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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江南柳《五龙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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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3-18 21:32: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资料来源于网络,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江南柳,台湾武侠作家,作品有:《天魔剑》《铁人》《狂侠传》《金骷髅》《龙笛凤符》《五龙旗》《血雨腥风》等,据侠友“半剑飘东半剑西”说,江南柳水平很不错。

(详见:https://bbs.gulongbbs.com/forum. ... F%E5%8D%97%E6%9F%B3),可惜我没完整看过江南柳的书,无法置评。

分享一部江南柳的《五龙旗》,大家一起参详参详,嘿嘿。

《五龙旗》有署名卧龙生的同名伪书。署名梁羽生的《剑胆琴心两风流》、署名金庸或者萧瑟的《血龙震九州》实际上也是《五龙旗》。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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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0 14: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蕭殺金風,風零黃葉……
流霞亂舞,孤雁驚飛……
祁連山下的黃昏秋色,景物凄迷,令人斷腸!
暮靄初合,草原上突然傳來人聲慘號,天際流雲下一點黑影,背向着西下夕陽,電射而來。
這是輛朱漆輪車,轅下四馬,矯健如龍,車前站着個虎軀偉岸的大漢,虬髯如戟,星目似電,左手執韁,右手尙擎着一面白綾大旗。
又是兩聲怒叱,荒草裏射起兩條人影,刀光閃動,直向輪車撲到。
車前大漢,陡然把手中大旗一捲——
一陣刺耳銳嘯,白綾大旗上五條血龍飛舞,頓時野草漫天,風沙蔽日,兩道血雨過處,已把那兩條人影捲出十丈。
虬髯大漢仰面大笑,一抖絲韁,馬車撥風也似的轉向左端一片疏林。
這大漢威風八面,神威凜凜,雖然汗透重裳,血濺衣襟,但仍然氣含河嶽,令人不敢逼視。
就在車至林緣之時,驀聞一聲獰厲的狂笑,由林中穿雲而起,一串灰影,捲起撲面罡風,打從林中翻滾而來。
健馬長嘯,輪車倏停,車前大漢驀地雙目一瞪——
狂風起處,林外現出一個灰衣老叟,他面罩黑紗,僅露陰森雙目,嘿嘿乾笑道:「李乘風,你已身入重圍,難道眞還捨不得這面『血龍旗』嗎?」
虬髯大漢哈哈狂笑道:「李某歸隱之初,早想擇一德藝兼備之人,託付江湖大事,只是十年來未得其人……」
他話聲未落,突聞林中大吼一聲:「旣然如此,怎不找我?」
一條瘦長人影,快如驚風驟至,又是個神秘莫測的蒙面人,他身形未落,業已向那面畫有五條血龍的大旗抓到。
虬髯大漢右手一抖,「血龍旗」捲起一陣寒濤——
來人驚叫一聲,雙臂倏收,射星般左飄八尺。
李乘風向來人一摔,立即沉聲大笑道:「閣下旣想接掌江湖大位,就請報上名來,讓李某評量評量!」
這人雙目電轉,突然怒吼一聲,道:「你旣身爲『武皇』,難道還認不出我是誰嗎?」
身形一旋,二次欺到——
李乘風眉頭一挑,大聲喝道:「閣下可是姓周嗎?」
那人渾身一顫,陡地收招退出五步。
李乘風沉聲說道:「假如閣下眞是李某所料之人,我勸你及早回頭,你功力雖還不錯,但比剛剛斃在李某手下的『終南五虎』『塞北雙凶』,似乎還差上一截!」
那人略顯遲疑,但刹那間,突又沉聲冷笑道:「李乘風,你不要自誇自吹,老夫三十年刀頭舔血,可不是嚇大的,你接招吧!」
雙掌微提,一晃一旋,竟然捨人奔馬。
李乘風眼睛突亮,厲喝一聲:「周公久,你眞存心找死嗎?」
沉旗出掌,一推一挑——
但聞嘶地一聲,那人面紗飛起,臉上血花四濺,驚叫一聲,轉臉逃去。
李乘風哈哈一笑,韁繩一抖,就待馳馬入林——
突然,先來那蒙面老頭亮掌疾上——
李乘風睜目怒笑道:「不自量力的東西,閃開!」
話聲未落,「血龍旗」抖得筆直,一招「直搗黃龍」兜心刺到。
兩招將接,那人突然狂笑連聲,翻身暴退八步。
就在這震耳欲聾的狂笑聲中,李乘風突聞嘶嘶微響,頓時心下一凜,立即扭頭回身——
誰知道雙目所及,只見萬點冷芒,如同空山暴雨,呼嘯而來。
這狠毒絕倫的暗器,不僅指向李乘風,並且大部份是奔向馬車,李乘風狂吼一聲:「鼠輩敢爾!」
旗幻風雷,勁氣如濤,如同霹靂乍驚,硬把那萬點銀星震落。
但,就在此時,那先來的蒙面人突然陰陰一笑,大袖疾摔,七縷飛虹,悄沒聲息地射到,悠悠兩聲長嘯,駕轅四馬已去其二,李乘風廻身抖手——
旗風過處,四縷銀虹應聲而沒,可是那最後一縷,却已乘虛走隙,在李乘風肩胛上一擊而中。
李乘風但覺左臂如置冰窟,頓時心頭一凜,想起了黑山白水間的兩個老魔,立即飛指閉穴,厲聲大喝道:「天池雙怪,你可知道李某不赦之條嗎?」
這一前一後的兩名蒙面人,果然就是以暗器震懾武林的「天池雙怪」,他們眼見李乘風已被「七星冰芒」擊中,頓時懼意全消,嘿嘿狂笑道:「我兄弟見淺識薄,敬請賜敎!」
李乘風雙眼盡赤,放聲狂笑道:「敢在我李某眼前使用暗器者,殺!」
「殺」字出口,人影凌空飄起,但見血龍旗嗖地一聲,白光過處,已把「天池雙怪」之一的首級削了下來,血光如泉噴起。
李乘風尙待廻身出招,誰知道身形剛轉,突聞車內傳來一聲嬌喚:「風哥哥,你負傷了嗎?我們快走吧!」
果然,就在這刹那間,李乘風已覺左邊身體如置冰窟,他心下一凜,忙道:「艶妹放心,一點小傷不要緊,妳好好看顧忌兒!」
話音一落,「血龍旗」一沉一翻,削斷韁繩,撥開死馬,輪車直向林中古道衝去。
誰知道車剛入林,立有三股勁氣罩下。
李乘風反臂揮旗,閃電驚虹般一連就是三招,狂風怒捲,勁氣排空,慘號過處,十里荒林中又憑添三縷凶魂。
但他抬頭四望,也不禁心頭凜然——
夕陽將落,暮色深沉,颯颯秋風裏人影晃動,竟有數十人之多,雖然他們全用黑紗罩面,一時認不出是誰,但他知道,他們都是江湖知名之士。
「李乘風,你眞不肯交出『血龍旗』嗎?」
這冷酷的聲音,由重重夜色中傳來,令人心悸。李乘風却是一陣默然!
「李乘風,此時這十里長林,聚集了四海之內,八荒之中,黑白兩道,正邪各派的高手,你還能衝得出去嗎?」
李乘風依然沉默!
但,僅止刹那之間,他突然牙根一咬,放聲狂笑道:「哈哈!我李乘風頂天立地豈是貪生怕死之徒,縱然今天血濺荒林,也不能做江湖千古罪人,你們死心吧!」
話聲未落,突然叱喝一聲,車輪立即轉動。突然,劍光閃動,一條人影搶先撲到。
李乘風瞪目大喝:「狂徒找死!」
慘號暴起,那人已被他旗風捲上林梢。
李乘風仰面狂笑:「要得『血龍旗』的快來,不然李某可不奉陪了!」
掌勢疾沉,一招「旗捲千軍」掃到,當面三人見狀大駭,翻身疾退八步。
李乘風捲旗策馬,往前直衝。
眼看群賊面面相視,李乘風車騎已出十丈,突然,暗沉沉的夜色下傳來一聲幽靈似的聲音:「諸位若容他生離此處,我等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李乘風聞言心下一凜,沉聲大喝道:「你是誰?」
他喝聲剛落,那幽靈似的聲音又復自顧說道:「諸位不要以爲黑紗罩面他就認不得你們,難道各位就不知他從招式上一樣認得出你們嗎?縱虎歸山,到那時就悔之晚矣!」
這人陰沉沉的聲音,只聽得李乘風心旌搖搖,擧目四望,果見群賊業已再次圍了上來。
李乘風心下大急,怒吼一聲:「擋我者死,避我者生,閃開!」
殘月孤星下大旗滾動,風濤震耳,刹那間連攻九招。群賊鼓噪,數十道掌影戟風,打從四面八方撲襲過來。
這眞是一場武林罕見的惡鬥,喝叱慘號之聲此起彼落,陣陣腥風中人欲嘔。
突然,一聲震耳大喝,一枝茶碗粗細的錫杖,劃起了刺耳銳嘯,直向篷車掃到。
李乘風狂笑聲裏,沉旗倒挑,孰料就在這緊要關頭,左臂所中「七星冰芒」,突然破關而入,他心下一涼,手中立即一慢——
轟然一聲,那枝錫杖雖被撥開,但,另一枝鐵筆却已抵隙而至,嘶地一聲,左脅下血肉橫飛,李乘風噯喲一聲——
刷地一響,車上重簾飛起,現出一名絕色少婦,和一個八九歲的幼童,此時那少婦花容失色,顫聲說道:「風哥哥!你……」
李乘風發出一聲凄厲的大笑:「艶妹!愚兄不行了!妳……」
他話聲未落,已有十來條人影撲到,就在這危機一髮之時,突聞連聲大喝:「李大俠休慌,『宇內三絕』助你突圍!」
人影橫空,狂風疾起,呼地一聲,把急襲而來的十多條人影迫退八尺。
李乘風精神一振,引吭長嘯,血龍旗捲起一陣狂濤,策馬疾馳,脫圍而去。
夜風刺骨,冷月凄淸,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李乘風血透重裳,寒侵九腑,那殘餘的兩匹健馬,突然昂首長嘶,仆地不起。
車輛倏停,李乘風身形一晃,摔了下來。
「爸爸!」
「風哥!」
一連串的焦急呼喊聲中,那絕色少婦與幼童躍下車來,少婦是嬌軀顫抖,熱淚雙流,那幼童則滿面悲憤,雙目中射出懾人的怨毒之色。
李乘風睜開雙目,凝視着霧慘花愁的嬌妻,凄涼一笑道:「艶妹!十年相愛,而今永訣,妳快帶着孩子……去吧!」
他傷勢實在太重,語聲未了,業已額汗如雨,那一副痛苦神色,只看得那絕色少婦心如刀割,凄呼一聲道:「風哥哥,我不走!」
李乘風雙目一亮,大聲說道:「艶妹!妳……難道妳忘了今日這筆血債?」
絕色少婦一抹淚痕道:「我沒忘記,我現在就要向他們索還血債!」
李乘風神色大變道:「妳瘋了!妳怎是他們敵手?」
絕色少婦神色自若地幽幽一笑,道:「我如打不過他們,就讓我和你死在一起!」
李乘風嘯傲江湖,不可一世,但此時也不禁四體顫動,凄然慘笑道:「艶妹!不要說儍話了!妳再不走……」
那絕色少婦盈盈一笑地偎了過去,平靜地說道:「風哥哥!你不要趕我了!你不是說過嗎?不能同日同時生,但願同日同時死,怎麼?你忘記了?」
李乘風神志暈沉,聞言迷惘地笑道:「艶妹!那麼我們的孩子呢?」
絕色少婦左手緊擁着垂危的丈夫,右手一拉愛兒,臉上露出一絲神秘、幸福,却又顯得無限凄涼的笑容。
「四面楚歌,他一個孩子能逃到那兒去?就讓他隨我們一起去吧!唉!今夜月色多美啊!可惜再有一會,月亮也就該落了!」
李乘風無力地睜開雙目,氣極微弱地慘笑道:「月亮落了!還有再昇起的時候,可是我們……」
話音未落,突然雙目圓睜,厲聲喝道:「艶妹!我們錯了!我可以死,妳可以死,只是我們的孩子……他……他不能……死!」
這眞是一盆冷水澆頭,絕色少婦悚然一震。
就在此時,夜風中傳來一聲嘆息:「對!他不能死,他更不應該死!」
李乘風勉強睜開雙目,只見疏林之中,緩緩駛出一輛奇異的輪車,雖無駕轅之馬,但却行駛極快,車上坐着個黃衣老人,正是自己的盟兄,有當世鬼谷之譽的「七海殘生」,他心神一凜,悚然驚叫道:「大哥,你……」
「七海殘生」仰面一嘆,凄然淚下道:「一步來遲,恨鑄九州,想不到三弟你……」
李乘風蒼涼地一笑,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大哥不必難過,只是這孩子……」
「七海殘生」悲嘆一聲,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愚兄雖然無力拒賊,但却勢必要尋到老二,把這孩子造就成一株文武兼資的奇葩,好報今日之仇!」
李乘風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沉聲說道:「忌兒!你知今夜仇家是誰嗎?」
那孩子自從出事之後,一直木然沉思,不言不動,此時突然翻身跪倒,恨聲說道:「仇踪遍及天下,忌兒難以盡職!」
李乘風神色一變,道:「癡兒!癡兒!難道你一個也記不得嗎?」
孩子雙目突放奇光,恨聲說道:「一個兩個怎能償今日血債?忌兒武功學成之後,定要殺盡四海之內,八荒之中,正邪各派,黑白兩道……」
他話聲未落,李乘風突然狂笑道:「哈哈!這才是我的好兒子,李乘風死得瞑目了,你跟伯伯去,不過你可不要忘了放過『宇內三絕』與丐幫!」
隨手一推,那孩子突然凌空飛起,直向「七海殘生」落去。
絕色少婦旣難捨愛兒遠離,更離不開氣息奄奄的丈夫,她兩臂微張,櫻唇半啓,被一股沉重抑壓得透不出氣來。
寒蟲泛露,老狼悲號,凄迷的夜色裏,「七海殘生」的輪車消逝了,冷風中依稀傳來那孩子凄呼爸媽的聲音——
李乘風熱血流盡,凄然一笑道:「艶妹!我先……去了!那面『血龍旗』妳……代……我交給『宇內三絕」以酬他等……今日……相助……之德!」
話斷人亡,武林中一代人傑就此長眠。
那絕色少婦木然抓起「血龍旗」,以旗桿尖端抵向咽喉,幽幽說道:「風哥哥!只要『宇內三絕』一到,我就來了,你等等我啊!」
夜風低泣,殘月將落,十里荒林,充滿了刺鼻血腥。
「宇內三絕」來了沒有?
那絕色少婦又死了沒有?
還有,攪起一天風雲的「血龍旗」最後花落誰家?
這事沒人知道,不過事實上,江湖中從此再沒見那少婦出現過,並且有人暗中統計,自從祁連事變之後,江湖中包括「宇內三絕」,失踪的高手竟有一百五十餘人,解散的幫派,也有九個之多,凡是稍有頭臉的人物,一聞有人提起此事,簡直就像是大禍臨頭,忙顧左右而言他。
江湖中千古迷團,包藏着無窮罪惡,終於掀起了驚濤駭浪,直弄到腥風蔽日,血流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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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0 14: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恨海

倦鳥歸巢的黃昏,大別山一處寂靜的山道上,有個背負柴薪的幼童,正沿着崎嶇小徑逶迤而下。
他儀容俊秀,絕不類似樵獵人家子弟,更奇的是他一手執卷邊行邊讀,朗朗書聲隨風飄送。
突然,山道上響起一串嬌笑,一名稚氣十足的小姑娘飄然落下,她轉動眼珠格格嬌笑道:「書呆子,快把東西放下,讓我再敎你幾招吧!」
幼童一見這女孩,立即滿面笑容道:「啊!原來是上官姑娘!」
小女孩兩條辮子一甩,嗔道:「什麼姑娘姑娘的?俗氣死了!你叫我紅妹不成嗎?」
小男孩雙眉一皺:「紅妹!妳不知道妳那師兄……」
話音未落,突聞一聲斷喝:「小雜種,你敢背後說我,大約是身上又癢了!」
一名華服少年,由身後疾掠而至,摔手一掌,就向小男孩臉上摑去。
但聞「劈啪」一聲,小男孩連退三步,嘴角上流下一縷鮮血,枯柴斷枝洒了一地。
小女孩失聲驚叫:「葛師兄!你……我再也不理你了!」
嬌軀一扭,直向那小男孩懷中撲去。
就在此時,場中突然傳來一聲雷鳴似的斷喝:「紅兒回來!」
狂風疾捲,山道上落下個相貌威猛的老人。
小女孩止步回頭,哭叫一聲:「爸爸!葛師兄欺負人!」
老人沉聲笑道:「淘氣的丫頭,爸爸都看到了,我『掌震天門』上官傑的女兒,怎能與砍柴的孩子一起玩,來!快隨爸爸回去!」
身形一晃,也未等小女孩開口,業已飄出十丈。那華服少年向小男孩冷笑一聲:「李天忌,今天小爺饒了你,下次再敢胡纏我師妹,當心我剝你的皮!」
話音一落,陡然一口唾沫,正好吐在小男孩臉上,而他却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小男孩似乎忍無可忍,牙根一咬,就在此時,山脚下一椽茅屋之中,突然傳來陣陣琴音——
小男孩神色一怔,慌忙揚聲高喊道:「伯伯!我回來了!」
他匆促地撿起柴薪,抹乾嘴角血跡,一路飛馳,轉眼就到那椽茅舍之前,這時屋中傳來一陣慈祥的聲音:「忌兒!你怎現在才回來?」
小男孩放下柴薪,重又抹拭一下嘴角血跡,這才掀簾進去道:「今天伯伯敎的『三都賦』實在太好了!忌兒一時貪讀是以晚了一點,累伯伯久等,下次不敢了!」
屋內木榻上坐着個面貌淸瞿的白衣老人,聞言哈哈笑道:「此賦初成,洛陽紙貴,難怪你這般入迷了!」
話聲未畢,突然變顏長嘆道:「唉!你縱然學盡伯伯胸中詩書,於報仇之事又有何補,五年了!唉!老二!難道五年前這樣驚天動地的事情,你就沒聽說過?」
這一老一少,少的是「江湖天子」李乘風的愛兒,老的則是當今武林的鬼谷先生,「七海殘生」費旡極。
李天忌知道他口中的老二,乃是與先父「江湖天子」李乘風、伯伯「七海殘生」費旡極,並稱「海內三友」的「丐王」谷神。
他心中慘然,但却強忍悲痛,和聲說道:「伯伯不要擔心,二伯子弟遍天下,侄兒相信他不久定會找來的!」
「七海殘生」凄然一笑:「不久?孩子!你知道已經五年了,伯伯不能再等了!」
李天忌神情激動道:「伯伯……」
「七海殘生」雙目一亮:「孩子!伯伯要重入江湖,尋訪你二伯『丐王』谷神的下落,共商復仇大計!」
李天忌躬身一拜:「多謝伯伯成全大德,但不知伯伯何時動身?」
「七海殘生」白髮飄動,沉聲說道:「要走就走,伯伯立即動身,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不問找到你二伯與否立即趕回,孩子!你自己……保重了!」
話聲一落,雙掌一陣推拉,但聞「格格」連響,那張木榻轉眼變成輪車,在初昇的月色下緩緩駛離茅屋,消失於茫茫原野。
夜深了,李天忌睡不着,迷茫中他聽到一聲輕喚:「李哥哥!」
李天忌猛一回頭,只見上官紅悄悄地走來,雙目哭得紅紅地,頓時心下一震道:「紅妹!妳……什麼時候來的啊!」
上官紅默默地偎了過來!
「我才到嘛!」
「妳來……幹什麼?」
「今晚的事情,對不起你!你不會生我的氣嗎?」
李天忌想到自己孤苦伶仃,上官紅竟會如此一往情深,不由心中感慨萬分道:「不會的,紅妹妹!」
上官紅仰起嬌靨盈盈一笑道:「李哥哥,你眞好!」
李天忌心中感到一陣暖洋洋地,但夜風吹來,却也感到一陣寒意,因此連忙摟住上官紅,柔情地笑道:「紅妹,天涼了,妳回去吧!」
上官紅無限依戀地道:「那麼明天在山道上等我!」
「好!」
「早一點,不要忘了!」
人影消逝了,李天忌心中默然,但,另一條人影,却鬼魅地一閃而至,他正是上官紅的師兄葛玉!
李天忌見狀一驚,喝道:「葛玉,你要幹什麼?」
葛玉獰笑一聲:「要你的命!」
欺身亮掌,嗖地一聲,已把李天忌攔腰挾起,快如潑風,直奔山頂而去。
李天忌狂掙不脫,只覺忽高忽低,約莫行有兩個更次,這才覺到葛玉將自己往地上一摔道:「小雜種,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李天忌掙扎着站起身形,才發現這一陣奔馳,業已深入山區,此時正停身在一處峭壁上,俯首下望,只見寒潭百畝水黑如墨。
他終日打柴,却不知山裏有這樣一口深潭,心下一怔,情不自禁地連退數步。
葛玉雙目閃動,獰笑不已:「小雜種,你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就是武林中人所說的『恨海』,水中產有『金花」,得服一朵,能增百年功力,哈哈!不過此花三百六十年一開,並且水含劇毒,人獸落入,轉眼化爲血水,小雜種,這就碰你的運氣了……」
話聲剛落,驀地擧掌一推,李天忌只覺雙脚一晃,已由斷崖上摔了下去。
葛玉得意萬分,狂笑而去。
李天忌有如流星下墜,刹那間魂魄四散,百念叢生,就在他自認必死之際,突然身形一彈,反而向上昇起丈餘,等到第二次落下,本能地伸手一抓——
這一抓,頓時穩住了身形,原來距離水面數丈的石壁上,平生出一株虬松,老幹糾結,茂葉扶疏,方圓丈餘,恰像是一面巨扇。
驚魂甫定,擧目四望,頓時又倒抽一口涼氣——
原來這百畝深潭,一黑如墨,潭底白骨滾動,望之令人心悸,仰首上望,高不可及,四周峭壁俱如刀削一般。
存身絕地,雖生猶死,認眞說來,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乾脆跳入水中早求解脫。
可是,他身負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豈能就此默默無聞地死去?
就在此時,突然連聲噓噓怪嘯,李天忌心下一凜,慌目順着噓聲瞧去,誰知道雙目所及,頓時心頭劈啪亂跳。
原來左側一直徑尺方圓的石洞,此時探出一隻巨蟒的腦袋,其大如斗,靑鱗密佈,巨吻開合,紅信含吐,嗖地一聲,直向水面射去。
眼見蟒頭將及水面,突然,虬松下吹起一縷懾人心魂的尖風,怪蟒厲嘯一聲,巨大的身形如同利箭穿雲,凌空拔起,然後落入數十丈外的潭水之中。
月色下潭水翻騰,怒濤嘶嘯,但轉瞬之間便即平息,再看時,巨蟒已變成一根長約五丈的白骨,緩緩沉入水底。
李天忌雖然膽大,此時也不禁由背脊上冒出一股寒氣,尤其是擊斃這巨蟒的另一怪物,極可能就隱身在這株巨松之下……
他在思量中低首下望,沒有發現怪物,却見到那黝黑的潭水之中,飄浮着五片朱紅的巨葉,巨葉圍繞在一樹幹,頂端花大如盞,月色下隨風搖曳,淸香四溢。
他心中一陣驚喜,知道這就是小賊葛玉口中的「恨海金花」,想不到三百六十年一開,居然會被自己碰上……
可是他驚喜未已,絕望又生,心知自己距離水面三丈,不要說想摸到那朵金花,縱然伸手可及,自己又怎能鬥得過松下怪物?
繁星滿天,冷月西沉,他發出一聲絕望的嘆息。
這一聲嘆息出口,頓時傳來一陣回聲,可是,這一聲回音似乎蒼老得多,不像是出自自己的口中。
李天忌心中惶惑,於是又故意地再發出一聲嘆息——
這一次,他特別留神傾聽,果然,他嘆息聲方落,回音立起,隱隱約約似乎來自松下——
難道他就是擊斃巨蟒的怪物嗎?
他剛覺心頭一凜,耳畔長嘆聲又起:「唉!好恨啊!」
蒼老低沉,充滿了無限凄涼,午夜空山,聞之令人毛骨悚然,李天忌渾身嚇得顫抖,但,此時嘆息聲又起,輕吟道:「一恨天上星……難摘!二恨海底月……難……撈……」
音調幽幽,似笑似哭,眞像是野鬼悲秋,孤鬼夜號。
不過李天忌已聽出他能吐人言,絕非怪物,心下一定,更加凝神傾聽,只覺那人聲音略頓,又復吟道:「三恨人間……無敵手!」
李天忌暗道一聲:「這人好大的口氣啊!」
思忖未已,第四句吟聲又起:「四恨黃泉……路……太……遠!」
李天忌孩童心性,好奇心起,渾忘厲害,心中暗笑一聲:「你這老鬼,想死還不容易!」
他這句話本是放在心中,誰知道就在此時,山崖上果眞傳來一聲大喝:「你這老鬼,想死還不容易!」
慘號暴起,一團黑影,由凄涼月色下墜入深潭,水面一陣翻滾,轉眼間又變成一具骷髏。
山崖上巨震連響,慘號不絕,轉眼間有五人墜入深潭,這才平靜下來。
李天忌在想:「這些人幹什麼來到此地?難道是爲了這朵『恨海金花』?可是,崖高百丈,水含劇毒,他們怎能……」
就在他思量之中,突聞嗖地一聲,一根細如蛛絲的白線垂了下來。
他心下一怔,只見一位半百老人,竟然頭下脚上沿絲疾下,輕功之佳,恍如飛鶴,轉眼距離水面八尺……
那老人信手一招,頓時「卡」地一聲,怪花凌空飛起,如同射星般向他飛去。
老人怪花入手,狂笑如雷,掉轉身形,沿絲直上,却不料笑聲未落,驀聽「嘶」地一響,松枝晃動,尖風突起,老人慘號一聲,怪花脫手飛出,人也向潭水中墜去。
奇緣當前,李天忌擧掌疾抓,孰料得意忘形,怪花入手,頓時脚下一滑……
他身形墜下,愧悔交迸,眼看就要葬身「恨海」……
突然,松下捲起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他一時身不由己,竟然打橫向石壁飛去。
壁下巨洞,高有丈餘,陰冷黝黑,深不見底,李天忌心下一凜,突然想起了葛玉之言……
他自忖怪物就在洞中,自己生死未卜,何不先把這朵「恨海金花」服下,假如眞能驟增百年功力,也好和洞中怪物一拼……
思量中立即擧花就服,張大口嚼起來。此花肉厚多汁,香甜無比,吃完之後,尙覺齒頰留芳。
怪花食畢,耳畔突又傳來一聲長嘆!
李天忌頓時心下一凜,擧目向四下一掃,本來洞中暗無天日,伸手不見五指,可是就在這一瞬之間,他目力業已大異從前,黝黑的山洞瞧得淸淸楚楚。
只見洞深十尋,兩側門戶隱現,似乎別有佳境,洞中一張晶瑩如玉的石榻上,坐着一個髮似垂簾、目如巨燈的黃衣老人。
李天忌雖然看出他是人非怪物,不過仍存懼心,意態躊躇,欲前又却。
可是,那黃衣老人根本就像沒見到他似的,依然自顧唸道:「一恨天上星……難……摘……二恨海底月……難撈!三恨世間無……敵手!四恨……黃……泉……路……太……遙……」
他語調凄蒼,時斷時續,尤其是唸到最後一句,眞像是生而無趣、求死不得似地,令人油然而生同情之心。
李天忌終於懼意全消,趨前說道:「老公公,你是誰啊!」
黃衣老人仰視洞頂,喃喃自語道:「我是誰?誰是我?唉!老夫滿腔恨事,你就叫我『恨公公』吧!」
李天忌神色一怔,童心油然而生,笑道:「恨公公,你恨的這些事,根本就沒有一點道理嘛!」
黃衣老人雙目倏亮!
「小娃娃,我什麼地方恨得沒有道理?」
李天忌似乎已忘厲害,笑道:「通通沒有道理,天上之星,海中之月,你摘不到,撈不着,誰又摘得到撈得着呢?沒有什麼好恨的嘛!」
黃衣老人聞言雙目垂簾,喃喃說道:「對!我得不到,誰又能得到呢?更何況她還……」
李天忌心下一愕:「恨公公,你說的她是誰啊?」
黃衣老人睜開雙目,搖頭嘆道:「你不要問了,算你有理,可是下面呢?」
李天忌微微一笑:「你說你眞是天下無敵嗎?」
黃衣老人雙眼一亮:「娃娃!剛剛那隻巨蟒之死,和那個偸花賊的下場,你難道沒有見到嗎?」
李天忌雙目連轉,別有用心地笑道:「能殺死那怪蟒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啊!更何況那偸花賊的老頭……」
黃衣老人未等他把話說完,突然雙目電射,哈哈大笑道:「娃娃!不相信你就看看……哈哈!」
話聲中一串震耳欲聾的狂笑爆起,頓時狂流激蕩,山洞搖晃,潭水呼嘯,直像是山崩地裂一般。
李天忌雖服了一朵「恨海金花」,依然熱血翻騰,頭皮欲裂,雙手掩耳不敢傾聽。
約莫盞茶時分,黃衣老人這才收笑說道:「娃娃!你信是不信?」
李天忌驚魂乍定,當下心念一轉,笑道:「天下無敵,也不過只有武功一項啊!」
黃衣老人雙目一亮,笑道:「醫卜星相、三敎九流、琴棋書畫、文武兩途,老夫自忖天下不作第二人想,武功一道,雕蟲小技耳!」
「我不相信!」
「不信你娃娃就試試!」
「你要是試輸了怎麼辦?」
「輸了?輸了我就隨你娃娃吩咐!」
李天忌大眼一眨,道:「恨公公,那我就要試試!」
黃衣老人雙目一亮:「娃娃慢來!」
李天忌一愕:「恨公公,你不敢了?」
黃衣老人露出一絲笑容,道:「娃娃!你要是輸了又該怎辦?」
李天忌把心一橫,道:「我要是輸了,要殺要剮,隨你好啦!」
黃衣老人呵呵大笑道:「我殺你剮你作甚?只要……好!你先說說看怎麼試法?」
「我出個題目你答,答出來我輸,答不出來你輸,好嗎?」
「你出的題目自己可答得出來嗎?」
「當然答得出來!」
李天忌臉色一整,說道:「恨公公!你可知道你自己生有幾顆心?」
黃衣老人哈哈一笑道:「娃娃!你是輸定了,老夫雖然滿腔恨事,但却與常人一樣,只有一顆心……」
李天忌未等他說完,立即雙眉一挑道:「不對!」
黃衣老人神色一愕,道:「怎麼不對?」
「兩顆!」
「胡說!」
「不相信取出來看看!」
「取出來?」
「不敢取出來就認輸!」
黃衣老人先是一怔,繼而大笑道:「娃娃!你……哈哈!老夫今天眞遇到敵手了,你要老夫幹什麼?說吧!」
李天忌臉色一正,翻身大拜三拜,這才沉聲說道:「恨公公!忌兒血恨如山,求您老人家收我做徒弟吧!」
黃衣老人神情一怔,突然仰面大笑道:「收你做徒弟?哈哈……」
他狂笑聲中鬚髮亂飄,顯得得意萬分,頃刻笑聲一歛,說道:「娃娃!你說剛剛若是我贏了,我打算要你幹什麼?」
李天忌恭敬地答道:「我不知道!」
黃衣老人又是一聲大笑:「你不知道嗎?娃娃!剛剛若是老夫贏了,我便要你拜我爲師!」
李天忌聞言大喜,忙喚一聲:「師父在上,弟子李天忌參見!」
黃衣老人哈哈大笑:「有你這樣徒弟,老夫又解去一恨,好!你起來吧!」
□ □ □
五年後,在一個旭日初昇的早晨。
恐怖的「恨海」裏飄起一條人影,轉眼登上斷崖,現出個劍眉星目的美少年。
這少年就是滿身血恨的李天忌!
五年的時光,他不但由無知的孩子,長成了俊秀飄逸的翩翩書生,並還奇緣天授,學到了一身蓋世奇學。
現在,他要拜別怪師父「恨公公」,投身江湖,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他向「恨海」遙拜三拜,然後匆匆地轉身——
但,他身形剛動,突聞嘶嘶連響,場中連落下三條人影。
這三人前兩名是掛刀大漢,後面一個小老頭,削額高顴,鼠眼如豆,陰森森地令人骨寒。
三人向李天忌瞪眼一瞄,立即輕咦一聲,左前方大漢倏地竄了過來,喝道:「喂!你這小子是從那塊石頭縫裏鑽出來的?」
李天忌對武林人物本就沒有好感,聞言立即冷笑一聲:「你這雜種是那個狗肚裏爬出來的?」
大漢雙眼一翻:「好小子,你敢出口駡人!」
李天忌冷笑如故:「你自己找駡怨得那個!」
大漢怒吼一聲:「我看你這小子找死了!」
身形一晃,擧掌劈了過來。
李天忌沉聲一笑:「小爺還沒活夠,你先請吧!」
話聲一落,也翻腕推了出去。
他初次與人交手,也不知自己功力如何,一見對方來勢狠猛,竟以八成眞力迎了上去,這一來,只見勁氣瀰漫山谷,那大漢慘號一聲,如同棉花般掉下「恨海」。
李天忌一招得手,心下不由得一楞,他眞不信那樣凶狠的大漢,竟然經不起自己一掌。
那鼠目如豆的老頭,見狀更是大驚失色,厲喝一聲:「好小子,大槪你是老化子請來的幫手吧!」
李天忌心中的江湖人物,只有「宇內三絕」和丐幫是好人,這些人敢與化子作對,那一定是壞蛋,心下一想,立即冷笑一聲:「不錯,小爺正是老化子請來的幫手!」
那鼠目如豆的老頭,雙目一陣亂轉道:「你這小子與丐幫有何關係?」
李天忌報以一聲冷笑道:「你這老狗與丐幫又有何仇怨?」
「你不用管有何仇怨,反正今天『七指丐』是死定了,誰要架樑,誰就不想活!」
「哼!你也不用管我與丐幫有何關係,今天這事我管定了,誰敢動『七指丐』一根汗毛,這『恨海』就是你葬身之地!」
「好小狗!你眞活膩了!」怒吼聲中,猝然出招,雙掌迎胸拍到。
李天忌也怒吼一聲:「活膩了你就先下去!」
反掌一掃,立聞狂風怒捲,已把那老頭捲下恨海。
另外一名大漢,見狀心膽俱裂,驚惶中毒念猛起,右掌一揚,打出三支毒弩。
這一來,立即勾起了李天忌的怒火,狂吼一聲,沉肘一掃,捲起一陣刺骨寒濤……
那大漢慘號一聲,竟被強渾的掌力掃成數段。
就在此時,身畔突然響起一聲怒喝:「好個心狠手辣的小賊,你死期到了!」
衣袂飄風,落下個灰衣老丐,他蓬頭垢面,手持一枝竹杖,落地後怪笑一聲:「小輩,你是司馬龍派來對付老夫的嗎?」
話聲一落,也不待李天忌答話,竹杖已嗖地點了過來。
李天忌微用三成眞力,斜斜地用掌向外一揮——
「七指丐」撤杖閃身,怪笑如雷道:「哈哈!司馬龍!你也太小看老化子了,難道憑這乳臭未乾的娃娃,就能怎樣我『七指丐』段凌了嗎?」
靑年人都有一股傲氣,李天忌聞言之下,不由傲氣陡生,雖然知道這「七指丐」是丐幫幫主,但却決心非試試不可,當下冷笑一聲:「七指丐!你敢小看於我?」
「七指丐」鬚眉怒張,放聲狂笑道:「好小輩,老化子小看你又當如何?」
李天忌傲笑一聲:「我要敎訓敎訓你!」
要知「七指丐」行年六十,身爲丐幫之主,那能聽得下這般言語,當下竹杖一擺,怒聲大叫道:「好小輩,休要利口逞能,亮兵刃吧!」
李天忌存心激他一激,好讓他使出全力,因此淡然一笑道:「對你也用得到兵刃嗎?」
「七指丐」雙目噴火,吼道:「小輩,你太狂了,老化子今天成全你了!」
竹杖橫空,挑劈砍打,刹那間連攻九招。
李天忌也不知用得什麼身法,閃幌騰挪,遊走於漫天杖影之中,如同碧落蛛絲悠遊飄蕩,偏不着半點痕跡。
「七指丐」初尙未出全力,此時不禁心下一凜,驀地大吼一聲,杖法突變,狂飈激蕩,如同雪片飛舞,呼嘯奔騰,分由四面八方捲至。
李天忌突然長嘯一聲,凌空拔起,在漫天杖影中探掌疾抓——
狂風頓息,杖影倏歛,「七指丐」叱咤江湖的那根竹杖,一頭已被李天忌抓住,最令人怵目驚心的是,李天忌抓住他這根凌空飛舞的竹杖,僅用左手中食二指而已。
「七指丐」心頭一凜,驀地猛力一抽,誰知道,那枝竹杖如同生根一般——
刹那之間,「七指丐」面色慘變,仰面長嘆道:「咳!『七海殘生』,我段凌無用,有負你的重託了!」
話音一落,擧掌就朝自己頭上劈去。
李天忌想不到他如此烈性,心下一凜,大叫一聲:「段大哥!使不得!」
曲指一彈,嗖地一聲,「七指丐」頓時手腕一麻,脚下連退三步,雙眉倒豎,破口大駡道:「小狗!要殺要剮,老化子不皺一下眉頭,可是你要想無端折辱於我,那可別怪我化子駡你!」
李天忌慌忙施禮道:「段大哥!小弟一時失手,還請段大哥包涵,但不知段大哥何時見過『七海殘生』伯伯?」
「七指丐」心神一震,面色愕然道:「小俠!你……你是……」
李天忌正待解釋,突然,嘶嘶厲嘯,黑影連翩而下,轉眼之間,山崖上落下九條人影,立即圍成一個大扇形陣勢,把「七指丐」與李天忌圍在峭壁邊緣。
李天忌用目一掃,只見這九人俱在六十上下,爲首一人,相貌威猛,額帶刀疤,雙目寒光灼灼,顯見功力不凡。
就在此時,這額帶刀疤的老者突然冷笑一聲:「段化子,你沒把那班徒子徒孫帶來,還算是有先見之明!」
「七指丐」正待還口,李天忌已搶先冷笑道:「你帶這些狐羣狗黨來,實在是瞎了眼睛!」
那老賊先前本沒注意到他,此時雙目一翻,喝道:「你這小輩是誰?」
李天忌仰望白雲,嗤聲冷笑道:「你今天若能不死,我自會告訴你!」
那老賊臉色一連數變,怒聲道:「段化子,難道這就是你請來的幫手?」
李天忌搶先冷笑一聲,道:「不錯,你害怕就趁早離開!」
那老頭雙目一陣亂轉,突然仰面大笑道:「哈哈!好一個目中無人的小狗,我『冥靈幫』那一個不比你強,我看你……」
李天忌未等他把話說完,已不屑地插口道:「老賊不用大言欺人,小爺先前連試三人,我看並沒甚出奇的武學!」
那老頭心神大震,道:「小狗,你……你把他們怎樣了?」
李天忌若無其事地將嘴一呶:「小爺已將他們送下『恨海』了!」
那老頭氣得面色鐵靑,咬牙說道:「小狗,你是怎樣把他們……」
李天忌冷冷一笑,道:「你要知詳情,下去問他們吧!」
「七指丐」滿面驚疑,恍如做夢。
那老賊驚怒交迸,恨聲說道:「該死小狗,我『一手遮天』司馬龍不把你碎屍萬段,怎消心頭之恨,你納命來!」
話聲一落,驀地欺前兩步。
就在此時,身後響起兩聲怪叫:「殺雞焉用牛刀,幫主息怒,這小狗交與屬下料理!」
靠左一名老頭,嗖地飄了出來。
「七指丐」見狀一震,立即提掌而上。
李天忌見狀一笑:「段大哥且請退下,這個不像人的東西,小弟還對付得了!」
「七指丐」被他一言驚醒,知道這少年功高莫測,實在遠在自己之上,因此神情一怔,立即依言退了回來。
可是,對面這老賊可沒把李天忌放在眼裏,他大模大樣地走了出來,嘿嘿乾笑道:「小狗!你可知道老夫是誰嗎?」
李天忌輕笑一聲,道:「閣下可是枉死城裏逃出來的寃魂?」
這位「冥靈幫」中高手,瞪目怒吼一聲:「小狗!你下去吧!」
灰影閃動,狂風隨起,排山倒海般壓了過來。
李天忌揚聲大笑:「閣下先請!」
雙肩一幌,嘶地迎了過去。
但見人影轉動,冷風撼衣,「冥靈幫」中這名高手,突然狂吼一聲即被狂風捲入「恨海」。
「冥靈幫」幫主「一手遮天」司馬龍,見狀心神一凜,突然大喝一聲:「各位堂主,快給我拿下這個小賊!」
話聲未落,站在他身後的七名老賊,突然一齊湧上。
這情形,恰像是武皇在祁連山下遇難時一般模樣,李天忌頓時狂怒攻心,雙目盡赤,怒吼一聲,雙掌疾幌——
「七指丐」正待揮杖助陣,李天忌在怒喝聲中連續拍出七掌——
只聽七聲刺耳慘號,「冥靈幫」中的七名高手,業已屍橫就地,最令人膽寒的是,這七人胸前都有一個掌印,血肉全無,白骨隱現,四周猶如刀削般。
「冥靈幫」幫主心膽俱寒,連退兩步,顫聲說道:「你……你究竟是誰?」
李天忌冷笑一聲,道:「虧你還是一幫之主,難道五十年前轟動江湖的武學,你就沒聽說過嗎?」
「一手遮天」司馬龍,仔細向那七具屍體一掃,頓時倒抽一口涼氣,驚魂亂顫道:「『剝骨掌』!難道你是『洪荒霸主』的傳人?」
李天忌寒聲一笑:「不錯!你看看這是什麼?」
信手一抖,但聞「刷」地一聲,一面白綾大旗,上畫五條血龍,迎風招展,栩栩如生,四角上分書「血洗江湖」四個大字。
「一手遮天」司馬龍心膽俱裂,驚叫一聲:「啊!『血龍旗』!你……你是……」
李天忌雙目一挑,冷笑一聲:「在下『洪荒霸主』之徒,『武皇』之子,李天忌就是,你聽淸楚了沒有?」
司馬龍面如死灰,強作鎭定道:「旣然如此,老夫今天認栽就是,靑山不改,綠水長流,此仇終有一日要報!」話音一落,轉頭急去。
李天忌大喝一聲:「站住!」
司馬龍心頭狂跳,轉聲說道:「李天忌,你可知道狗急跳牆的道理嗎?」
李天忌冷笑一聲:「縱然想跳,你這老狗也難跳出小爺掌心,不過,今日我還有利用你之處,姑且饒你多活幾天!」
司馬龍眼見一線生機,立即輕聲道:「小俠還有什麼吩咐?」
李天忌劍眉雙挑,沉聲冷笑道:「我要借你之口,傳話江湖,叫四海之內,八荒之中,黑白兩道,正邪各派,通通給我小心了!」
這幾句話冷若寒冰,就連「七指丐」也覺心驚,「冥靈幫主」那敢再逗留,應聲「是」,快步疾去。
「七指丐」目注李天忌,突然大喝一聲:「閣下何人,膽敢冒稱『武皇』之子?」
李天忌聞言一愕:「小弟之言一點不假,但不知段大哥何事見疑?」
「七指丐」冷笑一聲:「當初『七海殘生』救走『武皇』之子,並未帶走那面『血龍旗』,你這面『血龍旗』何處弄來?」
李天忌知道他一定已與「七海殘生」伯伯見過面,是以知道此事,當下連忙笑答道:「段大哥說得不錯,小弟爲了要振先父聲威,是以特製這面『血龍旗』,旗上五龍,俱是小弟熱血所繪!」
「七指丐」聞言大震道:「好兄弟!眞……眞是你嗎?」
李天忌連忙躬身道:「正是小弟!」
「七指丐」雙目倏亮,沉聲大叫道:「好兄弟!旣然眞是你,你怎把那『冥靈幫主』放了?」
李天忌心頭一動道:「大哥!難道他……」
「他乃是兄弟殺父仇人之一!」
「此話當眞?」
「五年之前,『七海殘生』師伯蒞臨,要我找尋本幫長老『丐王』谷神師叔的下落,五年尋訪,雖然師叔行踪渺然,但却在無意中查到司馬龍老賊,曾經參與祁連事變,因此特地趕來告訴『七海殘生』師伯,誰知道師伯與兄弟你俱都踪跡不見,司馬龍老賊却聞風而至,率領幫中高手,邀約老化子到此『恨海』,企圖……」
李天忌聽到此處,突然狂吼一聲:「司馬龍老賊,你給我留下命來再走!」
雙肩一晃,直向司馬龍先前去路追去,快如飛鳥,眨眼之間,消失在一片山林之中。
□ □ □
「血龍旗」重現江湖之後,立即震撼了整個武林,更何況這持用「血龍旗」之人,竟是「洪荒霸主」之徒,「武皇」之子!
就在「冥靈幫」八名高手伏誅後的半個月,獨霸渤海的「遼東一鶴」,橫行濟南的「泰山三劍」,又復先後歷刼。
江湖人物,一夕數驚,另一件慘案接踵而來。
領袖江南武林的「金絲劍客」七十大慶,却不料壽宴高張,賓主正歡,煞星翩然光臨,刹那之間,血洗杯盤,連同主人在內,共有十三人喪生在「血龍旗」下。
這一來,江湖中惶惶不可終日,就在此時,九里關外,却出現了三名神秘人物,他們掩掩藏藏地先後混進「風雲堡」。
江湖中位列「七堡」「三莊」之一的「風雲堡」堡主就是大名鼎鼎的「七步追魂」唐璋,那先後趕來的三名怪客,也都是「七堡」「三莊」中的高手。
先來的兩人,一是開封「五行堡」堡主,「一手三刀」鐵子威,另一個乃是楓嶺「接天堡」堡主,「摩雲手」湯鳩。
後來的一個,名氣更大,乃是縱橫淮泗的綠林巨擘「筆掌雙飛」范獨鶴,「三莊」之一「惡虎莊」的莊主。
華燈初上,「風雲堡」大廳上寂靜無聲,「七步追魂」唐璋向三位貴客一掃,沉聲說道:「他們幾位怎還不到,難不成又……」
靠左一名靑衣老頭,突然嘿嘿冷笑道:「唐璋怎地這般膽怯,李天忌那小兒若眞敢找上門來,看我范獨鶴來收拾他!」
話音落處,另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頭忙道:「范兄!聽說那小輩已得『洪荒霸主』的眞傳,可眞不能等閒視之呢!」
衆人一聞「洪荒霸主」之名,頓時神色驟變,默然無聲。
就在此時,只聞廳外一聲高喊:「啓禀堡主,堡外有貴客求見!」
廳中四人,頓時精神一振,互視一眼道:「莫不是『鳳凰莊』武兄到了!請!」
這一聲「請」字出口,院中立即傳來一聲冷笑:「不錯,是『鳳凰莊』的武揚威到了,另外還有『七星堡』的東門老兒!」
這聲音冷漠已極,只聽得廳中四人心下一凜,微微一愕之後,突然嗖嗖幾聲,不約而同地電射而出。
夜涼如水,月色凄迷,只見院中站着個俊秀少年,雙手反握,仰望明月,就像是沒見到衆人出現似的。
這四位武林一等高手,此時也不禁爲這少年的冷漠之色所懾,相顧茫然,不知所措。
少年緩緩地轉過頭來微喟一聲:「唉!十年之前,也是這般明月之夜……」
話音未落,又是一聲嘆息,就像是回憶往事憂懷難訴一般。
「七步追魂」唐璋身爲主人,見狀立即上前兩步道:「閣下是『鳳凰莊』的弟子嗎?但不知武莊主及東門堡主現在何處?」
少年突然將頭一扭,雙目神光電射,放聲狂笑道:「你急着要見他嗎?這不就是!」
話聲未落,雙掌倏地一揚,兩團黑影,快如電射星飛,直奔大廳左右廊柱飛去,但聞「卡卡」兩聲——
「七步追魂」唐璋等愕然回頭,只見廳門左右兩根斗粗的石柱上,分別嵌着一顆血淋淋的首級。
靠左一個,大耳長眉,海口濃髯,正是「七星堡」堡主,「奪命掌」東門虎。
靠右一個,白面無鬚,小耳細眉,乃是「鳳凰莊」莊主,「摘心手」武揚威。
這兩人首級,雖被少年以絕世神功嵌進石柱,但却依然完整如生,毫未變形,「七步追魂」唐璋等人見狀大駭,情不自禁地倒退三步。
少年向前逼近兩步,冷冷一笑道:「七步追魂唐大俠是那一位?」
唐璋面如死灰,顫聲答道:「老朽就是,請問閣下何人?」
少年冷笑一聲:「七步追魂!哼!好狂的口氣!小爺是『一見追魂』!」
話音方落,身後傳來一聲冷笑:「好小輩,你這不更狂嗎?我看你有什麼絕藝,能令人一見追魂?」
黑影一閃,一條瘦長人影,閃電般落到少年身後。
少年頭也不回,自顧說道:「來人可是『飛鴻堡主』周公久嗎?」
那瘦長人影一怔:「你!你究竟是誰?」
少年冷笑一聲:「十年前在祁連山,小爺曾與你見過一面,你忘了嗎?」
來人果然就是當年被「武皇」一招擊退的周公久,他聞言疾退三步,臉色驟變道:「你……你就是近來江湖傳言的李天忌嗎?」
少年傲笑一聲:「這下你算是猜對了!」
周公久臉色一連數變,突然仰面大笑道:「憑『武皇』也未能把我怎樣,難道你眞能令我一見追魂嗎?」
少年身形嗖地一轉,雙目冷芒電射道:「周公久!你不用狡猾,小爺若不能一招取你狗命,今後決不再找你!」
周公久對江湖近況耳熟能詳,是以一聞眼前之人就是李天忌,早已心驚膽顫,想不到對方竟中自己圈套,打算在一招之內取自己性命,憑自己數十年的修爲,難道眞還接不下他一招嗎?
思量至此,活命的希望驟增,頓時嘿嘿怪笑道:「好小輩!大丈夫一言,快馬一鞭,你有什麼一見追魂的絕學,快點施展吧!」
李天忌切齒怒笑:「老賊!你睜開眼來,小爺要讓你見見『血龍旗』的厲害!」
話音一落,左手疾摔,一枝金光灼灼的旗竿上,斜掛着一面白綾大旗,上畫五條張牙舞爪的血龍,四角上那「血洗武林」幾個大字,更令人怵目驚心。
周公久心神一顫,李天忌跨步沉肘,高喝一聲:「老賊!你看淸了!死得不寃枉吧!」
話音落處,隨地揮戈疾掃,狂濤疾蕩,捲起一陣罡風。
周公久擧掌提拳,狂攻三招,「血龍旗」一掃而過,轉眼間風浪全息。
李天忌扭臉回身,平靜一笑,周公久傲然挺立,默默無言。
就在衆人愕然不解之際,突然,周公久身形搖晃,「噗」地倒了下來。
這時「七步追魂」等人方才看淸,原來周公久已被那一陣凌厲旗風捲成四段,兩隻手掌與一顆六陽魁首,倒下後立即與屍身分家,那被勁氣壓抑在胸腔裏的熱血,直到此時,才「刷」地一聲噴了出來。
「七步追魂」等人心膽俱裂,身形猛退七尺。
李天忌橫旗冷笑:「你們是自裁?還是要我下手?」
場中一陣默然,李天忌冷笑再起:「諸位不言不動,難道是想要懶債嗎?」說笑中向前疾跨兩步。
「一手三刀」鐵子威,「摩雲手」湯鳩,「筆掌雙飛」范獨鶴,與「七步追魂」唐璋交換一下眼色。
唐璋微微一點頭,三人怒吼一聲,突然爆射而出,驚虹閃電一般,刹那間各各攻出六招。
李天忌大笑一聲:「旣然三位如此要好,我就成全你們吧!」
身形一晃,「血龍旗」奇詭絕倫地一捲一抖。
他巧服「恨海金花」,又得武林第一怪客的親傳,功深力厚,簡直不可思議,只見三聲慘號過處,飛起一團黑影——
這團黑影,跌落在「七步追魂」唐璋眼前三步之處,唐璋用目一掃,頓時心魂齊顫。
這三人那裡還有人形?原來已被「血龍旗」一捲之力,早已粉身碎骨,三人合爲一體了。
「七步追魂」知道對方功力太高,縱然拼命,也難收到半點效果,狡計連轉,立即放聲狂笑道:「想不到『一見追魂』李天忌,你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人物,我唐璋學藝不精怨不得別人,要殺要剮你盡管下手好了,姓唐的絕不還手就是!」
話音一落,雙手反背,兩目緊閉,裝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李天忌見狀一怔,上前大喝:「唐璋老狗,你這話從何說起!」
「七步追魂」唐璋佯笑一聲:「令尊功高絕世,豈是我『七堡』『三莊』中人能夠對付得了的嗎?」
「難道當日沒有你一份?」
「可是眞正置令尊於死地的却是『天池雙怪』的『七星冰芒』!」
「先父雖誤中那老賊的『七星冰芒』,但已把他斃在當場!」
「大怪雖死,二怪仍在!」
「我李天忌決不會饒他就是!」
唐璋目中顯露一絲詭笑:「你放着原兇首惡不伐,却來找我們『七堡』『三莊』,還說不會饒他,哈哈!這能令人相信嗎?不錯,我唐璋也知道你不會饒他,可是——哼!」
李天忌怒叱一聲:「你哼什麼?」
唐璋嘿嘿詭笑道:「天池雙怪的『七星冰芒』毒辣冠天下,你縱然不肯饒他又能怎樣?」
李天忌神情一怔,突然放聲大笑道:「好一個狡猾的老賊,你以爲小爺會上你激將之計嗎?」
「七步追魂」唐璋心下一寒,飛快地躍退兩步,不過他脚步一停,突然想到對方功力如此之高,縱然想逃,又豈能逃得了?因此心下一橫,又復飄了回來,說道:「自古艱難唯一死,你下手吧!」
李天忌冷笑一聲,說道:「唐璋老賊,你不要說得那般容易,小爺明知你是激將之計,我却自甘上當,今夜就依你之言,待我先殺了天池二怪之後,再來找你算賬!」
唐璋見對方居然會改變初衷,爲了怕他中途反悔,於是趁機激上一句道:「那你不怕我逃走嗎?」
李天忌沉聲一笑:「小爺就是要你利用這段時間逃走!」
唐璋一愕,李天忌繼續說道:「你不要奇怪,小爺並非對你特別客氣,我不過是要你這老賊,心驚膽顫,東藏西躱,終日寢食難安,受盡活罪之後再取你狗命,一方面讓狡猾者戒,二方面也讓天下武林知道,只要是我李天忌想殺之人,除非他逃出人籍,不然,就算他劈開天地,終也難逃一死!」
這幾句出乎意料的奇論,只聽得「七步追魂」唐璋打從心裏直冒冷氣,可是,李天忌却已雙肩一抖,平空飛出十丈。
「七步追魂」唐璋不愧是一名狡猾的老賊,刹那間心念一轉,立即揚聲高喊道:「少俠止步!」
李天忌倏地回身,語冷如冰地說道:「難道你眞想現在就死嗎?」
唐璋聳肩詭笑道:「少俠可知『天池雙怪』的居所嗎?」
「小爺找到天池,還怕找不到嗎?」
「十年之前,他們確實住在天池附近,可是現在早就遷居了!」
「遷到何處?」
「北邙山下、鎖雲澗內,『聽泉小築』就是!」
李天忌揚眉冷笑一聲,道:「唐璋老賊,就憑你這幾句謊言,我就該將你處死,不過我先前有言,此時免究,將來一併算賬吧!」
唐璋心下一凜,李天忌再次冷笑道:「天池雙怪此刻不在天池,這話可能不假,不過若說他遷居北邙山下『聽泉小築』,小爺絕對不信,因爲我一旦殺死老怪,就要找你算賬,你豈有提早死的道理?」
「七步追魂」唐璋想不到對方年紀輕輕,竟有這麼厲害,心念一轉,也故作奸笑道:「你這話似乎頗有道理,但我自忖,你絕對逃不出天池二怪的『七星冰芒』,應知我不是存心將你送上死路!」
李天忌傲然一笑道:「你這話是眞也好,是假也好,反正我決心殺盡正邪各派的高手,想必那『聽泉小築』中隱有高人,小爺倒情願再上你一次圈套,前往會會那『聽泉小築』的主人!」
人影電射,一閃而沒。
「七步追魂」死裏逃生,不禁恨恨地冷笑一聲道:「無知小輩,只要你到得『聽泉小築』,管叫你知道老夫的厲害!」
□ □ □
震懾武林的「七堡」「三莊」,一夕之間十去其六,江湖中早已談虎變色,而就在江湖鼎沸之際,李天忌却已又趕到北邙山下。
北邙山固大,鎖雲澗亦不少,可是那「聽泉小築」却不易找尋,李天忌稍事沉吟,決定逆流而上,沿着那煙繚霧繞的鎖雲澗逐步搜尋。
澗水滔滔,楓落流丹,微風過處,松濤萬頃,眞是個避世隱居的好地方。
李天忌正在賞心悅目陶然欲醉之時,突然,澗水沙沙,一點紅影逆流疾上。
他巧服「恨海金花」之後,目力遠異常人,雖然薄霧濛濛,但仍看出那紅影乃是個身材高大的紅袍老人,他足點一根巨木,正以內力催舟鼓浪而上。
澗水下流,勢如奔馬,此人催舟逆流而進,依然快逾驚風,內力之強,的是罕見。
此時此地,這紅袍老叟,十九就是「聽泉小築」的主人,李天忌心念一轉,立即暗暗趕了下去。
那紅袍老人舟行甚速,轉眼就是百餘丈,突然雙臂一抖,如同一朵紅雲,飄落在澗水左岸。
蒼松靑翠欲滴,野花怒放,幾棵合抱粗細的丹楓掩映下,露出一座雅緻的小樓,滿階苔痕,頗顯幽趣。
小樓門楣上橫匾一方,隸書「聽泉小築」四字,筆力蒼勁,功架不凡,顯見屋中主人,定是個文武全才的奇士。
李天忌看到此處,就知此間主人旣非天池二怪,也不是這紅袍老人。
果然,就在此時,已見那紅袍老人揚聲高叫道:「野人山紅袍敎宮天弼求見!」
李天忌凝神靜聽,想看看這「聽泉小築」中住的究竟是什麼樣人物?
可是,紅袍老人話聲落處,小樓中竟不聞半點聲響。
在李天忌判斷,一定是此人因事外出,尙未歸來。
可是那紅袍老人却不然,只見他一聞沒有回聲,頓時神色一變,喃喃說道:「孫大俠早已心如死灰,永絕江湖,此時怎會不在?難道那橫掃『七堡』『三莊』的『血龍旗』,竟已找到這隱秘的處所了嗎?」
這幾句話,他是喃喃自語,聲調極輕,因李天忌早留心靜聽,是以一字不漏的全都飄入耳中。
他心念一連幾轉,就知紅袍老人與這「聽泉小築」的主人,定然都是當年祁連山下的殺父仇人……旣然這姓孫的不在,就先拿這紅袍老人開刀再說,於是,身形一長……
就在他準備現身而出之際,突然心中一動,立即改變了主意,壓低聲音,沉聲說道:「宮大俠旣知老朽業已心如死灰,還關山萬里跑來作甚?」
那紅袍老人似乎對「聽泉小築」的主人並不熟悉,更不知會有人從中假冒,聞言神色一振,說道:「我家敎主請孫大俠前往苗疆,有機密要事相商!」
話音一落,就向「聽泉小築」門前走來。
李天忌此時正藏身在小樓左側,紅袍老人若是推門而入,假戲豈不當場拆穿?心中一動,立即沉聲說道:「宮大俠止步,老朽歸隱之後,此樓從無外人進入,宮大俠眞有要事,咱們就隔窗而談吧!」
那姓宮的紅袍老人似乎對「聽泉小築」的主人極爲敬畏,聞言忙道:「孫大俠有所不知,李乘風的後人業已重現江湖……」
李天忌聽到此處,直覺滿腔怒火,情不自禁地冷哼一聲,不過他心中一轉,硬把滿腔怒氣壓了下去,沉聲說道:「他重現江湖又能怎樣,難道……」
紅袍老人忙道:「聽說此人已得昔年武林煞星『洪荒霸主』的眞傳,不足數月,江湖高手已有十多人喪命在他『血龍旗』下,是以我家敎主,特請孫大俠前往苗疆共商對策。」
李天忌強忍怒火沉聲說道:「那人旣得『洪荒霸主』眞傳,縱然貴敎敎主與老夫,也不見得就有制他的把握,但不知還……」
紅袍老人不等他把話說完,便即接口大笑道:「孫大俠放心,我家敎主已分別通知靑城山楊箭兄弟,以及昆明池畔的『奪命三刀』西門豹等人,鐵定於下月十五以前趕來本敎!」
李天忌沉聲大笑道:「如此再好不過,就請上覆你家敎主,說是人手愈多愈好,老朽一定如期趕到就是!」
他與那紅袍老人談話時,用的乃是師門「指東說山」之法,雖然人還在小樓左側數丈,但聲音却如同由樓中發出一般。
紅袍老人宮天弼,似乎對「聽泉小築」主人並不熟悉,居然被李天忌輕易混過,話聲一落,立即應是而去。
李天忌目送老人去遠,這才冷笑一聲,身形一抖,直向「聽泉小築」中射去。
「聽泉小築」的主人,旣是當年賊黨之一,李天忌焉能輕易放過他?他打算守株待兎,斃此老賊也好消出胸中惡氣。
誰知他飄身入屋,頓時心下一怔!原來小樓中蛛網塵封,就像多年沒人住過一般,驚愕中廻身四望——
誰知他雙目所及,頓時心下又是一凜——
原來樓上躺着一具死屍,頭東脚西,那有衣履掩蔽之處則還罷了,但頭手部份,却已僅剩慘慘白骨!
李天忌強定心神俯身察看,只見此人衣履完整,不見半點傷痕,只有頭蓋骨上飄着一方血跡斑斑的紗巾——
再仔細一看,原來這方紗巾已如利刃般劈入頭骨,露在外面的一半,斑痕點點隱見字跡——
李天忌心下一怔,五指一抓,但聞嗖地一聲,那方紗巾已入掌中,低頭一瞧,頓時神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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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0 14:25: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月夜飛鷹

你知道李天忌因何勃然大怒?原來那方紗巾上竟寫着這樣幾句話:「李乘風已奔祁連,速行『天鈴寺』中候駕!」
了了數語,已可看出雙方俱是祁連巨變中的主要人物。
這樓中屍體,想必就是「聽泉小築」的主人,可能是他接到此人通知之後,尙未動身,便即驟然遇難身亡。
但,令人不解的是這方紗巾又怎會嵌入他頭骨之中?
還有,紗巾上的字跡又是出自何人手筆?
李天忌反覆端詳,茫然無緒,一時又惱又怒,情不自禁的冷哼一聲:「無恥老賊,你死了我也不放過你!」
話聲落處,反掌疾掃。
一縷罡風,應掌而起,根根白骨,被凌厲的掌風一捲,立即變成了千百小片,如同利箭一般,插入小樓四壁之中。
李天忌長嘯一聲,穿窗而出——
他要在下月十五之前,趕到野人山紅袍敎!
他更要找到「天鈴寺」,看看十年之前究竟有那些人物在那裡聚首!
誰知他正在埋首疾行之際,突然,耳畔傳來一聲輕叱:「小賊站住!」
李天忌聞聲一驚,驀然抬頭,只見身前站着淸麗脫俗的白衣少女,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雖然此時滿面飛霜,但仍掩不了那絕世嬌姿。
李天忌微微一怔,說道:「姑娘這話是對我說的嗎?」
那姑娘雙目與他一觸,似乎是頗爲意外,身形微退,雙頰上刹那間昇起兩抹紅潮。
李天忌見狀心頭也是一蕩,忙道:「旣然姑娘不是對我說的,那就算了!」
誰知這話音一落,那姑娘突又臉色一變,冷笑一聲:「就算對你說的,你又能怎樣?」
李天忌聞言雙目一亮,就要發作。
但就在此時,腦海中突然電光石火般一轉,暗忖當年祁連偸襲羣賊之中,並無女子在內,自己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思量至此,怒氣立消,頓時揚聲大笑道:「好男不跟女鬥,妳旣然是對我說的,我也不會怪妳,妳要是喜歡就多說幾句,我可不能奉陪了!」
身形一轉,大步而去。
白衣姑娘氣得臉色發白,嬌叱一聲:「回來!」
李天忌傲然回首道:「姑娘叫我李某回來,請問有何賜敎?」
白衣姑娘秀眉一揚:「你雖不是『北怪』孫一粟的徒弟,今天我也要敎訓敎訓你!」
「錚」地一聲,反腕摘下一柄淡紅色的短劍,鋒芒流轉,冷焰迫人,細看非金非鐵乃是一片薄玉。
李天忌笑讚一聲:「人比西子,劍勝干將,看來倒眞值得一試身手呢!」
白衣姑娘一言不發,玉腕一翻,洒出一片刺目光華。
李天忌笑喝一聲:「且慢!」
白衣姑娘收劍卓立,沉喝一聲:「旣知不敵,還不快滾!」
李天忌雙眉倏揚:「還未交手,姑娘怎知在下不敵?」
白衣姑娘冷笑道:「旣然能敵,你還『且慢』什麼?」
李天忌揚聲大笑:「姑娘自忖一定贏得了嗎?」
「贏不了,這柄『紅葉劍』就送你!」
「希世奇珍,在下那裡敢受!」
「可是你要是輸了呢?」
「輸了?哈哈!好!三招之內我要奪下姑娘手中之劍,否則,聽憑姑娘吩咐就是!」
白衣姑娘怒叱一聲:「少狂!」
信手一抖,劍化萬點霞彩,吞吐舒捲飄飄攻來。
李天忌哈哈一笑,展開「洪荒霸主」獨創的「鴻影碧落」身法,一閃一晃,已把對方招式避去。
白衣姑娘功力確也不凡,一招走空,劍式突變,光華起舞,一連就是九劍,頓時激起了滿天罡風漫山彩虹。
李天忌見狀性起,突然長嘯一聲,飄入那滿天劍影之中,穿梭遊走,刹那間連閃一十二招,這才大笑一聲:「姑娘好劍法,李某領敎了!」
他「了」字出口,雙掌快若奔雷般連展三招,刹時紅霞暴退,紫電驚竄,鐵掌如鉗,已搭上那姑娘手中的奇形短劍——
這時李天忌只要用上五成眞力,那姑娘就非得脫手不可,但,就在這刹那之間,他突然發覺那姑娘眼圈一紅,大有泫然欲泣之勢。
李天忌見狀神情一楞,手下不覺慢了下來。
誰知那少女竟非庸手,就在他一楞之際,早已掌勢一沉,抽劍退出八步。
李天忌見狀先是一愕,繼而哈哈大笑道:「姑娘眞不愧是劍術名家,在下恭請吩咐!」
那姑娘本是驚容滿面,聞言不覺一怔道:「你……你眞認輸嗎?」
李天忌沉聲大笑道:「丈夫一言,駟馬難追!」
白衣姑娘不禁展眉一笑道:「好個丈夫一言……」
話到中途,突然發覺這句話大有語病,頓時雙頰飛紅地驚叫一聲道:「啊!你……你這人好壞!」
李天忌神色一愕道:「姑娘,難道我這丈夫一言說錯了嗎?」
他越描越黑,白衣姑娘不禁滿面嬌嗔道:「你……你還要說!」
李天忌陡然醒悟,原來毛病出在「丈夫」二字,自己並非是有心討她便宜,却不料……
他雖然雄風不可一世,但思量至此不禁滿面羞紅道:「姑娘不要見怪,在下實在是無心之失!」
白衣姑娘對他並無惡感,先前那般無禮,乃是出於誤會,及至後來李天忌冷漠相待,這才激起了她少女自尊之心,立意要給李天忌一番儆戒,誰知道動手之後,才知道自己平日自負無敵,却不料不堪人家全力一擊。
李天忌臨危收招,施禮認輸,小妮子驚佩之餘,心折不已,立即感到對方此擧定然別有用心。
李天忌無心中說出了那句雙關妙語,立即令她那敏感的少女心靈忐忑不已,有意無意地再仔細向對方一瞧……
原來對方不僅功高絕世,並且玉面朱唇,風流倜儻,英俊中透着一股儒雅的氣息,小妮子不禁心中一動,說道:「你眞願意聽我吩咐嗎?」
李天忌微微一笑道:「在下早已恭候多時了,請姑娘示下!」
白衣姑娘秋水一轉,盈盈嬌笑道:「此次初入中原,正愁旅途寂寞,不知你可肯伴我作百日之遊?」
話聲落處,又是嫵媚一笑。
李天忌暗忖自己仇踪遍天下,如此這般,豈不妙哉,當下哈哈大笑道:「能伴姑娘遊中原,五嶽禮佛,西湖泛舟,縱然百年嫌短,何況百日耳!但不知第一站姑娘要到何處?」
白衣姑娘乍聞「百年嫌短」幾字,不禁面上又是一熱,及至把話聽完,立即揚眉嬌笑道:「在沒有暢遊之前,我要先會會『北怪』孫一粟老賊!」
李天忌神色一怔道:「這『北怪』孫一粟是誰?」
白衣姑娘嬌笑道:「『南奇』『北怪』乃武林中有數人物,瞧你功力分明出自名家,怎會連這兩人也不知道啊?」
李天忌哈哈一笑道:「小可初出江湖,姑娘不要見笑,現在就請姑娘說出這『北怪』的住處,小可好率先領路!」
白衣姑娘噗嗤一笑道:「你旣不知那怪物的住處,這路又如何領法,好!那怪物就住在此山『鎖雲澗』旁『聽泉小築』之中,我們還是聯袂而行吧!」
李天忌見她先稱「北怪」爲老賊,就知他決非老怪故舊,當下雙眉一揚,哈哈朗笑道:「姑娘來遲一步,老怪早就西歸極樂了!」
白衣姑娘神色一震道:「咦!你剛剛不知老怪來歷,怎麼現在却說他已死了,你究竟是誰啊?」
李天忌再次揚聲一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識?我沒問姑娘來歷,姑娘又何必問我?倒是那老怪之死乃是千眞萬確,姑娘不信,且聽在下細細道來!」
他笑聲爽朗得意非凡,當下把半日所見之事細說一遍,然後笑道:「老怪旣死,姑娘可願到野人山紅袍敎一遊?」
白衣姑娘格格一笑道:「你認爲我不敢去嗎?好!我們決定下月中旬趕到野人山紅袍敎,只是在未到野人山之前,我却想前往『天池』,一覽水晶世界琉璃天地!」
李天忌聞言正中下懷,因爲此行不但順道,而且去尋「天地雙怪」中的老二,當下哈哈一笑道:「姑娘吩咐,在下敢不聽從,我們這就上路吧!」
白衣女嬌應一聲,已如蝴蝶般飄下山去。
李天忌望着她嬌俏背影,不禁想起了上官堡的紅妹妹,可是,紅妹妹仇人之女,自己怎能……
他微微發出一聲嘆息,落葉般飄身而起。
□ □ □
長白山下,日落時分,出現了兩條人影。
一個是天涯尋仇的李天忌,另一個則是那嬌艶如花的白衣姑娘。
二人停下身形,李天忌極目四眺,哈哈一笑道:「冰封雪掩,好一片琉璃世界,只可惜今日天色已晚,不然……」
白衣姑娘未等他把話說完,立即接口嬌笑道:「乘興而來,何計早晚?明月東昇,繁星萬點,再配上這遍山皚皚白雪,豈非別有一番情趣嗎?」
李天忌朗朗大笑道:「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姑娘旣然有興,在下自當奉陪!請……」
他「請」字出口,白衣女立即劃起一陣嬌笑,香肩一晃,疾馳而去。
女兒家好勝心切,全力奔馳,去勢如風,一點白影,轉眼超出數十丈,李天忌見狀興起,突然長嘯一聲,人如灰鶴般冲霄而起,衣袂獵獵,風捲雪飄,緊隨白衣姑娘身後向前滑去。
呼呼勁風,撲面生寒,金烏西墜,鈎月初昇,白衣姑娘猛一回頭,只見李天忌緊隨身後,大袖揮洒,旁若無人,不由心下大駭。
她眞不信眼前這少年,樣樣都比自己強,柳眉一揚,脚下猛加三成眞力,頓時嗖嗖連響,電射而去。
她一心求勝,頓忘山路險巇,飛馳之中,突然發現眼前竟是一座山谷,但此時去勢如電,那裡還能夠刹住身形,頓時尖叫一聲直向絕谷中墜下。
就在此時,突聞冲霄龍吟,李天忌如同月下飛虹一閃而至,左掌一探,抓住了白衣姑娘腰際絲巾。
兩條人影,聯翩下墜,耳際狂風,呼呼厲嘯。
絕谷百丈,雖有滿地積雪,二人亦難有生望,不過,白衣姑娘被李天忌抓住之後,立即驚容盡歛,坦然自若,似乎是知道個郎絕對有辦法死裏逃生一般。
果然,就在二人距離地面有三丈之時,李天忌突然大喝一聲,揮掌下擊——
但聞蓬地一聲大震,雪柱冲天而起,李天忌竟利用這反震之力,安然降落谷中。
白衣女櫻唇微張,喘息說道:「啊!眞好玩!」
李天忌哈哈大笑:「妳不怕嗎?」
白衣女揚眉一笑:「我先前好怕,可是後來……後來你抓住我,我就不怕啦!」
李天忌見她如此相信自己,心中頗覺甜甜地,但就在此時,突聞耳畔傳來一聲冷哼!
二人同時一愕,抬頭向四下一掃,頓時心中大震。
原來這空山絕谷之中,月夜雪地之上,遠遠近近,竟然有十來條人影——
靠左三丈,是個黑衣老道,他鬚髮皆白,年歲在六十開外,兩腮無肉,骨瘦如柴,一雙三角眼,冷氣森森。
靠右是個豹頭環眼的胖和尙,盤膝而坐,僧衣廣及丈餘,就像是一尊彌勒佛似的,身前一隻鐵木魚,重量約在三百斤以上。
其餘諸人位置較遠,一時頗難看得眞切,不過,能夠進入這座山谷,可見俱是武林高手。
李天忌對天下武林,不問是黑白兩道正邪各派,均無一絲好感,當下用目光向四下一掃,立即沉聲喝道:「剛才冷哼的是那一位?」
話聲落處,耳畔又是一聲冷笑。
李天忌霍然回身,只見左前方一株冰雪掩映的巨柏下,站着個獨目黑衣大漢,滿面俱是猙獰不屑之色道:「小子,你瞧什麼?難道你老子的臉上有花不成?」
李天忌雙眉上揚,仰面狂笑道:「你臉上有花沒有,且待小爺拿來看看再說!」
話聲落處,人如驚虹暴射,直向那獨目大漢撲去。
那獨目大漢心下大凜,狂吼一聲,抬腕亮刀,誰知他鋼刀尙未出匣,李天忌五指已——
到四外諸人,但聞一聲刺耳慘號——
可是,這一聲慘號也僅號出一半,便即倏然而止——
衆人再仔細一瞧,只見李天忌已如閃電般退了回去,右掌之中,提着一顆血淋淋的腦袋,可不正是那獨眼大漢,只見他巨口大張,雙目圓瞪,死前的驚懼之色流露無遺。
李天忌在擧手抬腕之間,就將這武林高手的腦袋生生摘下,不要說滿場皆驚,就連白衣姑娘也花容失色道:「小兄弟!你……你怎……」
李天忌沉聲一笑道:「姑娘的心腸太軟了,這種凶惡之徒,妳還憐惜他嗎?」
話聲落處,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怪笑:「你小子說得不錯,『獨目判官』當年連李乘風一片衣角也未摸到,今晚竟也敢來爭奪『血龍旗』,哼!早就該死了!」
李天忌聞言大震,脫口驚呼道:「什麼?『血龍旗』?」
就在他驚詫莫名之際,一名黑衣瘦削的老人,嗖地一聲掠了過來,雙目閃動,陰陰一笑道:「儍小子!你向左邊瞧瞧!」
李天忌好奇心起,竟忘了老人的無禮,聞言向左一瞄,只見十丈開外,有一座殘破的石屋。
那間石屋左端早已倒塌,斷垣殘壁,覆蓋着重重白雪,右端殘存的一角,也僅僅能避風雨而已,幽暗的窗隙中,隱約可見一張木榻上坐着個白衣人。
李天忌心下一愕,沉聲說道:「他是誰?」
那黑衣瘦削的老人陰陰一笑道:「他是誰?雖然此時還沒有人知道,不過,當年『武皇』那面『血龍旗』却確實在他身上。」
李天忌大喝一聲:「這話當眞!」
黑衣瘦削的老人又是一聲奸笑:「假如不眞,我等千里迢迢跑來此地作甚?」
李天忌雙目閃閃,揚眉冷笑道:「就算是眞的,你們又跑來作甚?」
黑衣瘦削的老人雙目驀地一瞪,說道:「好小子,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你今天若肯與老夫合作,雙方都有好處,否則,哼!你休想染指『血龍旗』!」
李天忌尙未答言,突聞一陣冷哼:「『雪地追風』,你與別人聯手可以,但與這小子聯手可不成!」
李天忌聽聲辨位,已知這說話之人就是左側的老道。
黑衣瘦削老人突然冷笑一聲道:「『瘦道人』,許你與『胖和尙』聯手,爲什麼我『雪地追風』不能與他聯手?」
李天忌知道今日之事,內裏大有文章,當下靜觀待變。
只見那黑衣瘦削老人話聲落處,「胖和尙」突然悶雷似地大喝一聲:「『雪地追風』,難道你忘了我們約好之言,凡是沒有參與當年祁連大擧之人,誰也不能出手搶奪『血龍旗』!」
黑衣瘦削的「雪地追風」,聞言冷笑一聲:「胖禿驢,你怎知道他當年沒有參與祁連大擧?說不定李乘風腹上致命重創,還是他下的手呢?」
「哈!十年前祁連大擧之時,這小子恐怕胎毛還未退盡呢!他憑什麼參與?更何況李乘風胸腹間的重創,乃是傷在柳州邱大先生鐵筆之下,虧你竟連這點也不知道!」
「當年大家俱以黑紗罩面,你怎知道那使筆的是邱大先生!」
「哼!縱然大家黑紗罩面,難道邱大先生的『生花十七筆』還認不出來嗎?」
李天忌一旁靜聽,只覺熱血沸騰怒氣難忍,突然雙眉上揚,敞聲喝道:「如此說來,各位俱都參與當年祁連之會了嗎?」
話音一落,四外冷笑迭起:「沒有參與祁連之會,憑什麼到此地來?我看你小子還是早走爲妙!」
李天忌冷笑一聲:「不錯!我是要走的,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要等什麼時候?」
「我要將你們這班賊子通通殺光,就是小爺走的時候!」
話聲一落,群賊大震,也就在此時,李天忌左掌一抖,手中已多出一枝金光灼灼的奇形短棒。
群賊一愕,突聞刷地一聲,那枝短棒突漲七尺——
場中突聞一聲驚叫:「穿心棒!」
要知五十年前,「洪荒霸主」的穿心棒震懾九州,棒分七節,伸縮自如,十三式穿心棒法打盡八荒英雄,這一班江湖老賊那有不知之理呢!
可是,就在他們驚怔之際,李天忌再次冷笑一聲:「你們再看看這個!」
手腕一振,只聽「嘶」地一聲,棒身上多出一幅白綾大旗,臨風招展。
這一幅別開生面的「血龍旗」,乃是李天忌自己精心設計而成,隱隱說出他自己師父的來歷,月色下五條血龍飛舞,四角「血洗武林」幾個大字,更令人怵目驚心。
群賊驚呼一聲:「血龍旗!」
人影倒射,各自退出數步,就連那跌坐地上的胖和尙也不例外。
李天忌雙目冷流四射,咬牙怒笑道:「不錯,這就是你們念念不忘的『血龍旗』!誰想要?趕快出手!」
他一手持旗,一手提着「獨目判官」的頭顱,步履移動中鮮血兀自點點下滴。
群賊悚然心驚,場中靜如死水——
突然,瘦道人上步厲笑道:「哼哼!『血龍旗』分明在那白衣人手中,你這小子手裏拿的乃是假貨,還想嚇人嗎?」
話聲中用手向斷垣殘壁中一指。
李天忌立即回目一瞟,此時明月高掛,正對着破屋窗隙,只見木榻上那條白衣人影,也正抬起頭來向他打量,月色照在那人臉上,顯得毫無血色,就像是墳墓中剛爬出來的死人一般。
李天忌見狀神色一怔,瘦道人一見有機可乘,立即雙目一亮,上步出掌——
白衣姑娘這半晌雖然一言未發,但一雙星目却絲毫沒有放鬆,見狀嬌叱一聲,「紅葉劍」洒出一片奪目紅光,胖和尙輕咦一聲,鐵木魚呼地一擧——
李天忌此時已回過身來,見狀怒吼一聲:「禿驢找死!」
右掌一揚,竟把「獨目判官」那顆鮮血淋淋的腦袋摔了過去。
他巧服「恨海金花」,內力雄厚絕倫,但見一團黑影,帶起雷鳴之聲,直奔胖和尙。
刹那之間,場中爆起了三聲慘叫。
瘦道人低估了白衣姑娘的功力,被她那武林三柄寶刃之一的「紅葉劍」,攔腰一擊,掃爲兩段。
胖和尙一招沒有閃開,「獨目判官」那顆腦袋,竟然噗地一聲,撞進他那彌勒佛似的肚皮之中。
最巧的是他臨死之際,那隻鐵木魚揚掌摔出,轟然一聲,把「雪地追風」打成肉醬一般。
神威奪人,場中如同死一般的沉靜。
突然,群賊如同惡夢初醒,驚叫聲中黑影亂竄。
李天忌已知他們俱是當年祁連偸襲的賊黨,怎會容其逃出手去,長嘯聲中振臂而起,一瀉千里地趕了下去。
白衣姑娘正待隨後跟上,突然間雙目一亮,驚咦一聲,立即邁動身形,直向東南方一條黑影追去。
寂靜的山谷中,刹那間傳出連聲慘號——
李天忌勢如瘋虎,揮旗亮掌,連斃七名高手,眼看四外人影俱無,這才匆匆趕回。
他一心想問問那破屋中的白衣人,究竟從何處得來的「血龍旗」?自己的母親,現在究竟生死如何?
他滿懷希望,誰知趕到當場,頓時神色一怔——
原來那破屋中人影已無,只留下一張孤零零的木榻,榻上猶留着熱氣,似乎是剛去不遠。
李天忌心下大愕!這白衣人是誰?他爲什麼要匆匆離去?難道他也是當年祁連山下賊黨之一嗎?
他默默沉思,覺得自己的推斷頗爲有理,那白衣人一定是當日的賊黨之一,自己父母死後,這面「血龍旗」就落入此人手中,因爲他認出自己的來歷,自忖不敵,是以才匆匆逃去。
誰知他正覺自己推斷頗有道理的時候,一樁奇事,又令他驚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雙目過處,只見胖和尙、瘦道人屍身上的首級俱已不翼而飛,就連胖和尙腹中「獨目判官」的腦袋也被取走。
「這是怎麼回事?」就在他思量不解之際,突聞東南方傳來連聲怪笑:「騷丫頭,妳不用拿俏,只要少爺逼出老殘廢手中之物,到那時妳不答應也得答應,現在我可不能奉陪了!」
李天忌心下一怔,立即飛身趕去,突聞一聲嬌叱:「小賊,你還想跑?」
一片紅光,當頭洒下。
李天忌認出這正是白衣姑娘的「紅葉劍」,連忙退步大叫道:「姑娘!是我!」
白衣姑娘劍勢一收,笑道:「啊!是你!你看到方策那小賊沒有?」
李天忌神色一愕道:「方策?方策是誰啊?」
白衣姑娘恨恨地說道:「他是『北怪』孫一粟的徒弟,哼!下次給我碰上,非一劍宰了他不可!」
李天忌聞言,怔道:「他是『北怪』孫一粟的徒弟?奇怪!旣然『北怪』還有徒弟,怎會死後無人聞問,任由他屍體躺在『聽泉小築』之中?」
話聲剛落,突聞嘶嘶連響,七縷飛虹,由左面崖頂上電射而來。
白衣姑娘驚呼一聲:「七星冰芒!」
李天忌渾身一顫,厲吼一聲:「狗賊!納命來!」
手中「血龍旗」往外一捲,身如白虹經天,直向那冰封雪掩的峭壁上撲去——
他身距壁頂三丈,已看到一條人影,怒喝一聲,長身而起,收旗用棒,但聞「刷」地一響,威震九州的「穿心棒」,已由黑影胸前插了進去。
一招擊中,李天忌業已登上崖壁,用目一掃,頓時心下一凜——
原來這條黑影,竟然又是個無頭屍身,瞧他頸上血跡,分明剛死不久,可是,四山靜寂,兇手是誰?那使用「七星冰芒」的又是誰?
□ □ □
冷風嗖嗖的關東道上,並轡馳來兩騎健馬,馬背上一對少年男女,正是李天忌與那白衣姑娘。
李天忌雙眉緊皺,默默無語。
白衣姑娘輕廻嬌靨,鞭絲一揚,響起一串嬌笑:「喂!呆子!你想什麼啊?」
李天忌霍然一驚,連道:「啊!沒!沒想什麼!」
白衣姑娘秀眉一揚:「嘻!你騙人,你想的事情要不要我替你說出來?」
李天忌神色一怔,突然放聲大笑道:「好!妳說說看,要眞說對了……」
「說對了怎樣?」
「說對了嘛……」
「就把你那套身法傳給我!」
「好!」
白衣姑娘雙眉一挑,嬌靨生春,格格笑道:「你可要把良心放在當中,不能耍賴啊!」
李天忌哈哈大笑道:「姑娘假如認爲我良心不在正中,就請妳下手把我的心放正如何?」
白衣姑娘嘻嘻一笑道:「好!算你放在正中,我要說啦!」
「說吧!」
「你首先在想,那山谷破屋中的白衣人是誰?他是否眞有一面『血龍旗』?何處得來?那些人頭,是否也被他割去了?」
「哈哈!這也是妳自己心裏想的事嘛!不算!不算!」
「好!不算就不算,除此之外,你還在想『北怪』究竟死了沒有?假如沒有,那『聽泉小築』中的屍身是誰?假如死了,他的徒弟又怎會置之不理?」
「這!不錯!不過這僅是其中一部份而已!」
「人家又沒說是全部嘛!你聽着,你也在想,那躱在峭壁上施放『七星冰芒』之人,是不是『天池雙怪』中的二怪?假如是他,怎麼尋遍天池不見人踪?」
「妳……」
「不要慌,我還沒說完呢!你還在想,柳州的邱大先生是不是眞如他們所說,就是當年祁連山下……」
李天忌不等她把話說完,早已驚楞不已道:「妳……不錯!妳全猜對啦!難道妳……」
白衣姑娘嘻嘻一笑:「你不用奇怪,我並不會未卜先知,這全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李天忌神色一楞:「我!我什麼時候告訴妳了?」
白衣姑娘神秘一笑:「你當然不會告訴我這麼多,可是,只要你告訴我你的身世,這還不夠嗎?」
「我的身世?我又什麼時候對妳說過了?」
「我沒有告訴你,當然你也不會這麼便宜的告訴我,可是你嘴裏不說,手中的兵器可代你說啦!」
「啊!妳……哈哈!我眞是天大的儍瓜!」
白衣姑娘雙眉一揚,格格嬌笑道:「好!我全猜對了!快把你那身法敎我!」
李天忌沉聲一笑道:「誰說妳全猜對了?還有一樣妳沒猜到!」
白衣姑娘神色一楞:「還有一樣?嗯!你想賴皮,我不信,你說說看!」
李天忌哈哈大笑:「除妳剛才所說的事情之外,我幾乎大部份時間都在想……」
白衣姑娘急道:「想什麼?」
李天忌仰面大笑道:「想身邊這刁鑽古怪的妮子究竟是誰?她……」
白衣姑娘嬌嚷一聲:「好啊!你……你壞!我不依!」話聲剛落,在馬背上玉腕一翻,直向李天忌肩上抓來。
李天忌雙腿一夾,長笑聲中,疾馳而去。
白衣姑娘嬌叫一聲:「好!你耍賴,看我追上了你饒你才怪!」一拍坐馬,隨後疾追。
兩團黑影,捲起了漫天風雪,在漠漠雲天下閃電而過,李天忌一馬當先,馳進一座疏林之時,突然翻身而下。
白衣姑娘宛如仙子凌波,也如天際飛鴻般飄入林中,脚步一穩,揮掌就向李天忌打到。
李天忌哈哈大笑道:「好!妳今天打得到,我就敎妳!」
身形一閃,已把來勢避開,脚尖移動間,極盡奧妙之能事。
白衣姑娘叱一聲:「你少賣狂!」掌影一變,刹眼就是三招。
李天忌脚步連變三次,每次都是毫釐之差,又把白衣姑娘凌厲的招式化去。
白衣姑娘施展平生絕學,一連攻出二十一招,依然沒有摸到對方一片衣角,正又氣又羞之際,突然眼角一瞟,看見地上兩排淸晰的足印——
她心中一動,已知個郎用意,頓時又驚又喜地嬌笑一聲,纖腰一扭,飛身而起,就着那兩排足跡練習起來。
李天忌在一旁不時指點,加以她生就玲瓏剔透的心思,約莫兩個時辰,已把基本步法練得純熟。
四野白雪,一望無人,李天忌見狀哈哈一笑:「姑娘!當心了!」
話聲一落,陡地欺身而上,右掌一揚,拍了過去。
白衣姑娘見他來勢狠猛,心下不禁一慌。
李天忌見狀急叫一聲:「左三後四,快!」
白衣姑娘應聲一閃,輕俏俏地把來勢化去,心下一喜,也出聲嬌嗔道:「好啊!再來!」
李天忌哈哈一笑,拳勢陡然加快,一招比一招凌厲,一招比一招詭奧,白衣姑娘在拳風掌影中閃避騰挪,不時發出一串串銀鈴般的嬌笑。
此時此地,李天忌面對佳人,愁懷盡釋,霍然收招,揚聲大笑道:「好啦!好啦!以後我這師父可再也制不住妳啦!」
白衣姑娘一抹額上汗漬,粉頰飛霞,廻眸嬌笑道:「嗯!你壞!你根本沒用全力嘛!」
李天忌故意臉色一沉道:「我壞?好!我誠心誠意地敎妳,妳還要說我壞,眞是……咳!」
白衣姑娘見狀格格巧笑道:「誰叫你先前練習的時候不用全力呢?」話聲至此,突然無限溫柔地偎了過來,妮聲說道:「喂!小弟!現在三招之內,你還能奪我手中寶劍嗎?」
李天忌知道她生性好強,不禁哈哈大笑道:「三招?三十招都不行啦!啊!妳?妳叫我什麼?」
白衣姑娘秀目一眨,滿面春風道:「小弟!我叫你小弟不對嗎?」
李天忌感慨萬端,一時癡癡地望着她,不禁想起了上官堡的紅妹妹。可是,紅妹妹乃是仇人之女……他難過地低下了頭。
白衣姑娘那知他的心事,不禁神色一楞道:「小弟!你!你怎麼啦?不高興?」
李天忌心中千廻百轉,驀地抬起頭來,朗聲大笑道:「李天忌能得姊姊垂靑,那還有不高興之理?可是小弟的身世,姊姊已經知道得一淸二楚,但小弟對姊姊……」
白衣姑娘格格地輕笑一聲道:「儍弟弟!姊姊這柄『紅葉劍』,不就是標誌嗎?」
話聲中嗖地一聲,掣出了鞘中寶刃,但見一片紅光,映着皚皚白雪,煞是奇觀。
李天忌初出茅蘆,雖然見到這柄寶刃一定大有來頭,但却依然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誰?
孰料就在此時,突聞林中傳來一聲冷笑:「那丫頭手持『紅葉劍』,莫非是西山『風雨樓主』的弟子嗎?」
一條黑影,隨聲而至,現出個雙目深陷,嘴唇靑紫,膚黑如漆的瘦老人。
李天忌不知來人是誰,挺立場中,傲然無語。
白衣姑娘却似神色一楞,這才沉聲答道:「小女子白芙,『風雨樓主』乃是家父!」
瘦老人雙目一陣亂轉,突然陰陰怪笑道:「妳旣是『風雨樓主』白麟歌的女兒,可知道老夫是誰嗎?」
李天忌在一旁早已不耐,這時不待白芙開口,立即冷笑一聲道:「看你這副張牙舞爪的樣子,總不會是好貨,哼!不知道也罷!」
瘦老人怒叱一聲:「你這小子是誰?」
李天忌正待開口,突聞林中傳來一聲怒叱:「天毒叟,你死期已到,還敢擅作威福嗎?」
話聲中嗖嗖兩聲,落下兩名藍衣大漢。
大約這瘦老人叫「天毒叟」,只見他向兩人略一凝視,立即冷笑一聲:「你兩人打算怎樣死法?」
話聲冷厲,直把那兩名大漢視同無物。
兩名大漢此時目紅如火,齊聲大吼:「該死的老狗,快還我師兄的命來!」雙掌一揚,已分別摘下了一雙鐵筆。
李天忌知道「天毒叟」定是個萬惡不赦的老賊,這兩名大漢決非其敵手,可是,他對天下武林人物均無好感,更何況這兩人用的兵器,又是他最恨的「鐵筆」,是以冷笑一聲再也懶得理會了!
「天毒叟」一見二人撤下兵刃,立即放聲獰笑道:「好小狗!原來你們是那老狗的徒弟,哼!你師兄當年妄想干預老夫之事,死得難道還算寃枉嗎?」
兩名藍衣大漢怒吼一聲,四枝鐵筆,幻出數十點寒光,直向「天毒叟」週身罩到。
李天忌見狀一怔,他眞沒想到,這兩名大漢筆招竟有如此玄妙。
可是,就在他驚異之際,「天毒叟」突然狂笑如雷——
「哈哈!你這兩個畜生若是不服,可先去問淸楚你師兄,誰是誰非,再來找我不遲!」
身形一晃,黑影閃動,直向四枝鐵筆迎去,但見他雙掌連拍,立即爆出兩聲慘號,那兩名藍衣大漢,竟已被他震出八步,滿口黑血狂噴,倒地氣絕而亡。
這「天毒叟」功力之高,更是李天忌意料之外。
這老賊一招連斃兩人,却行若無事地轉過臉來,獰笑道:「小輩!你看到了沒有?」
這話不問可知是對李天忌而發,李天忌雙眉一揚——
但,就在此時,耳畔傳來一聲低沉的怒喝:「老賊!我看到了!你……你也不要想活了!」
在場三人,同時一驚,猛抬頭,只見三丈之外的雪地上站着個鬚髮如銀的高大老人,這老人滿面悲痛之色,雙目獰視着「天毒叟」,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下去。
「天毒叟」驚叫一聲:「咦!是你!」
老人緩緩摘下了背上兵刃,那又是一枝烏油油的鐵筆,只見他橫筆當胸,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喝道:「天毒老賊,你連斃老夫三名愛徒,今天死也值得了!」
身形一躬,鐵筆「嗖」地一聲打了出去,招至中途,突然一橫一掃——
他鐵筆初發之際,雖然勁力很猛,但却無甚詭奧之處,誰知道這一橫一掃,立即情勢大變,但見三圈廻旋勁風,呼呼厲嘯,齊向「天毒叟」圈到。
「天毒叟」怒吼一聲,雙掌閃電交劈,但,他僅僅拍出兩掌,招式已被對方完全封死,只聽他慘號一聲,突然雙手撫胸狂奔而去。
那身形高大的老人鐵筆一振,厲聲大喝道:「天毒老賊,我邱老大今天不殺你就枉稱『南奇』之名了!」身形一晃,隨後急急趕去。
李天忌一聞「邱老大」三字,頓時神色一怔,倏地轉向白芙姑娘道:「白姊姊!難道這人就是柳州邱大先生嗎?」
白芙姑娘微微點頭道:「不錯!他正是以十七式生花妙筆,馳譽江湖的柳州邱大先生,不過……」
李天忌未等他把話說完,立即大吼一聲,隨後趕去。
白芙姑娘見狀大駭,嬌呼一聲:「李弟弟!你……你聽我說完啊!」
但,她聲音落處,李天忌已在數丈外。
柳州邱大先生素有「南奇」之譽,功力果然不同凡響,眼看「天毒叟」無路可逃!
突然,淸嘯穿雲,人影倏落,去路已被阻斷,這擋住他去路之人,正是那含憤而來的李天忌。
邱大先生一怔,沉聲怒喝道:「你是誰?」
「李天忌!」
「哼!老夫十三年未履江湖,却不料江湖中出了你這種人物,你攔阻老夫作甚?」
「什麼?十三年?你眞十三年未履江湖嗎?」
「哼!眞的十三年未履江湖又怎麼樣?難道你眞以爲老夫年邁可欺了嗎?看招!」
鐵筆一領,嗖地一聲點了過來。
李天忌此時滿腹疑雲,在沒有弄淸之前那肯猝然出手,身形一閃,向後疾退八步。
他知道這位邱大先生「生花十七筆」,每在極端簡單的招式之中,暗藏無邊變化,是以抽身而退之際,已展出了師門「鴻影碧落」的絕學。
邱大先生正待跟踪進招,但見狀之後,突然神色一怔道:「咦!你這是『鴻影碧落』之身法?」
李天忌絕未想到對方一招之下,就能認出自己的來路,頓時也覺一怔——
就在他愕然怔神之際,邱大先生突然沉喝一聲:「哼!看在『長恨翁』的份上,你去吧!」
話聲一落,向着「天毒叟」逸去的方向追下。
李天忌曾聽師父說過,當年他以「洪荒霸主」之名震爍江湖,至於這「長恨翁」之名,武林中則甚少人知,這「南奇」邱大先生怎會——
他思量未已,耳畔突傳來一聲嬌叱,猛回頭,只見白芙姑娘與兩條白衣人影,正在兎起鶻落地搏鬥。
那兩名白衣人招式狠猛絕倫,白芙姑娘若不是仗恃剛學的詭奧身法,恐怕早已不是敵手。
李天忌見狀大駭,大喝一聲:「白姊姊休慌,待我李天忌來擒他!」身形一轉,閃電撲至。
可是,那兩名白衣人一聞「李天忌」三字,立即神色一怔,狂攻三招,穿林而去。
李天忌趕到當場,白芙姑娘跥脚道:「看你!都是你把他們嚇跑啦!」
李天忌神色一愕:「嚇跑?這……這是什麼話?」
白芙姑娘嗤地一笑道:「什麼話?儍瓜!你『李天忌』三字早已震懾九州,虧你自己還蒙在鼓裏!啊!你看!」
李天忌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瞧,頓時心神一動。
原來就在這刹那之間,他已發現先前斃在『天毒叟』手下的兩名藍衣大漢,一雙腦袋已全告失踪,頓時心下一凜道:「白姊姊!這可是先前那兩人幹的?」
白芙姑娘沉聲說道:「眼前之事雖是那兩人幹的,不過據愚姊推測,幹此事的絕不止這兩人!」
李天忌更是一驚道:「難道……」
「依愚姊猜想,現在武林之中,正有一龐大組織,派出無數高手,在各處獵取江湖人物的首級!」
「他們要這些首級作甚?」
「此事一時之間,愚姊也猜不出!」
「哼!下次再讓我碰到他們……」
白芙姑娘未等他把話說完,立即插言道:「你碰上他們怎樣?通通將他們殺光?」
李天忌愕然道:「難道姊姊以爲不當嗎?」
「不當,太不當了!」
「爲什麼?」
「因爲要消滅這種恐怖的組織,必須從根本上着手,首先必須要明白,他們要這些人頭何用?」
「姊姊……對!姊姊說得有理,小弟知錯了!」
白芙姑娘盈盈一笑道:「旣然你肯聽愚姊忠告,我就不妨多說兩句!」
李天忌俊面微赤,笑道:「姊姊有何見敎,小弟一定遵從!」
「嘻!遵從嗎?不敢當,不過姊姊說出來讓你作個參考!你明白姊姊全是一片好心也就是了!」
「姊姊說得是!」
「愚姊未見你之前,就聽江湖傳言,你曾要冥靈幫主轉告武林人物,正邪各派,黑白兩道,俱要小心,這話可是眞的嗎?」
「不錯!」
「難道你眞想殺盡天下武林人物?」
李天忌雙目一亮,沉聲說道:「姊姊可知道當年祁連之變,參加的武林人物遍及江湖各派嗎?」
白芙姑娘翻身上馬道:「好!我們走着談吧!」
李天忌跨上雕鞍,與白芙姑娘並轡緩行,只聽白芙姑娘沉思似地說道:「江湖幫派,何止千數?當年參與的賊黨雖然衆多,若說遍及江湖各派,愚姊却不敢苟同!」
這話說得頗爲有理,李天忌不禁爲之語塞。
白芙姑娘見狀盈盈一笑道:「是仇家當然不能放過,但不是當年的仇家,可也不能妄下殺手,這不僅是怕你樹敵太多,惹人報復,而實在是怕你一時不察,萬一寃屈了好人,於心又有何忍?」
李天忌俠膽天生,被她一言點醒,不禁又驚又愧道:「姊姊金玉良言,小弟敬領敎益,就拿先前來說,小弟差點就誤會了那位邱大先生!」
白芙姑娘見這樣狂放不覊的男兒,此時對自己言聽計從,不由芳心款款,回眸淺笑道:「邱大先生是否參與了當年之事,也不可全聽他一面之詞,總之今後尋訪仇家,必須詳細偵察始可下手!」
「姊姊之言極是!」
「尤其要緊的是心須歛刃藏鋒,不可輕易暴露身世,以免打草驚蛇,群賊聞風而逃……」
她話音未落,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殺聲——
二人神色一怔,不約而同地絲韁猛抖,雙馬長嘶,疾刺而出,轉眼繞過一座山崖。
崖後大道上,黑壓壓站着十來條人影,四名鏢伙,圍着一輛鏢車,鏢車上插着一面大旗,旗上一隻雄獅,旁書「鎭遠」兩個大字。
一名四十來歲的虬髯大漢,似乎是鏢師模樣,手舞銀戟,力拒三名賊黨,戟影如山,雖然以寡擊衆,依然毫無敗象。
另一名年輕的鏢師,挺劍力鬥一名五十來歲的老賊,臉色蒼白,顯見得非常吃力。
李天忌與白芙姑娘剛一現身,突聞老賊狂笑如雷,道:「哈哈!『關東獅』,你試試老夫的手段!」
雙掌一翻一合,直撲那年靑的鏢師。
白芙姑娘驚叫一聲:「什麼?關東獅?」
她話音剛落,那年靑的鏢師已被震翻在地。
那老賊震翻那年靑鏢師的手法,顯得頗爲詭異,白芙姑娘心下一怔,立即又是一聲驚叫:「呀!陰陽掌!」
她「掌」字落處,那老賊已一招掃開了四名鏢伙,左手一探,狂笑聲中,由車上抓起一隻朱紅鐵箱。
那手持銀戟的虬髯大漢,正是縱橫關東的「鎭遠」鏢局主人,人稱「關東獅」的司徒雷,他此時被三名賊黨纏住,一時脫身不得,只急得哇哇怪叫——
李天忌一旁觀戰,他旣不知「關東獅」是何許人物,也不知「陰陽掌」是什麼來路,可是,白芙姑娘却不同了,只見她雙眉一揚,雙膝微點,座下馬如同潑風一般衝了出去。
老賊「陰陽掌」剛剛奔出十丈,突聞一聲嬌叱,虹影如山,當頭壓到,事出意外,老賊驚叫一聲:「咦!『紅葉劍』……」
他似乎知道此劍厲害,雖以「陰陽掌」三字見稱江湖,却依然不敢赤手空拳相搏,急切間閃躱不及,竟然身形一轉,左臂猛揚,那隻朱紅鐵箱,呼地一響,直向「紅葉劍」迎了上來。
寶刃過處,但聞嘩啦一聲,鐵箱已被劈爲兩半,箱中之物全都滾了出來。
「陰陽手」驚啊一聲,急退五步,滿面俱是愕色。
白芙姑娘絲韁猛收,坐馬倒退,激起遍地雪花。
「關東獅」與那三名賊黨本在激戰之中,聞聲猛一回頭,也全愕然驚呼,停招撲了過來。
鎭遠鏢局雄視關東,「關東獅」此次親自出馬,想必所保之物,定是價值連城之寶。
你若眞是如此想法,那就完全錯了!
原來鐵箱中滾出之物,旣非金錢,亦非珠寶,乃是四顆眉目分明的人頭——
「鎭遠」鏢局的大鏢頭「關東獅」,單人獨騎押着那趟「紅鏢」,日夜兼程地趕向岳陽。
在他身後,遠遠地跟着一對少年男女。
岳陽城郊,冰雪已解,四野透出一片新綠。
少年仰望雲天,沉吟說道:「姊姊!妳說『關東獅』之言可信嗎?」
少女持轡緩行,輕輕一笑道:「以『關東獅』之爲人來說,似乎無可置疑!」
「可是,他旣然接保的是一箱明珠,怎地中途會變成人頭了呢?並且這幾顆人頭竟是『胖和尙』與『瘦道人』……」
「據愚姊推測,想必那人備有兩隻相同的鐵箱,分裝明珠和人頭!」
「妳是說他交保之後,又復中途掉包了?」
「不錯!」
「他爲何要這樣做呢?難道是想向『鎭遠』鏢局敲上一筆嗎?」
「我想不是!」
「那……」
「這夥人搜集武林人物的首級,似乎別有用心!」
「有何證據?」
少女明眸一揚,側臉微笑道:「你不見那些人頭俱以藥物浸過嗎?雖然已死多日,依舊栩栩如生,可見此擧業已早有準備!」
少年連連點頭道:「姊姊說得有理,只是這人旣能由『關東獅』手中掉包,可見其功力決不在『關東獅』之下,那麼爲何不自己親自送到岳陽呢?」
「嗯!這事有兩個可能;其一,他擔心中途被宵小發覺,拆穿了機密。第二,他可能留在關外另有任務!」
「只可惜『關東獅』說不出那人是誰?」
「能夠抓住這接鏢之人也是一樣!」這對少年男女,正是李天忌與白芙。他們嚇走了中途刼鏢的「陰陽掌」,由「關東獅」口中,得悉箱中人頭乃是一名白衣老人托保,要他送往岳陽城東「玉佛寺」。說是「白大先生」派來的就行了!收受之初乃是一箱明珠,但却不知爲何會變成了四顆人頭!
李天忌與白芙思量再四,知道這其中一定潛藏着武林前所未有的秘密,於是乃命「關東獅」起鏢,自己二人隨後監視。
「關東獅」雖不知李天忌是誰,但却由那枝寶刃上認出了白芙的來歷,他對白芙似乎是十二萬分的敬重,聞言立即照辦。
此時月色未落,李天忌遙見「關東獅」停下馬來,略一遲疑,立即轉向左側一片松林,李天忌向白芙一瞟,兩膝微點,刹時便到「關東獅」轉彎所在——
只見路邊一株合抱粗的巨柏,靠外側樹皮全部剝盡,在樹幹上直書八個大字:「玉佛寺由此向左轉!」
字跡猶新,似乎剛寫上去不久,好像是特爲自己人所寫一般。
「關東獅」在前,二人在後,前行百丈,突見一角紅牆,林中現出一座廟宇。
碧瓦飛簷,畫壁流丹,雄偉壯觀,堂皇無比,門上所書「玉佛寺」三字,老遠就看得淸楚。
「關東獅」翻身下馬,緩步走上台階,心情緊張地輕叩兩下門環。
只聽「呀」地一聲,朱門啓處,現出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僧人,他向「關東獅」略一注視,立即沉哼一聲道:「你是白大先生派來的嗎?」
「關東獅」想起那日托保的老者之言,當下臉色一變,嘿嘿冷笑道:「不錯!難道你就是本寺……」
話音未落,那中年僧人突然大吼一聲:「該死的狗賊,你先給我躺下!」
出掌如風,直向「關東獅」腰脅之間擊到。
憑「關東獅」那樣功力,竟然無法還手,眼看那僧人掌勢落處,就要血濺當場——
突然,耳畔淸嘯爆起,李天忌快逾驚虹般一閃而至,人在三丈開外,揚掌劈出一縷罡風!
那中年僧人若還不放「關東獅」,那一條手臂就非得廢去不可,只聽他驚咦一聲,倏地收招暴退——
他出掌固快,退勢亦不凡,只覺寒風一捲,人已向山門內倒躍三丈——
山門之內,就是一座院落,「關東獅」狂吼一聲,抽戟出掌,一掠而入,看準那和尙胸前,嗖地一聲,挺戟了過去。
那中年僧人沉哼一聲:「哼!憑你這點道行,也敢在『玉佛寺』裏撒野!」
掌勢一沉,直向「關東獅」手中銀戟上斬去。
掌戟相觸,但聞轟然一聲,縱橫關外的「關東獅」差點銀戟出手,脚下一錯,連退三步。
中年僧人跨步沉肘,冷笑一聲:「你往那裏走!」
未容「關東獅」緩過手來,右掌又已凌厲詭怪地抓了過來,招式之快捷,確較「關東獅」高出太多。
李天忌與白芙見狀雙雙閃入,尤其是李天忌,此時認定「玉佛寺」中僧人,定是攫取武林人物首級的恐怖賊黨,當下大喝一聲,掌影晃動,急攻而下——
那中年僧人又是一聲驚叫,嗖地一聲退了回去。
李天忌把師門十三式「穿心棒法」,一招「天地洪荒」使了出來,却不料竟被這僧人躱過,心下頓時一怔——
就在此時,只聽耳畔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小施主好俊的功夫,慈慧!你不是小施主敵手,趕快退下!」
話聲落處,院中現出一名老僧,慈眉壽目,滿面紅光,看年紀總在七十開外。
李天忌一掃之下,心中駭凜不已,他眞不敢相信,這樣慈光滿面的老僧,居然也會幹出那種傷天害理之事!
誰知他思量未畢,那老僧已是一聲冷笑道:「幾位一表堂堂,居然……哼!這眞叫『人不可以貌相』……」
李天忌雙眉一揚道:「在下又何嘗不是這種想法,多說無益,看掌!」
身形一晃,推出一片掌影,那老僧側身一閃,掌由袖底翻出。
李天忌爆笑一聲,立掌如刀,飛快地切下去。
老僧臉色一變,狂猛絕倫地連攻三招,這才堪堪把李天忌那種詭奧的招式化去,饒是如此,身形已被迫退八尺,滿面俱是驚愕之色道:「你……你是『洪荒霸主』的傳人?」
李天忌傲然一笑:「不錯!」
老僧面寒似水,嘿嘿冷笑道:「嘿!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這位『白大先生』,居然竟是當年震撼九州的『洪荒霸主』!」
李天忌心下一怔,上步喝道:「老和尙!你說什麼?」
老僧臉色一沉:「我說什麼?哼!你今天勝得了老僧,『紫晶玉佛』一定雙手奉獻,否則,本寺弟子慈濟的性命,可得要你來抵償了!」
話聲落處,摔袖出招,一股綿綿勁力,直向李天忌撞了過來。
李天忌神色一怔,眼看對方掌力已到,突然長嘯一聲,如同閃電一般,朝向山門外射去。
老僧叱喝一聲:「小施主!你還想走嗎?」
狂風怒捲,人影隨後疾進,雙掌一圈一抖,再次攻出一陣狂飈。
李天忌默立「關東獅」坐騎左側,見狀反掌一揮,打出一股無形掌風,硬把老僧的掌力化去。
那老僧見狀神色一愕道:「你……你已經練成『洪荒一氣』了嗎?」
他眞沒有料到,李天忌年紀輕輕,居然就把「洪荒霸主」武學中最最難練的「洪荒一氣」練成。
自己還以爲他倉惶而逃,如今看來,只怕自己縱然召集寺中全部高手,也難和他相抗了!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轉,立即變顏慘笑道:「老衲寧死,也不願做『玉佛寺』的罪人,小施主莫怪我言而無信了!」
大袖一揚,就向自己頭上劈去。
李天忌見狀猛一上步,厲聲叱道:「老禪師且住手!」
右掌一推,已把老僧掌勢震開。
老僧一愕,叱道:「小施主!難道你……」
李天忌淡淡一笑:「老禪師!看來今天你我俱都一樣……」
「一樣?」
「是的,一樣,我們全受騙了!」
「小施主!你……你這話怎講?」
「這其中曲折,委實一言難盡,不過在下可以推誠相告,在下雖是『洪荒霸主』的傳人,但家師決非那位『白大先生』!」
老僧神色大愕:「那……這位『白大先生』是誰?」
李天忌冷笑一聲:「白大先生是誰,在下也不知道,不過我若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他!」
「如此說來,你們不是『白大先生』派來索取『紫晶玉佛』的了?」
「在下等未到此間之前,從未聽說過『紫晶玉佛』之名,我想這其中一定隱藏着一件陰謀,老禪師可肯將貴寺近來所遇之事詳說一遍!」
老僧默然半晌,忽然輕嘆一聲道:「數月之前,本寺在外雲遊的弟子慈濟,被人暗算而死,並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把屍體送上門來!」
「關東獅」這時尙在廟內,聞言飛身而出,驚啊一聲道:「老禪師!他的首級是否還在?」
老僧雙目一亮,大聲喝道:「你怎知道不在,難道……」
李天忌忙道:「老禪師請先將話說完,然後再由小可詳告!」
老僧又是一聲沉嘆:「唉!這位施主說得不錯,老衲那慈濟師侄屍體雖在,但首級却已不知去向,並且在屍體衣襟之上,還留有兇手『白大先生』的留言!」
「那留言怎說?」
「說是半月之內,派人來取本寺鎭山之寶『紫晶玉佛』,屆時若不獻出,師侄慈濟之死就是榜樣!」
「關東獅」聽得怒吼一聲「好個賊崽子,他可把我騙苦啦!」
老僧一愕道:「施主此話怎講?」
「關東獅」雙目怒瞪道:「那老賊命我將東西送到此地,還一再吩咐,不要忘記說是『白大先生』派來的,哼!剛才差點把命斷送在那位大師父手下!」
老僧神色一愕道:「那『白大先生』叫你送來何物?」
「一箱明珠!」
「一箱明珠?奇怪!」
「哈哈!你以爲眞是一箱明珠嗎?」
「那麼是……」
「是一箱人頭!」
「人頭?在那裡?」
「在……」
「關東獅」身形一轉,李天忌知道他是想取那隻鐵箱,當下雙眉一皺道:「關大俠回來吧!那隻鐵箱早就不見了!」
「關東獅」雙目過處,可不是?自己先前下馬之時還繫在鞍旁的那隻鐵箱,現在竟已踪影不見。
他驚愕之中,李天忌也不禁苦笑一聲道:「在下入寺之時,那隻鐵箱還在,及至老禪師話畢出招,在下已知事有蹊蹺,孰料飄出山門,那隻盛放人頭的鐵箱,竟在刹那之間不見!」
場中頓時一靜。
那老僧深深一嘆道:「此人這番安排,委實出於老衲意料之外,難道他如此做,就僅是想趁我等誤會爭鬥之際,取走那隻鐵箱?」
李天忌沉聲說道:「老禪師說得固然有理,但據在下所料,那人目的似乎還不止於此!」
「依小施主說……」
「假如我們在誤會之中,展開一場生死相搏,而兩敗俱傷……」
「怎樣?」
「他再出來割取你我的首級,豈不大佳!」
此話一出,衆人全覺心下一涼。
但就在此時,「玉佛寺」中突然傳出一聲慘號。
慘號過後,鐘聲疾起。
那老僧一聞鐘聲,臉色倏地慘變,漠然說道:「掌門人……這是掌門人遇險的訊號!」
話聲至此一頓,倏又瞪目大喝道:「慈慧!快跟我來!」
話音一落,兩條人影飛起,直向殿後奔去。
李天忌已知「玉佛寺」中發生巨變,但却不知這巨變是怎樣發生,誰知他雙目向四下一掃,頓時心頭狂跳——
原來他一看之下,已看出白芙不知何時離開,他直覺地認爲,「玉佛寺」掌門遇險,定與白芙有關。
思量中沉哼一聲:「關大俠!我們也進去看看!」
話聲一落,飄起身形,直向「玉佛寺」後殿馳去。
這座「玉佛寺」佔地甚廣,殿宇錯落,門戶重重,加之院落中巨樹蒼蒼,更透出森森迫人的寒氣。
翻過第二重院落,更是到處矗立着參天古木,因此「關東獅」已跟不上李天忌的脚程。
寺僧匆匆,齊奔大殿,李天忌爲了避免糾葛,只好繞道向右。
大殿右後方,有一座孤零零的藏經樓。
奇怪的是,在此巨變之時,這貴爲全寺重地的「藏經樓」居然樓門大開,李天忌心中驚訝,正想入內一探究竟。
突然,耳畔傳來一聲嬌叱,叱聲入耳,李天忌已辨出是白芙,心下一動,立即抽身而去。
原來白芙先前一眼之下,已看出那老僧決非李天忌之敵,因此趁人不備之際,立即抽身向寺後溜去。
她這時還不知「玉佛寺」中群僧,根本就與那人頭沒有關係,一心想探機密,悄悄地穿廊越戶,來到一座幽靜的院落。
只見院中花繁草茂,修竹千竿,半塘春水,一椽茅舍,顯得幽雅無比。
她掩好身形,向茅舍中一望,只見裏面一張木榻上,此時正坐着個黃衣老僧。
白芙心中一怔,突聞那黃衣老僧沉聲喝道:「外面是誰?」
白芙萬沒想到,這老僧聽力如此靈敏,正待挺身而出——
突然,一個粗獷的聲音答道:「啓禀掌門人!是我!」
話音落處,院中走出個赤眉老僧,沿着院中白石小徑,直向茅舍走去。
此時茅屋中木塌上的黃衣老僧,雙目微睜道:「是二師弟嗎?外面發生了何事?」
赤眉僧人一面快步而行,一面答道:「是白大先生派人來取『紫晶玉佛』!」
黃衣老僧冷哼一聲:「派的什麼樣人來?」
「聽說來人很強,師叔已經去了!」
「哼!無論他派什麼人來,『紫晶玉佛』也不能給他!」
「請問掌門人,那尊玉佛究竟藏在何處,最好說出來,也好叫弟子們有個照應!」
這赤眉僧人一問一答之際,業已走進茅舍。
但木榻上之黃衣僧人,却陡地一怔道:「藏在什麼地方?那不是你親手藏的嗎?啊!你……」
話音一落,就待振袂而起——
可是,那赤眉僧人突然冷笑一聲,五指閃電飛出——
事出意外,距離又近,那黃衣老僧身形未起,已被他制住前胸三處大穴。
黃衣老僧雖然穴道被制,却依舊怒目揚眉,張口大叫,赤眉僧人雙目一轉,未等他叫出聲來,猛地右掌一沉,竟向那黃衣老僧背上劈去。
這一掌劈個正着,只聽黃衣老僧慘號一聲,滿口鮮血狂噴,翻下木榻,氣絕身死。
白芙看得心頭猛跳,驀地嬌叱一聲,長身而起,赤眉僧人猛一回頭,神色陡地一怔!!
白芙抽劍出招,洒出一片紅光。
赤眉僧人反手拍出一片罡風,硬把白芙震退三步,然後雙臂一抖,勢如奔雷般電射而去。
白芙正待飛身追趕,但刹那之間,耳畔怒喝連起,四名中年僧人,已把她去路阻住。
白芙心急如火,叱道:「禿和尙,你們不追兇手,攔住我作什麼?」
爲首一僧怒目冷笑道:「兇手就是妳,我還追什麼兇手?」
話音落處,鐘聲大作,四名僧人立即抽刀逼來。
白芙又氣又急,揚眉怒叱道:「禿和尙,你們要是不想活,就請趕快上來!」
四個和尙同時一聲怒吼,但見刀光一閃——
白芙劍勢一抖,紅光暴漲,嘶嘯一聲,直向來勢掃去。
但聞叮噹連響,四柄鋼刀,已全被寶刃削斷。
就在此時,院中傳來一聲冷笑。
「嘿嘿!好一個狠毒的丫頭,妳是『風雨樓主』白麟歌的女兒嗎?」
白芙雙目一掃,只見來人正是先前與李天忌交手的老僧,難道李弟弟已被他——
她心中大震,立即瞪目怒喝道:「不錯!我李弟弟呢?」
老僧眼見掌門師侄倒斃木榻之下,心中憤恨難當,聞言似乎沒有聽到一般,雙目怒瞪,嘿嘿厲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原來『白大先生』就是『風雨樓主』白麟歌!」
「胡說!」
「胡說?妳暗算本寺掌門人,難道這也是胡說嗎?」
話聲一落,上步出掌,轟地一聲劈了過來。
白芙怒叱一聲道:「你看到是我殺的嗎?你這樣蠻不講理,難道我還怕你不成!」
錯步旋身,「紅葉劍」洒出一片紅光,直向來勢封去。
那老僧怒叱一聲:「鬼丫頭!老僧與妳拼了!」
不退反進,掌勢一沉,向白芙攔腰掃到。
眼看這一招兩敗俱傷,那老僧固然逃不過「紅葉劍」凌厲的招式,白芙也絕難逃過這老僧一擊——
就在這危急關頭,李天忌適時趕到,只聽他長嘯一聲,凌空而起,雙掌遙遙一撥。
那老僧與白芙,同時被撥退五步。
老僧厲喝一聲:「少俠!你……」
李天忌淡然一笑道:「老禪師且先息怒,事情必須問明,免中奸人詭計!」
話聲至此,轉向白芙道:「白姊姊!『玉佛寺』掌門人眞是妳……」
白芙沉聲道:「不是!」
「妳可看到兇手嗎?」
「說出來他們未必相信!」
「只要小弟相信就行!」
「是個赤眉老僧!」
李天忌轉過臉來,向那老僧說道:「老禪師!貴寺可有這樣人嗎?」
那老僧瞪目厲吼道:「胡說!赤眉師侄與掌門人份屬師兄弟,怎會無故下此毒手!」
白芙冷笑一聲:「你不信拉倒!」
李天忌忙道:「旣然如此,大師何不派人把他喚來問問!」
老僧沉喝一聲:「慈慧!去藏經樓把你二師兄喚來!」
場中靜默如死,約莫盞茶時分,慈慧匆匆跑來,急吼道:「啓禀師叔!二師兄……他……他……」
老僧神色大怔,喝道:「他怎麼啦?」
慈慧和尙滿面悲容道:「啓禀師叔,二師兄業已死在藏經樓上!」
老僧大吼一聲:「什麼?他……」
話聲一落,直向藏經樓奔去。
李天忌心下也是一怔,一扯白芙,飛身趕了過去,穿廊越戶,登樓而上,誰知道四下一掃,頓時又是一怔。
原來藏經樓空空,那有人影?就在此時,突聞一聲刺耳尖叫,起自寺左樹林之中。
李天忌與那老僧,不約而同地穿窗而去,在大殿上三起三落,如同穿林乳燕疾掠而下——
林中一片血腥,「關東獅」、慈慧和尙,一同倒臥在血泊之中,慈慧和尙已死,關東獅兀自斷續呼道:「天下……第……一……刀……」
他「刀」字一落,立即閉氣過去。
就在此時,「玉佛寺」中又傳出一陣驚呼——
「不好了!掌門人的首級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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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0 21:36: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天下第一刀

晨光初透,岳陽城東「玉佛寺」內,潑風似馳出一輛篷車。
嚴絲合縫的車簾,看不見車內情形,車轅上坐着一雙靑衣少年,帽簷壓得低低的,就像是不敢見人的小媳婦。
嗖嗖冷風中,車行甚速。
這時靠左那名靑衣少年,突然側轉面龐道:「眞怪,『關東獅』司徒大俠昏迷之前,分明口中唸的是『天下第一刀』,怎麼眉心上的傷痕,竟又變成『北怪』的『硃砂指』了呢?」
靠右那名靑衣人,聞言俏臉一揚道:「危急之際,難免一時眼花,不過事實俱在却不會有假!」
這一雙靑衣少年,正是李天忌與喬裝的白芙姑娘。
只聞白芙話聲一落,李天忌倏地把帽簷一推:「這事情我總覺得太巧了,妳想,『硃砂指』的傷痕,只有『天涯雙老』的『九九丹』可治,而『九九丹』又非雙老當年的『和合令』才能交換得到,最怪的是雙老當年散在外面的『和合令』全已收回,僅僅就留下『玉佛寺』裏這一塊……」
「難道你說他選中『玉佛寺』是爲了這塊『和合令』嗎?」
「姊姊不以爲然!」
「願聞高見!」
「請問;『硃砂掌』擊中眉心居然未死,這是爲什麼?」
「難道說那人下手之際,還會留情嗎?」
李天忌沉笑一聲:「留情雖然未必,但那人未盡全力却是眞的!」
白芙一愕道:「那是爲了什麼?」
「那是要我們設法施救啊!」
「施救?」
「嗯!要救『關東獅』,必須要有『天涯雙老』的『九九丹』,而要得『九九丹』,又必須拿雙老當年遺留在江湖中的『和合令』去交換——」
「啊!你是說當等我們以令易丹之際,他們就好中送下手刼奪?」
李天忌哈哈一笑道:「要不然他們怎知『玉佛寺』這班僧人,把那塊『和合令』藏在何處?」
「嗯!有理!啊!不對!」
「怎麼不對?」
「他們旣然『和合令』藏在『紫晶玉佛』之中,爲何却不知『紫晶玉佛』的藏處呢?」
「這麼說……他們可能是由『玉佛寺』在外雲遊的弟子慈濟和尙口中得來!」
白芙微微搖首道:「不通!不通!試想那慈濟和尙旣肯說出『和合令』藏在『紫晶玉佛』之中,却爲什麼不肯說出玉佛的藏處?」
「這情形有兩種可能……」
第一,慈濟和尙洩漏『和合令』藏在『紫晶玉佛』之中,乃是一時大意,等到洩漏之後立即警覺不對!
第二是慈濟和尙僅知『和合令』藏在『紫晶玉佛』之中,但對『紫晶玉佛』的藏處,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是說因此之故,那位『白大先生』就把慈濟殺死,然後把屍體運回『玉佛寺』,並且留字示警,要他們乖乖地獻出『紫晶玉佛』!」
「不錯!」
「可惜他們沒想到『玉佛寺』中群僧絕不會這樣做!」
「他們想到了!」
「想到?」
「是的,他們知道『玉佛寺』中群僧絕對不會遵從,但他們却希望『玉佛寺』中僧人,會因這樣而暴露隱藏『紫晶玉佛』的地方!」
白芙姑娘聞言一怔道:「對!假如『玉佛寺』中僧人稍漏一點風聲,恐怕他們早就下手了!」
李天忌淡然一笑道:「可惜這尊『紫晶玉佛』的藏處,『玉佛寺』中也僅少數幾人知道,因此他們依然不動聲色!」
「『玉佛寺』裏的和尙並不簡單!」
「只可惜這樣一來,平白斷送了那位掌門人一命!」
「爲什麼?」
「你要是『白大先生』,你也會這樣想:『紫晶玉佛』的藏處,恐怕只有掌門人知道!」
「因此他們就向掌門人下手!可是……殺死掌門人的,明明是他師弟赤眉和尙嘛!」
「赤眉和尙太寃枉了!」
白芙姑娘秀眉一揚:「你胡說!我親眼看到的,難道……」
李天忌又是一笑道:「妳親眼看到是沒錯,可是妳也親耳聽到的啊?妳不是說那赤眉僧人要掌門人說出『紫晶玉佛』的藏處之後,那位掌門人曾經回答說,那『紫晶玉佛』乃是赤眉和尙親手所藏,然後突然滿面驚容嗎?」
「不錯!」
「那掌門人的話決沒有假,可是,赤眉和尙親手所藏的東西,怎還自己不知道地方,反而要去問掌門人呢?」
「難道那赤眉和尙竟是賊黨假扮的嗎?」
「假如不是,那位掌門人爲何竟會驚愕失措!」
「啊!怪不得他會對掌門人猝下殺手,原來那掌門人已識破了他的身份!」
「主要的原因並不在此,試想那掌門人已經出其不意地被他制住,他還會怕他嗎?」
「那麼……」
「是因爲他由掌門人口中聽出,那尊『紫晶玉佛』的藏處,赤眉和尙知道得更淸楚,留着這位掌門人已無必要!」
「可是在他沒有到達掌門人淸修之地以前,萬一那眞的赤眉和尙出來碰見,豈不被立即拆穿了嗎?」
「其實他們早已碰過面了,他們碰面的地點是在『藏經樓』,可是碰面之初,那眞的赤眉和尙就被……」
白芙姑娘心中一跳道:「他見面之後,就把那眞的赤眉和尙殺了?哼!怪不得他敢大搖大擺地去見掌門人……」
李天忌哈哈一笑:「妳又錯了!」
「錯什麼?」
「我想那眞的赤眉和尙並沒有死,不過當時被對方以特殊的點穴法制住,慈慧和尙一時心慌沒有看淸,所以說他死了!」
「那麼他的人呢?」
「被假赤眉和尙弄走了!」
「他們想從他口中逼問『紫晶玉佛』的下落!」
「不錯!雖然如此,他們還怕赤眉和尙抵死不說,於是又把『關東獅』擊傷,製造另一個圈套……」
白芙姑娘輕嗤一聲道:「這些賊黨雖然詭計多端,但終究不算聰明!」
「爲什麼?」
「他們怎不擊斃『關東獅』,留下慈慧和尙呢?假如『沉舟』老僧不肯拿出『和合令』,去爲『關東獅』換取『九九丹』怎辦?」
李天忌雙目一亮,哈哈大笑道:「有理!有理!哈哈!妳要是做賊的話,恐怕這『和合令』早就到手了!」
白芙姑娘嬌笑一聲:「你……你好壞!看我饒你才怪!」
話音一落,擧掌就向李天忌腋下搔來。
李天忌哈哈大笑,絲韁猛抖,篷車絕塵而去。
一路奔馳,瞬息數里,只見兩馬已透汗漬,李天忌這才收韁大笑道:「『關東獅』雖與『玉佛寺』無甚關係,但『沉舟』老僧眼見三位師侄俱都慘死非命,另一個却又神秘失踪,他還有不急於知道出手者是誰的道理嗎?」
「嗯……」
「要知道兇手究竟是誰,那就非得先把『關東獅』救醒不可,這樣還怕『沉舟』老和尙捨不得『和合令』嗎?」
「假如傷的是慈慧和尙,不是更有把握嗎?」
「不過據小弟推想,可能是『關東獅』負創在前,而慈慧和尙適於賊黨將要離開之時到達,是以遭了毒手!」
白芙姑娘一陣默然,然後微喟一聲道:「想不到其中還有這麼多曲折,不過沉舟老僧旣把『和合令』與『關東獅』司徒大俠交付我倆,我們若不能在十日之內,趕到『天涯雙老』所居的『海角紅樓』,那才眞叫丟人呢!」
李天忌哈哈一笑:「丟人與否,這就要看妳與沉舟老和尙了!」
白芙姑娘微微一愕,李天忌續道:「第一,妳旣隨令尊去過一次,今番可千萬不能把路帶錯,第二,沉舟老和尙那粒藥丸,必須能使司徒大俠挨過十日才行!」
白芙姑娘眉尖一皺道:「這兩點你倒不必顧慮,不但我自信不會把路帶錯,我也敢保證沉舟老和尙那粒藥丸,可使司徒大俠平安地渡過十日,倒是這一路上,那班賊黨……」
李天忌揚聲大笑:「只要妳能擔保以上兩點,其餘的小弟全包了!」
「賊衆身手不凡,你可不要過份大意!」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好姊姊!妳且等着靜看小弟的手段吧!」
話聲一落,嗖地一聲摸出一塊玉牌,反手懸在篷車前端。
這塊玉牌長僅三寸,寬約八分,雪白晶瑩,上雕「寒山」「拾得」和合二仙,可不正是「天涯雙老」的「和合令」?
白芙姑娘見狀大駭道:「李弟弟!你……你這是幹什麼?難道你還怕人不知道嗎?」
玉掌一探,就想把那懸在車篷上的「和合令」取下。
李天忌揮掌一擋,哈哈大笑道:「好姊姊!難道妳眞還怕人知道嗎?」
話聲至此一頓,沉聲說道:「好姊姊!妳不要以爲我們裝束已改,賊黨一時查探不出,告訴妳,我們走出『玉佛寺』之時,早就有賊黨在暗中跟踪了!」
「你看見了?」
「想當然耳!」
「那你怎不早說,不然我就免得打扮成這付臭男人的樣子了嘛!」
「好姊姊!我也是現在才想到啊!試想……啊!妳說什麼?臭男人?」
白芙姑娘俏臉一紅,笑道:「嘻!人家一時說溜嘴啦嘛!好弟弟!別氣!嗯!快告訴我,你明知有賊黨在暗中跟踪,爲什麼還把『和合令』故意地露出來呢?」
李天忌哈哈大笑道:「好!告訴妳!這就是我這臭男人想出的臭主意,行踪已露,落得大方,他們遲早總要下手,若等他們集中全力下手,還不如……」
話音未落,小妮子不由拍掌嬌笑道:「好!眞是好主意,能在他們人手沒有集中之時,誘使提前下手,倒眞是各個擊破的妙計!」
李天忌點首大笑道:「古人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好姊姊!妳眞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啊!」
白芙姑娘聞言嬌嚷一聲:「好!你討我便宜,你才是我肚裏的……」
一言未畢,只逗得李天忌仰面狂笑——
小妮子被他笑得雙頰如火,話聲立頓,恨恨地嬌呼一聲,就徒扭頭不依——
誰知就在此時,突聞刷刷連響,兩條人影,分從左右兩株巨樹上疾射而來,四掌齊揚,同向車篷上的「和合令」抓去。
小妮子驚啊一聲,正想反手亮劍,突然,耳畔傳來一聲穿雲長嘯,李天忌長身而進,雙掌一錯,分向左右拍去。
呼呼兩響,慘號爆起——
這兩聲慘號剛剛昇起,突然間,如同琴弦驟然停止,兩條黑影,飛墜十丈開外。
小妮子轉臉一看,不由花容失色——
原來這猝然來襲的兩名賊子,俱是一身灰衣,至於面目如何,却已經無法看淸,因爲他們的腦袋,已被李天忌強厚的掌風,硬生生壓進胸膛中去了!
面軟心慈的白芙姑娘,不禁幽幽一嘆。
李天忌沉聲說道:「好姊姊!妳可憐他們嗎?妳可忘了車中的司徒大俠,以及『玉佛寺』那幾名無辜的和尙?」
白芙姑娘輕聲一嘆:「他們雖然死有應得,可是……你也該留下個把活口啊!」
李天忌哈哈一笑:「好姊姊!妳以爲我沒有留下活口嗎?妳看!」
話聲中用手一指。
小妮子隨手瞧去,果見左邊數丈外的一株巨樹上,繁枝密葉中隱有一條人影,當下一勒絲韁,篷車驟停——
李天忌揚聲冷笑道:「前面樹上那位朋友,你還不下來,眞要李某去請嗎?」
他話聲落處,那人如同沒有聽見一般,竟然毫不理會。
李天忌見狀大怒,長嘯一聲,凌雲而起,蒼鷹搏兎般雙掌一拍——
眼看掌風沾衣,那人依然毫無動靜。
似此不動聲色之人,可見決非庸手,李天忌心下一凜,立即收招而下,兩脚尙未着地,雙掌已經暗蓄眞氣,只要那人跟踪下擊,就準備還以顏色。
誰知道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雙足踏實,那人依然不言不動。
驚愕中猛一回頭,李天忌差點失聲笑了起來——
只見樹叉之中,蹲着個灰衣大漢,雙目圓瞪,巨口微張,滿臉橫肉,黃得像橘子皮一般,一隻水淋的褲脚,像是剛由河裏上來——
李天忌沉哼一聲:「沒出息的東西,算我看走了眼!」
話音落處,翻身飄上篷車。
白芙姑娘見他不戰而退,神色一愕道:「李弟弟!那……那是什麼人物?」
李天忌提起韁繩道:「不知道!」
「那你怎麼……輕輕易易地放過他?」
「不放他有什麼辦法?」
「爲什麼?」
「嚇死啦!」
白芙姑娘一楞,猛抬頭,這才看淸那人的形狀,分明是嚇破了膽,那還有半分活人的樣子!
「啊!他……唉!眞沒出息!走!」
第一天平靜地過去了!
第二天也沒有什麼動靜!
白芙姑娘躍躍欲試,眞希望那班賊子們再來一次,好讓她一展身手。
可是,那班賊子們就像是全被嚇破了苦膽,再也不敢出手似的!
日落時分,他們馳進了一條隘道,丘陵起伏,雜樹橫生。
天色愈暗,道路愈險,星月幽輝下,但見兩邊峻嶺插天。
李天忌回顧一下車篷上懸掛的「和合令」,劍眉上揚,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
「哈哈!假如你們眞還想要這枚『和合令』的話,此時此地,倒是個最好的機會!」
白芙姑娘聞言一怔:「你……你看到他們了?哼!這次你看守車內的司徒大俠,由我來對付他們!」
「姊姊!妳……」
「你輕視我?」
「哈哈!小弟怎敢,只是小弟覺得他們這一次謀而後動,一定較之上一次……」
「嘻嘻!你怕了?」
「怕?哈哈!小弟怕的是他們不來!」
話聲一落,抖韁疾馳,震耳欲聾的長笑聲劃破長空,只震得四山廻響,宿鳥亂飛,整個山林俱都由沉睡中驚醒。
誰知道就在他打算馳出這段隘路之時,突然間雙目所及,道路正中,發現一條挺立的黑影不動,驚愕中猛一收韁,篷車霍地停了下來。
這時白芙姑娘也看到,原來路中插着一個木牌,牌上直書一行大字:「留下『和合令』,饒爾兩條命!」
李天忌見狀仰面狂笑,摔手一掌拍了過去。
白芙姑娘驚呼一聲:「使不得!」
但,李天忌的掌力何等雄厚,但聞轟然一聲,那塊木牌已被他劈成薺粉,隨着木牌碎裂之處,昇起一縷火花,如同流星過渡般直冲雲霄。
白芙姑娘驚叫一聲:「快走!」
不待李天忌回話,玉掌一探,嗖地抓起絲韁,就待向前衝去——
李天忌見狀一愕,突然低喝一聲:「且慢!」
話聲落處,硬把轅下兩馬前衝之勢緩下。
白芙姑娘滿面愕色道:「李弟弟!這是賊子們的狡計,難道你……」
李天忌淡淡一笑:「好姊姊!假如我們眞要驚惶而逃,那才中了他們的詭計呢!」
「爲什麼?」
「變化倉促,疾馳而過,這是人之常情,那班賊子們又何嘗不如此?依小弟推測,他們所安排的陷阱,當在前方不遠之處!」
他話聲剛過,突聞轟然一聲,十丈之外的隘道中,湧起一蓬熊熊烈火,赤焰綿延半里,兩邊峭壁相映如血。
白芙姑娘只看得咋舌不已,連道僥倖,私忖剛剛若是冒冒失失地闖了過去,此時後果眞是不堪設想了。
也就在她心凜神駭之中,兩側峭壁上傳來刺耳怪笑,似是群賊以爲狡計得逞,正在慶幸歡呼呢!小妮子由驚轉怒,驀地冷哼一聲,就待飛身上壁——
李天忌見狀一扯衣襟,笑道:「姊姊作甚?」
白芙柳眉怒剔:「這些該死的東西,不殺他還有天理嗎?」
李天忌沉聲笑道:「旣然妳都想殺他,這些賊人們實在不應當活了!不過……」
「不過什麼?難道你還替他們說情嗎?」
「說情?哈!小弟正怕妳這菩薩心腸的姑娘,會替他們說情呢!我的意思是,攀崖附壁上去殺幾個小賊,實在有點不值!」
「嘻!難道你要他們把脖子伸到你面前來嗎?」
「不怕他不來!」
白芙姑娘聞言一愕。
李天忌輕瞟她一眼,神秘地笑道:「好姊姊!耐性等一下吧!他們馬上就會來爲我們收屍了!」
「收屍?」
「他們會想到妳我還活着嗎?」
「哼!他們可能認爲我們被燒死了!」
「旣然如此,他們還能不下來找『和合令』嗎?假如能夠的話,我想他們不會僅帶走一枚『和合令』的!」
「難道……」
「妳、我、司徒大俠三人的首級!」
火熄了,白芙默默地冷笑一聲:「這班賊子,等會……咦!你瞧!下來啦!」
左右山崖上,分別出現兩條人影,刹那之間便到谷底,原來四人一式灰衣,面罩厚厚的黑紗,這時靠左一人怪聲說道:「這辦法果眞不錯,那小子縱有通天之能,也休想逃出這片火海,只是那枚『和合令』可不要被火燒了!」
靠右一人冷笑道:「你以爲『天涯雙老』的『和合令』是紙做的嗎?嘿!不是老夫誇口,壇主不來,我一樣能把『和合令』截下!」
話聲一落,四人突然驚咦一聲「怪啊!難道那小子燒成灰啦?」
他們認定李天忌變化倉促,非得向前奔不可,是以落入隘道之中,不約而同地向前凝視。
誰知道事出意外,前面茫茫,一無所見,反而在身後傳來一陣冷笑,心神一凜,同時回頭。
想不到自己以爲燒成灰的篷車,居然毫髮未傷地停在身後,那一對少年男女,端坐車前,冷笑不已。
四名賊人同時一聲驚呼:「你……你們沒死?」
李天忌飄身而下,冷冷說道:「抱歉得很,假如諸位對『死』有興趣的話,在下倒可以幫個小忙!」
四名賊黨互視一眼,突然狂吼一聲,左右兩人,率先撲到。
李天忌長嘯一聲,側身沉肘,揮掌橫掃——
這一招他用足了十成眞力,頓時爆起兩聲慘號,慘號過處,兩人竟被他雄厚掌風,齊腰掃成四段。
另外兩人一楞,李天忌業已跟踪而上,兩掌疾出,改劈爲抓。

出掌之快,變招之速,縱是江湖一流高手,也難與之抗衡——
但聞一聲驚叫,左面一人已被他扣住腕脈,右邊一人連拍三掌,就勢往後一滑,嗤地一聲,臉上紗巾落地,亡魂一般,狂奔而去。
可是,就在他面紗落地之時,白芙突然驚呼一聲:「方策,你這小賊,還想跑嗎?」
她似乎恨透了這姓方的小賊,話音一落,立即隨後趕去。
李天忌看準那人不是白芙的對手,頓時五指一緊,喝道:「誰是『白大先生』?快說!」
那人慘號一聲,殺猪似地叫道:「我說!我說!『白大先生』乃是……」
他話聲未落,突聞「卡」地一聲,七點銀虹,由崖頂疾射而下。
李天忌心神一怔,反掌一摔,七點銀虹,全打在那賊黨身上,頓時慘號一聲氣絕而亡,李天忌雙目噴火,大吼一聲,翻崖而上。
夜風霍霍,冷月凄迷,崖上雜樹叢生,李天忌與白芙姑娘,不約而同地追去,正在二人苦苦搜尋之際——
突然,隘道下傳來一陣馬嘶——
二人心下大驚,分由兩面崖上翻下。
李天忌翻至山崖半腰,已看到篷車在隘道中疾馳,頓時三起三落,長嘯一聲,凌空撲下,身落車轅,反手抓韁,篷車一停,霍地轉過身來——
雙目過處,頓時心下一凜——
原來那懸掛在車篷上的「和合令」竟已失踪。
他雙目一瞪,兩掌倏分,閃電般扯下車簾,雙目所及,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白芙姑娘此時已聞聲趕到,眼見李天忌神色不對,不由心神一凜,探頭一瞧,不覺也神色大變——
你道怎樣?原來篷車之中,只剩下一具無頭屍身!
□ □ □
瀕臨廉江東岸的合浦縣,自古沿海盛產明珠,相傳曾因採求無厭致使珠遷交阯,及後東漢孟嘗爲合浦太守,去珠復返,因而有「合浦珠還」之語。
這一日中午時分,合浦城內「還珠樓」酒館,臨窗坐着一對少年男女。
這一對少年男女人品極爲俊秀,但不知怎地,此時却像心有隱憂,眉峯深鎖,悶悶不樂。
原來二人正是李天忌與白芙。
要知李天忌自出「恨海」之後,無時無刻不以父仇爲念,雖然數月來連斃十多名賊黨,但却始終查不出當年主謀之人。
父親雖死,母親呢?難道眞已追隨父親於九泉之下了嗎?
還有,那引起一天風雲的「血龍旗」究竟落在何方?
他也曾親赴當年出事的地點查看,然而荒煙蔓草,景物全非,當年慘事早已沒有了半點痕跡!
天池雪谷中總算第一次聽到了「血龍旗」的消息,指望能由此查出往事的蛛絲馬跡,又怎知昨夜一時大意——
他思量及此,悔恨不已,深覺對不起「玉佛寺」那位老僧沉舟,更對不起「關東獅」司徒雷——
人海茫茫,仇踪何處?
左思右想,總覺得賊黨取到「和合令」後,爲免再有差錯,一定盡速趕赴「天涯雙老」的「海角紅樓」,因此他匆匆掩埋了「關東獅」之後,立即棄車策馬,一路奔馳來到合浦。
「還珠樓」裏,默默沉思,正在何去何從難定之時,突聞蹄聲如雨,一騎白馬由大街上疾馳而來。
馬背上是個黃衣少年,玉面朱唇,神采秀逸,鞭絲刷刷,刹眼間便由「還珠樓」下馳過。
李天忌正覺此人容貌不俗,暗暗心折之際,突聞一聲馬嘶——
原來黃衣少年已勒轉馬頭,「得得」輕馳,到達「還珠樓」下,右掌一按馬鞍,落絮般飄了下來。
姿態飄逸,輕功不凡,講容貌,李天忌自猶覺略遜一籌。
不過他在用掌按馬鞍之際,李天忌却發現他羊脂白玉似的手指上,套着一紅一綠兩隻玉環,心中頓覺一愕——
就在此時,黃衣少年也正擧目向他掃來,四目一觸,李天忌正待點首招呼,却不料黃衣少年嘴唇一撇,倏地轉過頭去。
李天忌正覺無趣,黃衣少年已拾級而上。
店小二一見客人上門,立即趨前招呼道:「少爺!好久沒見,您請這邊坐!」
黃衣少年雙目一瞪,尖聲喝道:「小二,你長眼睛沒有?」
他話聲又淸又脆,份外刺耳。
白芙忍不住低笑一聲:「人品倒不錯,只是一副娘娘腔,叫人討厭!」
樓上人語喧騰,白芙話聲極輕,照理說他絕聽不到。
孰料他聽力極強,白芙話聲一落,立見他冷笑一聲:「難爲妳說,姑奶奶本來就不是男人!」
手一揚,摘下了覆額軟帽,立即露出一頭如雲似的秀髮。
李天忌與白芙全都一怔。
樓上數十道眼光,也不約而同地向她瞧去。
可是,這位黃衣「姑娘」就像沒有發覺一般,旁若無人地前行幾步,然後在一張空位子上坐了下來。
店小二如同大夢初醒一般,連連陪笑道:「啊!姑娘!妳……小的一時眼花,請妳多多擔待,要什麼酒菜,小的馬上爲妳準備!」
那姑娘鞭絲一抖,頓時「刷」地一聲。
店小二嚇了一跳,忽聽那姑娘冷笑一聲:「你替我照樣來一份!」
店小二一怔:「照樣?照什麼樣?」
姑娘雙目一瞪,然後用手中馬鞭向李天忌與白芙一指道:「就像他們那樣!」
李天忌眞沒料到,這小妞竟是冲着自己來的,當下雙目一亮——
白芙姑娘連忙阻止道:「我們還有事情,理她作甚?」
那姑娘却好像存心找碴似的,又是一聲冷笑道:「妳不理我,難道我還會尋死嗎?眞是自作多情!」
她言語帶剌,偏偏又頭也不抬,就像根本沒把李天忌與白芙放在眼中似地。
白芙姑娘氣得眼睛一瞪道:「李弟弟!我們走!」
倏地站起身形,下樓而去。
黃衣姑娘輕嗤一聲:「早就該走了,有種的不要回來!」
李天忌雙目一瞪,冷哼一聲:「像妳這種利口的姑娘,在下眞是少見!」
說罷丟下一塊銀子,也大步向樓梯口走去。
誰知他正待擧步下樓之際,突聞黃衣姑娘冷笑一聲:「像你這樣沒出息的男人,姑娘也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李天忌忍無可忍,倏地身形一轉,大聲喝道:「妳說什麼?」
「我說你一個大男人,竟會讓她牽着鼻子跑,哼!這不是沒出息是什麼?」
「妳……妳胡說!」
「胡說?哼!有種你不去!」
李天忌氣得雙目圓瞪,就在此時,樓下傳來白芙的嬌喚聲:「李弟弟!你怎還不下來?」
李天忌心下一動,暗忖自己滿身事情,那有工夫跟這不講理的丫頭鬥氣,忍耐一下算啦!
思量至此,冷哼一聲,轉臉而去——
誰知他一脚剛剛踏下樓梯,驟聞那黃衣姑娘又是一聲冷笑:「哈哈!我說你讓她牽着鼻子走,難道這還錯了?」
李天忌只覺一股熱血上湧,霍地身形一轉——
就在此時,樓下又傳來白芙的嬌嗔:「李弟弟!你同她胡扯什麼,再不下來,我就先走了!」
李天忌心中一動,連忙應道:「姊姊稍等一下,小弟就來!」
話聲剛落,突見黃衣姑娘格格嬌笑道:「去吧!去吧!不要此時在這裡充好漢,等會膝頭受罪,叫本姑娘心中想着也覺難受!」
李天忌怒哼一聲:「妳這丫頭,今天不讓妳嘗點苦頭,妳永遠不知厲害!」
身形一上,右臂一探——
黃衣姑娘秀髮一摔,俏臉微揚,雙目盈盈一笑道:「你敢!」
李天忌只覺她這一笑,恰似百花怒放,一片傲慢之中,隱透着無限天眞,實在叫自己無法出掌,當下冷哼一聲,硬把手臂收了回來。
黃衣姑娘見狀冷笑一聲:「你旣不敢,可別怪姑娘我不客氣!」
玉掌一揚,只聽嗖地一聲,馬鞭已兜頭捲到。
李天忌大出意外,身形一閃,向後連退三步。
黃衣姑娘一招沒有打到人家,也不禁神色一愕道:「哼!瞧不出還眞有一點門道呢!好!姑奶奶我這頓飯不吃了,我們到外面比劃比劃!」
這黃衣姑娘眞有點野得離譜,那身不男不女的裝束已經令人側目,誰知她話聲一落,竟然當着滿樓食客,嗖地一聲,由後窗穿了出去。
李天忌幾乎肺都氣炸,滿心要追,却又怕白芙等急了,終於強忍怒火,冷笑一聲道:「好男不與女鬥,在下沒工夫奉陪了!」
話音一落,黃衣姑娘突然格格大笑道:「沒工夫?哼!你看看我手裏拿着什麼東西再說這話不遲!」
李天忌本待轉身下樓,誰知那姑娘手掌一揚,赫然竟是一塊玉牌,心中剛覺一動,就聽耳畔有人大喝道:「好丫頭!『和合令』留下來!」
嗖嗖兩聲,兩條人影,穿樓而去。
黃衣姑娘揚起一串長笑,如飛而去。
李天忌乍聞「和合令」幾字,先是一怔,繼而大喝一聲,也由後窗中趕了出去。
黃衣姑娘的功力,委實令人咋舌,不但那兩名大漢被她甩得老遠,就連李天忌也由起步太遲,一時趕她不上。
四條人影,先後出城。
城外是一座山林,那姑娘如同蝴蝶穿花,一閃而入。
兩條大漢緊跟在後,李天忌趕到時,三人早已不見。
不過李天忌旣知「和合令」在她手裏,那還會放過,略一遲疑,便入林而去。
前行不過數丈,突聞一聲喝叱:「臭丫頭!站住!」
李天忌知道這是先前見的兩名大漢,當下雙肩一抖,飄身而起,足踏林梢,直奔發聲之處而去,身形未到,就聽一聲不屑的冷笑道:「你們兩個算什麼東西,誰叫你來了?」
這聲音是那黃衣姑娘,話聲一落,狂笑暴起:「臭丫頭!識時務的快將『和合令』交出來!」
「憑什麼?」
「憑這個!」
「你配!」
「啊!」
這一聲「啊」字落處,李天忌業已來到當場,只見林中一塊空地上,卓立着那黃衣姑娘,另外兩名大漢站在她的對面。
姑娘抖動手中馬鞭,滿面俱是不屑之色。
此時靠左那名大漢,却正以手掩面,指縫之中,滲出絲絲血跡。
李天忌身形落地,黃衣姑娘星目閃電般掃了過來,秀眉一揚,笑道:「嗯!看你輕功倒還不錯,不過,武學一道,講究的是內、外、輕,三功同修並進,才能相輔相成……」
話音未落,兩名大漢突然怒喝一聲,就待挺身而上。
黃衣姑娘突然瞪目嬌叱:「你們眞急着尋死嗎?等一會!」
玉掌一擺,刷刷兩聲,手中皮鞭劃起兩股刺骨尖風。
那兩名大漢功力看似不弱,但掌勢也不過剛剛遞出,就被她這凌厲絕倫鞭影迫退。
李天忌心下一驚,驀地雙掌一提——
黃衣女傲然笑道:「現在就想較量嗎?好!這兩名賊子,你殺左邊那個,我宰右邊這個,誰慢了誰輸,一、二、三,出招!」
話聲一落,李天忌正覺一怔之際,黃衣女業已晃肩出招,鞭絲一揚,嗖地一聲,直向右邊那名大漢襲到。
大漢狂吼一聲:「狗丫頭!恐怕沒妳說的這般容易!」反手亭刀,猛削來鞭。
黃衣女鞭勢雖快,但却無甚出奇之處,眼看那大漢一刀就可將她手中皮鞭削斷——
突然,黃衣女發出一聲尖笑:「笨猪,我這一招共有七種鞭法,你連一種也不知道,不死還等什麼?」招式一變,迎胸刺來。
她能把一根皮鞭當作寶劍使用,內功深厚,委實驚人。
李天忌但覺眼前一花,那大漢驀地慘號一聲,屍體平空摔出八步,當胸一孔,鮮血如同噴泉般洒了出來。
李天忌心中一震,不禁上步大喝道:「妳……」
話聲剛剛出唇,那姑娘突然雙目一瞪:「我怎樣?哼!你不敢殺,就讓我來!」
她說動手,就動手,鞭影如風,閃電般刺了出去。
另一名大漢亡魂皆冒,驚叫一聲,抖身而起——
他動作雖妙,但依然慢了一步,就在他抖身而起之際,黃衣女已把鞭梢插進他腿胸之處,用力騰身,頓時血雨飛洒,向後倒翻而出。
李天忌愕然細看,只見那大漢由胸而下,一分爲二,死狀慘不忍睹,頓時氣往上冲,沉聲冷笑道:「李某自認心如鐵石,想不到妳比李某更甚一籌!」
黃衣女行所無事地格格嬌笑道:「你認爲他們死得寃枉嗎?」
李天忌沉哼一聲:「不寃!不寃!可是他兩人僅不過想奪妳手中之物,就遭到如此慘報,那麼像妳這樣……」
「像我這樣如何?難道你以爲我殺他,就只是因爲他們想奪我手中『和合令』嗎?」
「我倒願聽妳有更好的理由!」
「你要聽,可知我願不願說?」
「不說妳就休想離開此地!」
「你不讓我離開,我們就來談談!喂!跟你一起的那白衣丫頭是誰?」
「誰要跟妳談談?快說,妳爲什麼殺這兩人?」
黃衣女面色一板,沉聲說道:「你不要跟我談,難道我還會死不成?哈!你要知道我爲什麼殺他們,爲什麼不扯開他們的衣襟看看!」
話聲一落,立即恨恨地轉頭過去。
李天忌心下一愕,驀地上步出掌,遙遙地凌虛一抓,只聽「嗤」地一聲,已把那大漢胸前衣襟掀開——
李天忌低頭一瞧,頓時神色大變。
原來這大漢胸前,刺着一隻展翅飛翔的蒼鷹,蒼爪之中,抓着一把奇形彎刀——
這是代表什麼?
難道這就是「關東獅」口中所說的「天下第一刀」?
李天忌愕然地抬頭道:「請問姑娘!這……」
黃衣女冷笑一聲:「你問誰?你不是不願和我談嗎?哼!你現在想談,姑娘我可沒有興趣了,要談的話,今晚三更,城西『五里亭』再見!」
話聲一落,穿林而去。
李天忌大喝一聲:「想走沒這麼容易,這兩個傢伙該死,可是……」
他本意是說:「這兩個傢伙該死,可是『關東獅』却不該死!」誰知道話聲未落,背後突然傳來連聲冷笑:「誰該死?誰不該死?我看你這小狗才是死有餘辜呢!」
話聲落處,背後飄來一陣輕風。
李天忌一聽聲息,就知此人功力已是絕頂高手,心下一凜,陡地上步轉身——
一條綠色人影,就在此時徐徐飄下,身法之輕,直像是一片枯葉——
來人是個文士裝束的老叟,綠袍朱履,兩目如電,左手中握着一柄靑光閃閃的摺扇,一開一合,隱隱傳出金鐵之聲。
他凝視着李天忌嘿嘿冷笑道:「小輩!本幫這兩名弟子,可是死在你的手下?」
李天忌本待否認,可是心念一轉,兩人旣是「天下第一刀」的手下,自己何不乾脆承認,也好從他身上追查「天下第一刀」的陰謀——
思量中立即冷冷一笑道:「死在小爺手下,難道你還不心服嗎?」
綠袍老叟怒哼一聲:「那你就不用活了!」
上步出招,手中摺扇倏地展開,一股寒濤,呼地湧了過來。
李天忌見他功力之深,實爲自己出道以來,所碰到的第一對手,當下身形一縮,沉聲大喝道:「且慢!」
綠袍老叟怪笑道:「有甚遺言,你就快說吧!」
李天忌臉色一整,喝道:「你就是『天下第一刀』嗎?」
綠袍老叟怪笑道:「割你這顆腦袋,那用得着『天下第一刀』……」
「那你是『白大先生』了?」
「你對本幫之事,看來倒很關心呢!哼!將死之人,告訴你好讓你做個明白鬼,『天下第一刀』就是『白大先生』!」
「我不與你這無名小卒動手,快叫『白大先生』來!」
話聲一落,綠袍老叟突然怪吼如雷:「好小輩!你敢說我孫一粟是無名小卒,哼!」
隨着這一聲冷哼,右手一領,扇出如錐,直向李天忌胸前點到。
李天忌乍聞孫一粟三字,頓時心下一震,直到扇至胸前七寸,這才挫腕出招,手臂朝天一圈,呼地一聲按了過去。
勁氣激盪,嘯風大作,砰然巨震中雙方各退一步。
李天忌心下一凜,綠袍老人更是滿面驚容,瞪目大喝道:「好小輩!你是誰?」
李天忌答非所問地沉聲喝道:「孫一粟!你可就是北邙山鎖雲澗『聽泉小築』的主人『北怪』嗎?」
綠袍老人嘿嘿怪笑道:「哈哈!普天之下,除去老夫之外還有誰敢叫孫一粟三字!」
李天忌雙目突現出奇光,上步冷笑道:「老狗!十年前約你到『天鈴寺』的那人是誰?」
「北怪」神色一怔:「好小輩!你……你說什麼?」
「我說十年之前,約你到『天鈴寺』的那人是誰?」
「你這話是聽誰說的?」
「哼!小爺曾親赴『聽泉小築』找你,當時還以爲樓上屍體就是你老狗,如今想來,才知那是爲你傳言之人,你爲了滅口,故而下此毒手,哼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老狗!你要想痛快的話,趁早實說!」
「北怪」神色大怔:「你……你難道就是近來所傳言的李天忌?」
李天忌傲然上步,沉聲冷笑道:「不錯!正是小爺!」
話音一落,緩緩地向前逼去。
「北怪」雙目亂轉,突然仰面狂笑道:「好小子!那你就不用活了!」
移步跨足,摺扇倏地打開,運足十成功力,直向李天忌拍來。
李天忌不敢怠慢,閃電一般,取出了那枝藏着「血龍旗」的「穿心棒」,掌力一震,「血龍旗」突然爆開,血龍飛舞,捲起一陣冷風。
「砰」地一聲,強渾無比的旋風過處,數株合抱粗細的大樹,「卡嚓」連響,紛紛攔腰折斷,山崩般倒了下來。
李天忌只覺掌心一麻,「北怪」孫一粟更是大吃一驚,他決沒料到這年紀輕輕的小伙子,內功修爲竟與自己不相上下。
兩人對峙半晌,「北怪」孫一粟突然怪嘯一聲,也不見脚步怎樣移動,倏忽之間已欺到李天忌面前,摺扇一擺,兜頭劈到。
來勢迅若電光石火,而氣魄雄渾,直可穿金。
李天忌不退反進,左足一跨,「血龍旗」電閃雷奔地一沉——
「北怪」陰笑一聲:「小輩!你上當了!」
招式倏忽一變,擺扇用掌,左手五指如錐,疾點李天忌胸前七處要穴。
熱浪頻翻,五指盡赤,這老狗已使出了平生仗以成名的「硃砂指」,企圖在一擊之下,把李天忌斃在當場。
李天忌大喝一聲:「老狗!上當的是你!」
吸胸挫步,沉旗出掌,手由「血龍旗」下霍然推出。

他以十成眞力,推出了一招「剝骨掌」,眞氣亂迸,如同天塌地陷。
「北怪」慘號一聲,陡地翻出八步,雙目怒突,血絲滿佈地顫聲大叫道:「你!你這小狗……」
喝聲未落,頽然倒地,手掌一摔,露出胸前慘慘白骨,五臟隱約可見,立即氣絕身亡。
可是,李天忌一招得手,突然感覺到有一股熱流,由左掌掌背上直透全身,頓時心下大駭,匆忙低頭一看——
這一看,頓使他渾身驚顫不已。
只見左掌背上五點紅記,恰似梅花一般,可不正是「北怪」奇毒無比的「硃砂指」?
講內力,論招式,李天忌均較昔年轟動武林的「北怪」高出一籌,但若論經驗,他却遜色太多了!
他自忖一掌擊中,絕對可致「北怪」的死命,而「北怪」縱然臨時變招,指風最少也要距離自己的手背三寸。
他算得毫釐不差,差的是他把「北怪」的「硃砂指」估得太低了,雖然「北怪」的掌式距他掌背尙還不止三寸,但,指風所及毒氣業已透膚而入。
李天忌日前曾聞「玉佛寺」中長老沉舟說過,「硃砂指」的劇毒,只有「天涯雙老」的「九九丹」可救,此刻不說「和合令」已失,縱然那枚「和合令」還在,又有誰會爲自己跑趟「海角紅樓」——
生機已絕,百感叢生,他還以爲內功調息之法,能暫時護住心脈,誰知道身形剛剛坐下,人便昏厥了過去。
李天忌自忖絕無倖免,誰知道昏昏迷迷地過去,却又昏昏迷迷的醒來,雙目一睜,但見林中林木蒼蒼星目滿天,夜風之中,突然傳來一陣異香。
仔細一嗅,這香味竟是發自自己的掌心,驚愕中低頭一瞧,只見自己掌心之中,不知那來一顆藥丸——
藥丸大如鴿卵,通體朱紅,上包一層白絹,絹質極薄,隱隱透着脂粉氣息,似乎是女子所用之物。
絹帕右上角,繡着一紅一綠兩隻圓圈,當中寫着兩行小字,月色下依稀看出寫的是:「醒後就吃,不然死了可不怨我!」
李天忌看完之後,不覺心中有氣,正想抖手摔掉,突然心念一轉,暗忖此人若有惡意,何不趁我昏迷中下手,看來人家乃是一片好心——
他正待依言服下,突然眼角一掃,看到絹帕上一紅一綠兩個圓圈,立即心中一動,想起那黃衣女郎的手上,不正帶有一紅一綠兩隻玉環嗎?
思量至此,頓時冷哼一聲,暗忖這粒藥丸縱是仙丹,也不服它,雙臂一抖,霍地站了起來,邁動身形,直向城西馳去。
他也不問自己「硃砂指」之傷,怎會無藥而癒,一心趕到「五里亭」,等把手中藥丸還與那黃衣女郎之後,再好好與她算賬。
他不知「五里亭」在什麼地方,但暗中思忖,只要在城西五里處慢慢搜索,一定可以找到。
果然,他奔馳之中,發現遠處有座小山,山坡上古樹蒼蒼,月色之下,樹林中隱約露出一座小亭。
馳至當場一看,可不正是黃衣女郎所說的「五里亭」,只是此時尙早,那黃衣女尙未到。
淸風洒下片片殘花,月色下花影搖曳,恰像是群魔起舞。
正在李天忌默然靜候之際,突聞耳畔傳來一陣輕微的流水聲。
李天忌心中一轉,暗忖時間尙早,何不去看一看月下淸流、暗香浮動的景色?
思量中信步而下,而向那流水聲行去。
山坡甚狹,那流水之聲就由山坡外傳來,可見這條流水就在山坡之下不遠。
誰知他到達山坡下,流水聲依然甚微,抬首遠眺,月色下百丈之內一覽無遺,漠漠平原,那兒有什麼河川?
他心中大愕,不禁凝神傾聽,原來這流水之聲乃由地下傳來,夜深人靜,自己聽力又異於常人,是以才能聽得到。
仔細思索,知道此處地上定有一處暗流,由此向南,經過五里亭那座小山之下,再轉向東方。
李天忌一時好奇,循聲探索,繞過小山,突然發現了一座斷瓦頽垣,房舍全塌,推測是一座廟宇,由此可見,那小山上的五里亭,也必是寺僧所建以供行人歇脚之用。
只是小亭雖然破敗,倒還一時不致倒塌,怎麼這座廟宇竟會變成了一堆瓦礫了呢?難道說寺中曾遭遇什麼突然的變故嗎?
如此一想,他立即注意搜索起來——
這座廟宇,似乎建築得頗爲雄偉,大殿的位置,地面上俱是桌面大小的靑石所舖,人行其上,鏘鏘有聲。
蒼海桑田,變幻萬端,誰會想到這一片斷瓦頽垣當年是什麼模樣?李天忌心中黯然,正待轉身而去,驀地左足踏處,傳來「咯」地一聲悶響——
他心中一怔,暗忖這塊石板怎地聲音不同,難道下面是空的嗎?
思量中撥開石板上的瓦礫,低下頭來一瞧,只是石板上浮雕一尊佛像,揮臂提拳,作出練功的樣子,不過他所練的俱是普通招式,左手一招「黑虎掏心」,右手一招「二龍搶珠」。
李天忌無暇細看,飛快地取出「穿心棒」來,打算先撥開這塊石板看看再說,誰知道這塊石板又堅又滑,竟然無從下手。
思量中心下一動,立即收起「穿心棒」來,左掌一探,一招「黑虎掏心」,直奔石板上浮雕佛像的心窩,右手緊接着使出一招「二龍搶珠」,逕點那佛雙目。
兩招同時擊中,頓時「卡」地一響,石板陡然下沉,露出一座門戶,石階斜斜指向地底,李天忌略一遲疑,便即擧步而入。
脚步剛到第五層石階,頂上石板便即自動復原,頓時眼前一片漆黑。
李天忌凝神細看,雖然目力奇佳,此時也無法看淸洞內情形,只好摸索着前進。
這條石階蜿蜒曲折,大約在五十丈左右,到達石階最下一層,已是那條暗流的所在,但聞水聲大作,浪花四濺,萬馬奔騰般疾冲怒捲。
暗流四周,俱是石壁,壁上反射出一片晶瑩光輝,李天忌已能看出三丈以內的景物,只見暗流寬約丈餘,沿着左側石壁的下端,有一條一半是人工一半是天然的道路。
奇景當前,李天忌早把與黃衣女的約會忘記,沿着左側小道,迅速疾行。
約莫半個更次,行程已達十里,小道至此中斷,但却發現石壁上又復現出一座階梯,心中一動,立即循梯而行。
這座階梯更長,行約八十餘丈,這才到達盡頭,上面也用石板封住。
李天忌正在尋思開啓之法,突然,耳畔傳來一陣人聲:「我說的事情你辦到了沒有?」
這聲音又粗又沉,正由出口石板上面傳來。
李天忌正在驚愕之際,另一個聲音已應聲答道:「你放心就是,我已派孫一粟親自前去,只要『和合令』到手之後,立即替你換一顆『九九丹』回來!」
先前那聲音怒哼道:「那就等你將『九九丹』拿來再說吧!」
話音一落,突聞一聲怒吼:「誰?」
李天忌神色一怔,暗忖自己行踪,難道已被此人識破了嗎?那——
驚愕未已,另一人已陪笑道:「前輩息怒,這是本幫一位香主!」
聲音至此,立轉沉厲道:「方香主,你有何事這樣匆忙?」
李天忌不知道這位方香主是誰,但那人已悲聲答道:「啓禀壇主,家師業已遭人毒手!」
「啊!兇手就是那兩個小輩?」
「似乎不是!」
「那麼是誰?」
「家師率領的本幫另兩名弟子也同時遇難,是以沒人知道兇手究竟是誰?不過……」
「不過怎樣?快說!」
「不過本幫弟子曾經有人看到,家師那柄『風雷扇』已落入一名黃衣少男之手!」
「那黃衣少年是何來路?」
「不知道!」
「蠢材!難道一點特徵也沒有?」
「有!他手上帶着一紅一綠兩隻指環!」
李天忌此時已知他們所說的黃衣少年是誰,只是指環乃是平常飾物,這能算特徵嗎?
誰知他思量未已,突聞一聲狂笑:「哈哈!老前輩!你聽到了沒有?一紅一綠兩隻指環,方香主!走!」
話聲一落,狂笑而去,刹那之間,笑聲已不可聞。
李天忌雖不知此人是誰,但由那笑聲判斷,可見此人去勢奇速,輕功竟然遠在「北怪」之上。
就在此時,突聞「卡」地一聲,眼前一亮,那封閉洞口的石板已經移開,一隻左脚,由石階上跨了下來。
李天忌突見有人下來,剛覺心中一凜,還未來得及凝神戒備,突然,人影一閃,勁風猝至,那人已如閃電驚虹般撲了過來。
李天忌但覺眼前一暗,剛待撤身出掌——
突然「卡」地一聲,那塊石板重又封了起來,石洞中一片漆黑,心中一愕,左腕脈門居然已被來人扣住。
一時大意,全盤皆輸,可見此人功力之高,已到不測高深之境。
李天忌驚怒之中,頓生拼命之心,左腕一沉,右手疾揚——
孰料招式未起,那人突然微哼一聲,抓在他脈門上的手掌驀地鬆了下來,緊接着身形一晃,頽然倒了下去。
李天忌先是一怔,但刹那之間便即醒悟,因爲他想起先前在暗中偸聽之言,旣然這人急需「天涯雙老」的「九九丹」,想必也是身負「硃砂指」之創,傷勢未癒,一時用力過猛,閉氣昏了過去。
如此一想,頓生同病相憐之心,暗忖那黃衣女交付自己的藥丸,自己旣不需要何不拿來救救此人——
思忖中也不知那粒藥丸究竟是什麼東西,便立即摸索着撬開那人牙關,用一股眞力把它送了下去。
洞中一片漆黑,李天忌心中不住思量這是什麼地方?
這神秘的人是誰?
先前在上面與他談話的又是誰?
那人旣能指揮「北怪」孫一粟,想必也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十有九成就是那什麼「天下第一刀」!
可是,「天下第一刀」爲什麼肯爲此人費盡心機,去討「天涯雙老」的「九九丹」呢?難道說他是此人——?
對!他不是口口聲聲稱此人爲「前輩」嗎?想必他們關係非常密切——
只是聽他們的口氣,又似乎不像,好像這其中還有什麼交換條件似的,他們要用「九九丹」向此人交換什麼?
就在李天忌思忖不解之際,突然,那人發出一聲呻吟,霍地坐了起來。
李天忌事實上只能看到一團迷糊的影子在動,雖然判斷出那人坐了起來,却看不到他面上表情如何,當下暗作戒備,揚聲說道:「你醒了嗎?」
那人先是一聲不響,但刹那之間,突然陡地站了起來,高聲驚叫道:「你……你給我吃了什麼?」
暗洞之中,只見那人雙目如火,其內功修爲之深,直令李天忌心駭不已,他強按心神,故作平靜道:「我也不太淸楚!」
「什麼?你怎麼不知道?」
「我雖不能確知那是何藥,但却可以斷定,它對你所受『硃砂指』的傷勢有益!」
「放屁!誰說我被『硃砂指』所傷?別說孫一粟傷不了我,哼!『天下第一刀』老夫又何嘗放在眼裏!」
李天忌心中一怔,突然醒悟,此人先前能夠一招制住自己,顯見其功力遠在「北怪」之上,但不知——
思量中心念一轉試探着笑道:「假如你不是被『硃砂指』所傷,你又何必要『天下第一刀』爲你去尋『九九丹』?」
黝黑的石洞中,那人雙目又是一亮,沉聲冷笑道:「這些話也是你問的嗎?哼!要是在十年以前,老夫非得一掌劈了你不可!」
李天忌又是淡淡一笑:「就算這是十年之前如何?」
話音一落,那人雙目連眨,突然怒吼一聲道:「好小子!你以爲老夫走火入魔就殺不了你嗎?你試試看!」
人影一晃,風濤疾起。
李天忌知道他功力非同小可,見狀雙掌猛貫眞力——
孰料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對方人影突然驚「咦」一聲,倏地停了下來。
李天忌心下一愕道:「老前輩!難道你以爲在下不足承敎嗎?」
初生之犢不怕虎,他先前無意中被人一招制住,心中那裏肯放,滿想激起此人怒火,好與他狠狠地打上一仗——
誰知道話聲落處,竟如石沉大海,一片漆黑裏只見那人夢目凝滯,若有所思,並且不斷地喃喃自語道:「硃砂指……有益無損……難道眞是那個嗎?這……」
李天忌心下一怔。
突然,那人雙目一陣亂轉,揚聲大喝道:「好小子!你給我吃的藥是什麼形狀?」
話聲未落,人已捲起一陣巨風,呼地撲了過來。
李天忌情不自禁地身形一飄,由石階上飄退五級,沉哼一聲道:「那是顆大如鴿卵似朱砂的藥丸,難道……那……有毒?」
「哈哈!有毒沒毒你小子都不知道,怎麼胡亂給我吃下?」
「我想毒死你!」
「想毒死我也應該選個眞正有毒的啊!不對!看來你這小子可能還是一片好心,只是你這藥丸何處得來……這……小子!你告訴我,我就告訴你!」
李天忌心中一愕,暗忖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可是轉念一想,這座石洞與他本身就是一個迷團,自己何不告訴他,然後也好——
思量中立即笑答道:「在下這一粒藥丸乃是一位姑娘所贈!」
「她爲什麼贈你這粒藥丸?」
「在下一時不愼,誤中『北怪』的『硃砂指』……」
「那姑娘是誰?」
「不知道!」
「胡說!」
「在下並未敢強求相信!」
「…………」
「…………」
「難道你連她師門也不淸楚?」
「在下僅見她指上戴着兩隻指環!」
「你是說一紅一綠?」
「一紅一綠!」
那人驚喜得歡呼一聲,誰知道歡呼未落,突又雙目一瞪,厲聲叱喝道:「好小子!你敢在老夫面前撒謊,當心我剝你的皮!」
李天忌冷笑一聲:「誰剝誰的皮並不一定,我向你撒謊作甚?」
「那指環明明戴在一名黃衣少年手上,你爲什麼……」
「你是聽方策那小賊對『天下第一刀』說的?」
「我相信他不會說謊!」
「我也相信!」
「那你承認你自己說的是假話?」
「沒有!」
「難道那指環天下還有第二付嗎?」
「有無第二副倒不一定,只是那黃衣少年與我所說的那位姑娘,却不能保證不是同一個人!」
「你是說那黃衣少年乃是……」
「乃是那姑娘喬裝!」
那人雙目一亮,突然放聲狂笑,像沉雷一般,震得洞中嗡嗡作響。
李天忌等他笑聲一停,立即上步說道:「在下要說業已全部說完,現在我有幾件事想請敎,還望你據實相告!」
那人雙目閃閃發光,沉聲說道:「你旣然對老夫有恩,老夫那有相瞞之理,你不要問了,那東西就在洛陽城南吳太守墓中,你自己去取吧!」
話聲落處,突然眼前一亮,那封閉出口的石板陡然分開,李天忌正想打量那人是何模樣,突然,風濤激起,勁氣排空——
急切間揮掌一擋,頓時轟地一聲,身如脫弦之箭,由出口處閃電般飄了出來。
身形落地,正待欺身再進,突然軋軋兩聲,那石板又復封了起來,氣得他擧掌就劈,誰知道石板又堅又厚,但聞轟轟連響,依然分毫未動。
猛然抬頭,這才看淸存身之處,乃是一座古塔,塔外雜草荒煙,月華如水,低頭細瞧,石板平滑如鏡,想必原有痕跡已被人掩滅。
他雖然尙有許多話沒有問那洞中之人,心中感到萬分遺憾,但却也暗自慶幸得悉一件武林秘聞。
洛陽城南吳太守墓中藏的何物?
他雖一時猜不到,但「天下第一刀」旣肯爲它奔波,想必有其可貴之處。
仰望蒼空,四更已過,他驀地想起那黃衣女之約,立即飄身出塔,四下略一張望,便狂奔而去。
夜風颯颯,冷月將沉,他恨不能一下趕到五里亭,好問問那姑娘爲什麼要刼「和合令」?爲什麼要殺害「關東獅」?
五里亭在望,天色也已快亮了,黃衣姑娘決不會等到現在的,想必她早已走了,哼!就算她走到天涯海角——
思量未畢,突然,耳畔傳來一聲冷笑:「哼!你還敢來啊?我還以爲你嚇跑了呢!」
李天忌一聞其聲,就知是那黃衣女,抬頭一瞧,可不是,五里亭的雕欄上,坐着個神情刁蠻的少年。
她依然是一副男裝,不過那副俊秀的面龐,顯然是經過一番修飾,因此更顯得嫵媚俊俏,尤其是覆在後腦上的軟帽,露出一抹烏雲,令人油然而生撲朔迷離之感。
李天忌只覺這姑娘別有一番動人之處,只可惜她處處與自己搗蛋,加以又手狠心辣地殺了「關東獅」,要不然——
他默默思忖,一時竟忘了開口。
黃衣姑娘見狀玉掌一揚,手中馬鞭在空中刷地一聲脆響,然後刁蠻地聳一下鼻頭,說道:「講話啊!你什麼時候又變成啞巴了?」
李天忌聞言先是臉上一熱,繼而沉聲大喝道:「姑娘放明白點,我可不是特地來和妳講話的!」
黃衣姑娘柳眉一揚,閃電般飄身而下,雙目怒視,冷笑一聲道:「你臭美什麼?難道你不和我講話我還會少一塊不成?想打架?來!姑娘今天得敎訓敎訓你!」
馬鞭一抖,嗖地一聲,連肩搭背打了過來,李天忌正待揮拳出招,突然,背後傳來一聲冷哼,二人不約而同地猛一轉頭——
只見五里亭下馳來一條人影,身材瘦削,白衣及地,面如枯木死灰般沒有半點血色,就像是剛剛挖出來的活死人。
黃衣姑娘見狀一凜。
但李天忌却早已看出來了,此人就是天池雪谷之中,那所破屋中的白衣人,也就是改名「白大先生」的「天下第一刀」。
當下略一沉吟,立即上步冷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在此又碰上閣下了!」
那人雙目向李天忌一掃,陡地一楞,但也僅止是刹那之間,便又恢復一片冷漠之色道:「嗯!少俠武功絕世,日前天池一別,好叫我『白大先生』懷念!」
李天忌聞言雙目一揚,放聲狂笑道:「哈哈!白大先生?哼!眞人面前不說假話,『天下第一刀』你這樣未免太小看我李某了吧!」
白衣人陡地一震,上步大喝道:「小輩!你這話是聽誰說的?」
「北怪孫一粟!」
「老夫不信!」
「你不信!我信!」
最後一句話,正是發自那喬裝的黃衣姑娘之口。
白衣人倏地轉過臉來,只見那姑娘嘴角微噘,滿是不屑之色,頓時雙目一揚,嘿嘿冷笑道:「好小子!老夫正要找你!」
黃衣姑娘輕嗤一聲:「你這廢料找我作甚?」
白衣人雙目一翻,怒聲喝道:「你說什麼?你這小子難道連男女也分不淸嗎?」
黃衣女冷笑一聲:「分不淸男女的是你老鬼自己!」
「你?……」
「我怎樣?你看姑奶奶什麼地方像小子?」
白衣人仔細再一打量,突然驚哦一聲:「咦!妳……妳怎……北怪孫一粟不是妳殺的嗎?」
他雙目凝視着黃衣女郎,靜靜地等待回答,誰知道黃衣女尙未開口,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孫一粟乃是我李某所殺,你要怎樣?」
白衣人身形一轉,冷笑道:「哈哈!老夫早就猜想是你!」
雙目獰視,緩緩地逼了過來。
黃衣女郎見狀,突然格格一聲嬌笑:「可惜的是你猜錯了!」
白衣人愕然回身,只見黃衣姑娘手中,此時多出了一柄精鋼摺扇,正在一開一合旁若無人地玩弄起來。
白衣人似乎一眼就認出那是「北怪」的兵器,神情一愕,立即連連冷笑道:「如此看來,兇手還眞是妳呢!」
「好說!好說!」
「臭丫頭,難道妳眞以爲我不敢惹妳!」
「敢惹又怎樣?」
「嗯!看在那雙指環的份上,只要妳肯交出一粒『九九丹』今天老夫就饒妳!」
李天忌心下一跳,突聞那姑娘撇嘴冷笑道:「九九丹倒是現成……」
「那就拿來!」
「可惜你來遲了一步,我已送人了!」
「送誰?」
李天忌接口冷哼一聲:「在下!」
白衣人身形一轉,喝道:「那麼拿來!」
李天忌冷哼一聲:「可惜我也送人了!」
白衣人一愕!
黃衣女雙目怒剔道:「你也送了別人?哼!你爲什麼送給別人?」
「在下不願意吃妳的『九九丹』,妳也無法勉強!」
「可惜我已勉強你吃下去了!」
「什麼?」
「我是在你昏迷之中,已經讓你服下一粒『九九丹』,你有本領現在吐出來好了!」
「那妳留在我手裏的……」
「那是另外一種叫做『一元丹』……」
白衣人一聞「一元丹」幾字,突然神色大怔,上步叱喝道:「什麼?『天涯雙老』的『一元丹』不是決不送人的嗎?」
黃衣女郎輕哼一聲:「你覺得心裏不服是不是?我爺爺不肯我肯,你算什麼東西,要你來管!」
李天忌沒有料到這黃衣女郎,就是「天涯雙老」的孫女,心頭剛覺一怔,突聞一聲狂笑,白衣人霍地轉過身來,陰陰笑道:「素聞『天涯雙老』煉有三種良藥,『九九丹』能却百毒,『兩儀丹』益氣補神,『一元丹』藥中之寶,增功益元,化毒驅邪,能得一粒,勝似『九九丹』十倍,姓李的,你把它送給了誰?快說!」
李天忌傲笑一聲:「你先告訴我,你由什麼地方得來的『血龍旗』?」
白衣人厲笑一聲:「我先看你配不配!」
話聲落處,身形突然躍起,疾若流矢橫空,逕向李天忌撲來。
李天忌冷哼一聲,圈左臂,出右掌,呼地一聲,隔空劈了過去。
霹靂乍驚,狂風陡湧,李天忌身形一晃,白衣人雙肩猛擺,雙方四目凝視,驚愕不已。
場中一靜,李天忌正要欺身再上,突然,耳畔傳來那黃衣女郎一聲輕笑:「與其問他,何不問我!」
李天忌愕然擺頭:「妳知道?」
黃衣女郎揚眉一笑:「當然知道!」
白衣人也是一愕:「妳知道什麼?」
黃衣女郎嘴唇一撇:「我知道你根本就沒有得到『血龍旗』!」
李天忌與白衣人同時一愕。
黃衣女郎繼續笑道:「我這話說得對不對?哼!你眞要得着『血龍旗』,那還會希罕我爺爺的『九九丹』!」
李天忌不明她話中之意,但那白衣人却像神色大震道:「妳這是什麼話?」
「什麼話?哼!說穿了!你還不是想得那死和尙那件東西,現在知道那東西下落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誰?」
「你不是明知故問嗎?哼!可惜你自稱『天下第一刀』,居然連一個形同殘廢的人也不敢惹,還居然想用我爺爺的『九九丹』來討好人家,哼!我看你不用叫『天下第一刀』啦!乾脆叫『天下第一厚臉皮』好了!」
李天忌心中一動,突然想起那夜在天池雪谷之中,曾聞方策對白芙說過,只要逼出那老殘廢手中之物,就不怕她不答應,難道這黃衣姑娘所說之人,也就是——
這念頭剛剛在他心中一轉,就聞白衣人揚聲厲喝道:「鬼丫頭!老夫不用妳爺爺的『九九丹』,一樣能夠叫老鬼說出東西的藏處!」
黃衣姑娘嗤聲一笑:「除非你眞得到『血龍旗』,不然,那人雖已走火入魔,憑你『天下第一刀』也還不配!」
李天忌聽到此處,已知他們所說的就是自己在洞中所遇之人,那神秘的東西,想必就是藏在洛陽城南吳太守墓中之物——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呢?竟會——








第四章 野人山上

李天忌一念未畢,突見白衣人仰面狂笑:「妳二人的腦袋雖派不上用場,但妳旣然知道得這麼多,可也就不用想活了!」
話聲一落,陡然身形一旋,只聽嗆瑯一聲乍鳴,手中已多出了一柄寬不逾指,長約三尺的彎刀,殘月之下,但見刀身灼灼,肆泛藍輝,恰似龍麟一般。
黃衣女郎見狀一震,脫口驚呼道:「龍麟眉月刀!」
白衣人哈哈大笑:「小丫頭!妳現在反悔來不及了,看刀!」
話聲甫落,刀已剌出,只覺一股尖風,銳嘯而過,直向黃衣女刺去。
黃衣女郎大喝一聲,就用得自「北怪」的那柄摺扇,嗖地一合,反腕點了出來。
「天涯雙老」以一身小巧功夫馳譽江湖,尤其對點穴之技,被武林中人譽爲獨一無二,這黃衣女郎旣是他倆孫女,功力豈會差到那裡。
只見扇動風聲,七點勁氣,分襲「天下第一刀」胸前大穴,端的是詭奧無比。
孰料就在此時,「天下第一刀」忽發狂笑,左掌一揮,右手「龍麟眉月刀」招式已變——
原來他以強渾內力,一下撥開了黃衣女郎的來扇,右手怪刀捲起了一股霍霍狂流,狂流中隱見萬點刀尖,齊向黃衣女郎當胸刺來。
功力之深,分明猶在「北怪」孫一粟之上,李天忌心中一震,不由暗讚一聲:「好刀法!」
誰知讚聲未畢,黃衣女郎業已面臨絕境,李天忌雖然恨她刼令殺人,但却自知若沒有她,自己早已死在「北怪」的「硃砂指」下,大丈夫恩怨分明,先救了她再說——
如此一想,立即長嘯而起,左掌一揚,呼地劈了過去。
他以「洪荒霸主」昔日獨霸江湖的「剝骨掌」,暗夾三成「洪荒一炁」劈出,刹那間突聞雷聲隆隆,勢如山崩般湧到。
「天下第一刀」雖知眼前這少年乃是「洪荒霸主」的傳人,功力不同凡響,但却不知他巧服「恨海金花」,內力之深,竟會大出自己意料之外,頓時撤刀出掌——
又是一聲巨震——
天下第一刀連退三步。
李天忌雙肩一晃,勉強穩住了身形,不過他雖然一掌佔先,但却明白這全是出乎意外,否則以「天下第一刀」之修爲,決不在自己之下。
如此一想,那裏敢絲毫大意,立即嗖地一聲,掣出了那根「穿心棒」。
「天下第一刀愕然半晌,驀地冷笑一聲:「老夫久聞『洪荒霸主』盛名,只恨無緣一會,想不到今日有此奇遇,嘿嘿!老夫倒要看看是你的『穿心棒』厲害,還是我這『龍麟眉月刀』鋒利!」
說話之間,倏忽欺進兩步,右臂一抬,刀鋒攔腰掃來,左掌中食二指駢立如戟,遙向李天忌眉心點來。
他功力實在驚人,這一出手,迅捷無比,不但刀鋒霍霍寒氣逼人,就是指尖上雄渾的內力,也不住迸發,嘶嘶怪嘯觸面生寒。
李天忌連忙氣納丹田,跨左步,出右足,「穿心棒」嗖地挑起,一式「金戈射目」疾劃而出,同時左掌一沉,連點帶切,就向「天下第一刀」來勢斬到。
雙方一觸即分,一分倏合——
兩聲長嘯過處,展開一場迅如奔雷的猛攻——
那被譽爲天下第一刀的「龍麟眉月刀」鋒芒如電,劃破長空,在黎明前的黑夜中,凝聚成一團光球。
可是,那五十年前,令武林人物望而生畏的「穿心棒」,也像是織錦金梭,在那團光球中翻滾騰躍雷鳴不已。
黃衣女郎在一旁觀戰,暗暗心驚,眼看天色漸亮,不禁雙眉緊皺驚駭不已。
就在此時,突聞連聲長嘯,場中閃電般飄來兩條人影。
來人敵友未分之際,雙方俱覺心驚,頓時人影一閃,不約而同地各退八步。
李天忌眼角一掃,已看出這突然降臨之人,是兩名五十來歲的老者,一高一矮,似乎都有一身卓絕的武功。
他自忖力敵「天下第一刀」已經勝負難下,但若再加上這兩名老者,恐怕就難操勝算了。
思量中猛地沉哼一聲,手中微微一震,頓聞刷刷兩聲,那藏在「穿心棒」中的「血龍旗」業已巧妙展開。
他豪氣勃發,當下連上三步道:「『天下第一刀』,最好你們三人齊上,小爺讓你們嘗嘗『血龍旗』的滋味!」
「天下第一刀」正與那兩名老者悄悄輕談,聞言冷笑一聲:「小輩!可惜你手中不是眞的『血龍旗』!」
黃衣女郎在李天忌展開「血龍旗」時,似乎神色一怔,此時一聞「天下第一刀」之言,立即沉聲說道:「你怎知道不是?」
「天下第一刀」放聲狂笑道:「哈哈!那眞的『血龍旗』現在還在……」
李天忌陡然一震,上步大喝道:「在那裡?快說!」
「天下第一刀」倏地住口,變聲冷笑道:「老夫此時急事在身,沒工夫和你扯,走!」
話聲一落,立即邁動身形,與那兩名老者放脚奔去。
李天忌正待追趕,突然,黃衣女郎大喝一聲:「站住!」
李天忌愕然回身,含怒說道:「雖然妳曾有恩於我,但我依然不能饒妳,等我報恩之後,定來找妳算賬!」
黃衣女冷笑一聲:「你先前已在『天下第一刀』手中救我,咱們是恩怨兩消,要算賬現在就請!」
話聲中柳眉倒豎,手中扇一擺一晃,颼地一聲點來。
李天忌一心想追「天下第一刀」,好問他那面眞的「血龍旗」落在何方,見狀冷笑一聲:「妳這般逼人,難道以爲我怕妳,那可打錯主意了!」
身形一側,左掌疾出,閃電一般,已把那柄摺扇抓了過來。
黃衣女驚叫一聲,身形連退三步,眼眶中淚珠滾動,終於冷哼一聲,扭頭狂奔而去。
李天忌冷笑一聲:「哼!那怕妳不走!」
他話聲一落,猛抬頭,只見遠處奔來兩條人影,他一眼看出奔來的兩人面貌之後,頓時神情大愕,然後霍地轉身,望着那逝去的黃影,高聲大叫道:「姑娘請留步,在下有事請敎!」
旭日將昇,鳥兒啁啾,可是那黃衣姑娘竟頭也不回,轉瞬消逝在鬱鬱林木之中。
曉風吹拂,晨露未乾——
就在李天忌愕然失神之時,那兩條人影已馳至五里亭下。
領先一名少女,正是白芙姑娘,可是,在她身後跟隨的那名大漢,竟是被誤認已死的「關東獅」!
二人身形立定,白芙姑娘立即四下一掃,如同放下千斤重擔一般,以手撫額,連聲說道:「還好!還好!差一點鑄成大錯!」
李天忌眼見「關東獅」好端端地活着,欣喜之餘,不禁皺眉苦笑道:「司徒大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關東獅」尙未答言,白芙姑娘已搶先說道:「李弟弟!你可知道那女扮男裝的黃衣姑娘是誰?」
「不是『天涯雙老』的孫女嗎?」
「你旣知道她是『天涯雙老』的孫女,先前怎還對她一點也不讓步?」
「我只當司徒大俠已經……唉!妳們爲何不早點來呢?若不是我還念她贈藥之情,說不定先前就不堪設想了!」
白芙姑娘一怔:「贈藥之情?你已經知道了?」
李天忘聞言一愕:「我……我知道什麼?」
「關東獅」見狀哈哈大笑道:「那天晚上我醒來之後,就發現那小子……啊!不!那姑娘,她說已給我服過一粒『九九丹』,那枚『和合令』她也代她爺爺收回了!」
李天忌心中一震:「啊!你也是她用『九九丹』治療的?那你怎不等等我們呢?」
「關東獅」沉聲笑道:「我也說要等公子和姑娘,可是那小……妞却說公子與姑娘已經追賊去了,臨行要她轉告我,天明後趕到合浦再見!」
李天忌聞言不禁啞然失笑:「這姑娘眞太叫人不可捉摸了,想必車中死屍乃是最後斃在『七星冰芒』下的賊黨,被她……,可笑我二人心慌意亂下也未看淸楚……」
白芙姑娘格格笑道:「沒頭屍身,誰敢看嘛!」
話聲至此一頓,突然面色莊重道:「李弟弟!你知那日擊傷司徒大俠的是誰?」
李天忌一怔:「不是『北怪』嗎?」
「關東獅」雙目閃動,怒聲說道:「若僅是『北怪』孫一粟,我還可以拼他幾招,只是與那老怪在一起的,還有個更厲害的人物,唉!可嘆我沒有還手之力,就被他制住!」
「你是說『天下第一刀』?」
「正是,他把我制住之後,然後才由『北怪』下手,此人一身藝業,確屬武林少見,尤其是那柄『龍麟眉月刀』,昔年曾在三招之間,力挫華山派的掌門人,多年不聞聲息,想不到此次出山,手段更辣,少俠以後遇上尙望多加小心!」
李天忌聞言哈哈一笑:「司徒大俠說得不錯,下次再要遇上,李某一定要與他分個高下!」
「關東獅」驀地一怔,滿面愕色道:「再要遇上?難道你們……」
李天忌淡淡一笑:「剛才在下曾與他在五里亭下,力拼十餘招,只可惜……」
「關東獅」雙目一亮,哈哈大笑道:「少俠能與他力拼十餘招,雖然敗了,也算光榮,這還有什麼可惜的?」
白芙姑娘也笑着安慰道:「你能力敵他十餘招,可見功力已在昔年華山派掌門人之上,也就不必難過了,只要勤練不輟,十年之後,還怕不能與他抗衡嗎?」
李天忌見他們把「天下第一刀」看得如此厲害,好像他們親眼看見我戰敗似的,不禁劍眉雙揚,朗聲大笑道:「你們說得太輕鬆了,假如我眞戰敗的話,此時還能站在這裡嗎?」
二人聞言果然一愕,不約而同地叫道:「那麼你說可惜……是什麼意思?」
李天忌豪放地笑道:「小弟是說可惜讓他逃了!」
「逃了?你……」
「小弟雖說勝他不易,但若全力以赴,尙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你可不要……」
「姊姊眞不信小弟有這份功力嗎?你看這是何物?」
話聲未落,驀聞「刷」地一響,已把那柄精鋼摺扇打開,行所無事地輕搖兩下。
白芙姑娘剛覺一愕,「關東獅」業已失聲叫道:「咦!這不是『北怪』的兵刃嗎?」
李天忌傲然一笑:「司徒大俠說得不錯,這正是老賊的『風雷扇』,只是他已離開人世,再也用不着了!」
「什麼?難道『北怪』死了?」
「不錯!」
「是死在你的手裏嗎?」
「妳不信嗎?」
「這……這眞叫人難以相信!」
「不錯!『北怪』功力雖然稍遜『天下第一刀』,却也不是庸手,尤其是『硃砂指』陰毒無比,在下一時不愼,還眞差點斷送在他手下呢!」
他把一日夜的遭遇,摘要說一遍,只聽得「關東獅」驚詫不已,不過白芙姑娘在驚詫之餘,却忍不住酸溜溜地說道:「人家對你一片癡心,難道你就這樣流水無情嗎?」
李天忌聞言急得大叫道:「好姊姊!妳不要寃枉人好不好?小弟若有此心……」
白芙見「關東獅」在場,恐怕他口沒遮攔,見狀連忙岔開道:「儍弟弟!話可不是這麼說,她旣對你與司徒大俠均有贈藥之德,我們實在不應這樣對待人家,萬一將來傳入江湖人物耳中,豈不要說你恩怨不分嗎?」
李天忌聞言心中一轉,果然覺得自己實在愧對黃衣姑娘,一時劍眉深鎖囁嚅說道:「小弟只當她是殺害司徒大俠的兇手,誰知道……唉!好姊姊!妳說該怎麼辦呢?」
白芙姑娘笑道:「得罪了人家,除去陪禮還有什麼辦法?」
李天忌眉頭緊皺道:「可是……」
白芙姑娘格格地一笑:「大丈夫能屈能伸啊!怕什麼?」
李天忌遲疑說道:「姊姊說得不錯,不過小弟此時急於追到『天下第一刀』,向他查問『血龍旗』的下落,可否請姊姊爲小弟去一趟『海角紅樓』向雙老說明,說半年之內,小弟定然登門謝罪!」
白芙雙目一漾,嬌笑道:「好啊!你自己得罪了人,却要姊姊去陪罪,天下那有這道理嘛!」
李天忌連連打躬道:「好姊姊!誰叫妳要做姊姊的嘛!妳就替小弟跑一趟吧!」
白芙芳心款款,用手輕掠秀髮,笑道:「討厭!眞沒見你這樣的痞子,不過你可別忘了,你答應我的百日之遊,現在還未到一半呢!」
李天忌見她答應,不禁朗朗大笑道:「來日方長,等小弟大仇得報之後,慢慢地陪姊姊漫遊五湖如何?」
這「漫遊五湖」幾字入耳,白芙姑娘立即想到了范蠡、西施的故事,頓時臉上一熱,情不自禁地嬌啐一聲。
而李天忌就在她嬌啐聲中,發出朗朗大笑,如飛而去,啁啾鳥語聲中,依稀傳來他沉渾的聲音:「司徒大俠,就煩你伴我姊姊去一趟『海角紅樓』如何?」
「關東獅」尙未來得及回答,眼前人影已消失,他愕然半晌,這才搖頭嘆道:「奇才!奇才!司徒雷一生好武,今天算是開了眼界!」
李天忌向西追踪,一連三日,居然查不出「天下第一刀」的踪跡,正在惶惶無計之時,突然,他發現兩騎坐馬,馳入前面一片山林之中。
他心下一楞,立即飄身跟上。
山路曲折,林木掩映,李天忌取捷徑翻山而過,不消盞茶時分,便已抄到兩騎前面,然後掩藏身形,靜靜等候。
他知道「天下第一刀」乃是一新興幫會的壇主,這新興的神秘幫會,黨羽之衆,高手之多,似乎已遠在任何幫派之上,說不定先前這兩騎——
就在此時,山道上突然傳來一陣輕脆的馬蹄聲,似乎那兩人業已繞過山頭,愈來愈近。
李天忌凝神傾聽,突聞得蹄聲中有人說道:「師妹!我們回去吧!那小子早就死了,妳到那裡去找他?」
這聲音似曾熟悉,聽得李天忌悚然一驚。
就在此時,另一個幽怨的聲音突然接口道:「我不相信他死了,啊!你……你怎知道他死了?難道你……」
「啊!這……師妹不要誤會,愚兄不過因爲數年不見,也不聞半點消息,心中如此猜想而已!」
「誰說沒有消息,現在江湖中不是沸沸揚揚,傳說他已得『洪荒霸主』的眞傳嗎?」
話聲至此,李天忌霍然醒悟,這兩人竟是爲自己來的,正覺一時猜不出這兩人是誰之際,那另外一人已揚聲冷笑道:「江湖之大,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師妹怎能確定是他!」
「你沒有見到,又怎能確定不是他!」
「用不着見到,愚兄已可確定,江湖傳聞之人,絕不是那小子!」
「爲什麼?」
「哼!假如是那小子的話,他豈會……」
「怎樣?」
「他豈會不到『上官堡』來看望師妹!」
李天忌乍聞「上官堡」三字,頓時頭皮一炸,就知前見雙騎,定是靑梅舊友上官紅與她那蛇蝎心腸的師兄葛玉。
果然,兩馬轉過山崖,馬背上人面目已依稀可辨——
上官紅已是婷婷玉立的少女了,挺秀的鼻樑,小巧的紅唇,依然是昔日的模樣,豐滿的身材,更散發誘人的氣息——
唯一不同的,是那雙靈活的眸子,此時已失去了光彩,開合間隱含無限幽怨,像是被重重心事壓抑着——
爲誰憔悴減容光?
難道是爲了我李天忌?
對!要不然,她怎會千里關山地尋找我?
紅妹妹!紅妹妹啊!非是我李天忌無情,怪只怪造化捉弄人,誰叫我倆之間存着這如山重仇,似海血恨呢?
我不願令妳傷心,可是,我却不能不令妳傷心,有一天,當妳眼看着老父死在我李某手下的時候——
仇怨旣難解,情絲宜早斷,紅妹妹!再見了!
他正待轉身離去——
突然,他瞧見了第二匹馬上的葛玉,頓時滿腔怒火,熊熊燃燒,那夜他把自己推下「恨海」的情景,依稀猶在眼前。
仇、恨,使李天忌忘記了一切,嗖地一聲,由掩藏之處飛了出來。
一團黑影,直奔上官紅與葛玉之間落下——
他不願與上官紅相見,是以身形剛剛觸地,立即摔手一掌,朝向上官紅坐騎後胯上擊下。
希聿聿震耳嬌嘶,那匹駿馬駄起上官紅,向前面如飛而去。
葛玉見狀大怒,厲吼一聲:「何方鼠輩,敢擋小爺去路,你是不想活了!」
揮手一鞭,就向李天忌當頭打來。
李天忌反掌疾抄,一震一抖,只聽「噯喲」一聲,葛玉早已翻身落馬,他向李天忌一掃,頓時全身大顫,面色慘變道:「你……你是……」
李天忌冷笑一聲:「葛玉!你是眞不認識我,還是假不認識我?」
葛玉一連退後三步,惶惶說道:「我……我認識你……你是李天忌,你攔住我作甚?」
「嘿!難道說殺身之仇,我就算了嗎?」
「我……我知道你死得寃枉,你今天放過我,我一定請……少林寺的和尙……」
「幹什麼?」
「爲你唸七七四十九天經文,超渡你的亡魂!」
李忌聞言大喝一聲:「放屁!叫他們爲你唸吧!我李天忌沒死!用不着!」
葛玉神色一震,大聲說道:「什麼?你沒死?」
李天忌冷哼一聲:「難道你還不信?」
葛玉陡然懼意全消,放聲狂笑道:「哼!我還當眞以爲你這小子寃魂不散呢!想不到你眞命長,難道近日江湖傳聞之人就是你嗎?」
「也許!」
「哈哈!旣然如此,我今天倒要試試你得到『洪荒霸主』幾成絕學?」
他根本就不信李天忌已得到「洪荒霸主」的絕學,因此話聲一落,驀地欺身出掌——
李天忌大喝一聲:「且慢!」
葛玉收招笑道:「好小子!你膽怯了是不是?哼!我早知你得到『洪荒霸主』眞傳的話,全是欺人之談,試想那老鬼已數十年不履塵世,那還會活到現在?依我看……」
李天忌冷笑一聲:「葛玉!你不嫌廢話說得太多了嗎?」
「哈哈!一點沒錯,我早就該動手宰了你,可是你旣然求我慢點,我若不容你分辯,似乎不是武林高手的風度,好小子,你有什麼話,早點說吧!」
「我只有一句話問你!」
「你問吧!小爺是知無不言!」
「好!那你告訴我,你願意怎麼個死法?」
「啊!你這小狗!看掌!」
驚愕聲中,怒吼如雷,上官堡獨一無二的「震天掌」業已展開,起首一式「掌震南天」,呼嘯捲到。
上官傑在「七堡」「三莊」中乃是佼佼人物,葛玉也是一塊好材料,這一式使出,已有九成火候。
可是,李天忌是什麼樣人,見狀冷哼一聲:「旣然如此,我就讓你試試厲害!」
話聲中不閃不避,眞氣一提,已把那曠絕古今的「洪荒一炁」佈滿全身,葛玉那知就裏,狂笑一聲,掌已落實——
但聞轟然一聲,李天忌紋風不動,葛玉自己却感到腕痛欲裂,心頭一震,脚下連退三步。
事實擺在眼前,可把狂傲冷酷的葛玉嚇得亡魂皆顫,臉色如灰,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天忌冷冷一笑:「葛玉,你要怎樣死法,說啊!」
葛玉知道江湖傳言,竟然句句皆實,不說自己難以比敵,看來就是師父親臨,恐怕也難救得自己,情急中雙目一轉,揚聲高叫道:「紅妹妹!快來救我!」
李天忌不知他乃是謊言,聞聲猛地扭頭——
葛玉乘機陡聚眞力,由李天忌腋下急竄而過,如同喪家之犬,一面狂奔,一面高呼紅師妹——
李天忌只待他奔出十丈開外,這才冷哼一聲:「葛玉!難道你還逃得了嗎?」
抖臂邁步,騰空而起,曲指一彈,但聞嗖地一聲,葛玉左腿上已被他強烈指風掃中,頓時痛如刀割,不覺慘號一聲,撲倒地上。
李天忌慢步而上,緩緩說道:「葛玉!你要是不肯選擇死法,那我可要自己決定了!」
葛玉身形一翻,驚惶失措道:「你……你……你要怎樣處置我?」
李天忌冷冷一笑:「我的手段,總不會令你過份失望就是,『洪荒霸主』的『剝骨掌』你總聽說過吧!」
葛玉渾身一顫,尖聲叫道:「那樣豈不一掌要了我的性命?」
李天忌怒笑一聲:「你要想慢慢的來也可以!」
話聲一落,捨掌用指,但聞嘶嘶勁風,直向葛玉襲到。

勁風過處,衣破膚裂,葛玉就地一讓,左股上鮮血直冒,頓時驚魂四散慘號失聲。
李天忌怒笑一聲,二次揚掌——
就在此時,突聞蹄聲如雨,耳畔傳來一聲驚叫:「李哥哥!你不要傷他!」
李天忌但覺心頭一怔,猛一扭頭,只見上官紅如同驚風驟至,老遠便從馬背上飄了下來,無限驚喜地嬌叫道:「啊!李哥哥!眞是你啊!」
嚶嚀一聲,翩然落在李天忌身邊,無限柔情地幽幽道:「李哥哥!放過我師兄吧!他雖然對你不好,可是你知道我的心裏……從來就沒有別人的影子啊!」
李天忌面對這靑梅竹馬的上官紅,心中感慨萬端,一時怔怔地竟不知說什麼是好。
上官紅那裡知道這裏面錯綜複雜的仇恨,見狀搖撼着李天忌的手臂,迷惘地說道:「李哥哥!你不相信嗎?你不相信我心中只有你一個人的影子嗎?自從那晚你走了以後,我爲你不知哭過多少次!」
一片純眞,萬縷柔情,聽得李天忌一顆心猛往下沉。
上官紅兀自癡情地笑道:「李哥哥!我都告訴你了,你……你不會笑我吧!」
李天忌心情沉痛萬分,無言地搖了搖頭。
上官紅似有無限興奮,仰首問道:「李哥哥!你爲什麼不告而別呢?還有殘廢伯伯,他此時在什麼地方?你能帶我去看看他嗎?」
李天忌被她一片純情,束縛得說不出話來,好久,好久,這才鼓起勇氣,一字一句地說道:「紅妹妹!妳待我的好意,使我永遠感激,不過妳的師兄對我却有殺身之仇……」
「啊!這……」
「我那日突然失踪,也就是被他所害!」
葛玉顫聲答道:「我當時也是爲了師妹,是以一時糊塗才做出儍事,還望師妹看在師父份上救救我!」
李天忌沉聲說道:「紅姑娘!念在相待情深,我答應妳可以由我手中救走一人,不過妳要愼重考慮了,這事可一而不可再!」
上官紅那知他話中之意,茫然說道:「李哥哥!像我師兄這樣與你有殺身之仇,你也肯答應嗎?」
「肯!甚至再大仇恨都行,可是只有一次,妳千萬不可用來亂救別人才是!」
「謝謝李哥哥,旣然如此,我就請你饒我師兄吧!」
「難道妳眞要用這寶貴的機會,救妳師兄嗎?」
「唉!他雖不好,但却是我師兄!」
「妳不後悔?」
「不後悔!」
李天忌心念百轉,也不知是高興,還是懊喪?重重的嘆息一聲:「唉!妳將來後悔,可就再不能怨我了!」
上官紅愕然道:「李哥哥!你這話是……」
李天忌又是一聲嘆息:「唉!江湖風險,快隨妳師兄回堡去吧!」
「你呢?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愚兄有事在身,此時不去了!」
「那你什麼時候去呢?」
「什麼時候?唉!看在姑娘面上,就留在最後吧!」
「留在最後?李哥哥!什麼留在最後?」
話音一落,驀見遠處現出一條紅影,李天忌突然心下一動,脫口說道:「紅袍敎!啊!時間過得好快,我是該去了!」
話音落處,人影飛起,一連幾閃,沒入那重重山林之中,身後隱隱傳來上官紅的呼叫,可是,李天忌硬起了心腸,頭也不回地去了!
□ □ □
暮色漸合,野人山下馳來兩條人影。
這兩人全是五十開外年紀,細眉小眼,尖口縮腮,長得一模一樣,就像是一窩生出來的兩隻大猴子。
奔馳之中,那爲首身着黑衣的一個,突然脚步一刹道:「大哥!你說李天忌那小兒,眞會有傳聞中那麼厲害嗎?」
稍後那名身着藍衣的,聞言嘿嘿怪笑道:「他厲害又如何?嘿!我兄弟此時又豈是當年?弓箭合璧,縱然李乘風復活也要砍下他半邊腦袋,何況他一個娃娃!」
話聲一落,陡然冷哼一聲,擧掌就向路邊一株巨樹砍去。
掌風過處,巨震驚天,嘩啦啦連聲爆響,那棵粗逾合抱的大樹,竟也被他攔腰掃斷,枝葉紛飛,呼嘯洒開,廣及數畝。
另外那名身着黑衣的,見狀怪笑道:「哈哈!大哥說得不錯,李天忌這小兒不來便罷,假如敢來的話,我第一個就要他嘗嘗厲害!」
話聲過處,也把掌式一沉,但聞轟然一聲,一塊高約一丈,粗逾十圍的大石,已被他掌風震碎,頓時洒下了滿天石雨。
兩人互視一眼,俱都得意萬分,情不自禁地爆出一陣驚心動魄的狂笑。
孰料笑聲未落,突然,背後聽得一聲冷哼——
二人心下一凜,笑聲突然如琴瑟斷弦般倏然而止,閃電驚虹般一旋一轉——
只見十丈開外,此時多出個身形巨大的怪人,這怪人一張靑慘慘的馬臉,顯得陰沉無比,就像是密雲不雨的天空,雙眼開合,寒芒電射,腰裏插着一柄金光灼灼的大刀。
黑衣老人神色一愕,突然上步大喝道:「你哼什麼?」
那怪人雙目一轉,突然仰臉怪笑道:「井蛙之技,也敢在老夫眼前賣弄,哈哈!」
藍衣老者臉色一連數變,突然怒吼一聲:「那你就嘗嘗我這井蛙之技好了!」
身形一晃,刹眼間連劈三掌,這三掌分由三個方向,全都指向那怪人要害之處。
怪人厲嘯一聲:「老夫此番出山,若連你們這種無名小卒也對付不了,那還混什麼字號?」
身形一旋,推掌、反腕、撞肘,一式三招,正好迎向那藍衣老者劈來的三掌。
但聞悶雷似的三聲巨震,沙飛石走,勁氣狂湧,怪人絲毫未動,但那藍衣老者,雙足已陷入地面三寸。
場中一靜,先來那兩名猴形老者知已遇上勁敵,閃電般交換一下眼色,然後四掌一分,已分別摘下了兵刃——
那藍衣老者手裏拿的是一張鐵胎弓,那黑衣老者手中則掂着一枝紫銅箭。
厲嘯驚心,怪人手臂疾圈,業已摘下了腰間金刀——
就在三人互相獰視,大戰一觸即發之際,突聞耳畔一聲斷喝:「住手!」
喝聲過處,場中電射星飛般落下一條人影,這人綠袍朱履,黑紗罩面,手中摺扇輕搖,向三人緩緩走來。
三人與這綠袍蒙面人目光一接,頓時心頭一凜,同聲大喝道:「你是誰?」
綠袍老人冷笑一聲,摺扇一合,就待將自己臉上的面紗挑下——
誰知道就在此時,突聞山道上傳來一聲高喚:「幾位不要誤會,全是自己人,有話慢慢好說!」
四人抬頭一瞧,只見山道上人影晃動,一連落下三個老者,這三人全是一式紅衣,印堂高凸,雙目寒光電射,不問可知,定是此間主人紅袍敎下的高手。
綠袍蒙面人眼色一變,突然將那挑起一角的面紗放下,然後向爲首那名老人沉聲說道:「宮大俠,難道這三位……」
爲首那名紅袍老人,正是前次親赴北邙川「聽泉小築」,邀約「北怪」孫一粟的宮天弼,只見他雙目閃動,哈哈大笑道:「各位天南地北難得謀面,其實一說出來,大家全是聞名已久的朋友,喏!這位是昆明池奪命三刀西門豹,這兩位是靑城山楊氏兄弟,這一位……」
他目注綠袍蒙面人,神色略一遲疑——
綠袍蒙面人突然哈哈大笑道:「宮大俠上次親臨北邙邀約老夫,怎麼現在就不認識了!」
話音一落,摺扇刷啦一聲抖開,漫不經心的輕搖幾下。
宮天弼用目向那柄摺扇上一掃,頓時雙眉一抖哈哈大笑道:「好說!好說!孫大俠這一身打扮江湖無二,尤其是手中摺扇更是金字招牌,老朽那有不識之理,敝幫主業已恭候多日,現在就請四位隨老朽入山吧!」
話音落處,與另外兩名紅袍老人率先領路。
「北怪」已死多日,何人竟敢假冒?
此非別人,正是那天涯尋仇的李天忌。
他知道「北怪」之死,江湖中人甚少知道,加以武林中蒙面行事,習以爲常,只要把聲調略改,再憑手中那柄摺「風雷」,那還怕別人不信。
事實上他初遇西門豹與楊氏兄弟時,正想抖出本來面目,逼問當年祁連之事,誰知道緊要關頭,紅袍敎中三名高手突然到場。
他明白這幾人功力俱都不凡,假如聯手而攻,自己目的難達,是以心念一轉,立即決定稍安勿躁,待機出手。
奔馳之中,李天忌轉向西門豹哈哈一笑:「西門大俠功蓋天南,在下久仰得很!」
西門豹聞言大爲高興,不禁哈哈大笑道:「孫大俠威鎭北國,西門豹那裡敢比!」
李天忌故意沉聲一嘆:「唉!我孫一粟平日極爲自負,然而十年前……」
他話聲至此,故意微微一頓,緊接着又是一聲嘆息。
奪命三刀西門豹不懂他旨在刺探當年之事,聞言果然應聲接口道:「十年前那人功力雖然了得,但若非我等因爲力戰江湖天子李乘風,大家全在精疲力竭之際,怎會爲他所乘?」
李天忌聞言心中大動,暗忖祁連慘變,自己隨「七海殘生」伯伯離去之後,難道又有意外的變故嗎?思量中故作鎭靜地試探着道:「可惜直到現在,孫某竟仍猜不出那人是誰?」
西門豹沉聲一哼:「據老朽推測,那人極可能就是暗中通知我等,前往『天鈴寺』聚會之人!」
李天忌驀地想起「聽泉小築」之中,自己所見那幅素絹上的字跡,心中一動,正想追問下去——
突然,前面人影一停,耳畔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諸位俠駕光臨,紅袍敎蓬蓽生輝,本敎主迎接來遲,尙望海涵!」
話聲沉渾,音浪震耳,顯見此人功力之高,猶在奪命三刀西門豹與楊氏兄弟之上,李天忌愕然仰視,只見此時已來到一處谷口,谷口外站着個身軀高大的紅袍老人,鷹鼻如鈎,目似冷電,心知他就是紅袍敎主。
果然,奪命三刀西門豹等人,此時俱已趨前見禮,李天忌單等三人見禮已畢,這才故作神秘地輕搖摺扇道:「在下若不取下面紗,敎主可還認得我是誰嗎?」
紅袍敎主雙目一陣亂轉,突然放聲大笑道:「假如老朽沒有認錯的話,閣下該是北邙山鎖雲澗聽泉小築的主人,以『硃砂指』『風雷扇』兩種絕藝馳譽江湖,人稱……」
李天忌聞言故意大笑道:「夠了夠了!敎主果然好眼力,不過你把我們老遠找來,到底爲了何事?」
紅袍敎主一面肅容,一面沉聲說道:「近日江湖傳言,『武皇』李乘風之子復出江湖,立意殺盡昔日仇家,難道諸位沒有耳聞?」
李天忌嘿嘿大笑道:「這點小事也值得勞師動衆嗎?我就不信憑你我的修爲,還怕他一個初出茅蘆的小子?」
紅袍敎主沉聲一笑:「孫兄!你可知道這其中另有文章?」
「願聞其詳!」
「十年前祁連山下,天下武林人物伏擊武皇,那場慘絕人寰的劇戰,孫兄可還記得?」
「在下畢生難忘!」
「武林人物在武皇的『血龍旗』下,傷亡枕藉,血洗荒林,但爲了爭奪那代表『武皇』權威的『血龍旗』,竟仍前仆後繼鍥而不捨!」
「因此,『武皇』終因寡不敵衆身負重創!」
「就在這緊要關頭,誰也料不到『宇內三絕』會出面爲『武皇』架樑……」
「在場黑白兩道高手,早已筋疲力竭,那還能敵這生龍活虎的『宇內三絕』,只得眼看着『武皇』突圍而去!」
紅袍敎主接着又冷笑一聲:「『宇內三絕』雖然不弱,但却依然比不上那人十分之一,三人聯手,也未必在人家掌下走出百招!」
李天忌本與他一問一答,可是聽到此處不由心中一怔,暗思這以後之事俱非自己所知,這該如何應對才好?
就在此時,心中驀地一轉,想起那日衆人俱以黑紗蒙面,根本不辨你我,自己何不……
心念一決,立即輕嘆一聲:「慚愧的是當時我已負創倒下,竟不知那人是誰?」
這兩句謊言果然成功,只見那紅袍敎主也是一聲長嘆:「老朽雖然看到,還不是一樣猜不出那人是誰!」
李天忌心中一動:「敎主先前說其中另有文章,難道就是指的此人?」
紅袍敎主連連點頭道:「不錯!這人當時喝退元氣大傷的黑白兩道人物,並且告誡衆人即刻回程,非奉他命令相召,決不准再在江湖走動,否則殺無赦!」
「難道衆人肯聽?」
「當時有幾人稍露不滿,便被那人擧足抬手之間,劈爲肉泥,衆人懾其聲威,只好悄悄而退!」
「難道這人……」
「我想這人喝退衆人之後,定然立即去尋重傷垂危的『武皇』!」
「想必那面代表江湖權威的『血龍旗』已被此人所得!」
「未必!」
「何以見得?」
「此人若已得到『血龍旗』,那還會蟄伏十年毫無聲息,恐怕早就驅策『血龍旗』,成爲一統天下的霸業了!」
「那麼依敎主的看法如何?」
「若依老朽拙見,當年那人不但未得到『血龍旗』,甚且根本就沒有找到那重創突圍的『武皇』!」
李天忌聞言心中一動,急道:「敎主這話有何根據?」
紅袍敎主怪笑一聲:「這還不是顯而易見之事嗎?假如那人找到了重傷的『武皇』,勢必已奪得那面『血龍旗』,並且爲了斬草除根,也定會將李乘風一家三口趕盡殺絕……」
李天忌聽到此處,心中頓生一線希望,情不自禁地說道:「而今十年已過,『血龍旗』依然下落不明,莫非當年那人眞的沒有找到重傷的……『武皇』嗎?」
西門豹本是默默而行,此時不禁插口大叫道:「不錯!那人若眞找到了重創突圍的『武皇』,今日江湖之中,那還又會冒出個李天忌來,哼!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爲了斬草除根,看來我等……」
他話聲未落,突聞紅袍敎主嘿嘿怪笑道:「不瞞諸位,本敎主早已有意,想趁李天忌這小兒羽毛未豐之時將其剷除,以免養虎遺患爲禍武林……」
李天忌聞言怒哼一聲:「紅袍敎主,你有多大本領,敢如此狂言……」
紅袍敎主那知眼前之人,就是自己一心一意想除掉的李天忌,聞言不但不覺反而怪笑道:「孫兄說得極是,老朽自己確無必勝李天忌那小兒的把握,但我已邀約當年祁連巨變中的十大高手,準備重入中原,搜捕李天忌小兒,不說李天忌乃是『洪荒霸主』之徒,就算『武皇』復活,『洪荒霸主』親來,又有何懼?」
李天忌聞言心下一凜,立即鎭定心神,故作鎭靜道:「哈哈!想不到敎主眞是宏才大略,但不知請的都是那些人物?」
奪命三刀西門豹以及那一直未開口的楊氏兄弟,此時俱都雙目圓睜,滿面企盼之色。
紅袍敎主故意神秘的一笑:「你們四位,連同老朽在內,一共五個!」
西門豹搶上一步,大聲道:「那麼另外五個呢?」
紅袍敎主用手向左側山脚下一指,笑道:「他們正在本敎賓舍中恭候,各位旣然急於相見,咱們何不急趕幾步!」
話聲一落,立即晃動身形,率先向山脚下一排房舍奔去。
李天忌緊跟其後,冷冷一笑道:「旣然這幾人均曾參與當年祁連之會,想必無名之輩?」
紅袍敎主嘿嘿一笑道:「當然!當然!能得老朽之邀,當然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話聲一落,幾人業已馳至賓舍門外。
這幾間客房依山而築,疏簾掩映,繁花盈堵,雖然說不上雄偉,但却頗爲幽雅,門外兩名紅袍大漢,垂手默立,狀甚恭謹。
紅袍敎主身臨切近,那兩名大漢依然不言不動,跟在後面的紅袍敎高手宮天弼,頓時濃眉一揚,沉聲大喝道:「你們兩人怎地如此不懂規矩,敎主駕到,竟敢……」
誰知他喝聲未落,突聞紅袍敎主驚呼一聲,反手一探,就向左側那名紅衣大漢抓去——
那大漢本來垂手肅立,誰知道經他擧手一抓,頓時七竅噴血,倒地而亡。
紅袍敎主臉色大變,狂吼一聲,右手一抖,雙肩疾晃,如同狂風掃林,一把扯下了倒掛垂簾,嗖地一聲穿了進去。
他身形剛剛入室,突然,又像是猝遇鬼怪一般,爆出一聲驚心動魄的高呼。
李天忌、西門豹以及楊氏兄弟,俱都神色一怔,不過在一怔之後,却都不約而同地晃身而入。
這間客室並不太大,李天忌身入其中,立即嗅到一股刺鼻血腥,驚楞中四周一瞧,差點也驚得叫了起來。
原來他雙目所及,只見室中左三右二,果然坐着五條人影——
靠右第一人,身着藍衣,上身微微向前,手中一杯香茗,剛剛飲去一半。
第二名一身僧袍,腰中掛着一柄戒刀,刀鋒上一片深藍,一望而知曾經淬過劇毒。
靠左三人,前兩名全是一身黑衣,各人背上,俱都插着一件外門兵刃,三鈎兩刃,精鋼打製的雞爪鐮。
最後一個,一身孝服,就像是剛剛死去了父母的孝子。
這五人端坐在交椅上,似乎正在討論一件大事,但令人怵目驚心的,却是這五人俱都失去了腦袋。
李天忌雖然驚愕,但心中一轉,却已料到是什麼人幹的事,但西門豹等人,却就有點丈二和尙摸不着頭了。
室中先是一片死寂,繼而紅袍敎主顫聲驚呼道:「李天忌!難道李天忌這樣快就找到此地了嗎?難道他一身武功眞已達到超神入化之境了嗎?」
紅袍敎主驚魂未定,語無倫次,頓時激怒了奪命三刀西門豹,只聽他冷笑一聲:「哼!我就不信李天忌能有多大能耐,暗算幾名無名小卒算不了什麼,有本領……」
他話聲未落,紅袍敎主倏地轉過身來,嘿嘿慘笑道:「無名小卒?嘿嘿!西門大俠,你知這幾人是誰?」
場中諸人,聞言不約而同地脫口說道:「是誰?」
紅袍敎主用手一指靠右第一個身着藍衣之人道:「這就是『冥靈敎主』,人稱『一手遮天』的司馬龍!」
李天忌聞言一愕!
西門豹在一愕之後,却不禁冷哼一聲道:「浪得虛名之徒!」
紅袍敎主再指那第二名掛刀僧人道:「難道這少林逃僧『十惡和尙』也是浪得虛名之徒嗎?」
話聲落處,李天忌眼見楊氏兄弟臉色一變,西門豹也神色一怔,心知這「十惡和尙」武功定在「冥靈敎主」之上。
可是,西門豹一怔之後,却依然不屑地說道:「哼!少林棄徒,雖然小有成就,畢竟未得少林眞傳!」
紅袍敎主身形一轉,指着那兩名黑衣人道:「那麼六詔修羅門下的這兩位高足,你總不能說他們不算江湖高手了吧!」
李天忌雖不知修羅門如何,但却見西門豹一聞此言,頓時神色大變道:「難道他們兩個竟是『六詔雙煞』嗎?」
紅袍敎主沉哼一聲:「『六詔雙煞』當年已死在『武皇』的『血龍旗』下,這是他兩的師叔『修羅雙凶』!」
室中諸人,除去李天忌不知「修羅雙凶」之外,其餘的幾乎同時失聲驚呼道:「『修羅雙凶』?這……」
紅袍敎主詭笑一聲:「諸位不信嗎?你們再看看這個是誰?」
話聲中用手一指那滿身孝服的屍身,衆人神情一怔,紅袍敎主一字一句的說道:「二十年前,震懾江湖的『喪門吊客』,諸位總該有個耳聞吧!」
衆人身形一退,滿面驚容道:「『喪門吊客』?難道憑他那身修爲,竟也沒有還手之力嗎?」
李天忌由衆人表情,已猜出這幾人功力一個強似一個,假如眞要自己來對付的話,實在無法如此輕易得手。
由此觀之,兇手功力之深,已達出神入化之境,絕非「天下第一刀」所能施爲,那麼他是誰呢?
他正在沉思之中,突聞「噗」地一聲,「喪門吊客」的屍身已被吹倒,背後孝服上,赫然現出鮮血書寫的六個大字,那是:「殺人者李天忌」!
是什麼人冒名行兇?他的用意何在?
就在李天忌茫然無緒之際,突聞紅袍敎主大喝一聲,快如一朵紅雲,由後窗中倒翻了出去,瞧那形狀,分明已發現敵踪。
李天忌心下一凜,他萬料不到紅袍敎主耳目之靈,竟會遠在自己之上,當下雙臂一抖,也由後窗追了出去。
他身形落地,頓時又是一怔——
原來他動作雖快似星丸,但却依然慢了一步,但見一條瘦削人影,就在這刹那之間業已登上崖後百丈危崖,冷笑一聲,隱入蒼茫暮色之中。
這種快捷的身手,直令李天忌瞠目咋舌,他眞不信武林中會有如此高人。
不過,他知道「喪門吊客」等人之死,定與此人有關,此時此地,寧願放棄「紅袍敎主」等人不管,也非要抓到此人不可。
這種念頭在他腦海中電光石火般一閃,人已長嘯一聲,飄飄搖搖地落向那座危崖,緊接着猿跳鷹翻般追了下去。
紅袍敎主眼見李天忌快逾驚風,不由勃然變色,幸好此時西門豹怒吼一聲,也與楊氏兄弟一起追了下去。
紅袍敎主略一遲疑,便也邁動身形,由後跟了下去,但不知怎地,僅止是轉眼工夫,他便又單獨折了回來。
却說李天忌昇上斷崖,那條人影業已消失,可是他並不就此干休,四周略一張望,立即向西南方向搜了下去,夜色漸深,冷風勁吹——
凄迷月色下突然掠過兩條人影,李天忌見狀一愕,嗖地掩了起來。
人影漸近,原來竟是楊氏兄弟,李天忌知道他倆也是當年祁連漏網之賊,正要飛身而出,突見二人身形一停,楊箭沉聲說道:「大哥!你說是不是壇主親自來了?」
李天忌聽得一怔,楊弓接口冷哼道:「壇主明明約定今夜子時,怎會提前下手,何況『修羅雙凶』與『喪門吊客』乃是絕頂高手,縱然壇主親到,恐怕也不會這般輕易啊!」
「那麼難道是李天忌那小兒?」
「甚難逆料!」
「哼!我眞不信普天之下,除去我們『金鷹敎』外,還會有人搜集武林高手的人頭!」
李天忌聽到「金鷹敎」三字,心中陡地一震,立即想起那日斃在黃衣姑娘手下的兩名賊子,身上全都刺有一隻爪抓利刃的金鷹——
難道這兩人也是「天下第一刀」手下?
不錯!一定是!
可是,旣然他們全是「天下第一刀」的手下,怎會不知「北怪」孫一粟已經死了呢?假如知道又怎會容自己假冒而一點不動聲色?
嗯!由此看來,「金鷹」極爲龐大,這兩人口中的壇主決非「天下第一刀」!
那麼是誰?
他們到處獵取武林高手的人頭作甚?
李天忌心中一轉,立即抖肩而出。
楊氏兄弟見狀大駭,突然斷喝一聲:「什麼人?」
一弓一箭,隨着喝聲攻出,寒濤中夾雜着弓風箭影,直向李天忌立足之處撞到。
李天忌知道用逼不如用欺,連忙大喝一聲:「住手!」
楊弓、楊箭聞聲招式一撤,一眼看淸當前人影,不覺同時冷笑道:「孫一粟!我兄弟剛才之言,你是否全都聽到了?」
李天忌哈哈一笑:「不聽到我怎會出來!」
楊氏兄弟怒哼一聲,陡地跨步亮掌,一弓一箭再次抬起——
李天忌連連擺手道:「二位難道眞不知我孫某是什麼來路?」
楊氏兄弟一愕:「你是……」
「在下是奉『天下第一刀』前輩之命而來,兩位怎會一點不知?」
「咦!此事已交由我們『金劍壇』主辦,你們『白刀壇』怎也跑來插上一脚?」
「哼!咱們兩壇俱到,尙還被人家捷足先登,你還當這是小事嗎?」
楊箭神色一愕,滿面疑雲道:「旣然如此,就請孫兄繳驗『銀刀令』!」
李天忌那有什麼「銀刀令」,聞言忙道:「小弟來時匆匆,一時忘記携帶!」
話聲剛畢,楊弓突然大喝一道:「本敎令符全都刺在身上,你怎會忘記携帶?孫一粟!你敢混充『金鷹敎』弟子,今天還想活嗎?」
鐵弓一抖,呼地一聲捲了過來。
李天忌被他一語喝破,心中不由一怔,誰知道就在自己怔神之際,對方業已猝然出手,匆促間身形一閃——
只聽「嘶」地一聲,那幅掩面黑紗已被弓風掃落,頓時現出本來面目。
楊氏兄弟見狀一震,同聲大喝道:「你……你到底是誰?」
李天忌怒火上升,嗖地取出了那枝「穿心棒」,目注二人冷冷而笑道:「你眼睛睜大一點,看看我究竟是誰?」
話音一落,手勢微震,但聞刷刷幾聲,那面「血龍旗」已由「穿心棒」中彈出,迎着夜風獵獵作響。
楊弓、楊箭身形猛退三步,情不自禁地脫口驚呼道:「你……你就是李天忌?」
李天忌沉笑一聲:「你猜得一點不錯,哼!快點告訴我,你們獵取人頭作甚?」
二楊神色一愕,突然仰面大笑道:「哈哈!我當李天忌是什麼樣的人物呢!看來也不過如此而已,小輩!你要想從大爺口中探聽『金鷹敎』的秘密,那可全是想左了!」
笑聲一落,同時欺身疾上。
李天忌怒吼一聲:「旣然你們急着等死,我也沒有辦法!」
龍旗一沉,鐵掌怒翻,如同大海狂濤般連攻二十四招,只覺勁風颯颯,愈捲愈疾,冷氣砭膚,愈蕩愈烈,等到二十四招施完,楊氏兄弟二人同時慘號一聲,七竅噴血而亡。
李天忌一招得手,額角上竟也沁出一絲汗漬,可見靑城山楊氏兄弟,十年苦練,功力果已大進。
就在此時,山下紅袍敎內突然昇起連聲慘號。
李天忌心中一愕,暗忖:「莫不是『金鷹敎』那位『金劍壇』壇主來了?」
思量中電射星飛,疾馳而下。
午夜風急,月華如水,紅袍敎內竟已人去樓空,只有客室中增加了一具無頭屍身。
剛死的這人是誰?他身材魁梧,穿着紅袍,倒臥之處,血書「紅袍敎主」幾個大字——
□ □ □
昆明城郊,十里外山脚下有座小廟。
因爲地勢偏僻人烟稀少,小廟香火早絕,不但寺僧星散,就連討飯的乞兒,也懶得跑到這冷落的地方來。
這日中午時分,廟門外突然來了個靑衫少年,他玉面朱唇,雖然僕僕風塵,却掩不了那勃發英姿。
這少年四下一望,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立即擧步而入。
他身形也不過剛入廟門,突聞左殿中傳來一聲冷笑:「哼!我還當你死在野人山了呢!想不到居然還能回來!」
少年神色一愕,突然劍眉上揚,沉聲笑道:「在下能夠回來,是否令閣下失望?」
人影一閃,左殿中撲出一條人影,這人鬚髮皆白,一身藍衫,十分襤褸,雙目緊閉,神色木然道:「你錯了,你要是死在野人山,那才眞叫老夫失望呢!」
少年冷哼一聲:「如此說來,你與在下相見倒是十分高興了?」
藍衣老人仰天狂笑一聲:「你能把腦袋帶回來讓我割,你說我能不高興嗎?」
少年劍眉上挑,輕嘆一聲道:「你自信割得動嗎?」
藍衣人暴吼一聲:「割不動你就試試!」
肩頭一抖,掌勢飛出,快如電光石火,直向少年胸前抓到。
少年身形一側,竟在千鈞一髮之間,把藍衣人的招式化去,脚步一穩,沉聲大喝道:「住手!」
藍衣人怒吼一聲:「今天我們兩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還住什麼手?」
腰桿一沉,兩掌舞動,十指勁風,刹那間攻出三招。
三招攻來,勁氣銳嘯刺耳,但見霍霍罡氣之中,百十點指影,業已凌空劃到。
少年冷哼一聲:「鬼門關日夜都有人接待,你找死也不急在一時,說淸楚了再動手不好嗎?
曲肘翻掌,揮手拍了過去。
但聞轟地一聲,激起了遍地砂石,少年脚下一晃,藍衣人却連退三步。
藍衣人似乎大出意外,木然半晌,這才仰面怒笑道:「嘿嘿!兩條人命,說來說去不嫌太囉嗦了嗎?」
少年冷哼一聲:「兩條人命?哼!但不知你指的是那兩條?」
藍衣人雙肩顫抖,怒聲厲喝道:「什麼?難道你殺過的人,竟會這樣輕易地忘記了嗎?」
少年漠然道:「忘記倒未忘記,不過往來客戶太多,你不說明白,我怎知你是那家分號?」
藍衣人切齒怒道:「好匹夫,你倒眞會裝聾作啞,難道十二年前,洞庭湖畔——」
少年聞言一怔,連忙插口道:「什麼?十二年前?洞庭湖畔?」
「不錯!你現在總該想起來了吧!十二年前洞庭湖畔,死在你手下的『天台雙俠』,你還記得嗎?」
「老丈!你弄錯了!」
「什麼?我……我錯了?」
「對!你一定弄錯了!十二年前,在下根本就不懂江湖之事,也沒有去過洞庭湖,更談不到殺什麼『天台雙俠』!」
藍衣人愕然道:「那你……不是『追魂判』?」
少年淡然笑道:「你看我可像『追魂判』嗎?」
藍衣人仰首向天,喟然一嘆:「唉!我要是能看到,那還會讓他逍遙法外這麼多年,平兒!看來老父我……今生是……無法爲你報仇了!」
話聲一落,雙目猛張,可是,兩隻眼珠就像是一對灰白石子,一點光澤俱無,可不正是天生的盲人?
少年本是滿臉傲色,但此時一見藍衣人這付悲悽的神態,頓時心中一酸,義憤塡膺道:「老丈!你要有什麼悲苦之事,儘管向在下言來,假如小可力所能及,定然鼎力相助!」
藍衣老人白眼珠一翻,冷冷說道:「我『天盲叟』平生不曾求過別人,你去吧!」
少年聞言一怔,突然,左殿中此時傳來一嬌喚:「爺爺!您不求他,告訴他也不要緊嘛!」
話音落處,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業已蝴蝶般撲了出來,她一身粗布衣裳,已顯破舊,但那副淸秀之氣,却依然惹人憐愛。
「天盲叟」一聞這小姑娘來到,立即白眼一翻:「小翠!誰叫妳出來了?」
這叫小翠的姑娘,聞言滿面驚惶道:「爺爺!他……他不是壞人,我才出來的嘛!」
「天盲叟」沉嘆一聲:「妳這丫頭,我叫妳不要偸看,不要偸聽,妳……妳怎知道他不是壞人,假如是『追魂判』那匹夫來了……」
「我不信爺爺打不過『追魂判』那老賊!」
「唉!爺爺打得過他當然很好,萬一爺爺……」
「爺爺!萬一爺爺打不過他,你以爲翠兒會眼看着老賊殺了爺爺而不出手嗎?」話聲未落,小姑娘已哽咽的哭了。
「天盲叟」木然的面容上,微微抽動了兩下,但刹那間,又恢復一片漠然道:「小翠!妳哭了?」
小翠連忙擦拭眼淚,答道:「爺爺!小翠沒有!」
「嗯!這才是爺爺的孫女兒!記住!小翠!等會『追魂判』要是來了,妳就趕快躱起來,爺爺能殺了他當然很好,要是他殺了爺爺……」
「爺爺!不會的!」
「唉!要是他殺了爺爺,妳就趕快離開,改名換姓,再也不要叫杜小翠,再也不要露面……唉!這些事我已向妳說過多少次,妳也該記得了,好!妳現在去躱起來吧!」
「是!爺爺!」
小翠站起身來,遲疑地走了幾步,情不自禁地回過頭來,凝視着靑衫少年,雙目滿是企求之色。
「天盲叟」似乎發覺了,沉聲喝道:「小翠!妳怎還不快走?」
小翠忙應道:「是!爺爺!可是這位大叔願意幫我們,爺爺您並沒有求他啊!」
「天盲叟」雙目一瞪,喝道:「小翠!妳說什麼?爺爺的事情自己會料理,不稀罕別人幫忙!」
小翠凝視着靑衫少年,嘴角扯動,欲言又止。
靑衫少年似已明白她的心意,當下微微一笑,擧起手來,向左殿後窗輕輕一指。
小翠立即領悟,盈盈一笑地轉過身去,瞬即隱入左殿之中。
小廟沉寂,山鳥亂啼。
靑衫少年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道:「旣然老丈不願小可幫忙,在下這就告辭了!」
「天盲叟」冷冷地答道:「請便!」就在他「請便」聲中,少年業已飄身而去。
他去勢甚疾,孰料剛剛到達三十丈外,立即掉轉身形,直向左殿後窗之下繞去。
廟宇荒廢,年久失修,小翠早已由左殿破敗的窗隙中,悄悄地爬了出來,她一把拉住了少年靑衫,悄聲道:「大叔!你肯幫我爺爺嗎?」
靑衫少年輕笑道:「當然!不過妳爺爺與『追魂判』是怎樣結仇的?」
小翠大眼一眨,泫然欲泣道:「他們殺了我爹和我娘!」
「就是妳爺爺說的『天台雙俠』?」
「嗯!」
「那也得有個原因啊?」
「爺爺說,『追魂判』約我爹去搶人家一件東西,我爹不肯,他們就把我爹和我娘害死了!」
「搶人家『一件』東西?不是搶錢?」
「不是錢,那是一件不值錢的東西,不過我爺爺說,那東西雖然不值錢,但却能夠叫江湖上最有本領的五個人聽他的話,所以大家都想要!」
少年聽到此地,突然劍眉一揚,雙目寒光怒射,一把抓住小翠的雙肩沉聲說道:「小翠!那東西是不是叫『血龍旗』?」
小翠雙目充滿奇異之光道:「是啊!大叔你怎麼知道?」
靑衫少年滿面沉吟,喃喃自語道:「追魂判?難道當年之事竟會是他主使的嗎?哼!縱然不是他所主使,也必有他一份!」
話聲至此,雙目緊盯着神色茫然的小翠道:「小翠!妳父母旣然被害在十二年前,怎麼妳爺爺現在才想到報仇呢?」
「起先是爺爺要照顧我,不能出來,後來我長大了,却又找不到那『追魂判』了!」
「那麼妳爺爺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碰到他的呢?」
「我爺爺從來就沒有碰過他!」
「那妳們兩人怎會……」
「那是『追魂判』約我爺爺的嘛!我爺爺帶着我在江湖中找了三年,也沒有看到『追魂判』的影子,我爺爺正怕他已經死了,却不料在前幾天,突然有人帶信給我爺爺,要他今天在這小廟裏等!」
「信是『追魂判』的嗎?」
「嗯!」
「別人轉交的嗎?」
「客店裏的小二!」
「妳爺爺收到信後,『追魂判』已經走了嗎?」
「小二說,他們要到野人山辦一件要緊的事情,不過我知道那是假話!」
「那不是假話!」
小翠神色一怔:「那不是假話?大叔!你怎知道?」
靑衫少年淡淡一笑:「因爲我也剛從野人山回來!」
「啊!怪不得我爺爺見面時說的話你不否認呢!原來你眞……大叔!我爺爺眼睛不好,一時認錯了人,你不會生氣吧!」
「你爺爺又沒見過『追魂判』,我出其不意的跑來,難怪他會認錯,妳放心吧!我不會生他氣的!」
「大叔!你眞好!啊!你在野人山已看到『追魂判』了?」
「沒有!」
「那你怎知他去過野人山了?」
「猜啊!」
「那你猜猜看,他們今天會不會來?」
「會!」
「會?那麼怎到現在……」
「住聲!他們來了!」
話音剛落,果見遠處馳來三條人影,前面那人身形略矮,後面那名是個中等身材,居中一人又瘦又長,顯得頗爲刺眼。
三人步履奇快,轉眼已到小廟之前,脚步一刹,居中那瘦子寒聲說道:「就是此地嗎?」
後面那人應聲道:「就是此地,只是……我怕那杜瞎子必未敢來!」
話聲剛落,突聞破廟中傳來一聲狂笑:「外面幾位朋友可有『追魂判』在?我瞎子業已恭候半日了!」
三人聞言,突然冷笑連連,刷刷幾聲,直往小廟內射去。
靑衫少年此時一扯小翠,也由左殿後窗中飄了進來。
只見這三人身形一定,那中等身材的上步大喝道:「杜瞎子,大爺就是『追魂判』,你要怎樣?」
這人說話之間,滿面露出奸狡陰狠之色,話音未落,業已嗖地一聲,掣出了一枝判官筆。
「天盲叟」本是端坐在大殿石階上,此時霍地站了起來,厲聲喝道:「狗東西!難道十二年前,你在洞庭湖畔暗算小兒之事,能說算了嗎?」
「追魂判」陰聲怪笑道:「嘿嘿!誰說算了!我這不是又找你來了嗎?」
「天盲叟」聞言一怔:「你?好!你旣已知罪,我瞎子今天也不爲己甚,你自裁吧!」
「嘿嘿!杜瞎子!難道你眼瞎耳朵也聾嗎?大爺的話你聽淸楚了沒有?大爺若是怕你還會巴結地約你到此地來嗎?哈!大爺今天是特地爲你送行來的!」
「你!你說什麼?」
「說大爺我今天要送你去見你兒子,免得你一個人留在世上也怪可憐的!」
話畢身動,判官筆一閃一領,直朝「天盲叟」眉心之間刺到。
「追魂判」貌不驚人,但手下確實不弱,筆動風生,勁氣如流。
就在此時,那身形瘦長之人,突然厲喝一聲:「秦香主!這顆腦袋還有用處,不要碰壞了它!」
大槪秦香主就是『追魂判』,只見他應聲道:「曉得!」
判官筆一沉,嗖地點向胸前。
「天盲叟」狂吼一聲:「要拿我瞎子這顆腦袋嗎?怕沒有這嗎容易!」
沉聲出肘,反掌就向判官筆上拍去。
「天盲叟」功深力厚,這一招隱含十二年來鬱結在心頭的積恨,威勢銳不可當,但聞轟地一聲,已把追魂判震退三步。
「追魂判」面色一變,「天盲叟」仰面怒笑道:「姓秦的,現在你想自裁還來得及!」
話聲一落,雙掌陡地提起,向前連跨三步。
那身形較矮之人,此時突然嗤聲冷笑道:「杜瞎子,這話該是大爺向你說的!」
話聲中脚步一晃,業已閃到「追魂判」左側三步之處。
「天盲叟」神色一怔:「你是誰?」
「哼!江湖小卒『洞庭血指』是也!」
「嘿嘿!姓秦的親上野人山,想不到請來幫手竟是洞庭湖畔的朋友!」
「哈哈!杜瞎子!這下你說錯了,我『洞庭血指』與『追魂判』這多年來就沒分開過,就是當年宰你那不識抬擧的兒子……」
「天盲叟」跨步大喝:「難道當年你也是兇手之一?」
「洞庭血指」冷笑一聲:「『金鷹敎』懲治叛徒,奉命行事,談不上『兇手』二字!」
「天盲叟」狂怒厲喝道:「那你兩人就不用活了!」
身形一長,雙掌交揮,刹那間狂攻五掌。
「洞庭血指」嗤聲冷笑道:「只怕今天活不了的是你!」
手掌一圈,十指如風,晃動間血光刺目,腥氣撲鼻,點划勾拿,刹那間連攻五招。
這老賊功力,似乎尤在「追魂判」之上,更何況追魂判也沒閒着,判官筆連刺帶點專找對方要穴。
「天盲叟」以一敵二,先還格架封攔有攻有守,但終究吃虧在兩目已盲,三十招一過,立即陷入苦戰,小翠躱在暗中偸瞧,不由急出一身冷汗,目注靑衫少年焦急萬分地輕喚一聲:「大叔……」
靑衫少年淡淡一笑,突然雙肩一晃,引吭發出一聲長嘯,嘯聲未畢,人已到達小廟院落之中,雙勢一分,直向追魂判抓到。
事出意外,「追魂判」那裡閃躱得及,僅止心神一凜,那隻握筆的手腕,已被靑衫少年緊緊扣住。
「洞庭血指」以及那立在一邊的瘦長人影,神色一楞,突然雙雙出招。
幾乎就在同時,「天盲叟」也大喝一聲:「小輩!老夫的事情不要別人來管,趕快放手!」
話聲中呼地一掌,也向靑衫少年打到。
靑衫少年身形一斜,左手一抖,竟把「追魂判」硬擋「洞庭血指」與那瘦長之人,右掌斜封「天盲叟」來掌。
「洞庭血指」與那瘦長人影,見狀掌勢一撤,而「天盲叟」則在轟然一聲大震中,硬被靑衫少年逼退三步。
他那木然的神色剛覺一怔,就聽靑衫少年朗朗大笑道:「老丈請恕在下抗命之罪,你與他有殺子之痛,在下却與他有殺父之仇,在下何嘗是爲了你?」
場中諸人,聞言同聲驚呼:「你……你究竟是誰?」
靑衫少年淡淡一笑:「區區在下,姓李名天忌,不知諸位聽說過沒有?」
原來李天忌懷着滿腹疑雲離開了野人山,本打算到昆明池查探「奪命三刀」西門豹回來了沒有,誰知剛到此地就碰上了這檔子事。
他話聲剛落,場中同聲驚呼:「李天忌?你就是……『武皇』的後人李天忌?」
驚呼聲中,「追魂判」突然牙根一咬,那一隻空着的左掌,嗖地擧了起來,直向李天忌後背心擊下。
左殿中驚呼一聲:「啊!大叔!他……」
人影一閃,小翠竟由後窗中撲了出來。
可是她眞是白擔心了,她呼聲未落,李天忌業已淡淡一笑,右掌駢指如刀,但聞嗖地一聲——
「追魂判」左掌齊腕而斷,立即爆出一聲慘號。
「洞庭血指」與那瘦長人影,見狀勃然變色,但李天忌却冷冷笑道:「瞧你這副形狀,也不夠格策劃當年那場陰謀,說!刼奪『武皇』的『血龍旗』,究竟是何人主使?」
手上猛一加力,「追魂判」右手腕骨立碎,判官筆「噹」地一聲落下,口中殺猪似地叫道:「我……我……」
李天忌掌下一鬆:「你怎樣?快說!」
「追魂判」嘴唇剛啓,「洞庭血指」與那瘦長人影同時撲了過來。
李天忌向「天盲叟」沉聲一笑道:「請老丈攔住他們兩個,待我問淸之後,留下這賊子由你處置就是!」
「天盲叟」狂笑一聲:「老夫假如早知是你,那還會固執己見,好!你只要留下他半條命就夠了!」
話聲中狂笑如雷,反身連攻九招。
李天忌一見那兩人已被「天盲叟」阻住,頓時手掌一揚,厲聲喝道:「追魂判!你到底說是不說?」
「追魂判」剛要開口,突聞那瘦長人影大叫一聲:「秦香主!你遲早是死,何必還要拖累一家老小!」
果然,「追魂判」一聞此言,竟即抗聲道:「李天忌!你殺了我吧!我不說!」
李天忌冷笑一聲:「你眞不說嗎?」
「不說!」
「哼!那我倒要試試你骨頭有多硬!」手掌一擺,疾點三指。
「追魂判」臉色立變,額上汗如雨下,先還咬緊牙根,終於慘號失聲,沒命窮嚷道:「你!你放了我!我……我說……我說……」
李天忌冷笑一聲:「你先說了再講!」
「追魂判」雙目睜得大大地,嚷道:「好!當年主謀刼奪……『血龍旗』之人……乃是……」
血海仇人,呼之欲出,李天忌只覺心頭狂跳不已。








第五章 暗箭


眼看「追魂判」就要吐露當年主使之人,李天忌不覺心頭狂跳,誰知道就在此時,突聞一聲驚叫……
猛一囘頭,只見小翠姑娘滿臉痛苦之色,左腕脈門,正被一名赤面老翁緊緊扣住。
李天忌見狀一怔,「天盲叟」更是心下一凜,撤掌抽身,雙掌一翻,就向那赤面老翁打去。
他雖然雙目已盲,但聽力却遠異常人,出招之狠,辨位之準,大出人意料之外,雙掌翻飛,刹那間已指向對方胸前五處大穴……
赤面老翁見狀冷笑一聲:「杜瞎子,你旣不要這丫頭就儘管出手吧!」
手腕一沉,但聞一聲驚叫,小翠姑娘身形一晃,正向「天盲叟」來掌迎去。
「天盲叟」聞聲大駭,掌勢一圈,陡然倒翻囘去……
饒是他撤招奇快,小翠已被他凌厲掌風掃中,只聽嬌呼一聲:「爺爺!」
櫻唇一張,噴出一口鮮血,那如花嬌靨頓時慘變。
「天盲叟」聞聲心神皆顫,瞪目悲喚道:「小翠,妳……妳不要緊吧!」
赤面老翁冷笑一聲:「哼,不要緊,你最好再來一下!」
「天盲叟」怒火燒心,厲喝一聲:「你這老狗是誰?」
赤面老翁嘿嘿一笑:「杜瞎子,我邱幻龍乃是江湖小卒,值不得到處提名道姓!」
「天盲叟」聞言神色大變,驚呼道:「邱幻龍?你……你是『一筆生死』邱老二麼?」
赤面老翁冷漠一笑;「不敢當,賤名有辱尊聽!」
李天忌默默靜聽,此時不禁冷哼一聲道:「姓邱的,你究竟打算怎樣?」
「一筆生死」邱幻龍緩緩轉過臉來,傲笑道:「我要你放開手中之人!」
李天忌冷笑一聲:「辦不到!」
「一筆生死」邱幻龍冷冷言道:「辦不到我也不勉強!」
他話聲一落,手上微一用力,只聽小翠又是一聲慘叫,櫻唇微張,再次吐出一口鮮血。
「天盲叟」聞聲四體皆顫,大喝一聲:「邱幻龍,你這卑鄙的老狗……」
「一筆生死」邱幻龍漠然冷笑:「杜瞎子,你是駡我的麼?」
「不駡你難道駡我自己不成!」
「嘿嘿,我看你還是駡你自己的好,不然的話……」
「你……?」
「杜瞎子,你如不趕快向我邱幻龍陪禮,可別怨我……嘿嘿!」
隨着這兩聲嘿嘿奸笑,小翠眉頭一皺,又發出一聲慘哼。
「天盲叟」心如刀割,一時不知所措。
李天忌怒發如狂,厲喝一聲:「姓邱的,你這樣作就不嫌……」
話音未落,「一筆生死」突然冷哼一聲:「小輩,你放開手中之人,再和我說話不遲!」
李天忌神色一怔,突然狂笑一聲:「放就放,難道小爺還怕他逃上天去!」
信手一抖,「追魂判」直像是一片落葉似的,呼地一聲落到「一筆生死」脚邊。
「一筆生死」邱幻龍怪笑一聲:「他縱然逃不上天去,你也休想再抓到他!」
話聲一落,那隻空着的手掌嗖地擧起。
李天忌剛覺一愕,就聽「追魂判」失聲驚呼道:「師父饒命!」
「一筆生死」邱幻龍厲喝一聲:「誰是你的師父?你把老夫臉都丟光了!」
掌勢疾落,慘號爆起,「追魂判」腦漿四濺屍橫當場。
這事大出衆人意料之外,場中空氣頓時一靜。
就在這死寂的空氣當中,只聽李天忌冷笑一聲:「姓邱的,你是打算殺人滅口麼?」
「一筆生死」邱幻龍冷哼一聲:「你這話我不大懂!」
「你爲什麼殺他?」
「嘿,姓李的,你說他不該死麼?」
李天忌聞言一愕,邱幻龍再次冷笑道:「他旣犯下該死之罪,老夫今日以門規處死,質之天下,均可當得『公正』二字,難道你姓李的還有話說?」
這情形明明是殺人滅口,他偏偏說得冠冕堂皇,李天忌因爲小翠落在他手,只得強忍怒火道:「想不到邱大俠到是這樣公正之人,那麼怎還不趕快將人家孩子放下!」
小翠口角溢血,此時業已昏了過去,那一副可憐情狀令人惻然。
可是「一筆生死」邱幻龍就像没有看到一般,冷冷笑道:「要我放下她容易,不過我得問問杜瞎子,他先前究竟是駡誰?」
「天盲叟」雙目空翻,嘴唇亂抖,顯見其內心激動萬分,但,唯一的骨肉落在人手,他又有什麼辦法?終於長嘆一聲:「邱大俠,一切都是我瞎子不是,你就高抬貴手吧!」
「一筆生死」邱幻龍冷冷一笑:「嗯,這才像是人話,接着!」
手腕一振,把小翠凌空拋了過來。
「天盲叟」伸手接住,顫呼一聲:「孩子,妳……」
他生性暴烈,那曾受過如此屈辱,話聲未落,竟然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一筆生死」帶着「洞庭血指」與那瘦長人影,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李天忌本待喝阻,可是一眼看到了「天盲叟」祖孫兩個,不由心中一軟,立即停了下來。
經過了一陣救治,「天盲叟」首先醒轉,只見他瞪目狂呼一聲:「好一個『一筆生死』邱幻龍,老夫不死,終必要報今日之仇!」
李天忌此時正全力推拿小翠背後要穴,聞言沉聲笑道:「假如前輩不棄的話,在下願盡棉薄,以報厚恩!」
「天盲叟」聞言一怔道:「以報厚恩?少俠這話……」
李天忌沉嘆一聲:「唉,十年之前,爲了先父那面『血龍旗』,擧世滔滔,羣起爭奪,只有令郎夫婦,不受『追魂判』甘言相誘,寧死不肯插手,這還不算厚恩麼?」
「天盲叟」也是一聲長嘆:「唉,小兒遇難之後,老朽未能及時找到令尊,以致兩年以後,終於發生了祁連山下那場巨變,至今思之,猶覺歉疚難安!」
李天忌沉聲答道:「前輩能有這份心意,就足令在下感激五衷了,『追魂判』旣死,一切均得由『洞庭血指』與『一筆陰陽』身上着手,哼,三月之內,李天忌誓必取此二人首級,前輩等聽佳音是了!」
話音一落,只見小翠雙目倏睜,露出一絲微弱的淺笑道:「大叔,你留一個給我殺不成麼?」
李天忌一見她已醒來,立即收手大笑道:「好,小翠,就依妳的話,我把那『洞庭血指』留給妳來殺好了!」
小翠一躍而起,笑道:「大叔,你眞好!」
李天忌拉起她的小手,笑道:「小翠,妳好好的照顧爺爺,我要走了!」
話音一落,人已飄出數步。小翠遠遠地喚道:「大叔,你這樣急幹什麼啊?」
「天盲叟」哈哈大笑道:「小翠,大叔要追賊人啊!」
小翠略一遲疑,再次揚聲高喚道:「大叔,我知這你急着追賊人,可是我什麼時候再見你啊?」
李天忌對這天眞可愛的小翠,有一種無比親切之感,奔馳中心頭一動,立即揚聲高叫道:「小翠,假如妳要見我的話,三月後的今天,妳們在黃鶴樓下等我好了!」
雲淡天低,李天忌施展絕世身法,朝向「一筆生死」邱幻龍的去路趕下。
孰料他没有趕上「一筆生死」邱幻龍,却意外地發現有人在追趕自己,他先還當是一時巧合,可是自己連轉幾個大彎,那人竟依舊緊跟不捨。
相距半里,那人雖然一時追趕不上,可是李天忌也無法再把那人拉遠,這人身法之快,可見決不在他之下,李天忌心中奇怪,頓時脚步一緩。
轉身細視,只見藍影電射,刹那之間,那人便已趕了上來,相距數十丈外,就聽他沉聲大叫道:「兀那前面的小子,你可是叫李天忌麼?」
話音落處,人影已到面前,原來竟是個身軀肥胖,面容白晰的藍衣老者,李天忌感覺這人從未見過,一時猜不出他是何來路,當下面色一沉道:「在下正是李天忌,你苦苦追我作甚?」
藍衣老者向他瞪目細視,半晌之後,突然哈哈大笑道:「哈哈,不錯,果然不錯,怪不得那丫頭覺得滿意……」
李天忌神色大愕道:「老丈,莫不是你認錯人了吧?」
藍衣老者雙眉一揚!
「認錯了人?你小子不是承認你是李天忌了麼?」
「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並非没有!」
「嗯,那我問你,你可是『武皇』之後,『洪荒覇主』之徒?」
「難道老丈眞是找我的麼?可是在下並不認識你啊!」
藍衣老者放聲狂笑:「你認識不認識都没關係,只要你跟我囘去就成!」
李天忌神色一怔:「囘去?請恕在下此時没空……」
他話音未落,那藍衣老者突然大喝一聲:「有空没空,這還由得你麼!」
身形一閃,掌如閃電一般抓到。
一方面是這老人功力奇高,二方面李天忌也確實出乎意料之外,是以剛覺勁風罩體,那老人五指業已搭上肩頭,急切間陡地一摔……
但聞嗤的一聲,李天忌驟然逃過老人掌握,但左肩衣服却已被對方撕開,頓時心中一凜……
可是,藍衣老者驟然一着佔先,却也神色大怔,他似乎眞没料到,眼前這少年竟能逃出自己不意的一擊,雙目一陣亂轉,再次大吼一聲:「好小子,眞有你的,你再試試老夫這一招!」
蹲身出掌,旋肘亮腕,呼地一聲兜胸打到。
李天忌見狀怒火陡昇,大喝一聲:「試不試都是一樣,難道還有甚出奇之處?」
掌勢一翻,迎面壓了過去。
雙方招式將接未接的刹那之掌,突然,那藍衣老人的掌力一旋,猛向身側襲來,奔騰呼嘯,又快又疾。
李天忌料不到對方掌力竟會轉變,心下一凜,慌忙撤腕變招……
但一時之間,眞力那能全部轉移過來,但聞轟地一聲,雙肩一晃,脚下竟然連退三步。
身形未穩,早聽那藍衣老人哈哈大笑道:「有無出奇之處,你現在總該明白了吧?」
李天忌出道以來,那曾受過這般挫折,當下大喝一聲:「知道了又該怎樣?你也嚐嚐我的厲害!」
脚步一錯,拳勢如雨,轟轟連響,刹那間狂攻五招。
他巧服「恨海金花」,內力之雄渾,絕不在任何武林一等高手之下,但聽拳勢過處,寒濤壓人,三丈之內呼吸維艱……
藍衣老人見狀大駭,當下急還五掌,但狂風歛處,脚下依然被迫退五尺。
李天忌心中一暢,揚聲冷笑道:「你現在總該知道,天下出奇的武學並非僅你一家了吧!」
藍衣老人愕然半晌,突然狂吼一聲:「好小子,你少狂妄,等你試完老夫的『迴旋八式』再說!」
跨步轉身,側肩揚掌,嗖地一聲拍了過來。
李天忌心知這老人功力古怪,那裡還敢大意,眞氣一凝,就要……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嬌喚:「李哥哥!」
李天忌心下一震,猛抬頭,只見一條嬌俏人影,飛馳而來,衣袂如霞,可不正是靑梅舊友上官紅!
萬縷柔情,一腔血恨,他實在不願再與上官紅見面了,可是,這話怎能對那天眞未泯的上官紅來解說呢?
一楞之下,李天忌返身就走。
藍衣老人大喝一聲:「好小子,你往那裡走!」
喝叫聲中,緊迫追來。
李天忌一連繞過幾座山頭,那藍衣老者依然緊追不捨,風聲霍霍,轉眼來到一條大河邊沿,河中一艘三桅大船,正在揚帆待發。
他生怕上官紅趕來,見狀連連叫道:「在下因有要事,敢請掌舵的行個方便,等會……」
話聲未落,突聞船尾上一名大漢嗤聲冷笑道:「你小子怎不睜開眼來瞧瞧,咱們可是搭客擺渡的麼?」
說話之間,藍衣老人業已轉過山頭,李天忌生怕他糾纏不放,會被上官紅趕上,心下一急……
誰知道就在此時,耳畔突聞一聲微微的輕咦,緊接着有人叫道:「江彪,出門在外誰會没有困難之處,我們這大的船,多載個把人有甚關係,趕快請這位公子上來!」
聲音淸脆,猶如黃鶯出谷,顯見出於少女之口,這眞是大大出乎李天忌意料之外。
那大漢江彪似乎也是一怔,不過他一怔之後,立即改顏說道:「在下先前多有得罪,馬上就要開船,現在就請公子上來吧!」
說話之中,業已啓錨解纜,撑篙離岸。
李天忌不再遲疑,身形一飄,已向艙面上落去。
船至河心,藍衣老者已至岸邊,遠處紅影閃閃,上官紅也飛馳而來,李天忌雖然不怕這藍衣老者,但却極不願再與上官紅見面。
風帆鼓動,順流而下,浪花沙沙,千山倒退,轉眼就是數里。
李天忌正打算問問那叫江彪的大漢,看他們究竟開往何處,誰知這就在此時,突聞一聲輕笑,身邊落下一條人影。
香風觸鼻,他已經意識到來人定是女子,抬眼一瞧,果見三步開外,此時正站着個十六七歲的靑衣小婢。
瓜子臉,柳葉眉,顯得淸麗脫俗,一見李天忌轉過臉來,立即盈盈一笑道:「我家小姐請公子到客艙用茶!」
尖尖十指,隨着嚦嚦鶯聲,遙遙向後一指。
李天忌直至此時,才看淸此船華麗無比,鏤鳳朱欄,盤龍桅柱,風帆上湘繡百鳥栩栩如生,直像是水上璇宮一般。
居中艙室,錦幕輕垂,縷縷淸烟,隨風飄送,婀娜人影,穿梭其間,不時傳來環鳴佩應之聲。
李天忌一時之間,不覺看得呆了。
那靑衣小婢見狀又是一聲嬌笑道:「公子,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啊?」
李天忌猛地驚醒,忙道:「啊,請姑娘囘稟你家小姐,就說我等會就要上岸,不……不必費心了!」
話音一落,靑衣小婢突然嗤地一笑:「那麼你也不肯當面謝謝我家小姐囉?」
李天忌上船之初,心想等會多給船資也就是了,及至此時看淸船上情形,才知人家絕不會貪圖幾個船錢,受人之惠,理應當面道謝才是……
那小婢見他遲疑不語,立即展顏笑道:「我家小姐又不會吃人,你怕什麼?公子請隨我來吧!」
橫眸一笑,邁起春風俏步,直向中艙走去。
時已至此,李天忌只得緩步跟隨,到達艙門之時,但聞一聲嬌笑,繡簾倏地挑起,一股香風,猝然飄來……
李天忌心神一動,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見艙中陳設華麗,象床玉榻,寶氣珠光,流蘇搖曳,繡幕輕飄,寶鼎香濃,宮燈淺照,映着象榻上一名絕色佳人。
她斜倚榻上,秋水漾波,在嬌懶慵困中別有一番撩人風韻。
李天忌猝見之下,不覺不怔。
那榻上姑娘與李天忌雙目一觸,神色也顯得微微一愕。可是她在一愕之後,立即恢復常態淡淡一笑道:「得接俠駕,幸何如之,問蘭,快爲李少俠看坐!」
李天忌一聞她竟出口稱自己爲「李少俠」,心中頓時一震,情不自禁地脫口說道:「姑娘何人?怎知在下姓李?」
先前那俊秀小婢,大約就是問蘭,只見她格格笑道:「公子旣然急於知道,就請坐下說話吧!」
春風俏步,飛快地搬過一隻錦凳。李天忌依言落坐,雙目却情不自禁地向榻上佳人瞟去。
孰料榻上那位姑娘,此時也正目不稍瞬地盯着自己,四目相接,那姑娘又是盈盈一笑,但李天忌却覺臉上一熱,慌忙說道:「承蒙姑娘慨允,讓在下搭乘寶丹,李天忌當面謝過!」
姑娘盈盈一笑道:「些須小事,何足言謝,小女子怕的是少俠不肯賞光呢!」
李天忌心中狐疑,再次說道:「在下初入江湖,不知姑娘怎知賤名?」
話音一落,只聽問蘭小婢格格嬌笑道:「小俠雖然出道日淺,可是震『七堡』懾『三莊』,獨鬥『天下第一刀』,『玉面神煞』之名業已轟動武林,誰還會不知道呢?」
李天忌聞言一愕:「『玉面神煞』?誰是『玉面神煞」?」
問蘭小婢拍手笑道:「嘻嘻,是誰?是你啊!江湖傳言,『玉面神煞』李天忌,不但是年輕一輩中的第一高手,而且是年輕一輩中的第一美男子,所以我家小姐……」
話聲至此,那象榻上的姑娘突然雙眉一挑……
問蘭小婢見狀,舌頭一伸,立即住口不言。
就在此時,又聽一串巧笑:「小鬼,佳客蒞臨怎也不知招待,盡在此地嚼舌根子作甚!」
繡幕微挑,艙中進來個黃衣小婢,看年紀與問蘭不相上下,容貌也是一般的楚楚可人,她手托香茗盈盈而來,到達身前微微一拂道:「小婢問梅,參見李少俠,請少俠用茶!」
李天忌慌忙還禮道:「謝謝,謝謝,在下怎敢當姑娘大禮!」
問梅杏目一瞟,放下手中香茗,巧笑盈盈地退了下去。
李天忌侷促在三女之間,心中極不自然,轉望窗外,千峯並峙,美景如畫,心中一轉,立即站起身形道:「承允方便,不勝感激,在下想就此登岸……」
那姑娘聞言,頓時雙眉一皺道:「少俠如此匆忙,難道是嫌招待不週?」
李天忌忙道:「那裡,那裡,在下實因急事在身,尙望姑娘不要見怪才好!」
那姑娘幽幽一笑道:「旣然如此,問蘭快點去取『雪花釀』來爲李少俠餞行!」
李天忌正要推辭,問梅、問蘭,均已應聲而去,刹那之間,捧着一樽玉壺兩隻金杯囘來。
先不說「雪花釀」如何,單看這玉壺金樽,就知絕非凡品,果然,酒入金杯,芳香四溢,端的是令人不飲自醉。
問蘭端起一隻金杯,正要獻給李天忌,却不料問梅將她一扯,嬌笑道:「妳先前已爲少俠看坐,這杯薄酒該我來敬才是!」
身形一閃,已搶到問蘭之前,揚眉一笑,將那隻金杯雙手獻了上來。
李天忌稱謝接過,那姑娘也由問蘭手中接過另一杯。
半年閲歷,李天忌業已深知江湖險惡,萍水相逢,正在遲疑這杯中之酒是否該飲,而那姑娘業已擧杯淺笑道:「匆匆一面,終算不虛此行,水酒一杯,聊盡主人之意,李少俠,請!」
她「請」字落處,一飲而盡,尖尖十指,盈盈巧笑中將金杯倒轉,杯中點瀝無餘。
李天忌暗慚自己多心,連聲朗笑道:「盛情銘感,容日後登門道謝吧!」
話聲落處,也飲盡自己杯中之酒。
在這刹那之間,他似乎發現小婢問梅臉上,露出一絲異樣的神色,可是,在他還没有來得及仔細推敲之際,那姑娘又已淡淡一笑道:「少俠若肯到『羅刹谷』來,謝晚香定當掃榻以待,這枚令符就請少俠收下,以爲來日憑證可也!」
李天忌總算明白眼前這姑娘名叫謝晚香,不過他却也被那「掃榻以待」四字嚇了一跳,也就在此時,謝晚香已將一面小巧的令符遞了過來。
李天忌茫然接過,原來這令符乃是純鋼所製,正面是一名披髮裸體少女,反面則是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髏。
巨舟攏岸,李天忌竟莫名地生出一絲留戀之情,茫然中心神一凜,立即醒悟,慌忙起身告辭,雙肩一幌,直向岸上落去。
落地囘身,只見謝晚香正自掀起一面繡簾,露出一絲惆悵的微笑,問蘭小婢也神情索然地頻頻揮手,只有問梅滿面流露出一種令人難解的訝異之色。
李天忌略一遲疑,終於含笑揮手轉身而去。轉眼没入羣山之中。
晚風習習,流水滔滔,謝晚香被一股莫名的寂寞壓抑着,就在此時,船頭上又現出一名藍衣少年。
這少年雖然生像不惡,但却無形中流露出一股浮滑之態,他目注謝晚香,嘻嘻笑道:「謝姑娘,敢問妳考慮好了没有?」
謝晚香猝然一驚,一眼看淸眼前之人,立即皺眉道:「小女子德薄能鮮,那裡敢承擔這九品護法之責,尙望方少俠上覆貴敎主……!」
藍衣少年奸狡地一笑道:「姑娘休慌,好在此事可以從長計議,方策這就告辭,三月之後,再恭聽姑娘囘音吧!」話聲一落,立卽拱手登岸。
問梅見狀,突然口角扯動,但就在此時,方策突然轉過臉來,向她狠狠地瞟上一眼,她立卽住口不言。
方策佇立在羣山之中,遙望李天忌漸去漸遠的背影,突然嘴角上露出一絲猝笑,狠狠地說道:「李天忌啊,李天忌,你旣敢由我方策手中奪走白芙,可就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了,哼,一時三刻之後叫你嚐嚐『煎心散』的滋味,哈,哈,哈……」
狂笑聲中,林鳥驚飛,身形展動,直向李天忌追去。
夕陽初下,遺下了滿天霞彩。
李天忌正行之際,忽覺口乾舌燥,先還不甚留意,誰知道數里之後,竟感心如火燒,而且愈燒愈烈,終於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烈焰烘烤一般。
這是怎麼囘事?

難道那酒中放有慢性毒藥?
但謝晚香自己不是也吃了麼?何況她那一往情深的樣子,怎會無緣無故下這樣的毒手呢?
可是,假如不是酒中有毒,自己此時怎會心胸如焚,皮膚欲裂,他忍不住坐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一定中毒了!
毒從何來?八成是由那杯「雪花釀」而起!
謝晚香雖然也吃了,可是這種慢性的毒藥,她當然可以從容地服用解藥啊!想不到自己一時大意……
哼,更想不到,謝晚香那付一往情深的樣子,却原來全是蛇蝎心腸,只恨我與妳無寃無仇,妳爲什麼……?
熱,由心頭向四肢擴散……
他雙目漸赤,膚如烙鐵……
漸漸地,他竟無法提聚眞氣,只感到鼻息咻咻,心胸欲裂,唯一的希望是水……
可是,耳畔雖然還能依稀聽到滔滔的流水聲,但,他已經無力奔到河邊了。
他恨,恨謝晚香那蛇蝎心腸的女人,恨不能一下抓到她,把她撕成碎片,把她……
啊,水!只要一杯,只要一口,甚至於是一滴也好!
可是,他失望了,山勢陡峭,怪石林立,那兒有水,雖然耳畔還能聽到滔滔的流水聲,可是,他知道那很遠!
倦鳥歸飛,烟收霞歛……
李天忌陷入一片迷惘,他似乎聽到一聲聲熟悉的呼喚:「李哥哥!李哥哥!……」
一聲接着一聲,似乎有無限的深情,無邊的幽怨……
這是誰?是叫我李天忌的麼?
他用力睜開了眼,看到遠處有一條紅色人影,啊,那是紅妹妹!
想不到此時此地竟找了來,可是我李天忌快要死了,妳,妳快走開吧,我不願意妳看到我死時的可憐像……
人影漸近,只聽一聲驚叫:「啊,李哥哥,是你?眞是你,你是怎麼了?」
李天忌感到一雙柔軟的手,撫上了自己的額角,也感到幾滴冰冷的水,滴在自己的臉上。
是落雨了?不,那是上官紅的熱淚!
她抱起了昏沉沉的李天忌,這該怎麼辦?她聽到李天忌口中喃喃唸道:「水!水!」
可是,四山聳峙,那兒有水?
焦急中,她看到一座山洞。山洞裡縱然没有水,也應該陰涼一些。她感到李哥哥身上一陣陣熱浪蒸人,眉頭一皺,立卽大步向那座山洞走去。
陰暗潮濕的山洞裡長滿了雜草,一絲細流,由內向外蜿蜒而來,上官紅用裙角醮着流泉,在李天忌額角上擦拭。
一陣涼意。李天忌淸醒了,但心頭灼熱之苦並未稍減。
上官紅眼含痛淚,焦急地問道:「李哥哥,你……是怎麼了?」
李天忌斷續答道:「酒……毒酒!」
「毒酒?那來的毒酒?」
「是……是……謝晚香……那……那蛇蝎心腸的……女人!」
「謝晚香?她在那裡?」
「她……她……在……嗯……」
李天忌烈火焚心,似乎說不下去了。
上官紅乾脆將他浸入那淺淺的細流之中,急道:「她在那裡,李哥哥,你說啊!」
李天忌被冷水一浸,神智微微地恢復了,答道:「在……在船上!」
上官紅神色一震,喃喃道:「在船上?船在那裡?嗯,一定是山邊那條大河裡!」
她陡地站起身形,說道:「李哥哥,你等一會,我馬上去替你討取解藥!」
話聲一落,立卽飛身出洞。
她來時曾見到山脚下那條大河,心中焦急,頭也不囘地趕了過去。
孰料就在她全力奔行之際,耳畔突然傳來一聲怪笑:「哈哈,姑娘行色匆匆所爲何事?」
話音未落,一條人影業已瀉落當場,正好把去路擋住。
上官紅愕然抬頭,只見身前立着個藍衣少年,雖然生相不惡,但却無形中流露出一種浮滑之態,此時正賊禿嘻嘻地凝視着自己。
她心中一惱,立卽沉聲冷笑道:「我爲何事你管不着!」
藍衣少年揚眉狡笑道:「哈哈,天下人管天下事,那有管不着的道理,姑娘不妨說出來聽聽,小可若是力能所及,嘻,縱然是爲姑娘赴湯蹈火亦所不辭!」
上官紅見他滿面輕薄之色,不由雙眉一豎……
但,就在此時,突然心中一動,立卽忍氣說道:「好,那我問你,你可見到那邊河中有艘大船?」
藍衣少年神色一震:「大船?你問那作甚?」
「哼,你不知道就算了,趕快讓開,不要躭誤姑娘時間!」
「啊,知道,知道,姑娘與那船上之人……?」
「我要找船上那姓謝的丫頭算帳!」
「算帳?算什麼帳?」
「我要叫她獻出毒酒的解藥……哼,不要你管!」
話音一落,閃身而去。
藍衣少年臉色一連幾變,突然雙目亂轉連聲詭笑道:「姑娘,妳打算到那裡找她?」
上官紅聞言脚步一停:「怎麼?難道她不在船上了?」
「姑娘說得不錯,她已棄舟登岸了!」
「你怎知道?」
「在下親見,怎會不知!」
「你可知道她登岸之後向那方行去?」
「在下到有意爲姑娘引路,但不知姑娘等會怎生謝我!」
「好,只要你帶我找到那姓謝的丫頭,等會怎樣謝你都行!」
「好,那麼姑娘請隨我來!」
話音一落,立卽奸笑一聲,轉臉向東南馳去。
上官紅信以爲眞,放足疾趕。
轉眼之間,二人來到一處山崖,崖下一線裂縫,高約丈餘,寬度僅容一人通行而已,藍衣少年至此霍然駐足,轉面詭笑道:「那姓謝的丫頭就在裡面,她手下不弱,姑娘可要小心了!」
上官紅冷哼聲:「閃開。讓我看看她到底有多厲害!」
話音落處,欺身而入。口中怒叫道:「謝晚香,妳敢用毒酒害人,有本領出來見我!」
她喊聲未落,突聞一陣哈哈狂笑,人影一閃,那藍衣少年也閃身跟了進來,他雙目閃灼充滿了詭詐之色。
上官紅心下一凜,身形猛往後退……
藍衣少年怪笑一聲:「小丫頭,妳還想跑?妳看看後面還有路没有?」
上官紅聞言轉頭一瞧,頓時心下大駭,原來身後流水沙沙,竟是一條大河,裂縫兩側夾壁一直延至河岸,這竟是一條死路。……
她驚怒交迸,霍然迴身,瞪目叱喝道:「你究竟是誰?」
藍衣少年詭笑道:「小可姓方名策,請問姑娘芳名是……」
「我叫上官紅……去,快閃開,我没工夫同你囉嗦!」
「啊,原來是上官堡主的掌珠,小可這廂有禮!」
「你讓我走!」
「紅姑娘,咱們談談不好麼?」
「不好,不好,我要找謝晚香那丫頭!」
方策緩上兩步,滿面陰笑道:「姑娘找她,何不找我?」
上官紅心下一震:「你?」
「不錯,妳就是找到了謝晚香,她也不會告訴妳他中的什麼毒!」
「你……你說的他是誰?」
「假如我方策没有猜錯的話,該是李天忌那小狗!」
「你怎知道?」
「我怎不知道?哼,一個白芙,一個謝晚香,想不到還有一個上官紅,這小子眞是艶福不淺,只可惜……哈哈,身中『煎心散』再也嚐不到風流滋味了!」
上官紅心下一凜,脫口驚呼道:「『煎心散』?你說我李哥哥中了『煎心散』之毒?」
「不錯,一點都不錯!」
「爲什麼謝晚香不知道,你到知道?」
「你要我說?」
「快說!」
「嘿嘿,那是我姓方的下的毒!」
「你……?」
方策怒哼一聲:「我奉命連絡謝晚香,聘請她爲本幫九品護,却不料正要得手之際,那小狗竟寃魂似的撞了來,最叫小爺看不慣的是姓謝的那丫頭,竟對他一見鍾情……」
上官紅聞言一震,脫口說道:「這丫頭該死!」
方策詭笑一聲:「站在我的立場,却覺得是李天忌該死,所以我立卽取出武林中聞名的毒藥『煎心散』來……」
「你與姓謝的丫頭同謀害我李哥哥?我同你拚命!」
身形一閃,揮掌打了過來。
上官紅以雙掌馳譽江湖,小妮子幼得眞傳,當然手下不弱。
可是,方策小賊乃是北怪親傳,功力遠在上官紅之上,見狀哈哈一笑:「紅姑娘,留點力氣等會用不成麼?妳要是不願聽,我可就不說啦!」
笑聲中連封三拳,立卽把上官紅迫得倒退五步。
上官紅心下一凜,怒聲喝道:「你說,你是怎樣害我李哥哥的?」
方策嘿嘿詭笑道:「『金鷹敎』弟子遍天下,那還用得着本香主親自動手!」
「謝晚香是你敎中弟子?你不是說請她擔任什麼九品護法,還没有成功麼?」
「嘿,謝晚香雖然不是,但她身邊……喂,我說紅姑娘,良辰美景,大好良宵,咱們來談點刺激的好不好?」
上官紅強抑心頭怒火:「你先把『煎心散』的解藥給我,等會我再慢慢陪你!」
「『煎心散』的解藥,根本我自己就……」
「你自己就没有?」
「嗯……笑話,我自己怎會没有,我是說根本我自己就不願救他!那還會把解藥給他,不過……」
上官紅急道:「不過怎樣?你說!」
方策滿面邪色道:「要是你肯答應我……」
上官紅聞言那還會不明白他未盡之意,頓時耳紅心跳,氣得渾身亂抖……
可是,她一想到李哥哥此時正在蒙受煎心之苦,立卽壓下滿腔恨火,佯道:「只要你把解藥給我,讓我先救好了李哥哥,到時我會答應你!」
方策哈哈怪笑道:「我的寶貝,妳不先讓我……我怎信得過妳?」
話聲中雙目盡赤,好像一頭惡狼似的逼了過來。
上官紅嚇得連連倒退道:「大丈夫一言旣出,駟馬難追,時間久了,萬一我李哥哥有個好壞……」
「你放心吧!『煎心散』有七天七夜的好活,一時還死不了他,待我倆暢遊巫山十二峯轉來,保證趕得上就是!」
話音一落,雙掌閃電般抓來。
上官紅身形一閃,只聽嗤地一聲,深紅羅裳,由肩上一下撕開,立卽酥胸半露,方策見狀慾火頓熾,怪笑一聲,二次揮掌抓到……
上官紅左掌掩胸,右手用足全力,刹那間狂攻五招。
方策哈哈大笑,遊身疾進,走隙亮掌,連封帶攻,也在刹那間還攻五招。
他功力遠在上官紅之上,五招過處,只聽嗤嗤連響,卜官紅驚叫一聲,抽身疾退,脚跟一穩,立卽雙手掩胸。
原來先前方策五招過處,幾乎已把她一件上衣扯光,粉臂酥胸,隱約可見,肌膚灼灼,雙丸起伏,端的誘人至極。
方策那還忍耐得住,怪笑一聲:「丫頭,難道裙子也要我來脫麼?好,石榴裙下願稱臣,讓微臣替娘娘寬衣解帶!」
話音未落,身形疾進……
上官紅雙手掩胸,驚叫一聲,猛往後退……
前有追兵,後有流水,只聽一聲狂笑,方策小賊改抓爲拿,雙臂一圈,已把上官紅那半裸嬌軀抱個滿懷,一陣刺鼻幽香,挑起他無邊慾焰。
上官紅一掙未脫,不禁脫口驚呼道:「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啊!」
方策得意地笑道:「寶貝,這可是妳自己答應的啊!」
接着是一陣狂放的淫笑,一串粗重的鼻息,在得意的笑聲與粗重的鼻息中,傳來上官紅的哀喚:「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只要你放了我,我永遠記得你的大恩!」
「你這惡賊,你這卑鄙的東西,你將來一定不得好死!」
「…………」
哀求……
咒駡……
而後是一陣嚶嚶啜泣。
夜深了黑暗籠罩着大地,濃厚的雲層,掩蔽了天上的明月,風吹樹動,就像是攫人而噬的惡魔。
終於,夜風中傳來一陣滿足的淫笑:「寶貝,妳現在還要解藥去救那姓李的小子麼?老實告訴妳,我根本就没有解藥,妳要我殺他到可以,救他可辦不到!」
話落處,接着是一串嘆息:「李哥哥,我實在没有臉見你,請你饒恕我,我不是……」
啜泣的聲音,掩蓋不了下面的言語。
「丫頭,妳哭什麼?是没有盡興麼?」
「方策,我死了也不能饒你!」
「那妳就死吧!」
噗咚一聲,上官紅跳入了滾滾巨流。
滔滔流水,能否洗淨她被汚的身體?不過,無論如何,她的靈魂是淸白的!
方策似乎大出意外,可是,他並没有一絲憐惜之情,反而沉哼一聲道:「哼,死了到乾淨,老子也好另換一個新鮮的!」
醜陋的黑夜過去了,方策由沉睡中醒來,他走出了那這石縫,然後囘過身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笑道:「姓李的小子大槪還没死,哼,我得趕快找到他,把昨夜的事情向他詳述一遍,也好出出胸頭這口悶氣!」
話聲至此,立卽朝向昨日上官紅的來路搜去。
那消頓飯工夫,也就發現了那座山洞,一見洞口泥濘足跡,他就料定李天忌藏在其中。
這小賊雙眉一揚,嘿嘿怪笑道:「姓李的,你要是没死的話,我勸你再等片刻,讓小爺我講段故事給你聽聽!」
他算定了李天忌無力還手,因此大搖大擺地直向洞中行去。
誰知這深入數丈,山洞愈來愈小,竟然不見人影,再往前行,突然,眼前一亮,發現脚下一塊鐵片……
那是什麼?
方小賊彎腰拾起一瞧,頓時心頭大動,只見那鐵片一邊鐫着個裸體披髮美女,一邊鐫着具白骨骷髏,竟是謝晚香送給李天忌的『羅刹令』。
他一時心中百轉,突然哈哈狂笑,出洞狂奔而出。
李天忌呢?
他怎會把「羅刹令」遺在洞中?
原來自從上官紅去後,李天忌被泉水一浸,神智立卽蘇醒,他想起被謝晚香害到如此地步,不禁怒氣冲天。
他恨恨地摸出那面「羅刹令」,聲嘶力竭地叫道:「你這蛇蝎心腸的女人,我……我要摔死妳!」
他把「羅刹令」上的披髮裸女,當成了謝晚香的化身,狠狠地往外一摔。
他實在没有力氣了,「羅刹令」摔出數步,就噹地一聲落了下去。
他暫時出了一口怒氣,可是胸頭又感到灼熱難受,於是他仆伏到泉水裡,情不自禁地張口痛飲,泉水奇寒,他心頭的烈火似乎被暫時壓住了。
可是他知這自己已經活不多久了,死,他並不怕,他要找一處別人見不到的地方去死,於是他踉蹌地站了起來,涓涓流水,陰慘慘的冷風,想不到這就是李天忌葬身之地,他不自覺地發出一陣淒涼的苦笑……
他繼續前行,一個更次去了,他胸頭又感到灼熱起來,於是,他再低下頭來痛飲一陣,這樣一連三次……
就在他第三次要飲泉水之際,突然,耳畔傳來一陣怪笑:「哈哈,想不到釣餌送上門來了!」
聲調雄宏,激蕩不已,李天忌剛覺一怔,就見人影一閃,左腕已被一名怪人抓住。
黝黑的山洞裡,依稀看出那怪人頭大如斗,但身軀却瘦小的可憐,一頭火紅的長髮沿肩洒下,幾乎長及地面,乍看之下,就像是一株巨大的香菇一般。
怪人雙目在髮下烱烱發光,如同暗夜珠簾後的明珠,他一手抓住李天忌,另一隻手却迅速抬起,刷地一聲,就向李天忌胸口劃下……
李天忌雖然不懼生死,却也不禁心驚,可是他功力未復,那有抗拒之力,眼看這一掌劃下,就必定肚破腸流……
孰料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怪人突然收掌咦一聲:「咦,小子,難道你也是中了『七夕煎心散之毒』!」
李天忌此時又覺胸頭奇熱難當,聞言雖覺一愕,但仍勉強說出一聲:「不是!」
怪人雙目一瞪:「你說不是,哼,我不相信,你小子喝幾口『雪山寒泉』再說!」
話聲中手臂一抖,已把李天忌摔了出去,只聽噗咚一聲,李天忌業已落入一座水塘之中,驚惶中將口一張,奇寒澈骨的泉水立卽灌了進去。
他先前一路行來,泉水喝的不少,但均没有這水塘中來得寒冷,忍不住細細打量!原來山洞至此已盡,這座水塘寬廣徑丈,水塘下一隻泉眼,冷泉不住上冒……
驟然之間,他想起了怪人所說的「雪山寒泉」,難道這泉水竟是由雪山流來,思量中心下一喜,不覺連飲數口。
泉水入腹,烈火頓息,神情不禁大愕。
就在他驚愕之中,只聽那怪人長嘆一聲道:「唉!人言同病相憐,何況我倆又無怨無仇,小子,老夫今天不殺你,不過你却要把中毒的經過告訴我!也好讓我明白,那陷害我的人是誰?」
李天忌水塘中一躍而起,滿面愕色道:「什麼?難道你也……」
怪人又是一聲嘆息:「唉!老夫若非身中『七夕煎心散』之毒,怎會躱到此地來!」
「你到此地多久了?」
「八年!」
「八年!難道這雪山寒泉不能……?」
「這口地下寒泉,雖由雪山之下流來,但至此業已逐漸轉暖,是以只能抑制一時,却不是根本之道……」
李天忌聞言這才明白,怪不得山洞入口處的泉水,没有這裡來得寒冷,但這「雪山寒泉」旣然僅能抑制於一時,難道自己這一生就再也不能出此山洞了麼?
思量至此,不禁脫口說道:「難道這『七夕煎心散』就無物根治麼?」
「除非是千年雪蓮!」
「千年雪蓮?這種稀世之物那兒去取!」
「容易取的話,老夫也不會守在此地了!」
「難道前輩守在此地是別有用心?」

「嗯,老夫初中毒時,不過是因爲時不我與,無法在七日之內趕到雪山,是以才跑到此地暫作苟全之計,却不料在半年之前……」
「半年之前怎樣?前輩發生了什麼祕密?」
怪人雙目一亮道:「你這小子到眞乖覺,不錯,半年之前,老夫發現這泉眼中住着一條『雪鱔』,只要能夠抓到牠,強似『雪蓮』十倍!」
「那前輩怎不下手?」
「下手到不難,只是香餌難求!」
「但不知要用何物爲餌?」
怪人雙目猛睜,一字一句地說道:「血跡未乾的新鮮人血!」
李天忌聞言心下一凜。怪人接口嘆道:「這『雪鱔』只有月圓之時才會出現,可惜老夫因爲寒泉功效有限無法去遠,曠野空山人心實在難得。」
李天忌聞言心下一怔道:「前輩是否要留住在下性命,等到月圓之時下手?」
怪人聞言紅髮亂飄,瞪目大喝道:「好小子,你把我當成什麼樣人?」
喝聲中手掌一揚,嗖地抓了過來。
李天忌飲足寒泉之後,一時三刻之內與好人無異,見狀本能地眞氣一提,就待與怪人硬拚招。
但怪人招至中途,突然一撤道:「唉,江湖險惡,你就不知我是誰,當然這也不能怪你,好,你可肯告訴我你是怎樣中毒的!」
李天忌只覺這怪人雖然長相醜陋,但心地却極爲光明,聞言立卽收手,當下把日間經過細說一遍。
怪人聞言之後,不禁神色愕然道:「謝晚香?謝晚香會是誰?」
李天忌茫然道:「其實晚輩也還不知究竟,不過曾聞她說住在什麼『羅刹谷』中!」
怪人霍然一跳,大聲叫道:「什麼?『羅刹谷』?難道還是『羅刹仙娘』那老狐狸的徒兒?對,一定是她!哈!悶葫蘆悶了我八年,想不到當年害我之人竟是她!」
李天忌見狀愕然道:「前輩,『羅刹仙娘』又是誰?」
怪人一把抓住李天忌的手腕,目中寒光電射道:「小子,我若替你除去所中之毒,你可肯答應我一件事!」
李天忌毫不遲疑道:「只要合情合理,就是十件百件又有何妨!」
「哈哈,好小子,我要你去殺『羅刹仙娘』你敢麼?」
「哼,只要我姓李的一朝復原,縱然前輩阻止我,我也非殺她不可!」
「哈!你也姓李?老夫平生就服姓李的,好,明天就是月圓之日,我一定爲你釣上那條『雪鱔』!」
李天忌茫然苦笑道:「前輩雅意,小可心領了,没有香餌也是枉然!」
怪人哈哈狂笑道:「好小子,我這顆心雖然老,幹別的不行,釣『雪鱔』却没有兩樣!」
李天忌聞言大出意外,但,那怪人却像得意已極,狂放的笑聲穿出山洞,在羣峯之間激蕩不已。
却說李天忌一聞怪人之言,頓時神情猛震道:「老前輩,這樣萬萬使不得!」
怪人笑聲一歛,瞪目說道:「好小子,難道你自己說過的話現在就反悔了!」
「在下剛剛是說必須合情合理……」
「這樣又有什麼不合情理?」
「假如能有兩全之策不是更好麼?」
「兩全之策,哼,在這曠野荒山裡,再等上十年八年也不見得有人送上門來!」
「明天就是月圓之日,我們何妨多等一天!」
「假如明天再没有人來……」
「那我們就等到下月月圓之時,我相信他們旣施毒手,就不會輕易放過!」
「嗯,你這小子不但武功不弱,看來心地更加可愛,你師父是誰?」
爭論至此,李天忌又覺心頭火燒,立即捧水痛飲兩口,這才從容答道:「家師自號『長恨翁』,前輩未必知道!」
怪人聞聲大笑道:「不錯,這『長恨翁』幾句別人眞是未必知道,但却瞞不了我,哼,女人禍水,憑『洪荒覇主』老兒那樣萬丈豪情,居然也會爲情所困!」
李天忌自己對師門亦知之有限,想不到這怪人竟似非常熟悉,不覺神色一怔道:「前輩是誰?」
怪人仰面大笑:「多年未履江湖,想不到連『乾坤五龍』也没人認識了!」
「乾坤五龍」四字,聽得李天忌心神大震,立卽想起了那面震懾江湖的「血龍旗」。
多年之前,他們都自詡爲人中之龍,功力心智均在伯仲之間。
及後五龍共聚黃山,輪番較技,以決雌雄,共議擁立勝者爲「武」。誰知道就在相持不下之際,李乘風不速而來,以一面白綾大旗連勝仙、神、人、鬼、魔五大高手。
五龍相顧失色,但他們對李乘風驚人絕藝,俱都由衷嘆服,於是先後咬指瀝血,在李乘風那面白綾大旗上畫下五條血龍,聲言至今而後,只要「血龍旗」所到之處,絕對惟命是從。
如此一來「武皇」李乘風的大名,立卽震撼武林,那一面「血龍旗」更成爲代表「武皇」權威的信物。
可是,李乘風並無稱覇江湖之心,反而因爲那一面「血龍旗」,招致了殺身之禍。
這些事,李天忌自幼便耳熟能詳,此時在心頭電射星漩般一轉,不禁脫口驚呼道:「前輩,難道你就是『乾坤五龍』中的『南海畸人』?」
他話聲出口,這才感覺到這「畸人」二字,多少有點不敬,誰知這怪人見狀,却像毫不介意地大笑道:「哈哈,難得你小小年紀,居然還認得出是我,哼,多年未履江湖,只不知五龍之中,除去我與羅刹婆子之外,那『脂粉情魔』,『九幽鬼王』,以及『北國狂神』是否都還活着!」
李天忌黯然搖頭道:「自從家父謝世之後,江湖中也就再没聽到五位前輩俠踪,不過江湖中人,都還相信他們健在!」
「南海畸人」一愕道:「令尊是誰?」
李天忌正色答道:「先父李乘風!」
南海畸人霍然一震:「李乘風,難道你就是『武』之後?」
「前輩說得不錯,晚輩正是李天忌!」
「李天忌?不錯,以你之身世,眞會令蒼天生忌,哼,只要你自己努力向上,天忌又當如何?李少俠,令尊那面號令江湖的『血龍旗』……?」
李天忌輕嘆一聲:「自從先父祁連遇難之後,至今下落不明!」
隨着一聲沉重的嘆息,話聲結束了。
這一夜,李天忌起來飲過三次泉水。他計算由此出洞,至多能在洞外停留半個時辰,就要趕囘來飲用泉水。
這半個時辰當中眞會見到生人麼?尤其是自己總不能見到任何人都下手啊!
往事如夢,他似乎記起是上官紅將自己送來此間,後來依稀聽到,上官紅說要去追趕謝晚香,向她討取解藥……
謝晚香旣是「羅刹仙娘」之徒,紅妹妹怎會是她敵手,到現在没有音訊,難道……!
他雖然恨極上官堡主,但上官紅却是無辜的,想到這裡,頓時感到一陣歉疚。
唉!他又那裡知道,上官紅竟遭遇到比他想像中還要悲慘的事情。
夜,過去了,李天忌與「南海畸人」聯袂而出。他兩人剛剛離開,方策就找到此地,等到他們因爲心中灼熱趕囘來的時候,方策却已離開了。
他兩人進進出出,一連數次,眼看天近黃昏,落日又替藍天洒上一層彩霞,依然不見半點人影。
他們焦急地等待,漸漸地,他們覺出失望了,「南海畸人」嘆息一聲:「天忌,我們囘去吧,不然『煎心散』之毒又該發作了!」
同病相憐,使得這一雙老少奇俠更加親密起來,李天忌聞言也廢然站起身形,誰知道就在二人準備轉身入洞之時……
突然,遠處奔來兩條人影。
李天忌見狀一震,急道:「前輩,你看!」
這兩條人影,靠左一人是個藍衣少年,靠右則是個黑衣瘦小老者。
「南海畸人」灼灼注視,李天忌則滿面遲疑道:「這兩人晚輩俱都不識,不知他們平日行爲如何?」
「南海畸人」沉默半晌,突然重重地冷哼一聲:「這小的我也不知他是誰,可是這黑衣老者却一千個一萬個該殺!」
「前輩知道他是誰?」
「天池第二怪!」
「什麼?是他?」
「啊,天忌,老夫心頭已感不適,可千萬不要……」
李天忌聞言之下,頓時也覺心頭昇起一片熱浪,而就在此時,那兩條人影業已逐漸接近……
這該怎麼辦?萬一等到毒性發作,不要說宰這兩個人,到那時恐怕……
來吧!你們要送死就趕快來吧!
他感到這兩人走得太慢了!時間像是一千年一萬年那麼長,熱浪漸漸的昇高,「南海畸人」首先忍受不住,他體內之毒遠比李天忌爲深,因此把牙根咬得格格地響。
好了,這兩人總算走近了,只聽天池二怪嘿嘿冷笑道:「你能斷定李天忌那小兒就躱在這山洞中?」
藍衣少年嘿嘿笑道:「八九不離十!」
「你當時怎不進去宰了他?」
「現在也還來得及啊!」
李天忌聽到此處,突然狂吼一聲,由山石後一閃而出,五指如鈎,直向天池二怪兜胸抓到。
他全力施爲,又在猝然之中,天池二怪空有一手絕毒的暗器,竟没有半點施展的機會,只聽慘號一聲……
李天忌正想痛下殺手,驀聞「南海畸人」喝道:「天忌,要活的!」
李天忌改抓爲打,指風嘶嘯,業已制住了二怪胸頭重穴。
一招得手,李天忌因爲用力過度,毒性竟已提前發作,胸頭灼熱難當,差點倒了下去,雖然勉強掙扎着站穩,却已功力盡失,此時只要那藍衣少年適時出手,定可不費吹灰之力,將這一雙老少奇俠除去。
可是,這藍衣少年正是小賊方策,他一見李天忌依然無恙,早已嚇得亡魂皆冒,驚叫一聲狂奔而去。
李天忌僥倖又逃過一刼,這才勉強抱起天池二怪,招呼着「南海畸人」,踉蹌地向山洞走去。
烈火焚心,慘絕天下,這一雙老少奇俠,好不容易行到洞口,眞力一懈,立卽噗咚倒了下來。
好在洞中流出的「雪山寒泉」,至此尙微有涼意,二人俯首痛飲一番,這才感到焚心之苦勉可忍受,於是抓起天池二怪,急急向洞中奔去。
到達洞底寒塘,李天忌急飲數口寒泉,這才解開天池二怪的啞穴,大聲喝問道:「老賊,當年參加祁連之變,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天池二怪似乎自份必死,聞言嘿嘿冷笑道:「說出來你也未必就敢找他!」
「誰?」
「宇內三絕!」
李天忌心下一怔,怒喝一聲:「胡說,當年天下羣雄,只有『宇內三絕』義伸援手,難道你想挑撥是非麼?」
「哼!信不信由你,好在『宇內三絕』均還未死!」
「他們在那裡?」
「『金鷹敎』中分任三壇壇主!」
「什麼?他們就是『天下第一刀』與『天下第一劍』?」
「不錯,還有『天下第一戈』!」
這事可能麼?不,絕不可能!這明明是二怪挑撥之詞,李天忌怒哼一聲,就待……
突然,寒塘中白影一閃,「南海畸人」跨步急上,大聲喝道:「『雪鱔』已現,不能再躭誤了,快!」
他「快」字出口,突然駢指一劃,頓聞一聲慘號,已把二怪胸膛劃開……
指風之勁,出招之快,看得李天忌心下大駭……
但就在他驚駭之中,「南海畸人」已將預先備就的一根細籐,嗖地一聲抽入二怪胸口,一帶一抖,已把那顆鮮血淋淋的人心鈎出,順手一震,沉入寒塘之中……
人心入池,突聞噓噓怪嘯,一條潔白如銀的小蛇,由泉眼中電射而出,盤游三匝,突然呱呱怪叫兩聲,張口將那顆人心吞了下去。
「南海畸人」見狀,突然怪笑一聲,手中靑籐一振,銀色小蛇凌空飛起,只見他出指如鉗,嗖地一聲抓個正着。
「雪鱔」被制,立卽連連掙扎,別看那一點小東西,竟然力大無窮,「南海畸人」身形晃得兩晃,驀地曲指一彈,頓聞嘶地一聲,「雪鱔」七寸之間業已被他彈破,鮮血立卽流出……
李天忌正在看得奇怪,突聞「南海畸人」大喝一聲:「來,快點把血吸下去!」
李天忌連道:「前輩先請!」
「南海畸人」雙目一翻!
「什麼先請後請,你以爲這條『雪鱔』能救多少人麼?」
「這樣說來,那就前輩自己服用吧!」
「哼!這還能由你!」
五指一抖,直向李天忌打到。
李天忌身形一閃,對方掌勢忽變,只聽哈哈一聲怪笑,自己穴道已被制住,剛一張口,「南海畸人」便把「雪鱔」凑了過來。
內力一逼,一股熱血,如同噴泉一般射入口內,順喉而下,甘涼無比,毫無半點血腥之氣。
不過他雖然心感「南海畸人」的好意,但想到自己一招未到竟然被人制住,心中那份難受立卽流露於眉宇之間。
「南海畸人」似已看透他的心意,不禁哈哈大笑道:「好孩子,你不用難過,輸在老夫手下不算丟人,不說是你,就連你師父也不見得能穩勝老夫呢!這條『雪鱔』下肚,你功力可增進三成,將來總會趕上我的!啊,好啦!」
就這一瞬之間,那條「雪鱔」已剩下一層薄薄的白皮,「南海畸人」伸手解開了他的穴道。
李天忌感激莫名,愕然半晌,驀地翻身而拜道:「前輩成全之德,在下眞不知怎樣報答才好,我這就到『羅刹谷」去……」
「幹什麼?」
「去爲你老人家殺那『羅刹仙娘』!」
「哈哈,孩子,現在我可不准你殺她!」
「爲什麼?」
「我要自己動手,知道麼,孩子,我要自己動手殺那老狐狸!」
「可是你老人家已把那條『雪鱔』讓我……?」
「哈哈,療治『七夕煎心散』之毒,除去『雪鱔』還有『雪蓮』……」
「請問前輩『雪蓮』落在何處?」
「以前雪山極峯上到處皆是!」
「難道現在……?」
「現在恐怕只有雪山『無神寺』中才有!」
「『無神寺』?裡面住着何方高僧?」
「『脂粉情魔』!」
「是與前輩並列『乾坤五龍』的『脂粉情魔』?」
「不錯,可是你没有『血龍旗』,他未必肯給你!」
「難道前輩的情面他也不肯?」
「嘿!我還不願求他!」
這應當怎辦?李天忌經過一陣沉吟,斷然說道:「他肯給最好,否則,用騙,用偸,甚至於用搶,晚輩一定要替前輩弄來。」
「南海畸人」雙目一亮,哈哈怪笑道:「哈哈,好小子,眞有你的,不過千萬不要忘記,定要千年以上的才行!那麼你先休息,明天就動身吧!」
李天忌正色答道:「晚輩身受厚恩,此刻五內難安,一時一刻也不能等了,前輩保重,我現在立卽動身!」
說完抓起二怪屍身就要離去。
「南海畸人」黯然一嘆道:「孩子,『脂粉情魔』不是好惹之人,你要小心了,老夫居此已慣,『雪蓮』他如眞不肯給也就算了!」
「南海畸人」這般爲李天忌打算,使得李天忌心頭更加激動,斷然說道:「晚輩此去,縱陪上一條性命,也要弄來千年『雪蓮』,否則決不生囘中原!」
話音一落,如飛而去。
半月之後,李天忌業已身在雪山之中,可是,「無神寺」在那裡?「脂粉情魔」又在那裡?
寺中無神,已然不通,更何況寺中住持並非佛門高僧,乃是個脂粉堆裡的情魔!
李天忌不住思量,不住前行,眼見夕陽將落,這一天又算白費,突然,山角下人影一閃,現出兩名少女……
李天忌見狀大喜,連忙趨前施禮道:「請問兩位姑娘,可知道『無神寺』在雪山何處?」
靠左一名髮挽雙髻的白衣姑娘,聞言大眼一眨道:「你是誰?你問本寺……」
這姑娘嬌憨甜美,非常可喜,誰知她話聲未落,靠右那冷如冰的紫衣姑娘驀地看她一眼,喝道:「小師妹!」
這白衣姑娘似乎非常怕那紫衣姑娘!聞言連忙住口,茫然道:「二師姊,妳……?」
這位「二師姊」又狠狠地瞪她一眼,這才轉向李天忌道:「少俠與『無神寺』中主人……?」
李天忌忙道:「實不相瞞,在下並不認識『脂粉情魔」前輩!」
「那你打聽『無神寺』……?」
「在下僅想討取一粒千年『雪蓮』!」
「討取千年『雪蓮』?」
這位「二師姊」話聲中充滿驚愕之情,不過她話音未落,立卽變得滿面春風道:「千年『雪蓮』,稀世之珍,你如不懂討取的訣竅,恐怕『脂粉情魔』前輩不會輕易給你吧!」
李天忌由「南海畸人」話中,早已知道「脂粉情魔」不肯將「雪蓮」輕易送人,心下一愕,立卽施禮陪笑道:「但不知有何訣竅,尙請姑娘指敎!」
紫衣姑娘故作神祕地笑道:「你看到左側那座高峯没有?」
李天忌轉頭一看,果見左側一峯插天,孤零挺秀,當下連連點首道:「那高峯怎樣?」
「據說那峯上有一株花,花下如盞,色紅似火,能治一種……奇怪的病症!」
「姑娘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麼?聽說『脂粉情魔』前輩急需那株怪花……」
李天忌心下一動道:「妳是說,可用那種怪花去換『脂粉情魔』前輩的『雪蓮』?」
白衣女嘴唇微動。紫衣女立即瞪她一眼,笑道:「對了,你眞聰明!」
「那麼他爲什麼不去討一朶呢?」
「因爲……因爲那花的主人曾經說過,怪花只有一株,任誰都不能送,誰想要,只有憑本領去採!」
「難道『脂粉情魔』不敢?」
「哼,『脂粉情魔』不過因爲她是個姑娘,不肯以大壓小而已,而別人又因此峯地處『無神寺』旁,礙於『脂粉情魔』的顏面不好下手,因此竟把那丫頭慣上了天,認爲普天之下,眞没有人敢碰她呢!」
白衣女聞言,又輕呼一聲:「二師姊!」
紫衣女笑道:「小師妹,幫人就幫到底啊!」話聲中繼續向李天忌道:「小俠採到那株怪花,可以立卽趕到『無神寺』,只要『脂粉情魔』前輩見到,不說一粒雪蓮,就算十粒百粒他也定會拱手相送!」
李天忌想不到這姑娘如此熱心,忙道:「多謝姑娘指點,請將『無神寺』的地址……」
「啊,『無神寺』就在那孤峯之後,你上去就看到了,不過那丫頭刁鑽無比,慣會抬出『無神寺』的招牌嚇人,你不要被她蒙住了!」
白衣女聞言臉色一變,但紫衣女話聲一落,立卽拉起她如飛而去。
李天忌仰望那白皚皚的高峯,突然長嘯一聲,凌空拔起。
他輕功之佳,堪稱武林罕見,峯高百丈,也不過盞茶時分就到峯頂。
山風勁疾,冷氣砭膚,俯視峯下,白雪掩映中果有一片建築壯偉的屋宇,心知那就是「無神寺」。
峯頂左端,建有一間石屋,石屋之前,白雪中一幹突起,粗逾酒杯,高僅半尺,碧綠晶瑩,枝分九岔,上開九朶碗大紅花。
李天忌身形一飄,突見屋中人影一閃,一名黑衣姑娘閃電般飄了出來,她橫劍立掌,沉聲喝道:「何方鼠輩,敢到『無神寺』前撒野!」
李天忌先入爲主,哈哈大笑道:「『無神寺』前可不是『無神寺』,妳想狐假虎威那可錯了!」
身形一欺,就向那九朶紅花當中一朶抓去。
黑衣女怒叱一聲:「小輩敢盜『九陽花』,看劍!」
話聲一落,嘶地一聲,劍如閃電般刺來。
李天忌閃身出峯,連攻三招,右手原勢不變,但聞地一聲,居中那朶最下的「九陽花」已被摘下。
他目的旣達,不禁哈哈大笑道:「就憑這點能耐,也敢目中無人麼?在下敬謝厚賜恕不奉陪了!」
翻身而下,直向「無神寺」馳去。
此時「無神寺」內鐘聲大作,李天忌身臨寺外,廟門突然開啓,八名少女,簇擁着個油頭粉面繡袍朱履的老者走了出來。
李天忌知道這老者定是傳說中的「脂粉情魔」,不禁向他多看兩眼。
誰知道雙目所及,却見那老者緊盯着自己手中紅花,眼中怒火亂射,血絲滿佈,心下剛覺一凛……
突然,那老者大吼一聲:「小畜生,敢壞老夫大事,納命來!」
呼地一掌,兜胸劈了過來。
狂風呼嘯,積雪亂飛,李天忌百忙中揮掌一接——
頓時轟然巨響,脚下連退五步,胸口一甜,哇地噴出一口熱血。
一代巨魔,果眞不同凡響,李天忌剛覺一凜,就聽「脂粉情魔」大喝一聲,頓見滿天掌影又復兜頭壓下……










第六章 春風春雨

就在「脂粉情魔」上步亮腕,洒出一天掌影之時,李天忌目光一瞟,驀地神色一怔……
原來他目光所及,發現「脂粉情魔」身後八名少女之中,竟有兩名是自己先前見過的。
那白衣姑娘容色最美,年歲最輕,她此時目注自己,顯出一派關注之色,而那唆使自己摘取「九陽花」的紫衣姑娘,却在眉宇間流露出一絲奸狡的微笑。
這是怎麼囘事?
難道她倆也是「脂粉情魔」的門下?
李天忌不遑多想,驀地斜身轉體,雙袖疾抖……
他這一抖雙袖,已經用足了全力,是以「脂粉情魔」眼看手到擒來之際,驀感勁氣暗流如同一堵鋼牆般湧了過來。
大意中身形一震,脚下連退三步。
李天忌趁機飄退八尺,手指紫衣女叫道:「姑娘,這是……?」
他本想問問紫衣女這是怎麼囘事,孰料他話音未落,紫衣女竟然變色怒叱道:「小狗,難道你當着師父之面,還敢調戲於我?」
李天忌心神大駭,怒吼一聲:「妳……妳說什麼?」
「脂粉情魔」怒哼一聲:「小畜生,她早都告訴我過了,你還裝什麼佯?」
話聲未落,呼地一掌推了過來,勁勢奇猛,掃得冰飛雪舞。
李天忌閃身避開,喝道:「她告訴你什麼?你先說個明白!」
「脂粉情魔」雙目佈滿血絲,吼道:「你這小畜生,敢說老夫得了……得了……」
話聲至此,突然滿面慚色地住了下來。
李天忌心中大惡道:「奇怪,我說你得了什麼啊?」
「脂粉情魔」雙目突射寒光,咬牙怪叫道:「你說老夫得了不能人道之症,要她們全部改嫁於你,否則你就毁去那株能令老夫重返靑春的「九陽花」,叫她們守一輩子活寡!」
他愈說愈怒,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
李天忌則愈聽愈奇,直至此時,才知是上了那紫衣女的惡當。
可是,自己與她素昧平生,她爲什麼要陷害我呢?
哼!今天非要她說個明白不可!
思量中不禁大喝一聲:「好賤人,妳……妳是何居心?」
探步出掌,閃電般向那紫衣女抓到。
「脂粉情魔」厲吼一聲:「好個小畜生,當着老夫之面,你還敢這麼輕狂麼?」
掌勢一翻,風雷並起,一股疾風飈然而來。
李天忌心頭大駭,旋身跨步,讓開來勢道:「老前輩,你眞不肯問個淸楚麼?」
「脂粉情魔」一招走空,立卽圈掌大喝道:「小畜生,你手持『九陽花』,事實俱在還要我問那個?」
掌勢如山,一連就是三招。
寒風捲動,刺骨生寒,尖銳的冰塊,在空中怒嘯不已。
李天忌揮掌騰身,連封帶閃,避過他一輪急攻,這才手指那白衣姑娘道:「剛剛她也在場,前輩過問没有?」
話聲一落,紫衣女突然冷笑一聲:「哼,她連『無神殿』都没進過,難道師父還會聽她不聽我?」
李天忌至此也不禁冷笑一聲道:「如此說來,難道就憑妳一面之詞……」
話聲未畢,驀見人影一閃,場中落下個黑衣姑娘,這黑衣姑娘非別,正是先前那座孤峯上看折『九陽花』之人,只見她脚落實地,怒笑一聲道:「哼,什麼叫一面之詞,就憑你毁壞『九陽花』,已經萬死莫贖,何況你還胆敢藐視本派!」
「脂粉情魔」大吼一聲:「鳳兒,他是怎樣藐視本派?」
大槪這「鳳兒」就是那黑衣姑娘,只見她怒聲答道:「師父,這小狗想採『九陽花』之時,弟子曾叫他不要在『無神寺』撒野,孰料他聽後竟說……」
話聲至此,微微地一頓……
「脂粉情魔」似已迫不及待,驀地大喝一聲道:「他說什麼?」
黑衣姑娘突然雙眉一豎道:「他說根本就没有把咱們『無神寺』放在眼裡,假如怕事的話他就不會來了!」
黑衣姑娘這一番加油加醋之言,只聽得「脂粉情魔」哇哇怪叫道:「小畜生,你好大的胆子,我今天到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雙掌一震,骨節暴響,竟已暗蓄他當年震撼江湖的「陰風白骨功」。
李天忌見狀,突然豪情萬丈,哈哈大笑道:「我因你是武林前輩,此行又是有爲而來,是以才百般忍讓,旣然你這般不辨是非,在下說不得也只好領敎絕學了!」
話聲中嗖地一響,取出了那支「穿心棒」。
「脂粉情魔」臉色一變道:「嘿,怪不得你敢如此猖狂,原來是『洪荒覇王』湯武那老鬼的徒弟,哼,你那師父因爲一套『穿心棒法』殘缺不全,當年黃山較技時縮頭不出,想不到你這小畜生今天還敢找上門來!」
話聲中仰面狂笑,勁氣迴蕩,飄垂四野。
李天忌豪氣凌雲,厲聲大喝道:「住口,你眞以爲普天之下,武功數你最高了麼?」
「脂粉情魔」笑聲一歛道:「至少没人勝得了我!」
李天忌手上一震,朗朗大笑道:「你可還認得這是什麼?」
就借這一震之力,他已抖出了「穿心棒」裡的白綾大旗,迎風舒捲,獵獵作響,五條血龍,栩栩如生。
「脂粉情魔」目光一掃,頓時渾身大顫,如同觸電般驚叫了一聲:「血龍旗!」
李天忌淡淡一笑:「假如江湖傳言没錯,似乎前輩尙在旗下稱臣過!」
「脂粉情魔」雙目凝視,半晌之後,突然放聲狂笑!
「哈哈,不錯,老夫曾在血龍旗下稱臣過,只可惜你這面『血龍旗』是假的!」
李天忌傲笑一聲:「旗是假的,人却是眞的!」
「脂粉情魔」臉色一沉,愕然說道:「什麼?難道憑你還能勝得了我?」
李天忌劍眉上揚,朗朗大笑道:「先父旣曾做到,小可又安敢自棄!」
「脂粉情魔」雙目一寒:「什麼?你是『武皇』之後?」
李天忌漠然一笑:「前輩說得一點不錯!」
「脂粉情魔」臉色一連數變,終於狂笑一聲:「『乾坤五龍』,昔年有言,認旗不認人,今天没有『血龍旗』,縱然你父親來,也休想老夫放手!」
手掌一揚,但見一團濛濛白氣,如同大霧般罩了過來。
李天忌怒笑一聲:「好說,好說,在下今天旨在領敎前輩絕學,就是眞的『血龍旗』,我也不會用它來要挾你!」
一沉一掃,旗中暗含「洪荒一氣」,硬向「脂粉情魔」封了過去。
那團白濛濛的霧氣,看來一無奇處,孰料李天忌那雄渾剛猛的旗風與它一觸,立卽波波連響,最後轟地一聲……
李天忌只覺胸頭一蕩,脚下滑退三步……
「脂粉情魔」雖然一着佔先,却也忍不住雙肩一幌,當下又驚又怒,沉聲怪叫道:「小畜生,今天你能接下三招,老夫就放了你!」
上步抬肘,轟地一聲,亮掌推了過來。
這一次與先前迴然不同,只見白霧束成一根玉柱,勢如奔馬,尙在八步開外,就覺勁風迫人難耐。
李天忌見狀大駭,捲旗出掌,一封一合,用足十成眞力迎了過去。
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巨震當中,李天忌兩耳嗡嗡,只聽「脂粉情魔」怪笑如雷道:「小畜生,你再接我這最後一招試試!」
話聲之中,但覺冷冷嗖嗖,兜頭蓋下。
李天忌用出全身殘餘之力,朝天一擊……
轟隆一聲,頓時胸頭一蕩,熱血奪口而出,雙膝一軟,蹬地坐了下來。
「脂粉情魔」一招得手,雙足齊膝插入雪中,一見李天忌竟然没死,心中也大駭不已,當下雙目一瞪,上步冷笑道:「小畜生,以你這條小命來抵那株『九陽花』,老夫實在太吃虧了!」
擧手一掌,就向李天忌頭上劈去。
李天忌此時渾身酸軟,欲拒無力,眼看掌落人亡……
突然,耳畔傳來人聲嬌呼:「師父且慢!」
這說話之人,正是前見那白衣姑娘,只見她話聲一落,「脂粉情魔」倏地收手大喝道:「眉兒,難道妳還敢爲他求情?」
這「眉兒」二字,大槪就是那白衣姑娘的名字,她此時幽幽一笑道:「眉兒不敢爲他求情!啊,眉兒爲什麼要替他求情呢?不過眉兒怕師父殺了他,那才眞是吃虧吃定了呢!」
「脂粉情魔」一愕道:「爲什麼?」
眉兒笑道:「『九陽花』結實之前,一朶被採,八朶齊凋,師父今天殺了他又有何用?」
「難道留着這小畜生,『九陽花』還會活轉囘來麼?」
「『九陽花』天地奇葩,旣已枯萎,那還有重活的可能,不過師父可知他是誰的傳人麼?」
「哈哈,妳這丫頭,難道以爲師父會怕『洪荒覇主』那老鬼!哼,我今天非要殺他,看湯武老鬼能把我怎樣!」
說話間二次揚掌……
李天忌此時正在理氣調元,只覺得渾身眞氣亂竄,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凝聚,那還有還手之力。
誰知道未等「脂粉情魔」掌勢揚起,眉兒又急急叫道:「師父,我還没有說完呢!」
「妳還要說什麼?」
「眉兒似乎曾聞師父說過,若想恢復靑春,除去這『九陽花』之外,還有『洪荒覇主』所居『恨海』之中的那種『金花』……」
話聲未畢,「脂粉情魔」突然神色一怔道:「對『恨海金花』,『愁城玉葉』,功效全在爲師這株『九陽花』之上,若不是妳這一提,爲師差點忘了!」
李天忌聞言心中一喜,却見紫衣女揚聲喚道:「師父不行!」
「脂粉情魔」又是一愕道:「爲什麼?」
紫衣女雙目亂轉,妮聲說道:「師父,『恨海金花』一甲子才開一次,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脂粉情魔」聞言果然冷哼一聲,眉宇間又昇起一股煞氣。
李天忌實在不知,這紫衣女爲何要陷害於他,心中氣恨入骨,暗忖只要今日不死,終有一天要她好看。
這紫衣女苦苦相迫,而那白衣女却也曲意成全,就在「脂粉情魔」改變主意之時,白衣女又是一笑道:「假如『恨海金花』開放之期尙久,師父何妨要那『洪荒覇主』去向『愁城仙子』討取『愁城玉葉』……」
紫衣女聞言又是一聲冷笑:「妳以爲她討得到麼?」
白衣女淡淡一笑道:「她們旣是夫妻,我想是可以討得到的!」
李天忌聞言大愕,愁城仙子是誰?她怎會與師父是夫妻?旣是夫妻,自己怎地從未聽師父說過?難道……
就在他思量之中,又聽紫衣女輕哼一聲:「她們夫妻反目多年,江湖中誰不知道!」
李天忌聞言大悟,暗忖怪不得師父從未提起,原來……
白衣女應聲答道:「假如他眞不能獻出『恨海金花』、『愁城玉葉』,到那時殺人也還來得及啊!」
紫衣女似乎還要說話,但「脂粉情魔」業已連連點首道:「眉兒說得不錯,只是太便宜了這小畜生!」
「脂粉情魔」語音一落,揮掌就向李天忌點到,李天忌功力未復,只覺眼前一暗便卽失去知覺,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却已是夕陽西下的黃昏。
翹首四望,白雲滿山,嗖嗖冷風,吹捲着插在身邊的「血龍旗」,茫無涯際的白雪裡,那還有「無神寺」的踪跡。
「這是怎麼囘事?難道「脂粉情魔」竟放了我?」他愕然收起了「血龍旗」在皚皚白雪中一路飛馳……
夕陽落下了西山……
明月高懸上長天……
他身上沁出微微汗漬,突然,他發現雪地上滿是足跡。
怪,這是什麼人?
他仔細搜尋,終於發現了祕密,原來那全是他自己的足跡,這一陣全力奔馳,依然没有離開過那小小的山頭。
這是什麼道理?
原來山頂上的積雪,高低崎嶇,看似天然,實則人爲,就在那丘壑起伏之間,竟隱藏着無窮玄機。
這竟是一座暗含生尅的雪陣!
李天忌前後跟過兩位奇人,一位是「七海殘生」,一位是「洪荒覇主」湯武。可是,他由「七海殘生」那兒僅學到經史子集等學問,由「洪荒覇主」那裡則學的是各種武功……
對於這奇門之術,他一向以爲旁門左道而不屑爲,想不到今天自己竟被這以往不屑一顧的雪陣困住。
難道自己眞就坐等師父來救麼?哼,那太丟人了!
他霍然而起,大吼一聲,「血龍旗」捲起轟轟巨響,直向當前一座雪堆掃去。
疾風過處,冰雪飛舞,天上月色不禁爲之一暗。
經過了一陣揮掃捲打,整個山頭上像是剝了一層皮,可是,他竟依然没有離開山頭一步。
他廢然坐下,理氣調元……
空山靜寂,冷風怒吼,醒來時業已日上中天,雙目一睜,突然,身前數步之處,竟立着個微微含笑的白衣少女。
她秀髮垂肩,衣袂飄飄,可不正是日間所見的那個眉兒?
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難道這是做夢?
李天忌神情木然,情不自禁地用手輕擦一下眼睛。
可是,就在他不能相信之時,眉兒說話了,她淡淡地笑道:「你醒了麼?」
這一笑,猶如春花乍放,李天忌心頭升起一股暖意,情不自禁地答道:「我醒了!妳……妳來幹什麼?」
眉兒幽幽一笑:「你不高興我來?」
「啊,高興,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假如讓令師知道了……姑娘還是囘去吧!」
「你呢?」
「我?妳就不用管我了!」
「假如我要管呢?」
「這……」
「你能告訴我到雪山來的目的麼?」
「在下只是想討一粒千年雪蓮!」
「爲你自己?」
「不,爲朋友!」
眉兒幽幽一笑:「我想一定是位漂亮的姑娘!」
李天忌臉色一紅道:「啊,不,是位老人家!」
眉兒盈盈一笑之後,立卽雙眉一皺道:「你還是囘去吧,我師父不會給你的!」
李天忌搖頭苦笑道:「可是我……」
眉兒没等他說完,立道:「不識這雪陣麼?跟我來!」
「不,我不能平白連累妳!」
「難道我自己願意也不成?」
「姑娘盛意,在下只有心領了!」
話聲至此,眉兒突然神色一怔,急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呆板呢,快點吧,我師姐要來換我了!」
「旣然如此,姑娘就趕快請吧!」
「你眞不肯讓我幫忙麼?」
「在下只是不敢連累姑娘!」
「你這樣說,我越發要幫你了,你不願和我一起走也可以,記住,面向北斗,左三右七,前二後八,千萬不要弄錯了!」
話聲落處,身形一閃,消失在漫漫的白雪之中。
李天忌凝望着她逝去的方向,衷心感激不已。
就在他木然凝思之際,耳畔又復傳來那嬌俏的聲音:「二姊姊,人交給妳了,妳可要看好了!」
李天忌一聞「二姊姊」三字,心頭驀地一震,就知是那紫衣女,果然,耳畔傳來一笑冷哼道:「妳這小鬼趕快去吧,在我楚零雲手裡保證丟不了他!」
李天忌對這紫衣女恨之切骨,心中冷笑一聲,按着白衣女所說的要領,面向北斗,左三右七,約摸盞茶時分,突覺眼前一亮……
翹首西望,百丈外,「無神寺」燈火輝煌,轉臉東看,那座雪陣之中,依然是白雲茫茫奧妙難測。
紫衣女在那裡?
李天忌正待搜尋,突見人影一閃,直向左側一座絕谷中落下,雖然一閃而没,但李天忌業已認出那正是日間所見的紫衣姑娘。
她是來看守自己的,此時跑進那絕谷之中作甚?
思量中身形暴起,如同疾風般趕了過去,就像是一片鴻毛,悄悄地落入谷中。
身形剛穩,突然聽到一陣人聲:「嗯,妳日間的事情辦得還不錯!」
咦,這竟是男人的聲音!他是誰?他在向誰說話?日間的事情辦得不錯?是什麼事情辦得不錯?
驚愕中身形一閃,李天忌業已掩了下來,就在此時,只聽另一個聲音說道:「那麼我求求你,你就放了我的媽媽吧!」
聲音顫抖,充滿了乞求,熱望,竟是那百般陷害自己的紫衣女,李天忌本對她恨之入骨,可是,此時此地他畢竟心軟了!
他覺得這紫衣女是可憐的,她陷害自己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爲了救慈母一命,什麼樣的事情不能幹呢!
他偸眼細看,只見幽暗的峽谷中,十多丈外站着一雙男女,女的當然是那紫衣姑娘楚零雲,而男的則是個面目陰鷙的中年人。
紫衣女話聲一落,那陰鷙的男人突然冷笑一聲:「嘿嘿,妳說得到容易,我要妳盜的雪蓮到手了麼?」
「你眞非要不可麼?」
「廢話!」
「不過已經没有那麼多了!」
「有多少?」
「四十五粒!」
「四十五粒?哼,誰不知道『脂粉情魔』已把雪山雪蓮採光,少說也在千粒以上,妳想騙得那個!」
那男子話聲一落,雙目烱烱生光,緊盯着紫衣女,像要把她一口吞下去似的。
紫衣女可憐兮兮地說道:「我師父雖然採得不少,但千年以上的全部也不到一百粒啊!」
「哼,就算一百粒吧,拿來!」
「在『九陽花』没有結實之前,他已經吃了不少!」
「難道眞就剩下四十五粒了?」
「我騙你不得好死!」
「好,交給我……」
「我要你答應先放了我媽!」
「好,我答應妳!」

紫衣女目現疑雲道:「你知道這四十五粒蓮實,是他拿性命換來的,你可千萬不能騙我!」
那陰鷙的男人冷笑一聲:「妳要是怕騙的話最好自己留着!」
話聲一落,冷笑不止,充滿了威脅的味道。
紫衣女略一遲疑,終於顫聲說道:「好,我給你,只要你放了我媽,我楚零雲今生今世不忘你的大德!千萬求你不要忘記了啊!」
話聲一落,將一隻小巧的袋子遞入那人手中。
李天忌看得心頭一動,突聞那男子嘿嘿奸笑道:「楚零雲,老實告訴妳,大爺早就把妳媽放了!」
紫衣女神色一震,脫口驚呼道:「早就放了?眞的嗎?她現在那裡?」
那男人又是一聲奸笑:「三月之前,她就向閻王殿上報到了!」
紫衣女臉色慘變道:「什麼?你……你們把她殺了?」
那男人臉色一沉道:「賤人,妳媽自己尋死怨得那個!」
紫衣女滿臉悲慘,叫道:「你騙人!」
「騙妳?嘿嘿,妳已是將死之人,我還騙妳作甚?」
「什麼?你說什麼?」
「哼,『無神寺』一夕之間失去這多雪蓮,「脂粉情魔」追查起來,妳還會瞞得住麼?爲了機密不致外洩,所以……」
那人陰笑聲中,右掌緩緩抬起……
紫衣女尖叫一聲:「你想殺人滅口?」
那男人冷笑不止道:「妳到此時才明白?狡兎死,走狗烹,爲了本敎機密,妳莫怪太爺手辣了!」
紫衣女神色木然,仰面慘叫道:「天啊,我楚零雲死不足惜,只是對不起死去的娘,更對不起那姓李的……不,我現在還不能死,我一定要先放出那姓李的!」話聲一落,轉臉就走。
突然,那男的冷聲一笑:「賤人,妳能走得了麼?」
身形一旋,快如閃電般,已把紫衣女去路擋住,緊接着掌勢一抬,罡風如刀,直向紫衣女劈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只聽背後一聲冷哼:「惡賊,走不了的是你!」
那男人霍然轉身,雙目一掃,頓時渾身一顫,與紫衣女同聲驚呼道:「咦,是你?」
原來這猝然現身之人,正是躱在一邊靜聽的李天忌。他目射寒光,嗤聲冷笑道:「怎麼?感到意外麼?」
話聲中緩上兩步,直向那人逼去,那人臉色數變,突然大吼一聲,一掌推了過去。
李天忌揮掌一招,只聽轟隆一聲,那人就勢倒翻三丈,雙足落地,狂奔而去。
李天忌大吼一聲:「惡賊,你能逃到那裡去?」
話聲一落,擧步疾迫……
孰料就在此時,紫衣女突然撩起衣襟,直向石壁上撞去。
李天忌此時心中只有無限憐憫而無半點仇恨,見狀猛一揮掌,把紫衣女逼退三步。
紫衣女那知就裡,見狀慘笑一聲:「少俠旣想親自殺我,就請趕快下手吧!」
李天忌聞這斷腸之言,愈加心酸不已道:「姑娘不要誤會,妳情非得已在下決不怪妳就是!」
話音一落,突聞一陣叱喝之聲,紫衣女頓時臉色大變,連聲催促道:「少俠快去吧,我師父來了!」
李天忌眉頭一皺,突然放聲狂笑道:「留妳一命,轉告爾師,就說這一座小小雪陣尙還不在李某眼下,爲示薄懲,這四十五粒雪蓮李某取去了!」
話音一落,反手一掌將紫衣女震出五步。
紫衣女見他把偸盜雪蓮之罪,也替自己承擔了去,不禁感入五衷痛淚交流……
就在她柔腸百轉之際,「脂粉情魔」疾掠而下,大吼一聲,就向李天忌追去。
紫衣女見狀大駭,故意慘叫一聲:「師父快來!」
「脂粉情魔」情深萬斛,他以爲這嬌俏的徒兒眞已傷重垂危,急急地奔來,但李天忌却趁機走了。
天色微明,皚皚白雪上,只見盛怒的「脂粉情魔」,捧着那僞裝的紫衣女,飛快地馳囘了「無神寺」。
天色微明,大雪山上馳下一條人影。
這人黑衣曳地面色陰沉,他身形一停,倏地由袖中摸出一隻小巧的絲袋。
袋口一拉,倒出兩粒色作淡紅大如鴿卵的蓮實,揚眉一笑就向口中送去。
就在蓮實將要入口之際,突然渾身一顫立卽停了下來。
那蓮實芳香四溢,顯見白雪山名產,並且由那顏色判斷,都是道道地地千年以上之物。
可是,那黑衣人雖已饞涎欲滴,但却像有所顧忌似地,再三遲疑,終於還是將兩粒蓮實重又放入絲袋之中。
就在他打算重新收起絲袋之時,突然,背後傳來一聲刺骨冷笑:「拿來!」
黑衣人心神一顫,霍然迴身……
雙目過處,只見李天忌就站在八步開外,嘴角上掛着一絲令人心悸的微笑,雙目灼灼地逼視着自己。
事出意外,黑衣人不禁脫口驚呼:「啊,是你?」
話聲未落,身形業已閃電般退出三步。
李天忌淡然一笑:「旣然認出是我,還不趕快拿來!」
話聲中漫不經心地緩緩向前行去。
黑衣人情不自禁地再退兩步,大聲說道:「你……你要什麼?」
李天忌面色一沉:「我要你手中那隻袋子!」
黑衣人心神一顫,半晌答不出話來。
李天忌再次冷笑一聲:「你不願給麼?」
狗急跳牆,何況這黑衣人也是江湖中成名人物,他略一遲疑,終於嘿嘿冷笑道:「我專誠而來,豈能輕易給你!」
李天忌也是一聲冷笑:「你是專誠而來我可不是,我除去這袋雪蓮之外,另外還想要件東西!」
「你要別的還可商量,想要雪蓮那可不成!」
「要你的命也可商量麼?」
「你……?」
李天忌面色一寒怒聲說道:「你不肯麼?」
「不肯!」
「不肯?哼,不肯能成麼?」
嗖地一聲,人影暴起,漫天指影,直向那人抓到。
黑衣人揮掌怒吼,狂攻三招。
誰知道招式剛勁,突覺手上一緊,那袋雪蓮已被對方抓去,緊接着渾身一震,脚下連退五步。
黑衣人驚魂四顫,李天忌却行所無事地打開那隻絲袋,一五一十地數了起來。
黑衣人自忖功力相差太遠,悄悄地轉過身形,拔足狂奔而去。
他一味疾馳,直到渾身汗出如漿,這才停下身來。
誰知就在他暗自慶幸之時,突然,身畔又復傳來一聲冷笑:「跑啊,你怎不跑了?」
黑衣人揚臉一看,只見李天忌依然站在自己八步開外,不禁魂飛魄散道:「你……你……難道你眞要殺我?」
「那得看你肯不肯聽我吩咐!」
「我『七星手』可不是貪生怕死之人!」
「不過死的滋味並不好受!」
這話一點不錯,「七星手」雖說不怕死,但那僅是說說好聽而已,骨子裡那有不怕的道理,因此在一陣沉默之後,終於屈服道:「但不知你要吩咐我做什麼事情?」
李天忌淡淡一笑道:「事情並不太難,我僅想問你幾個問題,你是聰明人,可不能做出儍事!」
「這話我不懂!」
「不懂我可以對你說明白,你若是照實囘答,姓李的問完之後,立卽抖手一走,否則,哼,不要我再說了吧!」
「七星手」臉色連變,終於牙根一咬:「好,你問吧!」
李天忌劍眉上揚,沉聲說道:「楚零雲狡計陷害於我,是你指使的麼?」
「七星手」周身一顫:「我也是受人指使!」
「那指使你的人是……?」
「本壇壇主!」
「什麼壇主?」
「七星手」雙目轉動,半晌無語。
李天忌上步冷笑道:「你要想死,不說也可以!」
「七星手」悚然一驚:「好,我說,指使我的人,就是本敎『銀戈壇』壇主!」
「你是『金鷹敎』的?」
「不錯!」
李天忌劍眉軒動,終於沉聲說道:「好,你去吧!」
「七星手」如逢大赦,緩緩後退,等到退出十丈開外,立卽拔腿狂奔而去。
李天忌目注他逝去的背影,嘴角上露出一絲神祕的笑意,立卽隨後趕下。
白雪皚皚,冷風颼颼,李天忌悄悄跟踪,一心想從他身上去追查「天下第一戈」的下落。
祁連山下,他曾親見「宇內三絕」臨危馳援,可是,天池二怪臨死之時,爲何竟說當年主謀之人就是他們呢?
恩怨懸殊,判若天地,他必須要儘速查明!
一天,兩天,第三天日落時分,「七星手」來到了鶴慶,掩掩藏藏地折入城南一座破廟之中。
這座小廟破敗不堪,由斷垣殘壁中瞧見大殿上的情形。
風吹簷動的大殿上,除去「七星手」之外尙有三條人影。
靠左一人,又黑又瘦,是那以毒馳名的「天毒叟」;靠右一人,又粗又野,則是日前在紅袍敎裡失踪的「奪命三刀」西門豹。
想不到這兩人却似已被「金鷹敎」所網羅!
居中一人,是個面如黃臘的老頭,他目光灼灼,顯見出內功修爲,遠在西門豹與天毒叟之上。這時只見他斷眉一皺,沉哼一聲道:「他眞已被『脂粉情魔』困入雪陣之中了麼?」
話音一落,「七星手」忙道:「一點不假,不過後來……」
「後來怎樣?」
「後來他又由雪陣中逃了!」
「混蛋,旣然逃了你還囉嗦什麼?」
話聲一落,但聞啪地一聲,摔手一掌打了過來。「七星手」身形一晃,脚下連退五步,張口吐出一團鮮血兩顆大牙。
李天忌看得好笑,但人家不來找他,也就落得多看一點,只見這一掌打過之後「天毒叟」立卽哈哈怪笑道:「壇主息怒,人逃了没有關係,只要能把『無神寺』雪蓮全部弄來,『南海畸人』那老鬼也就無法飛上天去!」
李天忌聞言一怔,暗忖「南海畸人」的隱身之處,怎會被他們發現?突然,他想起了那日與天池二怪同行之人,想必他逃走之後,把……
就在此時,只聽那面如黃臘的老人又是一聲斷喝道:「快說,雪蓮到底怎樣?」
「七星手」顫聲答道:「千年以上的雪蓮,『無神寺』中也僅剩下了四十五粒!」
「我問你弄到手了没有?」
「弄到了!」
「好,總算將功折罪,拿來!」
「七星手」面如死灰,脚下連退數步。那老人怪吼一聲:「你是怎麼了難道都被你吃了不成?」
「啓禀壇主,弟子一粒未敢輕嚐!」
「那麼你是不願交給我?」
「弟子縱然願意,但東西已經不在我手了!」
「什麼?不在你手?那裡去了」
「已被李天忌刼去!」
一言方落,那老人驀地大吼一聲:「没用東西,你也太丟人了!」
反手一掌,攔腰掃了過去。只聽一聲刺耳慘號,「七星手」已被震出八步,鮮血狂噴而亡。
李天忌冷笑一聲,陡地站了起來。
那老人似乎早已知道他藏在那裡,見狀冷冷一笑道:「西門香主,這小子偸聽了不少機密,就煩你宰了他,咱們好找李天忌去!」
上次李天忌前往紅袍敎時,乃是一身北怪裝束,並且面罩黑紗,是以西門豹雖然見過一面,此時依然認不出來,他大步而來,到達五步開外驀地巨掌一揚……
李天忌大喝一聲:「且慢!」
西門豹怪笑道:「小子有話快講,講完了我好宰你!」
李天忌神祕一笑:「你要是宰了我,還到那兒去找李天忌?」
那面如黃臘的老人,聞言疾掠而至,大喝一聲:「小子,你見到李天忌在那裡,快說!」
李天忌向他略一凝視,立卽沉聲說道:「你是誰?」
老人雙目一亮道:「老夫『天下第一戈』!」
李天忌見這老人果是「宇內三絕」之一的「天下第一戈」,頓時想起了天池二怪臨死之言,暗忖:我今天非得試試看,他到底是不是當年主謀的凶手。
思量中平靜一笑道:「啊,原來是『宇內三絕』中的人物!」
「旣知老夫,還不快點說出李天忌的下落!」
「當年祁連之變,你們『宇內三絕』,危急時曾對『武皇』拔刀相助,你們的交情應該不淺啊!」
「天下第一戈」聞言神色一變,半晌始道:「嗯,不淺,不淺,我們全是生死之交!」
李天忌又是一笑:「江湖傳言,李天忌就是『武皇』的後人,你們不知道麼?」
「嗯,知道,你這小子問這些作甚?」
李天忌一聽他說知道,立卽冷笑一聲:「旣然知道,憑你們對『武皇』的交情,你還苦苦追他作甚?」
「天下第一戈」神色一變,大聲喝道:「好小子,你是誰?」
李天忌冷笑一聲,突聞「天毒叟」像大夢初醒般失聲怪叫道:「啓禀壇主,這小子就是李天忌!」
話聲剛落,突見「天下第一戈」掌勢疾晃,閃電般摘下一枝亮銀戈,滿面驚容道:「什麼?你眞是李天忌麼?」
李天忌不敢怠慢,刷地一聲,也取出了那枝「穿心棒」,掌勢一震,龍旗舒捲,激起一片刺骨寒濤。
「天下第一戈」臉色微微一變。
李天忌朗朗大笑道:「是又如何?」
話聲一落,突聞「天毒叟」怪笑二聲:「是就納命來!」
雙掌一合,劈出一道又黑又猛的掌風。
李天忌見狀怒笑道:「憑你還不夠格!」
沉旗亮腕,呼地一聲掃了過去。
「天毒叟」功力雖高,但李天忌自忖這一招至少可以把他逼退五步。
誰知事情大出意外,旗風過處「天毒叟」竟被迫退三丈。
「天下第一戈」臉色大變。李天忌自己也是神色一愕?
自己功力爲何會突飛猛進,啊,一定是昨夜在那雪陣中的一場打坐,把日前服下千年「雪鱔」的精華……
如此一想,不禁雄心頓起,仰面怒笑道:「『天下第一戈』,還是你來試試如何?」
「天下第一戈」臉色一連數變,最後,突然收起了那枝亮銀戈,哈哈大笑道:「賢侄不要誤會,旣然是你,就用不着老夫再去找你了,咳,你身懷四十五粒千年雪蓮,委實叫人躭心!」
李天忌本已發現他甚多可疑之處,一聞此言,更加疑心大起,嗤聲冷笑道:「是否要我取出來讓你保管?」
「天下第一戈」神色一動,但雙目一轉,立卽揚眉大笑道:「那裡,那裡,難道賢侄眞還不信老夫一番好意?」
李天忌輕哼一聲:「相信,相信,在下來到雪山之前,你就傳書『七星手』要他設計陷害於我,你說我怎能不信你這番好意呢!」
「天下第一戈」臉色又是一變,再次大笑道:「哈哈,賢侄你又誤會了,我只要他對付那討取雪蓮之人,但可不知那人就是賢侄你啊!」
是恩?是怨?李天忌正覺糾纏不淸之際,突然,耳畔傳來一聲大叫:「好小子,我老頭什麼地方没有找到,原來你却躱在此地,好,快囘去跟我那妞兒成親去!」
叫聲中一條藍影飛掠而來,十指一探,就向李天忌肩頭抓到。
李天忌一眼之下,看出這白面團團的老人,正是上次在昆明城外以「迴旋八式」糾纏自己之人。
他知道這藍袍老人功力古怪,要是被他一旦纏上,那就休想輕易脫身,當下三十六計走爲上策,身形一閃,由小廟中竄了出來。李天忌放足狂奔,藍袍老人隨後疾追。
「天下第一戈」見狀,突然臉上露出一絲獰笑,向「天毒叟」與西門豹匆匆數語,但見二人面色一連數變,便卽分頭離去。
李天忌奔馳之中,只聽身後藍衣老人哇哇大叫道:「好小子,幾天不見想不到你功力到眞大有進境呢,哼,不過你與『天下第一戈』那老兒攪在一起,眞叫老夫看了嘔心!」
李天忌心中一動,故意笑道:「『天下第一戈』有何不好?『宇內三絕』的名頭難道還不如你!」
話聲中脚下不停,只聞耳畔風聲霍霍,那藍衣老人吼道:「好小子,別人不知他『宇內三絕』是什麼東西,難道老夫我還不知道麼?哼,盡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李天忌脚下一慢:「你這話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我……哼,說出來恐怕你更加不信!」
「哈哈,你自己都知道令人難信,想必是一派謊言!」
「謊言?老夫什麼時候說過謊言?好小子,你聽着,有一年我在『天鈴寺』畔……」
李天忌心下一震,霍地止步囘身道:「什麼?『天鈴寺』?他在『天鈴寺』裡怎樣?」
就在他驚愕囘身之際,藍衣老人已閃電般疾掠而來,五指一彈,哈哈大笑道:「不怎樣?小子!」李天忌心下一凜,隨地往左一閃……
他一時之間,竟忘了這老人一身功力都大背常軌,不閃還好,這一閃剛巧碰上,只覺週身一麻,前胸五處大穴立被封死。
藍衣老人將他攔腰一抓,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還想聽麼?好,等老夫囘到『海角紅樓』之後,我再慢慢地講給你聽!」話聲一落,拔足而去。
「海角紅樓」?難道這老人就是名動九州的「天涯雙老」之一?
他眞想開口問問,可是要穴被制出聲不得。
藍衣老人快逾奔馬,轉眼之間就是數里,李天忌但聞耳畔風聲霍霍,滿山樹影全都向後疾退。
就在這藍衣老人放足狂奔之際,突然,眼前一影一晃,藍衣老人陡地停了下來……
李天忌偸眼一看,只見八步開外站着個白髮紅衣的老婆子,她手中揑着一枝鳳頭拐杖,粗如兒臂,烏光閃亮,竟是純鋼打造。
單憑這件兵器,李天忌就知這老婆子不同凡響……
果然,藍衣老人神色一怔,立卽哈哈大笑道:「嘿,難得,難得,妳裘老婆子多年不出山,這一次出山有何貴幹?」
那紅衣婆子冷笑一聲:「舒鴻,你們『天涯雙老』不也是老早絕跡江湖了麼?這一次跑出來又爲的是什麼?」
李天忌一聽此言,才知道這毫不起眼的藍衣老人,果然就是「天涯雙老」中的「秋水長天」舒鴻,但一時之間,却猜不出這姓裘的老婆子是誰!
就在此時,只聽「秋水長天」舒鴻哈哈大笑道:「小事,小事,爲孫女兒選個女婿!」
話聲中將李天忌提起一亮,就像是新買一件貨物,拿出來讓人看看好壞似的。
那姓裘的老婆子見狀冷笑一聲:「哼,選孫女婿也有這樣選的麼?」
「秋水長天」舒鴻一怔,驀地冷笑一聲道:「孫女兒又不是妳生的,妳少管閒事!」話聲一落,奪路就走。
李天忌雖然穴道被制,也差點笑了出來。

那紅衣老婆子見狀大喝一聲:「想走麼?把人留下來!」
呼地一聲,手中鐵拐兜頭劈到,罡風厲嘯,勁氣排空。內力之強,令人咋舌,「秋水長天」舒鴻似乎不敢硬接,身形一閃,向後疾退五步,大聲喝道:「裘閉月,妳想幹什麼?」
李天忌總算明白了這老婆子叫做「裘閉月」,但武林中人,往往是綽號蓋過眞實姓名,他雖然知道「裘閉月」三字,「裘閉月」究竟是誰?
不過,這「裘閉月」是來幫助自己總不會錯的!
如此一想,他立覺這老婆子慈祥無比,想見其年輕的時候,眞是個閉月羞花的美女。這時「裘閉月」開口了:「舒鴻,你問我麼?告訴你,我也想替徒兒選個女婿!」
李天忌一怔!
「秋水長天」舒鴻更是一愕道:「妳!哼,妳選妳的徒兒女婿,告訴老夫作甚?」
「你知道老婆子我看中了誰?」
「你看中了誰,就嫁給誰,關我屁事?」
紅衣老婆子冷笑道:「那很好,我就看中了你手裡這小子!」
鐵拐一領,就向「秋水長天」舒鴻點來,右手一探,疾抓李天忌。
李天忌心下大愕,只聽「秋水長天」怒喝一聲:「那可不成,我好容易捉來的那能交給你!」身形一閃,揮掌連封三招。
紅衣婆子一下没有捉到,叱喝一聲:「只要你放開,我老婆子一樣會捉,這有什麼稀罕!」
鐵拐一圈,呼呼打了過來。
勁氣激蕩,冰雪紛飛,「秋水長天」一手抓着李天忌,五招一過,立卽被迫處下風,只急得哇哇怪叫道:「裘閉月,妳還要不要臉!有本領等我把這小子送囘『海角紅樓』之後,咱們找個地方好好打上一場。」
紅衣婆子冷笑一聲:「舒鴻,你不要盡打如意算盤,要打咱們現在就打,你要嫌那小子礙事不會先放開他!」話聲一落,鐵拐呼呼捲到。
「秋水長天」舒鴻立卽被迫得手忙脚亂,氣喘咻咻地叫道:「我放下妳可不許動搶!」
「贏不了你這老鬼,我能搶得走麼?」
「好,咱們今天就以這小子做個彩頭,誰贏了誰就帶他走!」
話聲一落,立卽把李天忌放下。
紅衣婆子怪笑一聲:「舒老鬼,你能贏我,我就叫徒兒今生不嫁!」鐵拐一蹬,呼地一聲劈了過來。
「秋水長天」舒鴻怒吼一聲:「裘閉月,妳要是贏了我,我就讓孫女兒做尼姑去!」騰身一旋,猛劈三招。
轟轟隆隆,掌風拐影,捲得滿天冰雪,十丈之內令人無法立足。
李天忌見此怪形,不由暗暗一聲苦也,假如眞等這二人分出勝負,豈不要有一位姑娘被我斷送終生?
可是,自己此時穴道被制,那有辦法可想?
轉眼之間,場中拚鬥二十餘招,這時紅衣婆子大喝一聲,鐵拐橫空,突然打出一招「雪封五嶽」,勁風呼嘯,閃電般指向「秋水長天」胸脅之交……
情勢險惡萬狀,李天忌心中大急,大喝一聲振臂而起……
要知「秋水長天」舒鴻的心意,乃是要將他抓囘去與孫女兒成親,是以先前出手點穴之時,根本就只用了兩成眞力,時辰一到,不解自開。
李天忌身在半空,驀見「秋水長天」一側一閃,避開了紅衣婆子驚險的一擊,趁機五指點了出去。
奧妙驚險,實在令人嘆服。
五指點出了只聽紅衣婆子驚叫一聲:「老鬼住手,那小子要跑!」
這眞是一言提醒夢中人,此時穴道已解不跑作甚?難道眞等他們分出勝負之後去成親麼?一念及此,轉身就走……
雪地無人,空山靜寂,只聽「秋水長天」與那紅衣婆子,在身後叫道:「好小子,不要跑,有話慢慢商量!」
李天忌充耳不聞,如飛而去。
李天忌終於擺脫了舒鴻與裘閉月,五天之後,來到了「南海畸人」隱身的山洞。
身臨切近,李天忌不覺心中一怔,原來就這數日之隔,早先冷僻的荒山,此時竟突然熱鬧了起來……
山洞外面,黑壓壓站着十來條人影,那爲首之人是個黃衫瘦削老叟,只見他生性得鷹鼻鷂眼深沉陰狠,背上插着一枝三指來寬的金劍。
這是怎麼囘事?
李天忌正覺不解之際,突聞那黃衫老叟冷哼一聲道:「敝敎敎主,特命老朽專程相召,難道前輩眞的不肯答應麼?」
這老傢伙聲音雖然低沉,但數十丈外俱都聽得淸淸楚楚,他那番言語,似乎是對洞中的「南海畸人」所說。
果然,話音一落,就聽洞裡傳出一陣嗡嗡狂笑:「哈哈,你專程相召老夫就肯答應了麼?哼,狗屁,狗屁,就算是金鷹敎主三顧茅廬老夫也不會答應的!」
山洞奇深,「南海畸人」這幾句話送入耳中,竟然淸晰無比,實在不愧是「乾坤五龍」之一。
只聞話音一落,黃衣老人立卽冷笑一聲:「『南海畸人』,你不用倚老賣老,你如眞不答應本敎一品護法之職的話,今生今世就休想出此山洞!」
「這話是你說的麼?」
「嘿嘿,憑我『天下第一劍』難道還不配麼?」
這老鬼竟是「宇內三絕」之一的「天下第一劍」,李天忌剛覺心頭一怔,突然,洞裡又傳出「南海畸人」的狂笑!
「你自以爲配麼?哈哈,你只配替老夫擦屁股!」
「天下第一劍」鷂眼一翻,厲叱一聲:「南海老鬼,你……」
話音未落,洞中再次傳出「南海畸人」的狂笑:「你臭美什麼?老夫還不定要你呢!」
「天下第一劍」氣得哇哇怪叫:「南海老鬼,你今生休想出來了!」
「我要出來怎辦?」
「我不信你能忍受毒火煎心之苦?」
「我也不信『七夕煎心散』是無物可解之毒!」
「除去本敎敎主!」
「據老夫所知,有一粒雪蓮就行!」
「天下第一劍」臉色微微一變。
「雪蓮不會跑到你嘴裡!」
「南海畸人」發出一陣大笑:「假如有人去找,雪蓮一樣會跑到我嘴裡來!」
「當今之世,還没有人敢與本幫作對!」
「我倒知道一個!」
「誰?」
「李天忌!」
「天下第一劍」聞言放聲狂笑道:「據我所知那小子已不會活着囘來!」
話音一落,突聞身後傳來一聲冷笑:「天下出人意料的事情常有!」
「天下第一劍」霍然囘身,只見場中不知何時,竟多出個玉面朱唇的藍衫少年,頓時心頭一凜,沉聲大喝道:「你是誰?」
藍衣少年淡淡一笑:「當今武林之中,能令你寢食難安的人是誰?」
「天下第一劍」悚然一驚,脫口喝道:「你……你就是李天忌?」
藍衣少年臉色一變,沉聲冷笑道:「我與你素昧平生,爲什麼會令你寢食難安,是否你對我姓李的做過虧心之事?」
「天下第一劍」神色一愕,立道:「那裡,那裡,少俠不要亂猜,當年祁連巨變,擧世滔滔,只有我們『宇內三絕』義伸援手,少俠不會不記得吧!」
李天忌冷笑一聲:「假如不記得的話,姓李的早就對你不客氣了!」
事實一點不錯,天池二怪雖說「宇內三絕」就是當年主謀之人,但李天忌親目所睹,親耳所聞,那又該作何解釋呢?
恩怨必須分明,他不能夠冒失行事,因此話音一落,立卽大步向山洞走去。
「天下第一劍」見狀身形一側,擋住去路道:「少俠且慢!」
李天忌冷冷答道:「爲什麼?」
「請問少俠進洞是……?」
「特爲『南海畸人』前輩呈送雪蓮!」
「難道你眞取來了千年雪蓮?」
「不多!」
「不多?」
「僅有四十五粒!」
「天下第一劍」神色大變,半晌無語。
「南海畸人」由洞中傳送出一陣哈哈大笑:「哈哈,四十五粒?好小子,『脂粉情魔』怎會捨得呢?你小子是用偸還是用騙?」
李天忌朗朗大笑道:「老前輩,我不是說過了麼?」
「用搶?」
「不用搶那能到手嗎?」
話聲之中,轉眼到達洞口,正待擧步入洞,突然……
「天下第一劍」二次飄來,沉聲說道:「少俠,你眞想解『南海畸人』之毒!」
李天忌冷冷答道:「難道有什麼不妥?」
「這……少俠可知他……」
「他如何?」
「他極可能就是當年祁連巨變的主凶!」
李天忌再次冷笑一聲:「幾天之前,我在此也曾聽人說過!」
「天下第一劍」立卽雙目一亮道:「那……那太好了!」
李天忌臉色一沉:「可是那人却說眞凶是你們『宇內三絕』?」
「天下第一劍」神色大震:「難道你相信?」
李天忌雙目緊盯着他,淡淡一笑道:「你說我應不應該相信?」
話音落處,雙目光芒四射,似乎要看入「天下第一劍」的心靈。
可是,「天下第一劍」至此却一變那緊張的態度,雙目一轉,哈哈大笑道:「信不信全在少俠自己,老夫不欲分辯!不過老朽奉命而來,少俠如欲強行人洞,除非能贏得老朽手中之劍!」
李天忌長笑一聲:「在下也正想領敎天下第一劍的奇招,如此就算怪我放肆了!」
話音一落,只聽刷的一聲,已取出了「洪荒覇主」當年震撼九州的「穿心棒」來。
「天下第一劍」目中突然現出一絲殺氣,只聽一聲震耳龍吟,手中已多出一枝金光灼灼的三指劍。
李天忌正待搶步出招,突然,耳畔傳來一絲蚊鳴似的聲音道:「小子,你恐怕不是這老鬼對手,現在先同他乾耗,老夫馬上就來,記住,別忘了見面之後立卽丟一粒雪蓮給我!」
李天忌知道這是「南海畸人」的千里傳音之法,不過他跟隨「洪荒覇主」學藝時,却認爲這些邪門外道不值一學,此時没法,只好大叫一聲:「知道了,你來吧!」
「天下第一劍」執劍平胸,正待凝神待機,聞言不禁一愕道:「你……你知道什麼了?」
李天忌哈哈大笑:「我知這你一定要輸,所以叫你快來!」
「天下第一劍」冷笑聲:「我倒不信!」
李天忌大笑一聲:「不信當場試驗好了!」
他曾與「天下第一刀」鬥過,知道憑自己功力想勝大名鼎鼎的「宇內三絕」,實在不是容易之事。因此窺破好機,立卽搶先出招。
但見一縷烏光,如同電射星臨,直奔「天下第一劍」前胸點到。
「天下第一劍」大出意外,手下一慢,棒影業已分心而下,勁氣刺膚如同刀割,不由臉色爲之一變。
匆促間跨步疾閃,只聽「嗤」地一聲,左襟上已劃開一條五寸來長的口子,冷風倒灌,涼透心脾。
一招奏功,李天忌不禁哈哈大笑。
笑聲未落,突聞一聲大喝;「李天忌,你也嚐嚐老夫『金光斷魂劍』的味道!」
脚下未動,劍上抖出一片罡風,金光霍霍疾捲而來,凌厲詭奧,眞不愧「天下第一劍」之名。
李天忌警覺之時,週身已被充塞的劍氣罩住,心下一凜,大喝一聲,全力拍出三掌。劍風一蕩,「天下第一劍」倒退兩步。
可是,李天忌左袖下方,竟已被利劍掃下了一角。
二人同時一怔,正待搶制先機,突然,身畔傳來一陣嘈雜的驚叫……
「天下第一劍」臉色大變。
李天忌霍然囘頭。
原來就在這刹那之間,山洞裡突然鑽出個頭大如斗,又矮又醜,披頭散髮的怪人。
這不是「南海畸人」是誰?
李天忌心下一動,霍地摸出一粒雪蓮,抖手就向「南海畸人」打去。
「天下第一劍」眼見一縷淡紅光華,發散出陣陣幽香,立卽明白那是什麼東西,大吼一聲,揮掌抓了過去。
「南海畸人」哈哈大笑:「『天下第一劍』,你不知道老夫吃東西用不着別人侍候麼?滾開!」
左掌一探,右手一推,只聽轟地一聲,不但已輕輕巧巧地接住那粒雪蓮,並且在一掌之下,把「天下第一劍」震出三步。
「天下第一劍」眼看他「格」地一聲,像蛤蟆吃蒼蠅似地吞下了那粒雪蓮,不禁心中倒抽一口涼氣,半晌始冷哼一聲:「没用的東西,走!」
他這話本是對隨後那班大漢說的,可是「南海畸人」聽了,不禁哈哈大笑道:「你有用,你會擦屁股,可惜我老人家餓了幾天,此時拉不出屎來,你要走就走吧,走得愈遠愈好!」
「天下第一劍」知道惹不起他,裝做没有聽見,帶着那十來個大漢如飛而去。
冷僻空山,又恢復了原有的沉寂,李天忌把求雪蓮的經過,向「南海畸人」詳述一遍,只聽得「南海畸人」哈哈大笑道:「哈哈,好小子,幸虧是你去,要是老夫我可就有去無囘啦!」
李天忌連道:「前輩不要說笑,晚輩那裡能與前輩相提並論!」
「南海畸人」雙目一亮道:「憑老夫這副尊容,假如被脂粉情魔困入雪陣之中,要有人來放我才怪!」
話音落,站起身來就走。
李天忌見狀大叫道:「前輩,你到那裡去?」
「南海畸人」一面飛奔,一面答道:「我到『羅刹谷』去找那老乞婆去!」
「前輩慢點,晚輩跟你一同去!」
「不行!不行!」
「晚輩又不會拖累你,爲什麼不行!」
「好小子,我與你一道走,那個妞兒還會理我,你就可憐可憐老夫,打斷這種念頭吧!」
話聲中頭也不囘地如飛而去。
李天忌聞言差點笑破了肚子,心下一狠,追。
兩條人影,電射星漩,只見羣山倒退,河水逆流,幾個時辰過去,早已馳出山區。
就在李天忌没命狂奔之際,突然,打橫裡馳來兩騎怒馬,直奔東南而去。
馬在百丈開外飛掠而過,前一匹馬上是個灰衣大漢,第二匹馬上,依稀看出是個年輕女郎。
李天忌雙目與這女郎背影一觸,頓時心頭一動!怪,好熟悉的身材,似乎曾經在那兒見過!
他脚步一緩,立卽陷入沉思……
她是誰?這似曾相識的女郎是誰?可惜相距太遠,不然的話,一定認得出來!
就在他思量不出之際,猛一抬頭,「南海畸人」竟已跑得了無踪影,他心下一動,正想拔足再追,突然……
他腦海裡靈光一現,驀地想起馬上女郎,竟然極似那日巨石上的謝晚香。
李天忌思量至此,立卽改變了主意,決定捨下「南海畸人」先追上謝晚香再說。
數里之外,一抹山林,林中露出一角茅舍,想必謝晚香業已進入茅舍之中。李天忌雙肩一晃,急急趕去。
他到達茅舍之外,突然室內傳來一陣人聲道:「你說李少俠究竟患了什麼急症,他人呢?」
李天忌聞言一動,悄悄由窗隙中向內張望,只見室中非常簡陋,只有一床一桌,幾張破椅,桌上一枝線香,散發出嬝嬝淸烟。
靠左一張椅子上,坐着那秀眉深鎖的謝晚香!在她身前,則站着那灰衣大漢。
李天忌剛覺謝晚香話裡含意令人難解,就聽那灰衣大漢哈哈大笑道:「姑娘問他患的什麼急病麼,他患的是相思病!」
李天忌一怔。謝晚香霍地站了起來。
就在此時,只聽那灰衣大漢哈哈一笑道:「姑娘,聽我話,乖乖地坐下!」
話音落處,謝晚香果然身形一晃,情不自禁地坐了下來,像是有無限倦意似地皺眉說道:「你快告訴我,李少俠究竟在那兒?」
灰衣大漢冷笑一聲:「謝晚香,妳這般掛念那李天忌,就不怕少爺我吃醋麼?」
李天忌心下一震,就聽謝晚香沉聲喝道:「你……你究竟是誰?」
灰衣人哈哈一笑:「幾日不見,姑娘怎就不認識我方策了?」
用手一抹,由臉上揭下一張人皮面具,現出個浮滑少年,可不正是那日與天池二怪同行之人嗎?
李天忌一愕,謝晚香更是驚容滿面道:「是你?」
「難道是我,姑娘就不歡迎了麼?」
「你那裡來的『羅刹令』?」
「李天忌那小兒摔掉,難道我不能揀?」
「摔掉?他爲什麼要摔掉?」
「嘿嘿,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是那小子根本就不解風情,我說謝姑娘,你爲什麼一朶鮮花,硬……」
「住口,你用『羅刹令』把我騙來,究竟打算怎樣?」
李天忌此時算明白了一半,但却不知謝晚香旣然一往情深,爲何還會向自己下那般毒手,在「雪花釀」中暗於「七夕煎心散」……
就在他思量難解之時,忽聞方策滿面邪笑道:「打算麼?姑娘,說穿了那多難爲情,好,妳旣然要問,我就說吧,小生要把……」
謝晚香嬌靨一紅,喝道:「淫賊,住口!」
「哈哈,妳要我住口,是不是想我動手?」
「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
身形一欺,伸臂就向謝晚香抱去。
謝晚香是「乾坤五龍」之一「羅刹仙娘」的徒弟,功力遠在小賊之上,誰知這一閃竟没閃開,那香馥的嬌軀竟然被方策抱住。
李天忌心中大愕之際,突聞謝晚香嬌呼一聲:「你……你把我怎麼了?」
方策淫笑連連道:「没怎麼?一枝『醉香』而已,寶貝,少爺還有一包『七夕煎心散』,可是對妳我下不了手!」
李天忌聞言心頭狂跳,滿腹疑團,一下解開,頓時大喝一聲,快步而入,摔手一掌,就向那劍拔弩張的方策打去。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方小賊一下翻出三步,滿口鮮血狂噴。
李天忌因爲有話問他,所以掌上只用了兩成力量。方小賊一眼看淸,頓時驚魂四顫,鬼嚎一聲拔步就逃。
李天忌晃身就追,誰知脚步才動,突聞謝晚香嚶嚀一聲,李天忌心下一凜,囘頭一望,只見謝晚香面紅似火,雙目緊閉,羅襦半解,看得李天忌心頭一跳。
這是怎麼囘事?難道那「醉香」也能致人於死?
李天忌那還顧得了去追方策,摔手一掌,掃落了桌上那枝輕烟嬝嬝的「醉香」,然後飛快地摸出一粒雪蓮,略一躊躇,便把雪蓮放在口中嚼碎……
他輕攬着謝晚香的嬌軀,口對着口……
肌膚相觸,蘭榭飄香,李天忌不由心下一蕩,強按着心神,把那粒雪蓮渡了過去。
是藥不對症麼?雪蓮入腹,謝晚香突然氣喘心跳,粉頰上猶如火燒。
李天忌心中一愕,突然,耳畔傳來一聲嬌叫:「啊,李弟弟,這……我眞不敢相信,方策的話竟是眞的!」
李天忌心下一凜,霍然抬身,但,謝晚香玉臂輕舒,緊緊地摟着他的頸項……
謝晚香人極美艶,更何況一往情深,李天忌人非太上,孰能遣此?一時脂香四溢,喋喋有聲……
不過,也僅止刹那之間,他心中倏然警覺,立卽抖手將謝晚香推開。
謝晚香神色一愕,李天忌不禁心頭飄起一縷愧意,忙道:「謝姑娘,妳現在速囘『羅刹谷』!再遲恐怕就來不及了!」
謝晚香茫然不解道:「爲什麼?」
李天忌早己聽出先前那人,乃是自己心上念念的白芙姊姊,此時那還來得及細說,只道一聲:「妳告訴『南海畸人』前輩,就說那是一場誤會!」
謝晚香猶在愕然不解之時,李天忌却已狂奔而出,只見一點白影,尙還依稀可辨,立卽放足追去。
轉眼之間,就是數里,李天忌没有追上白芙,却突聞一陣哈哈狂笑,眼前落下兩條人影。
這兩人,一是「秋水長天」舒鴻,另一個則是那紅衣婆婆。
李天忌見狀暗暗叫苦,但,「秋水長天」舒鴻却已怪叫一聲道:「好小子,你還那裡跑?」
身形一側,擧掌抓了過來。
紅衣婆子見狀鐵拐一領,劈出一道罡風,同時大喝道:「這小子是我看中的,你這老鬼休想碰他!」
舒鴻身形一退,還攻三掌,冷冷笑喝道:「妳的徒兒一定是個醜八怪,哼哼,旣然没人要就該把眼光放低一點,人家是『武皇』之後,可不是揀破爛的!」
紅衣婆婆怪叫一聲:「放屁,我的徒兒天仙一樣!恐怕你的孫女才是醜八怪呢,哼,憑你這副長像,就知你孫女一定像個小肥猪!」
話聲中鐵拐一沉,攔腰掃到。
李天忌看得好笑,正想趁機開溜,突然,耳畔傳來一聲輕笑:「兩位有話好說,何必這般吵鬧?」
人影一晃,微風驟起,紅衣婆子與「秋水長天」舒鴻陡地分開。
李天忌愕然囘頭,只見場中不知何時,業已多出了個面罩輕紗的素衣婦人;她縹渺神祕如同洛神,眉宇間隱泛股淡淡輕愁,令人油然而生同情之心。
「妳是誰?」
紅衣婆子與「秋水長天」幾乎是同時喝了出來。
那婦人微微一笑道:「嗯,一位名列雙老一位位登五龍,小婦人世外之人,賤名不說也罷!」
位登五龍?難道這紅衣婦人竟是「乾坤五龍」中的「羅刹仙娘」對,一定是她!
思量中只聞「秋水長天」怪笑一聲:「哈哈,好一個世外高人,妳來此作甚?」
那神祕婦人用目向李天忌一掃,無限惆悵地笑道:「我也想爲義女選個女婿!」
李天忌心頭一怔,突聞「秋水長天」上步大喝道:「什麼?難道妳也……?」
那婦人又是一笑:「是的,我也選中了李少俠!」
李天忌但覺心頭轟地一震,就聽耳畔兩聲大喝:「不行,不行!」










第七章 羅刹仙子

「羅刹仙娘」的脾氣極爲暴燥,不行聲中,閃電般掄動鐵拐,直向那蒙面婦人碰去。
蒙面婦人似是不願與她動手,見狀極其詭奧地往後一閃,冷冷笑道:「行與不行,得問李少俠自己,妳憑什麼作主?」
「羅刹仙娘」一蹬手中鐵拐,跺脚叫道:「要問也得由我先來!」
蒙面婦人幽幽一笑:「先後没有關係,妳旣然一定要先問,那就請吧!」
「羅刹仙娘」生怕蒙面婦人搗鬼,聞言頭也不囘地叫道:「喂,姓李的小子,我那徒兒又漂亮又溫柔,你今天要是錯過了機會……」
她話聲未落,突聞「秋水長天」舒鴻冷哼一聲:「羅刹婆子,妳聲音太小了,姓李的小子聽不到呢!」
「羅刹仙娘」大吼一聲:「舒鴻老鬼,你敢……」
「秋水長天」舒鴻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不敢,妳慢慢的問吧!」
話聲一落,衣袂飄風……
「羅刹仙娘」心下一愕,突見那蒙面婦人雙目一轉,也騰身而去。
這是怎麼囘事?「羅刹仙娘」一囘頭,霍,場中空蕩蕩那還有人?抬眼遠看,只見李天忌的身形已僅剩下一點黑影,「秋水長天」舒鴻與那蒙面婦人正在後面疾追。
李天忌趁機開溜,這事確實大出「羅刹仙娘」意料之外,只見她神情一愕,陡地大喝一聲:「不識抬擧的小子,你能跑到那裡去,老婆子的徒兒嫁定你了!」
口中大叫,步下如飛,也隨後急急趕去。
身後三人,俱是武林中絕頂高手,李天忌知道擺脫不易,正在無計可施之時,突然,打橫裡馳來一輛馬車……
車高馬大,簾幕低垂,馬上車夫,竟赫然是日前見過的「洞庭血指」。
那麼,車中之人是誰?
李天忌心下一動,就乘「洞庭血指」没有注意之時,身形一縱,飛掠而至,由後微掀車簾,如同巧燕般毫無聲息地飄進車中。
身入車中,只聽一陣哇哇怪叫,「秋水長天」舒鴻由旁疾掠而過,緊接着,「羅刹仙娘」與那蒙面婦人,也先後由旁追了過去。
李天忌至此方才喘出一口大氣,用目向車中一掃,頓時神色又是一怔……
你道他發現了什麼?原來是蓬車之中,此時竟躺着個紫衣姑娘,秀眉雙鎖,妙目緊閉,可不正是「脂粉情魔」之徒雲兒,不過她此時睡穴被制,業已深入黑甜之鄕。
李天忌掌勢微擺,指風過處,雲兒穴道頓解,雙目眨動悠悠醒來。
她一眼看到李天忌坐在車上,頓時神色大愕,情不自禁地驚咦一聲。
可是她驚咦之聲出唇,車前的「洞庭血指」業已發覺,嗖地轉過臉來,大喝一聲:「什麼人?」
李天忌寒笑一聲:「喂,『洞庭血指』,我勸你還是安份趕車的好!」
「洞庭血指」只覺心頭一涼,忍不住又是一聲斷喝:「你究竟是誰?可不要以爲我『金鷹敎』……」
話音未落,突聞車中一聲怒喝:「呸!住口,什麼『金鷹敎』銀鷹敎,難道這幾天不見,你就眞連小爺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
刷地一聲,車簾無風自啓,「洞庭血指」一眼看淸車中之人,頓時背脊上直冒涼氣,顫聲說道:「咦,是……你?你……?」
他唇顫口結,語不盡意,顯見其內心恐懼已極。
李天忌揚眉一聲冷笑:「哼,你不用怕,姓李的今天不想殺你,不過你要是不肯安份的話,嘿嘿,那當然另作別論了!」
說完又是嗖地一聲,那幅車簾重新落了下來。
「洞庭血指」深知李天忌的功力,他此時心中雖然怕極,但可眞不敢妄生逃跑之心,手執韁繩,茫然無措之際,突聞車內傳出一陣嚶嚶啜泣道:「少俠,你不用管我這苦命人了,快去找我那可憐的眉兒妹妹吧!」
李天忌聞言驀地心頭一震道:「眉兒?她……她怎樣了?」
雲兒茫然地抬起臉來,幽幽說道:「她已被師父廢去一身功力,趕入中原來了!」
李天忌只覺渾身一顫,不覺大喝一聲:「那老魔爲何下此毒手?」
雲兒長嘆一聲,珠淚雙流地泣不成聲道:「那是爲了你,也是爲了我!」
「爲了我?難道她放我走出雪陣之事,已被那老魔知道了?」
「師父不知道,但她自己已經承認了!」
「她……她爲什麼要承認?」
「因爲她不忍眼見我雲兒受苦啊!唉,這都是我一個人惹來的禍患,却反而叫她……啊,少俠,我求求你,求你救救我那可憐的眉兒妹妹!」
李天忌劍眉雙揚,沉聲說道:「雲姑娘,這事完全由我而起,妳就是不說,我也不能不管,只不知老魔廢去眉兒一身功力,把她趕入中原作甚?」
雲兒雙目轉動,遲疑不語。
李天忌見狀業已猜到了三分,哈哈一笑道:「是不是老魔想用她來要脅於我?」
雲兒滿面愁雲地點首道:「他要眉兒妹妹向你討取『恨海金花』!」
「哼哼,他想得也太容易了!雲姑娘,妳可知道眉兒那裡去了?」
「聽說她也被……」
話音未落,只聞嗖地一聲,「洞庭血指」早已飄身下車狂奔而去。
李天忌見狀冷笑一聲:「雲姑娘,是不是眉兒已落入『金鷹敎』之手了?」
雲兒淚珠盈盈道:「雲兒只聽『洞庭血指』那賊子這樣說過,尙望少俠能救救我那可憐的妹妹!」
李天忌心感眉兒指示雪陣之德,聞言雙眉上挑仰面長嘯,肩頭一晃,已由車中飄了出來。
人如電射虹飛,緊跟着「洞庭血指」趕了下去。
「洞庭血指」起步在先,但却也難比李天忌絕世身法,五里不到,就已被迫得首尾相連,心下一急,陡地向左側密林中撲去。
李天忌那裡把他放在心上,雖然敵暗已明,依然毫不遲疑地直向林中追下。
誰知道身形剛剛入林,突聞一聲震耳大喝,一股疾勁冷風,猛向胸頭撞來。
憑這開山裂石的威勢,已知這出手之人絕非「洞庭血指」。
李天忌怒火勃發,陡地一聲怒吼,雙掌一揚反掌拍了過去。
一陣嘩啦啦巨響過處,樹林倒了一大片,枝葉紛飛中但見一條人影,被勁疾強勁的掌風捲退三步。
身形站穩,李天忌立卽看出那人是「宇內三絕」之中的「天下第一刀」。二人功力本在伯仲之間,想不到此時這一掌……
李天忌知道自己服食那條「雪鱔」之後,內力無形中又進一層,當下胆氣一壯,立卽嘿嘿冷笑道:「『天下第一刀』,你爲何暗算於我?」
「天下第一刀」本是滿面愕色,聞言突然連聲怪笑道:「少俠不要誤會,老夫實在不知是你!」
李天忌冷笑一聲:「假如知道是我呢?」
「天下第一刀」滿面詭笑道:「憑老夫與令尊的交情,假如知道是你,那裡還會出手!」
李天忌滿腹疑雲,是恩是怨,一時間確實難作定論,當下眉頭一皺,嗤聲冷笑道:「旣然如此,那就請你趕快交出『洞庭血指』!」
「天下第一刀」故作不解道:「『洞庭血指』!少俠何處遇着他了?」
李天忌冷笑一聲:「『天下第一刀』,你不用裝模作樣,其實我找『洞庭血指』也不過想問他幾件事而已,旣然你不肯將他交出來,問你也是一樣!」
「天下第一刀」嘿嘿怪笑道:「老朽知無不言,少俠問吧!」
「『脂粉情魔』門下的眉兒姑娘,我想你該知道吧!」
「不錯,她已被本敎擒獲,少俠問她作甚?」
「你們把她關在何處?」
「天下第一刀」遲疑半晌道:「那去處少俠還是不問的好!」
李天忌上步冷笑道:「爲什麼?」
「天下第一刀」詭笑道:「少俠與她非親非故,何必去冒那種危險!」
李天忌沉哼一聲:「你是不肯說麼?」
「少俠一定要問?」
「不錯!」

「嗨,本敎因爲『脂粉情魔』不是普通武林人物,所以已把她關入了『白狼谷』,少俠千萬去不得!」
李天忌冷笑一聲:「哼哼,你這話一點不錯,姓李的確實不應當去!」
「天下第一刀」聞言雙目連轉……
李天忌見狀又是一聲冷笑:「『天下第一刀』,我看你不必再費心思了,姓李的雖然知道不應當去,但我却非去不可,我還不信天下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天下第一刀」雙眉連跳,顯見其內心激動萬分,但表面上却故作遲疑道:「少俠一定要去的話……」
李天忌不等他把話說完,立卽冷笑接道:「別的話我勸你少說,此時我只願聽『白狼谷』的所在!」
「唉,『白狼谷』的去路……由此向南五十里就是,不過老朽雖然說了,少俠還是不去爲佳!」
「哼,盛意李某心領了!」
話聲一落,轉身向南疾馳而下。
「白狼谷」位在深山峻嶺之中,乃是武林人物望而却步之地,李天忌身在數里之外,就聽到一陣陣刺耳狼噑,聲調之凄厲,令人毛骨悚然。
李天忌聞聲更加不敢遲疑,猛加三成眞力,不消頓飯工夫,業已來到「白狼谷」上,俯首下望,只見「白狼谷」如同一口巨甕,居中一棵巨樹,狼頭鑽動,不下千隻,俱都繞樹狂噑不止。
就在那孤另另的巨樹椏叉上,站着個白衣姑娘,驚惶失色,手足無措,可不正是那「無神寺」裡的眉兒!
李天忌見狀長嘯一聲,嘯聲高挑入雲,只驚得谷底狼羣亂竄狂噑不止。眉兒姑娘也惶然轉過頭來。
她一眼看淸李天忌之後,頓時面上一愕。李天忌立卽大聲叫道:「眉兒別怕,我來了!」
眉兒聞聲,像是大夢初醒一般,雙目陡地一亮道:「啊,是你?你眞的會來看我啊!」
李天忌心情激動地叫道:「眉兒,我不是來看妳,我要帶妳出去!」
雙臂一抖,直向峭壁間一塊突出的大石上落去。
眉兒見狀驚呼一聲:「啊,你快別下來,那洞裡的狼更厲害!」
李天忌放眼一瞧,果見那凹凸不平的峭壁上,洞穴如同蜂巢一般,雙足剛剛觸及那塊巨石,就聽連聲刺耳怪叫,五頭巨狼凌空撲了過來。
谷下狼羣與一般所見者無不差異,可是這撲來的五頭,不但身高體大,並且在背脊上生有一道白線,由頭至尾,十分顯明。
李天忌心中詫異,雙掌已用足七成眞力掃了過去。
罡風怒嘯,木石亂飛,五頭怪狼同時發出一聲厲噑,直向谷下墜落。
憑李天忌雙掌七成眞力,縱是猛虎雄獅,也能劈得骨斷筋折,可是,這五頭怪狼落入谷下之後,竟然嗷嗷幾聲又復同時站了起來。
李天忌見狀心頭一凜,這才知道谷中狼羣果然不好對付,不過他救人心急,絲毫没有畏縮之心,心中雖驚,却二次飄身向下落去。
一掠之勢,下墮十丈,雙足一點石壁,又見幾聲刺耳怪叫,四頭背脊全白的怪狼,如同閃電般撲來。
李天忌一眼之下,就知這四頭怪狼更加難纏,當下眞氣一提,雙掌竟以九成眞力劈了過去。
勁氣怒吼,石屑四濺……
怪狼似知遇上了勁敵,身形一翻,如同丸射星飛,竟然避過了那凌厲掌風,同時向谷底落去。
李天忌見狀大吼一聲:「好畜生,你還往那裡逃!」
雙臂一抖,凌空出掌,如同旱地沉雷由空擊下……
那四頭背脊全白的怪狼又是一翻一滾,再次逃過了李天忌凌厲的掌風,不過餘波所及,地面上狼羣陡地一陣慘號,如同滾湯潑雲般倒了一大片。
腥風驟起,血肉飛洒……
狼性最爲殘忍,一見同伴傷亡,立卽嗷嗷怪叫地撲了過去,齒啃爪撕,轉眼吞食下肚。
李天忌剛覺心下一凜,狼羣又復捲了過來,黑壓壓如同潮水一般,全是常見的蒼狼,至於那幾頭背有白線及背脊全白的怪狼,此時則遠遠地站在外圈觀望。
李天忌見狀大怒,陡地揮掌狂掃,掌風過處,羣狼披靡,慘號利叫之聲驚心奪魄。
怎奈狼羣太多,李天忌立足之處,距離眉兒存身的那棵大樹,頂多也不過三十來丈,可是,這三十來丈的距離,李天忌竟然走了半個時辰方才到達。
他飛身上樹後囘頭一看,只見谷中狼屍遍地,連同被羣狼吞食的約略計算一下,這一陣斃在自己手中的不會少於五百頭。
李天忌雖然勇冠江湖,此時也不禁暗叫厲害。不過他想到終於見着了眉兒,心中又不禁興起一陣喜悅,當下飛快地轉過臉來……
只見眉兒一雙失神的眸子,緊盯在自己臉上,滿是喜悅之色,不禁心下一動,拉起她的纖手,輕聲說道:「眉兒,苦了妳了!」
眉兒幽幽一笑:「你能來看我,再苦我也願意!」
這種出自肺腑之言,只聽得李天忌心下一酸,沉聲說道:「眉兒,我雖不能找到『恨海金花』,但我却非要尋到那老魔,叫他替妳恢復功力不可!」
眉兒又是幽幽一笑道:「恢復功力幹什麼?不用了!」
「眉兒,妳……?」
「我能夠再見你,也就滿足了,李……哥哥,你去吧!」
「眉兒,妳要趕我走?」
「我眞不想你走,可是我不能連累你啊,任何人也没法把我帶出『白狼谷』的,你不用費心了!」
李天忌熱血沸騰,仰面怒叫道:「我能,我一定要把妳帶出去!」
話聲落處,頭頂上驀地傳來連聲怪笑:「好小子,能,你怎不試試看?」
李天忌猛一抬頭,只見崖上現出一大羣人影,爲首兩名老賊,正是「天毒叟」與「奪命三刀」西門豹。只氣得他瞪目大叫道:「該死的老賊,你們是誰把眉兒弄到此地來的?」
西門豹怪笑道:「儍小子,你是說那妞兒麼?老夫與『天毒叟』都有一份!」
李天忌怒叱一聲:「那你兩人就都不用活了!」
「天毒叟」嘿嘿冷笑道:「小狗,有種你就上來!」
李天忌聽得雙目盡赤,輕咦聲:「眉兒,妳等一會,讓我去殺那兩個老賊!」
話聲一落,嗖地由樹上落了下來。
他本想附壁而上,先宰了那兩個老賊再說,誰知道雙脚尙未落地,那成千上萬的狼羣業已圈了上來。
李天忌怒吼一聲,雙掌陡然一分一捲……
厲號疾起,狼羣如同潮水般向左右一分,立有十多頭巨狼被震斃當場。
狼羣一撤之後,陡然發出一陣凄厲的慘號,那躱在樹上的眉兒,只嚇得尖叫一聲:「李哥哥當心!」
心字剛落,狼羣像發了瘋似的撲了過來。
李天忌心下一凜,刷啦一聲,抖出了袖中「穿心棒」,嗖嗖嗖,寒光萬點,直向狼羣射去,左手「剝骨掌」用足九成眞力,如同寒風怒號,掌勢過處血肉橫飛。
轉眼之間,狼羣死了一大片,竟然紛紛向後退去。
頭頂上傳來一聲驚叫:「咦,狼羣被他殺退了,老毒,咱們丟石頭碰這小子!」
李天忌一聞上面要丟石頭,心中不覺一震,孰料就在此時,突聞「天毒叟」陰陰一笑道:「現在碰死了他,誰替我們殺那白線狼去?」
李天忌聞聲剛覺一怔,突聞四週狼噑不止,由那退去的狼羣之中,陡然撲出數十條背帶白線的巨狼,眉兒驚呼一聲:「李哥哥,快囘到樹上來!」
李天忌沉哼一聲:「眉兒放心,我還不累!」
話聲一落,「穿心棒」展出一招「萬蜂出巢」,寒風嘶嘶,齊向那羣白線狼射到。
神兵利器,再加上他超絕凡俗的身手,白線狼雖凶,却也難逃厄運,轉眼之間,已躺下了十多條。
李天忌正在殺得起勁之時,陡聞頭頂上傳來輕微的人聲道:「老毒,這白線狼殺完了,是否就輪到那批白背狼出來了?」
這是西門豹的聲音。他話聲一落,「天毒叟」立卽冷哼道:「哼,白背狼殺光,那兩隻白狼王才肯出來,只要這小子宰了狼王,狼羣就會散去,那時我們就可以下去尋寶了!」
谷中狼噑不絕,但李天忌聽力遠異常人,他一旦聽淸二人陰謀之後,頓時冷笑一聲,抽身而退道:「老賊,你們打錯主意了,小爺才不上你的當呢!」
話聲中狂攻三招,身形一退,業已飄落那棵巨樹之上。
崖上諸人,似乎没料到他能聽淸衆人談話,一靜之後,立卽傳來「天毒叟」陰陰冷笑道:「好小子,上不上當豈能由你,你要不怕餓就儘管在那大樹上呆下去,孩子們,拿酒來!」
話聲一落,不久崖頂上便傳來吃喝談笑之聲,李天忌頓覺飢火中燒,而「天毒叟」却偏偏吊他胃口,故意怪笑道:「哼這隻雞腿燒得太老了,只有狼才啃得動!」
刷地一聲,一團黑影丟了下來,想必就是那隻燒老了的鷄腿,李天忌自己餓還無所謂,可是想到了眉兒……
他天生俠義心腸,只覺讓這可憐的女孩子挨餓,於心實在不忍,冷哼一聲,就想飄身下樹……
眉兒見狀幽幽一笑道:「李哥哥,你餓了?我們要是能出去的話,我一定要燒幾樣好菜給你吃,嗯,我燒的鷄腿保險不會太老!」
李天忌茫然停下來,應道:「是的,我知這妳弄的菜一定好吃,可是現在……」
眉兒微微一嘆道:「現在没有鍋啊!要是有的話,我早就替你弄了!」
李天忌又是一陣心酸道:「眉兒,機會多的是,等以後再弄吧,現在妳……覺得餓麼?」
眉兒嚥下了一口唾沫,道:「我早就餓得要命了!」
李天忌此時恨不得能割下一塊肉來給她吃,可是他知道,就是自己肯割,眉兒又那會肯吃……
就在他心中萬分難受之時,又聽眉兒輕輕笑道:「我雖然老早就餓了,可是見到你之後,餓就忘記了!你呢?」
眞情流露,聽得李天忌更加心傷,只得茫然答道:「我也是!」
天色漸暗,四外羣狼凄號,一雙雙碧綠的凶睛,全都緊盯着樹上兩人。
李天忌一時想不出脫困之法,而崖頂上却不斷傳來「天毒叟」等人的嘲笑之聲,他眞想再下去……
突然,他摸到了胸前那隻小袋子,頓時心中一動,暗忖:「我這裡還有一袋雪蓮,何不暫時拿出來聊充飢腸?」
思量中立即取了出來,抓過一把遞給眉兒道:「眉兒,這東西妳吃麼?」
眉兒伸手接過道:「你給我毒藥也吃!」

說完「」地一聲,把一粒雪蓮丟到口中嚼了起來。
她一嚼之後,立卽神情一愕道:「咦,這是什麼東西,怎麼好像我們『無神寺』的雪蓮一樣?」
李天忌見她滿面驚喜之情,不由心中高興,一面張口大嚼,一面笑道:「就是啊!」
眉兒攤開手掌一看,驚道:「啊,眞是,全都是千年以上的,難道雲兒姊姊騙我了?」
「她怎樣騙你了?」
「她說這雪蓮乃是她……」
話聲至此立卽停了下來,李天忌笑道:「她没有騙妳,她爲了救母親一命,才被『七星手』挾持偸盜雪蓮,而我又由『七星手』手中奪了囘來,罪名由我承擔了,眉兒,妳放心的吃吧!」
眉兒聽完之後,竟然出乎意外地連連搖頭道:「我不吃了!」
李天忌心中一愕道:「妳不吃?是不是在『無神寺』吃夠了?」
「你以爲『無神寺』裡的人都能吃到這千年以上的雪蓮麼?唉,我那些師姊們獻上自己最寶貴的貞操,也不過才能換到一粒啊!」
「什麼?他……?」
「嗨,那老鬼淫毒無比,因爲我不肯答應他,所以才借故害我,可是他想錯了,我是寧死也不會答應他的!」
「眉兒,妳不會死的!」
「是的,現在我還不會死!」
「將來也不會!」
「將來?三個月之內不會的!」
李天忌心中一震:「什麼?難道妳只有三個月……」
眉兒慘然一笑:「是的,我只有三個月好活了,三個月之後我若不能找到『恨海金花』,就只有囘去讓他……可是,我寧願死,也不會讓他達到心願!」
李天忌心頭機動,情不自禁地一把擁住了她,悲聲說道:「眉兒,你可知道『恨海金花』是可遇不可求的麼?」
眉兒露出一絲喜悅的微笑:「知道,哥,抱緊我!」
李天忌熱血激蕩,將她嬌小的身軀緊緊地擁在懷裡,熱吻像雨點似地落在她的臉上。
眉兒默默地享受着,星眸微閉,嬌喘細細,終於,她滿足地嘆息一聲:「哥,眉兒眞想不到還有今天,現在我就是立刻死了……」
李天忌用熱吻堵住了她未竟之言,纏綿地說道:「眉兒,不要說死,我不讓妳死,我一定要救妳!」
眉兒幽幽笑道:「哥,我已經滿足了,你不要惹惱我師父,你還打不過他!」
「哼,這種人妳還認他做師父,嗨,當初妳爲什麼要投到他的門下?」
「要學本領報仇啊?」
「報仇?」
「嗯!」
「什麼仇?」
眉兒嘆息一聲:「殺父之仇!」
李天忌身心一顫:「仇人是誰?」
眉兒牙根咬緊,一字一句地說道:「丐……王……谷……神!」
這「丐王谷神」四字聽到李天忌耳中,簡直如同沉雷一般,渾身一震,差點由樹上摔了下來。
夜風嗖嗖,餓狼凄號。
李天忌失神半晌,突然沉聲說道:「眉兒,妳是親眼見到丐王殺死令尊的麼?」
眉兒輕吁一聲道:「差不多!」
李天忌一愕;「是就是,非是非,什麼叫差不多?」
眉兒失神的眸子一亮道:「你聽我說,有一年,那時候我還很小,突然一天丐王找上門來……」
話聲至此,突然,背後傳來一聲冷笑:「哼,這到眞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啊!」
李天忌心下一凜,猛囘頭,只見樹下站着個嬌俏人影,琼鼻櫻唇,似怒似嗔,正是「天涯雙老」的孫女,那位女扮男裝的姑娘。
谷中羣狼,凶殘無比,但見了她之後,竟像是遇見尅星一般,一個個四肢捲縮懾伏不敢稍動,李天忌心中驚詫已極,不由脫口驚呼道:「咦,怎會是妳?」
姑娘鼻頭一皺,嗤聲冷笑道:「怎樣?不希望是我麼?」
李天忌連道:「那裡,那裡,我是說此時此地……」
姑娘未等他話畢,立卽冷笑一聲:「你是說此時此地,我舒秀不應當來?」
她言辭雖然咄咄逼人,但聲調中却隱含幽怨。
李天忌當然明白她滿腔情意,怎奈白姊姊相識在前,自己又怎能……
唉,秀姑娘,並非我李某無情,實在是相見恨晚啊!
他一時無言以答,空氣爲之一靜。
半晌之後,舒秀突然微微嘆息一聲,拔身上樹,摘下了手上那一紅一綠兩隻指環,緩緩地遞向李天忌道:「這一雙『恐龍環』可以震懾百獸,你們戴上去吧!」
原來羣狼懾服竟是爲了這雙指環,李天忌聞言一愕道:「妳呢?」
舒秀輕嘆一聲:「我不出去了!」
李天忌聽得一怔:「爲什麼?」
舒秀木然搖首道:「我什麼也不爲,世上已没有我留戀的東西,我還出去作甚!」
李天忌知道她乃是爲情所苦,不由激動萬分道:「舒姑娘,你這是何苦,『白狼谷』雖險,但還困不住我,妳帶着眉兒出去吧!」
舒秀尙未答話,眉兒已連連搖首道:「我出去也活不到三個月了,我還出去作什麼呢?哥,這位姊姊與你才是一對呢,你們去吧,不要管我了!」
她幽幽道來,滿面誠摯之色,一字一句,全都是發自肺腑之言。
舒秀性格極爲爽朗,聞言妒意全消,一把抓住了眉兒的手臂,連連搖頭道:「眉兒妹妹,想不到妳……唉,我舒秀今天怎樣也不能丟下妳,來,快把這隻『恐龍環』帶上!」
說完也不管眉兒肯與不肯,立卽將那隻綠色指環套到眉兒左手無名指上,然後轉臉把那隻紅色指環……
就在此時,突聞頭頂上一聲怪叫:「老毒,那姓舒的丫頭已進『白狼谷』,你要利用那小子去殺狼王,恐怕辦不到了!」
話音一落,就聞「天毒叟」陰陰冷笑道:「嘿嘿,旣然她自己找死,我們就動手吧,只要能得『天涯雙老』的『恐龍環』,我們一樣可以到狼穴裡去尋寶!」
李天忌仰首上望,只見崖頂上人影亂晃,心中一動,立道:「那幾個老鬼要施壞,我們快走吧!」
說畢一拉眉兒,就向樹下跳去。
孰料他身形剛剛落地,就聞「奪命三刀」西門豹怪笑道:「好小子,你還想走麼?留下命來!」
轟隆隆一聲巨響,磨磐大的靑石凌空碰了下來。
李天忌大喝一聲:「舒姑娘,妳快先帶眉兒出去!」
喝聲中反手一掌,直向那雷霆萬鈞的巨石掃了過去。
掌風過處,巨石被震偏七尺,轟然落地,頓覺天搖地動,四壁皆幌。
舒秀一拉眉兒,急急叫道:「出口就在那邊崖下,快隨我來!」
眉兒見狀,驀見身形一扭道:「李哥哥不出去,我就不走!」
話聲一落,只聽狼羣怒噑,李天忌已没入狼陣之中。情勢緊迫,只急得他頓足大叫道:「眉兒不要固執,妳們出去之後,把『恐龍環』交給一個人,然後再進來帶我!」
說話中連劈五掌,狼羣立卽倒下二十餘頭,可是山頭上的羣賊,眼見狼羣一退,巨石又復如雨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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