意,猝然下手。”
  唐千锤道:“这个……”
  蛇郎君道:“杀一个康山郎,可以使几千几百人逃过死亡的灾难,这难道也违反人性?”
  唐千锤觉得有道理,不禁心动,点点头道:“说得也是,可是杀了他后,只解决了一半问题,另一半更棘手……”
  蛇郎君道:“你指的是你那人鬼师父?”
  唐千锤道:“正是,白天的他,当然可以理说服,夜里的他,可就不是任何人所能劝解的了。”
  蛇郎君道:“就怕你还没想通,想通了的话,也很容易解决。”
  “嗯?”
  “他比康山郎还可怕……”
  “嗯?”
  “这样的人让他活在世上,只怕有很多人会遭殃,大义灭亲古有明训——”
  “别说了!”
  蛇郎君笑了笑道:“好,我知道你无法接受这个理论,不过我敢跟你打赌:即使你真的感化了康山郎,人还是人,鬼也还是鬼!”
  唐千锤道:“不,那时鬼会消失。”
  蛇郎君道:“你仍然没有搞清楚,你那人鬼师父根本没有人鬼之分,他只是个精神异常之人。”
  唐千锤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说道:“我去看看令徒。”
  但正要举步之际,对面的地道上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东方旭回来了!
  东方旭手上拿着一只包袱,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迷惑,有忧惧。
  唐千锤见他无事,心头大宽,急问道:“怎么回事?”
  东方旭把包袱递给他,道:“他要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唐千锤接过包袱,发觉很沉重,乃放落地上,解开一看,竟是被康山郎抢去的那座小金塔,不禁愕然道:“咦,这是什么意思?”
  小金塔乃是几百年前“七圣僧”铸成之物,塔上刻有三十五尊小佛,里面隐藏着“仙机武库”的地点,只要解得其中之谜,便可找到武库……这件宝物,后来流落江湖上,许多武林人因它而死,最后落入“人鬼”的师父手中,他没有解开谜底,人鬼也没有解开,转交给唐千锤处理,唐千锤原打算交还少林寺,不幸又被康山郎夺走,现在康山郎忽然托东方旭交还给他,使他大感惊奇和意外,不知康山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东方旭道:“我也搞不懂他的意思,他只要我把这东西转交给你,并转告一句话……”
  唐千锤怔怔地问道:“一句什么话?”
  东方旭道:“对不起。”
  唐千锤道:“什么?”
  东方旭道:“就这三个字:对不起。”
  唐千锤道:“什么事对不起?”
  东方旭摇头道:“我不知道。”
  唐千锤急问道:“他现在何处?”
  东方旭道:“前面地道上的一间密室中。”
  唐千锤忙道:“走,咱们快去看看!”
  东方旭领着唐千锤赶回到前面地道中的一间密室门口,只见门口地上有一串钥匙,东方旭拾起钥匙看了看,讶然道:“奇怪,他怎么把启开各地牢的钥匙丢在这地上?”
  密室的门上有个小窗口,唐千锤探头望入,但见康山郎端端正正地坐在密室中的地上,面上带着一丝微笑,那表情令人莫测高深。
  唐千锤忍不住问道:“康山郎,你在干什么?”
  康山郎含笑道:“唐千锤,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仔细听着:我这一生最痛恨的是女人。很多年前,我娶了一房妻子,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我非常喜欢她,对她爱护得无微不至,只要她喜欢的东西,哪怕那东西只在几千里远的地方才有,我也会跋涉几千里路去拿来给她……”
  唐千锤不懂他为何突然说出这些“毫不相干”的事情,岔口道:“你说这些干吗?”
  康山郎没有回答,继续说道:“可是后来有一天,我发现她竟背着我偷汉子,你说可恨不可恨?”
  唐千锤道:“你这故事说来简单,但也许内情很复杂,我无法置评。”
  康山郎道:“从那以后,我恨透了所有的女人,我觉得女人除去睡觉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价值。”
  唐千锤道:“不要一竿子打翻一条船,这世上好的女人比坏的女人多得多。”
  康山郎道:“我不想跟你辩论这个问题,我只想告诉你:我们之间的争斗可以结束了。”
  唐千锤道:“我不懂。”
  康山郎道:“我知道你不懂,我也不希望你懂,你和东方旭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追究我的事情……”
  唐千锤道:“你承认输了么?”
  康山郎道:“是的,我输了,不过……很抱歉,我刚刚杀死了你的妻子章薇薇。”
  唐千锤全身一震,跑去囚禁章薇薇的牢房一看,果见章薇薇已直挺挺躺在地上,两眼暴瞪,嘴角流血,分明已中毒死了。
  他震骇欲绝,大叫道:“东方旭,快把那串钥匙拿来!”
  东方旭应声赶到,唐千锤抢过钥匙,急急打开铁栅门上的巨锁,冲入牢房,抱起童薇藏,颤声大叫道:“薇薇!薇薇!”
  但章薇薇已全无反应。
  这一刻,唐千锤心中的悲痛和愤怒,真是无法以笔墨来形容;他脸色苍白,全身发抖,抱着章薇薇呆望良久,最后眼泪才掉了下来。
  东方旭恨恨地道:“他真是丧心病狂,死一千次都不足赎罪!”
  唐千锤慢慢放下章薇薇的遗体,整个人好像变了,竟以非常冷静的语气道:“我要杀死他。”
  说毕,起身走出去。
  东方旭道:“我去放家师和窦老前辈出来。”
  他捡起唐千锤丢在地上的钥匙,拔步奔入地道中去了。
  唐千锤独自一个走回密室门口,再从小窗口上望入时,不禁怔住,满腔怒火一时发不出来。
  因为,密室中的康山郎正在把一桶灯油从自己头上淋下,淋得满身尽是油渍。
  他很想问康山郎:“你这是干什么?”,但他没有开口,他整个胸腹塞满了悲愤,若非密室的铁门坚固难破,他一定立刻破门而入,趁机在康山郎的身上放一把火,把这个万恶的禽兽活活烧死。
  康山郎看见唐千锤回来,微微一笑道:“不要伤心,我觉得章薇薇不宜做你妻子……”
  唐千锤听了他的话,面上一阵抽搐,但仍竭力压抑情绪,不使自己因愤怒而疯狂,他很冷静地退后半步,深深做了一次呼吸,然后运功贯注双臂,将本身功力提到十二成,猛可舌绽春雷,一声厉叱,双臂拍上铁门边的墙壁。
  “蓬!”
  一声巨响,整堵墙壁一阵震动。
  他不去撞击铁门,因为他知道铁门很坚固,而墙壁就不一样,它是巨石堆砌而成的,他自信只要连续以“霹雳神掌”拍击,必可使巨石松开塌倒。
  他下定决心要打破墙壁,下定决心要将康山郎剁成肉酱!
  “蓬!”
  “蓬!”
  凌厉的“霹雳神掌”不断拍上墙壁,终于使墙壁上的巨石松动了。
  也就在这时,密室中火光一闪,继闻“呼”的一响,一片火焰在密室中熊熊地燃烧起来。
  唐千锤探头一看,又怔住了。
  因为,那片火焰竟起自康山郎的身上,武林第一恶人康山郎竟已引火自焚!
  唐千锤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一时为之惊愕万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一瞬间,烈火已将康山郎整个人包在里头,但仍然可以看见康山郎的面部,他的面部毫无痛苦之色,好像还带着一丝微笑呢!
  他为何引火自焚?
  他为何交出小金塔?
  他为何要东方旭转告“对不起”?
  可是,他为何又在自焚之前毒杀了章薇薇?
  这几个问题,一瞬间进入唐千锤的脑中,但是他想不明白,完全想不通一个无恶不作的人,怎么会在今天突然有这些不可思议的举动。
  他被眼前的情景惊慑住了。
  这时候,地道上传来脚步声,蛇郎君和东方旭赶回来了,当他们师徒从小窗口上看见康山郎全身被包在烈火中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多久,康山郎已倒在地上,身子蜷曲,活像一头被烧焦的狗……
  将近黄昏时候,唐千锤、蛇郎君师徒和窦一脚才从地道中走出,来到地面上。
  窦一脚已变成疯子,一出地面,欢天喜地地高唱山歌,跳跃而去。
  蛇郎君长叹一声道:“这老叫化的定力毕竟差些……”
  东方旭一脸凝重,目送窦一脚远去不见,这才开口道:“师父,康山郎为什么在一日之间产生这样大的变化,竟引火自焚结束自己的生命?”
  蛇郎君摇头道:“这个问题,为师已想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不知道!”
  东方旭看了唐千锤一眼,又道:“他要弟子把小金塔交还给唐兄,又要弟子转告他一句‘对不起’的话,然后自焚而死,像他这样的人,会突然悔悟前非,以死向天下人谢罪?”
  蛇郎君连连摇头,表示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东方旭转对唐千锤问道:“唐兄,你能不能解释他改变的原因?”
  唐千锤也摇头。
  他因章薇薇的惨死而心力交瘁,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一心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走得越远越好故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举步便向庄门口走去。
  蛇郎君师徒只好随后跟着,老少三人走到大门外面,一眼瞥见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恶娇娘潘银莲,一个是人鬼师父。
  唐千锤大感意外,叫道:“师父……”
  人鬼师父面上挂着一抹笑容,却没开口。
  恶娇娘潘银莲则开口问道:“康山郎是不是自杀了?”
  唐千锤微微点头道:“是的,他引火自焚而死,但潘老前辈怎知他会自杀呢?”
  恶娇娘笑道:“那是他唯一能走的一条路。”
  唐千锤问道:“怎么说?”
  恶娇娘摇头道:“不能告诉你。”
  唐千锤转对人鬼师父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人鬼师父也摇头道:“不能说,你不要追究此事,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
  蛇郎君道:“让我来猜猜如何?”
  潘银莲瞪他一眼道:“你敢吭一声,老娘就剥了你的皮!”
  蛇郎君耸耸肩道:“好吧,有些事情不说明白比说明白好些,不过我还想明白一件事:康山郎是‘鬼之徒’,如今康山郎已死,只不知他的‘鬼师父’是否也会跟着消失?”
  人鬼师父哈哈笑道:“这个当然,人鬼之争,我已获胜,那个讨厌鬼当然不再存在了。”
  蛇郎君抬头看看天色,道:“天快黑了,天快黑了,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潘银莲道:“唐千锤,你一定要娶那章薇薇为妻么?”
  东方旭代答道:“康山郎在引火自焚之前,下手毒杀了章薇薇。”
  潘银莲一怔道:“章薇薇死了?”
  东方旭道:“是的。”
  潘银莲沉默了半晌,忽然长叹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唐千锤凝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道:“这样也好么?”
  潘银莲道:“是的,让一切不干不净的事在这个世上消失,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干干净净了。”
  她接着转对身边的人鬼道:“走,咱们到庄内歇歇。”
  不等人鬼表示意见,她已拉着人鬼走入庄中,唐千锤等三人也只得跟了进去。
  老少五人在庄中找出一些食物,填饱了肚子时,天已黑下来了。
  人鬼不再开口说话。
  潘银莲一直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这时忽然拉起他道:“我有话跟你说,咱们到房里去。”
  她拉着人鬼离开客厅,唐千锤三人则仍留在厅上,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仍不见她和人鬼回厅,蛇郎君忍不住打破沉寂道:“唐千锤,咱们是否应该去看看?”
  唐千锤道:“看什么?”
  蛇郎君道:“看你那人鬼师父现在是人还是鬼。”
  唐千锤道:“康山郎已死,鬼应该已不存在了。”
  蛇郎君道:“去看看吧。”

  □                             □                             □
  他们在一间房内找到了人鬼和潘银莲,可是见到的已是两具尸体——人鬼的心窝插着柄匕首,而潘银莲则悬梁自尽。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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