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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陈文清《万劫魔宫》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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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5-5-15 14:21 编辑

陈文清,台湾早期武侠作家之一,主要作品有《无极狂魔》,《万劫魔宫》,《骷髅血旗》,《九重天》,《神枭鬼侠》等等。 林保淳教授的《台湾武侠小说史》中把陈文清也归列到鬼派武侠一栏,但实际他的大部分作品相对陈青云,田歌来说,并不是那么血腥,滥杀,鬼气森森。 另外陈文清虽然在大陆黑书不少,但可惜署名他原名的作品几乎没有,这就是很多台湾三流作家当时在大陆的现状,作品都是盗版或者托名出版,包括当时名动一时的幻龙。今天连载《万劫魔宫》,(以托名上官鼎《魔宫双姝》为底本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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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清《万劫魔宫》

  第一章  虎口余生
  夜!
  这是一个清冷的秋夜!
  黑天鹅绒般的夜空中,疏疏地,嵌着几颗碎银子般的寒星!
  一弯晓月,斜挂在空中!
  威镇西南数省的黑龙帮岷山大寨中,巨烛高烧,光耀如昼。
  那天是八月初二,为帮主四海神龙吴元霸六秩华诞之期。
  以吴老帮主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按说必然四方贺客云集,门前车水马龙,热闹无比才对,然而事实却完全相反。
  大寨中虽然人影幢幢,但却并无一个外客,而且肃穆无哗,沉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之声。
  宽敞的聚义厅中既未悬挂寿屏,亦未安排寿筵,正中虎皮金交椅上并不见吴老帮主的人影。
  整座大寨之中,以及大寨之外方圆三里之内,俱已满布明桩暗卡,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
  忽然——
  有人遥遥喊道:“帮主驾到!”
  于是一呼百应,喊声由远而近,宛如春雷并发,轰然震耳!
  喊声过后,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寂。
  不久,但闻靴声笃笃,四海神龙吴老帮主大步走来,身后紧随八名劲装佩剑亲侍,昂然进入聚义厅中。
  老帮主目光如炬,徐徐扫掠了寂立无声的四大堂主,十二香主以及帮众弟子一眼,微吁一声,在金交虎皮椅上黯然就坐。
  八名亲侍立即一字儿排开,按剑立于老帮主身后。
  大厅中又复寂静如死,虽然里里外外站满了黑龙帮人,但仅能听到厅外的夜风飒飒与厅内的烛蕊微爆之声。
  良久,吴老帮主举手向座后一招,两名帮中弟子立即将悬挂在老帮主座后的两幅巨大紫色绒幔徐徐拉开。
  绒幔拉开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副恐怖而又凄凉的景象。
  只见三十五具棺木一字儿横排在大厅内缘,棺前各摆着香纸贡品。
  吴老帮主目光蕴泪,微抖着五指拂动了一下胸前白髯,沉声喝道:“带凶犯!”
  移时,黑龙帮中三十六舵舵主之一的雷起鹏夫妇与独子雷星云,在十余名帮中高手押解下进入大厅。
  雷起鹏神色黯淡,与妻子李氏立刻俯首跪于老帮主座前。
  老帮主面色铁青,重重一拍面前桌案,喝道:“本帮立业数百年以来,历代掌门祖师惨淡经营,使本帮声威日隆,与武林各大门派并驾齐驱,不图今日竟出了这等叛逆之事!”
  言下既怒且悲,返手一指三十五具并列的棺木,又道:“雷起鹏,本座待你不薄,因何要下这样毒手?”
  雷起鹏突然扬起头来,满面泪痕之中带有无限凄惶之色,低声答道:“属下蒙帮主十余年提携之恩,纵使属下是蛇蝎心肠,也不能做出这等背天悖理之事!还求帮主明鉴!”
  老帮主重重一拍面前的桌案,颏下长髯根根直竖,双目电炬般逼射到雷起鹏脸上,久久无言,神色之间可以看出他痛心的程度。
  雷起鹏原是在他属下之中最为精明、干练,而又赤胆忠心,一向被他倚为心腹股肱之人,料不到他这样赏识提拔的心腹部属,竟是一个背叛他的凶徒!
  他最后终于黯然一叹,禁不住滚落下两滴泪珠,颤声喝道:“伯凌师弟!”
  座下转出刑堂堂主伍伯凌,向老帮主深深一礼,道:“下座在!”
  老帮主挥挥手道:“代本座审断此案!”
  伍伯凌赶忙又是一礼,道:“下座遵命!”
  随即走前两步,向俯伏在地的雷起鹏微微一笑道:“三十五位舵主俱在一夜之间离奇被害惨死,何以独有你这一位舵主安然无恙?”
  雷起鹏方欲答言,刑堂堂主伍伯凌又复阴阴一笑道:“自然并不能因此判定是你所为。”
  用手向桌案上一指道:“三十五位舵主俱是死于这万劫魔宫的追魂箭下……自然,三十五位本帮高手,悄无声息的同死于一夜之间,除却万劫魔宫的妖人与这追魂箭外,当世武林江湖之上,既无这等武功高明之人,亦无这等凶狠之心!”
  在桌案之上一侧堆放着三十五支每支仅长寸余的犀利小箭,上面满沾干涸了的血痕,从那油油的闪光之中,一看就知是一种绝毒的暗器。
  刑堂堂主伍伯凌话锋微顿,指指另一堆十余支明亮的同样的小箭,与一面小巧的黑色小旗,凌厉的喝问道:“这万劫魔旗与这十余支追魂箭,可是由你寨中搜出的么?”
  那黑色三角小旗,中间绣制着一具骷髅,两旁各缠绕着一条黄色小蛇,形状极其可怖!
  雷起鹏含怒应道:“不错,那追魂箭与万劫魔旗确是由属下寨中搜出,不过,属下却不知其何由而来?属下更不曾杀害三十五位舵主!”
  伍伯凌沉声喝道:“证物齐全,岂容狡辩,显然你明为本帮舵主,暗中却已投身于万劫魔宫门下,杀死三十五位舵主,无非是你阴谋的第一步!”
  转身向老帮主深施一礼道:“证据确凿,岂容凶徒狡辩,如不速予诛戮,非独有损本帮帮规威信,亦不能使三十五位舵主瞑目九泉!”
  老帮主悲怒交并的凌厉目光投注到雷起鹏身上,沉声喝道:“雷起鹏!你可有遗言么?”
  雷起鹏揩干泪痕,缓缓抬起头来,凄然应道:“属下受不白之冤,百口莫辩,死不足惜,但有一言望祈帮主垂纳……”
  目光凄然一转,接下去道:“万劫魔宫僻处西荒,十余年来阴影笼罩江湖之上,无人知万劫魔宫内情,无人见过万劫魔宫中妖人的真相,但年余以来,武林间各大帮派之中屡现万劫魔旗,极可能万劫魔宫中人果已在各大帮派之中收买爪牙,欲图造成混乱之局,从中取利……”
  刑堂堂主伍伯凌冷冷一笑,岔道:“雷舵主,事实已经证实你即是万劫魔宫收买去的爪牙,难道你还要诡言巧辩么?”
  雷起鹏黯然一叹,顾自接下去道:“本帮为江南强大门派,帮主名满武林,应即传檄宇内,会商进剿万劫魔宫之策,否则,任其鲸吞蚕食,则江湖之上无噍类矣!”
  老帮主捋髯不语,跪在雷起鹏身侧的雷妻李氏,突然跪爬半步,哭求道:“我夫妇自知罪难逃死!但我儿无辜,求帮主大开洪恩,饶他一命!”
  刑堂堂主伍伯凌冷冷一笑道:“叛帮之罪,夷及三族,难道你妄想要你儿子将来为你夫妇报仇么?”
  吴老帮主沉吟半响,轻声哼道:“此请不准!”
  雷妻李氏闻言全身一阵颤凛,长号一声,晕了过去!
  刑堂堂主伍伯凌霍然拔出胯下长剑,厉声喝道:“雷起鹏勾结万劫魔宫妖人,惨害三十五位舵主,本座职责所在,已请准帮主之命即依帮规将雷起鹏全家处死!”
  大厅之中肃然无声,十二香主以下俱各一片黯然饮泣之色,但这等证据确凿的弥天大罪,却无一人敢于启齿求情。
  眼见伍伯凌仗剑向雷起鹏夫妇逼去。
  雷起鹏之子雷星云原本随父母跪在身后,此刻突然站了起来,向堂上大喝道:“我父母无辜受冤,求帮主查出那栽赃诬陷,真正勾结万劫魔宫之人!”
  伍伯凌微微一怔,旋即厉叱道:“这里是什么所在?岂有你置喙的余地?”
  雷星云见父母即将死于剑下,既悲且怒,顾不得帮规礼法,横身就欲向伍伯凌扑去!
  但他身形甫行跃起,立被身后押解的两名帮中高手挟住了左右手臂!
  伍伯凌冷冷一笑,出手如风,长剑挥处,但见一片耀眼寒芒,雷起鹏夫妇的首级已然滚落尘埃!
  吴老帮主虽仍高坐虎皮金交椅上,但却微阖双目,转过头去!
  十二香主以下及诸多帮中弟子无人不暗中垂泪叹息!
  雷星云睚眦尽裂,长嚎一声,竟由两名挟持他的高手之中挣了出来,顺手由腰间抽出一柄匕首,闪电般向伍伯凌刺去!
  伍伯凌在黑龙帮中忝为四大堂主之一,自属帮中一流高手,本门飞龙剑法已有精深造诣,见状凛然大喝一声,一招“飞钹撞钟”,长剑划起一片寒光,向雷星云手中匕首挑去!
  雷星云因父母惨死,悲痛得形同疯狂,是以狠命的要刺杀刑堂堂主伍伯凌,但他却不曾想到以自己的武功在伍伯凌等帮中高手之前,无异于一个学步的婴儿,那结果形同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眼前但见寒芒耀眼,右臂一阵酸麻,手中匕首早已凌空而飞!
  他微微一怔,连忙退后两步,由腰间摸出三支五棱钢镖,抖手又向伍伯凌射去!
  伍伯凌冷冷而笑,方欲伸手去接,蓦见面前人影一闪,一阵叮咚之声过后,三支钢镖已被人以连环指法拨落在地。
  众人凝神看时,方才看出竟是位列四堂之首的礼堂堂主白三轩。
  白三轩冷哼一声,喝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同样是狠子野心,欺师灭祖之辈!”
  此际雷星云早已被四名押解的高手又牢牢的挟持住了左右两臂,只有嗔目大骂道:“伍伯凌!我家与你有何恨何仇?要你这等苦苦逼害?”
  礼堂堂主白三轩沉声一喝,抖手掴去两掌!
  雷星云被四名高手挟持住了两臂,无力挣扎闪避,白三轩出手极重,只见雷星云立刻鲜血顺口而出!
  雷星云被掴得怔了一怔,旋即目射凶光,恨恨的盯注到白三轩脸上,厉声大喝道:“白三轩!雷某一直把你视为德高望重的父执之辈,原来你比伍伯凌更狠一筹!”
  说着飞起一卿,迳向白三轩踢去!
  白三轩闪身避开,怒叱道:“好畜生……”
  伍伯凌仗剑走前两步,道:“白堂主值不得为这顽童惹气,待下座将他杀掉就是!”
  说着一招“断云追风”,就欲向雷星云拦腰斩去!
  白三轩阴阴的一笑道:“此子在帮中辈份最低,竟敢于大闹聚义厅,先后向你我出手,无异欺师灭祖之行,如此杀之,不足以儆凶顽!”
  伍伯凌连忙收剑一笑道:“依白堂主的意见……?”
  白三轩仍然阴阴的笑道:“本座要亲自监督,处以百虫噬体之刑!”
  说着返身向老帮主深深一礼,道:“帮主可准下座之请?”
  老帮主似是因痛心过度,急于将这事早早处断,闻言挥挥手道:“就凭两位师弟的意见处理,不必再禀本座。”
  伍伯凌向白三轩双手一拱道:“如此就有劳白堂主了!”
  大厅之中忽然响起了一片喃喃低语与吁叹之声,一双双带有鄙夷不齿的目光都向白三轩身上射来!
  原来在黑龙帮中,雷起鹏虽比白三轩地位低了不少,但两人私交弥笃,雷起鹏一向奉白三轩有如兄长,如今白三轩不但不念死者之情,反而如此迫害雷起鹏的独子,故而激起了众人愤恨之情。
  白三轩毫不在意的冷哼一声,向挟持雷星云的四名帮中弟子喝道:“还不把这畜生押到百毒洞去!”
  说毕,当先昂然走出大厅而去。
  雷星云唇角鲜血仍然汨汨而流,襟前已是一片血污,加上满面泪渍,狼狈已极,但他仍然睚眦尽裂的大骂道:“伍伯凌!白三轩!雷某死后变为厉鬼,也要向弥等报杀父戮母之仇……”
  但在四位高手前拖后拉左右挟持之下,只好脚不点地的风驰而去!
  白三轩一路在前疾行,穿过二十余座大寨,直到一座石洞般的建筑之前方始收住身形。
  那石洞般的房屋之前原有两个彪形劲装大汉把守,见白三轩一路行来,两人连忙齐施一礼。
  白三轩目光四外一掠,高声喝道:“奉帮主面谕,叛帮弟子一人要处百虫噬体之刑,还不快把房门打开!”
  两个彪形大汉立刻恭喏一声,其中一人即刻向石壁上的一个暗纽转去。
  但闻一阵轧轧大响过后,两扇石门立刻打了开来。
  里面约有三丈见方,四面俱是巨石筑成,但却空无一物。
  此际把门的两个大汉在洞壁上四支火炬燃起了,在摇曳的光焰中,使这洞窟般的石室更增添了无限阴森之感。
  两个大汉中的一人立刻又在石壁上一个暗纽用力一转。
  只听又是一阵轧轧大响,正中地面上突然揭起了一块七尺见方的石板,使地面上现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
  同时,一阵腥风迎面扑来,中人欲呕。
  藉着摇曳的光焰看去,只见那洞中堆满了各种毒蛇丶蜈蚣、巨蝎、蜘蛛……等等毒物,万头钻动,纷纷攘攘,令人不由寒毛森竖。
  雷星云面色惨白,但却昂然而去,大骂不绝!
  白三轩立于洞门之内,目光向身后扫了一眼,沉声喝道:“盖上毒窟。”
  两名守洞的大汉与四名挟持雷星云之人俱感惶惑不解,两个守洞大汉之一立刻向洞壁上的暗纽一转,那七尺见方的石板又徐徐盖了上去。
  白三轩长叹一声,忽然老泪纵横的沉声喊道:“雷贤侄!”
  雷星云讶然不解的望着白三轩,但却情不自禁的喊道:“白师伯!”
  白三轩强抑悲痛,匆匆沉声说道:“你父母虽系死于黑龙帮人之手,但却肇因于万劫魔宫,贤侄如欲报仇雪恨,应把目标放到万劫魔宫!”
  雷星云立刻双膝跪了下去,道:“师伯可是要放小侄一条生路么?”
  白三轩凄然一叹,道:“自然,老夫拚却性命不要,也要助你出险!”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万劫魔旗数现各大门派之中,已有上百的武林人物因而殉难,不久必有非常之变,以你的年龄,武功,目前尚谈不到复仇报怨,老夫已为你想到了一条出路……”
  目光凝注到雷星云脸上,徐徐接道:“老夫膝前尚有一女,与你年龄相若,但自幼投入武夷山静心神尼门下,静心神尼为当世武林奇人之一,如今你不妨兼程赶去,如蒙她老人家收归门下,他日必有复仇之时,至于小女……也要你多加照顾了……”
  说着由怀中取出一个包裹,与一支金光闪闪的令箭,交到雷星云手上道:“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与本帮帮主金批令箭,快些由后寨逃命去吧!”
  雷星云恭恭敬敬叩了四个响头,含泪说道:“小侄蒙师伯救命深恩,即使粉身碎骨,也难图报……”
  白三轩探手由地上将他扶了起来,沉声喝道:“快些去吧!如被伍伯凌发觉,再想逃走可就迟了!”
  雷星云只好将银两揣入怀中,又含泪看了白三轩一眼,手持金批令箭走出洞门,立刻放步向后寨逃去!
  四名挟持雷星云而来的帮中高手目睹白三轩将雷星云放走,虽不敢阻拦,但俱皆惶然失色,一时呆若木鸡。
  白三轩面色凛然,徐徐说道:“本座平日待人如何?”
  四人齐齐躬身应道:“堂主德高望重,不愧为本帮长者。”
  白三轩微微颔首,又问道:“雷舵主平日为人如何?”
  四人又齐声应道:“济人之急,救人之难,仁心侠风,一向深为属下等敬佩!”
  白三轩弹掉流下来的两滴泪珠,又道:“你们可相信雷舵主会勾结万劫魔宫的妖人,下手惨害了三十五位舵主之命?”
  四人黯然不语,良久之后其中一人方才呐呐的道:“属下等虽然不信,但却不敢违帮主与刑堂堂主之命!”
  白三轩慨然叹道:“本座放走雷舵主之子,你等认为是否应当?”
  四人呐呐应道:“应当固属应当,但却难以覆命。”
  白三轩长吁一声,道:“自然!帮规所在,老夫亦难逃一死……本座绝不会诿过尔等,只要四位看在老夫与雷舵主面上,延宕半个时辰,使雷舵主之子逃远之后再去覆命,就是功德无量了!
  四人不由吃了一惊,同声问道:“堂主,您……”
  一言甫毕,白三轩出手如电,业已自碎天灵而死!
  雷星云暂时压抑下心头的悲伤,手持黑龙帮金批令箭,由后寨大步而行,一路上巡查守望之人虽多,但见到帮主的金批令箭,无不肃然而立,待雷星云走过之后,方敢行动,故而雷星云顺利的闯出大寨,落荒而走。
  他一口气奔驰了一个更次左右,估计着至少已出去了六七十里,方才收住脚步,拚命喘息。
  此际已然将近黎明,大地景物朦胧可见,虽然秋日凌晨凉意袭人,但他却奔驰得汗流如雨,衣裤尽湿。
  他揩一下满面的汗渍泪痕,忽然向着黑龙帮大寨的方向噗通跪了下去,口中喃喃自语道:“爹!妈!只要孩儿有一口气在,也要替您报这血海深仇!望您在天之灵佑护孩儿早日访得明师,学成武功……”
  祝祷已毕,站起身来,继续向前行去。
  他边走边想,由师伯要自己在武夷投师,但武夷违在数千里外,而且投师学艺,不知几年可成?同时尚不知那静心神尼肯不肯收录自己为徒?
  他志切亲仇,忧心如焚,恨不得立时就捣毁万劫魔宫,杀死黑龙帮帮主吴元霸与刑堂堂主伍伯凌!
  他已踏上了南北的驿路,但见行人渐多,车马喧腾,原来此刻已是辰初时光,往返南北的客商都已上路。
  忽然,一阵急遽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只见四个劲装大汉策马疾驰而至,雷星云暗吃一惊,连忙停在路旁的一辆骡车之后躲去!
  四匹快马扬起滚滚的黄尘,霎时间已疾驰而过,雷星云由背影看去,只见四人身佩长剑,由穿着之上看来,极似黑龙帮中之人。
  他一时忧疑不安,心想这方圆数百里内差不多都是黑龙帮的势力范围,自己被白师伯放走,那伍伯凌岂有查不出来之理,说不定这四人就是追查自己而来!
  他越想越觉恐惧,于是匆匆在一家临路店中买了一包干粮,就向路旁的榛莽之中钻去。
  他既不敢再在大路之上行走,只好绕着小路在荒岭乱树之中穿行。
  虽然又困又倦,但他却不敢歇息,他知道自己此时尚未逃出险境,黑龙帮人随时随地都会忽然追来。
  他所走的都是山岭间的羊肠小路,距官道至少在五里之外,崎岖坎坷,而且弯弯曲曲,极是难走。
  幸而小路上都寂静得很,一连奔走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到一个行人。
  忽然——
  他似是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叹息。
  那叹息之声苍凉落寞,令人不由大生同情之心。
  雷星云虽是在患难之中,但也不由为那叹息之声吸去了心神,当下缓缓收住脚步,运目四外望去。
  只见路旁丈余之外一株巨树之侧,斜欹着一个鹑衣百结,状如叫化子的老人,显然那叹息之声,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雷星云踌躇了半晌,终于缓步走了过去。
  只见那老人枯瘦如柴,满脸病容,正闭着眼睛急遽的喘息。
  雷星云恻隐之心大生,俯下身去轻轻喊道:“老丈!老丈!”
  但那病老人却睬也未睬。
  雷星云微微叹吁一声,又用手轻轻去推,同时放大了声音道:“老丈!您是病了?还是……?”
  那病老人霍然睁开眼来,喝道:“小娃子!你怎么这等讨厌!偏要打扰我老人家干什么?”
  雷星云蓦然吃了一惊,那老人虽是满脸病容,但双目开合之间,神光激射,而且声音低沉有力,极似身负精湛内功之人!
  病老人见雷星云吃惊之状,不觉裂嘴一笑,声音较为温和的道:“说吗!你为什么要把我吵醒?”
  雷星云徐徐说道:“在下完全是一片好意,看老丈似是身染重病,在这等荒凉之处躺着,更易使病情加重!”
  病老人冷冷的道:“那你就把我背到你家去吧!”
  雷星云不由微生反感,心想自己原是看他可怜,怎的他却如此不通人情!
  但他转念一想,又把一腔不满压制了下去,这老人少说也有七旬年纪,穷病潦倒,无家可归,自是难免心情爆燥,自己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病老人见雷星云痴痴发呆,冷笑一声,又闭眼欹了下去。
  雷星云忖思半晌,忽然从腰中将白三轩赠他的银两取了出来,自己留下了三四两散碎银锭,其他的轻轻放到老人身边,道:“在下因有急事在身,不能对您多加照顾,这里有十几两银子,老丈就到附近的市镇上找个郎中看看病吧!”
  病老人睁开眼来,拿起面前的银包,放在手中拈了一拈,枯瘦的脸上绽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但却一语不发,又缓缓闭上眼去!
  雷星云微吁一声,又深深一揖道:“老丈珍重,在下就此别过了!”
  病老人不耐的挥挥手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啰嗦!”
  雷星云呆了一呆,但并未多做计较,立刻转身放步走去。
  这时已是近午时光,怀中尚有吃剩的干粮,为了多赶几里路程,只好边走边吃,又在路旁喝了一点泉水,一刻不停的向前飞奔。
  直到太阳将要落山之时,他方才慢慢收住身形,坐在路旁稍稍歇息。
  忽然——
  他又听到了那低沉的叹息之声。
  他不由悚然一惊!连忙放目四顾,只见那病老人竟赫然又斜倚在一株巨树之下,正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微笑。
  雷星云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讶异无比的走了过去道:“老前辈怎的脚程这等快法!竟赶到了在下之前?”
  病老人微微笑道:“这只怪你路径不熟,老夫抄近路而来,自然比你快些。”
  雷星云心头虽感困惑,但却不便多问,当下忖思又道:“老前辈怎么不到市镇上找个郎中看看?”
  病老人微微一叹道:“我的病岂是走方郎中医得好的!”
  雷星云也摇头叹息道:“那么老前辈也该找个客店歇息几天再走!”
  病老人微微一笑,答非所问的道:“小娃儿,你几岁了?”
  雷星云道:“在下已痴长一十七岁!”
  病老人道:“你这样急急忙忙要去那里?”
  雷星云凝注了病老人一会,凄然一叹,遂把自己的遭遇大略的说了一遍,说到伤心之处,忍不住又双泪夺眶而出。
  病老人毫无表情的听他说完,又恢复了冷冷的神色,摆摆手道:“这样说来,我老人家也帮不了你什么,你还是走吧!”
  说罢,又复闭上眼睛,不理不睬。
  雷星云见病老人如此冷漠,心中大感没趣,同时自己心急赶路,当下淡淡应了一声,就又继续向前走去!
  他已不停的奔了一天一夜,委实困倦已极,只感两腿酸痛,心跳气促,头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同时尚有些眩晕之感。
  此际已然又是黄昏过后,暮色渐浓,一阵晚风迎面吹来,使他不由有些索索发抖,他黯然心想:看来自己不但疲累,而且似乎有些病了!
  但他仍拚出所有的力气,支持着摇摇欲倾的身子向前走去!仿佛只要不停的走,就能报得了自己的血海深仇!
  正当他昏昏沉沉的奔走之间,忽然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传入耳鼓!
  雷星云头脑昏沉,耳目已不似常时的灵敏,加上那马蹄声来得急遽,及至发觉时已然不及走避。
  惶然看去,只见十余匹快马已然分由两侧向自己包围过来,当先一人手持寒光耀眼的长剑,在马上哈哈狂笑,正是黑龙帮刑堂堂主伍伯凌。
  雷星云心头一阵惨然,明知已无法逃得出去,反而愤然掣出襟下匕首,厉声大喝道:“伍伯凌,我家与你有何恨何仇?要你这等苦苦逼害?”
  伍伯凌高坐马上,望着被困在中间的雷星云,犹如看着猎获的一头小兔般,开心的笑道:“方圆数百里内,处处皆在黑龙帮掌握之中,凭你妄想逃出天罗地网,也实在太不自量了!”
  微微一顿,又笑道:“可笑那白三轩,何必要白白送上一命!”
  雷星云闻言大惊,厉喝道:“怎么?白堂主,他……?”
  伍伯凌像引逗一头受惊的小兔一般,道:“白三轩自知难逃帮规制裁,已经自戕而死了!”
  雷星云“啊”了一声,一时悲怒交并,睚眦皆裂,大喝一声,奋竭全力一跃而起,手中匕首迳向马上的伍伯凌刺去!
  伍伯凌仰天狂笑不已,待雷星云匕首刺到之际,方始一顺手中长剑“推窗送月”,闪电般向刺到的匕首格去!
  只听一声金铁交鸣,雷星云骤感半身疲麻,虎口欲裂,吃伍伯凌以剑锋传出的内力震出七八尺远,蓬然跌于地上,再也挣扎不起来!
  在震天狂笑之中,伍伯凌一带马缰,探身出剑,就向雷星云连肩带背削去!
  就当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阵衣袂啸风之声飒然而至,快速的程度令人目不暇接,一条黑影有如幽灵鬼魅般已然落至雷星云面前。
  伍伯凌见状一惊,尚未来得及应变,骤感一股强猛的暗力迎面袭来,竟使自己一跤由马上摔了下来!
  围在四周的十余个黑龙帮人齐都大惊失色,立刻纷纷跃下马来,各挺手中兵刃,将来人围在垓心之内。
  雷星云自料必死,眼前急遽的变化使他恍然若梦,定神看时,只见站在他面前的却是那看来重病垂死的老人。
  他早已怀疑到那老人是个身负绝技的武林前辈,此刻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不错,一时大为惊喜,放声喊道:“老前辈……”
  病老人挥挥手道:“孩子别怕,看我老人家收拾这些家伙!”
  伍伯凌此时又已仗剑逼了上来,目光中闪动着又惊又怒的神色,厉声喝叱道:“老儿,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病老人笑道:“我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来杀了我吧!”
  伍伯凌不独在黑龙帮中是一流高手,在江湖道上也是颇有名头之人,这个跟头怎么能栽得起,当下怒叱一声,长剑撤出一片寒芒,疾风密雨般向老人攻了过去。
  他已试出那老人不是易与之辈,故而出手的都是飞龙剑法中的绝招,但见剑气漫天,长虹飞舞,似是恨不得立刻将老人劈于剑下!
  但那老人却谈笑自若,脚下不丁不八,身形左摇右幌,任凭伍伯凌招式如何狠毒凌厉,始终无法沾得到他半丝寸缕。
  眨眼间十余招已过,病老人突然沉声一喝,身形幌动之间,犹如一团青烟般骤然抢入了伍伯凌长虹般的剑影之内。
  伍伯凌大吃一惊,只觉任何厉害的招式都无法封闭得住,方欲撤身后退,忽觉一股热浪迎胸袭来,再也躲闪不开!
  惶乱之中,只好一挺护身罡力硬行接了下来!
  那股热浪虽然无声无息,柔韧无比,但却强巨异常,伍伯凌顿觉肺腑如裂,五内翻腾,一连退出去八九步远,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双手按住受伤的前胸,讶然自语道:“太极掌……”
  目光惊疑的投注到病老人身上,道:“莫非你就是太极神丐蔡天化蔡老前辈?”
  病老人哈哈一笑道:“既知道我的大名,为何还要太岁头上动土!”
  伍伯凌目光环扫了十余个环伺在四周的黑龙帮人一眼,道:“伍某有眼不识泰山,跟头栽到你老人家手里,也算不得丢人之事,伍某告辞了!”
  说毕不待太极神丐答言,顾自艰难的爬上马去,一挥马鞭,绝尘而去!十余个黑龙帮人也相继上马,呼啸而去,霎时间蹄声渐远,消逝于夜色之中。
  雷星云挣扎着爬起身来,向太极神丐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道:“多谢老前辈救了晚辈一命!”
  他虽不曾听说过太极神丐蔡天化的大名,但从他与伍伯凌交手以及伍伯凌那种惧怕的神情看来,已知他是武林中的鼎鼎大名之人。
  太极神丐微微一笑,道:“好心自有好报,我老人家不能白花你的银子。”
  雷星云方欲答言,忽见太极神丐身形突然左右摇摆了一下,竟张口喷出一股血箭!
  雷星云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住,道:“老前辈!您被伍伯凌打伤了?”
  太极神丐在雷星云扶持下,坐了下去,勉强一笑道:“凭伍伯凌怎会伤得了我老人家!”
  雷星云急道:“那么老前辈怎会……”
  太极神丐仍然笑着指指面前道:“孩子……坐下……让我慢慢告诉你。”
  他此刻面色青灰,似是因内创极重而痛苦不堪,当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瓶,急急倒出一粒红色丹丸,一仰头吞了下去。
  丹药入肚不久,他面色立刻有些红润起来,似是痛苦已止,但他摇摇手中那空空如也的小瓶,却不由长叹一声,将小瓶丢了出去。
  雷星云一时不知应该怎样安慰这神秘可怜的老人,只有望着他痴痴发怔。
  太极神丐精神已复,目光一掠雷星云道:“老夫的致命创伤是伤在万劫魔宫中人之手……”
  雷星云大吃一惊!不由接道:“老前辈莫非到过万劫魔宫?”
  太极神丐道:“不错,老夫离开万劫魔宫尚不足十天,老夫低估了万劫魔宫的实力……”
  他微微沉忖了一下,像整理着混乱的思绪,徐徐又道:“老夫江湖道上闯荡了一辈子,尚没经历过那种恐怖的场面,那万劫魔宫之内形同鬼域,简直不似人间之地,老夫直闯魔宫,原本要探明魔宫真相,一见那魔宫之主,但魔宫之内,人人武功诡异,老夫竭毕生之学,连拔三道关卡,伤了六个形同鬼怪之人,但甫入魔宫正门,就被伤在阴煞掌下……”
  他长长吁叹了一声,接下去道:“击伤老夫之人不过是把守魔宫正门的一个无名之辈,在魔宫之内谅来不过是二三流的角色,那魔宫之主的武功不问可知,看来这般人如若大举侵入江湖,势必造成千古以来从所没有的一场浩灾大劫……”
  雷星云听得讶然失色,呆怔不语。
  太极神丐徐徐又道:“那阴煞掌原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一种绝学,掌风含有剧毒,中人之后,阴毒立时侵入骨髓,任凭内功如何精纯,也难以活过四个时辰……”
  雷星云不由插嘴道:“难道就没有药物可解么?”
  太极神丐道:“老夫眼下原是要去寻找一位盖世奇人,此人胸罗玄机,有鬼神难测之能,而且老夫当年与她有过一段渊源,也许她能救得了我……”
  黯然一叹,又道:“老夫负伤逃出万劫魔宫之后,因仗有三颗续命灵丹之助,可比延续三七二十一天的生命,以老夫的脚程,二十日内可达龙首山去找那位能为我疗伤之人,眼下奔驰过半,已然只剩了十天的路程,但是……”
  微微一顿,道:“最后一颗续命灵丹已然服下,就算此后不遇变故,老夫也只剩下了七天的生命,在到达龙首山寻到那位奇人之前,老夫就不得不撒手归天了!”
  说罢勉强一笑,但那黯然的神情,比哭还要使人难受。
  雷星云不由双泪夺眶而出,忽然俯到太极神丐面前,哭道:“您如非为了救我与伍伯凌交手,激动了内腑创伤,也不致迫使您提前服食灵丹,是我害了您!老前辈,叫我如何对得起您……”
  一时肝肠寸断,痛哭不已。
  太极神丐拉起他来笑道:“孩子!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这也怨不得你!”
  目光在雷星云脸上转了一转道:“而且,老夫以垂暮之年,必死之身,救得你一条性命,这代价较之老夫活在世上更为有用……”
  雷星云强抑住内心的伤痛,揩拭着泪痕道:“老前辈但凡有差遣之处,晚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太极神丐沉忖着道:“如此说来,你武夷山不必去了!”
  雷星云不解的道:“为什么呢?”
  太极神丐道:“静心神尼果是武林中一代人杰,但她的武功造诣与老夫相较,亦不过在伯仲之间,欲报吴元霸,伍伯凌之仇或可绰有余裕,但如想直捣万劫魔宫,却仍相差远甚,所以即使你能将静心神尼之学悉数学来,也无大用……”
  雷星云黯然问道:“那么教晚辈怎么办呢?”
  太极神丐目光一转道:“孩子!你可曾听说过‘降龙残篇’秘笈之事?”
  雷星云一惊道:“听说降龙残篇原名降龙真经,本是武林中一部绝世宝卷,但后来不知如何散失了不少,所余下来的就称为降龙残篇,那上面记载的武功都是绝世奇学……”
  他顿下话锋,极不自然的一笑,又道:“不过,这仅仅是江湖间流传的一段神话,千百年来从没听说过谁会将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功,更不知那降龙残篇流落何人之手,依晚辈看来,这只是故意耸人听闻的虚构之言,老前辈因何要提起此事?”
  太极神丐正色说道:“这事并未虚构,降龙残篇就在龙首山的那位奇人之手,不过她目前亦在被难之中,如果你要想与万劫魔宫为敌,除非能得到这部武学秘笈!”
  雷星云苦笑道:“纵然此事是真,想那降龙残篇是何等珍贵之物,在下与那位奇人并无一面之缘,他又怎会将此种武林奇珍送与晚辈?”
  太极神丐道:“不错,此人性情暴戾,而且介乎正邪之间,好在被难三年,已使她凶性大敛……”
  目光在雷星云脸盯注了良久,方才又道:“老夫略谙星卜之术,看你不带旱夭之相,绝不致命丧此人手中,至于能否得到降龙残篇,就要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说着不理雷星云反应如何,顾自由腰间掏出一幅污浊的素绢,交到雷星云手上道:“这是龙首山碎心洞全图,那位盖世奇人,目前就在此洞中……”
  又拿出一块发暗的三角红绫,慎重的一并交给他道:“凭这点旧物,可使她记起与老夫昔年的一段渊源,也会能因此而对你另眼相看……”
  雷星云只好一一收了起来,方欲开口,只听太极神丐又道:“当世武林之中可能尚无人知道此一讯息,但却除了四人……”
  雷星云不觉问道:“是谁?”
  太极神丐一字一顿的道:“海……内……四……老。”
  雷星云双眼睁得滚圆,讶然问道:“海内四老?难道这四个三十年前鼎鼎大名震烁武林的高人还活在世上么?”
  太极神丐道:“不但活在世上,老夫担心他们会先一步赶去了龙首山碎心洞,所以你要兼程赶去……”
  微微一顿,道:“孩子,你最快一日可走多远?”
  雷星云沉忖了一下,道:“大约一百五十里路程。”
  太极神丐屈指计算了一下,道:“照此算来,至少须走一月有奇!太慢了……”
  目光一转,微吁一声道:“索性老夫再助你一臂之力吧!”
  雷星云听得正感惶惑不解,忽见太极神丐双掌同出,压向自己左右气海穴而来!同时沉声喝道:“孩子!抱元守一,切勿妄动!”
  雷星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感两股热流由气海穴徐徐而入,循经走脉,直冲生死玄关!
  一阵急遽的气血逆升,几乎使他昏了过去,当下只好谨遵太极神丐之言,抱元守一,一动不动。
  但两股热流愈来愈强,使他如处溶岩之中,又觉五内如焚,似是就要一下子爆裂开来。
  极是剌耳轰然一声,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缓缓醒来,但眼前的景象使他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太极神丐人都不能动一下,左右气海穴上,但他却面色蜡黄四肢僵挺,已然死去多时。
  无处发泄,半晌,终于俯在太极神丐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喃喃自语道:太极神丐本可抵达龙首山碎心洞去找那位盖世奇人治好毒伤,但为了救自己一命,和伍伯凌交手,以致引起创伤复发,迫使他不得不提前服下最后一颗药丸。
  幻变莫测的他已把毕生修为的内力真元灌注给了自己,而剥夺了他最后几天的生命,气血枯竭而死!
  良久,良久,他方才止住哭声,当下就在附近林中选了一块隐僻之地,开始挖掘墓穴。
  太极神丐将毕生修为的内力真元皆灌注到了他的体内,此刻自是内力大增,不过眨眼之间,那墓穴就已挖好。
  他强抑住满腹悲伤之情,将太极神丐缓缓抱入穴内,先用些枯枝碎木掩盖在尸体之上,然后慢慢堆上泥土。
  不久,一座微凸的新坟已然弄好,就那样孤零零的矗立在荒山杂林之中,雷星云不禁又复泪下如雨,同时惨死的父母,白师伯,如今又是太极神丐,这一连串的惨变,使他心灵受了过度的创伤,但他更知道自己肩头上肩负着更为沉重的重担,他不能不节哀顺变。
  当下恭恭敬敬的在墓前叩了四头响头,默默祝祷道:“老前辈,眼下只能委屈您在这里忍耐一时,一待晚辈有扬眉吐气之日,一定把您迁到山明水秀之地,修建一座最壮观的坟茔,让天下群雄俱皆来您坟前凭吊!”
  祝祷完毕,又留恋不舍的呆了一会,方始不停回顾着向前走去。
  此际又已是四更过后将近黎明之时,他忽然想到太极神丐不惜把毕生修为的真元灌注给了自己,不知自己的内力究竟有了多少进境。
  当下略一运息,立觉一股暖流由丹田激升而上,势如黄河溃堤,使他不觉大吃一惊!
  正巧有一块高可丈余,粗逾合抱的巨石,巍然矗立在路绕,他试探着运出七成左右的功力,招手一掌,向那巨石劈去!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一时碎石如雨,四散横飞,那巨石竟然应手而碎!
  雷星云这一惊非同小可,讶然忖道:难道这是真的么?我雷星云竟在不旋踵间有了这种惊世骇俗的大力神功?较自己原有的功力,岂非一下子高出了百倍以上?
  但事实摆在眼前,使他继之狂喜不已。
  他不禁暗忖:以自己眼下的功力,对付黑龙帮人定必绰有余裕,自己何不转回黑龙帮去,报父母惨死之仇?
  但他立刻又记起太极神丐叮咛之言,只好压下心头的复仇之念,认准方向,迳奔龙首山的方向行去。
  他已两天两夜未曾阖眼,原本困倦不堪,但自太极神丐真元注入体内之后,倦意全消,毫无睡意,当下疾奔如风,放步驰去!
  他心急如火,一路不曾少停,到第十日清晨,就已抵达了远处塞外的龙首山下。
  他打量一下山势,只见高峰插天,白云飘忽,极其雄壮巍峨,忙由怀中取出太极神丐所给他的地图,仔细寻找着入山路径,迳往山深之处走去。
  依着地图上的记载,道路曲折逶迤,所经之处都是悬崖绝壑,极是难走,以致雷星云手足之上均有几处擦伤,并且有几次差点落入万丈深壑之中。
  但最后他终于抵达了一座幽深的天然山洞之前。
  那山洞处于山腹之中,四面均是直立如削的峭壁,此时虽已是近午时光,但洞前却见不到一丝阳光,阴森得形同鬼域。
  他再仔细核对一下那地图,发觉这山洞正是碎心洞的所在。
  凝神向洞中望去,除了一片黝黑之外,任什么也看不到一点,而且洞口荒草及膝,蛛网尘封,绝不似有人住居之处。
  他一时不免大感迟疑,难道那位盖世奇人当真会住在地狱般的山洞之中?他为何要住在此处?
  迟疑良久,但他终于还是向洞中走了进去。
  一股潮湿霉烂气味立刻向鼻中袭来,那山洞的宽窄刚好可容一人行走,他只好一步步试探着向里走去。
  大约走了三丈余远,只觉山洞渐渐宽大,同时虽透不进日光,也未点燃灯烛,但眼前渐渐明亮起来。
  经过几道曲折的石路,面前忽然被一座石室挡住了去路。
  那石室似是已到了这石洞的尽头,其中的景象使雷星云又大大吃了一惊。
  那石室约有五丈见方,除了正面大开的室门之外,再无门窗,室中一无所有,但正中却摆了一具发亮的铜棺。
  他心头不由一阵黯然,心想:太极神丐老前辈,你可曾料到这位盖世奇人已经死了么?
  他在那铜棺之前徘徊了良久,不知是否应该离去!
  忽然,他心头一动,暗忖:自己不远数千里赶来,怎能仅是因为这具铜棺就断定那位盖世奇人已死,至少自己也要查个水落石出再走。
  心动念转,当下略含歉疚之意双手运出七成功力向那棺盖之上扳去!
  但那铜棺阖盖甚严,一扳之下,动也未动分毫。
  方在为难之际,蓦然听得身后有人高声朗宣了一声佛号,道:“小施主!你那功力火候还差了一些!”
  雷星云大吃一惊,霍然转身看时,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觅并立着一僧一道一尼一俗四个极老极老之人。
  这四人来得无声无息,雷星云如非练武之人,定要怀疑是幽灵出现不可!
  错愕之中他恍然悟到来人正是傅说中的海内四老:空明禅师、三玄道长、慧清师太、天南逸叟。
  他稍微定了一下心神,道:“四位可是鼎鼎大名的海内四老么?”
  海内四老中的空明禅师微微怔了一下,道:“不错,小施主果是聪明颖悟之人!”
  雷星云强做镇定的微微一笑道:“可惜四位也来晚了一步……”
  目光向铜棺上一掠,接道:“这位盖世奇人已经死了!”
  海内四老的目光齐齐盯注到雷星云身上,闻言倒不由同声笑了起来,待笑声一落,空明禅师开口问道:“小施主说的什么盖世奇人?又怎么死了?”
  雷星云微微呆了一呆,道:“四位老前辈不看见那棺材么?就是住在这洞中的那位奇人死了!”
  空明禅师一笑道:“原来施主是指的这具铜棺。”
  说着缓步走了过去,两臂缓缓平伸而出,在距离铜棺一尺之前,倏然双臂一翻,猛然向上托去!
  立闻一阵克察克察之声,铜棺的棺盖竟自缓缓的掀了开来,而空明禅师的双手却始终与那棺盖保持着一尺的距离。
  雷星云一时膛目结舌,震骇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太极神丐将真元内力悉数灌注给他之后,他自觉内功立进百倍,已足可列为武林高手之林,但方才自己以七成功力双手未曾扳动过的棺盖,却被空明禅师虚空一托给托了起来,这种凌虚慑物的神功大力,不知比自己又高强了多少?
  同时另一个出入意外的事件,更使他大为震骇错愕!
  原来那铜棺之内并无死人尸体,却是一条通往另一处所的倾斜的地道。
  空明禅师微微一笑,当先向那地道之中走去!
  三玄道长,慧清师太,天南逸叟三人对雷星云更似根本未曾放在眼中,微微一笑,也相继进入地道而去。
  雷星云痴痴的呆了半晌,忽然记起此来的使命,当下奋不顾身,紧随海内四老之后也急步走了进去。
  那地道约有十余丈长,尽头处又是一间巨大的石室,广可十丈见方,其中空洞洞一无所有,但在正面壁间开着一道小门,里面像是连接着较小的一间。
  只见海内四老正并排的站在内间石室之前,巍然有如岳峙渊停,所着衣衫俱皆膨胀如鼓,显然正各自凝神聚气,蓄势待发。
  雷星云虽惧于海内四老的威势,但他忆及太极神丐之言,不由心头大急,顾不得己身安危,奋身就向内室之中抢去!
  耳际间但闻空明禅师沉声喝道:“小檀樾,莫非你不想再活了么?”
  但他却未加以阻拦,一任雷星云钻了进去!
  那内室之中光线较为黝黑,加之他急于抢入,心念之中那盖世奇人必然就在室内,故而连看也未看就越过海内四老,钻了进去!
  但当他看清石室中的一切时,却又不禁讶然失色。
  只见石室正中仍是一具铜棺,棺盖大开,但却似是与铜棺本身连在一齐,倒挂下来垂在一边。
  铜棺之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铁网,一个全身青衣,面蒙黑纱之人,正背向室门端然正坐在上面。
  那人全身上下均包裹在重重的青布黑纱之内,连双手也藏在长长的衣袖里面,双腿自膝部以下则覆着一幅长长的青布,直垂到铜棺之下。
  除此之外,室内再无别物,但在正面石壁之下却堆着不少的死人头骨,少说也在百具之上。
  雷星云大感惶惑不安,但他牢记着太极神丐之言,是以向站在门外的海内四老瞄了一眼,向坐在铜棺之上的人深深一揖道:“老前辈!在下……”
  铜棺上的人闻声噗哧一笑,道:“你叫谁老前辈呀?”
  声音甜脆,竟是女人的声音。
  雷星云呆了一呆,不由一连退后了三步。
  只见坐在铜棺上的那人,忽然从长长的衣袖之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嘶的一声将蒙面的黑纱撕了下来!
  雷星云骤感眼前一亮,原来她竟是一个花容玉貌,最多只有双十年华的妙龄少女,但眉宇之间,却隐隐泛现出一股幽怨之色!
  他不免目瞪口呆,心头暗忖:那太极神丐所说胸罗玄机无所不能,持有“降龙残篇”之人,难道会是她么?
  她为何住在这种幽深得形同地狱的山洞之中?又为何要全身包裹着青布黑纱坐在那铜棺之上?
  这些大悖常情之事,使他百思不得其解,一时不由陷于沉思之中。
  忽听堵在室门的空明禅师朗宣了一声佛号,沉声喝道:“华双红,不知道老衲等已到多时了么?”
  坐在铜棺上的妙龄少女,头也不回的冷冷一笑道:“知道了又怎样?难道四位还要我起来迎接大驾么?”
  空明禅师又急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等体上天好生之德,有意留你一条生路,只要你将玉面罗刹的遗物交出……”
  不待空明禅师说完,华双红格格大笑道:“你们这样欺侮一个落难之人,不觉得太失身份么?”
  接着恨恨的啐了一口,又道:“我家祖传的东西,凭什么要交给你们?”
  声调颤抖凄厉,似是含蕴着无限的悲怒,使雷星云不由觉得大生同情之心,连带着对海内四老也起了甚大的反感。
  海内四老中的天南逸叟忽然沉声一笑,道:“华双红,如今你只须说两个字,想死?想活?”
  华双红突然爆出一串长笑,声如嫠妇夜泣,鸱枭昼啼,惨厉之中带着狂傲,而且由笑声中透发出的激荡内力,令人有些心头发颤。
  三玄道长眉头一皱,待华双红笑声停顿之后,语调异常平和的道:“贫道等均已是年逾百龄之人,早无贪嗔之念,至于玉面罗刹的遗物,不论是存于你的手中,抑或是流入江湖之间,终将贻无穷之祸,而且……”
  微微一顿,又道:“方今武林中灾变将起,若万一流入妖人之手,那就更不堪设想了!”
  华双红咬牙切齿的道:“降龙残篇是武林中人人欲得之宝,休说这等冠冕堂皇之言……”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又道:“当年合黎山上,如不是我妈一念不忍,你们早已做了剑下游魂,也不会有今天的欺孤灭寡,强取豪夺之事了!”
  说着似乎声泪俱下,悲怒已极。
  雷星云在旁木然呆立,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
  华双红哽咽了一会,又鄙夷的道:“要不是趁我在被难之中,你们大概也不敢闯入这碎心洞内。”
  雷星云颇感惶惑不解,见华双红始终背向室门而坐,连动也不曾动过一下,心想:莫非她是被什么人以魔法禁在那铜棺上了么?
  海内四老均已面现微愠之色,空明禅师沉声喝道:“老衲等言尽于此,如果你仍然执迷不悟,休怪老衲等就要出手了!”
  华双红愤然叱道:“有本事尽情施为就是,要想教我献出祖传藏宝,却是万万不能之事!”
  一直未曾开口的慧清师太突然插口喝道:“何必还要和她忘费唇舌?打!”
  打字甫行出口,两只肥大的袍袖同时扬起,一股刚猛的掌力,立即向华双红背后打到!
  华双红背向四人而坐,始终未曾少动,此时老尼姑掌力已然击到,却仍旧未见她移动分亳,并无出手反击格拒之意。
  雷星云大吃一惊!慧清师太这双掌齐发之势,似是全力而为,如果击中,即使是大罗金刚之躯,也必将骨断筋折而死!
  他一时大为不平,对海内四老恃强凌弱的作为已经厌憎到了极点,虽然他知这自己远非慧清师太的敌手,但一股任侠豪迈之气,使他无暇多做计较,当下身形鹘起,奋竭全力,双掌猛然向慧清师太所发的掌力横击过去。
  殊料面前黑影一闪,端坐在铜棺之上的华双红却突然右臂一扬,一条长达丈许的黑布毕直的平飘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同时,那黑布像一条长蛇般的竟将他拦腰一缠,卷出了一丈余远。
  雷星云错愕不已,耳中忽听华双红轻声说道:“你何必自己找死?难道你不知他们是享誉天下武林的海内四老么?”
  雷星云大声答道:“不管他们是谁?这样的作为,只能算是恃强凌弱的卑鄙小人!”
  他边说边向外看去,华双红依然四平八稳的端坐在铜棺之上,奇怪的是既未见她出招反击,何以慧清师太那山沉海阔的两掌却未伤得着她?
  而且那样刚猛的掌力竟也未听到半点声息。
  仔细看时,只见慧清师太双掌业已垂下,面露羞赧之色,而华双红背后则衣角飘拂,两尺之内似乎蕴聚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雷星云大感惊讶,那是护身的玄阴罡煞内力!
  以内力护身虽不是新奇之事,但像这样行所无事,无声无息的化解了慧清师太那全力而发的一掌,而且又在同时将自己卷出一丈之外,却是至足惊人之举!
  空明禅师急宣一声佛号,扬声向雷星云道:“此女毒如蛇蝎!施主不要受了她的蛊惑!”
  雷星云冷冷大笑道:“以众暴寡,恃强凌弱,又复夺人之所有,侮人之声誉,雷某纵是痴騃愚顽之人,也能分辨出是非善恶!只可惜闻名不如见面,被武林敬仰的海内四老,竟能做出这等令人不齿之事!”
  三玄道长高宣一声“无量佛”,向空明禅师道:“此子冥顽不灵,难以渡化,我等下手吧!”
  空明禅师颔首不语,于是四老互望一眼,四人八掌同时缓缓扬起。
  这四位海内武林名宿,同时联手出掌,那威力不问可知,雷星云不禁为华双红暗捏了一把冷汗。
  海内四老已各自双掌高举过胸,情势千钧一发,设若四老八掌一击而下,不但华双红将被击毙当场,恐怕连她所坐的那口铜棺也要劈得碎成片片!
  只听空明禅师大喝道:“华双红动这是你自取灭亡,甘陷于万劫不复之境,休怪老衲等要下辣手了!”
  华双红枯坐如前,不言不动。
  四老八掌业已高举过顶,各以苍鹰搏兔之势一击而下。
  雷星云大吃一惊!如非他定力深厚,必会惊呼出声。
  但当四老掌力欲下未下之际,华双红却突然双臂一探,倏见铜棺头部现出五个骷髅头骨,口中俱各喷出一股黑烟。
  同时,华双红背后二尺之内薄雾复起,那五缕黑烟立即毕直的向海内四老射去,显然那黑烟是她以玄阴罡煞内力迫射而出。
  这些事发生得极是神速,使得四老的掌力不及击下,那五缕黑烟却先一步袭到了身前。
  海内四老被迫同时收招暴退,迅速的退入外面石室之中。
  在黑烟滚滚之中,只听空明禅师放声大笑道:“华双红,你以为凭这‘五阴鬼烟’能够伤得了海内四老么?”
  华双红冷冷一笑,并未答言。
  雷星云错愕不已,不知道这算那一门子的武功,一时心中忐忑不已,暗暗忖道:看这骷髅黑烟,绝不似正大门派之学,那太极神丐为何要称她为盖世奇人?
  华双红见他发呆之状,不由一笑道:“武功一道,不能专擅一门之学,不论内功外力,拳剑掌法,奇门五行,八卦九宫,以至医卜星相,用计用毒,必须门门皆精,才能在武林中称雄争霸!”
  雷星云心头凛然,不由期期艾艾的道:“那么姑娘定是门门俱精了?”
  华双红又复淡淡一笑,并不答覆他相询之言,却声音甜润无比的反问道:“你我素昧生平,方才你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雷星云应声答道:“济困扶危,翦暴除强,本是武林中人应有的职志!”
  但他说过之后却不由又觉得大为尴尬,他方才本欲救人,不料反为人救,华双红岂不会笑他的武功低劣!
  幸而华双红似是并未注意及此,淡淡的又道:“那么你又是因何来到这碎心洞中?”
  雷星云闻言不由双颊一红,心想:自己此来原是垂涎她的“降龙残篇”,但这话又怎能开口?
  是故他呐呐半晌,并未说出所以然来。
  忽然,他记起太极神丐交给他的那块发暗的三角红绫,当下连忙从怀中取了出来,送到华双红面前道:“姑娘可认识此物么?”
  华双红双目神光激射,讶然问道:“你从那里弄来的?”
  雷星云忙道:“是太极神丐老前辈交我带给姑娘的!”
  华双红双眉紧皱,一片忧郁黯淡之色。
  雷星云暗暗注意着她的神情,希望从她表情的变化中判断出她与太极神丐的关系,但结果却是陡然,华双红似悲似喜,似愁似怒又似毫不在意的样子。
  良久,华双红微微一笑道:“他已经死了么?”
  雷星云愕然问道:“姑娘是怎会知道的?”
  华双红仍然毫不在意的笑道:“如果他不死!必会自己前来,怎会把这东西交你带来?”
  接着沉声问道:“你可是也想谋取我的‘降龙残篇’么?”
  雷星云大为尴尬,虽然他目的确是为此,但此刻却摇着双手道:“在下怎会谋取姑娘之物!”
  但下面之言,却怎样也接不下去,只好收住话锋,赧然不语。
  他目光始终停在那骷髅黑烟之上,此刻只见那黑烟已经逐渐稀薄,瞬息之间,已是若有若无。
  同时,海内四老又各双掌当胸,缓缓向门首逼了过来!
  空明禅师沉声喝道:“华双红!还有什么鬼域技俩,还不快些一并旋来!”
  雷星云大吃一惊,不由脱口呼道:“姑娘小心!”
  华双红依然端坐未动,那五具骷髅之中却倏然又喷射出五缕似火非火的蓝色光焰,直射至石室之外。
  海内四老俱各发出一串冷冷的笑声,但却同时又向室外退去。
  华双红轻吁一声,道:“现在,大概又可以挡他们半个时辰了!”
  雷星云见华双红端坐不动,拒强敌于谈笑之间,不由大为敬服,闻言忖思了一下,道:“姑娘不能将他们逐走或是将他们击伤么?”
  华双红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如果我不在被难之中,就算将他们杀死,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现在,我却注定了要死在他们手里!”
  微微一顿,又道:“这‘怜毒鬼火’顶多也不过支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就只好任由他们宰割了!”
  雷星云有些不解的道:“姑娘武功高深,显然不在海内四老之下,即使胜不了他们,也足可突围而出,何以姑娘却坐在这里动都不动?”
  华双红双眉微锁,摇摇头道:“走不了的!”
  她似是犹豫了一下,却突然“赤”的一声,撕掉了那覆盖在她腿部之上的巨幅黑布。
  雷星云轻轻啊了一声,呈现在他眼前景象不由使他大为错愕!
  他立刻明白了华双红为何在铜棺上端坐不动,以及为何她屡次提到目前正在被难之中。
  只见在她裤脚之下,是一双柔腻白晰的赤足,但脚踝上却套着一副粗如儿臂的铁环,牢牢钉在铜棺之上。
  雷星云愕然半晌,喃喃的说道:“那铁环是可以弄得断的,为何……”
  华双红幽幽一叹,打断他的话道:“要能弄断的话,难道我愿意在这里吃苦?”
  雷星云心知她所说的定非虚语,但他却奇怪谁能将她锁在这铜棺之上?
  方在忖思之间,只听华双红又道:“除了我母亲之外,谁也没能力禁制得住我,她老人家声言要囚我三年,现在三年之期已满,但听说她老人家已在天山遇难,只怕我只好在此处了!”
  言下对囚她之人并无恨意。
  雷星云黯然无语,时间悄悄逝去,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过了一百年那样长,又仿佛仅在顷刻之间,忽听门首之外又响起了海内四老的长笑之声。
  华双红突然抖动了一下,星眸微闭,黯然说道:“完了!今天我怕是难逃这场劫数了!”
  雷星云忙向那五颗骷髅头骨看去,只见那蓝色光焰已缩短到不到一尺,垂垂欲熄。
  只见四老有如岳动山移,落脚之处俱将地下石面踏得陷得三寸多深。
  天南逸叟大步当先,是时已步入内室门内,首先一掌向铜棺之上的五个骷髅头骨挥去!
  一阵乒乓之声过后,五颗骷髅头立即化为细碎粉屑四散飞扬。
  空明禅师沉声大喝道:“华双红,黔驴技穷了么?”
  华双红默然不答,但却突然长袖一拂,长长的黑纱箭射而出。
  雷星云蓦然一惊,原来那条黑纱毕直的向他射来!势疾式奇,欲避无及,立觉前胸关元穴一麻,虽是知觉未失,但却四肢僵直如死,变成了一尊泥胎石像。
  空明禅师、天南逸叟是时已经闪电般飘至铜棺左右两侧,同时暴喝一声,各向华双红推出一掌!
  这两掌缓缓飘浮,看来毫无力量,但两人的内家罡气却在这掌力中同时弹射而出,那无声无形的暗流,有如两座同时向中间推移的山峰,要将华双红活活的推挤而死。
  华双红轻叱一声,双臂陡然左右一振,同时张口一喷,三点红光迳奔左侧的天南逸叟射去!
  海内四老深悉华双红武功奇高难测,又复先后两次被她的“五阳鬼烟”,“磷毒鬼火”迫退,故而当踏入内室之时,已将毕生修为的功力全部提聚而出,此时空明禅师与天南逸叟自两侧以无极气功互相推挤,这种威猛而又慎重的打法,防的就是华双红有余力抗拒,以四老估计,华双红功力再奇再绝,也抵抗不了两老左右齐来的无极气功。
  不料华双红奇绝之处,仍然出乎了四老想像之外,当华双红两臂一振之时,空明禅师,天南逸叟不由同时一惊!
  原来那无异于铜墙铁壁般的无极气功所迫出的暗流,竟被数缕犀利强巨的指风透射而过,直向胸前扑来!
  二老被迫各自横身而退,但天南逸叟却未料到华双红在将全副玄阴内力挥出拒敌的同时,竟又能激发内力将口中所藏的暗器喷出。
  那三缕红光疾如电掣,而且又是迎向他跃退的方向射来,立觉左臂一麻,知是已被射中。
  但当此时,三玄道长却幽灵般的闪至华双红身后,右掌闪电而出,抵在了她的背后心窝之处,同时厉声喝道:“华双红!如果再妄动一动,立刻教你内腑五脏碎为片片而死!”
  华双红花容惨淡,牙关紧咬,不言不动,显然已被三玄道长所制。
  天南逸叟被华双红暗器射中左臂,立即将肩井穴以下脉穴完全封闭,及将衣袖扯落看时,则见暗器业已透穿而过,射中之处黑色凝聚,已经肿胀如鼓,心知她暗器奇毒无比,一咬牙,右掌倏起倏落,以“刃风掌”法,将自己左臂齐肩削落。
  慧清师太冷冷一笑,动作迅快无比,立即在华双红所坐的铜棺之上,逐一细细搜索,华双红被三玄道长抵在背心的手掌所制,只有任由慧清师太前后摸索。
  忽听华双红凄厉的一声呼叫,慧清师太已在她衣襟之下抓出了一个五寸多长,手腕粗细的漆布小包。
  空明禅师朗宣一声佛号,沉声向慧清师太道:“玉面罗刹遗物既已取得,不妨留她一命!”
  慧清师太冷冷的道:“禅师虽有不忍之心,贫尼却无慈悲之意,此女不除,日后必生巨祸!”
  说着倏出一拳,向华双红心窝击去!
  三玄道长抵在她背后的手掌业已撤去,慧清师太,这一拳要致华双红于死命,自是用力不轻,以致蓬然一声,华双红被击得仰面倒了下去!
  只见她抽搐了一下,嘴角溢出一股鲜血,但却挣扎着又坐了起来!
  慧清师太冷哼了一声,转身当先大步就走。
  空明禅师、三玄道长,以及天南逸叟,随在慧清师太之后相继而出,不一时就没了声息。
  石室内寂无声息,只觉阴气森森,那铜棺丶骷髅,以及天南逸叟遗下的那条已然黑紫肿胀了的断臂,恍如置身鬼域。
  雷星云虽被点中了穴道,但除了不能行动以外,一切经过却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他明白华双红所以要点他穴道的原因,除了对她更加同情,甚至有些感激以外,对海内四老的毒辣,更是觉得愤怒憎恨。
  华双红静静坐了一会,目光向雷星云一瞥,立刻又长袖一拂,仍以那条长长的黑纱把他的穴道解了开来!
  雷星云连忙趋至铜棺之前,道:“姑娘……”
  华双红眼皮眨动,勉强挤出一丝凄迷的笑意,轻声说道:“我完了!”
  然后是一阵急遽的喘息。
  雷星云大为不忍,情不自禁的拉起自己的衣襟,为她揩拭着唇边的血渍。
  华双红斜着眼睛睨视着他,唇间仍然挂着甜甜的笑意,忽然身子一歪,把上半身完全倚在了雷星云的臂弯里。
  雷星云不忍躲闪,只好让她斜倚在自己胸前。
  不知过了多久,华双红挣扎着离开了雷星云的怀抱,神色平静的道:“你来的总算很巧,这是咱们命定的宿缘……你可愿答应我一件事么?”
  雷星云为眼前的凄凉景象已将感情完全控制,当下不假思索的答道:“姑娘尽管吩咐,在下即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华双红凄凉的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能辜负了你的来意!”
  说着忽然由身边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反手就向自己腹部剌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欲待拦阻抢救,已是无及。
  眼见那柄长约半尺的匕首已经齐柄刺入她的肚腹之内,但奇怪的是华双红却似毫无痛苦之状。
  雷星云骇然问道:“姑娘!你何苦如此?”
  华双红凄然一笑道:“慧清师太临去之前,似以佛门般若禅功将我内腑震伤,顶多能再支持上一个时辰,必致气血散尽而死,另外,这棺上配有精巧的机关,三年来不论日日夜夜,我只能在上面坐着,方才被慧清师太一击之时,已然触动了机关,眼见那棺盖即将自动合闭,将我生葬在这铜棺之内。
  ……”
  她哽咽了半晌,徐徐又道:“反正我已是死路一条!”
  雷星云不由也鼻头发酸,胸头好像堵着一块巨石,他连忙侧目去看那挂在一旁的棺盖,果见那棺盖已在缓缓向上翻动,发出一串吱吱的声音,极是刺耳!
  华双红按住刀柄,轻轻一划,在她肚腹之上立刻裂开了一条半尺多长的刀口,但却未见流出多少鲜血。
  雷星云虽自命为铁铮铮的汉子,但对眼前这惨厉之事,却不忍再看下去,当下两眼一闭,把头转了过去!
  华双红睨视了雷星云一眼,有如带雨梨花般的面颊上倏然泛起一丝志得意满的傲然笑意,但那笑容旋即消逝,却在肚腹中取出了一件鲜血淋漓的东西。
  那件东西虽是沾满了血迹,但依然看出是一个五寸多长,手腕粗细的,漆布小包。她把那东西慎重的交到雷星云手下,道:“拿去吧!快些收好!”
  雷星云讶然回过头来,道:“什么?姑娘……”
  他大感困惑不解,方才他已明明看到被慧清师太从她身上搜去了像这个相同的一件小包,何以她又剖开肚腹,取出了这相同的一件?
  但华双红眸光定定的凝注到他的脸上,似是含有一种使他无法推拒的力量,当下只好接了过来,慎重的收在腰间,道:“这件东西……?”
  华双红一笑道:“这就是震烁武林的‘降龙残篇’,只要你根据上面记载的武学悉心苦练,不难成为当世武林中的第一高手!”
  雷星云呐呐的道:“可是,姑娘您……”
  华双红仍然笑道:“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一件事了么?”
  雷星云忙道:“只要姑娘吩咐,任何事我都会给您去办!”
  华双红点点头道:“现在不用问我,只要你肯答应就行了……”
  雷星云方欲再度开口追问,却忽然听得那铜棺的棺盖一阵吱吱大响,急忙凝神看时,只见那棺盖已然直矗起来,直如泰山压顶一般,眼见就要当顶砸下!
  雷星云大吃一惊!立即用尽全副力气去推那棺盖,但那棺盖犹如压下的一座山峰,不但丝毫不能推动,反而更加速了下压之势!
  雷星云气喘如牛,大汗淋漓,但仍拚命的推着棺盖不放,耳中忽听华双红叱道:“傻瓜!凭你此刻能有多大气力,难道你想和我一道死在此处么?”
  雷星云拚力喊道:“姑娘,容我再说两句话,我……”
  华双红凄然喊道:“我愿意听!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雷星云骤感那棺盖下压之势大增,自己的双臂和身子已经弯成了一支弓形,同时,一股大力由华双红手上挥出,将他撞得脱手而退,一连摔出了七八步远,跌坐到地上!
  雷星云顾不得痛楚,连忙翻身一跃而起,但一声乒然巨响过后,那棺盖已经合盖在棺上,华双红硬生生的关在了里面!

  第二章  幽谷奇人
  雷星云见那棺盖蓬然一声阖了上去,将华双红生葬其内,心中大急,当下疯狂一般的冲了上去,运足十成功力,拚命去扳动那铜棺棺盖。
  同时一面放声狂喊道:“姑娘!姑娘……”
  但那棺盖紧紧的阖盖在铜棺之上,似是已经合为一体,任凭他如何运力狂掀,也仍然不见丝毫移动。
  但他仍旧不停搬动,直到声嘶力竭,双手弄得鲜血淋漓,方才无可奈何的停下手来,一阵伤感,止不住伏在棺上痛哭起来!
  他不仅为华双红的惨死而哭,也为他自己的不幸而哭!
  良久,良久,他方才止住哭声,斜倚在铜棺上呆呆出神。
  一幕幕悲惨的往事,不停的在他心头闪动,宛如万把钢刀在不停的戮戳着他的心胸!
  父母的被诬遇害!白三轩、太极神丐、华双红,这些对自己有着深恩大德之人,也都一个个相继惨死,使自己连报恩的机会都没有!难道自己竟是这样的不祥之人吗?
  他不知道此刻已是什么时光?但石室之中却并无黑暗之感,铜棺骷髅,以及天南逸叟的那条断臂,一切都清晰可见。
  收入眼中的尽是一片阴森凄清,使他不由肝肠寸断!
  忽然,他记起华双红曾要他答应一事,但她却并未说出那事的内容,便不得不含恨而逝!
  他又连声顿足长叹,心想那必是一件重要无比之事,只可惜她未及说出,否则自己亦可多少补报她一点深恩厚泽。
  他从怀中掏出那华双红剖腹取出的漆布小包,只见那小包血迹已干,拿在手中,不由又是一阵凄惨。
  那小包包裹得极是严密,布缝处均用蜡线密密的缝合,他仔细的慢慢去拆,费了好半晌的工夫,方才把那小包拆开。
  小包之中是一本素绢装订的书册,共有四十余页,每页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封面上是“降龙残篇”四个大字,一旁另有一行小字是“丙申荷月,玉面罗刹华灵仙重订。”
  他有些暗恨自己的阅历浅薄,对一般武林轶事江湖传闻毫无所知,从来就没听说过玉面罗刹华灵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他可约略的推测出她可能就是华双红之母。
  他把手中“降龙残篇”谨慎的收入怀中,如今他虽然终于获得了这部震烁武林的千古秘笈,但想到因此而死的华双红,心头却是沉重无比。
  倏忽之间,他脑中又掠过了无数疑念。
  他记得华双红临死之际,依然时展笑容,将自己推开时内力充沛,不似当真垂死之人!
  他越想越是迷惘,难道华双红并未死去,而那棺内也是一条通往别处的地道,华双红或许已经离此而去?
  但他立刻又推翻了此一想法,他亲眼看见华双红两足被锁在铜棺之上,慧清大师以般若禅功震碎了她的内腑,匕首划破了肚腹,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也没有幸存之理,何况,假如她果真未死,又怎会将这等武林至宝交到自己手上?
  他想:要打破这个哑谜,除非是打开这座铜棺,但眼下自己却没有这大本领!
  他努力收拾起悲伤之念,心中已然平复了不少,他缓缓站起身来,揩干了满面的泪痕,蓦然脑海中又掠过一个意念,使他不由像电击般感到全身一震!
  降龙残篇既已落在自己手上,那慧清师太由华双红身上搜去的自然是件膺品,待海内四老发觉到是假的时,必会再度转来,以自己的武功,怎会是那四个老儿的对手,这已经到手的武林至宝,岂非要被他们生生夺去?
  意转心动,当下急急就由原路向洞外奔去!
  幸而洞中到处沉静得不闻点滴声息,那地道之上的铜棺依然大开,眨眼之间,他已置身洞外!
  此时他方才发觉到天色已是入夜之时,在这群峰环拱的山腹之中,触目所及尽是怪石乱树,断壁悬崖,处处黑影幢幢,令人惊怖不已。
  他不敢多作停留,也不敢由原路而走,只好向更为险峻坎坷的崎路走去。
  他默默忖思,眼下他急需的是一处隐秘安全之处,去尽快的习练那降龙残篇上的绝世武学,只要武功练成,就再也没有所惧之事与所怕之人了。
  他慌不择路,一味向深山绝壑之中驰去!
  正在奔行之间,忽感眼前一花,尚未来得及辨清自己究竟遇到什么事故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阿弥陀佛!小施主这等匆匆忙忙,要去那里?”
  原来那正是海内四老中空明禅师的声音。
  雷星云大吃一惊!急忙收住身形,定神看时,只见海内四老已经并排的站在自己面前五尺之处,四人八道目光如电炬般一齐逼射到他的脸上,同时,他看得出慧清师太与左臂已断的天南逸叟脸蕴怒容。
  四人来得无声无息,恍如幽灵鬼魅无殊,益发显示出他们那无与伦比的武功内力,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雷星云虽感心惊,但表面上却镇静无比,当下冷冷一笑,道:“在下要去那里,老禅师问得着吗?”
  说着转身就要走去。
  空明禅师怔了一怔,闪身追上一步,道:“施主要去那里,老衲等自是无权过问,不过,有一件事老衲等却必须弄清楚……”
  微微一顿,又叹婉一声道:“华双红果是机智绝伦,聪明无比之人,老衲等竟然中了她的圈套,搜到的只不过是一卷破布!”
  雷星云凝视着空明禅师,忽然忍不住失声而笑。
  空明禅师目光一凛,忽又喝道:“小施主还请直言,那‘降龙残篇’是否已经落在你的手上?”
  雷星云摇头笑道:“在下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降龙残篇’又怎会落到我的手上!”
  慧清师太已有不耐之意,走前一步道:“大师何必与他多费唇舌,抓过来搜他一搜就是了!”
  空明禅师颔首一笑,又向雷星云道:“眼下万劫魔宫已有侵吞江湖之势,处处频现敌踪,牙爪遍布,如若那降龙残篇果然已入你手,相信你绝难将这武林至宝保存到一月以上,而且说不定还要招来杀身之祸,不如暂时交与老衲等为你收存……”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老禅师这等好意,的确令人感动,可惜在下既无什么‘降龙残篇’,而且又有急事在身,只好就此别过了!”
  一言甫毕,人已倒跃而出,迳向来路退去!
  讵料一片震天的长笑声中,两条人影疾如鹰隼,已从他头上跃过,横身拦在面前,正是天南逸叟与慧清师太。
  慧清师太勃然大怒,尖声厉叱道:“小娃儿,你也太不自量力了!”
  右臂一探,向他肩头抓来!
  那一抓之势极是骇人,但闻指风飒然,先声夺人,而且面前所见尽是掌影指锋,似是千百只手掌同时抓来一般!
  他对海内四老已然愤恨到了极点,那一掌自是全力而发,要知他自承受了太极神丐蔡天化毕生修为的真元内力以来,虽然尚不能融化运用,但当这危急之际,奋竭全力拚命出掌,亦自威力不凡了,已足有碎碑裂石之能!
  慧清师太似是亦未料到雷星云掌力如此浑厚,不免为之呆了一呆。
  然而,这一掌虽然威势不凡,但对成名多年的海内四老来说,却仍然有小巫大巫,云泥之别!
  雷星云但感掌力如同击在一堵铜墙铁壁之上,激荡的掌风立被反弹而回,竟将自己身躯弹了起来,向左侧十余丈外落去,因而避开了慧清师太的一抓!
  然而左侧五尺之外即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雷星云弹出的身形立刻向下落去!
  空明禅师纵身赶至崖边,大袖一卷,同时挥出两道回旋掌力!
  雷星云弹出十余丈外的身形立刻像遇到一个大网一般又被猝然拉了回来!
  他此时虽然已被弄得头昏目眩,昏昏沉沉,但脑海中却有一个坚定的意念,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使华双红的遗物落入海内四老之手。
  故而当他身形被卷回崖边之时,双脚蓦然向一块突出的岩石一蹬,奋竭全力又复箭射般向崖下射去!
  这一着大出海内四老意料之外,料不到这小娃儿对生命如此不知珍惜,竟然甘心寻死。
  空明禅师高宣一声佛号,巍立崖边,一时瞑目无言。
  他的回旋掌力虽然巧夺天地道化,但也已无能将二度跃下悬崖的雷星云再卷了回来。
  三玄道长,慧清师太,天南逸叟俱各望着黑云飘忽,深不可测的崖下黯然出神,默无一语。
  良久良久,慧清师太方才低喟一声,道:“可惜一部武林秘笈从此永久失传了!”
  原来雷星云奋身跃下的悬崖,正是龙首山的毒龙谷,毒龙谷不但是龙首山的一处恐怖之地,在武林江湖之中提起毒龙谷,也是令人惊心怵目之事。
  毒龙谷原名黑云谷,因为谷中黑云弥漫,长年凝聚不散而得名,据说五十余年之前,有人发觉谷中盘据了一条毒龙,由于黑云弥漫,任何人也没见过这条毒龙的真实形状与身材长短,但一般传说是至少长有二十余丈,口喷毒雾,中人后一个时辰之内化为一滩脓血,而且在五十丈内,毒龙巨口一张,就能将人吸入腹中,于是毒龙立刻传遍江湖,虽有不少大胆的武林人物相率前往探查,但一批批的人俱皆有去无回,很显然的是俱皆遭了龙吻,自此毒龙谷成了江湖中的恐怖之地,再也无人愿冒生命之险一探究竟。
  海内四老武功虽列字内一流高手,但同样的对那毒龙敬而远之,而且雷星云与他获得的降龙残篇此刻即使未入毒龙腹中,也必然已然化为一滩脓血,去亦无益,故此四人各怀着沉重的心情徐徐转身而去,逐渐隐没于夜色之中。
  雷星云情急之下,宁死也不肯将降龙残篇落入海内四老之手,故而不假思忖,宁肯翻落崖下,也不肯被海内四老所擒。
  他不知这悬崖有多少深浅,更不知是什么毒龙谷,只要逃出四老掌握,他即使粉身碎骨,也是在如不惜之事。
  耳际间但闻得风声呼呼,身形愈落愈快,惊慌中睁眼看去,但见一片黝黑,他双手挥舞,凌空乱抓,但却抓不到一点可以藉力之物,只有任由身形如飞瀑下泻,迳朝谷底落去!
  那道悬崖少说也有千丈之高,雷星云已可看到谷底隐隐约约中的嶙峋怪石,心头一惨,暗道:完了!
  就当他闭目等死之时!忽觉谷底之中突然升起一股棉软无声的暗流,就如一面巨网,将他疾遽下泻的身躯轻轻一托,使他立即弹射起三四丈高,再度缓缓落了下去,经过这样一来,雷星云顿时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轻轻落下地来!
  谷底暗黑如漆,伸手不辨五指,雷星云惊魂乍定,一时不由伏在一块岩石上拚命喘息。
  忽然——
  一串低沉沙哑的笑声传入耳鼓。
  那笑声虽是沙哑低沉,但却内力充沛,就如一面硕大无比的巨鼓,在轻轻敲击一般,令人不由阵阵心弦震颤。
  雷星云大吃一惊,立即记起自己落下时那股升起救了自己的棉软暗力,否则这等怪石如林的谷底,自己早已粉身碎骨而死了!
  睁眼看时,只见就在自己左侧数尺之处,有一个馍馍糊糊的黑影,那笑声就是由那团黑影中发出。
  雷星云目力虽已较常人敏锐许多,但在这等暗夜之中,加上谷底黑雾弥漫,依然无法看清那究竟是人是鬼?
  他连忙向前走了两步,凝神看时,只见那团黑影果是一个跌坐着的怪人,乍见之下,雷星云不由又大吃一惊!
  只见那怪人双目一睁,有如划空而过的两颗流星,但一身宽大破旧的青衣将他全身俱皆包裹起来,表面看来直似一个棺中拖出的幽霆一般。
  除了两道炯炯焖逼人的眼神之外,那怪人生得矮小瘦弱,满头长发加上满面浓髯,凌乱的纷垂在胸腹两肩之上,仿佛有生以来就没有修剪过一次。
  同时一阵腐臭气味从他身上传了出来,刺鼻欲呕。
  雷星云连忙深深一揖,道:“老前辈,是您救了我吗?”
  那怪人又呵呵一笑,道:“这里除我之外,再没别人,我不救你,又有谁来救你!”
  目光电炬一掠,又道:“孩子!过来!”
  雷星云虽然心感他的救命之恩,但对他那怪异模样,加以那薰人的腐臭之气,使他不由踌躇不前。
  那怪人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掌向雷星云连连招着道:“孩子别怕,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不独那话语声调之中令人有一股不可抗拒之力,而且那轻轻抬着手掌之中也挥出一股无声的回旋之力,将他硬拉到了面前。
  那怪人立刻拉住他的双手,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不停的打量起来!
  雷星云顿觉两手如被套在数道钢箍之中,一时不由大惊,心知这怪人是一位武功盖世的前辈耆宿,但却想不出他何以在这阴暗潮湿的深谷之中,而且弄得这般狼狈模样?还有何以他身上会有那种难闻的腐臭之气。
  同时,他更摸不清这怪人的来历路数,不知他用意是善是恶,自己身怀“降龙残篇”,设若被他知道,岂非是颇为危险之事。
  是以一时讷讷无言,颇觉忐忑不安。
  那怪人在他脸上扫视良久,缓缓松开双手道:“孩子!你的缘份不浅,我的缘份也不浅……”
  接着有些感喟的喃喃自语道:“老朽在这毒龙谷已然呆了多年,自忖再也难遇世上之人,想不到垂死之际,还有这等巧事!”
  微微一顿,忽又目光一凛道:“孩子!你怎会由悬崖之上落入这毒龙谷中?”
  雷星云呆了一呆,呐呐的道:“在下……在下深夜窜行深山,不慎失足掉下来的……如非老前辈相救,在下早已死去多时了!”
  说毕,又向怪人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那怪人双目神光激射,呵呵笑道:“坐下,坐下,老朽最是耐不得寂寞,可是在此已然半年多没见过一个生人了!”
  雷星云心神已然定了不少,见那怪人虽然不住呵呵而笑,但在那虬髯乱发之中却是一张面带重忧,神态黯淡的脸容。
  当下也勉强一笑,道:“老前辈尊姓大名?因何……”
  那怪人黯然一笑,沙哑着嗓子说道:“说起我的名号,不但你不会知道,当世武林之中大概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不过……”
  他双目神光一掠,接下去道:“知道我名号之人,任谁都得退避三舍,如果我一怒之下,武林间立刻就能变成一片血腥屠场……老朽姓南名凌,绰号夺命郎君,你可听说过吗?”
  雷星云果然不曾听说过,但却无限敬重的道:“老前辈定是功高盖世,宇内无敌之人?”
  南凌老人忽然有些赧然的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朽也并非全无敌手……”
  神色黯淡的微吁一声,叹道:“老夫落得这般模样,即是遭了一个武功相若之人的毒手!”
  说着忽然抖手一扯,那覆盖在他身上的青色长衣立刻一下子掀了开去,触目所及,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惨状,同时恶臭之气,使人忍不住心头作呕。
  只见那南凌双足小腿,已然仅仅剩下了嶙峋的白骨,膝盖以上是脓血四溢的腐肉,溃烂之处,已然及于小腹之上。
  雷星云大惊失色,想不到已经全身烂掉了一半之人仍能活在世上,同时对他大生恻隐之心,当下顾不得刺鼻的恶臭,无比激动的道:“不知是什么人把老前辈害成这般惨状,在下一定要为你报仇雪恨!”
  南凌老人惨然一笑道:“老夫伤住了她的玄阴掌下,但她也伤在了老夫的青芒剑中,如今可能早已曝尸荒山,化为一堆枯骨了!”
  言下不但并无恨怒之意,反而显得无限凄然!
  雷星云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这位可怜的老人,沉默良久,又听南凌老人幽幽的说道:“即使她并未死,老朽也无报仇之意,当时原是怪老朽不该……”
  忽然顿下话锋,一派黯然之情。
  雷星云大为讶异不解,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不知那伤了老前辈之人究竟是……”
  南凌老人忽的目光一凛道:“孩子!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她姓华名灵仙,人称玉面罹刹!”
  雷星云遽感心头一震,羞点昏了过去!
  南凌老人似是已经看出雷星云的失常之状,道:“怎么?难道你听说过她的大名?”
  雷星云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摇摇头道:“没有,在下阅历浅薄,对武林中的前辈名宿大多不曾听说过!”
  但他心中却万念起伏,波动不已,一时陷入茫然沉思之中。
  只听南凌老人徐徐又道:“老朽拚命来此,原是要完成一段心愿,可惜误入此谷,难以翻越这一道千丈悬崖……”
  望着那雷星云翻落下来的悬崖,无限感慨的叹道:“当老朽未曾负伤之前,这道悬崖在我眼中只不过等于三尺竹篱,但此刻却无异万丈天堑,老朽半年以来,只能望着这道悬崖闭目等死……”
  言下凄然不已,雷星云亦不觉为之鼻酸。
  南凌老人把暴露出来的腐肉枯骨又用长衣掩盖了起来,凝视着雷星云,道:“孩子,老朽有两桩死不瞋目之事,要重重托你替我……”
  不待他说完,雷星云立刻应道:“老前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晚辈一定尽力去办,即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南凌老人倏然由身旁抽出一柄寒光森森的宝剑,递到雷星云手上,道:“此剑剑名青芒,为地极之中万年钢母所铸,昔年曾被列为武林六大珍宝之一,老朽毕生佩带,未曾须臾少离,如今,这剑就送你了!”
  只见那剑长可三尺,青芒耀眼,金镶玉镂,确实是一柄千古利器,南凌老人将剑锋轻轻插入鲨鱼皮鞘中,神色凝重的向雷星云递了过来!
  雷星云迟疑着接过宝剑,道:“老前辈原说是要晚辈代您去办两件重要之事,为何却将这种名贵之物送与晚辈?”
  南凌老人点点头道:“不错,老朽第一桩托你代办之事,就是要你拿这柄宝剑到山腹碎心洞中,去救一个被困之人。”
  雷星云又是一惊!不由脱口问道:“前辈说的可是那华双红吗?”
  南凌老人闻言呆了一呆,道:“怎么?你知道她?”
  雷星云收束了一下心神,道:“晚辈不过是听的江湖传言,并不十分知道。”
  南凌老人似乎更为惊讶,急急的道:“莫非江湖中已将这事传开了吗?”
  雷星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犹豫半晌,方才答非所问的道:“那位华姑娘是否就是玉面罗刹华灵仙之女?”
  南凌老人讶然点点头道:“不错。”
  雷星云犹豫了一下,又道:“老前辈既是伤在玉面罗刹手中,为何又要救她的女儿?还有,不知那玉面罗刹因何要将她女儿囚禁在碎心洞内?”
  他因急于打破这些疑团,故而急不及待的冲口问了出来。
  南凌老人定定的凝视了他一会,道:“这些事说起来!唉……”
  他忽然收住话锋,重重的咳叹了一声,似是有许多难言之隐,同时面色之上立刻泛起一片阴霾。
  雷星云虽然心急,却也不敢继续追问。
  良久良久,方听南凌老人黯然说道:“有些事将永远成为武林之谜,老朽只能约略告诉你几点,那华灵仙虽是武功已达登峰道极之境,但却与老朽一般,同属左道偏激之学!”
  雷星云不由呆了一呆,只听他继续说道:“华灵仙心地甚好,但却不免失之严酷,虽身负左道之学,却以正派游侠自居,华双红是她亲生之女,却因失手误杀了三个无辜之人,而被她囚禁三载……”
  雷星云听得极是入神,同时对华灵仙的为人不觉由衷的滋生出一股敬意。
  南凌老人徐徐又道:“老朽十年前出亡塞外,与华灵仙亦已九年未见,一年前老朽重返中原,途次天山又与华灵仙重逢……”
  他声调愈显沙哑,同时两颗豆大的泪珠顺腮滚了下来,炯炯的目光一时也似黯然失色。
  凄然良久,方才接下去道:“其实华灵仙对我并无恶意,老朽之所以重返中原,也是……也是为了要与她再续前缘,不料……”
  他似是对这事伤心无比,以致话锋几度中顿。
  雷星云原是十分聪颖之人,从南凌老人语句之中,已经约略的猜测出了他们中间的关系纠葛。
  南凌老人凄然半晌,又哽咽着道:“不料我们一言不合,竟互以性命相抟,结果弄得两败俱伤……华灵仙垂死之际,方才说出把华双红囚禁三年之事,故而老朽挣扎而来……”
  雷星云忍不住插口问道:“目前华灵仙可是已经……已经死去了吗?”
  南凌老人忽然发出一串比哭还难听的格格笑声,道:“她已被老朽的青芒剑刺伤了四大死穴,当时虽未断气,但此刻想必早已化为一堆枯骨了!”
  雷星云亦不由心头恻然,喃喃又道:“那么,华双红姑娘……”
  南凌老人打断他的话道:“你就不必多问了,老朽垂死挣扎,要来救她,是因她与老朽有骨肉之亲……”
  说罢似是因心情过份激动,不由瞑目喘息起来。
  雷星云待他喘息略定,道:“老前辈要晚辈去办的第二桩是……?”
  南凌老人忽的睁开眼来,神光激射,一片恨怒交并之意,十分激动的道:“每年端午、中秋、除夕三天的夜晚,在川中九顶山落雁峰顶,必会出现一个手持精钢折扇,身着紫袍之人,此人与老朽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论迟早,你要用我的青芒剑将他毙于剑下……”
  雷星云虽听得惶惑不解,但却满口答应着道:“晚辈一定遵命照办!”
  南凌老人说完之后,似是因耗用心神过多,触动内腑创伤,一时皱眉蹙额,满面痛苦之色,仰身倒在乱石堆中,急剧喘息,雷星云不由又是一阵恻然,心想这样一个身负重伤的老人,在这等幽谷无人之处,已经捱忍着活了半年以上,是何等可悲之事!
  但他过于疲累,在茫然忖思之中,竟不觉也走入了睡乡。
  待到一觉醒来,已是次日辰时过后,谷底黑雾萦绕,虽有淡淡的日光投射下来,但却依然一片黝黯。
  南凌老人早已醒来,正斜倚在一块巨石上瞑目喘息。
  雷星云缓缓打量着谷中形势,忽然又是一惊!
  只见在不远之处有一条二十余丈长的骨骼,看来似蛇非蛇,似蟒非蟒,生前定是一只庞然大物,一时目光不觉定定的凝注到那已经干枯的骨骼之上。
  南凌老人较夜间的激动神情已经平复了许多,见雷星云的吃惊之状,不由微微一笑,道:“此谷之所以称为毒龙谷,就是因有这条噬人的毒蟒,半年之前,老朽到此时,已然将它除去了!”
  雷星云更加惊异,想不到南凌老人重伤欲死之中,仍能除去这等庞大的一条噬人毒蟒!
  说话之间,南凌老人忽的举手一招,但见一条儿臂粗细的大蛇已被他的回旋掌力卷入手中。
  他微微一笑,顺手把那长约丈余的大蛇撕成几段,摆在一侧的岩石之上,道:“孩子老朽半年多以来,就是靠了这种东西活命!”
  说着拿起一段,就往口中送去。
  雷星云虽是练武之人,但生平最是怕蛇,见状连忙扭开头去。
  南凌老人却毫不在意的狠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
  一股淡淡的幽香传了过来。
  在那腥臭交炽的气味之中,这股淡淡的幽香,使雷星云心神不由一振。
  南凌老人吃了两段蛇肉,抹抹嘴上血渍,见雷星云举目四顾之状,立刻像记起一桩大事一般,向崖壁上一指,道:“孩子!老朽一生是无缘之人,这崖壁之下生有一株千年难逢的龙涎参果,目前已是将熟之时,只是老朽眼下最多只能再挣扎着活上三天,等不得了……”
  雷星云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只见崖壁底部数块山岩合拱的一个小洞之中有一道细小的山泉,流出一泓细如棉线的流水,就在那泉眼之下生有一株野草般的植物,只有五瓣绿叶,结了三颗樱桃般的果实,已呈朱红之色,那一缕淡淡的幽香,正是那三颗果实发出。
  雷星云并不懂什么龙涎参果,见那三颗细小的果实除了有一股诱人的香味之外,也并无什么特别出奇之处,一时不由呆呆怔视不语。
  南凌老人微吁一声,神色凝重的道:“龙涎参果为世间罕有之物,原是生于地心岩石空洞之中,须用龙涎之水灌溉,三千年始能结果,这一株果实将熟,至少已是三千年前之物,只可惜老朽难以再等得几天……孩子!这就是你的造化了!”
  雷星云把目光从那三颗果实上移了开来,有些怀疑的道:“前辈不会认错了吧,这种小小果实又有什么出奇之处?”
  南凌老人双目大睁,道:“孩子!这三颗龙涎参果,俱是价值连城之宝,虽是用万两黄金也没处去买,不但可起死回生延年盆寿,善解百毒,而且可使内功立增百倍……”
  说着用手一指那高与天接的悬崖,道:“待这参果熟后,你只需吃上一颗,就可以跃上这道悬崖,离开此地,用那青芒宝剑去解救我那……华双红了!”
  雷星云半信半疑,道:“这东西既是有这样大的功能,老前辈为何不快吃上一颗?”
  南凌老人沉声叹道:“这就要看各人的缘份了,半年之前,这株参果就已欲熟未熟,但眼下看来,仍然不是三两日内所能熟得了的,可是老朽已经再也无能活过三日了!”
  雷星云再看看那朱红的三颗小果,道:“看这颜色气味,都像已经熟透,老前辈何妨吃上一颗试试?”
  说着就起身欲去采撷。
  南凌老人突然沉声大喝道:“别动……”
  雷星云只好依言停了下来,只听南凌老人惨然一笑道:“造化弄人,凡事冥冥之中皆已前定,不是人力所能勉强得了的……”
  接着脸容一整,目光射在雷星云脸上,十分凝重的道:“记住!参果熟时色泽变为赤红,会自动落蒂坠地,未落地时干万勿去采撷,那样不但毫无功效,反而会为剧毒所伤!”
  雷星云暗吃一惊,心想:这等三千年方始一结的仙果,未熟之前竟是含有剧毒之物,这倒是自己识见太浅薄了!
  当下只好缓缓走了回来。
  南凌老人又仔细端详了雷星云半天,忽然笑道:“孩子,看来你的缘份果然不浅,当你去救了华双红时,她极可能会送你一件武林至宝……”
  雷星云心头一动,但却故作不解的道:“晚辈去救她也无非是受老前辈之嘱,对华姑娘并无什么恩惠可言,她怎会送我什么武林至宝?”
  南凌老人仍然笑道:“这就难说了,每人缘份不同,那件武林至宝虽是一宗难觅难求之物,但在华双红手中却无用处……!”
  微微一顿,又道:“那原是一部武林秘笈,练成之后足可成为武林第一高手,但那上面记载的武功,却俱是女人无法研练之学……”
  雷星云心头了然,知道南凌老人所说的必是“降龙残篇”无疑。
  南凌老人格格大笑了一阵,道:“当年这部秘笈原在华灵仙之手,老朽费尽了心机,苦候了二十年,也没能够得到,想不到……”
  沉声一叹,又复瞑目不语。
  雷星云心头亦自黯然不已,同时对这垂垂欲死,武功奇高的老人也有不少的疑念,他究竟是否华双红之父,他当年是善是恶?因何一言不合就与华灵仙以死相搏,眼下看来,他虽是一个令人同情的可怜人,但谁知他过去又是怎样一个人物?
  心中方在惘然忖思,忽听南凌老人又笑道:“孩子!如果你真有这种缘份,凭着降龙残篇,龙涎参果,与老夫送你的青芒剑,至多一年之后,足可使你称霸武林,再无敌手,成为千古以来,天下武林中的第一个怪杰,到那时休要忘记,老朽的这段情份……”
  雷星云忙道:“单凭老前辈的救命之恩,就足以使晚辈没齿不忘。”
  南凌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老朽毕生所学虽是左道偏激之学,但当世武林正大门派之中,也难以找出几个敌手……”
  微微一顿,叹道:“可惜老朽时日已然无多,只能将最精彩的剑法中传你三招,不知你是否愿意一学?”
  雷星云忙道:“既蒙老前辈不弃,那自然是晚辈求之不得之事。”
  南凌老人由地上拣起了一支草棍,权充长剑,道:“你先注意看上一遍,这第一招名叫‘八方风雨’……”
  说着用手中草棍一圈一点的比划了一遍,又道:“这第二招叫‘横扫乾坤’……第三招叫‘地覆天翻’!”
  说着一一演练了一遍。
  雷星云凝神注目,看南凌老人出手的剑法似简实繁,每一招中都暗含着无数变化,他虽是极端颖悟之人,但也不免双眉紧皱,有些膛目结舌。
  南凌老人演练完毕,有些自得的一笑道:“这三招俱是老朽领悟的独创之学,第一招中共有三七二十一种变化,可以因时而变,因人而变,因地而变,因对方之变而变……”
  雷星云耐心的听着老人详细解说,一面又随着他的手势不断练习,这一招剑法足足耗去了三个时辰,方才大略的可以领会得其中运用之巧!
  南凌老人似是性情极为暴燥,见雷星云一时难以学会,不由大喝道:“孩子!你怎么这等笨法?设若你要研练降龙残篇上的武功,要等到几时才能把它学会?”
  雷星云赧然无言,呐呐不语。
  南凌老人不由又黯然一笑道:“这也怪不得你,你已经算是聪明的了!老朽研练这三招剑法,足足费了三十年时光。”
  雷星云咋舌不已,但由那繁复的剑招中看来,南凌老人所说当非虚语,心想:不知降龙残篇上又是何等艰深之学?
  直到黄昏日落之际,雷星云方才把那一二两招剑法勉强全部学成。
  南凌老人把手中草棍一丢,喘吁着道:“明天再学吧!看来老朽也许还能支持到将这三招剑法教完。”
  雷星云早已腹中雷鸣,但他宁肯饿也不肯吃那蛇肉,于是他藉着落日余晖出去打猎,居然在谷中抓来一只野兔,两只山鸡,南凌老人大喜,两人立刻生起一堆野火,炙烤野味。
  南凌老人似是因为半年多未曾吃到熟食,这一餐吃得津津有味,吃过之后即刻沉沉睡去。
  雷星云脑海中仍然沉迷在那两式剑招之中,同时昨夜经过了两三个时辰的酣睡,此刻亦无睡意,于是就在一旁继续研练那两招剑法,直到东方微明之际,方才大汗淋漓的停下手来。
  待到南凌老人醒来,又继续教他第三招剑法,“地覆天翻”。
  这一招似乎才是南凌老人毕生精粹之学,招中寓招,变中寓变,从凌晨到日落,雷星云依然不过学会了一半。
  第三天继续苦学,幸而南凌谆谆指点,不厌其烦,直到傍午时分,足足费了一天半的时间方才把第三招学得了一点门路。
  南凌老人颓然丢下手中草棍,喘吁着道:“还好,总算我苦学独创的三招剑法,没有随我永埋泉下,我……再也不能支持下去了!”
  说罢,翻身就倒了下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急加奔了过去,只见老人面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雷星云俯下身去,一面推拿着他的穴道,一面轻轻喊道:“南老前辈,南老前辈……”
  南凌老人苦笑着瞥了他一眼,无力的摇摇手道:“不用管我,我……已经不行了!”
  雷星云大为伤痛,心想:为何对我有恩之人,一个个都在遇到自己之后相继惨死?白三轩、太极神丐、华双红、如今又是南凌老人……
  然而南凌老人的伤势确已到了神医束手之时,何况又是在这深山幽谷之中,除了眼看着他死去之外,雷星云自是毫无一点办法!
  南凌老人急骤的喘息了一会,又慢慢张开眼来道:“记住!去……救出……受难的华……双……红……和杀那九……顶山……的……”
  以后他似是尚有未尽之意,但却再也说不出来,挣扎良久,于是两眼一闭,撒手人寰!
  雷星云像疯狂般的大喊道:“老前辈!南老前辈……”
  但一任他如何呼喊,南凌老人却已没有点滴反应,乱发虬髯,腐肉枯骨,令人惨不忍睹。
  他不曾将华双红的遭遇向南凌老人说出,觉得对他深深负疚,但又觉得不使他知道华双红的死讯可以使他减少很多生前的痛苦。
  他心理十分矛盾不安,缓缓寻视谷中,到处乱石如林,竟是没有一处可以安葬南凌老人遗体之地。
  方在踌躇之间,忽然一阵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这场大雨来势凶猛,就如万马奔腾,雷星云顾不得南凌老人腐臭的躯体,只好连忙将他抱了起来,向一侧一处山洞中躲去。
  那洞中约有丈余见方,虽然也是阴湿无比,但足以暂避风雨。
  大雨直到入夜之时,方才慢慢停了下来,雷星云守在南凌老人尸体之旁,枯坐无聊,于是拿出“降龙残篇”来读。
  但洞中益加黑暗,那降龙残篇之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子,根本无法看清,勉强读了几行,俱是艰涩难解之句,只好闷闷的收了起来,又研练那三招剑法。
  就这样,雷星云又渡过了一个夜晚。
  第二天清早,天朗气清,连谷中的黑雾也似乎稀薄了不少,雷星云走出洞来,忽然记起那崖壁之下的龙涎参果。
  当下急步走了过去,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那三颗果实均已跌落在崖壁之下,那五瓣嫩叶已然变为枯黄,但三颗果实却已色泽赤红,芳香袭人,使人不自禁的有贪馋之欲。
  雷星云又惊又喜,但却不能确定这三颗果实是如南凌老人所说的已然熟透,还是被狂风暴雨吹折下来的?
  但他却毫不迟疑的细心拣了起来,心想:既是这等起死回生之物,那南凌老人死后只不过八九个时辰,何不给他吃下一粒试试。
  念转心动,即刻向那洞中扑去!
  南凌老人早已牙关紧闭,僵挺冷硬,雷星云却不顾一切拚力将他牙关撬开,将那龙涎参果与他塞入了口中一颗,然后按上他的结喉穴,使那参果落入喉中。
  但南凌老人死去多时,龙涎参果虽可塞入喉中,却无法使他咽下腹内。
  而且显然的是那龙涎参果虽是可以起死回生之物,但对死去了八九个时辰的南凌老人也已没有了丝毫帮助。
  雷星云静静守在一旁,苦候了一个时辰以上,也依然不见他有丝毫动静,方才长叹一声黯然走出洞来。
  手中的两颗参果,浓郁的香气袭人欲醉,他犹豫了良久,终于将其中一颗一口吞了下去。
  那参果入肚之后,但觉一股清爽之感,舒适无比,同时齿颊留芳,极是香甜,几乎忍不住再把最后一颗吞了下去。
  他连忙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小瓶,瓶中原有两颗普通的祛毒丹丸,雷星云就将那樱桃大小的参果一并放入瓶中,慎重的收入怀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忽觉肚腹之中有些绞痛起来。
  雷星云吃了一惊!心想:这是自己病了?还是吃的那参果未曾熟透因而中了毒了?
  当下连忙跌坐下来,运功调息。
  谁知不运气行功犹可,一经运息之下突觉丹田中一股热浪激升,宛如一股烈火般直向顶门轰去,使他几乎一下子昏了过去!
  他连忙停止运功,双手按在左右气海穴上,暗道:完了!定是那参果的剧毒已经发作了!
  一时只觉热浪滚浪,灼骨炙腑,仿佛五内六腑俱已化成了一片火焰,同时滚浪热流循经走脉,逼行全身三十六处大穴,然后上冲生死玄关,下闯任督二脉!
  雷星云此际已然再也忍受不住,只好咬紧牙关,在地上不停翻滚。
  不久,但觉轰然一声,雷星云立刻失去了知觉。
  待他醒来之时,已是日色偏西之后,但感遍体轻松,连忙伸出手掌看时,只见掌心红润,亳无中毒后的青黑之象。
  他茫然忖思了一下,终于一跃跳起身来,他舆奋之余,虽是翻身微微一跃,不料这一跃竟使他凌空腾升了三丈余高。
  雷星云大为骇然,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就是吃了那颗参果的关系吗?当下连忙跌坐下来试探着缓缓运息。
  只觉丹田之中热力滚滚,微一运息,内力立刻激升而上,循经走脉,布达四肢,无不随心所欲。
  雷星云大喜过望,一时如入梦境之中,料不到那样一颗小小果实,竟有这么大的功效,使自己打通了生死玄关与任督二脉,而这都是一般练武之人所终生难以冲破的难关。
  他连忙再度走回石洞之中,但南凌老人却并无回生之象,不过那一股腐臭之味,却似是已经减轻了许多。
  雷星云长叹一声,就在洞口前掏出“降龙残篇”仔细阅读。
  “降龙残篇”所包罗的武学当真是博杂万端,有如一片汪洋大海,雷星云沉思其中,一时不觉如醉如痴,完全入于忘我之境。
  待他从书本中清醒过来之时,方才发觉又已是入夜之时,但这一来却不由使他又大吃一惊,谷底暗黑如漆,怎的自己却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并无丝毫黑喈之感?
  他不觉又跳了起来,心想难道自己已然有了暗中可以视物之能吗?
  他再细细观察周遭的事物,但见一草一沙俱皆清晰入目,一时禁不住心头又是一阵狂喜。
  于是他又仔细研读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功。
  那上面俱是他从所未闻之学,加以艰深难解,学习起来极是困难,幸而他食用了龙涎参果,不独内力遽增,而且脑力悟性也似比以前又增强了不少,故而尚可慢慢体会习练。
  就这样用心苦读苦炼,不知不觉中已然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中,他每天都守在南凌老人尸体之旁,总希望奇迹出现,使南凌老人突然又活了过来。
  但一个多月过去,事实证明这已是不可能之事。
  但也有一点使雷星云觉得恍惚不解,就是南凌老人不但尸体未曾腐烂,就连以前那腐烂的双腿,此刻也再嗅不到腐臭之气。
  他又在谷内到处打转,希望能找到一处合适的墓,但处处山岩,费了半日时光,也没有找到一处理想之地。
  忽然他灵机一动,心想:何不就把这座洞穴封闭起来,日后再来搬运他的尸骨,改葬到另外的山明水秀之处呢?
  同时他也暗暗许下了一个心愿,从南凌老人生前口中,他听得出他与玉面罗刹华灵仙的关系,也听得出他的悔意。
  雷星云暗暗忖思!待自己恩怨事了何妨去到天山寻来玉面罗刹的尸骨,使他们合葬到一起!
  念转心动,立刻就欲搬运巨石将洞口堵塞起来。
  他服食了一颗龙涎参果,学了南凌老人三式剑招,又将那降龙残篇上武功学了一个多月,但他却不知自己的武功究竟已有多少进境!
  只见不远处有一块数千斤重的巨石,他试探着想要搬移过来,初时他尚担心会推移不动,殊料未待掌指接触,那巨石忽然一连推了两个翻滚。
  雷星云大吃一惊,急急旋身看时,四外静悄悄的并无半条人影,显然那巨石正是他掌力迫出的一股暗流所推动的!
  他不禁大喜如狂,难道这短短的一个月中自己当真有了这种出神入化的成就了吗?而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他不去相信,掌下右掌蕴起五成功力向那巨石遥遥凌空推去。
  但闻在一声骨碌碌的大响之中,那巨石竟一连滚出去了一丈余远,雷星云压抑住心头狂喜,双掌齐挥,在一阵骨碌爆响之中,那石洞之前立刻像小山一般堆起了层层巨石,将洞口密密的封了起来。
  他忽然又记起自己虽不过将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功学了十分之一左右,但那些博杂精深之学自己却从未一试,当下右手一扬,一股罡阳掌力迳向身旁一颗小树挥去,那灼人的热浪,使雷星云自己也不禁大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一连退出了四五步远。
  他微微定了定神,左掌一翻,又是一股寒阴掌力向不远处的一条小溪去!
  只见一道雾气隐约的寒芒由掌心中激射而出,一股冷凛袭人的寒意使数丈方圆之内有如隆冬,那小溪中的流水眨眼之间已经结成了薄薄的冰块。
  雷星云一时恍如置身梦境之中,他万没想到自己的功力竟有这等不可思议的进境,他已无法安下心来再去研练那“降龙残篇”,心想:自己虽然不过才学了十分之一左右,但就跟下武功来说,已足以在江湖间创出一番事业,何况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学,自己随时随地皆可以修习,何必定要呆在此处?
  他急于要踏进江湖,当下先在封闭的石洞前默默祝祷了一番,将青芒剑捆扎在背后,“降龙残篇”与那最后一颗龙涎参果都仔细的揣在腰间,然后审度一下地势,仍由自己跌落的悬崖之下一跃而上。
  他功力大进,一跃二十余丈,在峭立如削的山壁间,单足微一藉力,立刻激升而上。
  在那千仞峭壁之上,只见他有如一头飞鸟一般,迳直的向崖顶飞去。
  不过眨眼之间,他就已飞扑在崖顶之上,回望一下幽深的毒龙谷,一时不免感慨丛生。
  此际距他被海内四老击落悬崖之时,虽不过一个月的先景,但他已然前后判若两人,当下慨叹一番,立刻收束起悲伤心情,纵身一幌,就如弹丸流星般迳向碎心洞的方向扑去!
  他已是轻车熟路,转瞬之间,就已到了山腹之中的碎心洞前。
  一切都像上次来时一样,幽深的地道,大开的铜棺,触目所及,尽是一片凄凉阴森的景象。
  他抑制住内心的紧张不安,由地道中急步而下,箭射般向地道下的内间石室冲去!
  石室内也如前时一样,铜棺丶骷髅,天南逸叟的那条断臂,仍在原地不动,但却已成了一根骨头。
  他不及细忖!双臂用力就向棺盖上扳去!
  但闻一阵克克之声过后,铜棺之盖应手而开。
  呈现在眼前的景象,使他不由又惊又喜。
  只见棺中一无所有,那锁住华双红双足的钢环已然碎为数段。
  情形很显然,华双红可能未死,已经离此而去,但另一个可能是华双红已死,却已被人移尸别处。
  他茫然忖思了一会,仍然无法确定华双红是死是活?心中不免大为焦灼,如果华双红未死,谁知她去了那里,自己何时方能找得到她?如果她是被人移尸别处,则自己更是无处再去找她!
  他不住顿足叹息,忽然,奋足全力,一拳向棺底击去!
  但见一片火光四冒,发出蓬然一声大响,虽然未将棺底击碎,但却见那棺底竟是一层活动铜板,经这一拳击出的劲力四激之下,竟而击动了棺中的机关,眼见那棺底缓缓向一侧移去!
  棺底之下,竟然又现出一条窄小的地道来。
  雷星云大喜过望,心想华双红定必在地道之中的另一石室之内,当下连忙俯身向地道走去,同时放声大喊道:“华姑娘!华姑娘!”
  那地道约两丈左右,尽头处果然又是一座石室,石室中暗黑无光,伸手不辨五指,但雷星云已有暗中视物之能,故而石室中的一切,看得仍然清晰无比。
  只见石室约有三丈见方,正中有一张石桌,余外空无一物,四壁俱是巨石矿嵌而成,看不出一丝隙缝。
  桌上并无任何陈设,但在正中却有一块凸出的晶洁石粒,约有鸡卵大小,像是镶嵌上一颗明珠一般,极是扎眼。
  雷星云茫然呆立了一会,不自觉的伸手向那明珠般的石粒上摸去。
  讵料一摸之下,那石粒立刻乒的一声陷了下去。
  雷星云吃了一惊,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但那发光的石粒似是机关枢纽所在,石室中立刻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轧轧大响之声!
  只见除开石室正面通向外去的地道之外,另三面石壁上同时各现出了一道暗门,暗门之中合有一条幽深暗黑的地道。
  雷星云深为错愕不已,料不到这碎心洞中竟有这样繁复庞杂的地下建筑,当初不知这洞究是何人所建,又因何称为“碎心”?
  心中虽是茫然忖思,脚下却不由缓缓向左侧的暗门走去。
  暗门之中是一条丈余长的狭窄地道,黑漆如墨,他尽量蕴足目力,方能勉强看清脚下路径。
  尽头处又是一座三丈见方的石室,石室中凌乱纷杂,横陈着无数的泥胎石像,都已东倒西歪,尽是断肢残躯,同时到处布满了砸碎的鼎炉,烛台,尚有一些未能焚烧的锡箔香烛,似是这原本是一间佛堂,但不久前经过一阵乱打乱砸,已经打得面目全非,一派残破之象。
  雷星云讶然不知,他想不出这幽谷深洞的地下之内,为何要布置一间佛堂,这佛堂与华双红又有何关?
  那佛堂是否还有机关暗纽,雷星云不得而知,但他却不愿多做停留,连忙由原路走了出来,又向正面的暗门之中走去!
  暗门之中仍是一条丈余长地道,尽头石室之中却是一间近乎华丽的卧室,一色花梨木的桌椅,床帐被褥,一应俱全,而且一阵兰麝般的香气氤氲满室,薰人欲醉。
  但同样的室中一片凌乱,桌端床帐皆东倒西歪,有的已经砸得一片破烂,似是有人在此大打出手,又似故意捣碎的一般。
  忽然,一条黑色丝巾触入眼帘,他直觉的认为那原是华双红之物,当下立刻俯身检了起来,一时不禁又是一阵伤感。
  眼前的一些景象,已使他思想陷入了混乱之中,当下急步退了出来,又向右侧另一石室冲去。
  右侧石室中的景象,使他不禁又呆了起来,只见室中并列着九具铜棺,在暗中闪闪发光。
  雷星云暗暗叹道:莫非这下面又有九条地道吗?但当下却亳不犹豫的顺手就向第一口铜棺的棺盖扳去。
  棺盖应手而开,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棺底之上竟放着一幅血迹淋漓的素绢。
  雷星云不假思索,伸手就将那染血的素绢抓了起来。
  但在抓那素绢的同时,手指似是触到棺底一道暗纽之上,一阵轧轧声中,棺底迅速移开,面又出现了一条地道。
  雷星云不去管那地道,先将那染血的素绢打开看时,发现那竟是一幅华双红留下的血书,只见上面写道:“妾身薄命,运途多舛,三年被囚,方寸已断,差幸皇天有眼,当妾垂危之际,郎君翩然而来,使秘笈付托得人,即使妾当时不幸身死,亦可瞑目九泉矣!
  妾虽幸脱大劫,然前途茫茫,彷徨不知所之,且余劫之身,有如枯木蒿灰!所以敢于逃死者,徒以欲与郎君诸再图一晤,一叙私衷耳!
  海内四老以强凌弱,逋逃甚急,妾劫后之身,无力抗拒,迫而流亡他乡,以待郎君武功有成,徐图后聚!
  临风涕泣,不知所云,伏望郎君洞察下衷,勿忘昔日诺言!”
  下面写着,薄命贱妾华双红敛衽百拜。
  最后又注着一行小字道:棺下地道直达洞外,作速离去可也。
  雷星云看完之后,不由双泪滚滚,但他心中虽感悲凄,却也有一股惊喜之情,那就是华双红果然并未死去。
  他抓着那刺目的血书不由又呆呆的怔了起来,看来华双红果是聪明绝世之人,什么事都有极其严密的安排,那血书分明是留给自己之物,仿佛她早已预料到自己能够来到此处。
  然而他又有些困惑的暗道:华姑娘,既然你要和我会晤,为何却不留下一个地址,茫茫人海,教我到那里才能找到你?
  他既已确定华双红未死,且已离此而去,眼下这洞虽是神秘百出,不知尚有多少未经之处,但他却已不再有探查下去的兴趣,当下按照华双红血书之言,迈步向棺中地道走去。
  讵料走出不及数步,遽感脚下滑不留步,原来竟是一逾陡斜的下坡。
  他一来无意收步转身,二来那斜坡过于陡峭,而且脚下所踏均似石块上所生的青苔一般,滑不可留,当下只好平衡住身形向下滑去!
  那斜坡至少有百余丈长,以致雷星云愈滑愈快,有如殒星下泻一般,此刻纵使想收住身形,亦是绝无可能之事。
  忽然眼前一亮,已到了那暗路斜坡的出口。
  雷星云连忙使出一式,“絮随风飘”的身法,轻轻的堕落实地。
  定神看时,只见自己业已置身洞外,四外是连绵的峰峦,丽日云天,不过是近午的时光。
  那暗道的洞口处于一道峭壁之下,洞口为矮树乱草所蔽,如非细心,绝难看得出来,而且即使明知是一条通入碎心洞的暗道,除非能由洞中滑落出来以外,也无人能由此进入碎心洞去。他喟然叹息一塈,缓缓迈步向山外走去。
  他心头沉重无比,眼下急于要做之事极多,他要找到华双红,报她的赠宝知遇之恩,他要直捣黑龙帮,杀死吴元霸,伍伯凌,为父母报仇,他要消减万劫魔宫的妖人,为江湖武林除害,他要寻访到投入武夷静心神尼门下的白三轩之女,实践对白三轩的诺言,他要到九顶山落雁峰杀死那手持精钢折扇之人,并到天山寻到玉面罗刹华灵仙的尸骨,与南凌老人合葬一起,他要将太极神丐的尸骨迁葬到另一处山明水秀之地……
  他一面茫然忖思,一面大步而行,不知不觉中已然到了龙首山下。
  回望一下巍峨的龙首山,回思一个多月来的连番奇遇,恍如隔世一般,当下慨叹不已,又复大步走去!
  正午过后,他已踏上了西北的甘凉大道,但见客商行旅,往来如织,但他无心观赏沿途景色,一路放步疾行,迳往黑龙帮所在的岷山大寨赶去。
  他已暗中决定,眼下先行赶到黑龙帮,去报父母之仇。
  他既不骑马,也不雇车,每日晨起即行,夜晚方始落店,不过十日光景,已然赶到了岷山之下。
  那时正当初更时分,黑龙山大寨方圆数里之内又复桩卡密布,把守得水泄不通,似是预防到有人会夜闯大寨,又似帮中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之事。
  雷星云疑念重重,但想到那即将可以手刃杀害父母的仇人,不禁掠过一阵兴奋而又沉重的悲喜心情。
  大寨外虽是五步一桩,十步一卡,但此时在他眼中却不啻无人之境,寨外皆是稀稀落落的乱树杂林,雷星云身形平飘,丝毫不带衣袂啸风之声,有如一头凌空而飞的巨鸟,又像一缕随风飘荡的青烟,迳在树梢枝头凌虚而行,一口气飘入大寨之内,并无一人发觉。
  他匿身在大寨中聚义厅对面一株枝叶茂密的榆树之上,凝神先向聚义厅中看去。
  只见聚义厅中烛火辉煌,照耀如昼,帮中高手分立两厢,以下是密集的门下弟子,俱各垂头默立,沉肃无声。
  雷星云暗吃了一惊!这情景极像当时父母遇害之夜。
  正中金交虎皮椅上并无帮主吴元霸的踪影,但两侧却高坐着四个身着黑衣面蒙黑纱之人!
  雷星云看得茫然不解,那四个面蒙黑纱的黑衣人显然并非黑龙帮人,为何却高踞上座?
  方在凝注忖思之间,忽见大听中人影一闪,由一侧转出刑堂堂主伍伯凌,向四个黑衣人拱手一揖,返身立于大厅中间。
  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雷星云闪身就欲向大厅之中跃去。
  但他终于压制下了激动的心情,匿伏树巅不动,继续看看究竟发生了何等事故。
  只见伍伯凌傲立大厅之中,微微一笑,道:“帮主遗命由本座权理本帮大计,自今日起,本帮……”
  未待话完,原未俯首默立的黑龙帮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只听有人语调凄厉的沉声喝道:“伍伯凌,你这丧心病狂的禽兽,料不到已有数百年根基的黑龙帮,今日会断送在你的手里……”
  伍伯凌似是勃然大怒,刷的一声拉出肩头长剑,但见寒芒闪起,迳向旁立的一名黑龙帮人剌去!
  被刺之人立刻闪身出列,手握两支判官笔与伍伯凌杀在一处!
  雷星云看得清清楚楚那手使判官笔之人正是义堂堂主田振武。
  他不由大为惊讶!难道吴元霸已经死了,是真的为伍伯凌所害?
  凝神看时,果见正面绒幕之下似是停着一具棺木。
  刹时之间,雷星云明白了一切,帮主吴元霸同样是受愚受害之人,真正勾结万劫魔宫杀害三十五位舵主以致使父母与白三轩受冤惨死的真正凶手,就是刑堂堂主伍伯凌。
  田振武与伍伯凌武功原在伯仲之间,但十数招过后,伍伯凌剑法倏然一变,竟迫得田振武不住步步后退。
  同时只见伍伯凌抖手撒出一片黄色烟雾般的东西,左手掌风一扫,迳向田振武迎面卷去。
  雷星云已看出伍伯凌剑法诡异,迥非黑龙帮的飞龙剑法,同时抖手撒出的一片黄色烟雾,更似左道旁门中的一种迷魂邪术,心中更是了然,伍伯凌投入万劫魔宫也非一朝一夕之事。
  田振武本来已落败象,那股黄色烟雾袭到之时,已然无力闪避,不过眨眼之间,立刻双笔脱手,一交跌了下去。
  伍伯凌长剑斜举,目注昏倒地上的田振武冷冷一笑,喝道:“万劫魔宫入主中原,已是大势所趋,势所必然之事,凭你又有什么能力呢?”
  但他似是多少尚有一点顾忌,长剑停留空中,迟迟不曾落下。
  高坐在正面的四个面蒙黑纱之人忽有一人站了起来,声如枭啼的格格一笑道:“本宫宫主早已传令江湖,顺之者生,逆之者死,此人出言无状,行为狂悖,理应处死!”
  抖手一挥,一缕闪光迳向田振武击去!
  田振武欹地上,昏迷如死,早已失去了抗拒之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雷星云大喝一声,有如流星划空,猝然由十数丈外的榆树顶端一跃进入大厅,探手接住了那黑衣人打出的暗器。
  厅中之人俱皆愕然大吃一惊,齐齐的爆出一串惊呼!
  四个黑衣人登时由坐位上霍然站了起来!五伯凌则一连退出七八步远。
  雷星云举起手中暗器一看,立刻认出了正是万劫魔宫的追魂箭,那四个蒙面黑衣人显然正是万劫縻宫派出之人!
  围立在大厅中的黑龙帮人当看清来人竟是雷星云时,吃惊之状更是不可言喻,他们无法想像雷星云怎会突然而来,究竟获得了什么奇遇,但像这等戒备森严,飞鸟难入的黑龙帮大寨,竟能如幽灵般悄无声息的飘然而来,而且在现身之时探手接下了万劫魔宫人打出的暗器,这委实是令人咋舌之事。
  伍伯凌凝视着雷星云呆了半晌,故作镇定的冷冷一笑道:“雷星云,一个多月以来,大概你已跟那太极神丐老叫化子学了不少的本事吧?”
  接着冷哼一声,又道:“不过,今天你竟敢独闯大寨,却无异于飞蛾投火……”
  雷星云睚眦尽裂,沉声大喝道:“伍伯凌!今天我要把你碎尸万段,祭奠先父母与白师伯的在天之灵!”
  声如沉雷,震得大厅中人耳鼓嗡嗡作响,显示出他内力的浑厚精深。
  伍伯凌不由愕然又倒退了两步,但他闪目一瞥四个蒙面的黑衣人,立刻又有恃无恐的冷冷一笑道:“今天就算那老叫化和你同来,也难讨得好去!”
  说着探手一剑就向雷星云当胸刺来。
  这一剑倒是飞龙剑法中的一招“织女投梭”,原来伍伯凌在一个多月之前追杀雷星云时,眼见他被太极神丐救去,经过一个多月之后,雷星云孤身闯来,自然是已经跟太极神丐学得不少本领,回来报仇,但一个多月中究竟能学得了多少武功,却是伍伯凌颇为困惑之事,故而以一招普通剑法试探一下雷星云的武功进境。
  雷星云并不向肩头拔剑,而且脚下不丁不八,毫无戒备之意。
  伍伯凌心头暗喜,忖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当剑招递出一半时,倏然一变,剑锋翻起三朵剑花,疾如风雨般向雷星云前胸要害大穴袭去!
  同时扬声大笑道:“娃儿!到地下向你父母诉冤去吧!”
  讵料那毫无疑问可将雷星云立毙剑下的一招,却忽然出了意外的变化,伍伯凌遽感剑锋像突然嵌入了铜墙铁壁一般。
  只见雷星云不知怎样一来竟用右手食中二指轻轻夹住了剑锋。
  这突兀的变化由于快速得目不暇接,不但伍伯凌未看出雷星云是用的那种手法,就连默立在四周的所有黑龙帮人,也并无一人看出他是施展的何种武功?
  伍伯凌这一惊非同小可,慌乱之中,用足平生之力去抽拔被夹住剑锋的长剑,但一任他如何用力,那柄剑却纹丝不动。
  方在错愕之间,遽见剑锋忽然变为暗红之色,一股强猛灼人的内劲突然借剑身传了过去!
  伍伯凌遽感半身一阵灼骨炙肤的刺痛,顿时长剑撤手,踉踉跄跄又一连向后面退去!
  但他毕竟是久经大敌之人,就当负伤而退之际,左手忽又打出一股黄色烟云,向雷星云迎面扑来!
  雷星云冷哼一声,双掌一翻,一道强猛的掌风立刻将那片黄色烟雾激得风流四散,同时双肩微幌,腿不屈膝,足不点地,身形却向伍伯凌遽然逼去,一面咬牙切齿的厉声大喝道:“伍伯凌,你还想逃吗?”
  身形之奇,动作之快,使围立在四周黑龙帮人俱各情不自禁的又爆出一片喝彩之馨。
  就当他已将逼近伍伯凌,采手可及之时,却见面前黑影一闪,两个黑衣人横里截了过来!
  两人并不答言,暴喝一声,四掌齐出,向雷星云迎面就打!
  雷星云冷声一笑,双掌平推,迎击过去!
  掌力一接,立即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锐啸声。
  两个黑衣人似是未曾料到雷星云掌力如此浑厚,立刻被震出四五步远,身形一偏,分向两侧跃去!
  雷星云虽已料定四个黑衣人是万劫魔宫派出的爪牙,但心知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并未放在心上。
  及至掌力一接,却也不由暗吃一惊,只觉对方掌力之中隐含着一股冷凛无比的阴寒之气。
  他立刻想到太极神丐所说的阴煞掌,幸而掌法均被自己掌力震了出去,使那含有阴毒的掌法并未击中自己一丝寸缕。
  另外两个黑衣人是时也由身后围了过来,但却慑于雷星云方才的威势,只遥遥立在丈余之外。
  雷星云不敢轻敌,同时杀机陡起,倏然拔下了肩头长剑。
  但见一片青芒闪处,耀眼欲花,整个大厅之中俱弥漫起森森的剑气。
  伍伯凌是时已如一只受惊的野兽,双目灼灼,盯注着雷星云,人却站在三丈开外的大厅一角。
  正面的两个黑衣人见雷星云探手拔剑,也连忙同时各自抽出随身兵刃,一人是一条软鞭,另一人则是一柄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兵刃。
  但两人甫行拔出兵刃,却同时爆出一声似惊似喜的呼声,目光齐齐投注到雷星云手中的宝剑之上。
  手持软鞭的青衣人走前一步,笑道:“尊驾手中所拿的可是青芒剑吗?”
  雷星云倒不免为之呆了一呆,心想:这家伙倒是个识货之人,当下冷冷一笑道:“不错!”
  那人怔了一会道:“如此说来都是自己人!不知……”
  雷星云大喝一声,手中青芒剑摇起一片慑人寒芒,喝道:“妖孽!谁和你是自己人?”
  另一个黑衣人沉声问道:“你这青芒剑是由何处得来的?”
  雷星云大喝道:“凭你也配问吗?”
  他急于要擒下伍伯凌,不耐与两个黑衣人啰苏,当下一招“飞虹贯日”就向两人攻去!
  只见一道长虹起处,撒起漫天寒芒,一击而下!
  那两个人倒是识货之人,同声惊呼道:“南凌剑法……”
  两人顾不得出手还击,同时就地一滚,方才勉强避了开去!
  雷星云冷哼一声,正欲施出第二招时,却见两个黑衣人四袖齐挥,打出一片浓烈的黑色烟雾。
  雷星云剑锋一横,凌空一挥,一股凌厉的内力借剑锋传了出去,向那一片黑雾扫去!
  但就在同一瞬间,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也挥撒出了一片更为浓烈的黑色粉雾,雷星云剑锋一扫,反而加速了黑雾的弥漫,顿时整个大厅之中俱是滚滚黑烟,一时灯烛无光,黑漆一片。
  耳际间但闻四个黑衣人中有人大喝道:“青芒剑与南凌老人已重现于世,你我火速分途返山报讯……”
  在黑烟滚滚中立见几条人影冲向厅外而去!
  同时由于那黑烟的冲击,厅中黑龙帮人呼号四起,俱各夺门狂奔,一时秩序立刻大乱!
  雷星云怎肯让伍伯凌如此逃去,无奈他距厅门较远,那滚滚黑烟之中有一股刺鼻的腥臭之味,他心知那是含有剧毒之物,连忙闭上呼吸,但浓烟刺激得眼泪直流,加上纷纷而逃的黑龙帮人,一时竟无法分辨出伍伯凌逃到那里?
  及至追到大厅之外,四个黑衣人与伍伯凌早已去得没了踪迹。
  他惟恐自己被毒气所伤,连忙先行运息一周,但觉气血畅顺,并无中毒的迹象,当下立刻纵身欲起,再去追赶伍伯凌等人。
  但甫欲跃起之际,忽听有人嘎声喊道:“雷……贤侄……雷贤侄……”
  雷星云只好收势停了下来,定神一看时,只见义堂堂主田振武已被人扶入院中,缓缓苏醒了过来!
  雷星云对田振武一向极是尊重,只好走上前去道:“田师伯!”
  田振武萎顿不堪,老泪纵横的道:“黑龙帮不幸遭此大劫,幸而贤侄及时赶来!否则,本帮数百年来的基业就要在一夕之间毁于伍伯凌一人之手……”
  微微喘吁了一阵,又道:“帮主处事不明,但亦已被伍伯凌所害,杀害令尊令堂的凶手亦不止伍伯凌一人……贤侄神功盖世,定然已获不世之奇遇,至盼速行连络各大门派,共捣万劫魔宫,擒回伍伯凌以正帮规……”
  雷星云忙道:“小侄此刻就要先去追捕伍伯凌……”
  田振武急急拍着手道:“本帮已然元气大伤,贤侄如若以令尊与白堂主等的遗志为念,将来务必重振我黑龙帮的声望……”
  雷星云连连点首道:“小侄记下了,眼下还是追截伍伯凌要紧,请田师伯保重!”
  声音未落,人已出了七八丈远。
  此际正是九月中旬,一轮明月高挂天际,银辉四射,视野辽阔,雷星云急急奔出大寨,纵身跃上一颗十六七丈高的树巅,纵目向四周眺望。
  但经过一番耽搁,那里还与看到伍伯凌与四个黑衣人的踪影。
  他怅然跃下树来,暗忖:他们临去之时,分明曾说要分途返山报讯,想来伍伯凌既已投入万劫魔宫门下,必然已经与四个黑衣人相偕而去,自己何不一路追去,设若不能在中途之上将伍伯凌截获,就此打入万劫魔宫,又有何不可!
  他因自己功力突然猛进,信心大增,思念之中连万劫魔宫也未放在心上,当下豪气干云的一跃而起,迳直的向正西的方向一路追去!
  他一路风驰电掣,一时奔驰到黎明时分,已然追逐出三百余里,竟未追到踪影?
  纵目四眺,并未走错路径,这正是往青海日月山万劫魔宫所应经之路。
  但略一寻思,他立即憬悟到伍伯凌是何等狡猾之人,他明知自己必会随后追来,怎会仍由此路而走?
  那么他们必然绕行小路而走,看来如想在半途中将之截获,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他默默忖思:眼下之计只有迳奔青海,一举踏平万劫魔宫,不但报了父母与白师伯之仇,也从此除去江湖上的一大祸害。
  但他由龙首山赶奔黑龙帮岷山大寨,已是整整十天马不停蹄,如今又追奔了一夜,实在已经疲累不堪,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密密丛丛的森林,当下顾不得多所思忖,立刻大步奔入林中,跃上一颗千年古松,就斜倚在枝柯之间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一阵兵刃交击与呼喝之声遥遥传入耳鼓。
  雷星云微微错愕的向林外望去,只见约有十余个分持各样兵刃之人正在围着一个黑衣人激烈的厮杀!
  林中树木交错,枝柯茂密,无法看得真切,但显然那被围的黑衣人已处于十分危急之中。
  雷星云顿时激起了一股不平之念,当下双肩微幌,有如一头巨鸟腾空般向林外扑去!
  只见那被围的黑衣人身裁纤弱,面蒙黑纱,右臂衣服已被划破,露出一条雪白的玉臂,显然是一个女人。
  她手中使着一柄小巧精致的短剑,剑法诡异,每一招都含有极厉害的杀手,迫得围攻之人不住后退,但雷星云却看得十分清楚,她已逐渐步法迟滞,剑招凌乱,从那摇摆的身形看来,显然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此刻虽是勉强支持,但眼见就要不支而倒,死在那十余人的刀剑之下。
  雷星云观看移时,忽然大吃一惊,心中砰砰乱跳,那纤细的身材,一身的青衣,蒙面的黑纱,和那诡异绝伦的辛辣招式,她不正是华双红吗?
  单从直觉的判断,他已看出那是华双红无疑,一时不由热血沸腾,血脉贲张,身形有如惊涛乍起,厉吼一声,双掌凌空连续拍出,迳向左侧数名围攻之人劈去!
  同时沉声向那青衣女喊道:“姑娘别怕,我来了……”
  那向青衣女围攻的十余人中,有四名老道,和八九个俗装之人,当雷星云由林中扑出之中,众人似是毫无知觉,此刻雷星云人随声到,而且不待身形落地,凌空出掌就打,威势有如万马奔腾,但闻一片惨呼之声起处,三名俗装中年汉子立刻被击得七翻八滚,其中两名重伤,一名立即骨断筋折,当场死去。
  四名老道与其他俗装之人被这猝来的意外惊得目瞪口呆,慌乱的后退出十余步远,定定的望着雷星云出神。
  雷星云一时也不由呆了起来,他一来愤怒于十余人向“华双红”出手联攻,二来急于要救她出险,以致忘记了自己此刻功力大进,出手一掌就使两人重伤,一人立毙当场,大为后悔不迭。
  那青衣女正当危急之际,突然有人救援,心头顿时一松,但勉强提聚的一口真气,却因之一下子涣散了开去,故而咕咚一声,立刻昏倒地上。
  四个老道等人被雷星云神威所慑,一时俱皆变成了木雕石塑一般,虽仍挺着明晃晃的兵刃,但却并无一人敢上前出手。
  雷星云望望地上一死二伤的三人,心中深感愧疚,忙双掌一拱,向其余之人道:“在下多有得罪,不过……”
  但他立刻觉得这事并不是几句道歉之言就能解决了的问题,任凭自己说什么也难使对方谅解,故而顿下话锋沉声一叹,探身抱起昏厥过去的青衣女,举步就向林中走去。

  第三章  樵隐神叟
  雷星云出手一击,造成一死二伤,心头虽然甚感后悔不安,但他更关心“华双红”的伤势,无暇多作计较,当下顾自抱起昏厥了的青衣女,迳向林荫深处奔去。
  在一株盘根交错的虬松之下,雷星云将她轻轻放了下来,使她舒适的斜倚到树干之上,然后俯下身去喊道:“姑娘……姑娘……你的伤势怎样?”
  稍一迟疑,立即轻轻去揭她的掩面黑纱。
  面纱应手揭了开来,只见她明眸皓齿,艳绝无双,竟是一个有倾国之姿的绝代佳人。
  但,她却并非华双红!
  雷星云轻轻“啊”了一声,如触蛇蝎般的霍然站了起来。
  他因慨念华双红心切,并把这青衣少女误认为华双红,曾将她抱入怀中,肌肤相接,一时不由暗责自己的鲁莽。
  青衣少女微微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来,两道明媚的眸光幽幽的望着雷星云出神,似是尚未完全清醒。
  那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眸光,使雷星云不由心头一震,当下连忙别开头去,不敢正视。
  他本欲转身走去,但想到青衣女身负重伤,设若围攻她之人仍在林外窥伺未去,自己一走岂非仍使她陷身于虎狼之中。
  同时自己既以江湖豪侠自居,像这等以众暴寡,恃强凌弱之事,难道因她不是华双红,自己就不管了吗?
  当下坦然的转头问道:“姑娘的伤势重吗?”
  青衣女娇喘细细,答非所问的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雷星云怔了一怔,微微一笑道:“拯溺扶危,原是武林中人应有的职志,何必要为了什么呢?”
  青衣女幽幽的眸光,仍然紧盯在他的脸上,勉强娇媚的一笑道:“那么你愿意我怎样报答你呢?”
  雷星云双眉一轩,朗声说道:“大丈夫见义勇为,雷某岂是施恩望报之人,姑娘看错人了!”
  言下慷慨激昂,一派江湖豪侠作风。
  青衣女笑容渐敛,两只明媚的杏目之中,忽然涌出一片莹晶的泪光,微吁一声,缓缓闭上眼去。
  雷星云有生以来,甚少与异性接触,加以他心性直爽,胸怀磊落,对含蓄深沉之人的心性难以捉摸,是以青衣少女那忽笑忽哭的举动,使得他茫然不解,一时也不由呆呆的发起怔来。
  但从她言词神色之间,雷星云也约略的可以看出她定然有着满腹辛酸之事,不过他直觉的却感到这青衣女令人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之感。
  青衣少女瞑目喘吁了一会,忽然面色苍白,四肢微颤,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但她银牙紧咬,一语不发,似是强忍着极大的痛苦。
  显然是她所受的内伤又发作了起来。
  是时天色阴沉,秋风飒飒,而且飘起了毛毛细雨,她那痛苦挣扎之状,益发显得哀婉欲绝。
  雷星云大为不忍,顾不得世俗礼法的束缚,探身再度将她抱了起来,觅路向前行去。
  青衣少女缓缓睁开眼来,秀目射出两道似悲似喜的奇异光辉,忽然一张双臂,将雷星云紧紧的搂了起来,口中似是喃喃的说了几句什么,但雷星云一时面红耳赤,心头狂跳,根本不曾听清。
  青衣少女右臂的衣袖已被兵刃划穿,一条玉臂紧紧缠在雷星云脖颈之上,同时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凌乱的秀发不时被风吹拂到雷星云的脸上,阵阵醉人的幽香使他不由有些目眩神迷起来。
  他连忙摒息凝神,一面暗责自己,身负血海深仇,肩负无数重担,怎可因遇到一个貌美的少女就胡思乱想,神魂颠倒起来?
  当下大步疾行,迳往丛林一端走去。
  及至走出丛林,方才发觉迎面是一片荒岭,云封雾绕,渺无人烟,遥远处就是高与天接的崆峒山。
  此际浓云蔽空,雨势也逐渐加大,雷星云不禁大为忧愁,忽见一旁有一座丈余高的巨石,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白云坪。
  他暗暗忖道:此处既刻有地名,想白云坪上定然住有人家,眼下必须找个可蔽风雨之处,先为她疗治伤势要紧。
  忖思既定,立刻急步走去。
  白云坪形同一片荒岭,面积极大,一路都是乱林什树,仿佛人迹罕绝之处。
  方在忧疑之间,只见林藤深处,摇曳着数百竿修竹,同时隐隐现出了一片整齐的竹篱茅舍。
  雷星云大喜,连忙大步走去。
  但在那片竹林之前,却矗立着一座更大的碑石,上面刻着“落霞山庄”四个大字,一旁却另刻着八个较小的字是:“擅入一步,格杀勿论。”
  雷星云怔然吃了一惊!心想住在这里的主人不知是个何等样的人物?怎的口气如此狂妄和不通情理。
  无奈此时雨势越来越大,他已然衣履尽湿,而且怀中的青衣女粉颈松垂,又已昏厥了过去。
  雷星云翘首四顾,只见除了这“落霞山庄”之外,目力所及并无一处人家,当下只好不顾那石碑上的言辞,大步向那片茅舍走去。
  甫行至竹篱大门之前,只见两侧忽然涌出两个白衣小童,纵身拦在雷星云面前,沉声喝道:“没看见那石碑上的字迹吗?”
  两个小童年纪最多不过十五六岁,但身形快捷,悄疾无声,举手投足间处处显示出已有深湛的武功造诣。
  雷星云又不由深觉愕然,怪不得石碑上的词句部等狂妄托大,单由这两个小童看来,此地的主人果然是个不凡的人物!
  当下连忙欠身答道:“敝人远途而来,因值天雨,而且……”
  略一忖思,接道:“舍妹身染重病,故而……”
  两个小童中的一人不耐的挥手止住他道:“不用多说了,限你们立刻离开此处,否则,让我师父知道,你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另一个小童则目光盯在青衣女身上转了几转,有些讶异的道:“这女的是你妹妹吗?”
  雷星云点点头道:“如果两位不能做主,就请向贵主人通报一声。”
  言下已有不愉之色。
  两个小童互望一眼,目光齐向雷星云凌厉的扫了一转,同声喝道:“你当真是活够了吗?”
  雷星云也怒喝道:“两位何以这等盛气凌人,须知仅凭石碑上那几个破字并唬不住我雷某……”
  方在僵持之际,忽听有人像晴空霹雳般的大喝一声,道:“何方狂徒,敢骚扰老夫的清修之处?”
  雷星云循声看时,只见面前巍立着一个六旬开外身着土黄长袍的老者,须发银白,面色红润,两太阳穴高高突起,炯炯的目光,有如两道电炬,一看就知是个身负上乘内功之人。
  而且他那奇突无声的身法,也端的令人咋舌不已。
  雷星云耐着性子答道:“在下途经宝庄,因舍妹卧病,又值天雨,故而想借茅棚一角,休息一时,舍妹伤势稍痊时……”
  黄衣老人毫无表情的沉声喝道:“住口!老夫归隐此地之后,已然立下戒规,擅入者立杀不赦,念你年幼无知,远而来,姑且饶过一命!”
  目光凛然一转,厉声道:“快些自行断去左臂,以示薄惩,尔后如敢再来此地,定杀不赦的!”
  雷星云冷冷哼道:“看来老前辈亦是个武林中成名之人,何以这等冷酷得毫无人性?”
  但他不愿多惹是非,故而仍然强耐着激升的肝火,接下去道:“既是老前辈不肯容留,在下离去就是……”
  说着转身欲走。
  黄袍老人双肩微动,身形已然拦在雷星云面前,沉声大喝道:“还不速断左臂,难道定要老夫亲自动手吗?”
  大袍微摆,探臂就向雷星云迎面抓来!
  那一抓之势凌厉无比,而且袍袖拂动之间,激荡起一片刚猛劲力,威势直逼数尺方圆!
  雷星云早已看出这黄袍老人不是泛泛之辈,兼且那一抓之势凌厉迫人,不敢存有疏忽大意之心,当下连忙疾退五尺,避开黄袍老人的一抓,左臂抱紧青衣女,右手却闪电般的将青芒剑拔了出来。
  黄袍老人一抓未着,不由怔了一怔,似是料不到这年青的娃儿居然能避得开他这奇谲威猛的一抓,正欲再次递招时,已见雷星云拔出了背后长剑。
  雷星云虽已掣剑在手,但却并未立即进招,冷冷一笑道:“老前辈可是定要迫使在下动手吗?”
  黄袍老人神色微变,目光定定的凝注到雷星云手中的长剑之上,道:“娃儿!这是青芒剑吗?”
  雷星云微微吃了一惊,道:“不错,老前辈不愧是博学多闻之人……”
  黄袍老人冷冷喝道:“南凌老人已经死了吗?”
  雷星云讶然接道:“老前辈何以知道?”
  黄袍老人电炬般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道:“他若未死,这剑怎会落到你的手上!”
  微微一顿,又喝道:“你与他是什么关系?这剑因何要传留与你?”
  言下依然一派冷凛之态。
  雷星云凄然一叹道:“他老人家已死于龙首山毒龙谷中,在下与他曾有一段师徒之缘!”
  黄袍老人目光一转,忽然喝道:“动手!”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老前辈不要迫人过甚,在下……”
  不待他说完,黄袍老人右臂一甩,忽然又是一招似劈似点的怪异招式向雷星云迎面递了过来!
  五指拂动之间,划起丝丝啸风之声,较方才的一招,似是更具威势。
  雷星云亦不禁勃然大怒,心想这老儿如此不可理喻,看来倒非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当下不再多言,一招“八方风雨”,长剑撒出漫天寒芒,仿佛千百柄长剑同时刺出,迳向黄袍老人罩去。
  黄袍老人哈哈一笑,袍袖疾挥,舞起一片黄色光影,穿插于漫天的剑气之中,竟将这一招完全化解了开去。
  雷星云也不由暗暗心惊,方欲再度出手,忽听黄袍老人大笑道:“果然是南凌剑法……”
  徐徐收住笑声,接下去道:“南凌老儿当初对我曾有一段恩惠,看在他的份上,老夫可以答应你一件请求,不过,只准一件。”
  雷星云虽觉困惑,但却无暇多加追问,当下忙道:“在下只求老前辈借与茅庐一间,让我们避避风雨,一俟舍妹病势稍痊,立刻就走。”
  黄袍老人似是此时方才注意到他怀中所抱的青衣少女,长眉微微皱了一皱,道:“你们当真是兄妹吗?”
  雷星云心中一惊,正感难于答言,幸而黄袍老人并不待他回答,袍袖一拂道:“老夫既已答应之事,决不反悔,不过,以明日此时为度,不论她病好与否,你们都要离开此处,而且永远不准再来!”
  说毕,转身进入竹篱大门,直趋客堂,但闻蓬然一声,客堂的两扇房门随之关了起来。
  两个白衣小童亦不多言,带领雷星云进入院内东厢,顾自带上房门,缓缓转身而去。
  雷星云定神看时,只见房中没有一几一榻,静无纤尘,当下连忙将青衣少女放到床榻之上,只见她面色苍白如纸,胸部剧烈起伏,仍然在昏迷不醒之中。
  雷星云大为作难,迟疑了一会,终于将她娇躯摆平,拉起她上衣的下端,双掌掌心抵在她小腹左右气海穴上,两股缓缓的内力暖流,立刻透出掌心攻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青衣少女忽然“啊”了一声,苏醒过来。
  雷星云缓缓射出的内力并未稍停,轻声说道:“姑娘,你的伤势不轻,快些试着运息一下吧!”
  青衣少女杏目之中发射着一片茫然的光辉,显然她的神志尚未完全清醒,但一种练武之人的本能作用,立即藉雷星云内力之助,瞑目运息起来。
  一直过了约有顿饭之久,只见她苍白的面颊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慢慢恢复均匀,又复张开双目,真正的清醒了过来。
  雷星云微吁一声,收起双掌,道:“幸而姑娘脉穴已经打通,只需再运功调息上几个时辰,就可复原了!”
  青衣少女是时方才发觉自己的上衣被雷星云拉了起来,裸露出来了一段肚腹,一时双颊羞红,急急的把衣服拉了下来。
  雷星云亦自羞窘无地,呐呐的道:“姑娘连续昏迷了一个多时辰,在下迫不得已,方才……还请姑娘勿怪!”
  青衣女低眉俯首的轻声说道:“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反能怪你!”
  微微转头睨了雷星云一眼,又道:“现在咱们是在那里?”
  雷星云笑道:“眼下咱们正在白云坪落霞山庄一个古怪老头儿的家中。”
  青衣少女闻言一惊,立刻神色大变,喃喃的道:“樵隐神叟……他怎会留你在此?”
  雷星云不愿详细多说,只道:“他虽留咱们在此,但却言明以一天为限,明天清早就要咱们赶走……”
  微微一笑,道:“姑娘还是快些运功疗伤吧!有在下为姑娘护法,尽管放心就是。”
  青衣少女满面惶惑的凝注了雷星云一眼,道:“如此就多辛苦你了!”
  说毕立刻瞑目跌坐,运起功来。
  此时外面雨声仍然析沥不止,加上门窗紧闭,显得特别阴暗苍凉。
  雷星云感喟了一阵,也自斜坐在一张床前的竹椅之上,默默思索“降龙残篇”上的武功。
  一部“降龙残篇”虽然眼下他不过才仅仅将上面所载之学学会了十分之一左右,但全部的文字他却早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是故不需拿出残篇秘笈,只凭记忆所及就能够默默揣摩修习。
  时光在静寂中悄悄逝去,青衣少女有时从运功中清醒过来,向雷星云投过一个感激的微笑或是幽幽的一瞥,又继续运功疗伤。
  雷星云也不去扰她,顾自默默思索武功,就这样静静的度过了一个白天,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夜晚定更之后。
  一日之中,整个山庄之内听不到点滴声息,只有一个白衣小童先后送来过两次饭菜,和一支腊台,那小童也像黄袍老人一样冷凛古怪,放下东西转身就走,虽是先后来过三次,却是连看也尚未向雷星云看过一眼。
  此时雨声已停,但却又吹起了飒飒的秋风,窗隙门缝之中均有微风透入,吹得腊焰摇曳不定。
  雷星云心事重重,枯坐灯前,一时又不由长吁短叹起来。
  忽然,一只柔腻的纤掌轻照在他的肩头之上,轻声问道:“你怎么啦?为何伤起心来了?”
  雷星云转头看时,只见青衣少女已经盈盈的站在身后,同时一股醉人的幽香飘然传来。
  雷星云赶忙收摄一下心神,避开青衣女搭在肩头的纤掌,道:“姑娘已经好了吗?”
  青衣少女道:“差不多算是复原了……”
  微微一笑又道:“蒙你救了我一命,可算大恩人了,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
  雷星云目光望着别处,道:“在下姓雷名星云。”
  青衣少女喃喃着道:“雷星云……这名字不错啊,连名加姓都是天上的东西……”
  微微一笑,又道:“我叫谷幽兰。”
  雷星云心中一动,不禁问道:“姑娘今晨因何要与那些人动手?”
  谷幽兰恨恨的哼了一声道:“连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还不是他们欺负我孤身独行……”
  雷星云微微一怔,道:“姑娘可知他们是那一路的人吗?”
  谷幽兰应声接道:“那四个道人是崆峒派的,余外的也都是崆峒派的外家弟子!”
  雷星云越发惶惑不解,不由向她瞥了一眼,暗忖:崆峒派是当世正大门派之一,岂会无缘无故欺负一个孤行的弱女子?
  他虽疑念重重,但却不顾多问,心想:江湖间的恩怨牵缠,原是难以争论出是非曲直之事,反正明天就要与她分手,又何必多问这些闲事。
  只听谷幽兰又道:“当时如非我中了他们的暗算,就他们人再多些,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说话之间,又将纤纤玉手向雷星云肩头搭来。
  雷星云霍然站起身来,冷冷的道:“姑娘大伤初愈,而且明天就要登程,还请好好休养一夜要紧。”
  说着缓缓踱向窗前,寂立不语。
  良久良久,忽听谷幽兰哽哽咽咽的啜泣了起来。
  雷星云微微一怔,转身问道:“姑娘因何伤心?是在下得罪了姑娘吗?”
  谷幽兰此时已经有如一枝带雨的梨花,哽哽咽咽的道:“我感谢你对我的救命大恩,可是……我也是清清白白人家的女儿,已经与你肌肤相接,而且这样同住一室,传扬出去,要我怎样做人?”
  说着益发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雷星云大感为难,顿足叹道:“在下当时急于要救姑娘,并未想到这些,好在你我心地清白,而且亦无人知道此事,明天……”
  谷幽兰委委屈屈的道:“没人知道?那樵隐神叟和那白衣小童难道都是瞎子吗?”
  雷星云一时心乱如麻,料不到自己好心救人,反而惹了这样一件麻烦,只听谷幽兰又道:“不管怎样,你不能把我丢开不管,反正我这一辈子……”
  雷星云暗吃一惊,但另一件突发之事使他更为惊异,当下急急以手式制止谷幽兰再说下去,同时伸手一拂,一缕指风立刻熄去了桌上的烛火。
  谷幽兰也已发觉情形有异,连忙收住话锋,凝神静听。
  原来山庄之外此时似是忽然来了不少之人,而且由脚步之声听来,俱是在武功上颇有造诣之人。
  依雷星云估计,来人至少有二十人以上,似是已把小小的山庄四面包围了起来,而且有轻轻的谈话之声,但在飒飒风声中却听不到说的什么?
  雷星云惊讶不已,由门缝中向外望去,院落中沉静无声,客堂中也黑沉沉的并无灯火。
  他不由暗忖:那黄袍老人看来武功已入化境,限下这多人已将庄院团团围定,他绝不会尚未发觉,何以却不理不睬?
  那竹篱大门不过五六尺高矮,探身高入,但来人虽众,却只在外面徘徊着,并无人闯进院来。
  大约过了盏茶之久,方才听到竹笼上响起了轻轻叮击之声。
  不久,两白衣小童由客堂中走了出来,同声喝道:“什么人?”
  竹篱门外立刻有人应道:“老仙翁已睡了吗?”
  两个小童啊了一声,道:“你们也太造次了,难道不知道家师的性情吗?即使看在贵掌门份上,不按本庄规戒惩处,至少也会通知贵掌门重重罚办!”
  门外之人立即应道:“不瞒两位,敝掌门也已来了!”
  两个小童似是吃了一惊,道:“在这等深夜之中虽是掌门亲来,家师也是不能出见!”
  雷星云方在讶异之间,忽听谷幽兰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此处就在崆峒山下,来的自必是崆峒掌门玄真道长……”
  一言甫毕,忽听客堂房门复打了开来,樵隐神叟大步走了出来,踏得地下蹬蹬作响,显示出他心情的不快。
  雷星云由门缝中偷偷看去,只见樵隐神叟须发怒张,双目炯炯,神威凛人的向两个小童大喝道:“把门打开。”
  两个小童一声不响,把那竹篱大门打了开来。
  只见一个面如满月,白髯飘拂,宽袍大袖的道人闪身走了进来,向樵隐神叟稽首一礼道:“盖老侠士,久违了!”
  樵隐神叟虽已令小童将门打开,但他却站在路中,毫无让客进入客堂之意,当下礼也不还,冷冷的沉声说道:“老夫盖天成三年前归隐于此,发愿永绝江湖,再不见世俗中人,故而本庄四周,皆有‘擅入一步,格杀勿论’之警语,道长虽与老夫曾有二十年交谊,但也是不便接待……”
  来人正是崆峒掌门玄真道长,闻言毫无不悦之意,仍然稽首道:“如非有要事奉商,贫道也不敢深夜骚扰盖兄清修,只因……”
  樵隐神叟盖天成右手一摆,打断他的话道:“不论江湖中发生了任何大事都已与老夫无关。”
  言下似是阻止玄真道长再说下去。
  玄真道长微微一笑,顾自说下去道:“眼下江湖中到处已是一片腥风血雨,惨死暴亡之事日有所闻,武当、长白、少林各派以及黄云、黑龙等帮,先后亦已有不少门人弟子被害惨死,这些凶杀惨死之事,俱系万劫魔宫之人所为,显然万劫魔宫已有侵吞江湖之志,如不速谋遏止,势必要道成一场武林大劫……”
  盖天成不耐的冷声笑道:“这些事休对我说,道兄可以请便了!”
  此人当真冷凛得可以,似是任何事故都难使他动心。
  玄真道长微吁一声,又道:“贫道日前接得少林掌门觉因大师飞檄羽柬,据称除已飞檄宇内各路群雄外,并已率派中高手命驾西来,指日假敝派召开武林大会,简拔高手,进剿万劫縻宫,柬中特嘱贫道亲访盖兄,敦促出山,共襄义举……”
  盖天成大笑道:“老夫有言在先,任凭你如何说法,老夫也是不管不问。”
  言下毫无通融余地。
  玄真道长似是已到了忍无可忍之境,大声道:“难道盖兄就愿眼看魔宫中人血洗江湖吗?”
  盖天成也厉声应道:“就算江湖中人尽皆死绝,也不干我事!”
  玄真道长冷笑道:“设若万劫魔宫的妖人大举入侵,只怕你也难在此安居。”
  说毕稽首一礼,道:“贫道不再提说此事,但另外……”
  盖天成冷冷的道:“另外还有什么?”
  玄真道长道:“盖兄今晨可曾收容一男一女?”
  盖天成直认无讳的道:“不错……”
  目光四外一转,冷冷的道:“你带来这么多人,就是要追捕他们两人吗?须知老夫既收留他们,就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玄真道长笑道:“贫道自是不便在此动手,不过,盖兄须知他们俩人,尤其是那青衣少女……”
  下面之言忽然把声音放得极低,以致房中的雷星云无论怎样也无法听清他是说的什么?
  良久之后,只听盖天成依然冷凛无比的道:“明晨已时之前,老夫就将他们逐走,但这白云坪四周二十里内却不容许任何人伤他们一毫一发,否则,老夫就找你算账。”
  玄真道长冷冷一笑道:“如此贫道告辞了!”
  说毕转身就走,盖天成一言不发,冷哼一声,也转身走回客堂而去,不一时,又恢复了原来的静寂。
  雷星云暗暗忖道:由玄真道长言中,可知万劫魔宫果已悚动武林,少林掌门竟已亲率高手命驾西来,召开武林大会,可知事态的严重,那么自己究应孤身直捣魔宫,还是去参加这武林大会。
  他又想到自己为救谷幽兰时,出手一击,竟将崆峒派门人击得一死二伤,崆峒派人如何能释去这段仇怨?
  是以一时不由犹豫不决,难定行止。
  同时,他更记得玄真道长临去之言,以崆峒一派掌门之尊,竟率众亲来追捕谷幽兰,看来并不似一般江湖恩怨,难道此女……
  他不由向谷幽兰投去一眼,只见她俯首低眉的坐在床沿之上,一派安娴淑静之态,使他直觉的认为自己不该对她萌生疑念。
  方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一阵微微笑声,发自房顶之上。
  雷星云大吃一惊,心想:以自己敏锐的听觉,何以有人登上了房顶竟然未曾发觉?方欲穿窗而出之际,只听来人压低了声音笑道:“面对绝代佳人,如不燃起灯烛,怎能饱餐秀色?”
  紧接着一团豆大的绿磷萤火竟自窗隙中冉冉飘了进来,落在腊蕊之上,一时腊烛重燃,满室大放光明。
  雷星云大吃一惊,舒指一弹,腊炬复熄。
  同时左掌一推,一股潜力涌向长窗,整扇窗门立刻被掀了开来,只见他双肩微幌,身形立即平飞箭射而出。
  耳际间只听谷幽兰急急沉声喊道:“雷相公,不要被诱涉险……”
  但雷星云身形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熄烛丶推窗,与穿窗而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故而谷幽兰一言未毕,雷星云已跃立于房顶之上。
  放目四望,只见正南上一条黑影,已然出去了二十余丈。
  雷星云暗暗忖道:果然江湖之上,处处藏龙卧虎,看来此人身手并不在樵隐神叟盖天成之下。
  当下一式“羿矢射日”身形有如流星弹丸,迳向那黑影扑去。
  那人轻功身法果然不弱,兔起鸡落,直追出一里多远,仍然相距十余丈的距离。
  雷星云心头大怒,暗忖:倘若连你也追赶不上,我还能够在武林中称霸争雄,怎能直捣万劫魔宫?
  当下暗暗又运出两成功力,加速追去!
  又追出半里远近,那人忽然身形一收,歪身斜坐在一株树下喘吁着道:“长江后浪推前滚,一代新人换旧人,看来我和尚是完了!”
  雷星云如影随形,相继而到,故而听得极是清楚,只见那人果是一个拉拉塌塌的肮脏和尚。
  那和尚肥头大耳,满面红光,年龄至少也有六旬以上,一身僧衣油垢泥污,一双多耳麻鞋也是破破烂烂。
  他背后掯着一个巨大的红漆葫芦,未等走近身边,就嗅到了阵阵的酒臭之气。
  但雷星云从他灼灼慑人的目光,以及方才那快速绝伦的轻功提纵身法,已看出他是个武功超特的世外奇人,又见他似是并无恶感,故而上前深深一揖道:“禅师上下怎样称呼,将在下引来此地,知有何见教?”
  老和尚故意喘吁着道:“老衲法名空空,人称醉罗汉,听说过吗?”
  雷星云虽是初出茅庐,对一般武林人物并不熟悉,但对醉罗汉空空僧的大名却并不陌生,幼年时即曾不止一次听父亲提过,誉为江湖第一奇僧。
  当下连忙说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老前辈多多原谅,不知老前辈……”
  醉罗汉空空和尚眦牙一笑道:“我和尚并未叫你出来,是你愿意跟我出来的……”
  说着拉过背后葫芦,咕的一声,灌下大口酒去。
  雷星云一时觉得无话可说,但因对醉罗汉的大名敬仰已久,故而仍然极是恭敬的站在一旁。
  同时,他不由暗暗奇怪,醉罗汉何时注意上了自己,因何知道自己宿于落霞山庄之内,把自己引来此地究竟有何用意?
  醉罗汉似乎已知其意,目光盯在雷星云脸上道:“你不用奇怪,今晨白云坪下密林之前的一切,我和尚俱已看得清清楚楚,小小年纪,手段倒够狠毒!”
  雷星云一惊,忙道:“晚辈本是激于义愤,一时失手,而且事后深感悔愧无及……”
  醉罗汉哈哈大笑道:“激于义愤?你就跟那小妖女鬼混吧!只怕今后武林之中,任何人也再容你不得!”
  微微一顿,又道:“老衲见你眉宇间一团正气,不似出身邪道,而且出手的招式,令老衲深感骇异,且说说你授艺的恩师是谁?”
  雷星云呐呐的道:“晚辈并未正式拜师,最初不过是跟先父学过一点基本的武功……”
  醉罗模接道:“令尊是谁?谅来必是一位大大有名之人了?”
  雷星云道:“先父雷起鹏,生前为黑龙帮下江舵主,”
  醉罗汉哼了一声道:“娃儿,原来你是个机谋深沉之人,这话连三岁小儿也骗他不过,一个黑龙帮小小舵主怎能教得出这等武功?”
  雷星云忙道:“晚辈眼下的武功,原非先父所教,一个半月之前,先父受诬遇害,晚辈仓皇出亡,先后曾遇到过太极神丐蔡天化老前辈,与夺命郎君南凌老人,虽无师徒之名,却结过一段师徒之缘!”
  醉罗摸摇摇头道:“那也不对,南凌老人的武功路数,老衲尚能约略看得出来,但你那一招掌法,却使老衲整整困惑了一天。”
  雷星云犹豫了一下,道:“老禅师果是法眼如炬,晚辈今晨那一记掌法,原是‘降龙残篇’中之学。”
  他一向心地直爽,胸怀磊落,又兼对醉罗汉甚是敬仰,故而极是坦白的说了出来。
  醉罗汉闻言霍然立起身来,道:“老衲果然并未猜错,娃儿!你的际遇不浅……”
  目光一转,又道:“令尊可是死于万劫魔宫中人之手吗?”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老禅师怎会知道?”
  醉罗汉微微一笑道:“黑龙帮之事早已传遍江湖,我和尚怎会不知?”
  两人说话之间,忽见一派火光传了过来。
  雷星云吃了一惊,凝神看时,见着火之处正是落霞山庄,一时火势熊熊,照得半边天都红了起来。
  雷星云惊忧无比,忙道:“请恕晚辈失陪,这火——”
  说着就欲纵身而奔。
  醉罗汉叹口气道:“那几间草房见火即燃,待你赶了回去,只怕已经烧光,反而平空惹起盖天成那老怪物的疑念。”
  雷星云收住身形道:“只是这火有些起得奇怪?”
  醉罗汉也微微皱眉道:“老衲也是想不出这火因何而起,不过……”
  神色凝重的盯注到雷星云脸上,忽而话锋一转道:“老衲虽是醉言醉语,但有几点要提醒你的注意,那‘降龙残篇’原是武林至宝,老衲虽不致动你的念头,但武林中可能是人人舍命欲得之物,切记此后再勿提起此书已落你手,否则,你就别想再有好日子过了!
  其次,立刻与那小妖女分道扬镳,免得武林中人对你误会愈来愈深……”
  雷星云讶然一惊,不由接道:“难道她……是与万劫魔宫有关之人吗?”
  醉罗汉微微笑道:“这就难说了,像是,又像不是,但所接触过她之人,却深信她是万劫魔宫中人无疑,不过老衲倒还不能确定。”
  说着又拉过背后葫芦一连灌下两口酒去,缓缓又道:“万劫魔宫之主究是个何等模样之人,眼下无人能知,仅知魔宫手下爪牙,个个武功辛辣诡异,俱可列为高手之林,独闯魔宫,无异飞蛾投火,如听我和尚劝告,不如待至十月一日参加崆峒山武林大会,群策群力,共捣魔宫,方为上策。”
  雷星云一时沉吟不语,心头暗责自己处事的粗率鲁莽,设若谷幽兰果是万劫魔宫之人,则自己今天所做之事,是何等的荒唐不该。
  遥遥看去,落霞山庄的火势已经逐渐减弱,但显然是那几间草房已经全部烧光。
  醉罗汉微吁一声,道:“老衲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就在你了!老衲虽不一定要参加那武林大会,但可在崆峒与你一会,我和尚要先走一步了!”
  最后一句话方出口,人已到了数丈开外。
  雷星云亦未拦阻,当下心事重重的也信步向前走去。
  方走出十余丈远,忽听身后有人喊道:“雷相公,雷相公……”
  接着一条娇俏的黑影箭射般追了上来!
  雷星云收住脚步看时,只见来者正是谷幽兰,娇喘细细,显然大伤初愈的身子尚未完全复原。
  雷星云双眉微锁,淡淡的道:“姑娘怎么也来了?”
  谷幽兰幽幽的道:“你不见那庄院都烧光了吗?”
  眸光盯在他脸上无限深情的凝注着道:“我若不追来,大概你一准要独自走了?”
  雷星云说不出此刻心中的感触,但他目光始终望着别处,冷冷的道:“姑娘已经伤愈,我们自然该要分手了!”
  说罢就欲大步离去。
  谷幽兰娇躯一扭,闪到他面前拦住道:“你真的不管我了吗?”
  雷星云奇道:“在下与姑娘相识不过一日,而且,在下原是一时激于义愤,拔刀相助,如今姑娘已可照顾自己,还要在下再管什么?”
  言词神态俱皆冷竣无比。
  谷幽兰沉默半晌,忽然走前一步,颤声喊道:“雷……相……公……”
  雷星云不由转眼向她看去,只见她花容惨淡,泪眼盈盈,两道柔弱无助的眸光,使他不自觉的心弦一震,当下又连忙扭开头去。
  只听谷幽兰徐徐说道:“你与我同处一室,已经肌肤相亲,你……”
  雷星云冷声喝道:“那原是在下为救治姑娘的伤势,一时从权之计,难道姑娘竟以此要挟我吗?”
  说毕,又欲转身走去。
  谷幽兰又赶忙闪身拦住道:“眼下武林扰攘,江湖不宁,到处都是陷井,阴谋……”
  她目光紧紧的盯注到雷星云脸上,无限期待的道:“像你这样纯洁正直之人,实在不该混迹在这罪恶的江湖之中,莫若咱们远走边疆,找一处与世隔绝之地,一辈子住在那里,只有你跟我两人……”
  雷星云冷冷的打断她的话道:“姑娘不要说下去了,在下……”
  他被谷幽兰苦苦纠缠,心头烦燥不已,当下话题一转道:“姑娘可曾注意到落霞山庄的大火是怎样烧起来的?”
  他原是想藉此冲淡谷幽兰的纠缠,并不一定要她回答,故而一面在说,一面移动脚步,缓缓向前走去。
  谷幽兰紧紧随在他的身侧,直接了当的道:“那火是我放的!”
  雷星云大吃一惊,沉声喝道:“你为何要做这种丧心病狂之事,若被盖老前辈查出,他能放过你吗?”
  谷幽兰慢悠悠的答道:“樵隐神叟盖天成武功超特,在武林中声望甚高,放火激他出山,可以增加万劫魔宫一个有力的劲敌!”
  雷星云叹道:“也许你弄巧成拙,反而使他怀疑到是崆峒派人所为。”
  从醉罗汉口中,他已怀疑谷幽兰是万劫魔宫之人,但此刻谷幽兰之言,却使他立刻扫清了疑念。
  谷幽兰微微一笑道:“我会使他直认是万劫廆宫中人所为!”
  雷星云双目大睁,又复疑念大起,道:“难道你留下了万劫魔旗,你……!”
  谷幽兰徐徐接道:“此万劫魔旗更为有力之物,万劫血牌。”
  雷星云霍然收住脚步,沉声喝问道:“莫非你果然是万劫魔宫之人?”
  谷幽兰泪眼模糊的凝望着他,并不做正面回答,幽幽的道:“你看我像吗?”
  雷星云默然半晌,忽然长叹一声,举步走去。
  他不愿追问下去,他更不愿证实谷幽兰是否万劫魔宫中人,假如她承认是万劫魔宫之人,他是否该下手将她杀死?
  故而他心神纷乱的茫然向前行去。
  他不知道谷幽兰是否仍然跟在他的身后,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胸头像是堵塞着一块巨石,使他窒息气闷。
  他走得不快,脑海间一个意念跟着一个意念,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心绪不宁,以致耳目也失去了应有的灵敏。
  不知已经走了多远,也不知已经到了那里,他并未循大路前进,只在坎坷的荒野丛林中盲目穿行。
  初时,他似是听得谷幽兰那颤抖的声音轻轻喊声,她曾几次喊着雷相公,雷相公,那声音像支支的利箭,射得他心头发慌,他不能再去理她,他不能让一个妖女束缚住有用的身心。
  他继续昏昏沉沉的向前走去,正当他又穿出一座丛林之时,忽然听得“啊”的一声惊叫,正是仍然随在他身后的谷幽兰所发。
  那声轻呼使雷星云的神志立刻清醒了不少,定神看时,只见此时已是黎明时分,那丛林之外正是一条东西的官道,一辆骡车停在路旁。
  骡车中此刻走出一个全身红衣的少女,同样是柳眉杏目,艳丽如花,但神情凌厉,眉宇间满布煞气,两道眸光正凶狠的盯视着雷星云身后的谷幽兰。
  谷幽兰对那红衣少女似是极为畏惧,不住瑟缩颤抖,但却无可奈何的一步步走了过去,颤声喊道:“姐姐……”
  红衣少女目光向雷星云一掠,沉声对谷幽兰喝道:“无耻的贱婢,你犯了爸爸的十大戒条了!”
  说着伸手就向她脸上掴去!
  只听两声脆响,谷幽兰立刻被实实落落的掴了两掌!
  那两掌掴得极重,谷幽兰并未运功抗拒,一缕鲜血立刻顺口汨汨流了出来。
  雷星云立于两丈之外,一时干涉也不好,不干涉也不好,只有木然的呆呆立在原处。
  那红衣女既是谷幽兰的姐姐,自然有权干涉她妹妹的行动,自己有什么资格过问她姐妹之间的事?
  另外,他不敢面对的一项事实是假如谷幽兰真是万劫魔宫之人,他该怎样?难道要把这看来温柔娴静,哀惋缠绵的少女一掌劈死吗?
  他暗暗思忖:自己要踏破万劫魔宫,所要杀的是魔宫之主,与那主谋为恶之人,与这些柔弱的女子无干,不论她们是否万劫魔宫之人,自己从此不与她们发生纠葛,远远离开她们也就是了。
  故而他冷然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不问不闻。
  红衣女一连掴了谷幽兰两掌,仍然怒气勃勃的喝道:“还不滚上车去,难道真要跟那小子私奔了吗?”
  谷幽兰一声不吭,立刻乖乖的爬上车去,但却匆忙中瞥了雷星云一眼,那充满幽怨悲凄的眸光像两支利箭一般使他心头又不由一震。
  红衣女相继上车,车帘立刻落了下来,赶车的是个面无表情的黑脸大汉,皮鞭一扬,骡车立刻扬起一片灰尘,辘辘而去,不一时就消逝在路的尽头。
  雷星云痴痴的立了一会,直到那骡车去远,方才拍拍额头,自嘲的微微一笑,忖道:我雷星云自命是铁铮铮的汉子,难道今天竟为美色所迷了吗?
  一阵料峭的晨风迎面扑来,使他昏沉的头脑立刻清醒了过来。
  此际晨光尚早,官道上不见行人,但天朗气清,欲出的朝阳射起万道霞光,令人有一种振奋之感。
  雷星云仰天吐出一口长气,似是把满怀的积郁尽皆吐了出来,当下略一忖思,迳向与骡车所去的相反方向大步走去。
  大约走出二里左右,就遥遥望见了一座房屋栉比楼阁高耸的城市。
  原来那正是出名的甘谷县城。
  城中商肆林立,繁华无比,一般过路客商正在整装欲行之际,故而每家客店门前都排满了车辆,在忙着装货套牲口,一片扰攘之声。
  雷星云虽然一夜未睡,但精神饱满,并无倦意,不过肚腹之中却不停咕咕作响,于是信步向一家酒楼走来。
  酒楼上极是宽绰,约有二十几付坐头,他随便拣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烧酒,几样小菜,慢慢自斟自饮。
  他原是不会吃酒之人,但因心中烦闷,故而想借酒浇愁,松弛一下积郁烦燥的心情。
  此时不过辰刻左右,楼上客人不多,总共不过十几个人,但穿着打扮,一眼就可看出皆是江湖武林中人。
  雷星云初时并未在意,但他慢慢发觉那些人有意无意之间,目光俱皆不停的向他射来,更使人注意的似乎却是他肩头的宝剑。
  不久,又有一批批的客人陆续走上酒楼,像先前那些人一样,俱各携带着不同的兵刃,显然皆是武林中人。
  这些人中僧道尼俗皆有,多是年龄极高之人,从那炯炯目光与举手投足之间的动作看来,这些人显然皆非庸手!
  雷星云大为讶异,心想:这偏僻的小小城镇之中,怎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武林高手?单是这家酒楼之上就已到了四五十人之多。
  他立刻又想到,难道这些人是来参加崆峒山十月一日武林大会的吗?
  暗中看去,那些人似是彼此相熟,不住互相招呼,但雷星云却是一个也不认得,只有独自闷闷吃酒,那情形很像雁群中的一只孤雁。
  然而后来之人竟也像原先的那些人一般,对雷星云特别注意,不时向他扫上一眼,看看他背后的宝剑,有的更交头接耳,不停轻声细语。
  雷星云被看得有些烦乱不安起来,正想准备离去,只见隔座的一个虬髯大汉忽然起身走了过来,在雷星云对面一座,粗声粗气的笑道:“朋友!尊姓?”
  雷星云忙道:“在下姓雷名星云,请教尊驾?”
  那虬髯大汉粗豪的哈哈一笑,傲岸的转头四顾了一周,道:“我吗?姓史名无畏,人称拚命三郎,现为当世绿林霸主。”
  说罢,右手一按桌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雷星云双眉微皱,心想:这人原来是个强盗头儿,只见他按下的右掌已经拾了起来,在桌面之上立刻现出了一只清晰的掌印,入木半寸多深。
  显然他是故意要卖弄一手,使雷星云惊讶他的武功造诣之深。
  殊料雷星云淡淡瞥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久仰大名,如蒙不弃,何妨同饮一杯。”
  随即召来堂倌,换酒添菜,加上一副杯筷,雷星云满斟一杯,递了过去。
  他原是诚意相邀,深愿交纳一下江湖朋友,故而对他客客气气。
  史无畏原未把雷星云放在眼里,本是想在楼上群雄之前显露一下自己的威风,殊料雷星云对自己的金刚掌力睬也未睬,心头不由大怒。
  待雷星云酒杯送来,接也不接,却摒气一吸,使杯中的酒变成一股酒箭,一滴不刹的射入口中。
  雷星云见他一味卖弄武功,引得酒楼上之人俱皆凝目而视,心头大不自在,加上史无畏神态咄咄逼人,不由亦有怒意,当下执起酒壶又复满满斟了一杯道:“史兄必是海量,请再满饮此杯。”
  史无畏放声一笑,果然摒气又吸。
  殊料这一吸竟滴滴酒也未吸得起来,定神看时,那原是烫得滚热的烧酒此刻却变成了一杯整个的冰块。
  史无畏又惊又怒,伸手就向酒杯抓去!
  殊料甫一触及酒杯,只觉五指像同时被蝎子螫了一下,一股凛人奇寒直透骨髓!
  他面色大变,顿时霍然站了起来,大喝道:“妖术!妖术!”
  随即一拳迎面打了过去,同时乱嚷道:“别让这小子逃掉,他必是万劫魔宫的爪牙无疑!”
  雷星云亦不由勃然大怒,但由于在白云坪下出手道成一死二伤事件的教训,使他不愿当真与史无畏出手相搏,故而一幌身闪开史无畏的一拳,喝道:“在下诚意相待,尊驾何以这等咄咄逼人!”
  史无畏那一拳虽未击中雷星云,却将后面的一张椅子击得飞了起来,一时乒乓作响,秩序大乱。
  史无畏怒气不息,顺手就去拔腰间的短刀!
  但楼上之人此刻俱已围了过来,形成一度屏风一般,将雷星云与史无畏团团围了起来。
  一个留有山羊胡子的俗装老头儿,此时拉住史无畏笑道:“史兄不必动怒,先把话说清楚了再打不迟。
  另外一个着灰衣的古稀老僧忽然排开众人,向雷星云道:“小檀樾的身后长剑可否借与老衲一看?”
  雷星云虽不知这些人究是什么来头,但料定必是各大门派中人,不愿再度惹起争执,引出误会,连忙双拳一拱道:“此剑名为‘青芒’,是一位武林前辈所赠。”
  老和尚怔了一下,轻宣一塈佛号道:“小檀樾,传闻此剑已入万劫魔宫妖人之手,你这话说的可是实言吗?”
  雷星云吃了一惊!忙道:“此剑确是一位武林前辈所赠,他老人家姓南名凌,人称夺命郎君”
  老和尚双目神光一转道:“南凌老人何时把这剑赠送与你?”
  雷星云道:“不过一个半月之前。”
  老和尚哼了一声道:“小檀樾这话错了,那南凌老人已于一年之前死于天山,怎会在一个半月之前赠剑与你?”
  此刻众人中又复议论纷纷,史无畏又粗声吼道:“老禅师何必与他多费唇舌,只须擒下来严刑审问一番,还怕他不把一切招承出来吗?”
  老和尚双手一摆,道:“各位请少安勿燥,谅他小小年纪,还能逃得出我等的掌握吗?”
  那老和尚在众人之中似是地位极为崇高之人,众人果然又静了下来。
  雷星云强压住心头的烦燥,待众人静了下来之后,道:“在下一向不惯谎言,那南凌老人虽在天山受了重伤,但却并未死去,在下遇到他老人家时,是在龙首山的毒龙谷中。”
  老和尚长眉一皱道:“这话更不对了,龙首山毒龙谷早已是人迹罕绝之地,不要说南凌老人已受重伤,即使不曾受伤,也可能会死于那谷中毒龙口内,而且,他要跑到龙首山毒龙谷中去做什么?”
  目光凌厉的逼射到雷星云脸上,沉声又道:“更可以拆穿你这谎言的一点是已经有人在天山发现过南凌老人的尸体。”
  雷星云深为愕然,他本想说出南凌老人之所以去到龙首山,原是要去解救被难在碎心洞中被难的华双红,但他立刻想到那样会更牵制出不少的疑问,当下淡淡一笑,朗声说道:“在下说的句句皆是实言,老禅师硬要不信,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老和尚稍一沉吟,道:“老衲觉慧,现为少林寺监院长老,如若小施主信得过老衲,请将此剑暂时交与老衲代你收存,并屈施主陪老衲在城外大罗禅寺中小住数日,待敝掌门驾到后,一切,都可立刻判明。”
  言下之意,无异是要将他暂时囚禁起来。
  雷星云已略有醉意,他虽不愿与正大门派中人再度滋生纠葛误会,无奈觉慧和尚之言使他委实无法忍受,当下不由愤然答道:“在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对老禅师已经一再忍让,何以老禅师竟也这等盛气凌人?”
  觉慧大师微微一笑道:“看来施主是不肯接纳老衲的善言了。”
  雷星云哼了一声道:“在下尚有急事在身,就要先走一步了!”
  说着就欲起身走去。
  无奈此时他已在众人厄围之人,除非他由众人头上跃过,或是由窗中飞出,都难以走下这座楼去。
  是以他一时不由踌躇不决起来。
  方在僵持之际,忽听楼梯一阵大响,两个道人急步跑了上来,分开众人向雷星云看了一眼,冷冷一笑道:“好啊!这小子胆量当真不小,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当下双双向觉慧大师稽首道:“此人即是万劫魔宫的那行凶之人,昨晨白云坪下不但将那青衣妖女救走,而且将敝派同门击成一死二伤……”
  口中在说,人却遥遥站在一边,似是心存畏惧,不敢冒然出手。
  众人闻言立刻轰然暴喝一声,纷纷掣拿兵刃。
  觉慧大师高宣一声佛号,道:“诸位且慢动手……”
  转向雷星云道:“小施主,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雷星云已是百口莫辩,只好频频说道:“这完全是误会,在下并不认识崆峒派人,更不知那青衣少女是万劫魔宫中的门下爪牙!”
  觉慧大师微微一笑道:“既是误会,老衲自可予你一个解释误会的机会,但眼下却必须交出你的青芒剑来,乖乖随老衲到城外大罗禅寺,慢慢将误会解释清楚,只要你不是万劫魔宫之人,老衲可以保证任何人不会伤你一毫一发。”
  目光凛然一转,又道:“即使你是万劫魔宫之人,只要你有觉悟悔改之心,老衲也一样的负责你的安全。”
  雷星云摇头一笑道:“老禅师虽是一番好意,这条件却使在下无法接受。”
  他很清楚眼前的形势,误会已深,一时势难解释清楚,只好一走了之。
  说话之间,目光左右一转,忽然一伸手将面前的桌了出去。
  众人多已料定他是万劫魔宫之人,个个存有三分怯意,见状俱各一惊,一时纷纷后退。
  雷星云朗声说道:“老禅师不信只管慢慢查访,请恕在下要暂时失陪了!”
  一言未毕,人已穿窗而出,迳向街心落去。
  觉慧大师急宣一声佛号,探臂一把抓去,但雷星云身手何等快捷,早已纵身飞了出去。
  觉慧大师怒愤无比,同时也大出意料之外,在眼下的同道之中,他俨然以领袖人物自居,曾制止诸人出手,不料这个他并未看在眼中的少年人物,竟在他身旁数尺之内脱身逃了出去,这是何等丢脸之事?
  当下如影随形,但见一片灰影闪动,跟踪了出去。
  雷星云由楼窗中纵身跃下街心,未及脚落实地,忽见三柄长剑挥起一片寒光已然向自己剌了过来。
  原来当雷星云与觉慧大师僵持之际,已有人料到他会跳窗逃走,早已各挺兵刃,等在窗下,及见雷星云果然跳窗逃了出来,故而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动兵刃攻了上去。
  雷星云不敢全力对敌,深恐再度弄出人命,使自己与正大门派之间的仇恨误会愈来愈深,当下一式“惊龙回头”身形斜飘五尺,向一侧落去。
  讵料挥剑进攻的却是武林中驰名已久的武当三剑,剑法精深凌厉,雷星云身手虽是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但却也“嘶”的一声,上衣后襟上划了一道半尺长的裂缝。
  雷星云大吃一惊,心想倒不能小瞧了他们,但他仍无对敌之意,虚幌一招,借势倒跃而出。
  但就当此时,觉慧大师已相随而下,见雷星云被武当三剑一招迫退,身形凌空一转,头下脚上,双臂斜出,有如金龙探爪一般迳向雷星云肩头抓去!
  觉慧大师在少林派中与当今掌门觉因大师同门受业,武功造诣除掌门之外,是少林中第二高手,方才因被雷星云从容逃了出手,心中不无羞怒之意,故而这一招施出的是少林秘传绝学十二擒龙手中的一招“双龙治水”,只见双掌十指箕张,威势直罩丈余方圆。
  雷星云眼见觉慧大师神龙一般凌空飞来,亦不由暗暗心惊!要知他虽已是神功盖世之人,但毕竟缺乏对敌经验,又不敢放手力搏,一时亦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当下不待觉慧禅师近身。反手一掌劈了出去!
  他出手奇快,虽是匆忙中不假思索而出,但却来得恰到好处。
  觉慧大师志在使雷星云一举成擒,虽见他以诡谲快速的手法反身劈来一掌,却是闪也未闪,挺胸硬接,双掌原式不变,一路抓去!
  及至掌力近身,觉慧大师方才觉出不对,只感前胸被一股灼热炙人而且奇强绝猛的暗流一击,立时眼前火星四冒,提聚的功力至少松去了五成,不由踉踉跄跄退后了三步。
  雷星云深恐用力过猛,会造成死伤,但又恐用力不足会为对方所乘,故而那一掌是以五成功力劈出。
  及至掌力与觉慧大师护身的罡力一接,也不由大感惊骇,只觉那一掌有如击在铜墙铁壁之上。
  但他灵机一动,身形却藉反弹而回的掌力一跃退出了四五步远。
  正当他幌身欲走之际,四柄如剑如钩的奇形兵刃,又复旋风般卷了上来!
  来者是驰名甘凉道上的陇中四虎,俱各以本门上乘绝招出手应敌,恨不得将雷星云一招击毙。
  雷星云虎吼一声,忽然探手拔出了肩头的青芒剑,但见一片耀目寒芒闪动之间,一招八方风雨,向陇中四虎迎去。
  但他顾忌颇多,深怕再弄出人命,虽是被迫出手,却极有分寸,但因而却使这一招的威势减弱了不少。
  饶是如此,陇中四虎也被迫得一跃退了开去。
  但这样一来,益发坚定了众人必欲将雷星云杀死当场,或者生擒活抓之心,一时长白五英、塞外双雄、豫南三杰、武当三剑丶觉慧大师,以及绿林霸主史无畏等纷纷齐上,各施精彩绝学,把雷星云团团围了起来。
  此际众人一阵拚搏,早将一般客商住户吓得纷纷逃避躲了起来,故而大街之上一片空阔,只余下众人在忘死的拚斗。
  这些人中虽无各大门派掌门在内,不能算是顶儿尖儿的高手,但却是各派之中一再挑选出来的一流好手,参加崆峒武林大会,共谋进剿万劫魔宫之人。在江湖道上说起来,这些人俱是大名久享的武林方家。
  同时,他们出手毫无顾忌,各以狠招强攻猛袭,雷星云则每招出手俱都不敢大意,深恐对方受伤,造成更大的误会。
  在这种情形之下,在数十个一流高手联合围攻之中,雷星云要想既不伤人,而又安然脱身而去,却也是十分不易之事。
  他重复着以一招“八方风雨”对敌,在剑气漫天,寒芒跃眼之中,保持着相持不下之局,先后已经僵持了顿饭之久。
  雷星云心头烦燥不已,一面挥剑拒敌,一面缓缓推挤着向前移动,欲图到达城外时再设计脱身。
  觉慧大师越来越觉惊愕,一切都大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他看得极是清楚,这小娃儿身负绝世之学,同时那一招“八方风雨”剑招,他也认得出确是南凌剑法夺命三招中的一招,一时大为惶惑不解。
  他忽然撤身而出,向追随在身后却始终未曾动手的一个中年僧人急急耳语数句,那僧人喏喏连声,立即展开轻功提纵身法,一跃而去。
  又僵持了将近两盏热茶之久,在围拥互搏之中,一团人潮已渐渐涌至城外官道之上。
  雷星云放声大喊道:“众位如再如此苦苦相逼,休怪在下要施展煞手了!”
  但围攻的群雄个个如疯如狂,依然一招狠似一招,对雷星云呼喝之言,俱皆充耳不闻。
  觉慧大师一旁看得明白,心知雷星云定然尚有煞手绝招未曾施出,但他却不解雷星云既公然与众人为敌,何以又心存慈悲,不下毒手。
  雷星云厌于久战,心头愈来愈加暴燥,忽然剑式一变,一招“横扫乾坤”施了出来。
  这一招威势又自不同,但见团团剑花有如银河倒卷,同时耀眼的寒芒使雷星云四周丈余之内俱皆布满了森森的剑气。
  只听两声惨呼起处,已有两人受到重伤退了开去。
  雷星云悚然一惊,只好一收剑式,仍以一招“八方风雨”攻了出去。
  但群雄仍无退避之意,一时依然缠战不休,难分难解。
  又僵持了约有盏茶之久,忽见正西上遥遥驰来了十数匹骏马,奔走得极是快速,眨眼间已然绝尘而至。
  当先马上坐的是一位银髯白发身着褐色长衣的老者,一收马缰,大喝道:“众位快请住手!”
  声如沉雷,震得众人耳膜隆隆作响。
  众人果然齐齐退出两步,收招不攻,但却依然蓄势戒备,将雷星云团团围定,随时准备再度出手。
  雷星云亦自停下手来,向那马上的老者望去。
  那老者似是气派极大,缓缓跨下马来,十余个跟从之人一字儿排在身后,显得威风凛凛。
  雷星云暗暗思忖:这老者不似过路之人,看来竟是专为此事赶来,但却不知他想要怎样对付自己。
  思忖之间只见觉慧大师首先迎了上去,双掌合什,朗声道:“齐老堡主!”
  那老者微微一笑,忙也双手一拱道:“众位远路来此,老朽实缺地主之礼,恕罪!恕罪!”
  目光在雷星云身上转了一转,道:“不知众位与这位小哥因何……”
  不待他说完,众人立刻争先陈说起来,众口一词,把雷星云死死咬定是万劫魔宫之人。
  雷星云见人多嘴杂,亦不反驳,只傲然站在正中冷笑不已。
  那老者耐着性子听众人说完,掀髯一笑道:“老朽虽然一时不明就里,但方才却已看到这位小哥的剑法……”
  目光一掠众人,接下去道:“系出自南凌剑法中的夺命三剑,南凌老人虽是介于正邪之间,但毕生孤介,绝不致与万劫魔宫发生牵连,这位小哥武功既系得之于南凌老人,想必其中有一段隐衷,也许众位有误会了这位小哥之处……”
  雷星云虽感激他为自己辨诬,但心头却颇涉疑念,心想:你驰马而来,立即大喝住手,怎会看清我施的什么剑法?但因此使他对这位老者越发感到惊异!
  只听那老者又对自己说道:“老夫齐三复,世居陇右齐家堡,看小哥少年英俊,不似邪魔外道,又且与南凌老人有着渊源,老夫深愿为你与各位正大门派群豪洗清这段过节,不知小哥能否曲从老夫之意?”
  雷星云心头一震,在他从小听说过的武林侠义人物中齐老堡主齐三复,亦是他深为景仰的人物,当下向老者仔细望去,只见他一团正气,面露慈祥和善之色,心知必非假冒,连忙深深一礼道:“一切惟齐老堡主之命是从。”
  齐三复哈哈一笑,道:“小哥果是爽直之人……”
  接着向围立的群豪双拳环拱一匝,朗声言道:“诸位可否予老朽一个薄面,且让老朽与这位小哥回堡恳谈了一下,午刻之后,再屈驾众位惠莅敝堡小饮三杯,藉与众位远来洗尘。”
  群雄并无一人开口,齐把目光又向觉慧大师投去。
  觉慧大师朗宣一声佛号,合什说道:“齐老堡主威震西陲三十余年,侠行仁风,宇内同钦,既肯尊过问此事,老衲等自是无话可说。”
  齐三复微微一笑,道:“既蒙众位赏脸,老朽先行一步了!”
  此时跟从齐三复之人已经牵过一匹马来,雷星云立即跃身上马,与齐老堡主并辔同行,在从行之人簇拥下,缓缓行去。
  雷星云对齐老堡主感激无比,他正苦于与正大门派间的误会越来越深,如果真弄成水火不能相容之势,则自己四面楚歌,处处受敌,如何尚能谈到进剿万劫魔宫之韦?何况自相残杀,又是多么令人痛心之事?
  他深信齐老堡主必可将自己与群雄间的误会解开,然后共同参加崆峒武林大会,筹商进剿万劫魔宫之策。
  大约驰出一里左右,一行人又转向一条岔路行去,在一处环山面水的幽静之区,只见一座树木幽深的广大庄院立刻映入眼帘。
  庄院的建筑甚是宇伟,数十丈高的围墙,果然有如一座城堡,而且内外戒备森严,明桩暗卡,比比皆是。
  众人在正门前下马,一连穿过数重大门,进入一座垂花大厅,齐老堡主殷勤让坐,毫无武林长者的倨傲之态。
  雷星云对齐三复益发觉得感激,目前他虽已是武功盖世之人,但他对一般侠义成名的武林前辈,仍是极为尊敬,见齐三复对自己满口小哥长,小哥短,以平辈之礼相待,一时倒反而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数名青衣小厮在厅内厅外垂手侍立,以供驱使,落坐不久,两个小厮就恭恭敬敬的捧上了两杯盖碗茶来。
  齐老堡主微微笑道:“江湖之中由来皆是是非之地,稍一不慎,极易陷入泥淖之中……”
  说着端起茶杯,徐徐啜茶,一派悠闲之态。
  雷星云连连称是,不由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只觉那茶香味浓冽,色泽皆佳,他在酒楼中饮了几杯闷酒,又加一阵搏斗,喉中正感干渴,这种香茗正是他急需之物,故而一杯茶尽皆喝了下去。
  他微微吁叹了一声,道:“在下与各大门派群雄所引起的纠纷,纯粹是一件误会,在下……”
  正当他欲把救助谷幽兰,误伤崆峒门人等事一一说出时,却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心血逆流,不由大吃一惊!
  当下连忙摒息凝神,提气运息,殊料不运功还可,甫一运息,但觉头脑之中轰然一声,知觉渐失。
  怅惘之中,他知道中了齐三复的暗算,必是在那茶中下了迷药,但他再也把持不住,一头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齐老堡主哈哈一笑,缓缓站起身来,解下雷星云肩头的青芒剑,探手连点了他四处大穴。
  此时门外已站立了四名彪形大汉,齐老堡主沉声喝道:“把他搭入后院密室,多加人四外看守。”
  四个大汉齐应一声,立即牵头抓足,将雷星云横拖竖曳而去。
  不一时,觉慧禅师由外而入,合什一礼道:“老堡主已得手了么?”
  齐三复微微颔首道:“此子丝毫不通江湖险诈之情,老朽……”
  觉慧大师接道:“此子武功已至出人意外之境,果属魔宫爪牙,必为我等大患。”
  齐三复掀髯沉吟道:“依老朽看来,此子之言倒有不少可信之处,不似为虎作伥之人……
  觉慧禅师道:“不知老堡主曾否听说过,据闻万劫魔宫之主,与南凌老人原是同门受业之人,设如此说属实,则此子与魔宫必有极深关联。”
  齐老堡主又沉吟了一下,道:“贵掌门觉因禅师佛驾何时可到?”
  觉慧大师微一思忖道:“约在申时之后,至多定更之前必可到此。”
  齐老堡主道:“如此就等觉因禅师佛驾到后再行细细盘诘,必可真相大白。”
  觉慧大师低诵一声佛号,转身辞去。
  如今再说失去知觉的雷星云,在昏沉迷惘中不知渡过了多久,终于又缓缓醍了过来。
  他脑海中仍然一片混乱,细细忖思了半天,方才把一切经过慢慢记了起来,他心头既悲又怒,齐三复原是他深为钦敬的一位武林长者,料不到竟也以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自己。
  他虽已清醒了过来,但穴道被制,无力转动,任凭他武功多高,此刻也变得没了一点用处。
  慢慢转头看时,只见自己被置在一座空屋之中,房门紧闭,看得到门外四个守卫之人,各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往复踱步。
  他知道肩头的青芒剑已失,但却感觉得到怀中的“降龙残篇”与盛装龙涎参果的小瓶尚在,心中略觉宽慰。
  但他旋即又忧心忡忡,设若他们再将自己搜检一下,岂非要将“降龙残篇”搜去,设若再将这件至宝失去,则自己……
  他越想越觉忧愤,忽然,他记起那“降龙残篇”之上分别有运功自解脉穴之学,不过自己尚未习练。
  他连忙默默思索,但那解穴之学极为艰深,一时难以全盘领悟,而且此时穴道被制,更是不便研习。
  但他继续努力不懈,苦苦思索研习。
  时间悄悄逝去,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一天。
  一天中并未见那齐三复来过,也听不到丝毫声息,由门窗之中看去,显然已是黄昏之后。
  他仍在默默思索解穴之法,但一时难得要领,烦燥不已。
  就在他忧烦欲死之际,忽见由房檐上落叶般飒下一条黑影,抖手打出一片黑色烟云,向守在门前的四个大汉扑去。
  那黑烟似是一种极厉害的迷魂药物,四个大汉不及挣扎出声,立即咕哆咕哆倒了下去,那黑影四顾一周,急急的就向房门扑来!

  第四章  魔宫双姝
  雷星云从窗洞门缝之中凝神望去,只见来人一袭青衣,身段娇俏,正是使他因而惹出许多麻烦的谷幽兰。
  谷幽兰抖手之间撤出一片黑色烟雾,使四个守在门口的大汉晕迷过去,立即娇躯一扭,向房中走来。
  房门并未落锁,谷幽兰急步推门而入,立即探手拍开了他的穴道。
  雷星云竟日之内,在揣摩“降龙残篇”上的自解穴道之法,穷一日的时光,虽已悟得了不少诀窍,但却仍未成功,如今竟被谷幽兰所救,不由浮起一阵愧赧之感。
  同时,由谷幽兰抖手打出的黑色烟雾,使他无法再不相信她是万劫魔宫之人,有如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当下先行运息一匝,淡淡的望了谷幽兰一眼,道:“多谢姑娘相救,但此地不宜久留,姑娘快些走吧!”
  谷幽兰讶然问道:“难道你不走么?”
  雷星云点点头道:“在下不能就此离去,否则与正大门派之间的误会只有愈结愈深了!”
  谷幽兰无限焦急的道:“你已经造成了许多无法解释的事实,任凭你如何解释,只怕也难以使他们相信……”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少林掌门觉因和尚,长白掌门白眉神翁以及武当掌门一粟子等已经相继抵此,这些人都是当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神功盖世的难惹之人,他们一定会把你再抓起来严刑迫问,也许会干脆把你杀死……”
  雷星云冷然苦笑道:“多谢姑娘关怀,不过在下已经决定如何做法,请姑娘早些离此,不必多问了!”
  言下语气冷峻,始终未向谷幽兰看过一眼。
  谷幽兰若有所觉的叹口气道:“这都是我连累了你了,如果白云坪下你不救我,也不会替你惹来这么多的麻烦了……”
  雷星云摇头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在下并不后悔已做之事。”
  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起来,以眼下的种种迹象看来,她显然是万劫魔宫之人无疑,但她的所言所行,看来却并不是如何阴毒险诈之人。
  同时,他记起谷幽兰放火烧掉落霞山庄,留下万劫血牌,激使樵隐神叟盖天成出而与万劫魔宫为敌,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越想越觉不解,不由转头向她看去。
  只见她也正向自己痴痴凝注,两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眸光,使雷星云心头不由又是一震,从她那艳如春花的容貌,一团纯真的神态之中,竟看不出一丝妖媚邪荡之气。
  谷幽兰幽幽的又道:“依我说现在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误会慢慢再设法解释,何必定要急在一时。”
  语调悲梗,泪光莹莹,一派祈求之色。
  雷星云默然无语,一时倒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忽然,一阵脚步之声遥遥传了过来。
  谷幽兰双手急急拉住雷星云左臂,有些惊惶的道:“雷相公,求求你快走吧!”
  雷星云略一忖思,忽然甩掉谷幽兰的双手,道:“在下的青芒剑已被齐老堡主取去,要走也得等讨回剑来,那柄剑是万万失落不得的!”
  自光在谷幽兰脸上转了一转道:“姑娘可至堡外的河畔松林中等我……”
  谷幽兰急得顿足道:“等他们来了之后你就走不成了!”
  一言甫毕,只见数条人影由院门中大步而入。
  几人并不知此地发生之事,走得从从容容,及至看到洞开的房门,与门外横躺竖卧的四个守门大汉时,方才大吃一惊,登时一片大乱,其中一人急步向外跑去,另外数人则掣出随带的兵刃,一拥向房中扑来。
  他们意料到雷星云必是早已逃去,但当看到仍然呆在房中的雷星云与谷幽兰时,不由更是惊愕,迅速的退向门外,将门窗牢牢的把守了起来。
  谷幽兰沉声急道:“这些都是齐家堡的手下之人,现在要走还来得及,咱们……”
  雷星云沉声打断她的话道:“姑娘快些先行离开,就在河畔松林等我,在下随后就来。”
  说着当先向门外闯去。
  围在门外的几人虽各挺着明晃晃的兵刃,但对雷星云却是畏惧得很,见状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立刻闪出了一条路来。
  雷星云昂然立于院中,又向谷幽兰喝道:“姑娘还不快走么?”
  谷幽兰神情渗泹,叹口气道:“既然你不肯走,我就陪你吧!”
  雷星云不禁有些恼意的道:“姑娘若果留此不走,在下的误会就更难以解释了……”
  一言甫毕,前院中又走进了一行人来。
  只见当先而入的是齐老堡主,后面是少林掌门方丈觉因大师与监院长老觉慧大师,其次则是武当掌门一粟子,长白掌门白眉神翁。
  三位掌门人俱是古稀以上的老人,步履沉稳,神光内蕴,行走之间有如岳动山移,一看即知是身负绝学的武林名宿。
  雷星云倒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对这三位掌门人不怒而威的慑人神态,暗中大生敬慕之心。
  齐老堡主目光缓缓一掠雷星云,谷幽兰两人,道:“老夫原认为你果有难言之隐,不似魔宫妖孽,不料老夫倒看走了眼了……”
  旋又神色凌厉的喝道:“莫非这仍是一场误会么?”
  雷星云双拳一拱道:“在下知道误会已深,不是一言两语所能说得清楚,不过,日后的事实可以证明,老前辈如若不听解释,在下只好就此别过了!”
  齐老堡主冷冷笑道:“这话也未免太以骄狂了,齐家堡岂是容你随意来去的地方,今天你们两人谁也别想生离此处!”
  雷星云神色从容,朗声说道:“在下对老堡主原有十分敬慕之心,对老堡主以江湖黑道手段将在下诱捕之事不加计较也就是了,难道……”
  不待他说完,齐老堡主怒叱道:“住口!老夫如非仍有盼你去恶从善之念,只怕你早已死去多时了!”
  长白派掌门白眉仙弱走前一步,道:“娃儿,看你年纪青青,因何要甘受万劫魔宫妖人驱使?”
  雷星云朗然接道:“在下不但并非受万劫魔宫驱使的爪牙,而且就要直捣魔宫,使各位老前辈明了我雷星云究是何等之人!”
  少林掌门觉因大师,武当掌门一粟子等始终未曾开口,目光却不停在雷星云与谷幽兰身上打转,神色间颇有困惑之色。
  谷幽兰原本立于雷星云身侧,此刻却走出一步,柳眉一扬道:“你们怀疑他是魔宫之人,大概是为了他和我在一起吧?”
  众人闻言不由俱皆怔了一怔,齐老堡主双眉一皱道:“难道你们不是一块的么?”
  谷幽兰微微一笑道:“我们认识了才不过两天,他之所以在白云坪下出手救我,原是为了打抱不平,至于我……”
  眸光一转,道:“我才真正是万劫魔宫派出之人!”
  此言虽在雷星云意料之中,但他仍不免心头一震,他早已料定谷幽兰是万劫魔宫之人,内心中却仍然不愿承认,如今由谷幽兰亲口说了出来,使他再也无法逃避这残酷的事实。
  齐老堡主凛然喝道:“既然你承认是魔宫派出之人,那就好办多了!”
  说着向她迫近一步,道:“如今你是愿束手就擒,还是要出手抗拒?”
  谷幽兰怔了一怔,黯然一笑,道:“我情愿随各位任意处置,至于他……”
  眸光向雷星云睨了一眼,道:“却是因我才惹起你们的误会,但愿你们查明实情,别冤枉了好人。”
  言下竟是一派从容就义之色。
  齐老堡主微微颔首道:“是非真假,我们自然要查个清楚……”
  目光向遥立一旁的几个手下之人一掠,喝道:“还不先将这妖女与我拿下!”
  四个劲装大汉轰喏声,立即向谷幽兰大步围来。
  雷星云转头向谷幽兰看去,只见她泪痕满面,眸光幽幽的望着自己,似是宁肯任人宰割,而舍身救助自己。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难以决定自己究竟应该采取何种措施,以致与谷幽兰四目相对,怔怔的呆了起来。
  四个劲装大汉已然走至谷幽兰身侧,其中两人分别将她左右双手扭至背后,另外一人则取出一条牛筋皮索,就欲捆绑。
  谷幽兰任由四人所为,亳不挣扎,眸光仍然凝注着雷星云,眉宇间泛出一丝甜甜的笑意,似是以能牺牲自己而有助于他感到无限的欣慰。
  雷星云呆呆的凝注着事态的进行,忽然,他觉得周身热血沸腾,不论谷幽兰是否万劫魔宫之人,单是她宁愿舍身救己的这份情意,他怎能眼看她去受酷刑折磨,或是被人杀死!
  他蓦然大喝道:“放手!”
  身形一转,探手就向两个劲装大汉推去!
  只听两声闷哼,两人立刻踉跄而退,虽是轻轻一推,也使两人摔倒地上,一时挣扎着难以爬得起来。
  其余两人见势不好,立刻倒跃而出,退后七八步远。
  谷幽兰大吃一惊,急急的道:“雷相公,难道你要找死么?”
  雷星云双目圆睁,不顾谷幽兰之言,向齐老堡主冷冷笑道:“在下最是看不惯恃强凌弱之事,这位姑娘虽是万劫魔宫之人,但她并非罪魁祸首,而且既已诚意归服,何必还要妄加桎梏?”
  齐老堡主闻言大怒,但他毕竟是涵养深厚,喜怒不着皮相之人,沉喝一声,身形突然欺了过来,探手就向雷星云肩头抓来!
  雷星云自幼即曾听说过齐三复的大名,又见他那一抓之势凌厉迫人,当下不敢大意,斜肩塌背,一转身躲了开去。
  同时,藉转身之时,一股罡阳神功暗中弹射了过去!
  齐老堡主的擒拿手法,驰名武林已久,与少林派的十二擒龙手同为上乘擒拿之术,何况这一招“力攫猛虎”又是他三十六手擒拿绝技中的高深之学,任凭雷星云武功如何诡异辛辣,但毕竟仍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难道他还能逃得出手下?
  故而齐老堡主充满信心,认为手到擒来已是必然之事。
  殊料雷星云那看似平庸的轻轻一转,却如幻影般从面前飘了开去,使他那威势绝伦的一抓完全落空。
  齐老堡主大吃一惊,这确是他平生未曾遇到过的稀有之事,方在错愕之间,忽觉一股灼肤炙骨的热流,悄无声息的猝然袭来,一时肌肤如裂,如非定力深厚,势非呼叫出声不可。
  同时那热浪不独灼骨炙肤,而且劲势混厚,如山峰倒压一般,使他不由自主的一连退出三步,方才稳下身子。
  觉因大师,一粟子,白眉神翁等人在一旁看得极是清楚,雷星云出手之间,已然将齐三复迫处下风。
  武当掌门一粟子长眉一皱,向觉因大师与白眉神翁轻声说道:“贫道初时看来,此子似非魔宫妖孽,但这等辛辣诡异之学,却又定必出之于万劫魔宫无疑,这……”
  长白掌门白眉神翁接道:“且待老朽再试他一次,若确属魔宫妖孽时……”
  说着目光转向觉因大师,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要知当世武林之中,少林派自达摩祖师之后,始终隐隐居于领导地位,一向被尊为泰山北斗,故而少林掌门觉因大师也就无形中成了领袖之人。
  但他此际却默然不语,眉宇深锁,一派苦思之情。
  一粟子见觉因大师默然不语,一笑接道:“此子出手之间力挫齐老堡主,武功已不能等闲视之,假以时日,必为武林劲敌,如其确属魔宫妖孽时,贫道当助一臂之力,将之立毙此处!”
  白眉神翁微笑颔首,大步向前走去。
  齐老堡主一举受挫,尴尬无比,但他已试出雷星云的辛辣诡异之学,不敢轻进,雷星云亦未进逼,一时形成相持之局。
  白眉神翁走至雷星云面前,淡淡一笑,喝道:“娃儿!老朽要讨教两招!”
  雷星云并不知他是长白派掌门,只见他长眉直垂耳际,皓首银髯,神威凛凛,宽袍大袖忽然澎涨如鼓,显然是内功修为已臻化境之人。
  白眉神翁见雷星云打量着自己,有些微微发怔,又复微微一笑,不待雷星云答言,缓缓一掌推去!
  雷星云见这老头儿一言甫毕,出手就打,心头不觉也薄蕴怒意,左掌扬处,向白眉神翁的掌力迎去。
  两人所发的掌力俱是缓慢无声的阴柔内劲,但待两力一接,却蓦然发出一声怪啸,一股狂飙匝地而起,一时沙石飞扬,尘土滚浪。
  雷星云对一般江湖人物既不熟悉,又复缺乏对敌经验,甚至他对自己的功力亦难把握,这一掌他已运出了七成力道,但两力一接,只感心胸微微一震,一时立足不住,不由退后了一步。
  白眉神翁则更是惊愕,他的掌力已发到八成以上,但一击之下却震得气血翻腾,退后三步,而且一股冷凛的奇寒刺骨冰髓,不自觉的全身一阵抖颤。
  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竟在一招之下,力挫长白一派的掌门人白眉神翁,这确是从所未闻之事。
  谷幽兰原本暗捏一把冷汗,她也未料到雷星云竟有这等惊世骇俗的神功大力,不由一瞬不瞬的凝注着他,脸上掠过一阵又惊又喜的表情。
  白眉神翁一招遇挫,慌忙运息一匝,只觉气血畅顺,无并中毒的迹象,略略放下心来,当下沉声大喝道:“老朽倒低估了你了!”
  又复提气聚力,缓步进逼!
  一粟子不待招呼,双肩微幌,身形骤然飘进八尺,声如洪钟般的大喝道:“无量佛,请恕贫道要一开杀戒了!”
  他与白眉仙翁早有默契,当下两人一左一右,四掌齐出,欲在夹击之下,一举将雷星云制于死地。
  这一来两大掌门人同时出手,威势又自不同,雷星云处于左右夹击之下,有如夹在两座山峰之间,骤然看来,任凭雷星云武功多高,也将难逃一死!
  一粟子忝为武当掌门,拳剑掌法,均臻化境,八年前华山大会,曾以一掌立毙三头猛虎而名噪一时,此刻安心将雷星云一击致死,故而潜运内力,准备一出手就以玄门大力掌法克敌。
  白眉神翁已然吃过一次暗亏,此刻更不敢稍存疏失之心,也暗将本门太极神功运足十成,欲在与一粟子联手一击中一举奏功。
  雷星云见两人出手极慢,心知一出招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一面暗暗提聚功力,一面却冷笑不已。
  一粟子与白眉神翁两人出手虽慢,但目光如电,神威凛人,而且每一移动之间都带起一阵啸风之声,谷幽兰在一旁看得冷气直冒,但又不敢与雷星云招呼,免得分了他的心神,一时有如置身冰窖之中,觉得连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起来。
  此时两人掌力已然运足,就欲一击而下。
  就当这立将分出生死成败的千钧一发之际,少林寺掌门觉因大师忽然朗宣一声佛号,大步走了过来。
  众人心神一分,不由同时向他看去。
  觉因大师面色沉肃,合什说道:“两位且慢动手,可否先听老衲一言?”
  一粟子与白眉神翁同时收招后退一步,道:“老禅师有话尽请吩咐。”
  觉因大师复宣一声佛号,道:“此子纵使是魔宫妖孽,亦不过帐前小卒,杀之与魔宫无损,否则,反使两位令名受污,如依老衲之见,莫若纵之归去,以示我正大门派宽洪容人之德。”
  这几句话正说中了白眉神翁与一粟子的心事,如若一击不胜,则两人的一生令誉,势将尽付东流。
  但觉因大师主张将之放走之言,却也使人颇感困惑,以雷星云的武功,如果联手将之除去,尚有成功之望,设若纵虎归山,岂非要贻祸无穷?
  是故两人一时默无一言,踌躇不语。
  觉因大师微微一笑道:“两位可是觉得此事不妥么?”
  一粟子、白眉神翁相顾一眼,同声笑道:“老弹师法眼如炬,处事自无不妥之理,就依老禅师之意就是。”
  觉因大师微微一笑,合掌一礼道:“如此请恕老衲僭妄了……”
  又复转向齐老堡主道:“老衲等喧宾夺主,不知老堡主意下……”
  齐三复赶忙双拳一拱道:“老禅师名重四海,威加武林,眼下万劫魔宫之乱全仗老禅师大力处断,一切任凭钧裁,就是老朽曷敢多言。”
  觉因大师合掌笑道:“老堡主言重了,老衲如何担当得起……”
  但他却立刻走向雷星云道:“小檀越,你们可以走了!”
  雷星云微微怔了一下,道:“多谢老禅师宽宏大量,不过……”
  觉因大师长眉微锁道:“怎么?难道你对老衲尚有什么要求么?”
  雷星云道:“在下有一柄青芒宝剑,原是一位武林前辈所赠,此剑万万遗失不得……”
  觉因大师不待他说完,立即转向齐三复道:“他的青芒剑可在老堡主之处么?”
  齐三复赧然应了一声,立刻派人前院取剑,不久剑已取来,觉因大师接过看了一眼,立即与雷星云递了过去。
  雷星云大感意外,但他不愿多言,心头暗忖:即使其中并无计谋,想来对自己也并无谅解之意,同时他已暗暗打定主意,自己既已与正大门派之间弄出了这么多的误会纠葛,如去参加武林大会,无非徒自取辱,干脆就此直捣魔宫,做出一番惊天动地之事,与正大门派之间的误会自可随之而释。
  当下接过宝剑,缓缓系于背后,也不道谢,顾自大步就走。
  谷幽兰畏怯的环扫了众人一眼,扯住雷星云衣襟,急步相偕而去。
  觉因大师等相随在后,如同送客一般,直送至堡外大门,方才收住脚步。
  齐老堡主待雷星云等走出一箭之遥,方才满面困惑的向觉因大师道:“此子虽尚有可疑之处,但那妖女却已自承是魔宫妖孽,目前正宜迫问出魔宫真象,不知老禅师何以反而纵之离去?”
  觉因禅师神色凝重的道:“万劫魔宫崛起青海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但迄至目前为止,尚无人知道魔宫真相,可知那魔宫之主是如何惯弄神秘之人,此女既系受命而出,那魔宫之主必然早已判定她有被擒捕之可能,设若用刑迫问之下不难尽吐实情,如此岂非魔宫之秘即将尽泄于世,所以,老衲料定那小妖女虽受魔宫驱使,对魔宫内情却不深悉,虽然用刑迫问,只怕也难以问出端倪。”
  众人颔首无语,默忖此言果是不差。
  觉因大师徐徐又道:“万劫魔宫派出的羽翼爪牙,可能早已遍布江湖,深入各大门派之中,对我等崆峒之会,必然有所预谋行动,眼下这崆峒山四外数百里内,说不定万劫魔宫的妖孽已然布下了无数陷阱……”
  目光向一粟子、白眉神翁两人一转,沉声又道:“如依老衲之见,只有烦请两位与老衲暗中查探此女行动,也许能将魔宫阴谋探出一点眉目。”
  一粟子、白眉神翁两人同声应喏,三人又复向齐老堡主低语数句,一时纵身同起,在夜色迷蒙之中有如三缕轻烟一般迳向雷星云与谷幽兰所去的方向扑去。
  雷星云离开齐家堡,大步迳向迎面里许左右的河畔松林走去。
  他脑海中不住茫然忖思,但却混乱得整理不出一点头绪,他已明知谷幽兰是万劫魔宫之人,他心中暗恨着因她而使自己与正大门派之间引起了难以解释的误会,但当她甘愿被擒之际,他却又忍不住要出手救她,他有些恨自己的情感脆弱,难道自己果是被美色所迷了么?
  谷幽兰依偎在他的身边,默默的跟着他向前走去,她温柔得有如一只小羊,但雷星云忽又惊觉的想到,她既是魔宫妖女,也可能毒如蛇蝎。
  他不敢回头看她,他怕她那两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眸光,他要即刻离她而去,却又迟疑着对她恋恋不舍。
  一时之间,他陷于心情矛盾的痛苦之中,顾自茫然向前走去。
  忽然,一阵怪异的声响使他蓦然吃了一惊,凝神看去,却是一只方才归巢的乌鸦,被两人行经树下时惊得又飞了起来。
  雷星云拍拍混乱的头脑,神志却大为清醒起来。
  此际已是初更过后,松林之中显得益发黝暗,天上望不见星月,显然是阴沉的天气。
  他俩已将走至松林的尽头,雷星云收住脚步,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凝注着遥遥的远方,忽然叹了一口长气。
  谷幽兰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眸光睨注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不该救我,这样你与他们的误会就更深了!”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姑娘原是为了救我而去,在下怎能任凭他们把你擒去而袖手不管!”
  谷幽兰半晌无言,忽然一斜身倚在雷星云肩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与雷星云坐得极近,斜身歪了下去正好倚在了他的怀中。
  雷星云对她原本产生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情愫,何况她呜呜咽咽一哭,益发使他难以推拒,只好任由她俯在怀中尽情痛哭。
  良久良久,谷幽兰方才止住哭声,但却仍赖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
  雷星云轻吁一声,道:“姑娘自己保重,在下就要走了!”
  谷幽兰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泪眼馍糊的道:“你要去那里?”
  雷星云又长长吁叹了一声道:“不瞒姑娘说,在下就要直捣万劫魔宫,除去那魔宫之主与一个卖身投靠和我有血海深仇之人。”
  谷幽兰定定的望着他道:“难道你不相信我是万劫魔宫中出来的人么?为什么你不先把我杀了?”
  雷星云苦笑道:“姑娘虽是魔宫之人,但想必也是受人利用,何况在下要翦除的是为首的巨恶大憝,自与姑娘无关。”
  谷幽兰忖思了一下,又道:“万劫魔宫中处处皆有机关埋伏,遍地皆是害人的陷阱,自八臂飞魔以下高手如云,皆有神鬼莫测之能,你为何不先向我打听一下魔宫虚实?”
  雷星云仍然苦笑道:“姑娘既是魔宫斗下,自必要受戒规束缚,泄漏机密之事,其罪不小,在下何必因而连累姑娘!”
  谷幽兰颤抖着凝视了雷星云一会,忽然又扑向他怀中哭道:“你为什么对我如此体贴爱护,却又对我冷冰冰的不睬不理,你可知道我……”
  雷星云被她哭得心乱如麻,加之她后面语句呜咽模糊,以致雷星云并未厅清她最后说了些什么?
  良久良久,谷幽兰再度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道:“万劫魔宫你万万去不得,虽然你已有惊天动地的武学,可是如到万劫魔宫之内,仍然无异飞蛾投火!”
  她忽然声音放得极低,俯在雷星云耳边又道:“而且,眼下八臂飞魔与一干一流好手恐怕早已不在魔宫之内……”
  她这些话说得声音既低而且颤抖不已,眸光不住四眺,似是生怕被人暗中听去,畏惧之情流露无遗。
  雷星云心中一动,这倒是他未曾料到之事,设若魔宫之主不在宫内,自己冒险犯难而去,岂非空跑一趟,若因而把性命送上,更是冤枉之事。
  是以他一时不由踌躇不决,默然无语。
  谷幽兰揩去泪溃,理理散乱的鬓发,幽幽的道:“如果你能看穿世情,抛开恩怨,我们还是离开这莽莽江湖,远走天涯,找一处人迹罕至之地去过世外桃源的日子去吧……”
  她忽而面泛笑意,如同落入甜美的梦境之中一般的继续喃喃说道:“我们可以自己搭盖几间茅屋,种田种菜,打猎捕鱼,永远永远,只有我们两人……”
  但她的梦想却被雷星云的一声苦笑所打断,只听他叹息着道:“姑娘说的果是神仙般的生活,只是在下有血仇未复,有大恩未报,设若丢开不管,我尚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谷幽兰微吁无语,一时两人俱皆落于沉默之中。
  忽然——
  谷幽兰神色惶悚的向雷星云身边靠了一下,俯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只怕我们的行踪已被魔宫派出的高手发觉了!”
  雷星云愕然吃了一声,也轻声问道:“姑娘怎会知道?”
  谷幽兰用手遥遥一指道:“你可曾看到那边的光亮么?”
  雷星云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数丈外的一株树干之上发出一丝晶莹的绿光,有如萤火一般。
  他大为讶异,立刻起身向那发光的树干走去,谷幽兰则畏畏缩缩的紧紧随在他的身后。
  那株树已在松林边沿,在这暗夜之中,如果细心注意,则在一里之外皆可看到。
  只见那发光之处似是用利器刻上的一颗骷髅头骨,顶部则嵌上了一颗豆大的萤光粉团,一侧尚划了三条横线,两条竖线。
  雷星云困惑不解,不知这东西究竟有何作用,但仔细看去,那骷髅却是在半个时辰之内刻上去的,那萤光粉团最多也只能再发光半个时辰。
  他恍然如有所悟,这东西自必是魔宫妖人在夜间彼此连络之用,当下有些忧疑的向谷幽兰问道:“莫非魔宫中人果已倾巢而出,要向中原武林大举入侵了么?”
  谷幽兰悄然四顾一周,摇摇头道:“这就难说了,八臂飞魔惯弄神秘,驭下极严,究竟已派出了多少人来,我也是弄不清楚,不过,下月初一崆峒山的武林大会,只怕是他们的目标之一,也许要闹出一场腥风血雨的大乱子来!”
  微微一顿,又道:“我自陷身魔宫已经七年,而且被八臂飞魔收为义女,可是七年以来我连他的真实面目也没见到过一次。”
  雷星云越听越觉迷离困惑,不由问道:“那么姑娘被派出魔宫,是要……”
  谷幽兰立刻接道:“派出魔宫只要我随时听从我义姊的命令行事,而我义姊却要听从另外一人的命令,至于究竟要我做些什么,谁也无法事前知道。”
  雷星云指指那骷髅图案之旁的三条横线与两条竖线道:“姑娘能看出这是什么用意么?”
  谷幽兰困惑的道:“万劫魔宫规定的暗记不下数百种之多,除了留这暗记与他所要通知之人以外,谁也看不出那是什么含义,不过,由这骷髅头骨看来,留这暗记之人,必是魔宫内为八臂飞魔所亲信的一流高手……”
  她目光再度四外溜了一眼,畏畏怯怯的道:“倘若我的行动被他们查到,那我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雷星云凝注了谷幽兰一眼,道:“看来姑娘并非甘心为那八臂飞魔所利用,为何不就此脱离魔宫……”
  谷幽兰双手乱摇着道:“除非我从此远走天涯,再不在江湖之上现身,否则,随时随地都会被他们逮去,而且,我的母亲妹妹尚被囚于魔宫之内,如果八臂飞魔一怒之下,也许会把她们尽都杀死!”
  言下一派凄楚黯然之色。
  雷星云慨叹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分手走吧!免得……”
  一言甫毕,他忽然顿下话锋,霍然转身四颛。
  原来他忽然听到了一丝轻微的衣袂啸风之声,当他转头四顾之际,蓦见松林深处似是有三条馍糊的人影一闪而逝。
  他不及向谷幽兰招呼,立即身形鹘起,向黑影出没之处扑去!
  但当他扑到之后,那三条人影却早已失去了踪迹。
  他凝神聚力,细细搜索探查,但那松林十分宽广,枝柯交错,密密丛丛,即使在白昼之间恐怕在林中也难见天日,在这暗夜之中,即使其中隐伏着千军万马,一时也难搜索得出来。
  雷星云细心搜索了一会,依然一无所获,只好返身折向原处而来。
  但当他将要走到谷幽兰立身之处时,却听得一阵低微的谈话之声,轻轻传了过来。那谈话的声音极低,馍糊难辨,但却听得出是谷幽兰与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雷星云在一株巨树后匿下身形,凝神看去,只见与谷幽兰谈话之人正是那被谷幽兰喊做姐姐的红衣少女。
  红衣女似乎不似昨日那样凶狠,与谷幽兰娓娓而谈,似是正在商议一桩机密之事。
  谷幽兰则仍是唯唯喏喏,一副畏惧之态。
  雷星云心头暗忖:谷幽兰母妹被囚,一时难脱魔宫挟制,自己倘若现身而出,势必会给她招来麻烦,倒不如暗中窥查一下再做计较。
  那红衣女旁若无人的与她娓娓谈了半晌,忽然拉起谷幽兰的右手,声音较大的说道:“妹妹,走吧!”
  谷幽兰无可奈何的转头向四外眺望了一下,迟疑着不肯迈动脚步。
  红衣女冷冷一笑,道:“痴心女子负心漠,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男人是靠得住的,何况若是被爹爹知道了,不但你难逃重罚,连我也有干系,还是快跟姐姐走吧!”
  谷幽兰似是在等待雷星云,但见他久久不来,又禁不住那红衣女的一再催促,只好吁叹了一声,随着红衣女慢吞吞的缓步而去。
  雷星云悄无声息的盯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始终保持着十丈的距离,以他的轻功提纵身法,恍如晚风中幌动的一缕青烟,那红衣女与谷幽兰两人自是无法发现到他的踪迹。
  但雷星云却也疏忽到身后尚有跟踪自己之人,在约二十丈距离之后,少林掌门觉因大师,武当掌门一粟子,长白掌门白眉神翁各展开平生轻功绝学,宛如三个幽灵鬼魅般相随而行。
  那红衣少女与谷幽兰走得极慢,而且时时停下身来伫立一会,雷星云细心看时,却发觉红衣少女每一次停下身来之时,都在附近布置上一处暗记。
  有时是在树下堆上几颗石块,有时则用指锋在树干上划了一个圆圈或是十字之类,雷星云随后过去,把她所留的暗记都一一尽皆毁去。
  雷星云路径不熟,又兼是在暗夜之中,而红衣少女所走的又都是偏僻小路,前后共走了约有一个更次,渐渐走入了一座山岭之中。
  山势虽不巍峨险峻,但却峰峦重重,道路曲折,七弯八绕,顿时陷于层层的树丛怪石之中。
  雷星云大为困惑不解,不知红衣少女与谷幽兰何以要来到此处?但他仍然耐着性子紧紧相随。
  红衣少女一路之上起码做了数十处暗记,但都被雷星云尽皆一一毁去。
  此时已在乱山环拱之中,那红衣少女在一处低矮的灌木丛旁伫立了一会,又复拉起谷幽兰继续向前走去。
  雷星云走近看时,只见在一丛低矮的乱树中一棵较高的小树上被折断了四根树枝,连叶并未全断,仍然连接着倒垂下来,非常醒目。
  他略一犹豫,探手将那棵小树连根拔了起来,轻轻的丢于及膝的荒草之中。
  忽然,就在那树丛近旁他发现了一条绢质的汗巾。
  他讶异的俯身拾了起来,心想:是她们不慎失落了的?还是故意留下来的?但他立即认出那原是垂在谷幽兰襟前之物,她曾无数次拉起来揩拭眼泪,故而他记得极是清楚。
  细心看时,那绢帕上还有一团血迹,雷星云大为讶异,连忙将那绢帕展了开来,只见上面却是用血写的两个馍糊字迹,依稀看得出是“速退”
  显然谷幽兰已知道他跟在身后,特别留下绢帕示警,难道这是那红衣女故布的圈套?还是……?
  此时红衣女与谷幽兰已转过一道山坳而去,雷星云不假思忖,将那绢帕揣入怀中,又复纵身追去!
  待转入山坳时,却已失去了两人的踪迹。
  雷星云大为焦急,连忙急步顺着山坳走去,忽然,山坳之中的一座崖壁之下现出了一座巨大的洞穴。
  洞穴之前又是一堆四块交叠在一起的石块,显然又是那红衣女留下的暗记,雷星云轻轻一脚,将叠起的石子踢乱,一时不由略现踌躇之色。
  抬头看去,那岩洞似是半出人工,半出天然,洞口有显著开凿过的痕迹,但看来却是多年以前之事,经过不少年代的风雨剥蚀,已然馍糊难辨,但在洞口之上,却仍然依稀可以看出三个雕刻上去的大字:“离魂洞”。
  洞内幽黯深邃,不知有多深多大,雷星云正踌躇着是否应该进去探查一下时,忽听一阵低低的谈话声由洞中传了出来。
  那洞中似是回音极大,故而谈话的声音像是放大了几倍,但却一片嗡嗡之声,听不出是说的什么?
  雷星云却清楚的判定那是红衣少女与谷幽兰所发,当下略一犹豫,立刻蓄势戒备,步步为营的向洞中走了进去。
  在他进入洞中不久,洞外又飘来三条鬼魅般的人影。
  三人在洞口伫立移时,只听武当掌门一粟子的声音说道:“青牛山离魂洞原是三十余年前赤离上人坐化之处,其后尘封三十多年,未听说过有人盘踞此处,何以……”
  长白派掌门白眉神翁立刻接道:“也许万劫魔宫选定了这处隐僻无人的洞穴做为进窥中原的一处秘密巢穴,说不定可以一网打尽不少魔宫高手,至少可以探出他们对咱们下月初一的崆峒之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一粟子目注少林掌门觉因大师道:“老禅师身负重任,关系整个武林的安危存亡,不可轻身涉险,最好待贫道等先行入内探查一下……”
  觉因大师低宣一声佛号,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着当先向洞中就走,白眉神翁,一粟子不便阻拦,但却紧随觉因大师之后相继进入洞中而去。
  雷星云蓄势戒备,缓步而入,只觉那洞中甚是宽广,笔直的走出约有十丈距离,方才看到洞穴现出了两条岔路。
  他凝神细听着红衣女与谷幽兰的轻微谈话与脚步之声,立即转向左面的洞穴走去。
  走出不久,面前又现出了两条岔路。
  红衣女与谷幽兰的微微谈话与脚步之声又从左面的地道传来。
  雷星云毫不迟疑,又向左侧折去。
  一连转过六七道岔路,仍然不见红衣女与谷幽兰停下脚步,而且这离魂洞中,除了错综交叉的地道之外,也似是再无别的。
  雷星云忧疑不定,但他既经决心要探查一个水落石出,和随时准备出手救助谷幽兰,也就并无后悔之意,更无中途退出之心。
  由于地道曲折盘旋,他已把自己与红衣女谷幽兰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五丈,以免被她们匿去踪迹。
  地道中虽是暗黑得伸手难辨五指,但他自吃过龙涎参果之后,已有暗中视物之能,故而运足目力,地道中的情形仍然看得非常清楚。
  他可以清楚的看到红衣少女与谷幽兰在前姗姗穿行,两人头也不回,似是在摸索而行,但却轻车熟路,从容无比。
  又转过两条岔路,面前忽的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巨大的石室,石室中光亮异常,原来竟燃着两只儿臂粗细的巨烛。
  雷星云大为讶异,暗忖:看来这石洞地道之中必是另外早有魔宫之人潜伏在内,也许这就是八臂飞魔侵入中原途中布置下的一处秘密巢穴。
  偷偷凝神看去,只见石室中一张高高的石桌,两只巨烛就摆在石桌之上,桌上似是尚摆着许多凌乱的什物,但他无心细看,目光只定定的凝注到红衣少女与谷幽兰两人身上。
  两人在桌前站了一会,只听谷幽兰畏畏缩缩的道:“姐姐!求求你……”
  红衣少女立即叱道:“住口!莫非你真不想活下去了么……”
  一拉谷幽兰立即向另一条地道走去。
  那条地道似是石室的另一道门户,高约七尺,红衣女与谷幽兰进入之后,立即发出一声轰然大响,一道石门立刻把那地道封闭了起来。
  雷星云大吃一惊,一式“骏马追风”,闪电般奔了过去,但他仍然晚了一步,那道石门早早密密的关了起来。
  他双手用力去推,但那巨石何止万斤,而且镶嵌在洞壁之内,他自觉已然运出了九成以上的功力,但那石门却仍然纹风不动。
  方在焦急之间,只听又是一声轰然大响,那通到洞外的一条地道也被由洞壁中突出的一道石门关闭了起来。
  雷星云既惊且怒,心知已上了那红衣少女的大当,怒叫一声,向那密闭的石门猝然一掌拍去!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响,石室中回声如雷,历久不绝,震得石桌上的两只巨烛立刻摇摇欲熄。
  但那石门少说也有六尺以上的厚度,这一掌虽震得石屑纷飞,那石室却仍是安如磐石,动也未动。
  雷星云颓然停下手来,心知无法将那石门硬行打开,一时不由焦急无策,不停绕室盘旋起来。
  石室约有四丈见方,但除了两道石门之外,四壁皆是巨石镶嵌而成,并无一丝缝隙,依雷星云估计,这石室当在山峰之中,妄想将石室打穿,更是绝不可能之事。
  忽然——
  一阵轻微的焦臭之气飘然传来。
  雷星云黯然吃了一惊!定神看时,只见地层之上忽然氤氤氲氲蒸发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那焦臭之味正是那雾气发出。
  雷星云立即有一种恶心欲呕的感觉,心知那雾气之中含有毒素,连忙闭起脉穴,停止呼吸,静以待变。
  那雾气愈来愈是浓重,在石室中愈来愈多,像浓烟一般,已快到了对面难以见人的程度。
  雷星云大为焦急暴燥,但在这密闭的石室之中,任凭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是丝毫无能施展。
  转瞬间已过了半盏热茶之久,那焦臭刺鼻的雾气依然有增无已,雷星云摒止呼吸,深怕把那毒气吸入了肺腑之中,但时间一久,却再也无法支持下去,只觉全身脉穴都要爆炸一般,不由自主的张口一阵喘息,随之是一股毒气吸了进去!
  那毒气一经吸入,立刻就有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只觉四肢瘫软,几乎支持不住的要跌下地去。
  同时一阵口渴也随之而来,只觉唇干舌燥,津液全无,他急需要弄些水喝,只觉那种口渴的滋味一时一刻也再无法忍受下去。
  他蹒蹦的走向相室正面的石桌,忽然他瞥见石桌之上有五只满盛清水的大碗,同时一股幽香传了过来。
  雷星云大喜过望,立刻颤抖着伸手去取,他此刻脑海中已被刺激得麻木混乱,他只知道自己口渴欲死,那碗中所盛的无异于琼浆玉液,即使明知是一杯毒药,他也要一滴不剩的悉数喝了下去。
  但就当他端碗欲喝之际,忽听一阵吵闹呼喝与奔跑追逐之声隐隐传了过来!
  声音使他心头一震,脑海中也似清醍了一些,立刻停下手来凝神谛听。
  只听谷幽兰的声音微微传了过来道:“姐姐!随便你怎样吧!我已顾不了这许多了,我不能眼看着他被人害死……要死我要和他死在一块!”
  跟着是红衣女的声音喝道:“傻瓜!我是为了你好,如果你再不听话,就从我手里也放不过你!”
  但跟着就是一阵轧轧大响,那封闭了的石门立刻打了开来,只见谷幽兰鬓发散乱,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急步跑了出来,大喊道:“不要喝那碗里的……”
  但她一句话不曾喝完,红衣女已经跟踪追了出来,大喝道:“既是你坚执如此,也就别怪我绝情无义了!”
  纤掌一扬,向谷幽兰一掌劈去!
  谷幽兰只顾奋身向雷星云扑来,根本不曾防备到身后的红衣女出掌突袭,以致那一掌竟实实落落的击中了她的后背之上。
  谷幽兰一声惨呼,立刻摔了下去!
  雷星云为那毒气醺袭得头晕目眩,反应大为迟钝,但此际见状却也怒不可遏,奋竭全力,遥遥一掌向红衣女劈了过去!
  虽然因中毒之故,那一掌威力大减,但呼啸尖锐的掌风依然凌厉迫人,向红衣女直撞了过去!
  红衣女身形一侧,双掌当胸就接!
  但闻一声娇呼,使她立刻踉跄而退,显然那一掌已使她受了不算太轻的伤害!
  她勉强稳下身子,冷冷一笑,施即转身跃入地道,跟着一阵轰然大响,那石门又复关了起来。
  雷星云一掌劈出之后,似是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故而眼看着红衣女逃去,却无力追袭。
  谷幽兰被红衣女一掌击倒之后,一直未曾爬起身来,但却焦灼的凝视着雷星云,招手示意,要他过去。
  石室中仍然毒气弥漫,雷星云吸入的也愈来愈多,幸而他已封闭住全身数处要脉大穴,一时尚不致攻入内腑之中。
  他已经有些步履艰难,当下挣扎着向前走去,但甫行走至谷幽兰身侧,只觉一阵心气逆流,不由自主的也一跤跌了下去。
  他困难的喘息了一下,缓缓说道:“姑……娘……”
  只觉舌头已经僵直得不能动转,喉咙也嘶哑无声。
  谷幽兰花容惨淡,口角间喷出的鲜血,把襟前染得一片血红,但她仍挣扎着从怀中摸出一颗红色药丸颤抖着递向雷星云道:“快些……服了……下……去……”
  雷星云毕竟因服食过龙涎参果,功力深厚,虽经毒气醺袭了良久,仍然未致失去知觉。
  当下困难的从谷幽兰手中将药丸接过,亳不迟疑的一口吞了下去!
  药丸吞下之后,只觉一股清凉之气直透丹田,一时恶心口渴以及头晕目眩之象逐渐消失殆尽。
  雷星云大喜过望,连忙试着运气调息,只觉周身脉穴畅通无碍,中毒之象已然完全消除。
  此际石室之中虽然雾气如云,但雷星云服下那药丸之后,却已再嗅不到那焦臭难闻之毒,仿佛对他已经全无影响。
  当下连忙探手将谷幽兰扶了起来,使她舒适的躺在自己怀中。
  谷幽兰显然受伤极重,星眸半闭,额间大汗如雨,不停的急遽喘息。
  雷星云大为悲恚,俯在她耳边急急喊道:“姑娘!姑娘……伤得很重么?”
  谷幽兰睁开眼来,努力振作了一下,道:“走!快些……离开这里!”
  雷星云苦笑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洞门已然密闭,如何能走得出去?
  谷幽兰挣扎着伸手一指道:“那上面的青石……”
  雷星云怔了一下,忽而蓦然如有所悟,想是谷幽兰知道这石室的机关枢纽所在,当下连忙抱着她向通向洞外的地洞石门走去。
  只见那石门之上果有一块颜色青青的巨石嵌在中间,但却与别的巨石并无任何不同之处。
  谷幽兰似是已将陷于昏迷之中,但仍模模糊糊的喃喃着道:“那块……青石……”
  雷星云虽觉困惑,但却只好探手向那青石用力按去。
  讵料一按之下,顿时发出一片轧轧之声,石门立即打了开来!
  雷星云大喜过望,立即纵身而出。
  但石门之外立即响起两声枭啼般的喝声,两条黑影同时分由左右扑来,两柄明晃晃的长剑同时疾刺而至!
  匆忙之中雷星云并未看清那偷袭之人的面貌,想是两人早已躲在石门之外,见雷星云纵身而出,立刻闪电般攻了过来!
  两人剑法诡异辛辣,剑锋带起一片刺耳的啸风之声,声势极是凌厉,看得出两人至少是在剑法上有过三十年以上造诣之人。
  雷星云虽然暗暗吃了一惊,但他自吞了谷幽兰的药丸之后,毒气立解,功力已复,此刻应变得自是迅速无比。
  当下冷哼一声,右掌电掣而出,一招回环掌法劈出一股罡阳掌力排风倒海般向两人卷去!
  两人似是料不到雷星云应变如此迅速,不待剑锋刺到,掌力就已逼了过来,更料不到雷星云怀抱着重伤的谷幽兰仓促出掌,竟然仍有这等惊世骇俗的神功大力。
  但两人似亦是魔宫高手,立刻收剑暴退,隐入黑暗之中。
  雷星云略一定神,立刻大步向前奔去。
  他急于要先行走出这座“离魂洞”外,故而并不去查究两人来自何处?去向那里?顾自顺着地道急步而行。
  但走到一段地道的尽头,他立刻又有些困恼起来,原来那地道错综复杂,他进入洞中时因紧紧盯注着红衣女与谷幽兰的行踪,并未细心查看路径,此刻面对着眼前地道岔路,一时不知应该向那一条路走去才对。
  地道之中亦像石室之中一般,处处弥漫着浓重的毒雾,雷星云已然服下解药,不致再受到伤害,但那毒雾却使他的视力大受影响,虽然他有暗中视物之能,但在这等浓重的雾气之中,数尺之外即难见到景物。
  方在困恼之际,忽听一侧地道之中传来一片喊杀搏击之声。
  雷星云颇为讶异,略一思忖,立即向声音传来的地道之中大步走去。
  走出约有十数丈远,只见面前雾气隐约之中果有数条人影在缠斗搏击。
  雷星云步步为营,继续向前逼近,待相距丈余时方才看出两个黑衣蒙面大汉正与一个老道拳来掌去,打做一团。
  三人打得极是骇人,两个黑衣人掌法威猛,进退一致,着着皆奔老道周身致命大穴猛攻。
  那老道显然受到毒雾的醺袭,已经陷于狂态,但掌劈拳打,依然虎虎生风,周身数尺之内尽皆在他的护身掌力掩蔽之中,是故两个黑衣人的掌法虽然威猛辛辣,一时之间似也对他无可奈何。
  雷星云大吃一惊,他认得出那老道正是在齐家堡内曾欲与长白掌门白眉神翁联手将自己一击致死的武当掌门一粟子,不知因何竟也进了这离魂洞中?
  雷星云看得极是清楚,一粟子虽然功力深厚,一时不致落败,但受那毒雾的继续熏袭,最多支持上盏茶之久,仍然要为两个黑衣人所乘。
  他将谷幽兰牢牢的抱在左臂之内,大喝一声,快如闪电劈击,倏然两掌分向两个黑衣人劈去!
  两个黑衣人陡然吃了一惊,其中一人怪啸一声,立即闪身退去,身法十分迅快怪异,使雷星云劈出的掌力竟然完全落空。
  另外一人则撇下一粟子,反手推出一掌向雷星云的掌力迎来。
  两力一接,即刻发出一声蓬然大震,雷星云只感心头微微一震,不由暗吃一惊!反看那黑衣人时,则一路踉跄着倒摔出去,似是受创不轻。
  雷星云晃身一跃,紧随那黑衣人摔出之势,探臂就去抓他的左肩。
  但当他五指即将拂至那人肩头之际,忽觉左侧暗道中突然袭来一股劲急无声的暗流,显然是发自一位内外兼修的高手。
  雷星云怀抱谷幽兰,深恐因而使她受伤,连忙疾退数步,抓出的右手藉回收之势一掌劈去。
  但闻一声怪啸,一条黑彰有如脱弦之箭般疾射而出,探臂挟起受伤的黑衣人一跃而去,立即隐于朦胧馍糊的毒雾之中。
  雷星云心惊不已,这离魂洞中尚不知隐有多少魔宫高手,加以路径不熟,又恐其中再遇机关埋伏,不敢穷追,只好任由那黑衣人从容逸去。
  回头一粟子时,只见他已就地跌坐了下来,瞑目调急。
  但那毒雾十分浓重,任凭他内功如何精深,只怕也难以调息奏功,势将中毒昏厥,或是变得瘫软无能,任由敌人收拾。
  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轻声喊道:“道长!道长……”
  一粟子霍然双目大睁,茫然四顾。
  雷星云不由又是一惊!他本已立于一粟子面前数尺之外,一粟子睁目就可看到自己,但他目光却呆怔的左右乱扫,如同双目已然失明之人。
  雷星云连忙再凑近一步,俯身大声喊道:“道长!您……”
  但他一言未毕,一粟子却突然双掌横扫,一招玄门大力掌法,疾如狂风暴雨,向他拦腰打到。
  雷星云大吃了一惊!连忙腾空一跃,飘起一丈余高,身形几乎撞到洞顶之上,方才躲了过去。
  一粟子已经大为失常,他不敢再去理他,俯首看怀中的谷幽兰时,星眸紧闭,似是昏迷了过去。
  雷星云连忙将她放下地来,他不知谷幽兰伤势轻重,不敢遽以内力攻她丹田主穴,只好以推宫过穴的手法使她气血渐趋畅顺。
  不久,谷幽兰口气缓了过来,睁开眼来茫然看了一会,柳眉紧蹙,向左侧地道一指道:“快走!这……边……”
  她一心掂念着离开此洞,故而神志稍一清醒,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洞之路,但她话说得有气无力,显然内伤不轻。
  一粟子一掌劈出后,见除了自己呼啸的掌力之外,并无其他反应,摒神凝息的呆了一阵,又复瞑目调息起来。
  此时似是他的神志逐渐失去,出掌击敌,瞑目调息,都是出之于一种本能的冲动,但意识之中却早已近乎麻木了!
  雷星云微吁一声,向谷幽兰急急问道:“姑娘那解毒的药丸……还有么?”
  谷幽兰喘息着睁开眼来,讶异的瞪着雷星云道:“没有了!那药丸……是八臂飞魔……亲手调……制,每次……只能分给两颗,你……为什么又要……”
  喘吁了一阵,又指着左侧的地道,道:“快从这……边……出去……!”
  雷星云心知此际已无余力救出一粟子,只好先把谷幽兰救出洞去再说,当下不再迟疑,抱起谷幽兰,就依她指点的方向走去。
  谷幽兰竭力振作着精神,指定着路径方向,一路飞奔,一口气转过三条地道,只见岔路口上那胧朦的毒雾之中又跌坐着一个宽袍大袖的老僧。
  近前看时,雷星云更是吃惊不已,原来那老和尚竟是少林派的掌门人觉因大师。
  只见他瞑目跌坐,眼观鼻,鼻观心,双掌合什,宛如一副入定的姿态,对雷星云大步走来之事,恍若无闻。
  但在他周身尺许之内,却像凝聚着一层白茫茫的轻雾,使那回旋激荡的阵阵毒雾不能近身,而且他那光秃的头部竟似发出一片霞光一般,令人凛然不已。
  雷星云心知他正施展佛门无上的般若禅功护身,但显然他也像那武当掌门一粟子一样,已然被困洞内,除了以神功护身之外,一时谅也无法可想。
  雷星云默然心想,原来觉因大师等必是发觉了此处是万劫魔宫入侵中原的一个秘密巢穴,与一粟子联袂前来探查虚实,以致被困在内。
  谷幽兰又已陷入昏迷之中,雷星云连忙又施以推宫过穴之法,使她渐渐清醍过来,她仍然一心放在急于离洞之上,杏目连眨,又催促雷星云快走。
  雷星云看看跌坐不动的觉因大师,轻轻喊道:“老禅师!老禅师……”
  他已预防到觉因大师会像一粟子一样的闻声出掌就打,故而全神戒备着立于一丈之外。
  但奇怪的是觉因大师向他投注了一眼,毫无表情的轻念了一声佛号,又复闭上眼去,不理不睬。
  雷星云呆了一呆,不知他们何以都变得如痴如傻的这般模样!当下只好抱着谷幽兰又向洞外疾奔。
  在谷幽兰指点之下,雷星云健步如飞,但也七弯八拐的走了约有盏茶之久,方才到了看得见外面景物的离魂洞口。
  他轻吁一声,有如一只大鸟般疾飞而出。
  一路上他凝神戒备,但自一掌击伤向一粟子围攻的两个黑衣人后,地道之中虽似看到过不少幢幢人影,但见他奔来,立即闪身隐退,故而他一路上毫无阻挡的平安奔到洞外。
  他慢慢细忖:这离魂洞显然被万劫魔宫占用不久,除开那石室之外,并无机关布设,否则自己如想安然而出,只怕就难如登天了!
  此时约当三更左右,一阵凉凉的夜风迎面吹来,使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他心知万劫魔宫之人已然大批流入江湖,此地附近,不知有多少人潜伏窥伺,觉因大师以少林掌门之尊,竟也被困在此,看来这一场正邪消长之战,前途已是十分黯淡。
  谷幽兰见已出洞外,似是强行提聚的一口真气已因意志的松懈而逐渐涣散,又晕迷了过去。
  他在一簇荒草之中匿下身形,暗暗打定主意,觉因大师与一粟子内功精纯,道行高深,虽然被困洞中,一时之间尚不致陷于魔手,自己且待谷幽兰伤势稍见好转,将她安置在一个安全妥当之处后,再来救援觉因大师与一粟子两人。
  忖思既定,抱起重伤的谷幽兰又飞步驰去。
  他早已迷失了路径,此刻想找一处隐僻安全之所,只有尽量向山坳荒僻之处行去。他一口气奔出二里远近,忽见一簇密林之中露出一角红砖绿瓦的庙宇来。
  及至走到近前,方才看出那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山门只剩了半扇,院中荒草没胫,一块垂落下来的横额上尚能看得出金漆剥蚀的三个大字:“长清寺”。
  雷星云连忙大步踏入,迳入大雄宝殿之中。
  殿中香火久绝,积尘盈寸,雷星云顾不得地上的肮脏,先将谷幽兰放下地来,慢慢为她推宫过穴。
  良久之后,谷幽兰力才悠悠醒转,茫然四顾了一眼,道:“咱们逃出来了么?”
  雷星云勉强露出笑容道:“逃出来了!现在姑娘可以放心了!你的伤势怎样?”
  微微一顿,又道:“仍让在下以真力助你疗伤,是否使得?”
  谷幽兰幽幽的凝注了雷星云一会,忽然垂泪道:“没有用了!我被姐姐以阴煞掌击中要害,剧毒已入骨髓,只怕难以支持过几个时辰了!”
  雷星云闻言大吃一惊!他记起太极神丐蔡天化之死就是死于魔宫之人的阴煞掌下,那么谷幽兰之言自是属实了!
  他一时大为悲痛,急急的道:“难道就没有办法解救了么?”
  谷幽兰惨然一笑道:“当世之上只怕还没有药物可救,只除了要那伤我之人以阴阳三易功力将深入骨髓的阴毒迫出……”
  话锋一转,忽然颤声说道:“就让我这样死到你的怀里吧!我死之后,把我埋葬在一处山水秀丽之处,每年三节别忘了到我坟前祭扫一番,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这些话说得哀婉缠绵,雷星云不由肝肠寸断,不由也哽咽着道:“我不能眼看着你这样死去,无论怎样,我也要设法替你治好伤势……”
  他双眉紧紧皱在一齐,忖思了一下又道:“既然只有你姐姐能有办法救你,说不得我们只有再去找她,那怕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迫她为你治伤!”
  他说得斩钉截铁,立刻抱起谷幽兰就欲向庙外走去!
  谷幽兰忽然伸手紧紧搂住雷星云喊道:“不行,那是绝无可能之事,不但救不了我,反而会害了你……”
  她挣扎着喘吁了一阵,又道:“即使你能安然闯入洞去把我姐姐找到,她也是宁死不会为我治伤,因为要被八臂飞魔查出,会将她凌迟处死!”
  雷星云顿足叹道:“姑娘!不论怎样,只要是有一线希望之事我也要舍命一试!”
  说着又欲走去。
  谷幽兰突然挣扎着离开雷星云的怀抱,将右掌按在自己的天灵之上,道:“如果你再迫我,我只好自碎天灵而死了……”
  雷星云一惊,忙双手乱摇着道:“姑娘千万不可如此,在下一切依你就是了!”
  谷幽兰惨然一笑,道:“你能对我这样深情,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虽然我们不能长相厮守,那也是生前注定了的……”
  雷星云皱眉接道:“姑娘,听说你尚有母妹被囚魔宫,不知……”
  谷幽兰闻言全身一阵颤动,止不住泪流如雨,一时哽咽无言,缓缓用衣袖去揩拭泪痕。
  但就当她稍一疏神之际,雷星云身形暴长,出手如电,已然点中了她巨阙,肩井二穴。
  谷幽兰穴道被制,只有听凭雷星云所为,他不再迟疑,把她探手抱了起来,纵身向庙外急步就走。
  他脑中只有一个意念,赶去离魂洞,找到红衣女,迫她为谷幽兰治伤,至于此行能否成功,是否会使自己因而遇险,都是他毫不计较之事。
  他大步走出庙来,辨明路径方向,就欲纵身驰去。
  忽然,一条黑影遥遥向庙中走来。
  雷星云连忙收步不动,细细看去。
  他一面默忖:在这深更半夜之中,此人向这荒山古庙而来,自然不是一般山村居民。
  那黑影走得不疾不徐,从从容容,已然相距不足三丈。
  只见来人一身青衣,身材细长,面带黑纱,煞似万劫魔宫中人。
  雷星云心头大怒,暗忖:魔宫妖人果然已是遍布江湖,处处皆可发现踪迹。
  他不知那青衣人已否发觉到自己,但见他像是毫不在意的步步前来,一派从容之态。
  雷星云满腹悲痛烦燥,似是把满腹怒气都要发泄到此人身上,待他相距不及一丈时,突然一声大喝:“妖孽!看掌!”
  跟着一掌劈了过去!
  这一掌他已运出了七成以上的功力,一股炙热如火的掌力,排山倒海般直向那人猛然袭去!
  青衣人大出意外,但他应变得神速无比,肘弯一翻,立即一掌迎了过来。
  两力一接,并未发出意料中的蓬然大响,原来那青衣人所发的一掌是一股绵软无声的阴柔之力,立即将雷星云那排山倒海的掌力化解了开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他自屡获奇遇以来,几乎所向无敌,料不到竟会栽到这孤身独行的一个魔宫爪牙之手?
  定神看去,只见那青衣人虽然面蒙黑纱,看不到本来面目,但那细长的身材,白晰的双手,和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却看得出是个文弱的少年。
  雷星云目瞪口呆,一时不由痴痴望的望着那青衣人发起怔来。
  那青衣人似也神情大为惊愕,蒙着黑纱的面孔逼视着雷星云,讶然的“啊”了一声,又低头向雷星云怀中的谷幽兰细细看去。
  雷星云被他这古怪的行动弄得惶惑不解,退后一步喝道:“妖孽!取出你的兵刃……”
  说着伸手就去肩头拔剑。
  一片寒芒闪动之间,雷星云已然拔剑在手。
  那青衣人寂立不动,见他拔出剑来,不由更为错愕,失声惊呼道:“青芒剑!”
  雷星云却也大为愕然,只听青衣人声音甜脆娇嫩,简直有如女子之声,但他仍然冷冷喝道:“拔出你的兵刃!”
  言下大有与那青衣人一搏生死之意。
  青衣人摇头一笑道:“在下身无寸铁拔不出兵刃,尊驾既有利器在握,尽管出手就是,在下徒手相对,也不见得就会输于尊驾……”
  冷冷笑了一阵,又道:“不过,有一件事必须辨明,在下与万劫魔宫毫无关连,不敢冒名掠美,并奉劝兄台此后口中留德,莫任意诬陷他人!”
  词锋凌厉,语句刻薄,但一番话却说得雷星云哑口无言,大为惭愧,凝神细看时,那青衣人果然并未佩带任何兵刃,当下连忙收剑入鞘,面红耳赤的讷讷言道:“在下鲁莽了……”
  说完,就欲转身离去!
  青衣人忽然冷冷喝道:“站住!”
  雷星云收步停下身来,道:“在下因心情烦燥,误认兄台是魔宫妖人,故而……多有得罪,在下情愿认罪服输,还望兄台海涵。”
  说完又欲走去。
  青衣人闪身拦到他的面前,一指他怀中的谷幽兰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雷星云怔了一怔,讷讷的道:“她……她是在下的……义妹。”
  青衣人冷冷笑了一阵,反覆喃喃着道:“义妹……义妹……”
  声调一变,忽然问道:“她快要死了么?”
  雷星云心头一惊,道:“不幸被魔宫妖人以阴煞掌力击伤,生命垂危,是以在下急于要去设法为她治疗伤势。”
  他原是生性直爽之人,故而经青衣人一问,立刻坦白的说了出来。
  青衣人仍然冷冷的道:“你可知被阴煞掌击伤之后,当世之上尚无药物可救么?”
  雷星云黯然一叹道:“所以在下要去找那伤她之人,迫她以阴阳三易功力将深入骨髓的阴毒迫出!”
  青衣人笑道:“你自量能做得到么?”
  微微一顿,又道:“也许你不但救不了她,反而害上自己一命!”
  雷星云慨然应道:“在下即使因此丧命,也是毫不后悔之事!”
  青衣人摇头一叹道:“她对你竟有这等重要么?”
  雷星云黯然无语,只听青衣人又道:“设若尊驾肩负重任,尚有大恩大怨未了,也这样轻易言死么?”
  一言触及雷星云的痛心之处,不由双泪夺眶而出,但他不愿在人面前如此示弱,一言不发,转身大步就走。
  青衣人那纤弱的身躯忽然一阵颤抖,似是内心中有难以言宣的隐痛,待雷星云大步走出一丈余远时,忽又放声喝道:“回来!”
  说着一纵身追了上去。
  雷星云只好再度停下身子道:“兄台还有什么指教?”
  青衣人长叹一声,道:“在下曾略研歧黄之术,也许能为你这位……义妹治好伤势,不知尊驾可能信得过在下?”
  雷星云惊异的呆了一会,道:“兄台说的可是实言?”
  他因与青衣人对过一掌之后,已知他是位身负奇技绝学之人,对他的话自是已有几分相信。
  青衣人冷冷一笑,先把谷幽兰面部仔细看了一会,微微颔首道:“在下可以保险治愈,设若再拖过一个时辰,就算能找到那伤她之人,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雷星云大喜过望,道:“只要兄台能救得我这……义妹,在下一定重重相报。”
  青衣人忽然仰天大笑道:“在下岂是施恩望报之人,果然要有那等心胸,也许方才见面之时,早就一掌把你劈死了!”
  雷星云大为困惑,一时对他的话语难以悟解,同时,那声调在他听来似乎极是熟悉,仿佛曾经听过,但一时却再也想不起来。
  他无暇多所思忖,立刻跟随青衣人再度进入长清寺。
  青衣人指示他把谷幽兰放在神前供台之上,道:“在下医伤不得有人在旁,尊驾最好回避一下。”
  雷星云益发不解,但那青衣人说得斩钉截铁,似是毫无通融余地,同时,他此刻把谷幽兰的生死已完全寄托在这青衣人手上,只好依言走出大殿而去。
  青衣人顺手把殿门关了起来,对雷星云并无一句温慰之语。
  雷星云心中忐忑不安,在院中往复徘徊,大殿中既无灯火,又没有任何设备,不知那青衣人究要怎样给谷幽兰治伤?
  他侧耳去听,却听不到丝毫声息。
  忽然,他有些惊慌了起来,心想自己怎能这样粗心大意,把谷幽兰托于一个神秘莫测的人手中。
  他立刻就欲推门而入。
  但他又压制下了这份冲动,仍然在院中焦灼的往返徘徊。
  大约过了半个更次光景,方见大殿殿门呀的一声拉了开来。
  雷星云连忙急步奔了过去。
  只见谷幽兰平躺在供台之上,呼吸均匀,似已沉沉睡去。
  俯身细看时,只见供台一侧一滩带有腥臭的黑水,似是她呕出之物,谷幽兰面色红润,显然已经渐趋平复。
  雷星云大喜过望,连忙转身向青衣人深深一揖道:“多蒙兄台……”
  但一言未完,那青衣人又是一阵狂笑,把他未尽之言压了下去。
  良久良久,方才收笑道:“至多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你这位……就可以完全平复了!”
  那笑声及言语之中,似是隐藏着一种凄厉悲怆之气,使雷星云听得不由直皱眉头,莫明所以?
  雷星云顿时觉得异常窘迫,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沉默半晌,方道:“兄台身怀起死回生的济世神术,与旷绝今古的盖世奇技,不知因何深夜独行至此?”
  青衣人冷冷一笑道:“我要找一个原是曾经以身相许之人?”
  雷星云怔了一怔,心想:原来这人也是一个风流少年,当下也勉强一笑道:“不知兄台找到了没有?”
  青衣人先是凄然一叹,但随即凌厉的喝道:“找是找到了!不过他已移情别恋,投入别人怀抱中了!
  星云原是不善言词之人,闻言又呆了一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几句方好,迟疑半晌,方道:“既是如此,想来也是个水性杨花之人,以兄台的才华,不难再找到倾心相许的绝世佳人,又何必如此介介于怀!”
  他看不到那青衣人黑纱之后的脸色,但从他颤抖的身躯上看来,却知道他内心激动无比。
  雷星云一时倒有些后悔自己出言鲁莽,方欲再解说几句,忽听院中发出一串急遽的脚步之声,似是有人正奔大殿而来。
  雷星云顾及到躺在供台上的谷幽兰,一时迟疑未动,青衣人则冷哼一声,双肩微晃,当先一跃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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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断肠人
  雷星云方与那黑衣人谈话之际,忽听一阵急遽的脚步声迳奔大殿而来,他因顾及到躺在供台上尚未清醒过来的谷幽兰,迟疑着未曾移动,那青衣人却冷哼一声,双肩微幌,悄疾无声的向院中扑去!
  只见来者共有三人,似是并不知大殿中有人,昂首阔步而来,及见青衣人闪电般一跃而出,方始大吃一惊,收住身形。
  三人的服饰打扮俱与青衣人一样,一身青衣,面蒙黑纱。
  三入微微呆了一呆,其中一人忽然趋前一步,双拳一拱道:“尊驾何方而来?”
  青衣人冷冷一笑道:“天外而来!”
  那人怔了一下,又道:“尊驾何方而去?”
  青衣人大笑道:“天外而去!”
  三人相顾一眼,发话的那人沉声喝道:“如此尊驾可以走了!”
  说着忽然探手就扣向青衣人左手脉穴。
  另外两人则同时身形鸡起,分奔左右,阻住青衣人的退路。
  殊料青衣人却动也未动,任由那人扣住了腕脉。
  雷星云见状大吃一惊!正欲跃出相助,但他立刻记起那青衣人本是身负盖世奇学之人,怎会出手之间就被人所制?是故又停了下来,静以观变。
  那出手扣住青衣人的汉子,似也大出意料之外,由青衣人从大殿中一跃而出的身法看来,原似武功出类拔萃之人,怎的却竟如此不济?但他却无暇细忖,却在腕脉上的五指立刻又暗加了两成力道。
  殊料遽感半身一麻,整条右臂如同被数万钢针同时刺了一下一般,痛得他大叫一声,立时撒手向后退去!
  青衣人冷声笑道:“你已被我‘玄阴真力’所伤,百日之内,严戒酒色,尚可保得性命,否则,必将七窍流血而死,即使八臂飞魔肯于亲身为你疗治,只怕也是没有还魂之望……”
  冷笑声中又向另外两人喝道:“你们两位是否也要试上一试?”
  那两人见青衣人本已被他们的同伴制住腕脉,但不知怎么一来,忽又踉跄后退,似受重伤,齐都大惊失色,不由也各各退出三步。
  及闻青衣人喝问之言,两人均不敢开口应声。
  那负伤而退之人,似是三人中的首领,此刻勉强稳住身形,向两人喝道:“咱们遇上高人了!退!”
  一言甫毕,当先挣扎着向庙外就走,另外两人一言不发,立刻纵身追了上去,扶持着他蹒跚而去。
  青衣人并不追赶,冷笑一声,又向殿中走来。
  他甫行走入殿中,纤弱的身形忽然一阵摇摆抖颤,随即紧走两步,手扶着供台急遽喘吁。
  雷星云大吃一惊,急步赶上前去,扶住他摇摇欲倾的身子,使他坐在供台一侧,无限关切的问道:“兄台莫非负伤了吗?”
  青衣人喘吁略定,仍然勉强笑道:“凭他们如何能伤得了我?我……这是……一种病。”
  雷星云讶异的道:“兄台有起死回生的神术,难道这病不能医好吗?”
  青衣人有些黯然的道:“在下虽通歧黄之术,但不论何种伤病,必须找出病源,对症下药,始能克奏肤功,无奈在下这病……!却难于找出病源。”
  微吁一声,又叹道:“人生穷通造化,类皆前定,什么事都是勉强不来的!”
  声调悲梗,倏然收住话锋,凄然不语。
  雷星云虽看不到他的面色,但知道他必然已是泪痕满面,一时亦不由大为恻然,呆呆无语。
  青衣人黯然半晌,忽又发出一声强笑,道:“我自命刚强,妄图以人胜天,殊不知却落一个这样悲惨的结局!”
  雷星云只有连声慨叹,却想不出一句适当的安慰之词,迟疑半晌,方才呐呐的说道:“在下尚没有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青衣人冷冷一笑道:“我只怕已是将死之人,还留下姓名作甚?”
  微微一顿,又道:“尊驾如有相报之心,就烦你为我带上一个口信,寄语那对我负心之人,就说我已经重病将死,昔日所要他答允之事,就此一笔勾销了!”
  雷星云连忙应道:“不知她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青衣人格格冷笑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
  一言未完,却忽然又急遽的咳嗽喘吁起来,雷星云连忙轻轻给他擂着背部,青衣人咳嗽良久,忽然张口喷出一股酱紫色的淤血。
  那淤血喷出之后,却似是精神恢复了不少,咳嗽也停了下来。
  雷星云胸口像塞了一块大石,有着说不出的难过,他再一次感觉到凡是对自己有恩惠之人,为何总是都要遭遇到极端的不幸?
  难道自己真是如此不祥的人吗?
  青衣人看来武功并不在自己之下,以他给谷幽兰治伤的情形看来,分明怀有巧夺造化的神术,他既无法医得好他自己之病,那么自己又能帮得了他什么?
  似是正在沉睡之中的谷幽兰,忽然转侧了一下,喊道:“雷相公,雷……相……公……”
  雷星云连忙走了过去,俯在她耳边轻轻应道:“我在这里,姑娘好一点了吗?”
  谷幽兰喊了两声,又馍馍糊糊的喃喃了两句什么,却又沉沉睡去,对雷星云之言似是并未听到。
  雷星云微吁一声,倒却因而放下心来,当下缓缓站起身来,忽听青衣人蓦然发出了一串刺耳的冷笑。
  那笑声中似是参有无限的悲恨之意,令人不觉心弦震颤。
  雷星云忽然记起他未完之言,忙道:“方才兄台说……?”
  青衣人虽仍沉缅于悲痛伤病之中,但此刻似是发作的病势已经缓和了下来,忽然幌身逼至雷星云面前,道:“尊驾当真要知道那负心人的姓名吗?”
  雷星云怔了一怔,心想:这倒奇了,你既要我带口信给她,若不知她是谁,这口信怎样带法?
  当下忙道:“既蒙兄台相托,只要知道她的芳名,不论她在天涯海角,在下也要把她找到……”
  勉强一笑,又道:“在下当责以大义,言及兄台对她相思之苦,也许能使她回心转意,重投吾兄怀抱。”
  青衣人又是一阵格格大笑道:“覆水难收,即使他果有回心之意,在下已无重续前缘之心,何况我已重病将死,他已别有所恋,不论再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了!”
  雷星云黯然一叹,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是个何等模样之人,为何兄台……?”
  青衣人全身一阵抖颤,沉声说道:“此人姓雷名星云。”
  雷星云讶然一怔,呐呐的道:“怎么会有这种巧事,她竟与在下同名?”
  青衣人冷冷的又道:“而且他并非女子,本是须眉男儿,此人见新忘旧,谎言欺人,只恨我瞎了眼睛,看错了人……”
  雷星云有如五雷轰顶,心头大震,探手就去揭那青衣人的面纱,同时激动无比的喊道:“你……你是华……”
  但那青衣人冷笑之中却蓦然退开三步,自动将面纱揭了开去,道:“你还记得我吗?”
  雷星云顿时心如刀戮,不由双泪夺眶而出,道:“姑娘,你使我找得好苦,在下一个多月以来何尝一时一刻忘记过姑娘……”
  他揩揩泪水,正欲继续说下去时,却发觉华双红早已悄无声息的飘身而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急忙纵身就追,同时暗恨自己的糊涂,怎么不待他说明自己竟不能看出是她?
  华双红轻功身法当真已入化境,虽是病势发作之后,仍然快如闪电流星,一幌之间已然失去踪迹。
  雷星云急忙跃落在大殿殿顶,纵目四眺。
  此时已到了黎明时光,在晨曦之中似是看到正南的山间巉崖中飘过一丝黑色人影,已然到了半里之外。
  雷星云奋竭全力,使出“追星逐月”的绝顶轻功身法,有如划空流星,一跃十余丈远,急急随后追去。
  他心头愧悔交并,此时脑海中只有一个意念,无论如何他也要追到华双红,把自己的委曲苦衷向她说明,同时,设法帮她疗好伤病。
  及至追出两里之外,那黑影已近在面前二十余丈之外,眨眼可及?雷星云益发奋力狂追,同时放声大喊道:“华姑娘!华姑娘!请听在下一言再走……”
  但华双红头也未回,反而加速脚步,继续奔去。
  不远处是一带绵绵峰岭,华双红几个转折,就隐入了复什的山势之中。
  雷星云大为焦灼,只见乱峰林立,山路纷杂,加上密林荒草,如她当真不愿与自己相见,倒是极难把她找得出来。
  他一面放声狂喊,一面捷如猩猿群登到一处高峰之上。
  但在这等密树乱山之中,想找出一个人究竟匿身何处,却是绝无可能之事,他只好爬下山峰,仍在密树乱山之中盲目的穿行呼喊。
  但华双红却像已经骤然由这世界上消逝了一般,任凭他如何狂呼寻觅,也始终没有点滴踪影。
  从黎明时光一直寻觅到日落西山,他已然声嘶力竭,疲倦不堪,那片方圆约有百里的乱山,他已大部份都已找遍,华双红究竟是否仍然匿身在这乱石之中,还是已经悄然离此而去,不得而知,但她决意不再见他却是十分肯定之事。
  他拖着疲乏的脚步,悲痛的内心,终于缓缓离开那片乱山,又向长清寺中走来。
  他默默自付道:华姑娘,不论你怎样对我误会,痛恨,反正我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决不能辜负了你就是。
  忽然,他记起了华双红那悲怒的神态,她为何对自己如此痛恨?从她那话语之中很明显的是为了自己与谷幽兰之事。
  他记得华双红在碎心洞中时,曾一再要自己答应她一事,原来她那时已有与自己共偕白首之心,所要自己答应的定然是婚嫁之事。
  他心乱如麻,说不出自己是悲是喜,华双红胸罗玄机,学究天人,有妻如此,自当无憾!无奈自己父母血海深仇未报,肩头重任未了,一时又能谈得婚娶之事吗?何况华双红负气而去,谁知她去了那里?怎样才能找得到她?
  还有她的病,设若果真出了不幸,自己岂非要负疚终生?
  他又想到谷幽兰,她虽是魔宫之女,但也曾舍身救过自己,那份真情是足以使自己终生难忘的,她同样的也曾一再暗示自己,有以身相许之意,这事……!
  他不由重重的叹了口气,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此时又已到了黄昏日落之时,他蓦然惊悟到自己离开长清寺已经一天,谷幽兰是否已经完全复原?自己急急追逐华双红而出,不知她是否知道?
  当下立刻加速脚步,向长清寺奔去。
  不多时已经山门在望,庙中静寂无声,雷星云一跃而入,迳向大殿之中奔去,同时急急喊道:“姑娘!”
  但无人应声,殿中供台上已经空空如也,显然谷幽兰早已离此而去。
  雷星云呆呆的立了半晌,顿足长叹一番,只好怀着沉重的心情,缓步向庙外山下走去。
  他满怀愁绪,信步而行,一时竟不知所之。
  不知过了多久,方始发觉自己已经快到了离魂洞前。
  他收住脚步,茫然忖思了一阵,竟难以决定自己的行止。
  华双红、谷幽兰均已离开自己而去,一时无从去寻找,那万劫魔宫由种种迹象看来,似是已倾巢而出,八臂飞魔极可能亦已潜入江湖,独闯魔宫,眼下已无此必要,去武夷山寻访白三轩之女,路程又过于遥远,往返费时,必会耽误了此地之事,去九顶山落雁峰杀那身着紫衣,手持精钢折扇之人,眼下又非他出现的时日,是故一时颇为犹豫不决起来。
  忽然——
  他记起在离魂洞中被困的觉因大师,一粟子以及白眉神翁,自己何不冒险闯入洞去,设若能将三人救出,则自己与正大门派之间的误会,岂非立可冰释。
  忖思既定,立刻向离魂洞驰去。
  他深知万劫魔宫中人已然大批流入江湖,尤以此地附近,随时随地皆可能遇到魔宫高手,是故他一面飞奔,一面默运神功,步步为营而行。
  那处于山坳中的离魂洞已然遥遥在望,雷星云顺着山崖峭壁悄然向洞口飘去,只见晚风寂寂,洞里洞外寂无声息。
  他已离此整整一天的时间,谁知这一天之内发生了何种变化?说不定那洞中毒雾早已使三人失去知觉而为魔宫之人所掳,也许已然被杀殒命!
  他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之感,少林掌门觉因大师名重宇内,此次召开武林大会,简拔名手进剿魔宫,可称一身系武林安危存亡,放眼当世武林之中,像觉因大师这等名头尊崇之人,委实尚难找得出其他之人。
  设若他果真不幸遇难,武林中群雄无主,魔宫中人不难以势如破竹之势,立时使江湖中变成一片屠场!
  方在忖思之际,忽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飒然传来!
  雷星云听声辨位,冷哼一声,反手一掌,就向身后拍去!
  但那人身法亦自玄妙无比,飘然一闪,闪了开去。
  雷星云原认为必是魔宫中人,及至看清那人是谁时,不由愕然一怔,原来竟是海内四老中的空明禅师。
  空明禅师见是雷星云时,也不由呆了半晌,然后朗宣一声佛号道:“雷施主,久违了!”
  雷星云冷哼一声,方欲答言,忽觉四外疏林乱石之后又飘出三个人来,依次是三玄道长,慧清师太,天南逸叟。
  三人亦皆目瞪口呆的凝注了他半晌,天南逸叟顺先讶然问道:“娃儿,虽是当世中一流一的高手,进入那毒龙谷中,也无人能够生存,你……你是怎样活着出来的?”
  雷星云朗声一笑道:“在下命不该绝,自然不会死于那毒龙谷内。”
  他因对四老已有仇视之意,又兼不愿将南凌老人之事说出,故而并不正面答覆天南逸叟所问之言。
  天南逸叟颇有恼意,独臂一指雷星云的鼻尖,道:“娃儿!你仍是这般狂妄吗?”
  雷星云满腹悲愤,正没处发泄,闻言怒叱道:“无耻的老儿,难道你凭着多活了几岁年纪,就要欺压别人吗?须知……”
  他忽而放声大笑了一阵,又道:“海内四老的名头,早已分文不值,在区区眼中看来,更是与绿林盗匪无异,只可惜你们处心积虑,谋夺他人财物,不但东西未曾到手,那华双红姑娘也依旧安然无恙……”
  向天南逸叟一指道:“只可怜你这老儿,白白送上了一条臂膀!”
  说罢又是一阵狂笑。
  四老皆有怒意,个个面色青白,但四人毕竟是成名多年,涵养深厚之人,依然不动声色,天南逸叟沉声喝道:“娃儿,莫非你已将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功学成了吗?”
  微微摇头一笑,又道:“但据老朽所知,任凭你是如何聪明颖悟之人,没有深厚的内功基础,也是难以将那上面所载的神功学去,以你的基础来说,欲将降龙残篇上的武功学成,至少也要十年以上的时光,目下在老朽等眼中看来,你仍是个尚在学步的婴儿……”
  接着面色一凛,沉声喝道:“速将那‘降龙残篇’交出,老朽保证既往不咎,放你离此而去!”
  雷星云狂笑声中,突然扬手一掌,就欲向天南逸叟劈去!
  三玄道长突然一长身走了过来,道:“无量佛!小施主且慢动手了!”
  雷星云收回欲劈的右掌,道:“道长有话最好快说。”
  三玄道长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莫非见到那华双红了吗?”
  雷星云心头暗吃一惊!一时倒不由有些后悔不该把这事说了出来,海内四老既有置华双讧于死地之意,知道了她尚未死,必然又会到处搜寻她的踪迹,设若万一被他们找到,华双红目前已罹重病,岂非难逃他们的毒手?
  他越想越后悔自己的鲁莽,是故一时呐呐的答不出话来。
  三玄道长又微微一笑道:“华双红毒如蛇蝎,此种人留在世上,日后必为大害,贫道早在碎心洞时已暗中以三阳指力伤了她的三髓一脉,即使她目前尚未死去,大概也熬不出三个月去!”
  说罢与慧清师太相顾一笑。
  雷星云又惊又怒,心头暗暗忖道:怪不得华双红曾说她的病找不出病源,看来只怕就是为这牛鼻子暗中下的毒手所致。
  当下尽量压抑下怒气,不动声色的道:“目前她似患重病,口吐淤血,大概就是道长的功劳了!”
  三玄道长瞪了雷星云一眼,道:“如此说来,她最多只能有两个月可活了……”
  又轻宜了一声佛号,道:“贫道所以取她性命,无非要为江湖间除去一害!”
  言下似以侠义自居,毫无后悔之意。
  雷星云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悲怒之气,猝然一掌迎面劈去!
  同时厉声大喝道:“牛鼻子!今天你就给她偿命吧!”
  那一掌他在盛怒之下而发,已然运出了八成以上的力道,一股罡肠掌力排山倒海般的推了过去!
  三玄道长初时并未在意,及见掌力袭来竟有劲若山崩之势,方始大吃一惊!猝然挥掌拒敌,已然失去先机。
  但闻蓬然一声大震,三玄道长立足不稳,立刻退出三步。但觉那掌力之中一股灼肤炙骨的热流,使他几乎因而昏了过去。
  雷星云吃三玄道长内力反弹一击,也被迫退一步,顿感胸头气血一阵逆升,连忙摒神就地运息一匝,幸而并无大碍,一经运息,立时复原。
  空明禅师,慧清师太,天南逸叟不由相顾失色,这确是大背武林常规之事,以雷星云的内功修为,绝不可能在短短一月之中将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功学成这等进境,然而事实摆在眼中,却又不容置疑。
  雷星云亦自惊凛海内四老武功之高,当下右掌一扬,又是闪电般一掌向三玄道长推去!
  这一掌所发的乃是寒阴掌力,掌风之中似有五缕白芒激射而出,一时奇寒凛人,俨然如寒冬已至,连遥立一旁的空明禅师等人,亦不自主的微微一抖。
  三玄道长不敢再稍存大意之心,运集毕生修为的功力,一招玄门掌法向雷星云劈到的掌力迎去!
  一声暴响之后,两人俱各微退半步,有势均力敌之势。
  但那冷凛袭人的掌力使三玄道长心弦一阵颤抖,几乎松去提紧的内力!
  海内四老俱皆惊凛不已,那降龙残篇包罗万象,博大精深,雷星云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就已有此成就,假以时日,势必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四老心中俱有一个相同的意念,此子心性不定,极易为邪恶所诱,设若走入邪恶之途,则当世武林江湖即使不被万劫魔宫所鲸吞,亦必毁于此子之手,就算他不致为邪恶所诱,亦难免为邪恶所欺,设若此子的种种作为被八臂飞魔侦知,必将不择手段,百计网罗,以他的才智武功对抗万劫魔宫的八臂飞魔自然仍远非敌手,那后果自是十分不堪想像之事。
  故而海内四老均已暗暗决定,必须将“降龙残篇”夺回,方是武林之福。
  雷星云与三玄道长连对两掌,已然试出他与自己的功力可能大致相若,单打独斗,势均力敌,但若空明禅师等出手相助,则自己必然落败无疑。
  此时四老已采四方包围之势,各各摒息凝神,八道目光宛如电炬一般定定的凝注在雷星云身上,但却俱各巍然不动,那情势十分骇人!
  雷星云傲立中心,连连冷笑声中,霍然拔出了背后宝剑。
  只见青芒幌动之间,一片冷森森的剑气,令人不自觉的心生寒意。
  四老又复一惊,目光立时转注到剑锋之上。
  空明禅师朗宣一声佛号,道:“雷施主,此剑由何而来?”
  雷星云应声喝道:“你问不着!”
  空明禅师沉声又道:“雷施主,老衲等均已是年逾百龄之人,并无贪嗔之念,只要雷施主从实明讲,接纳老衲等善言,对你自有好感!”
  雷星云冷笑一声,并不答言,一招“八方风雨”,向空明禅师迎头罩去!
  但见剑如彩虹,遮天盖地,寒芒直撤出一丈方圆,有如一面大网将空明禅师完全笼罩在剑光之中。
  空明禅师名列海内四老之首,武功造诣岂同泛泛,但见黄光闪动之间,已然从容的化解了这一招剑式,并且冲破了漫天的剑影,探手向雷星云持剑的右腕扣来。
  雷星云暗吃一惊,心想这四个老儿不是易与之辈,但他早有所备,不待剑招撤回,左掌电掣而出,以刃风掌法,向空明禅师右臂截去!
  空明禅师大喝道:“好掌法!”
  这原是一招以攻制攻的上乘招数,空明禅师只好右臂斜掠,急撤而回,同时不由退后一步。
  雷星云一声冷哼,正欲进逼出招,但空明禅师随退后一摇之势,双掌业已平胸推来!
  雷星云亦不由暗暗赞道:“好快的身法!”
  方欲出掌迎击,遽感一股暗流已然当先涌至。
  雷星云暗吃一惊!仅从当先涌至的强暗猛劲看来,空明禅师的掌力较之三玄道长似是更胜一筹,即使自己掌力不输于他,弄成两败俱伤,也是大大不利之事。
  忖思之间,倏然纵身而起,平地拔起三丈余高,将空明禅师的一掌巧妙的躲了开去!
  雷星云在空中一个旋身,头下脚上,忽然斜掠而下,同时剑锋疾刺,一招“横扫乾坤”竟在凌空而下之际,向三玄道长袭去!
  这一招原是南凌剑法夺命三剑中的第二招,威势较之第一招又自不同,只见银蛇乱窜,青芒万道,席卷横扫,凌腐无伦。
  三玄道长大为骇异,背后拂尘连忙取至手中,一招“天蓬散煞”,向雷星云迎击过来!
  天南逸叟、慧清师太见状大喝一声,同时遥遥点来一指。
  两人分自左右进袭,使雷星云立刻三面受敌,形势遽然为之一变。
  两人虽是各自点来一指,但指风有如一条长鞭,指力更有裂石碎碑之能,雷星云一招全力出手,左右防卫之力自然减弱,一时形势颇现危殆。
  匆忙之中,雷星云只好运出内力护身,同时收剑撤招,右足一点地面,疾如电掣般向后退去!
  那一招“横扫乾坤”威势直罩丈余方圆,三玄道长一招“天蓬散煞”原是被迫而出的险招,幸而慧清师太天南逸叟左右进袭,分散了不少威势,方始幸而封闪得开,但也不由使三玄道长暗暗心惊!
  雷星云被迫撤招暴退,天南逸叟慧清师太的指风虽然凌乱,却也未能伤得到他寸丝半缕。
  他脚落实地,尚未及略作喘息,忽听空明禅师在身后大喝道:“施主休怪,老衲这是出于万不得已之举!”
  雷星云大吃一惊,他万万料不到以空明禅师的身份地位会在背后出招偷袭,急欲转身应燮时,可惜为时已晚。
  只觉一股强猛无比的掌力已然激撞至背心之上,耳际间但听轰然一声,身躯已被掌力击得飞了起来,像断线的风筝般,直落至三丈以外!
  他危急之中,勉力提聚一口心头真气,手中紧握青芒剑,一任身躯蓬然摔落在实地之上。
  海内四老并未因而放松,四人一时同起,有如四头苍鹰一般,向雷星云一跃扑了过来!
  雷星云强提着一口心头真气,待四老扑至之时,蓦然一声大喝,手中青芒剑奋竭余力,一招“地覆天翻”立即使了出来!
  海内四老见雷星云被掌力击飞至三丈之外,料定他即使不致昏厥过去,也必然再无出招抗拒之力,及见他竟然反手出剑,寒芒耀眼,不由又各大吃一惊!
  不料这一招“地覆天翻”,威势与前两招又自截然不同,四人耳际间但闻一片金刃啸风之声,声类龙吟,身前身后俱是耀眼寒芒,仿佛数百柄长剑同时分自四周刺到一般。
  四老同时惊呼一声,分向四面一跃而退。
  饶是四人应变神速,退得快捷,但依然险象百出,三玄道长的道袍之上已被剑锋划开了三尺余长的一条裂缝,天南逸叟的一条独臂竟也被剑锋剌了一下,一时鲜血汨汨而出。
  雷星云一剑剌出,身躯一阵急遽的颤抖,突然张口喷出一股血箭,萎萎顿顿的坐下去!
  他自知陷身危险之中,如若不支而倒,势必落入四老掌握之中,故而虽已身负重伤,仍然强提着一口真气,目眦尽裂,握剑而待。
  空明禅师原无杀他之心,但他惊凛于雷星云的武功成就,又见他持有南凌老人的青芒剑,精通南凌老人的夺命三剑,心性孤傲,极易流于偏激,同时据他所知,南凌老人一年前已经死于天山,青芒剑已然流入万劫魔宫,睽情度理,雷星云必然已为八臂飞魔收入门下,故而方才背后出掌,一招将他击为重伤。
  雷星云目光四射,扫掠着海内四老恨声大喝道:“想不到堂堂大名的海内四老竟然向在下联手围攻,且又背后出掌偷袭,不知武林之中对四位将有何种品评!”
  说罢,放声狂笑不已。
  四老缓步进逼,有如岳动山移,慧清师太厉叱道:“诛除妖孽,原是武林中人共有之职志,联手诛戮于你,传扬出去也不是什么丢人之事!”
  但四老似是凛于雷星云怒目仗剑的神威,俱在七八尺外停了脚步。
  空明禅师朗宣一声佛号,道:“雷施主,老衲仍愿体上天好生之德,不妄开杀戒,只要你献出降龙残篇,尽可安全离去!”
  雷星云全凭一股悲愤的怒火强摄住一口心头真气,但此际只感四肢酸软,头昏目眩,阵阵气血逆流,使他觉得再也无法支持下去!
  同时他也清楚今日之局,必难启终,只要四老再度联攻出手,则自己必然只有瞑目待死之一途。
  当下冷冷一笑道:“四位的目的就是为了降龙残篇吗?”
  空明禅师应道:“不错,即使你已为魔宫收用,老衲也可放你生离此处,但‘降龙残篇’却必须交与老衲!”
  雷星云气愤的想道:“设若我武功稍差,只怕方才就已丧命在你那暗中偷袭的掌力之下了呢!”
  他深知眼下形势,自己既无再战之力,降龙残篇终将为四老所夺,倒不如设法将之毁去。
  念转心动,仍然冷冷笑道:“既是四老志在必得,在下干脆交与你们就是。”
  四老闻言不由微感意外,料不到雷星云忽又如此大方起来。
  天南逸叟大喝道:“眼下你已是釜中游鱼,想不拿出来也由不得你!”
  空明禅师连忙微一摆手,走前一步道:“老衲可以保证,只要你将它交出,任谁也不会再伤你一毫不发!”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如此你们退到两丈以外。”
  空明禅师微微一笑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慧清师太走前一步向空明禅师道:“这娃儿刁钻得很,大师不要中了他的诡计。”
  雷星云又复厉声大喝道:“如不退到两丈之外,休想要我将它交出。”
  空明禅师长眉微锁,道:“老衲依你就是……”
  转向慧清师太道:“此子已被老衲大力掌法震伤内腑,谅他插翅难飞,我等不妨依他之言,且看他是否能履行诺言。”
  说着当先向后退去。
  慧清师太,三玄道长,天南逸叟相继后退,但四人仍采四方包围之势,直退至两丈之外收住脚步。
  空明禅师高宣一声佛号,沉声喝道:“老衲等已对你一再容忍,施主如再执迷不悟,则只有自寻死路之一途了!”
  雷星云冷笑不语,将青芒剑徐徐收入剑鞘,探手入怀,果真将“降龙残篇”取了出来!
  他目光四掠,扬手向空明禅师一招道:“老禅师看清可是此物?”
  此时夜色迷蒙,空明禅师目力再好,也难看出那是否“降龙残篇”,何况他并未见过“降龙残篇”究是何种模样?
  当下连忙应道:“老衲必须细看一下,始能辨明真伪!”
  说着就欲向前走来。
  雷星云大喝道:“站住!”
  空明禅师一怔,只好意声站了起来。
  雷星云压抑住心头的悲伤,忽然用手一撕,将那降龙残篇的封面撕下,骤然双掌合握,默运罡阳神功,但见一团浓烟起处,那降龙残篇已然起火焚烧。
  四老大吃一惊!空明禅师一跃当先,就欲出手抢夺!
  但他毕竟晚了一步,雷星云狂笑声中双掌一扬,一部“降龙残篇”已然化为漫天飞灰。
  他早已知道自己难逃四老掌握,“降龙残篇”毁去,像似了却一件心愿,最低限度他没有把华双红相赠之物送入她的仇人之手!
  但经此一来,心头强行提聚的一口真气已经逐渐涣散,眼前景物也变得馍糊不清,迷迷茫茫之中,他知道自己怕是非死不可了!
  海内四老见雷星云已经昏迷过去,喟叹一声,俱各皱眉不语。
  空明禅师检拾起雷星云撕下的“降笼残篇”封面,只见上面写着“降龙残篇”四个大字,一旁另有一行小字是:丙申荷月玉面阎罗华灵仙重订。
  四人仔细看了一会,三玄道长忽然打破沉寂道:“看来此子毁去的果是‘降龙残篇’真品了!”
  空明禅师颔首不语,俯身看看昏迷如死的雷星云,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一缕鲜血凝结在唇边,襟前则泥污血迹,一片狼藉。
  他轻宣一声佛号,摇头叹道:“此子非夭寿之相,不应死于老衲之手,不过,他这扑朔迷离的行径,神秘莫测的际遇,使老衲也猜测不出他究竟是正是邪?”
  天南逸叟冷冷一笑道:“据说八臂飞魔与南凌老人同为西荒隐叟入室弟子,此子身怀青芒剑,精通南凌剑法,自属万劫魔宫爪牙无疑……”
  慧清师太袍袖一振,道:“既然如此,将他除去也就是了!”
  一股凌厉掌风就欲向仰卧的雷星云前胸击去!
  空明禅师赶忙伸手一拦,道:“此子寿术未尽,杀之不祥,我等不宜逆天而行!”
  就当此时,忽听一阵尖锐的金刃啸风之声飒然而至,四老急忙循声看时,只见三点寒星迳奔慧清师太打来!
  慧清师太微微一愕,袍袖一卷,三枚暗器立即尽入掌中。
  伸手看时,只见三枚寸余长的犀利小箭,兀自发着蓝油油的光芒。
  慧清师太冷哼一声道:“追魂箭,魔宫援手已至,益可证实此子是魔宫爪牙了!”
  说着又欲伸手向雷星云劈去!
  但闻一声枭啼鬼嚎般的啸声过后,四条黑影疾如流矢,由一侧崖壁上电掣而下,一言不发,分向四老扑去!
  四人俱是同样打扮,青衣黑纱,一看就可判定是魔宫中人!
  四人身形快速,出手怪谲,使四老不敢轻视,连忙返身应敌,就在雷星云身旁打起来!
  四个青衣蒙面人出手奇快,拳足并用,闪电般一轮快攻,但闻劲风呼啸,眨眼间各自攻出了二十余招。
  但海内四老毕竟是成名多年久经大敌之人,任凭四个黑衣人攻势凌厉快速,仍然从从容容,以静制动。
  正在僵持之际,只见崖壁上又是四个黑衣人疾扑而下,四人并不加入搏斗,却抖手撤出一片黄色烟云,分自四方向海内四老卷去!
  那片黄色烟云随风弥漫,顷刻间附近数丈之内,俱是滚滚黄烟,而且随风吹之势,发出一片轻爆,平空之中爆出万点火花,在夜空之中,闪烁耀眼,一时蔚为奇观。
  空明禅师一面挥掌拒敌,只觉一股剌鼻异香直入脑髓,顿感心神摇摇,把持不定,当下连忙摒息凝神,一口气劈出三掌,纵身跃退两丈。
  只见慧清师太天南逸叟,三玄道长亦各相继向那团烟雾之外跃来!
  但在山坳之中,风势急劲,那团烟雾也立即徐缓散去。
  空明禅师连忙暗中运息一匝,只觉气血畅顺,尚无中毒迹象,心下略定,忙向三玄道长等招呼道:“魔宫妖人擅于用毒,小心他们……”
  一言甫毕,只听四个黑衣人一声长啸,又复疾如风雨般扑了上去,另外四人则又抖手打出一片黑色烟雾。
  四老相互厉喝一声,各自挥出数记狠招,仍向烟雾之外跃去!
  但黑衣人如影随形,依仗快捷的身法,立时又向四老扑去!
  雷星云重伤之后,强提真气,力拒四老,毁去“降龙残篇”,大伤体内真元,幸而他内力浑厚,服食过龙涎参果,若是平常练武之人,只怕早已血凝心经,气涸丹田,死去多时了!
  但他此际也依然昏迷如死,毫无知觉。
  忽然——
  他似是迷迷茫茫的醒了过来!
  只觉一股热流迳奔丹田攻去。
  他像陷于梦境之中一般,但一种本能的反应,却立即藉着那攻入丹田之中的热流缓缓运息起来。
  那股暖流源源不绝,经过一阵运息,他的神志也逐渐变得清醒,耳际间似是听得有呼喝搏斗之声,同时他听得出其中有四老沉声厉喝的声音。
  但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只记得自己被空明禅师击成重伤,自己毁去“降龙残篇”,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依他预料,四老必会将自己置于死地,何以又舍自己而去,与人动手打了起来?
  难道是自己被人所救了吗?
  他心头忽又掠过一阵凄然之感,自己孑然一身,孤苦伶仃,而且处处不能被人相容,谁又会来救自己?
  但他此际无暇细想,他试得出自己受伤之重,如不及时调息,必会血凝心经,气涸丹田,即使幸而不死,也必武功尽废,成为残废之人!
  是故他不暇理会眼前究是怎么回事,顾自随着那缓缓攻入体内的热流,瞑目养息。
  大约过了一荩热茶之久,只觉气血渐平,方始停止运息,急不及待的转过身来,凝神看去。
  只见那以内力助自己调息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皓首白髯的老人,但却是自己从未谋面,完全陌生之人。
  雷星云挣扎着就欲站起身来,但却被那老人伸手按住肩头,道:“大伤未愈,不宜劳动……”
  语调低沉,目射精光,处处显示出他精湛的内功修为。
  雷星云此际气血虚浮,吃那老人伸手一按,竟是毫无挣扎余地,只好顺势又坐了下去。
  他微微喘吁着向老人看去,只见他一袭土黄长衣,颇似山间隐士之流,当他双手伸缩之间,雷星云清楚的看到他左手只有四个手指,小姆指似是齐根斫落,只剩下了一个发亮的疤痕。
  雷星云喘吁了一阵,道:“老前辈高姓大名?何以要救助在下?”
  九指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弟台身负绝学,前途正远,老夫如何能看着你死而不救?”
  雷星云脑海之中仍然有些昏沉迷茫,怔了一怔又道:“老前辈莫非就住在这附近吗?”
  九指老人并不理会雷星云所问之言,顾自反问道:“老夫如若迟来一步,老弟台可知就要死于何人之手吗?”
  雷星云并不知道昏迷之后所发生之事,此刻凝神听去,那呼叱搏斗之声已经不可复闻,当下喘吁一声道:“海内四老!”
  九指老人朗声一笑道:“海内四老名重武林,为宇内同道所敬重,但所行所为却无异盗匪之徒,以对你联手围攻,痛下毒手之事看来,老夫真恨不得生食其肉!”
  言下激动无比,怒气勃勃。
  这话正落在雷星云心坎之上,当下也极为激动的道:“在下若幸而不死,迟早要与他四人算算今天这一笔账!”
  但他说过之后,忽然疑念百出,这九指老人看起来也像一位在武林中颇有名头之人,如何对海内四老这般痛恨!
  偷眼仔细望去,只见老人虽然极是激动,但却面色平板,除了炯炯的双目之外,看不出表情上有何变化。
  雷星云心头一动,暗忖:难道他是带有人皮面具的吗?
  九指老人轻轻咳了一声,又道:“海内四老尚且如此,其他之人不问可知,那少林掌门觉因和尚等人同样的俱是心地刻毒,行事乖张之人……”
  冷冷一哼,怒声接下去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当今武林之中,强凌弱,众暴寡,纷纷扰扰,日无己时,势非澈底整饬一下不可!”
  雷星云益发困惑不解,少林掌门眼下众望所归之人,当此万劫魔宫大举入侵之时,此老何以对正大门派中人如此痛恨?
  难道他是万劫魔宫中人不成?
  九指老人一面侃侃而谈,一面却暗暗注视着雷星云面部的神色变化。
  雷星云虽痛恨四老所为,但却并未因而遍恨正大门派中人,当下觉得话不投机,微微一笑道:“在下多承老前辈相救,还望将高姓大名见告,日后也好相报……”
  说着鼓力挣扎起来,又道:“在下就此别过了!”
  九指老人摇头一笑道:“老夫复姓独孤,单名一个恨字……”
  雷星云不免又怔了一怔,心想这老人好怪的名字,何以要取名恨字,难道他当年也有一段不平凡的身世吗?
  当下却连忙双手一拱道:“独孤前辈!”
  独孤恨毫无倚老卖老之态,见状连忙还了一礼道:“老弟台身负重伤,如何能深夜孤身跋涉,即使运功疗伤,至少也需十二三个时辰始能平复,眼下必须找个安静处所,并须护法高手,始可无虞……”
  目光四外一掠,忽然向离魂洞一指道:“此地有一天然洞穴,渺无人迹,老弟台最好就到洞中自疗内腑伤势,老朽权充护法之人……”
  雷星云悚然一惊,连忙双手乱摇道:“多谢老前辈善意,但在下不便在此耽搁,只好就此别过了!”
  说罢移动脚步,踉跄着向前行去。
  独孤恨并不阻拦,但却追上一步,笑道:“老弟台坚持要去,老夫亦不便阻拦,不过,你我既在此相遇,总算是有缘之人,老夫有一物相赠,也许对老弟有不少利便之处……”
  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个青布小包,慎重的递向雷星云道:“凭持此物,可使你处处均能有所照顾,不致受人侮弄。”
  雷星云讶然不解的接过看时,只见那小包只有铜钱大小,打开看时,却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小包之内果是一枚铜钱样的东西,但上面却铸出了一个凸起的骷髅头骨,全部系用赤红如火的红铜制成。
  他呐呐的鹚呼道:“万劫血牌?”
  独孤恨从容的一笑道:“不错,正是此物……”
  雷星云急急把它递了回去道:“在下不敢接受此物……”
  独孤恨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并不勉强雷星云收受,伸手接过去道:“此物在身,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既已不为正大门派所容,又复与万劫魔宫为敌,天下虽大,只怕也没有你容身之处了呢!”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在下虽然愚拙,尚知顺逆正邪之分,万劫魔宫持其诡谲之技,惑人之术,为祸江湖,杀戮无辜,已为天地不容,何况如非魔宫爪牙栽赃诬陷,先父母亦不致含冤而死……”
  他愈说愈是激动,气喘吁吁的接下去道:“在下有生之日,势与万劫魔宫不共戴天,即使正大门派不能相容,在下也要独力荡平魔宫……”
  独孤恨哈哈大笑道:“老弟台口气倒是不小,不过,你虽然武功盖世,身负绝学,要想独闯魔宫,也无疑于蜻蜓撼石柱,何况……”
  目光一掠雷星云,接下去道:“老夫此刻只须举手之劳,就能立刻致你于死!”
  雷星云恍如梦醒般的盯注了独孤恨一眼道:“老前辈可是八臂飞魔吗?”
  独孤恨大笑道:“不敢!不敢!老夫怎能当得起他老人家的大名,不过,老夫却是他老人家手下得力之人……老弟台是否有些心回意转了?”
  雷星云冷冷哼道:“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屈,老前辈既是魔宫派出之人,不妨就将在下头颅取去,若要在下投入魔宫门下,却是万万不可能之事!”
  说罢瞑目不语,一派视死如归之情。
  孤独恨连连点头笑道:“老夫谁被视为邪道中人,却还不致这等没有容人之量,老弟台任凭尊便,老夫绝不干预就是!”
  说罢就欲离去。
  雷星云大为困惑不解,独孤恨虽已自承是八臂飞魔的得力手下之人,但所行所为却竟是一派侠义之风。
  他心中颇觉不安,襟深一揖道:“在下既承老前辈相救,又蒙不死之恩,日后……”
  不待他说完,独孤恨一笑接道:“日后也许你有后悔之时……”
  微微一顿,神色凝重的道:“只要你有弃正就邪之意,不拘何时何地只要你在城镇通衢之处或是山林要道之旁划出一个骷髅头骨,一个时辰之内就会有人前去引导于你!”
  说罢又复仰天一笑,立时转身大步离去!
  雷星云错愕不已,暗忖:依独孤恨之言,则目前岂非万劫魔宫的势力已然遍布世上各处?纵使各大门派精诚合作,要想荡平魔宫妖孽,只怕也是十分不易之事了!
  忖思之间独孤恨已然走出了数丈之外,山坳间立刻陷于一片死寂之中,雷星云向那离魂洞口望去,依然黑沉沉的不闻点滴声息,海内四老亦未再度转来,不知搏战的情形如何?
  他原是欲救觉因大师等而来,不料与海内四老相遇,一场激战,使自己身负重伤,跟下实已再无余力顾及其他,只好拖着蹒跚的脚步向前走去。
  他茫然而行,只觉阵阵逆升的气血冲击得他头昏目眩,心知自己必须找个隐僻之处先行疗好伤势,否则如再遇到敌视自己之人,则只好束手就擒了!
  但一路所经俱是山野密林,并无可以容身之处,只好紧咬牙关,沿着山间小路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已走得筋疲力竭,两腿发软,摇摆不定的身形似是随时都要跌了下去。
  此时已是二更时光,忽然他发觉自己竟又走到了与华双红相遇,为谷幽兰疗伤的那座香火久绝的长清寺中。
  他心头感慨丛生,蹒跚着进入庙中,只见满院荒凉,只有飒飒的夜风与唧唧的虫鸣。
  一昼夜之间,他又经历了不少人间的不幸之事,如今身受重伤,满怀悲愤,真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
  他在殿中坐了下来,瞑目缓缓运息。
  一经运转之下,只觉内腑伤势奇重,前胸后背数处要脉大穴俱已阻塞不通,默忖如以内力自疗伤势,至少亦须一昼夜的时间方能复原。
  但眼下孤身在此,一经运功疗伤,绝不能中途停止,如若受到骚扰攻击,虽是武功平庸之人亦可将自己致于死地,没有高手在旁护法,实在是非常危险之事!
  然而他的伤势却已到了势必即时治疗之时,再拖下去更是危险之事,当下只好挣扎着站了起来,在殿中四处逡巡。
  忽然,他发觉偏殿的一个神座之后,有一处仅可容一人跌坐之处,极是隐僻,即使行经其下如不细心注意,也难发觉。
  他心头窃喜,立刻费力的爬了上去,跌坐下来,只见果是一处理想之地,立时暂绝杂念,缓缓运息起来。
  初时只觉每一运息,都使他痛得要昏厥过去一般,但他知道如不能打通闭塞的脉穴,即使能将内伤治愈,也必将武功尽失,故而只有紧咬牙关,强忍痛苦,使丹田中一股元阳真力像海潮一般闭塞的脉穴连续冲!
  去不知过了多久,闭塞的脉穴终于冲了开来,痛苦渐失,气血循经走脉,缓缓布达四肢,不过片刻之间,使他立刻入于浑然忘我之境。
  一夜平静渡过,第二日午时过后,一个全身青衣面蒙黑纱的少年独自踽踽进入长清寺中。
  他在大殿中徘徊低喟,似是心怀重忧,最后慨叹一声,又漫无目的向偏殿中逡巡而来!
  偏殿中更是蛛网尘封,积灰盈寸,本是久无人至之处,但满地灰尘之中却有极显明的一列足迹,直向正面神座之后引去。
  青衣少年似是呆了一会,立刻鹭伏鹤行,向神座之前走去。
  原来雷星云重伤之后,神思已不似平时灵活,虽是找到了一处隐僻之处,却忘记了留在地上的足迹极易被人发觉。
  但他此际正在运功疗伤之中,对身外一切浑然不觉,是故那青衣少年虽然俯在他面前定定的凝注了良久,他也仍是茫无所觉。
  青衣少年缓缓离开神座,虽看不见他面部的神色,但由那颤抖的躯体上看来,可知他定然情绪十分激动。
  他又在偏殿中往复徘徊,似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一时犹豫难决,最后忽然重重的哼了一声,好像做了最后的决定,举步就向殿外走去。
  但甫行走出殿门,忽又收住脚步默然呆立起来。
  终于,他又长叹一声,折返殿中而来。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随身所带的包裹,拿出一套深色女装,与一副人皮面具,竟在殿中改装起来。
  不多时,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竟变成了一个鸡皮鹤发,伛腰驼背的老太婆,步履蹒跚,一副龙钟之态。
  他自己顾视了一下,亦不由哑然失笑。
  那人皮面具做得极是精致,这笑容也非常自然,即使对面细看也看不出一丝破绽之处。
  他又向后院中折来一枝竹杖,拿在手中,就在神座前轻轻的坐了下来。
  他对雷星云似是极为关切,不时站起身来去看视一下,显得十分焦灼。
  但雷星云恍如变成了一座神像一般,直到未时过后,仍然不曾动过一动。
  那伪装的白发老妪又在殿中徘徊了一会,忽然一幌身飘出大殿而去,身法玄妙,捷如飞鸟。
  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就又跃回殿中而来,手中却多了一只野兔,一只山鸡。
  他此际似是十分兴奋,步履轻快,检来了一堆枯枝,就在殿门前升起火来,炙烤野味。
  不久的功夫,整座偏殿之中就充满了阵阵的烤肉香味。
  此时已到了黄昏时分,雷星云运功疗伤已在十个时辰以上,仗恃着他吞食过龙涎参果,内功基础深厚,此时已大致复原,神思也逐渐清醒过来。
  他立刻就嗅到了那阵阵的烟味与肉香。
  探头望去,只能看到一个白发老妪的背影,在熊熊的火光之前炙烤野味。
  雷星云暗道好险,幸亏自己藏身之处严密,否则在自己运功疗伤之际,即使被她轻轻碰撞一下,也必会引起气血离经,造成不死亦要残废的可怕后果。
  忖思之间,已离开神座,走了出来。
  那白发老妪似是有些耳聋,虽然雷星云走得脚步极是沉重,她却恍如未闻,头也未回一下。
  雷星云不免有些讶异,心想在这深山古刹之中,她怎会在此一人炙烤野味?若说是山中猎户,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人,何况她又是一个年登古稀的老妪,这确是大悖常情之事。
  那么她定然是武林中人了!
  当下缓缓走到老妪面前,深深一揖道:“老前辈是一人在此吗?”
  白发老妪噗嗤一笑道:“好说!好说!”
  但她立刻收下话锋,轻轻咳了一声,声调忽然变得有些嗄哑的道:“如果你愿意和我做伴,咱们就是两人了!”
  雷星云因估不透她的来历路数,一时迟疑不决,呐呐无言,但他却也并无即时离去之意,只呆呆的站着不动。
  白发老妪此时已将野味烤好,顾自撕下一块嫩肉缓缓往口中送去。
  那阵阵的肉香使雷星云几乎忍不住馋涎直流,此时他方才记得自己已经两日未进饮食。
  但那老妪并无相让之意,自己自然也不便开口索讨,只好暗暗偷咽口水。
  白发老妪顾自吃了一会,方才微微一笑道:“你可要吃一些吗?”
  雷星云巴不得老妪有此一让,呐呐的道:“如此多谢老前辈了!”
  立刻就狠吞虎咽的大嚼起来。
  那白发老妪似是胃口不佳,只略吃了一点就停手不动,雷星云则似风卷残云一般,顷刻间吃得一精二光。
  白发老妪待雷星云吃完,双目神光激射,盯注着他冷冷的道:“娃儿!你因何一人在这深山古刹之中?”
  雷星云怔了一下,忖道:这话正是我要问你的,但他原是不惯撒谎之人,微微犹豫了一下,道:“不瞒老前辈说,在下因身负重伤,在此运功自疗,幸而已经完全平复了。”
  白发老妪毫无惊奇之感,但却冷冷的追问道:“是什么人伤了你的?”
  雷星云恨恨的道:“海内四老中的空明和尚,不过……”
  他有些鄙夷的哼了一声,又接下去道:“如非他暗中出手突袭,只怕这四个老儿已经伤于在下手中了!”
  白发老妪全身悚动了一下,双目炯炯的道:“海内四老原是武林中大名鼎鼎之人,因何要与你为敌?”
  从她那炯炯的目光中,雷星云早已看出她是武林中人,但因估不出来历路数,心想且莫看了她的道儿,故而含含糊糊道:“海内四老浪得虚名,实则不过是恃强凌弱的江湖强梁,在下的一位恩人即曾险些送命在这四个老儿之手!”
  白发老妪忽然有此激动的插口追问道:“你还记得那位恩人吗?”
  此话问得大是突兀,雷星云不由为之呆了一呆,惶惑不解的道:“老前辈何出此言,凡与在下有恩之人,在下都将终生难忘。”
  那老妪似是也查觉到自己的失言,微微一笑,忽又俯在雷星云脸上细细顾视了一会,道:“老身颇解星卜之术,单从你面相之中就可看出那对你有恩之人必然是一个女流之辈。”
  雷星云讶然一惊,道:“老前辈果然相法灵验,只是……”
  不由连连顿足叹道:“只是她竟因一点小事负气而去,老前辈可能算得出她目前是在何处吗?”
  白发老妪不理雷星云之言,顾自又道:“她与你一见钟情,芳心默许,想必你用情不专,另结新欢,方才使她激怒而去……”
  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又道:“老身说的是也不是?”
  雷星云大为惊服,忙道:“老前辈说得虽然不错,但这事纯属误会,”
  凄然叹吁一声,徐徐接下去道:“在下有血海深仇未报,有重责大任未了,眼下怎么能与人谈情说爱,论及婚娶之事?”
  白发老妪摇头一笑道:“这就难说了,也许你口是心非,故做欺人之语。”
  雷星云怔怔的道:“老前辈相法如此灵验,难道会看不出吗?”
  白发老妪哑然一笑道:“老身虽略通星卜之术,但对你内心之事,却是相它不出,”
  微吁一声,又道:“只是你那位恩人身染重病,如再发作上几次,只怕就性命难保了!”
  雷星云咳叹一声,忽然向老妪又是深深一礼道:“求老前辈算算她目前究是去了那里?”
  白发老妪冷笑一声道:“你既然与她无意相爱,又要这样急着找她是为了什么?”
  雷星云忙道:“她原是有起死回生神术之人,只要使她知道致病之源,她就可自行疗好伤势,完全康复。”
  白发老妪淡然一笑道:“莫非你知道她致病之源吗?”
  雷星云应接道:“不错,她是被海内四老中的三玄道长暗中以三阳指力击伤了她的三髓一脉所致。”
  白发老妪神色突变,大喝道:“好一个心狠手辣的牛鼻子老道!”
  雷星云见她如此激动,正自困惑不解,只听她颓然又道:“如今就算告诉她也没用了,这种伤势任凭她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治愈,最多她也不过只有两个月好活了!”
  雷星云大为悲恚,道:“难道这世上就没有能治此伤的药物了吗?”
  白发老妪忖思了一下道:“有可能会有,不过,那只是谁也没有见过的传说之中奇珍之物,除非你能找到千年灵芝,或是龙涎参果?”
  雷星云“啊”了一声,不觉一下子跳了起来。
  如非白发老妪说出,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身上尚藏有一颗龙涎参果,当下差点冲口讲了出来,但他略一忖思,暗道还是不说的好,既然这是惟一能给华双红治伤之药,设若被这老妪出手抢去,岂非误了大事。
  他暗中向怀中摸去,只觉那小瓶仍然安放怀中,一颗心方始定了下来,当下连声向老妪求道:“老前辈务必指点一条迷津,使在下能见到我那位恩人?”
  白发老妪仔细向他脸上端相了一会,又故做神秘的算了一会,道:“她行踪无定,眼下难以找到,不过……”
  神情肃穆的注着雷星云道:“只要你对她具有诚意,不出三日之内,她必会自动的找了你来。”
  雷星云仍有些不释的道:“老前辈算得有把握?”
  白发老妪微微一笑道:“老身的神算,百不失一!”
  两人方在谈论之间,忽听庙外疏林之中响起了一片轻微的脚步之声,同时,似是有大急步向庙中走来。
  鉴于万劫魔宫中已然遍布江湖,雷星云急向老妪一打招呼,仍向那神座之后跃了过去。
  这偏殿之中虽亦甚大,但能够隐藏身形而不易被人发觉之处却不甚多,是故那老妪略一寻思,也纵身向神座之后飘来。
  那神座之后本来只能容得一人跌坐,两人同时蹲在里面就显得非常拥挤,雷星云只好与那老妪肩摩踵接,挤在一起。
  少顷,只听进入庙中的共有两人,先在大殿中寻视了一会,又大步折向偏殿之中走来。
  雷星云静静凝神看去,只见两人手中各挺着发光的兵刃,其中一人见到那炙烤野味余烬未熄的火堆,咦了一声,道:“什么人到此来过了?”
  另外一人已疾快的在殿中逡巡了一周,笑道:“此际正是行猎季节,想必是前山的猎户曾经在此用餐,如是魔宫妖人,绝不会在此留下这样显著的痕迹。”
  两人又复仔细寻视了一下,立刻纵身向庙外驰去。
  雷星云茫然不解,但却清楚的知道两人必是正大门派中人,不知何以要来庙中搜索,难道……?
  方在忖思之间,只听白发老妪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魔宫气焰嚣张,下月初一的崆峒武林大会只恐难以开成,这般人必是要利用此处筹商对策了!”
  雷星云未及答言,果见一行人已然大步进入大殿之中。
  同时一派火光起处,十数支火把已在大殿中插了起来,顿时光耀如昼。
  大殿与偏殿除了一道门户之外,墙壁已经七坍八倒,两人匿身的神座之后,只要稍一抬头翘望,大殿中的一切仍然清晰入目。
  只见一行人徐徐而入,不一时已经黑压压的满布在大殿之内,少说也有百余人之多。
  使雷星云讶异的是觉因大师,一粟子,白眉神翁亦在其内,看来三人并未失陷在离魂洞内。
  他虽感讶异,但却因而心情大为振奋。
  那些人中除开三位掌门人外尚有不少是他认识之人,在甘谷城中曾经与他交手的陇中四虎,豫南三杰,塞北双雄,武当三剑,长白五英,以及绿林霸主史无畏等均在其内。
  另外最触目的是樵隐神叟盖天成,满面冷凛,孤坐一角,雷星云仍记得那夜落霞山庄他峻拒崆峒掌门玄真道长的坚决语气,料不到竟也加入了正大门派的行列之中。
  殿中聚集之人虽多,但个个面色庄肃,不苟言笑,一片鸦鹊无声。
  觉因大师目光缓缓一掠,忽然向身边不远的崆峒掌门玄真道长合什问道:“这长清寺附近,道长可曾派人搜查过了吗?”
  玄真道长留有五绺长髯,身材细高,仙风道骨,一派飘然出尘之概,当下稽首一礼,道:“四外十里之内俱已查清并无敌踪,贫道早已沿这寺院周围里许之内密布明桩暗卡,如有外人闯入,立时可获警讯。”
  觉因大师颔首微笑道:“多劳道兄费心了!”
  目光一转,又向随侍在身后的觉慧大师道:“昆仑、华山丶青派三派之人既已抵达甘谷城中,为何还不见请来?”
  觉慧大师连忙合掌答道:“想必就要到达了!”
  一言甫毕,果见又是一行人鱼贯走了进来!
  只见当先而入的是一位中年道人,身后紧随十余名佩剑老道,另外则是数十名俗装打扮之人,一拥进入殿中。
  觉因大师长眉微皱,正欲迎上前去,忽见当先而入的道人目光一掠,道:“那位是少林掌门觉因大师?”
  觉因大师忙道:“老衲就是,道兄……?”
  中年道人连忙稽首一礼,道:“贫道三悟,现忝列昆仑护法,敝掌门染病未愈,故派下座率同敝派道友十八名代表敝掌门与会……”
  说着目光又四外一掠,道:“邀柬上明写着下月初一假崆峒山召开,因何今日……”
  觉因大师慨叹一声道:“万劫魔宫妖气猖炽,眼下已遍布江湖,彼辈神秘诡谲,惯弄鬼蜮技俩,故而我等必须先晤聚一次,以防不测……”
  接着有些尴尬的接下去道:“日前老衲与一粟道长等误入离魂洞,竟被妖人设计所困,如非海内四老相助脱险,尚不知……”
  说着忽然顿下话锋,微喟一声,摇首不语。
  三悟道人微微一笑,退立一侧。
  拥入大殿中的俗装人中,一个留有花白胡须之人述前一步道:“兄弟上官彤,家师上月去世,现由兄弟接充华山掌门人,谨率本派门下二十五人与会,听侯老禅师调度!”
  觉因大师哦了一声,大为意外的道:“令师仙逝,因何老衲竟未接获讣报?”
  上官彤淡然应道:“家师遗命不许过份张扬,以免有劳各派同道远途吊唁,故而一时尚未为各派同道所知。”
  觉因大师面现困惑之色,殿中诸人亦均讶然不已,但却无一人开口。
  另一个留有一撮山羊胡子的老者此刻也抢步走了上来,双拳一拱道:“老夫欧阳愚夫,奉敝掌门之命率门下弟子二十人代表青城派与会。”
  觉因大师又微微怔了一下,但却连忙合什说道:“众位肯以江湖安危为重,实乃我武林之福,各位远来辛苦了!”
  说罢,坐了下去。
  三派人物相继觅地而坐,殿中一时陷于纷乱之中,良久良久,方才再度安静了下来。
  雷星云摒息凝神躲于偏殿神座之后,一时忽然大为感慨,眼下大殿之中已包括了各派掌门,四路英杰,俱是当世武林中的一流人物,如今为万劫魔宫妖人所逼,在这深山古刹之中共议,令人不由滋生一种落寞苍凉之感。
  方在茫然沉思之中,忽听一缕柔细的声音传入耳鼓,道:“这昆仑、华山丶青城三派所来之人,大有问题,觉因和尚如不详查,可能会因而误了大事!”
  原来那正是白发老妪以传音入密向他所说之言。
  雷星云悚然一惊,暗道:“是阿!这三人言词神态之间俱有一股邪恶之气,说不定会是魔宫之人伪冒,怎样提醒他们一下才好?”
  白发老妪似乎已知其意,又以传音入密说道:“你休要乱动脑筋,须知眼下正邪双方都是你的敌人,那一方也容不得你,强自出头,必然会招来一场灾祸。”
  雷星云暗忖这话果是不错,但一时却不由大为焦急,替觉因大师等暗捏一把冷汗。
  大殿中此时已重归静寂,众人目光俱皆投注于跌坐正中的觉因大师身上,似是等待他开口来打破这难耐的沉寂。
  良久良久,觉因大师方始站了起来,向四周群雄合什一礼,道:“十月初一的大会之期距今尚有五日,各派英彦多已相继抵达,但尚有边远之处的各路豪俊未能先期赶来,彼等必然迳奔崆峒赴会,故而老衲之见武林大会仍按原定时地在崆峒召开……”
  觉因大师话未说完,峨嵋派掌门人智圆长老却当先站了起来,拦住觉因大师的话道:“老衲可否僭言数句?”
  觉因大师只好收住话锋,道:“老禅师请讲。”
  智圆长老轻宣一声佛号道:“眼下魔宫倾巢而出,大举入侵,十月初一的武林大会,必然已在魔宫妖人的预谋破坏之中,届时我明敌暗,形势上受制于人,必然大为不利,”
  微微一顿,目光向众人缓缓扫了一眼,又道:“如依老衲之见,莫如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就此议定稳妥可行之策,直捣魔宫,先毁去他的巢穴,然后再追剿流入江湖的妖人,方属上策。”
  群雄之中,立时发出一片议论之声,有人附和,有人反对。
  觉因大师待众人平静下来之后,徐徐又道:“如若取消十月初一的武林大会,无异于向万劫魔宫示弱,而且此次大会已是天下皆知之事,无故取销,何以取信于天下武林同道,何况亦将使络续而至的四方群雄无所依归,自乱阵脚,反而予魔宫人以可乘之机!”
  昆仑派的三悟道人忽然高呼一声“无量佛”,站起来岔道:“贫道离山之际,敝掌门曾交代数语,嘱贫道代向与会的各位同道转达……”
  微微一顿,接道:“眼下江湖扰攘,武林板荡,杀伐攻掠,日无已时,万劫魔宫乘虚而入,更使江湖间趋于混乱,俗云‘物必自腐而后虫蛀之’,可知我武林之中风气日下,实有先行整饬一番之必要……”
  些言一出,殿中群雄立时又交头结耳,议论纷纷起来。
  觉因大师双眉微锁,道:“江湖间本来是事非纷争之地,结怨仇杀,寻隙斗殴,自古难免,不知道兄所指的是……?”
  三悟道人冷冷一笑,忽然向崆峒掌门玄真道长一指,道:“据贫道所知,玄真道长弑长自立,原是大逆不道之举,贫道实在羞与他并立此处之中!”
  说罢目光狠狠的盯注于玄真道长上,一派挑衅之态。
  玄真道长任是涵养再好,在这等大庭广众之间,被人当面羞辱侮诬,也是难以忍受之事,当下怒喝一声,叱道:“道兄怎可不辨明事实真相,就如此含血喷人!”
  自称华山掌门的上官彤,也一跃站了起来道:“此事本座也略知一二,窃为玄真道兄婉惜!”
  玄真道长大怒,一时有口难辨,大有出手动武之意,所有在场的崆峒门人,亦相继霍然站了起来,一个个向三悟道人与上官彤怒目而视,剑拔弩张,形势顿然大为紧张起来。
  觉因大师连忙双手乱摇道:“诸位休要意气用事,这事纯属误传,玄真道兄名重宇内,怎会做出这等不堪之事,而且崆峒上代掌门逍遥子死于血疾,亦是武林中尽人皆知之事,我等眼下大乱当前,切勿因一时误会而自相残杀……”
  说着重重叹吁一声,感慨不已。
  但因此一来,殿中气氛大变,一时陷于混乱不宁之中,对当前应付万劫魔宫之策反而无人提起,话锋俱皆集中于玄真道长是否果真弑长自立之上。
  方在扰攘时,忽听一阵急遽脚步声踉跄传来,只见齐老堡主齐三复孤身一人大步奔入殿中来。
  他衣冠不整,面色惨白,右臂上有一处刀伤,鲜血将半边衣衫俱皆染得腥红,奔入殿中向众人扫了一眼,大喊一声,栽倒于地。

  第六章  古寺风云
  众人正当扰攘之际,忽见齐老堡主踉跄而入,大叫一声栽倒于地,不由俱皆大吃一惊!
  一时众人嗡然向前拥来,秩序立刻大乱。
  武当掌门一粟子适在近旁,立刻俯身将他扶了起来,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青灰,已经昏了过去!
  觉因大师也已分开众人走了过来,长眉微锁,神态肃然,但并无慌乱之态,仍然镇定无比。
  群雄逐渐静了下来,一双双困惑惊讶的目光,俱都投注在横躺到地上的齐老堡主身上。
  一粟子目光一扫众人,一声不响,立刻以推宫过穴手法,为齐老堡主轻轻推拏。
  雷星云在神座之后,这一切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方在胡思乱想之间,只听那紧挤在自己身边的白发老妪忽然又以传音入密说道:“齐老儿眉心泛青,显然心脉将断,休说推宫过穴,即使华扁再生,也难救得了他的性命!”
  说看冷冷一笑,又道:“觉因和尚虽然名重武林,实则除了吃斋念佛之外,是个顽固而又愚鲁之人,魔宫群丑已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却坚持仍要在崆峒山堂而皇之的举行武林大会,不惜以武林存亡与群雄的生命做孤注一掷,真是既可悲又可笑之事!”
  雷星云虽亦具有同感,但对白发老妪的傲慢侮诬之言,却不禁多少有些反感,当下也以传音入密说道:“正邪之分即在于此,以堂堂正大门派领袖之人,自然不屑于做出诡诈奸险之事!”
  白发老妪鼻头一皱,冷哼了一声道:“迂腐之言,同样的顽固不化……”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正大门派中人虽多,依我看来,个个都是又瞎又聋之辈,看来这一场劫数是再也躲不过了!”
  雷星云也不由暗暗心惊,偷眼向那自称昆仑护法的三悟道人,华山掌门上官彤,以及青城派的欧阳愚夫看去,只见三人面色阴沉,夹杂在群雄之中,目注齐老堡主,默然不语。
  他江湖经验浅薄,虽是多少感觉到三悟道人等有些值得启疑之处,但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一粟子仍在全力为齐老堡主缓缓推拏,足足过了一柱香之久,方才见他手足有些抽动,慢慢的眼皮眨动了几下,终于睁眼苏醒了过来。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樵隐神叟盖天成忽然一推众人走了过来,目注齐老堡主大声问道:“齐兄是否系被魔宫妖人所伤?”
  他因在落霞山庄火场之中找到了一面万劫血牌,一怒出山,对万劫魔宫恨之入骨髓,故而此刻怒气勃发,旁若无人的大声喝问。
  齐老堡主虽已苏醒了过来,但双目呆滞无光,困难的向众人扫了一眼,嘶哑着喉咙断断续续的道:“敝堡……已成……鬼……域,七十余人……俱皆……命丧……妖人之……手,老夫,被……”
  一阵喘吁,再也说不下去。
  一粟子并未停止推拏,见齐老堡主瞳孔渐散,心知他心脉重伤,内力耗尽,已无复原之望,当下略一犹豫,停止推拏,右掌抵在他背心之上,默运神功,一股内力缓缓攻了过去!
  齐老堡主经一粟子内力一催,全身一阵抖动,但精神却似立刻恢复了不少,目光迟滞的茫然瞪了一会,挣扎着说道:“老夫无意之中,获……得了一桩机密……大事,万劫魔宫之……主,名为……八臂飞魔独孤仇,实则……他……就是……”
  但当他刚刚说至此处,遽见寒光一闪,一点银星迳奔他咽喉射到,齐老堡主一声未吭出,已然当场殒命!
  殿中立刻又是一阵大乱,自昆仑、华山丶青城三派之人赶来后,殿中已拥聚了两百人以上,又兼俱都围聚在齐老堡主四周,肩摩踵接,密密丛丛,那暗器显然是由人丛中射出,疾如星火,以致一粟子虽守在齐老堡主一侧,也未及将那暗器拍落。
  但由于人潮嘈什拥挤,加以众人皆将注意力集中于齐老堡主身上之时,谁也没看出那暗器是谁人发出。
  雷星云在神座之后不由大吃一惊,几乎失声喊了出来。
  齐老堡主一言未毕,立即身死,一粟子目光一掠觉因大师,探手拔出了射入齐三复喉间的暗器。
  在火炬闪烁之下,一支碧光耀眼的小箭捏在一粟子指间。
  众人俱皆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同声惊呼道:“追魂箭!”
  雷星云虽是在偏殿神座之后,但由于神座颇高,也看得十分清楚,那小箭正是在一夜之间害死黑龙帮三十五位舵主被伍伯凌栽赃诬陷,以致父母含冤惨死的追鬼箭!他不由心情大为激动,探身就欲窜了出去。
  但他身形甫一跃动,却被身旁的白发老妪一把拉了下来。
  雷星云只觉她手劲奇大,一拉之下,自己竟毫无挣动的余力,只听她以传音入密喝叱道:“你这人简直一点不知好歹,如果你此刻出去,他们定然会把你当做魔宫的杀人凶手!”
  雷星云恍然大悟,连他也未看出是什么人放的冷箭,自己正当被正大门派中人猜忌之际,冒然而出,自必又要惹出一场麻烦。
  是故他微吁一声,只匿伏不动。
  大殿中毕竟都是武林间成名之人,遇事均能镇定自持,觉因大师高宣一声佛号,道:“魔宫妖人无孔不入,眼下我等之中已经出了内奸……”
  袍袖一拂,喝道:“前后殿门以及寺内寺外,速行加派防守之人,非经老衲特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崆峒掌门玄真道长与少林监院觉慧大师两人同时应喏一声,分开众人分向殿前殿后而去。
  原来此地临时防守之责系由少林、崆峒两派共同担负。
  幸而殿中此时立刻静了下来,并无人宣闹妄动。
  觉因大师目光一扫,视线落在三悟道人、上官彤、欧阳愚夫三人身上,方欲开口讲话,忽见樵隐神叟盖天成突然身形幌动,一声大喝,疾如闪电般向一个中年道人探手抓去!
  那道人挤在人群之中,不动声色,见盖天成劈胸抓来,方才大惊欲逃,但樵隐神叟盖天成武功何等深湛,那一抓又狠又稳,立刻劈胸抓个正着!
  那道人惊呼一声,但却被盖天成像小鸡一般一把提了过来,同时左掌骈指向他右臂肘间一敲,那道人哎哟一声,扣在袖中的两支追魂箭立刻当琅两声,落在脚前。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大乱,樵隐神叟盖天成双目圆睁,神光激射,抓在他胸前的右手一松,但却就势点了他的左右肩井穴。
  那道人面色惨白,双臂下垂,有有如木桩般一动不动。
  众人立刻纷纷大喝:“昆仑道人!”
  觉因大师双臂高举,压制下群雄的喝声,道:“诸位少安勿燥,既已抓住行凶之人,不难查个水落石出!”
  此际一粟子,白眉神翁,峨嵋掌门智圆长老以及樵隐神叟盖天成等已团团围在那道人四周了。
  觉因大师缓步走了过去,一面向那自称昆仑护法的三悟道人合掌问道:“此人是否道兄带来之人?”
  三悟道人似是满面惊愕愤怒之色,也大步向那道人走去,一面应道:“此人确是本派门人,但料不到他竟暗通魔宫,”
  言下痛心无比,挥手一掌,就欲向那道人劈去!
  觉因大师袍袖一拂,架住三悟道人的掌势道:“道兄暂请息怒,眼下正宜细细追问,如若一掌要了他的性命,反而使眼下之局又成了一桩疑案。”
  言中已有疑及三悟道人之意。
  三悟道人沉声一叹,依然一副痛心疾首之态,目光一转,道:“老禅师之言甚是,但贫道未及细察,竟容妖人混迹而入,贫道难辞其咎。”
  群雄之中不少人发出嗤笑之声,对三悟道人咸有责难之意。
  那被制了穴道的行凶道人,虽然不能行动,却依然耳能听,目能视,口能言,但他却瞑目俯首,默无一语。
  觉因大师已逼进那道人面前,沉声喝道:“只要你肯据实而言,老衲等不咎既往。”
  那道人缓缓抬起头来,望了觉因大师一眼,目光移至三悟道人脸上,但却迅快的又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觉因大师微吁一声,转向三悟道人道:“此人是自幼出家,还是中途入庙?”
  三悟道人双眉一皱,道:“选拔与会之人非由贫道主持,此人原属外观殿主案前之人,对他的来历贫道也是不十分清楚。”
  觉因大师微微一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老衲自有要他说话之法。”
  目光一转,向身后随侍的一个中年僧人道:“去请监院觉慧师弟速回。”
  那僧人立刻转身应命而去。
  大殿中一时陷于沉寂之中,众人俱知少林派迫问口供之法的分筋锁骨极是歹毒,那怕铜浇铁铸的罗汉也难挺受得住,但少林一向以谦冲忍让为首,在江湖上素少纷争,故而这种分筋镇骨之法,甚少使用。
  觉因大师以少林掌门之尊,似是不屑于亲自出手使用这种歹毒的迫供之法,故而方才传谕去请重新布防的觉慧大师。
  时间过得极慢,樵隐神叟盖天成原是性如烈火之人,早已忍耐不得,突然扬手一掌向那道人脸上掴去,同时大喝道:“你哑了么?”
  这一掌掴得极重,那道人半边脸颊立刻高高的肿了起来,同时一缕鲜血顺口汨汨流了出来!
  但令众人惊骇的却是那道长登时脸色大变,由青变紫,前后摇摆了几下,像根木橛一般砰然倒了下去。
  盖天成大吃一惊!急忙拉起他来看时,只见他已然气绝身死,面色青紫,眉宇间一片乌黑!
  觉因大师高宣一声佛号,摇首无语。
  盖天成讶然怔了一下,暗忖:这人怎的如此不济,连一个耳光都承受不住?但当他看清那道人面部的紫黑之色时,立刻恍然大悟,冷哼一声,目光电射般向围在四周的众人不住打量。
  觉因大师又看了死者一眼,转向三悟道人道:“死者显然是被左道毒功暗中所杀,看来混入殿中的魔宫妖人,也许数目不少……”
  三悟道人面色铁青,皱眉不语。
  但经此一来,殿中立时风声鹤唳,群雄人人自危,谁也不知究竟谁是魔宫的爪牙之人?
  觉因大师心中有数,一粟子等老一辈的人物中,俱是往昔相识,且系名满武林之人,涉嫌最深的只有自称昆仑护法的三悟道人,华山掌门上官彤,以及青城派的欧阳愚夫,与他们所带的徒众。
  这三人与众人从未谋面,他们的身份,只有由他们口中获知,是否假冒,谁也无从证明。
  觉因大师一时倒不由大感为难,他自幼身入佛门,一生除习武之外,就是吃斋念佛,从不曾经历过江湖中勾心斗角的险诈之事,对眼下错综复什的局面,委实不知应该如何处理?
  樵隐神叟盖天成目光在众人中扫了半晌,忽然落在自称华山门的上官彤身上。
  上官彤与青城派的欧阳愚夫杂在群雄之中正立于那被杀的道人身后,无论距离,时间,上官彤都是嫌疑最大的一人。
  樵隐神叟盖天成目光炯炯,逼视了上官彤一会,忽然冷冷一笑道:“小老儿,你是那一派的?”
  原来盖天成孤傲成性,对上官彤等进入大殿时不理不睬,根本不知他是那一路的人物?
  上官彤怔了一下道:“老夫现为华山掌门。”
  盖天成目光一闪,大喝道:“九州飞雁黄伯度那老儿莫非已死了么?”
  上官彤淡然道:“不错!家师不幸病逝,遗命由在下接掌门户。”
  盖天成吹胡子瞪眼的又是一声大喝道:“就算九州飞雁黄伯度已死,按理也该由华山三杰中选拔掌门之人,怎会轮到你这名不见经传之辈!”
  原来盖天成与华山派渊源颇深,与华山掌门九州飞雁黄伯度私谊甚笃,故而对华山派内情十分清楚。
  上官彤见盖天成气势凌人,声色俱厉,亦不由冷冷喝道:“本派内部之事,尊驾无权过问!”
  盖天成微微一呆,喝道:“只怕你不是华山派人,纵然所说是实,也是私通魔宫,欺师灭祖之辈!”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觉因大师等人对上官彤、三悟道人、欧阳愚夫等三人虽早有疑念,但苦于没有握住真凭实据,不便揭破,又格于目前形势,深恐揭穿之后立时就是一场血战,故而均在默筹良策,不愿轻言。
  殊料樵隐神叟盖天成毫不考虑的说了出来,形势立刻趋于紧张。
  上官彤闻言一阵仰天大笑,道:“如依老夫看来,尊驾才真是私通魔宫之人……”
  用手一指死去的昆仑道人,接道:“尊驾掌掴此人,暗中却使出了魔宫阴毒内功,将此人杀死灭口,已是众目共睹之事,如今反而诬陷老夫……”
  不待他说完,盖天成早已暴跳如雷,戟指大喝道:“你竟敢血口喷人!老夫……”
  喝骂声中,探臂就向上官彤右肩攫去!
  群雄立刻纷纷后退,上官彤冷哼一声,身形霍然一转,“推窗送月”,双掌分向盖天成两臂扫去。
  避招出袭,快如电掣,上官彤自称系华山掌门,武功果然不弱。
  而且这一招似拍似攫,诡谲百出。
  盖天成一声大喝,身如岳峙,却蓦然起一脚,向上官彤下腹踢去。
  上官彤见状凛然一惊!被迫双掌疾撤,一式“童子拜观音”双掌合什,疾向盖天成踢到的右脚砸去!
  盖天成一声长笑,踢出四右脚疾落,却奇招突出,以“入海擒蛟”之势,探手向上官彤右肘扣去!
  盖天成不愧为成名多年之人,出手之间迫得上官彤先机尽失,这一招因势利导,凌厉无匹,看来上官彤已难逃掌握之中。
  觉因大师在旁轻宣一声佛号,道:“二位休得自伤和气,有话不妨慢说……”
  口中在说,人却并未移动,同时示意一粟子等人,注意三悟道人,欧阳愚夫,以及他们所率的手下之人。
  盖天成眼见即将制服上官彤,却遽感一股阴寒之气自身后猝然袭来。
  那股冷森的暗劲来得无声无息,但盖天成晓得厉害,匆忙中只好撤回攻向上官彤的右掌,身形电转,迎向那股暗劲,默运真力一掌推了过去!
  殊料那以暗劲偷袭之人刁滑万端,阴寒之气一放即收,待盖天成转过身来之时却根本无法判断出那暗劲是何人所发!
  盖天成大为暴怒,收回掌势向觉因大师厉声说道:“魔宫妖人遍布殿中,老禅师因何还不下令拿人!”
  觉因大师双眉微皱,道:“盖大侠要老衲捉拿那个?”
  盖天成下巴一獗,道:“老禅师当真看不出来么?”
  上官彤冷冷而笑,走前两步,道:“老禅师主持公道。”
  盖天成顿足大喝道:“妖孽,老夫如果冤枉了你,情愿亲手把脑袋砍掉!”
  挺身探臂,又欲向上官彤抓去!
  上官彤陡然由腰间撤出一条金丝软鞭,也放声大喝道:“老夫忝为一派掌门,对你已经一再含忍,难道你就认定老夫是怕了你不成?”
  觉因大师赶忙横身拦在中间,笑道:“两位休要动怒,混迹我等之中的内奸,不难立即查出……”
  一言未毕,只见觉慧大师与崆峒掌门玄真道长已先后大步走了回来。
  觉慧大师神色仓惶,匆匆而入,目光一扫众人,急步奔至觉因大师身侧,以传音入密说道:“下座方才接到密报,昆仑掌门光化道长,华山掌门黄伯度,青城掌门神州一剑李灵煌,均已先后率众而至,但昨晚途经甘谷城西三十里外的黑风岭时,遭遇魔宫高手攻袭,三位掌门俱被困于黑风岭中,”
  觉因大师愕然一惊!忙以传音入密问道:“可曾听说有人伤亡么?”
  觉慧大师目光盯注到死去的道人身上,答道:“四十余位三派高手伤亡殆尽,但三位掌门却已于今日傍晚脱险而出,已经安抵甘谷城中,眼下这冒充三派与会之人,定然全属魔宫妖……”
  觉因大师忙喝止道:“老衲知道了……”
  接着故示从容的一笑,朗声说道:“眼下我辈之中有妖人混入已是事实,但老衲已知道了如何分辨敌我之法。”
  樵隐神叟盖天成喝道:“老禅师何必如此噜嗦,那妖人头上又没贴着条子……”
  但他不及话罢,却听得觉慧大师以传音入密说道:“老衲已探悉真情,眼下魔宫中人不下数十,盖兄切勿打草惊蛇,请视敝掌门眼色行事!”
  盖天成怔了一下,气呼呼的哼了一声,目光横扫着上官彤等人默然不语。
  上官彤等人仍然若无其事,一副坦然之色。
  觉因大师目光环扫一周,又复朗声说道:“眼下崆峒与敝派中的高手,已将这长清寺团团围困,插翅难飞,老衲等并非没有容人雅量,谚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及时悔悟,共图剿除魔宫妖孽,仍不失为武林侠义英雄!”
  群雄个个鹄立无语,上官彤等虽已看出事态有些不对,但却依然神色自若,冷笑不语。
  觉慧大师已将此事暗以传音入密告诉了一粟子,白眉神翁,智圆长老以及玄真道长诸人,一时众位掌门身形缓移,俱皆移在殿门附近,与觉慧大师形成钳形之势,控制了众人出入。
  觉因大师静待移时,朗宣一声佛号道:“既是执迷不悟,甘为魔宫爪牙,老衲说不得要下手清除了!”
  双目神光一转,沉声说道:“请众位听老衲呼叫,依序出殿……”
  旋即朗声叫道:“峨嵋派全体同道请到院中。”
  大殿中的峨嵋弟子应声而出,除却掌门人智圆长老之外,徒众相继而出,不一时均已走入院中。
  觉因大师智圆大师等目注着每一个外出之人,只见出去的果然尽是峨嵋僧人与少数外家弟子,并无其他帮派之人混杂在内。
  觉因大师又朗声喊道:“绿林霸主史大侠请率所属出殿。”
  “武当道友请依序出殿。”
  “塞北双雄请率所属……”
  顷刻之间,在觉因大师喊声之中,群雄依次而出,殿中之人也就愈来愈少。
  此际少林丶崆峒两派,所带来的门下高手已将大殿门窗及通向偏殿的门户尽皆严密的封锁了起来。
  觉慧大师亦已走至院中,暗中调派各路高手将大殿团团围了起来,一时里三层外三层,围困水泄不通。
  不一时间,大殿中只剩了华山、昆仑丶青城三派,觉因大师停止呼喊。
  自称昆仑护法的三悟道人微微一笑,向觉因大师道:“殿中尚有三派与会之人,老禅师怎的不叫了?”
  自称华山掌门的上官彤,也冷冷一笑道:“莫非老禅师查出谁是魔宫之人了么?”
  此际一粟子,白眉神翁,玄真道长,智圆长老,盖天成等人俱散立于殿门出入之处,个个默运神功,有如岳峙渊停,蓄势待敌。
  觉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答非所问的道:“自古以来,左道旁门,从无成功之理,万劫魔宫以其诡诈之术,左道之技,妄图霸服武林,纵其幸逞于一时,其结果也将终归覆败无疑,”
  青城派的欧阳愚夫突然走前一步道:“老禅师这是何意,因何对我等说这些话?”
  觉因大师微微一笑道:“万劫魔宫无孔不入,老衲深恐众人之中,有人受了迷惑,特地再留一个悔罪的最后机会!”
  三悟道人哈哈大笑道:“人言觉因大师忠诚憨厚,不善机诈,依贫道看来,这话却不尽然,以眼前之事说来,也是刁钻得很!”
  言下已有自承是魔宫爪牙之意。
  上官彤向三悟道人瞄了一眼,道:“老禅师究因何种理由断定我等三派中有魔宫爪牙在内?”
  觉因大师目光一凛,沉声喝道:“岂止有魔宫爪牙在内,尔等的险谋诡诈,岂能掩尽了天下群雄的耳目……”
  微微一顿又道:“黑风岭被困的三位掌门,均已脱险而出!”
  上官彤等三人立刻面色大变,三悟道人阴阴的厉喝道:“既是被你识破,那也算不了什么?须知武林大势,已然稳操魔宫,只凭尔等几个老朽无用之人,也难以再有作为,不过徒然驱使无辜之人送死而已!”
  樵隐神叟盖天成须发怒张,大声喝道:“还要噜嗦什么?纳命来吧!”
  首先一击出手,奋出一拳,向三悟道人迎胸击去!
  觉因大师,一粟子等诸位掌门亦均动如岳移,向前逼去!
  殊料三悟道人见盖天成一拳击来,并不反拒格击,身形一闪,避过一拳,却抖手撒出一片黑色烟雾!
  在殿中自三悟道人,上官彤,欧阳愚夫以下,所带徒众共六七十人之多,一时哄然四散,在殿中往复游走,俱皆双手四挥,阵阵黑色烟雾随手而出,一时浓烟迷漫,腥臭扑鼻。
  殿中虽有熊熊的火炬照耀,但在浓烟迷漫之中,却黑暗无光,形如鬼域,对面难辨人影。
  觉因大师在离魂洞中曾吃过这种毒雾的大亏,大声喝道:“速退!”
  首先向殿外跃去!
  一粟子等相继而出,一时殿中只余下三悟道人、上官彤,欧阳愚夫以及所率的爪牙在内。
  但此际觉慧大师,与崆峒掌门玄真道长早已将大殿四周布置得水泄不通,门窗之外围立着各派高手,但见兵刃闪动,有如一片剑林光海,上官彤等如想突围而出,实在不是易事。
  殿中只见一片黑雾声旋,无法看出上官彤等在内的行动,虽有不少黑雾由门窗之中飘了出来,但夜风一吹,立刻四散无踪,除了微微嗅得到一股腥臭之气而外,似是并不足为害。
  觉因大师等守在洞开的大殿门前,一时倒不由有些束手无策。
  峨嵋掌门智圆大师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打开瓶盖道:“敝派秘方调制的‘紫芝灵丹’善解百毒,各位快请服用一颗,定然可避去这黑雾之毒!”
  觉因大师摇摇头道:“大师不必浪费这名贵的丸药了,老衲误入离魂洞时,也曾被这毒雾所袭,敝派的‘九天回元丹’对此也是无效!”
  智圆长老心头一震,少林的“九天回元丹”是解毒圣药,江湖中驰名已久,对此既然无效,自己的“紫芝灵丹”自然也无用处,但心头多少有些不信之意,忖思之间,自己倒出一颗服了下去。
  只听一粟子道:“这毒雾不知系用何种毒药所制,贫道在离魂洞中服下本门祛毒灵药之后,反而大起变化,令人发狂,不能自己。”
  言下似是余悸犹在。
  殿中黑雾似是愈聚愈浓,想像得到他们定然仍在继续挥洒不已。
  觉因大师双眉紧皱,道:“眼下之计,只有待他们挥洒毒雾的药粉用完之后,再下手拿人了!”
  众人亦无善策,俱皆沉思不语。
  一时形成相持之局。
  殿中黑烟滚滚,火炬无光,看来阴森恐怖,那滚滚的黑雾逐渐向偏殿之中拥来,一时也像大殿中一样,变成了一片黑暗地狱。
  雷星云与那白发老妪挤在神座之后,经不得那毒雾阵阵熏袭,只觉恶心欲呕,头晕目眩。
  同时他心头沉重已极,默忖眼下少林掌门虽已纠众欲行进剿魔宫,但魔宫之人已然大举入侵,遍布江湖,而且敌暗我明,连那为首之人的模样姓名,以及究在何处尚且不知,处处皆在魔宫高手暗算之下,情势实在难以乐观。
  忖思之间,立即纵身欲出。
  但他身子又被白发老妪拉了下去。
  雷星云不禁有些懊恼,沉声喝道:“在下已非三岁顽童,不劳老前辈事事干涉。”
  白发老妪噗嗤一笑道:“你不用如此心高气傲,眼下你已受毒气所伤,出去也只有送死!”
  雷星云心中虽然不服,但此际头晕目眩,功力大减,白发老妪之言,倒果然是说即实情。
  方在为难之际,忽见白发老妪伸过一只纤纤玉手,掌中托着一头赤红如火的药丸,笑道:“万劫魔宫的迷魂毒雾,系以百毒调制而成,一般药物大多不会有效,老身的这颗丹丸,是否有效,也难断言,不过,你不妨服下试试。”
  雷星云一时心中大惑不解,那白发老妪年纪大约已在八十之上,鸡皮鹤发,苍老无比,但那伸过来的一只手掌,却是纤巧柔嫩,应该是属于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所有。
  是以他一时竟忘了去接取药丸,目光尽管呆呆的凝注到那伸在面前的玉手之上。
  白发老妪重重哼了一声道:“你是怕我的药里有毒么?”
  雷星云赧然一笑,伸手接过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一股清凉之气直透肺腑,头晕目眩之象立止。
  转头向白发老妪看去,只见她目光朗若曙星,正向自己凝注,见他转过头去,微微一笑把目光移了开去。
  神座后地方不大,两人挤在一齐,肩磨踵接,雷星云转头之时,与她面面相对,只觉一阵似兰似麝的醉人香味,由她身上传了过来。
  他益发觉得困惑,暗忖:“这老妪年纪这等老法,难道还要使用香粉不成?
  但眼下局面却不容他胡思乱想下去,当下正色道:“老前辈的丹丸果是祛毒灵药,谢谢您了!”
  说话之间,人已纵身跃出神座,落在偏殿之内。
  白发老妪未再阻拦,也随之一跃而出。
  两人轻功俱登化境,落地无声,加以此刻浓雾正炽,不论院中的觉因大师等人以及大殿中的上官彤等人,俱皆亳无所觉。
  白发老妪紧随雷星云身后,向偏殿通向大殿的门户缓步移去!
  大殿中黑雾正浓,毫无减弱之象,上官彤等一般伪冒正大门派之人,似是正匿伏黑雾之中,毫无动静。
  透过朦胧的黑雾向殿外看去,隐隐可见一片刀剑寒光闪闪,觉因大师等当门而立,围困得密不通风。
  良久良久,只听觉因大师喝道:“眼下尔等已如釜中之鱼,老衲等体上天好生之德,不愿妄开杀戒,只要尔等洗心革面,老衲等一概既往不究!”
  话声甫落,只闻上官彤,三悟道人等爆出一片震天狂笑之声,历久不绝。
  雷星云心头大怒,转向白发老妪道:“多蒙老前辈良药相助,在下意欲就此杀入大殿之中,擒下这三个为首之人。”
  说着就欲晃身向大殿跃去。
  白发老妪冷哼一声,伸手一拦,喝道:“你忙什么?像你这等急燥鲁莽之人,怎能成得了大事?”
  雷星云哼了一声,只好又停止不动。
  上官彤狂笑了一阵之后,一言不发,复归静寂。
  忽然——
  大殿后窗响起了三声尖锐的破空啸声,三支闪着剌目红色火焰的火箭冲天而起,直升起十丈余高,方才慢慢消逝。
  只听樵隐神叟盖天成大喝道:“这火箭分明是报警的讯号,此地附近必有着魔宫妖人潜伏,如待他们援手赶来,岂不就更麻烦了!”
  但他虽然暴跳如雷,对着大殿中滚滚的黑雾,却是无可奈何,一时想不出破敌之策。
  崆峒掌门玄真道长忽然向觉因大师道:“眼下如欲将殿中妖人迫出,恐怕只有利用火攻之一途了。”
  觉因大师叹道:“阿弥陀佛,杀人,放火……我辈出家人怎能……”
  收住话锋,慨叹不语,似是迟疑不决。
  玄真道长道:“为谋武林免遭大劫,对付此等万恶难赦之辈,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觉因大师仍然迟疑不语。
  樵隐神叟盖天成推掌大笑道:“好主意,快些下令放火!”
  玄真道长见觉因大师迟疑不答,顾自转身而去,不一时,在院中数十高手的合力工作下,大殿四周立即堆满了干草枯枝,将门窗俱皆高高的堵了起去。
  雷星云犹自立于偏殿之内,向身后的白发老妪苦笑道:“设若我们仍然留此不走,只怕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了!”
  白发老妪冷笑不语,仍然巍立不动。
  大殿中的上官彤等仍无动静,对玄真道长要用火攻一事,似是并未放在心上,浓重的毒雾也依然翻翻滚滚,难以看到他们的人影。
  此时已有四名崆峒门人点燃了四支火炬,各自擎在手中,分立于大殿前后,待命放火。
  正当剑拔弩张之际,只听一缕管弦之音传了过来。
  此时院中殿内,虽然不下二百余人,但当大战即发之际,俱皆极是紧张,无不摒息凝神,静待眼前局势的发展,是故静肃异常,那缕管弦之音立刻清晰的传入群雄的耳膜之内。
  此际已是深夜,在飒飒夜风之中,那似急似缓的管弦之音,听来益发显得突出,刺耳。
  一时群雄俱为那管弦之音吸引,不自觉的倾耳听了起来。
  那声音细听之下,却是一只洞箫独奏之声。
  包括觉因大师在内,均未觉查到那箫声有异,因何在这深夜古寺近旁吹起这凄凉的箫声?是何人有这种雅兴?
  那箫声初时幽幽咽咽,除了令人觉得有些落寞苍凉之感以外,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不久箫声一变,变成极慢极慢的曲调,宛如那箫声忽然变成了无数无形的巨网,将众人的心胸俱皆紧紧的网了起来,令人窒闷的透不过气来。
  箫声的曲调变得益发低沉,颤动的音波有如嫠妇夜泣,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弦,令人不由阵阵鼻酸。
  樵隐神叟盖天成重重的顿足叹了口气道:“好凄凉的调子啊!”
  声调嘶哑,竟是一副泫然欲泣之状。
  觉因大师双目紧闭,默然无语,显然也是满怀凄伤之情。
  雷星云在偏殿之中,同样的被那箫声所吸引,他本是性情中人,又加上有一个悲惨的身世,激动之情似是较别人更甚。
  一时不由双泪滚滚,喃喃自语道:“好悲惨的箫声!”
  言下完全沉缅于那幽幽的箫声之中,是已经忘了置身何处。
  忽听身旁的白发老妪冷冷一笑道:“傻瓜!你这是怎么了?”
  雷星云凄然一叹,道:“悲惨之声,令人情难自己。”
  白发老妪冷冷的道:“这正是魔宫的夺魄箫声,看来这力量比那迷魂毒雾还更厉害一点。”
  雷星云闻言一惊!赶忙收摄心神,抱元守一,运功调息起来。
  气血三转,心神渐定,但那传入耳鼓的箫声依然动人心弦,使得雷星云心情大为颓丧,战志全消,只想早些离开此处。
  偏殿与大殿相连,门窗之外同样的早已堆满干草枯枝,雷星云忽然叹息一声,一掌向门外劈去!
  这一掌出手极快,白发老妪不及阻拦,只听蓬然一声,堆在门外的枯枝野草立刻四散飞舞,守在门外的各派高手,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雷星云身随掌出,迅快的进入了院中。
  觉因大师等虽为那箫声吸引了心神,但雷星云一掌击出的蓬然大响,却使他们蓦然清醒过来。
  樵隐神叟盖天成当先晃身跃了过来,大喝道:“妖孽!还想逃么?”
  当樵隐神叟奔来之时,与自偏殿中跃出的雷星云正好撞了一个满怀,两人均已运出内力护身,一撞之下,俱感对方劲力奇大,不由同时退出三步。
  樵隐神叟怔了一下,目注雷星云讶异的道:“是你?”
  雷星云点点头道:“是我!”
  此际那箫声盆发呜咽不已,随着飒飒的秋风阵阵传入耳鼓。
  围在院中的群雄,反应显然迟钝了不少,此际已有不少人将雷星云围了起来,但却无人动手。
  觉因大师,一粟子等人原认为是上官彤等人欲图突围而出,及至见到竟是雷星云时,俱皆大为愕然,一时也俱都呆呆的出神不已。
  樵隐神叟盖天成忖思了一下,喝道:“放火烧我山庄之人,定然是你了?”
  雷星云摇摇头道:“在下与老前辈无冤无仇,怎会放火烧你的山庄?”
  说罢,举步欲走。
  但在他面前,群雄刀剑齐举,已然有一片剑林光海,一步也走不出去。
  樵隐神叟目光呆怔,喝道:“娃儿,老夫倒被你搅糊涂了,你既非魔宫妖人,因何要混迹此处?”
  雷星云怔了一下,茫然答道:“打架斗殴,最是悲惨不过之事,在下不愿与老前辈为敌,就此别过了!”
  樵隐神叟忽然也沉声一叹道:“不错,老夫也是不愿再与人相争。”
  雷星云向堵在面前的群雄双拳一拱,道:“众位,让路了!”
  群雄个个无精打彩,果然垂手后退,让出了一条路来。
  但雷星云走出甫及数步,少林掌门忽然朗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不能放走了此人!”
  群雄闻言一震,似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动作,又一拥将雷星云围了起来。
  觉因大师目光一转,急急默诵着佛号,心志一阵清明,似是已从迷惘中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情景使他心惊不已,急向身侧的觉慧大师道:“我等已为妖术所惑,速行稳定心神。”
  说着首先取出一只木鱼敲了起来。
  觉慧大师立即响应,也由怀中取出木鱼蓬蓬的敲了起来。
  老一辈的掌门人毕竟皆是修为高深,定力深厚之人,虽在不知不觉间为迷人的箫声所乘,但一经惊觉,立即逐渐恢复了常态。
  那木鱼之声有如暮鼓晨钟,不一时间,群雄个个皆如梦醒,崆峒掌门举手一挥,喝道:“放火!”
  手挚火把的四人轰喏一声,立即点燃了堆在大殿四周的柴草。
  一时火光熊熊,浓烟四起,必必剥剥之声不绝于耳,那幽咽凄凉的箫声已经寂然不可复闻。
  雷星云亦已神志完全清醒,忆起方才失常的情态,心中惊凛不已。
  此际火势越燃越旺,他忽然记起尚留在偏殿之中的白发老妪,心中大为忧急,正欲驰入援救之际,忽见樵隐神叟盖天成大喝一声,一拳击了过来!
  那一拳势疾力猛,拳劲带起霍霍风声,威势甚是惊人!
  雷星云身形急转,退出三尺,大喝道:“眼下时机急迫,尤宜全力对付魔宫妖人,老前辈怎的要向在下出手!”
  樵隐神叟怒叱道:“老夫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
  跟着又是一掌劈来!
  雷星云见他掌力雄浑,招式奇突,迫得只好以攻制攻,右臂疾抡,向他肘间斜斜扫去。
  樵隐神叟撤掌收招,反腕就向雷星云腕脉截去。
  一时两人俱皆展开了抢制先机的快攻,惊险之处间不容发。
  就当两人交手之际,大殿中响起一片喝叫之声,掌风四起,在火光四射中,上官彤,三悟道人,欧阳愚夫等率领手下之人纷纷由火窟中逃了起来。
  院中立时一阵大乱,觉慧大师,玄真道长,指挥着围在大殿四周的群雄立时冲杀过去。
  一时杀声盈耳,惨呼迭起。
  上官彤等人一面冲杀搏战,一面仍然信手连挥,团团黑雾迎风飞洒,阵阵腥风扑鼻难闻。
  幸而夜风急劲,黑雾一经酒出,立时被风吹散,为害不大,但院中群雄的攻势却因而大受影响,形成了一片混战之局。
  雷星云心中记挂着犹在偏殿之中的白发老妪,一面应付着盖天成闪电般的快攻,一面不住向殿门瞥视。
  盖天成攻势愈来愈猛,着着凌厉,招招狠毒,似是恨不得将雷星云立毙掌下。
  雷星云心中大为焦灼,大喝一声,一口气劈出三掌,踢出两脚,藉盖天成招式一缓之际,纵身跃退五尺,喝道:“老前辈不要逼人过甚,在下并非魔宫之人……”
  樵隐神叟并不容雷星云多作解释,虎吼一声,又复幌身而上,拳脚并用,指掌兼施,势如风雨,向雷星云滚滚卷去。
  雷星云心存顾忌,出手极有分寸,盖天成则势如虎狼,相形之下,迫得雷星云不停后退。
  方在缠斗之际,忽听一声,“阿弥陀佛”,觉因大师忽然纵身飘了过来,朗声向盖天成道:“此子必须活捉,盖老侠士切勿伤了他的性命!”
  话声未毕,一招“金丝缠腕”,右掌五指箕张,向雷星云迎面抓来。
  这一招原是少林密技中的上乘擒拿手法,极具威势,又兼是少林第一高手施展出来,情势更自不同。
  樵隐神叟盖天成在当世武林之中,素负威名,雷星云不敢猝出狠招,形势上已趋于劣势,觉因大师一招袭来,立刻险象环生。
  就当他五指即将抓到雷星云臂肘之际,突觉一缕指风迳向后背袭来!
  觉因大师微微一惊,连忙收招转身,避了开去。
  只见身后正立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冷冷而笑。
  觉因大师在武功上的造诣极是深湛,博通百家,穷究宇内各派奇学,但白发老妪那一招隔空点穴的手法,却是他初闻乍见之学。
  同时,由于此老妪来得过于奇突,使他立刻悟到是魔宫之人。
  当下朗宣一声佛号,并不答言,一招“海天普渡”,双掌并力劈了过去。
  那白发老妪顾只冷冷而笑,随着觉因大师劈出的强猛掌风直飞出去,飘飘荡荡,似是已受重伤。
  觉因大师精神一振,大喝一声,正欲追上前去,不料喝声未了,眼前突然一花,那白发老妪竟又好端端的立在面前五尺之外,依然冷冷而笑。
  这种来去如电,形同鬼魅的诡奇身法,端的前所未见,觉因大师心头大骇,一时不由为之呆了起来。
  就当他出神之际,白发老妪有如一缕轻烟,已从他身边掠过,扑向樵隐神叟盖天成而去。
  雷星云见白发老妪安然脱险,心头稍安,立即扬声大喝道:“老前辈休要介入这场纷争,快些离开这里吧!”
  白发老妪随手扯下襟前的一条黑色丝巾,探手一拂,向樵隐神叟胸前扫去,目光却睨注着雷星云道:“他们善恶不分,不认好歹,硬把咱们当做了魔宫妖人,要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怎能好端端的离开此地。”
  樵隐神叟对雷星云的诡异神功,越打越觉惊骇,在落霞山庄之前,他已试出雷星云精通南凌剑法,却没料到他拳脚上也有这等高深造诣,竟与自己平分秋色,一时难分轩轾。
  白发老妪来得飘忽无风,手中丝巾一拂,看来虚无翥渺,樵隐神叟正当全力对付雷星云之际,一时并未在意,藉一掌劈出之势,向老妪拂来的丝巾顺手挑去。
  讵料一经接触,那丝巾却硬如钢铁,含劲奇大,一时手臂痛疼如折,不由愕然退出数步。
  这些事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觉因大师,樵隐神叟两人俱被白发老妪的神威所慑,一时有些惶然失措。
  雷星云也自颇为讶然,目光却急急由老妪身上移向觉因大师道:“齐家堡蒙老禅师慨然放行,在下感激不尽……”
  觉因大师打断他的话道:“老衲原也认为小施主无辜,不料看走了眼色!”
  雷星云道:“莫非老禅师也疑心在下是魔宫爪牙么?”
  觉因大师道:“事实俱在,何必诡辩!”
  雷星云大为悲恚,冷冷一笑道:“事实胜于巧辩,在下立刻可以使老禅师看出是何如之人了!”
  此际上官彤等人已全部冲入院中,到处一片金刃交击与搏斗惨呼之声,双方皆有伤亡。
  一粟子,玄真道长,智圆长老,白眉神翁,以及觉慧大师等虽然俱已加入搏战,无奈上官彤等人缠挡游斗,不时洒出阵阵黑雾,滚滚黄烟,以致一时之间竟是奈何不了他们。
  雷星云话罢之后,即刻纵身欲起,要向上官彤等人冲去。
  白发老妪突然横身一拦,道:“魔宫高手立刻就要大批拥来,你我何必要惹这场麻烦……”
  微微一顿,转向雷星云轻声说道:“老身突感不适,怕是就要旧病后发,也许有烦你帮助之处,快些随老身离开这里。”
  雷星云大感为难,眼下只要他放手与上官彤等人抟斗一场,捉下几个魔宫爪牙,不难使觉因大师等对自己的误会立刻消除,就此一走,岂非要使误会更为加深。
  是以他略一犹豫,道:“老前辈且觅地稍得一刻,等在下……”
  白发老妪似是性情十分暴燥,不待雷星云把话说完,冷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分手就是了!”
  说罢,举步就欲行去。
  但他甫行举步,樵隐神叟却横身拦了上去,喝道:“想逃么?可没这等容易!”
  白发老妪旋身怒叱道:“你认为我怕了你么?”
  樵隐神叟大喝道:“妖孽,纳命就是了!”
  一招旋风掌法,猛然劈了过去。
  白发老妪冷笑之中,素手一扬,轻轻一掌,挡了过去。
  樵隐神叟的旋风掌法,是当年赖以成名之学,如非面临大敌,从不轻用,这种掌法除却狠辣,迅速之外,还可横扫,侧击,使他在武林之中孤仿不群,睥睨天下的本钱,主要的也就是靠了这套旋风掌法。
  殊料白发老妪信手一掌,一股淡淡的棉软掌风却将这山沉海辟的一掌立刻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开去。
  樵隐神叟又羞又怒,他毕生傲啸武林江湖之间,从来尚未栽过这种跟头,当着觉因大师等人面前,益发难以下台。
  觉因大师自是看得清清楚楚,亦自惊凛不已,当下高宣一声佛号,跃身老妪之间,道:“施主既非魔宫之人,不知因何突来此处?”
  白发老妪冷冷一哼道:“管得着么?”
  觉因大师毕竟涵养高深,双掌合什,又道:“施主武功出神入化,老衲自愧弗如。”
  白发老妪噗嗤一笑道:“客气,客气……”
  觉因大师怔了一怔,又道:“施主高姓大名,可否赐告?”
  在他心意之中,这老妪武功这等高强,定是早年在武林中出过大名之人,只要她说出姓名,不难判断出她的来历路数。
  白发老妪迟疑了一下,目光一掠呆立在一侧的雷星云,道:“老身姓洪名霜华,听说过么?”
  觉因大师,樵隐神叟,一时俱皆皱眉沉呤不语,洪霜华,这名字确是陌生的很,觉因大师毕生甚少涉足江湖,但像这等武功高强之人,应该听说过才对,樵隐神叟早年纵横武林,阅人无数,当世一流高手,俱是耳熟能详之人,这白发老妪看来比他还要大上一旬年纪,却怎的竟想不出洪霜华其人。
  雷星云在一旁不由心头一震,忍不住喃哺自语道:“洪霜华……洪……霜……华……”
  他似是觉得这名字极是耳熟,但一时却无论如何记不起是在何时听人说过?
  樵隐神叟忖思了一下,转向觉因大师道:“老禅师可听说过此人之名么?”
  觉因大师摇头答道:“老衲见闻不广,未曾听说过这位施主的大名。”
  樵隐神叟手拍前额,道:“老朽一时也是想它不起……”
  微微一顿,忽然掀髯大喝道:“万劫魔宫中的一等角色,老夫何曾认得一个,这更证实你是魔宫妖人了!”
  凝神蓄力,双目炯炯,又复做势欲扑!
  白发老妪目光淡淡的向觉因大师丶樵隐神叟一扫,却迅快的又落到雷星云脸上,哼了一声,道:“真是傻瓜一个!”
  雷星云被弄得莫明所以,迷离不解,却又不便多问。
  樵隐神叟嗔目大喝道:“你骂那个?”
  白发老妪冷冷叱道:“既然你要问,就算骂你吧!”
  樵隐神叟勃然大怒,双掌突出,一击而下。
  觉因大师突然伸手一拦,道:“且慢动手!”
  樵隐神叟只得猛然收住掌力,道:“还等什么?”
  觉因大师忙以传音入密道:“此人武功不在你我之下,若果是魔宫妖人,定将主动与你我相搏,但她并无必战之意,故而老衲觉得可疑之处颇多。”
  一言提醒樵隐神叟,默忖这话果是不错,平心而论,自己确非这老妪对手,上官彤等一般魔宫爪牙此刻拚斗正烈,她如果是魔宫之人,怎会袖手旁观,而且还要就此离去?
  雷星云原本要出手一战上官彤等人,以表白自己身份,但因白发老妪对自己亦有诸多好处,此刻她坚持要走,并说要自己相助,一时不禁有些作难,呆呆的立在原处,迟疑不决。
  白发老妪冷冷一笑,道:“老身要失陪了!”
  说着转身就欲走去。
  雷星云追上一步,呐呐的道:“老前辈,您……”
  白发老妪突然身形一阵颤抖,头也不回的道:“愿否随老身同行,悉听尊便,用不着勉强。”
  雷星云不禁吃了一惊!从她颤抖的身子与嘶哑的话声看来,突然之间像是她已受了重伤一般。
  他立刻记起她说过旧病复发之事,心中大为凄恻,暗忖:这样一个年迈多病的老人,已经开口求自己相助,怎能硬起心肠不管,何况她对自己尚有许多好处!
  心中一面忖思,一面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
  但院中各派高手不下一百余人,除了大部份正与上官彤等冲突缠斗之外,尚有不少人把守在四周,见白发老妪举步要走,十余个手持兵刃之人立刻一拥拦在面前。
  白发老妪振作了一下,喝道:“让开!”
  但群雄因无觉因大师等之命,不敢擅自放人,是故仍然挡在面前,刀剑指定白发老妪,似是只要她再前进一步,立时即将联攻出手!
  白发老妪勃然大怒,右掌一扬,作势欲击。
  但她手臂甫行扬起,身子又是一阵激烈颤抖,右手随之无力的垂了下来。
  雷星云大吃一惊,连忙赶上一步,扶住她道:“老前辈,您怎么了?”
  白发老妪挣扎了一下,喝道:“一时我还死不了!”
  但显然她委实已经无力支持,借势一靠,全身的重量立刻移到了雷星云的身上。
  觉因大师,樵隐神叟自是把这一切俱皆看到了眼里,两人互望一眼,一时俱皆莫解所以。
  觉因大师长眉皱了一皱,大袖一拂道:“让他们出去。”
  挡在面前手持刀剑的群雄,见觉因大师下令放人,立刻闪到两侧,让出路来。
  雷星云不假思忖,扶持着她立刻向前走去。
  但走出不及数步,忽然听出庙外一阵大乱,呼叱喝叫,抟击喊杀之声立时扰得地覆天翻。
  守在庙外的各派门人,有些已经仓惶向庙内奔来,显然万劫魔宫的援手已在外发动攻势。
  雷星云见形势大乱,连忙扶着白发老妪向庙墙一角退去。
  白发老妪已经有些不克自持,喘息急剧,一任雷星云扶持而行,在庙墙一角委委顿顿的坐了下来。
  觉慧大师忽然飘身赶了过来,向觉因大师急急说道:“妖人顽强相抗,我方已伤亡各派门下二十余人,眼下魔宫援手又到,不知掌门之意是……”
  觉因大师凛然接道:“各派精英多已集此,如若一战即退,锐气挫尽,又怎能谈得到进剿魔宫,速行传谕本派门人,领先奋战,誓灭妖徒!”
  觉慧大师喏喏连声,立即应命而去。
  樵隐神叟大喝一声,紧随觉慧大师之后,一跃数丈,冲入交互缠斗的人群之中。
  此际火势已止,但仍浓烟迷漫,一座大殿已烧得断壁残垣,加上遍地尸身,与一片惨呼厉喝之声,交织成一幅极是悲惨的画面。
  觉因大师慨叹一声,由腰间掣出一柄方便铲,相继跃入人群之中,亲冒矢石,领先奋战。
  庙外守卫的各派门人,显然抵挡不住入侵的魔宫妖徒,相继纷纷向庙内拥来,不一时,一群黑衣蒙面之人,如狠似虎般立刻随后冲了进来。
  这些人同样的随手挥洒出团团黑雾,使阵阵刺鼻的腥臭之气,不时传入院内各派高手鼻孔之中。
  虽然团团黑雾随风四散,为害不烈,但时间一久,每人仍然或多或少的吸入了肺腑之中,渐渐俱有些昏眩恶心之感,以致功力锐减,战志大丧。
  一时惨呼频频,眨眼之间,各派门人先后又有二十余人死伤于魔宫妖徒的刀剑之下!
  觉因大师等一般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的掌门之辈,虽俱已出手奋战,先后也曾击杀了数十个魔宫妖人,无奈庙外拥来的黑衣人个个武功怪异,而且三人一组,五人一排,相率联手出招,进退有序,层次井然,加上随手挥洒的团团黑雾,与已经陷于混乱中的各派群雄相比,强弱立判。
  觉因大师心头黯然,默忖眼下形势,相持下去必然是一个极为悲惨之局,但此刻反而已然陷入由庙外拥来的黑衣人包围之中,即使想退已不可能。
  当下厉呼如雷,手中方便铲倏起倏落,幻化出条条霞光,挥舞之间,一口气连伤了三个魔宫之人。
  忽然——
  庙外又响起了一缕清细的箫声。
  觉因大师大吃一惊!但那箫声一反先前的凄恻呜咽,只听音调铿锵,而且甫一吹奏,立即收歇。
  觉因大师等方在惊疑之间,只见纵横在院中的一个身材细长,似是领袖之人,忽然仰天发出一声清啸。
  啸声一落,所有在混战中的魔宫徒众,忽然同时攻出数招狠招,相率向山门之外退去。
  群雄已陷劣势,死伤累累,是故妖人虽退,却无人追赶。
  包括上官彤,三悟道人等一般魔宫爪牙在内,俱皆顺势迅速退出,霎时间大部已退至山门之外。
  那身材细长发出长啸的蒙面人傲然立于山门之内,一笑,向觉因大师等高声说道:“今日之战,无非小施薄惩,希望尔等知所趋避,如仍不自量力,复图顽抗,必将玉石俱焚。”
  觉因大师沉声喝道:“尊驾想必就是万劫魔宫之主了?”
  那蒙面人又是一阵大笑道:“本宫之主是何等尊崇之人,怎会轻易亲冒矢石,与尔等交手!”
  觉因大师朗宣一声佛号,道:“寄语魔宫之主,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如有悔改之心,老衲等绝对不究既往,否则终难逃覆败厄运!”
  蒙面人仍然大笑道:“狂妄之言!”
  微微一顿,又道:“本宫之主虽有整饬武林之心,并无霸服武林之意……”
  樵隐神叟盖天成愤怒填膺,应声大喝道:“阴谋狡计,焚杀劫掠,一派恶魔强梁作风,尚有何颜谈到整饬武林,呸!”
  他须发怒张,目眦尽裂,呸了一声,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觉因大师扫掠了遍地的尸体一眼,默然不言。
  群雄之中亦是一片静默,每人俱皆深深明了,如若妖人不退,形势危殆,结局必将更为悲惨。
  那蒙面人见群雄一片垂头丧气,似乎更为得意,长袖一拂,向停留在身后的徒众喝道:“退!”
  身后立刻发出轰雷似的一片应声,徐徐转身而行,不一时,逐渐消逝于冥冥的夜色之中。
  觉因大师心头沉重无比,目注魔宫徒众退出,默然无言。
  那蒙面人并未与退去的徒众同走,冷声一笑,却向数丈之外立于庙墙一角的雷星云走去。
  当白发老妪发病之际,正当魔宫徒众内外夹攻,一片混乱之时,雷星云为保护她的安全,只好站在她的身边,并未参战。
  此刻见那蒙面人走了过来,立即凝神聚力,准备一击出手,先擒下这个看似为首之人再说。
  蒙面人在他面前数尺之处站了下来,微微一笑,似是向斜靠在墙上的白发老妪扫了一眼道:“这位是什么人?”
  雷星云怒叱道:“妖孽!你认为都怕了你么?”
  右掌疾出,以闪电之势向蒙面人右腕扣去。
  这一招擒拏之学原是由降龙残篇之上学来,手法怪异,玄妙无比。
  但那蒙面人却并无闪避之意,一任雷星云扣住腕脉。
  这倒大出雷星云意料之外,但他不及细忖,连忙暗中又加了两成功力。
  他已运出了六成力道,但那蒙面人依然巍立面前,并无呼痛狼狈之状。
  雷星云亦不由微微一惊!暗忖:这人的功力倒是不可轻视。
  方在骇异之间,忽见他用左手揭起蒙面黑纱,笑道:“老弟台,不识得老夫了么?”
  雷星云大为错愕,凝神看去,只见他竟是在离魂洞前曾经救过自己的独孤恨。
  独孤恨仍复放下掩面黑纱,笑道:“老夫对你一片诚意,老弟兄怎的却这般对待老夫?”
  雷星云微喟一声,把手一松,道:“去吧!”
  独孤恨依然淡淡笑道:“这就是报答救命之恩么?”
  雷星云目光一凛道:“在下今天不杀你也就是了!”
  独孤恨笑道:“你已进退两难,正邪交攻,如果不纳老夫善言,只恐江湖之上,永无你可以立锥之地了!”
  忽然数声长啸傅来,瞬息之间,四条黑影扑落院中。
  呆立的群雄忽然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只听有人声若洪钟的道:“阿弥陀佛,贫僧等迟来一步,想不到已有这多同道丧生!”
  雷星云心头一惊!那声音对他极是熟稔,正是海内四老中的空明禅师。
  觉因大师等一干群雄正目注雷星云与那蒙面人馍糊低语,忽见海内四老联袂同来,俱皆心头大喜。
  此时群雄中已分出不少人来清理满地的积尸,觉因大师目蕴泪光,向海内四老合掌施礼道:“天降凶顽,使我辈罹此大劫!”
  海内四老未及理会觉因大师之言,目光迅速的齐齐扫向雷星云等人,一片讶异之色。
  独孤恨自海内四老来后,住口不言,此刻忽然微微一笑,道:“老夫前路相候,先行别过了!”
  说罢纵身一跃,有如巨鸟冲天,平地拔起七八丈高,箭射一般向庙外跃去!
  空明禅师双眉一皱道:“此人煞似魔宫妖徒,因何让其从容逸去?”
  觉因大师叹道:“四位未来之前,我等已有落败之象,妖徒忽然无故而退,此刻若恃众擒捕其留后落单之人,岂是我正大门派所当为?”
  空明禅师朗宣一声佛号道:“老禅师果是菩萨心肠……”
  目光又讶异的落在雷星云与那白发老妪身上,道:“此子因何在此?那白发老妪又是何人?”
  觉因大师双眉紧皱道:“此子武技怪异,功力奇高,身佩青芒剑,精通南凌剑法,似正似邪,迷离难测,以方才行径,似与魔宫妖徒颇有渊源,那白发老妪,则尤其诡谲,身负上乘武功,却忽然无故自倒……”
  海内四老心中有数,对雷星云来说,他们比觉因大师还要清楚得多,但他们不愿说出雷星云身怀降龙残篇上绝技之事,虽然那“降龙残篇”的真本已被雷星云毁去,但他们怀疑雷星云尚有另外的抄本,这是他们必须查明之事。
  雷星云对海内四老视如仇仇,但他压制下心头的愤怒,俯身抱起那斜卧在墙角的白发老妪,昂首阔步,就向庙门走去。
  群雄因觉因大师等一般领袖人物俱不开口,亦各默立无言,雷星云经过众人面前之时,犹豫了一下,停下身来向觉因大师道:“在下深知诸位前辈对在下难以了解,但不日之内,当以事实证明,在下同样是与万劫魔宫誓不两立之人!”
  樵隐神叟重重的哼了一声,似是强压着满腹的怒气。
  海内四老中的慧清师太尖叱一声,道:“娃儿,这人是谁?”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这你就问不着了!”
  目光一转,凌厉的向空明禅师三玄道长,天南逸叟等扫了一眼,道:“在下是恩怨分明之人,四位恃强凌弱的骄横手段,在下毕生难忘,也许……”
  天南逸叟应声大喝道:“我等对你已一再宽容,你认为当真不能杀了你么?”
  空明禅师心中掂记着“降龙残篇”之事,赶忙接口道:“此子年青气傲,我等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觉因大师也走前一步,道:“大劫当头,妖气正炽,我等正宜速谋良策,请看老衲薄面,随他去吧!”
  雷星云冷冷一笑,不再理会众人,转身昂然而去,瞬息间走入了庙外的一带疏林之中。
  白发老妪似是已入昏迷之中,只觉她额际炎热烫手,喘息急剧,不住喃哺自语,但却听不清她是说的什么?
  雷星云心头沉重无比,他无法抛开这白发老妪不管,以致与觉因大师等人之间仍然有着极深的误会。
  他不知觉因大师经此挫败之后,又将采取什么措施,但万劫魔宫的夺人声势,却是令人心寒气馁,一场江湖劫运,必已难免。
  他将白发老妪轻轻放下地来,以推宫过穴之法,缓缓为她调和气血。
  他目光再度接触到白发老妪的双手之上,只见腻如羊脂,色泽如玉,而且老妪虽然身穿长袄大裙,但依然掩不住她那丰满婀娜的身材。
  雷星云大惑不解,但白发老妪的面具,神似逼真,在深夜之中极难看出破绽,兼且雷星云为人拘谨,不愿揭人隐私,是故并未追究下去。
  此际已是三更过后,夜风凄凄,秋虫唧唧,一派凋零秋景。
  雷星云为她缓缓推拏了一会,白发老妪似是清醒了一些,气息也比先前畅顺了许多她挣动了一下,忽然喃喃的喊道:“雷……星……云……”
  雷星云忙道:“老前辈可觉得好一些么?”
  白发老妪恍如未闻,顾自又喃喃的道:“你好……狠……的心肠……我九死一生……为的……什……么?”
  雷星云茫然不解,愕然不已,仍然缓缓为她推拏。
  又过了盏茶之久,白发老妪更加清醒了一些,缓缓睁开眼来,茫然凝注了雷星云一会,道:“麻烦你了!”
  雷星云苦笑道:“老前辈怎会突然这样?”
  白发老妪微微叹吁了一声道:“这是一种不治之症,大概老身最多只有两个月可活了!”
  雷星云大为感喟,同时心中十分蹩扭,自己此刻乱事如麻,要再拖上一个重病欲死的老人,那可是非常麻烦之事。
  忖思了一下,道:“老前辈可有什么亲近之人可以倚靠的么?”
  白发老妪似是听出了言中之意,冷冷哼了一声,道:“我绝连累不了你,尽管走你的好了!”
  言来火气甚大,雷星云不由双眉紧皱,心想自己对她低首下心,唯唯喏喏,却怎的她仍然脾气这等大法?
  白发老妪缓缓又道:“我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本来遇到了一个一见钟情,愿委终身之人,不料他移情别恋,弃我而去!”
  说着一阵凄然,盈盈欲涕。
  雷星云大为不解,不由问道:“老前辈,您说什么?”
  白发老妪似是由于心情激动,说过之后,瞑目不语,委委顿顿斜倚在一株树干之上,沉沉睡去!
  雷星云凝注了她一会,忽然恍然大悟,暗暗忖道:想不到她的身世竟也如此悲惨,此刻老病将死,仍然念念不忘她年青时的伤心之事。
  当下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自己既已与她相遇,总不能撇开不管,但在这荒山之中,任由风吹霜侵,必会使她病情加重,眼下必须找一个可以使她疗伤的安身之处方好。
  极目四眺,附近并无乡村人家,心想:只有先到山外再说。
  忖思之间,俯身将白发老妪抱了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但他甫行走出疏林尽头,忽听一阵衣袂啸风之声,在一株树巅之上,忽然落萃般的飘下了一个人来。
  雷星云愕然一惊,连忙蓄势戒备。
  但来人似是并无偷袭之意,飘然站于丈余之外,哈哈一笑道:“老夫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原来那人竟又是率领魔宫徒众向觉因大师等进袭的独孤恨,此刻他的蒙面黑纱已经去掉,故而一看就可认出。
  雷星云冷冷的道:“等我做甚?”
  独孤恨笑道:“老夫诚意要相助于你,怎的老弟台却如此不能随和。”
  雷星云淡淡应道:“尊驾的善意,在下十分感激,只可惜你投错了主人,正邪之间,势同水火,请恕在下失陪了!”
  说毕,头也不回,抱着白发老妪继续向前行去!
  独孤恨并无怒意,微微一笑,大步跟了上去,道:“这位想必是老弟挚友,看她病势这等重法,也该早些找个休息处所……”
  雷星云嗔目大喝道:“在下念及离魂洞前之事,不忍与你为敌,你怎的如此不识时务,一味噜嗦什么?”
  独孤恨笑道:“老弟兄不必动怒,也许另有一件使你有些兴趣之事。”
  说着忽然取出一条丝巾递向雷星云道:“老弟台可识得这是谁人之物么?”
  雷星云暗暗吃了一惊,接过看时,一眼就认出那是谷幽兰之物。
  自他追寻华双红因而失掉谷幽兰的下落之后,一直未听到她的半点消息,眼下看来她必然已被魔宫之人掳回去了!
  他立即想到魔宫惩治叛徒的残酷手段,一时大为不安,不由停下脚步问道:“你们已经害死她了么?”
  独孤恨面色严肃的道:“惩治叛教之徒,岂能要她死得这等容易?”
  雷星云大惊,喝道:“如今她在那里?”
  独孤恨道:“老弟台是否想要见她一面?”
  雷星云不假忖思,喝道:“带路吧!”
  独孤恨微微一笑,仰天发出一声清啸。
  啸声甫落,只见不远处的树丛之中忽然驰出了一匹四轮马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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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百变神君
  雷星云甚是讶异,心想难道独孤恨早有预谋,备妥了马车等在这里不成?
  忖思之间,那马车已到面前,赶车的一身劲装,面蒙黑纱,看上去呆呆板板,活像一具能动的僵尸。
  独孤恨满脸挂着奸滑的笑意,上前一掀车帘道:“老弟台请!”
  雷星云迟疑着并未迈动脚步,双眉一轩,道:“在下并非善欺易骗之人,先说明要去那里?”
  独孤恨从容一笑道:“自然是要去谷幽兰所在的地方……”
  目光一转,道:“老夫对你完全是一片诚意,如果老弟台事事见疑,老夫也不便相强,只好作为罢论了!”
  雷星云满腹疑虑,但却想不出所以然来,独孤恨对自己的态度当真是迷离莫测,但显然的是不致设计谋害自己,否则,在离魂洞前,自己纵使有八条性命,只怕也早断送在他的手中了!
  同时,他一来关心谷幽兰的安危生死,眼下既已得到了她的下落,自无袖手不问之理,二来魔宫徒众已然遍布江湖,长清寺一战,使正大门派锐气大挫,眼见武林末日将至,独孤恨既是魔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自己何妨将计就计,或可因此探得一些魔宫机密之事。
  是以他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双手抱着昏睡如死的白发老妪,大步一跨,踏上车去。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坐褥,布设得极是华美,并且有绣花的引枕,靠垫,煞似王公巨室所用之物。
  他将白发老妪轻轻放了下来,见她昏沉不醒之状,连忙又以推宫过穴的手法为她缓缓舒动气血。
  独孤恨相继跨上车来,赶车的不待招呼,皮鞭一挥,那马车立刻骨碌碌的向前急急行去。
  独孤恨探身挨进车厢,目注雷星云笑道:“推宫过穴,只宜于轻微的伤病,令友身具高深内功,竟而昏迷不醒,可见病势极重,推宫过穴,反而伤其元神。”
  雷星云颓然停下手来,默忖这话果然不错,但除此之外,自己却又无法救治得了她,沉声一叹,皱眉不语。
  只听独孤恨又轻声一笑道:“老弟台与她是……”
  他把字拖得长长的,等着雷星云答覆。
  雷星云淡淡应道:“萍水相逢,何必定要相识!”
  独孤恨击节叹赏道:“老弟台侠心义胆,可敬可佩……”
  目光一转,又道:“敝师兄精擅医道,且又最是敬爱老弟这等胸襟之人,也许只有他能够为令友医好伤病,待见到敝师兄时,老朽自当以此相求。”
  雷星云道:“令师兄是谁?莫非就是万劫魔宫之主吗?”
  独孤恨微微笑道:“日后老弟台自会知道,此时恕老朽不便明言。”
  说毕退了出去,与赶车的并坐于车辕之上。
  雷星云由车帘缝隙中向外望去,只见所经之处俱系荒岭野坡,马车时上时下,坎坷不平。
  白发老妪似是仍在昏迷之中,又似已然恢复清醒,目光翕动了几下,仍然躺着未动。
  雷星云烦闷不已,自己此刻以破釜沉舟之心独闯虎穴,但却拖上了这么个病人,对自己岂非是一大麻烦。
  但白发老妪那衰老的面容,孤独的身影,却使他愈来愈是怜悯同情,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抛了她不顾。
  他探手怀中,摸到了那个盛装“龙涎参果”的小瓶。
  龙涎参果既是起死回生的仙丹灵药,如果给她服了下去,自然可把她的病治好,但那龙涎参果已剩了最后一颗,那原是他给华双红所留。
  华双红的纤纤丽影又在他眼前幌动,她那忧郁的眸光,深情的举止,在碎心洞内,在长清寺中,她为谷幽兰治伤时那种惨淡欲绝的神情……
  他不由两眼湿润,又把捏着白玉小瓶的手抽了回来,华双红被三玄道长以三阳指力伤了三髓一脉,这最后一颗龙涎参果,定要留着给她服用,不论任何理由,也不能赠送别人。
  他默默想道:洪老前辈,设若不是华双红姑娘也要这颗龙涎参果救命,在下必会给你服用,但是现在,只好对不住您了!
  他脑海中一直在漫无边际的胡思乱,忽然,他记起白发老妪与他在长清寺偏殿神座之后时,曾给他服用过一颗红色丹丸,专辟魔宫妖人挥洒的毒雾,说不定她怀中仍有可以祛毒治病的良药,此刻她昏睡不醒,自然不知服用,自己倒是应该替她找了出来给她服下才对。
  他探手摸摸白发老妪的额角,只觉灼热炙人,显然她的病势仍极沉重。
  他俯在她耳边轻声喊道:“老前辈,洪老前辈!”
  白发老妪转侧了一下,喃喃的说了两句馍馍糊糊之言,仍然沉睡不醒。
  雷星云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向她怀中摸去。
  在她胸口之下,果有一个硬硬的小瓶,但她外衣纽扣扣得甚严,他只好慢慢去解她外衣的纽扣。
  那白发老妪穿得衣服极多,雷星云一连替她解去了三层衣服的纽扣,忽然一件大红肚兜触入眼帘,同时,一阵醉人的香味使雷星云不由昏昏欲醉。
  他大为讶然,赶忙把目光转了开去。
  这白发老妪确然使人神秘难解,八旬以上的年纪,还弄得满身粉香脂腻,穿戴着这样的大红肚兜。
  雷星云又迟疑了一阵,但终于还是轻轻解开肚兜一角,颤抖着手指向内摸去。
  一摸之下,使他更是大惊失色!
  只见她肌肤有如羊脂白玉,胸前双峰更是柔嫩滑腻,新剥鸡头,宛然处子。
  雷星云有生以来,尚是第一次有这等遭遇,匆忙中摸到小瓶,赶忙缩回手来,慌乱的替她把衣襟掖好。
  良久之后,他方才压抑下崩崩的心跳,打开手中的小瓶。
  那瓶中只剩了一颗红色药丸,与在长清寺中所服的一模一样。
  雷星云暗忖:这药纵使治不好她的病,也不致有何害处,当下撬开她的牙关,把药丸纳入口中,一按结喉穴,但听咕噜一声,咽入腹内。
  他不敢再去掀她的衣襟,就把那空了的小瓶放在她的身侧,静静注视着她的变化。
  他更不愿去探究他人的隐秘,白发老妪的丰润躯体,柔夷双手,也许是她得天独厚,养生有术,他不愿再想下去。
  对于偷偷解开她上衣一事,雷星云亦无愧惭之感,依年龄来说,她已足可做自己的老祖母,何况此举又是为了给她取药治病。
  马车依然巅巅簸簸的行驶,但听得阵阵鞭声,显然赶车的正在驱使着马儿加速行驶。
  雷星云已不愿去注意那些,反正已经抱定独闯虎穴之心,即使是直入万劫魔宫,他也毫不迟疑。
  约有半盏热茶之后,那颗红色药丸当真已经有了效验,白发老妪转侧了一下,忽然缓缓睁开眼来。
  雷星云连忙俯下身来,道:“老前辈是否好一点了?”
  白发老妪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流动,扫掠了车中一会,皱媺眉头道:“是在车中吗?”
  雷星云暗暗佩服这白发老妪的判断力之强,甫从昏迷之中醒来,就已试出此刻是身在车中。
  当下连忙答道:“不错,在下要为老前辈找一处休养之所。”
  白发老妪目光中忽然现出一股异样的光辉,定定的盯住了雷星云一会,道:“去什么地方呢?”
  雷星云呐呐的道:“不过到城镇之中找上一处店房。”
  白发老妪轻轻嗯了一声,忽然注意到被解开的衣襟,身躯猛然颤抖了一下,霍然坐了起来,挣扎着喝道:“这……这是……你吗?”
  雷星云倒不由吃了一惊,连忙陪笑道:“在下因见老前辈病势沉重,苦于无药可医,因为记得在长清寺中您取出来的那红色药丸,所以……”
  白发老妪目光盯视了他老大一会,神光渐敛,摆摆手制止雷星云再说下去,又复瞑目躺下。
  但她躺了不久,又张开眼来向雷星云道:“过……来……”
  她声调颤抖,说得极不自然,雷星云原认为是病势使然,并未在意,当下连忙向前凑了一下,道:“老前辈,您……”
  但他一言甫毕,那白发老妪却双手一伸,把他紧紧搂了起来。
  雷星云大吃一惊,白发老妪虽在重病之中力量却是极大,他挣扎了一会,竟未挣扎得开。
  当下只好沉声说道:“老前辈,您这是怎么了?”
  他更担心着坐在车辕上的独孤恨会突然间闯了进来,这情景实在是尴尬的很。
  白发老妪并不理会这些,声调哽咽的道:“你知道我就快要死了吗?”
  雷星云心中极为烦燥,又挣扎了一下,不经心的答道:“不会的,您安心歇着吧!”
  白发老妪叹息了一声道:“我这病每犯一次,就要厉害一些,看来只能再活一个多月了!”
  雷星云道:“老前辈过去没请大夫看过吗?”
  白发老妪叹道:“我自己就是最好的名医,我自己都治不好,一般江湖郎中又有什么用处呢?”
  说着竟把白发萧萧鸡皮折皱的面颊向雷星云偎来。
  雷星云被她一搂,原本已面面相对,目光相接,鼻息微闻,阵阵如兰如麝的香气,薰袭得他昏沉如醉,此刻白发老妪得寸进尺,竟把面颊偎在自己脸上,使他越发惶急不安。
  他既怕车帘外的独孤恨听到,不敢高声喝叱,那白发老妪力量极大,使自己又无法挣扎得开,只好低声求道;“老前辈不要这样,在下……”
  但那白发老妪却越偎越紧,折皱的面颊在他脸上不住摩擦,而且全身都挤压在他的身上。
  雷星云只好尽量闪避,但越是闪避,那白发老妪却缠得越紧,像一条蛇一样的使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雷星云因她在重病之中,不便运出内力抵拒,只好任其所为,良久良久,那白发老妪忽又喃喃着喊道:“云……云哥!”
  雷星云大为骇异,但他立即悟到,那白发老妪定是又回忆起年青时的伤心往事,那个抛弃了她的负心人必然名字也是叫什么“云”吧!
  他不禁又对她深深同情起来,她竟是这漾一个痴情之人,对六七十年前那负了心的爱人仍然念念不忘,看来她这一生的岁月定是过得凄凉无比,此刻重病垂死,依然受着往事的折磨,这情景委实令人心酸。
  此刻那白发老妪紧紧偎在他的怀内,他试得出她正发着高烧,显然这些话部是梦呓一般,也许在梦中,她又回到了六七十年前的年青时代,把自己当成她年青时的爱人了!
  一念及此,雷星云反而不便过份挣扎,在她老病将死之际,他不愿打破她这份沉缅于往事中的美梦。
  白发老妪神情极是激动,双泪滚滚,喃喃的道:“云哥!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雷星云存心安慰于她,使她在老病垂死之际多享受到一点回忆中的温馨甜蜜,故而模馍糊糊的应道:“知道!”
  白发老妪搂得他更紧了一点,道:“你还……还喜欢我吗?”
  雷星云道:“喜……欢……”
  白发老妪全身颤抖了一阵,道:“只是我就快要死了!要是我不死该有多好!我们终生厮守,永不分离……唉!”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并不恨你,我不该妒忌你另找伴侣,我已经快不行了!”
  雷星云对她不由更是肃然起敬,她一生为爱情折磨,如今垂死之际,竟对昔年抛弃了她的负心人毫无恨意,这是何等宽大的胸襟。
  他心中大为凄然,忍不住阵阵鼻酸,困难的抽出一只手来,去为她揩拭满脸的泪痕。
  白发老妪搂住他的双手松了下来,却气喘吁吁的道:“云……哥!搂紧我……亲……我!”
  雷星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连忙借势爬了起来。
  同时,他发觉那白发老妪已然恢复了清醒,不似仍在梦境之中,心中大为讶然,暗忖:莫非这老太婆已经疯了不成。
  白发老妪双目微闭,仍然喃喃叫道:“云哥……云……”
  雷星云轻轻叹息了一声,轻轻的道:“老前辈!您……”
  白发老妪双目大睁,盯注着他道:“怎么,你……”
  喟然一叹,恨恨的道:“你这傻瓜,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雷星云忙道:“在下知道老前辈是一位武林奇人,眼下还是养病要紧,您好好歇一会吧!”
  白发老妪挣扎着一幌身坐了起来,冷冷的喝道:“你……”
  但她一句话尚未出口,那马车却戛然一声停了下来,只好收住话锋,沉声一叹,住口不言。
  独孤恨已将车帘掀了起来,向内探头一笑道:“老弟台,下车了!”
  目光接触到衣衫不整的白发老妪,又微微笑道:“这位老人家的病好些了吗?”
  雷星云向外探视了一下,只见马车已停在一座庄院之前,心中满腹狐疑,但却不愿多问,转向白发老妪道:“老前辈能够活动吗?”
  白发老妪看也未看他一眼,不待搀扶,顾自慢慢爬出车来。
  雷星云相随而下,只见那庄院建筑巍峨,极是齐整,马车正停在庄院大门之前,两侧各有四个大汉把守,甚是威风壮观。
  白发老妪有些讶异的四面打量了一下,冷冷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雷星云同样的并不知是什么地方,只好向独孤恨一指道:“是这位的……朋友之处,先给老前辈找一处休养之所。”
  独孤恨持髯一笑道:“不知两位可曾听说过翻天神鹰柳石义柳老庄主的大名?”
  雷星云悚然一惊道:“难道这里是……”
  独孤恨应声接道:“枫谷山庄。”
  雷星云啊了一声,默然不言。
  他虽是江湖经验极差之人,但对在武林中出过大名之人仍然知道一些,柳石义并不属于任何帮派,但三十年前孤身参加华山武林大会,单剑匹马,一一折服了与会的各大帮派掌门,与四路高手,成为武林之中有史以来第一件轰动的大事。
  当时武林震动,各大门派掌门曾联袂亲送柳石义回返枫谷山庄,誉为天下第一高手。
  但据雷星云所知,这位曾经征服武林的翻天神鹰柳石义早已谢世多年,而且枫谷山庄从未涉入江湖纷争,是故三十年来,反而甚少有人再提及此事,当下有些不解的道:“莫非柳老庄主仍然活在人世吗?”
  独孤恨哈哈一笑道:“柳老庄主早已于二十年前仙逝,如今执掌门户的是少庄主百变神君柳天建,但他也已是七十岁以上之人,也当得起称为老庄主了!”
  雷星云沉忖不语,益发落入困惑之中,独孤恨是万劫魔宫中的一流魔头,怎会和一度被誉为武林圣地的枫谷山庄攀上关系?
  翻天神鹰柳石义一代大侠,其子柳天建虽然不为江湖所知,但也必然承继乃父风范,是位堂堂正正之人,如何能与独孤恨有了交情?
  越想越觉迷离难解,方在忖思之间,忽听独孤恨笑道:“老弟台与这位老人家请吧!”
  雷星云定神看时,只见庄院之中走出了两个穿着灰色长衫之人,向独孤恨抱拳迎迓,双方并无什么客套之言,似是极为熟悉。
  白发老妪倒并无什么不安之意,将手搭在雷星云肩头之上,迳自缓缓向内走去。
  此际已是黎明时分,但枫谷山庄内一路上都挂着照亮的火炬灯笼等物,辉煌耀眼,益发显出这庄院主人的气派不凡。
  一连进了三重门户,又曲曲折折的走了不少游廊,忽然走到了一座垂花的拱门之前。
  四个青衣小婢早已等候在门前,见众人走到,立刻齐齐裣衽一礼,姗姗的走向白发老妪,前呼后拥的扶着她向内行去。
  独孤恨收住脚步,道:“老弟台一夜辛劳,且请休息一天,老朽暂时告退了!”
  说毕与两个灰衣人转身而去。
  雷星云本待追询他谷幽兰在于何处?但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白发老妪在四个青衣小婢簇拥之下已然走出丈余远近,连忙紧走两步追了上去。
  拱门之内是一座规模不小的花园,假山鱼池,极尽园林之盛,此际虽然百草凋零,树枯草萎,但一畦畦的菊花,与株株的丹桂,依然点缀得万紫千红,花香袭人。
  花园尽头是一座花厅,陈设华丽,花厅内左右两间净室,床榻裀褥,铺陈精美,而且阵阵檀香焚烧的香气,使这厅房益发显得高雅。
  四个青衣小婢扶持着白发老妪迳入右间卧室,侍候着她睡在床榻之上。
  白发老妪似是神思昏昏,病情仍重,一言不发,也不答理站在床前的雷星云,转身朝里睡了下去。
  其中两个小婢侍候得极是殷勤,其中一个轻轻说道:“我叫春桃,她叫夏红,我们就在门口侍候着,要茶要水,随时叫我们好了!”
  白发老妪微微摆了摆手,并未答言。
  雷星云沉忖了一下,道:“老前辈现在觉得怎样?”
  白发老妪却装聋作哑,不理不睬,恍如未曾听到。
  四个小婢目光齐齐盯视着他,待他发觉时,又齐都赶紧把头别了开去,使雷星云不由一阵脸热耳红。
  当下只好缓步踱了出来,两个小婢立刻娴娴的跑到前面,向左面的一间卧室一指,道:“公子请到这里休息吧!”
  此际朝阳已出,霞光万道,雷星云忽感极是疲倦,那铺陈华美的卧榻对他有了无限的诱惑,当下不假思忖的大步走了进去。
  两个青衣小婢随后跟了进来,其中一人道:“我叫秋菊,她叫冬青,我们随时侍候公子。”
  两个小婢俱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与那名叫春桃、夏红的小婢一样,满面天真无邪之色。
  雷星云心中动了一动,道:“是谁叫你们来侍候我的?”
  两个小婢怔了一怔,那叫秋菊的道:“是我们的总管徐三爷!”
  雷星云道:“你们庄主呢?”
  秋菊满脸困惑的道:“我们庄主常年在外,就是回来,也是住不了几天就走,所以……”
  那叫冬青的见秋菊有问必答,暗中牵了她的衣角一下,秋菊猛然一惊,似是记起了自己不该如此多言,赶忙收住话锋。
  雷星云皱了皱眉头,道:“你们可知道方才陪我一齐来的是什么人吗?”
  这次秋菊不再开口了,那叫冬青的道:“想必是我们庄主的朋友,小婢等只是受命在此侍候公子,别的事我们一概都不知道。”
  话语之中显示出她的黠慧,推托得干干净净。
  雷星云双眉紧皱,向秋菊挥挥手道:“你先出去,我要和这位姑娘说几句话儿。”
  秋菊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瞟了冬青一眼,神秘的一笑,立即裣衽一礼,姗姗的跑了出去,并且顺手把房门掩了起来。
  冬青粉面通红,呆在原地动也未动,双眸紧闭,一副任宰任割之状。
  雷星云有些不解的看了她一眼,道:“姑娘今年十几岁了!”
  冬青道:“小婢一十七岁。”
  雷星云又道:“姑娘是自幼就在这枫谷山庄吗?”
  冬青犹豫了一下,道:“小婢是被这里的徐三爷花银子买来的,已经三年了!”
  雷星云噢了一声,道:“三年的时间不算短了,对这里的情形你该知道一些吧!”
  冬青双目中流露出一股畏惧之色,道:“小婢只知供人驱使,别的事一概不知。”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至少你们庄主在不在家,他是个何等样的人物你总该知道的吧!”
  冬青连声颤抖着道:“小婢委实不知,小婢等常年专管侍候住到这花厅的客人,虽然来了三年,但是连庄主之面也没有见过。”
  雷星云微现怒意,道:“看来你即使知道,大概也不会说的……”
  说着探臂就去抓她的左手。
  冬青不但并未闪避,反而把手颤抖着送了过来。
  雷星云微微感到有些意外,但却硬下心肠,捏住她纤纤的五指,沉声说道:“如果你不肯说,少不得要教你吃些苦头了!”
  冬青满脸惊惧的凝视了他一眼,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公子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雷星云暗忖:这小妮子倒是倔强的很,当下暗中运出二成指力,向她纤巧的五指轻轻捏去。
  那冬青小婢倒确似未曾习武之人,一捏之下,只痛得她拱腰缩臂,冷汗直流,哀哀的求告道:“公子,饶了小婢吧,何苦要折磨我们这些苦命人!”
  雷星云松去捏着的五指,忖道:莫非她对这里的情形确乎是一无所知,心头倒不由滋生出一阵愧赧之感,当下挥挥手道:“去吧!”
  冬青如逢大赧,由地上爬了起来,揉着被捏得红肿了的手指,幽幽的瞥了雷星云一眼,仍然和颜悦色的道:“公子不要用些茶点吗?”
  雷星云挥挥手道:“不用了!”
  冬青立即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仍然将房门顺手掩了起来。
  雷星云心头凝念重重,愈来愈觉迷惘,由门缝中悄悄看去,只见春桃、夏红两人坐在对面卧室之外,秋菊丶冬青两人则坐在自己房外,四人并未交谈,各自默坐不语,神色之间,流露出无限的忧虑恐惧之情。
  他轻步走了回来,偷偷拉开开向园中的窗户,双肩微动,立如一缕轻烟般飘了出去,右足一点地面,跃登到花厅房顶之上。
  放目望去,只见这片山庄至少有二十余座院落,到处楼阁相连,房厅栉比,但却一片死寂,听不到点滴声息,看不到半条人影。
  方在呆呆的四眺出神之间,忽然一缕柔细的声音传入耳鼓,道:“你又发什么呆了?”
  是传音入密,雷星云急忙转身望去,只见对面房脊上一条人影一闪而逝,正是那白发老妪。
  雷星云讶然不已,忙也以传音入密道:“老前辈病势刚好,怎不好好歇息些时!”
  白发老妪气吼吼的说道:“傻瓜!已入龙潭虎穴,还想歇息什么?”
  此际天色大亮,雷星云鹄立于厅房顶上,极易使人发觉,当下连忙飘下房来,仍然穿窗而入。
  他心情已较为轻松了一些,那白发老妪能够窜房越脊,显然已经大致复原,可以不必自己再去分心照顾她了,但想到她所说的已入龙潭虎穴之言,心中又有些不安起来,自己原是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而来,但白发老妪却没理由陪着自己涉险,设若当真发生了不测之事,自己岂非要对她大为负疚。
  当下试探着又以传音入密喊道:“老前辈,洪老前辈……”
  对方果然有了应声,只听一缕柔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雷星云忙道:“老前辈既已病体痊愈,最好早些离开此处!”
  只听白发老妪气吼吼的厉叱道:“怎么?你要赶我走吗?”
  雷星云奇道:“老前辈不要误会,依在下看来,确如老前辈之言,此处已是龙潭虎穴之地,老前辈最好离开,免得担惊受累!”
  白发老妪冷冷一笑道:“傻瓜!少说一句吧!”
  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道:“你已一夜未睡,快些藉机调息一会吧!”
  雷星云越发困惑不解,这白发老妪的行事作为,当真是令人莫测高深,她对自己大骂傻瓜,疾言厉色,有时却又温柔体贴。
  当下不便多言,同时一缕倦意,使他呵欠连连,心想这老妪说得不错,此际悄寂无人,正好藉机养足精神,以应付未来的变故。
  床榻上柔软无比,但他并未躺下,只跌坐床上,瞑目调息,不过盏茶之久,渐渐入于忘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听房门轻轻的咿呀一声,推了开来。
  雷星云霍然跳下床来,举掌欲劈!
  但进来的竟是秋菊、冬青两人,两人手中俱各捧着不少东西,见雷星云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啊”的惊呼一声,几乎把手中的东西都摔了下来!
  雷星云微带歉意的一笑,道:“有劳两位姑娘了!”
  两个小婢惊魂乍定,各各喘了一口粗气,把手中的东西一一放了下来。
  只见秋菊所捧的是面盆巾皂等盥洗之物,冬青所捧的则是几盘精致的菜肴,与米粥薄饼等食品。
  两人把东西慢慢放好,冬青睨了雷星云一眼,道:“公子请净面用饭吧!”
  雷星云这时方才发觉此刻已到了晌午时分,赧然一笑道:“东面房间的那位老前辈可曾用过饭了?”
  冬青点点头道:“她老人家有病,只吃了一点稀粥。”
  说着与秋菊两人又缓缓退了出去。
  雷星云确然已经腹中大饥,仔细检看一下饭菜,并无下毒的迹象,略一犹豫,随即狼吞虎咽,大吃大喝起来。
  不一时,吃喝已毕,倾耳细听,仍是一片沉寂。
  好在他已沉下心来,仍复跌坐床上,瞑目起来。
  良久之后,两个青衣小婢又复推门走了进来,悄悄把碗盘收拾出去,雷星云待两人去后,又以传音入密向隔室的白发老妪喊道:“洪老前辈……”
  立刻就听到了白发老妪的应声,道:“既然此刻无事,索性你就好好养息一番。”
  雷星云迟疑了一会,又道:“在下有许多话要和老前辈谈一谈。”
  白发老妪犹豫了一会道:“不必说了,你我俱在他人监视之中,小心为是。”
  雷星云有些不服的道:“你我以传音入密互谈,又有什么妨碍?”
  白发老妪哼了一声道:“傻瓜!难道你不知道‘天视地听’之术,会此种绝学之人,不论用‘传音入密’‘千里传音’或是‘蚁语传音’都可被他听得一字不遗!”
  雷星云大大吃了一惊!在“降龙残篇”之中,他曾读到过这一绝学的习练之法,但因一时难于学成,尚不能致用,难道世上也有人会此一绝学不成。
  同时,他更吃惊于白发老妪之言,难道她也知道这被武林中视为神圣之地的枫谷山庄与万劫魔宫有着关联不成?
  但因白发老妪之言,他已不便再与她以传音入密交谈,索性仍然跌坐床上,瞑目养息,并暗暗习练降龙残篇上的未竟之学。
  时光一点一滴的逝去,又到了日落黄昏之后。
  对面房中始终没有点滴声息,雷星云原是个性极强之人,白发老妪的时而温柔,时而傲慢,使他觉得无法承受,自被她骂过几次傻瓜之后,他已不愿再去与她搭讪,心中暗忖:既然你病势已好,同时自己也已警告过要你过去,等于自己责任已了,眼下身入虎穴,危机重重,也就没有余力再去照顾你了!
  如此一来,心中反而轻松了许多,像是除去了肩上的一副重担,渐渐把那白发老妪抛到脑后去了!
  方在忖思之间,忽听房外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之声,雷星云连忙闭上双眼,装作尚未醒来的模样。
  房门呀然一声推了开来,只听秋菊的声音轻轻喊道:“公子!公子!”
  雷星云缓缓睁开眼来,蓦见独孤恨满面笑意的立于房门之外,见他睁开眼来,忙笑道:“老弟台睡得好吗?”
  雷星云冷冷的客套了两句,立刻幌身跳下床来。
  独孤恨神秘的一笑道:“前厅已摆下一席薄酒,今晚先与老弟台洗尘……”
  说着侧身一站,做了个请的姿式。
  雷星云略一犹豫,立刻大步而出。
  独孤恨目注右面卧房道:“那位老人家病势沉重,今晚就不劳动她了……”
  目光一转,向立在门外的春桃、夏红两个小婢沉声喝道:“仔细伺候着,随时听候房中呼唤。”
  两个小婢连忙裣衽一礼,喏喏应声。
  厅外已有两个健仆挑灯侍候,立刻在前带路,曲曲折折,经过了七八重院落,方才到达了一座僻静的厅房之前。
  厅房内已摆下了一席盛筵,但却只有两付杯筷,显然除了独孤恨之外并无别人,厅中另有两名健仆,正忙着斟酒布菜。
  独孤恨肃客入内,微微一笑道:“柳老庄主正在奉陪几位不速之客,无暇抽身,只好由老朽陪饮几杯!”
  说着举杯敬过酒来。
  雷星云双眉一挑,朗声说道:“在下蒙尊驾殷勤招待,不胜感激,不过,在下原是为谷幽兰姑娘而来,不知她目前在于何处?”
  独孤恨阴阴的一笑道:“老弟台果是情深义重之人……”
  微一沉吟,又道:“既是如此,老弟台不妨先看她一看。”
  说着站起身来,举手一抬。
  一名青衣健仆立刻疾步奔了过来,躬了一礼。
  独孤恨沉声喝道:“这位雷相公要看看二小姐目前的境况。”
  那青衣健仆应了一声,立刻向厅房一侧走去。
  厅房一侧挂着一道黑布棉帘,雷星云原认为那是内室房门,不料那健仆把棉帘拉向一边,后面仍是墙壁,但中间却视出了一个拳大的圆孔。
  雷星云讶异无比的走了过去,只见那圆孔中镶嵌着一块透明的晶石,俯首看时,隔壁的景象,依稀可见。
  墙壁后是一间洞窟般的石室,并无门窗,约有两丈见方,四壁底部放着无数铁环,每个铁环之上都用丝绳拴着一条八九尺长的毒蛇的尾部,满室之中至少也有四十余条毒蛇之多。
  那些毒蛇被拴住了尾部,身体很自然海向前挣动,于是满室中的毒蛇聚拢成一个圆圈,仅在中间留下了一个两尺左右的空隙。
  就在那两尺左右的空隙之中,站立着一个衣衫不整,蓬头散发的青衣少女,从她那满身点点的血迹看来,显然她已受过了不少折磨。
  虽然她背向墙壁上的小洞而站,但雷星云依然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正是他决心救她出险的谷幽兰。
  谷幽兰憔悴萎靡,摇摇欲倒,但只要她一倒下去,必然会立刻惨遭蛇吻,是故仍然勉强支持着不跌下去。
  雷星云大为恚怒,举手一拳,就向那嵌在墙中间的透明晶石击去,同时放声大喊道:“姑娘!谷幽兰姑娘……”
  但那墙壁,晶石俱是既厚且牢之物,一击之下除了发出一声轰然巨响之外,竟然纹风不动,而且石室中的谷幽兰头也未回,显然并未听到他的呼喊。
  耳际间只听独孤恨微微一笑,道:“任凭功力如何高深之人,这样站在毒蛇环伺之下,不眠不食,也难挣扎过七天以上,只要一倒下来,那些毒蛇……”
  雷星云目眦尽裂,大喝道:“你们这样对付一个弱女子,也不觉得可耻吗?”
  独孤恨毫不为动,依然挂着阴阴的笑意,道:“惩治叛规投敌之徒,各派之中莫不均有严刑峻法,这样使她精神体力消耗净尽之后死于蛇吻,已是最最便宜之事,若在日月山本宫之内,那就有她受的了!”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她已身虽可如此轻松而死,但留在本宫之内的她那老母幼妹,只怕就难以逃得过严酷之刑了。”
  雷星云不由寒毛森竖,气愤填膺,厉声呵叱道:“这是你的毒谋吗?”
  独孤恨摇头一笑道:“老朽早已与老弟台说过,我不过奉命行事,本宫戒律綦严,谁也触犯不得,此女不惜以身试法,那就是没有办法之事了!”
  微微一顿,又目注雷星云一笑道:“其实,她之所以隙身法网,倒是全由老弟台而起,如非与你一见钟情,舍命相许,大概就不致落得这等下场了!”
  转身徐徐踱了几步,似是颇为同情的沉声一叹,又摇头幌脑的吟道:“可怜痴情薄命女,偏遇薄幸无情郎……”
  雷星云只觉有如万箭钻心,周身血管暴涨,虎吼一声,探臂就向独孤恨的右腕脉穴扣去。
  独孤恨并不躲闪,一任雷星云牢牢扣住了腕脉。
  雷星云微微呆了一呆,冷声一笑道:“快些下令放她出来!”
  独孤恨平静的道:“若不呢?”
  雷星云道:“若不放她出来,在下就以罡阳神功截断你的五阴绝脉,使你变成一个半身不遂之人。”
  独孤恨放声大笑道:“老弟台以武林侠义自许,为何竟要做出这等丧誉败德之事?”
  雷星云嘿然不语,扣在他腕脉上的五指,暗中却又加了两成力道!
  独孤恨恍如不觉,依然挂着满脸阴笑,徐徐又道:“谷幽兰违犯本宫戒律,自是本宫之主下令治罪,老朽不过奉命行事,就算老弟台要替她报仇雪恨,也还找不到老朽头上。
  其次,老弟台自命是恩怨分明之人,离魂洞前之事,老朽虽不敢居功,但老弟台这等对待老朽,却也是大悖人情之事,何况,老弟台如欲拯救谷幽兰于死亡之中,也并不是没有另外的办法!”
  雷星云长吁一声,松去扣在独孤恨手上的五指,颓然问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独孤恨摇头一笑道:“老弟台不必如此冲动,须知老朽完全是一片诚意,否则,也不会带领老弟台来到此处了!”
  目光一转,接下去道:“只要老弟台肯于合作,救出谷幽兰之事,尽可包在老朽身上……”
  正说之间,忽听一片人声,扰扰攘攘传了过来。
  独孤恨侧耳听了一下,忽然走向后壁窗下,点首一笑道:“老弟台,老朽且先再请你看看另一件出人意表之事。”
  雷星云讶然一惊,不知又出了什么新鲜之事,当下不觉大步跟了过去。
  只见那窗户约有五尺见方,独孤恨先示意两个健仆熄去灯烛,方才把那窗户轻轻打了开来。
  雷星云惶惑莫解的凑近窗前,但见窗外是另一座宽广的院落,十余株长青树散植院中,密密丛丛。
  透过枝隙看去,正面是一座高大的客厅,灯烛辉煌,一行十余人,正缓缓走入厅中。
  定神细看之下,雷星云不由又是一惊!
  只见当先而走的是一个须发斑白,目光闪烁的老人,从稳健的步履,气定神闲的举止看来,定是个身负绝技之人。
  除他之外,大部之人,雷星云俱皆认得出来,正是在长清寺中大受挫败的觉因大师等各派掌门与樵隐神叟盖天成,绿林霸主史无畏等人。
  这一般正大门派的一流高手,在举世之中团结对抗万劫魔宫的领导之中,竟然相偕同来此处,确使雷星云一时大为愕然!
  但他立即明白了觉因大师等来此之意,枫谷山庄自从三十年前翻天神鹰柳石义在华山大会匹马单剑战败天下群雄之后,这一座小小山庄,已成了武林中传诵之中的圣地,虽然柳石义神龙一现,三十年来枫谷山庄从未过问江湖之事,似乎已被武林人物遗忘,但在老一辈的人物心中,对枫谷山庄依然崇敬有加,如今武林已至存亡关头,觉因大师率众造访近在咫尺的枫谷山庄,自也不是意外之事。
  大厅中僮仆来往,设坐献茶,那当先而行的老人将群雄一一让于客厅之内,满面含笑,殷殷勤勤,倒看不出有丝毫虚伪做作。
  众人对那老人看来极是尊敬,包括觉因大师在内,不住合掌当胸,拱腰俯首,一派卑恭屈节之状。
  雷星云方在猜度那老人的身份,却听独孤恨开门见山的轻声说道:“这就是枫谷山庄庄主百变神君柳天建,柳老庄主虽然有生以来从未介入武林纷争,却是武林中最受尊敬之人……”
  雷星云冷冷接道:“不料却老年变节,竟也甘为魔宫爪牙,断送了乃父翻天神鹰柳老庄主的一生令名!”
  独孤恨笑道:“有一点不但老弟台并不详知,恐怕这也是武林中一大隐秘,眼下的枫谷山庄庄主柳天建并不姓柳……”
  微微一笑,收住话锋。
  雷星云愕然怔了一怔,道:“那么他并非翻天神鹰柳石义之子了?”
  独孤恨道:“有父之名,无父子之实,但这却是六十年前之事,那时柳石义距华山一战成名尚差三十多年,原是藉藉无名之人,江湖武林中,自然无人知道此事的底蕴。”
  雷星云如坠五里雾中,但他意识到武林之中眼下虽然已到了最是危急的关头,万劫魔宫宛如撒出了一片漫天大网,任谁也难逃出网罗!
  此刻对面大厅中众人已经坐定,觉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首先站身来说道:“如非事袜急迫,老衲等亦不敢轻造宝庄,眼下……唉!”
  他原是不善辞令之人,沉声一叹,黯然收住话锋。
  百变神君柳天建点头接道:“老朽甫游南海归来,已经大致知道眼下的形势,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万劫魔宫出而为厉,势吞江湖,即使老禅师等不来,老朽日内也要投效座前,共襄义举。”
  众人闻言喜形于色,齐齐下坐一礼,觉因大师朗声说道:“老庄主肯于出山相助,消除魔宫妖孽只在指顾之间,是诚我武林同道之福!”
  说着又复合掌一礼。
  百变神君连忙下座相拦,道:“老禅师这等多礼,叫老朽如何挡当得起。”
  众人又是一番客气,言下几乎把他当做了唯一的救星。
  雷星云看得毛发竖起,暗暗叹道:完了,这些人只顾尊崇他的老名,却不知正投向一座无底深渊,设若这批当世的领袖之人遭了不幸,即使万劫魔宫袖手不动,亦必引起一场武林中的混乱局面,看来这一场浩劫是难免了!
  只听身旁的独孤恨轻声一笑道:“长清寺一战,各派领袖人物俱已胆战心寒,乞援于柳老庄主乃是顺理成章,极其自然之事,哈……哈……”
  雷星云沉声喝道:“只怕这诡计难以使你达到目的,在下就要揭破这些隐秘之事。”
  独孤恨得意的笑道:“老朽有一句不当之言,说出来老弟台不要见怪。”
  目光在雷星云脸上扫了一眼,接道:“觉因大师等人对柳老庄主敬佩得五体投地,这不独是由于上代庄主翻天神鹰柳石义三十年前在华山武林大会上闯出来的威名,枫谷山庄被视为武林圣地,庄主被目为天下第一高手,但三十年来从不过问江湖之事,这份清高风标,更使他们衷心赞佩,此际当大劫临头,武林不保之时,柳老庄主慨允出山相助,觉因和尚等焉能不感动流涕,怎会相信你这年青娃儿之言?”
  微微一顿,又道:“何况你已被视为与本宫有了关连之人。”
  雷星云心中了然,独孤恨之言确是事实,由群雄对百变神君柳天建的神态看来,无论自己说什么难使他们相信。
  只听那大厅中的群雄一阵扰扰攘攘之后,百变神君柳天建又道:“闻说觉因老禅师欲于后日假崆峒山召开武林大会,不知除了在座诸君之外,尚有何人可来?”
  觉因大师微吁一声道:“魔宫倡乱,危害江湖,已是武林尽知之事,老衲的请柬已经遍发武林各路豪雄,但除了老衲等在座之人以外,究有何人能来,颇难预卜。”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醉罗汉空空大师,方外神僧,不知是否肯出而为助?”
  雷星云心中一动,立刻记起在落霞山庄之时,遇到的那个带着大酒葫芦的老僧,他曾记得醉罗汉说过:“老衲虽不一定参与崆峒之会,但届时可与你在崆峒一见。”
  这样看来,醉罗汉也许预料到了一些什么?也许……
  只听觉因大师忖思了一会,皱眉答道:“空空大师游踪无定,而且喜肉喜酒,常在醉乡,是否能参与大会,那就靠不住了!”
  百变神君低低嗯了两声,又向觉因大师道:“贵派上代掌门天幻老禅师!”
  觉因大师连忙双掌合什,肃然应道:“家师年逾百龄,而且!”
  微微沉声叹,接下去道:“五年前已移居贺兰山龙泉下院静养,自是不会来的!”
  百变神君沉思有顷,又道:“海内四老,武夷静心神尼等人是否亦能与会?”
  觉因大师忙道:“海内四老归隐多年,但念及武林安危,早已再度出山。”
  面色微微一红,又道:“离魂洞中老衲等曾一度受困,多蒙四老支援始得脱险,后日之会,谅来四老必可联袂同至,至于武夷静心神尼,虽亦系同道之中的杰出人才,但武功造诣源出少林别支,来与不来,似乎无关大局。”
  言下对武夷静心神尼并不重视。
  百变神君柳天建哈哈一笑道:“老禅师长皈依佛门,也许尚不知武林中若干特出之事,静心神尼虽是源出少林支脉,但若干年前,静心神尼却另有所遇,获传西域番僧鸠罗神功,眼下只怕已是当世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此言一出,群雄无不大为悚动,这确是十分悚人听闻之言,同时,群雄更加佩服百变神君的见闻渊源。
  觉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道:“如若静心神尼惠然肯来,则剿万劫魔宫,更增加几分的把握了!”
  百变神君持髯一笑,徐徐说道:“综观武林正邪之间,武功路数虽是博杂不一,但推溯渊源,依然屈指可数,正派之中,大别之约有三脉,其一为贵派一脉相承,达摩祖师所遗之佛门神功,博大精深,惜乎过于深奥,能集其大成之人不多,已有日就式微之势。
  其次为张三丰祖师所遗之玄门神功,武当,昆仑,以至崆峒诸派俱浩其学,尤以剑术精绝,睥睨天下,惜乎不能发扬光大,亦有日趋凋零之叹。
  再次为九全老人所遗之三极神功,数百年来一脉单传,至先父时可谓集其大成,一度震烁武林,天下侧目,惜乎流传不广,自先父仙逝,老朽不能发扬光大,又不能尽传先世遗学,只恐就要断送于老朽之手!”
  说着顿下话锋,捋髯一叹!
  言词之中虽是满怀感叹,但神态之间却是一副骄矜自得。
  群雄俱各听得目夺神移,觉因大师赶忙合掌说道:“老庄主足以继承令先翁威德,仍为当世领袖群伦的第一高人。”
  群雄齐声附和,大加赞仰。
  百变神君傲然微笑,良久之后,徐徐又道:“至于邪派之间,流品繁杂,屈指难数,蛊毒咒符,各极其恶,但惟一称强武林者却只有西荒隐叟一脉,武功辛辣诡异,俱是偏激之学,足以与正派一较长短……”
  目光一转,慢慢接下去道:“惟西荒隐叟广收徒众,其后门下弟子纷纷倾轧,互相吞并屠杀,故而自西荒隐叟死后,又可分为三支:其一就是万劫魔宫之主,八臂飞魔独孤仇……”
  群雄讶然失色,目光俱都呆呆的投注到百变神君身上,对他如数家珍般的叙说武林典故,惊佩无已。
  百变神君柳天建顿了一顿,又道:“其次是玉面罗刹华灵仙,再次是夺命郎君南凌,这两人各极所长,但传闻彼等已在天山同死于一场拚斗之中,是则西荒隐叟一脉,就剩了万劫魔宫的八臂飞魔独孤仇一支了!
  至于武夷静心神尼获传西域鸠罗神功之后,则又与武林正邪双方变成了鼎足而三之势,但以静心神尼的佛门修为,其能从正祛邪,自是毫无疑问之事!”
  觉因大师离座而起,道:“老庄主见闻渊博,老衲等得益不少。”
  百变神君呵呵一笑道:“我等虽各得传正派绝学,充其量不过能保守先人遗业而已……”
  双眉一锁,道:“若干年前浮图山曾出了一位降龙老人,此老得天独厚,遍历宇内名山大川,远涉西域塞外,历经五十年之久,竟将正邪双方,西域塞外,举凡天下所有之学,无不习学殆尽,可谓亘古以来,集正邪大成之学于一身之惟一之人,此老毕生未曾开门收徒,却将毕生所得去芜存精,将正邪之学综合为用,编著了一部‘降龙真经’,此书所载,方是天下第一奇学。”
  众人肃然无声,对“降龙真经”以至几经散失,而改称“降龙残篇”之事,均有所耳闻,但此书究竟流于何处,传于何人之手,却是从未闻听之事。
  雷星云俱已听得字字入耳,心中暗暗欣幸,只恨那“降龙残篇”上俱是极为艰深难解之学,一时不易融会贯通,至少亦须下个三五年苦功,方可全部学成,否则岂非仅凭自己之力就足以力挽狂澜,消弭这一场武林浩劫。
  方在忖思之中,只听那大厅之中又已改变了话题,觉因大师力辞领导之责,公推百变神君柳天建为领袖群伦,进剿万劫魔宫的主宰之人!
  雷星云不由顿足叹道:“完了!完了!”
  独孤恨微微一笑,忽然把那窗户轻轻关了起来。
  雷星云心情沉重,已无心再听下去之意,那百变神君柳天建不拘他是否柳天义的传人,以独孤恨在此的情形看来,其为万劫魔宫之人已是毫无疑问之事,眼下觉因大师等不辨黑白,自必难逃他的诡计阴谋。
  而且听百变神君言中之意,有欲图将醉罗汉,静心神尼等人一网打尽之意,也许不致在这枫谷山庄对群雄下手。
  他暗暗细付,百变神君目前已变成了群雄领袖之人,后日崆峒之会自必由他出头主持,那么,一场空前的惨剧,也许要发生在崆峒山头。
  只听独孤恨笑道:“老弟台已目睹这些情况,眼下群雄已入本宫罗网,生杀予夺,不过本宫之主一言立决,武林大势谁属,不难一目了然了!”
  说罢呵呵而笑,一副踌躇满志之色。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雷某已身安危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任凭魔宫如何势大,在下只要有一口气在,那魔宫之主就别想安枕一天。”
  独孤恨大笑道:“老弟台豪气干云,可敬可佩……”
  面色一变,道:“但这些事并非全无挽救余地,老朽可以代表本宫之主答应你三个优厚的条件,”
  雷星云大滋疑念,但却目射怒光,默然不语。
  独孤恨目注雷星云微笑言道:“第一,黑龙帮刑堂堂主伍伯凌缚交老弟台,杀剥留存,悉由老弟台任意处置。”
  雷星云呆了一呆,道:“有什么交换条件?”
  独孤恨微微一笑,顾自接下去道:“第二,放出谷幽兰姑娘,与老弟台结成佳侣。第三,本宫主召回所有派出之人,永居西荒,不入中原一步,化干戈为玉帛。”
  雷星云厉喝道:“说吧!到底有什么条件?”
  独孤恨缓缓从怀中掏出一页绢幅,递到雷星云手上道:“老弟台先看看这个再说。”
  雷星云接过看时,不禁讶然一惊!
  原来那正是自己在离魂洞前为海内四老迫夺“降龙残篇”时,所撕下来的第一页封面。
  那封面自己撕下了来原是取信于海内四老,使他们知道自己确已把“降龙残篇”毁去,免得再动谋夺的念头。
  但以后自己伤重昏迷,也就未再注意到这封面的去向,料不到却为独孤恨把它检了起来。
  当下冷冷一笑道:“看来魔宫之主定然也是觊觎这一部武林秘笈了!”
  独孤恨道:“只要你肯牺牲此书,不但可报父母之仇,得遂琴瑟之愿,而且可使武林转危为安,挽救一场势所难免的江湖浩劫,则老弟台不但功高盖世,而且可以名传千古,永为后人敬仰!”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降龙残篇’确然曾流入在下之手,但离魂洞前早已毁去,难道尊驾竟毫无所知么?”
  独孤恨笑道:“千古秘笈,得来非易,岂能如此轻易毁去,想来老弟台必然另有抄本,已妥存于另一隐秘之处?”
  雷星云心头暗笑,冷冷的道:“设若在下已将‘降龙残篇’上所载之学俱已熟记胸中,而将之毁去了呢?”
  独孤恨全身震了一震,笑道:“这是老弟台欺人之谈,想那‘降龙残篇’是何等博杂之学,任凭你是如何聪颖之人,也难在短短时日之中,将它全部背诵下来,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雷星云心中一动,暗忖:他既不肯相信,何不将计就计的骗上他一骗,眼下之局,设若被他确知“降龙残篇”已毁,也许他会设计谋害自己,反而难以离开此处。
  当下皱眉说道:“尊驾果然料事如神,但在下的抄本,却藏在距此极远的一个不为人知之处,而且,在下必须思虑上一夜,待明晨再做决定。”
  独孤恨沉吟半晌,道:“好吧,如此就以明晨为期,希望老弟台有所抉择。”
  当下方与雷星云就坐入席,斟酒添菜,饱餐一顿。
  饭后已是深夜二更以后,独孤恨亲送雷星云回房就寝。
  秋菊、冬青两个小婢,早又把房中打扫得一尘不染,鼎炉内焚起了上好的檀香,氤氲满室,醺人欲醉。
  右面房门依然紧闭,春桃夏红两个小婢守在门前,雷星云原想进去探视那白发老妪一下,但想到她那冷热无常,疾言厉色之状,不由收住脚步,迳自走向左面卧房中来,挥退小婢,登榻跌坐。
  他脑海中思绪潮涌,意念翻腾,久久无法定下心来。
  他暗暗思忖:休说自己没有“降龙残篇”的抄本给他,就算给他,独孤恨也不会遵守诺言,显然这只是诈骗的一种手段。
  眼下万劫魔宫已是气焰万丈,势吞江湖,若果再将“降龙残篇”的武功得去,则异日武林之中岂非永无噍类了!
  他越想越是不安,而且在这深夜之中,益感孤独,忽然,他想到了那白发老妪,她虽然脾气甚大,冷暖无常,但武功高深,一团正气,自己处于此种窘迫之境,何妨试探着和她商议一下,也许她能有个妥当的主意。
  当下以传音入密喊道:“洪老前辈,洪老前辈……”
  但久久无人应声。
  他再试探着喊了两声,依然毫无反响。
  雷星云大为诧异,心想是她又犯了病了,还是睡熟了未曾听见,否则怎会对自己不理不睬。
  他轻轻跳下床来,先在门前侧耳听了一会,隐隐听得四个小婢俱在门前静坐,彼此均匀的呼吸之声清晰可闻。
  雷星云略一犹豫,立刻施展“化影逝身”的轻功绝技,犹如幽灵鬼魅一般从后窗中悄疾无声的飘了出来。
  院中阗寂无人,夜凉如水,雷星云毫无顾忌的轻步走到右面卧房窗下,摒息凝神的侧耳细听。
  房中静寂如死,听不到丝毫呼吸之声。
  他大为疑讶,默运“凌虚摄物”神功,右手距离窗扇半尺余远,缓缓向起一抬,那窗户立刻无声无息的随着他的掌势打了开来。
  雷星云探首向房中看去,只见房中空空荡荡,床榻上空旷无人,那里还有白发老妪的踪影。
  他木然呆呆立了半晌,暗忖:她是被魔宫之人暗中谋害了还是已经离此而去?
  他无法猜得出事实真相,但他想到烛孤恨对这白发老妪似乎并不重视,而且他方才一直陪着自己,要谋害她也无从下手,必然是她已经离此而去了!
  雷星云忽忽若失,心想:自己留此无益,眼下只有设法找到觉因大师等人,将自己所见的实情告诉他们,不论他们相信与否,总可提高一些惊觉之心,而自己也就算稍微尽了一点份内应尽之责。
  然后他必须设法救出谷幽兰,再另筹对抗万劫魔宫之策。
  念转心动,当下不再迟疑,立刻飞身而起,向方才百变神君柳天建与觉因大师等一干群雄会聚的大厅扑去。
  他轻功提纵身法已入化境,穿房越脊,有如一缕轻烟,眨眼之间,就已扑落到那所大厅之上。
  但此时早已人去声寂,灯火俱熄,再不见半条人影。
  那座大厅正对雷星云与独孤恨谈宴之处的厅房,一旁相连的就是囚禁谷幽兰的石室。
  雷星云见群雄已散,石室在迩,立刻身形鹘起,又朝石室扑去!
  但围绕石室四转,但见石室坚牢,并无门窗出路,似是除了厅房壁间那个小洞之外,再无可以通达之处。
  雷星云身形复起,闪电般掩袭到厅房之内,厅房中黑沉无人,那与石室相连的一侧,黑布棉帘又复拉了起来。
  他急忙扯开棉帘,运足目力向内看去,只见石室中毒蛇如前,仍然昂首吐舌,拚力向中间挣动,但在那群蛇包围的小小空隙之中,谷幽兰的踪影却早已逝去。
  雷星云踌躇半晌,暗忖,这石室必然是有着机关布设之地,且幸自己与独孤恨有明晨之约,他既以谷幽兰生死相胁,谅来不会立刻加以杀害,只要自己在今夜之间找出她的踪迹,救她出来,也就是了。
  忖思既定,又复闪身出来,扑上房去。
  但前后数十重院落,楼阁相连,房舍栉比,而且百变神君柳天建既与万劫魔宫相连,这枫谷山庄之内必定机关重重,要想平空找出谷幽兰的下落,确是十分不易之事。
  他穿房越脊,耐下性子,细细探索搜寻,但偌大一座庄院,即使费下一夜时间,也难找出丝亳征兆。
  幸而庄院之内防守并不严密,只有几个打更巡夜之人偶而出没,使雷星云始能从容探索,如入无人之境。
  前后约经过盏茶之久,雷星云已沿着整个山庄奔驰了两遍,每一个院落都已寻遍,不但未找出谷幽兰下落,连觉因大师等人也不知究是住在那进院庄之内。
  他不禁然若丧,垂头叹息,谷幽兰或许已被移往另一严密之处,但觉因大师等十余人之多,设若住在庄院之内,怎会寻不出一点蛛丝马迹?难道他们业已离此而去,还是已经遭了那百变神君柳天建与独孤恨的毒谋暗算?
  此际已是三更之后,再过两个时辰就已到了黎明,设若在这两个时辰之内不能救出谷幽兰,与找到觉因大师等人的下落,则天亮之后,势非陷于僵局,将更使自己进退两难了。
  此时他停身于一处庭国之中的数株枯树之下,方在默默忖思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嗤的一笑,道:“傻瓜,又发什么呆了?”
  雷星云蓦然一惊,急忙旋身看时,赫然竟是那白发老妪有如幽灵鬼魅一般又出现在自己身后。
  雷星云对她屡次凌辱自己之言,心中老大不快,此时正当烦燥忧闷之际,更是薄蕴怒意,当下冷冷应了一声道:“老前辈还没离开这里么?”
  白发老妪目光凛然看了他一眼,道:“我倒有意离开,只是不忍看你陷身罗网之内,眼下形势危机一发,我们既是一块来的,还是一块走吧!”
  雷星云摇头一笑道:“在下尚有未完之事,只好请老前辈先走一步了!”
  白发老妪忽而凄凉的一笑道:“老身眼下虽然病势已好,但随时随地都会复发,尤其不能再运功对敌,难道你就放心让我一人离去么?”
  雷星云闻言不由呆了一呆,暗道:“这又奇了!我与你萍水相逢,又有什么义务要永远照顾于你?难道从此就被你赖上了不成?”
  当下双眉紧皱,目注白发老妪道:“眼下这庄院之中防守并不严密,以老前辈的轻功绝技,不难轻易的离此而去,但愿老前辈此后善保病体,找一处山明水秀之乡安渡余年,”
  微微一笑,又道:“至于在下,俗务冗杂,分身乏术,势难相随照顾,只好与老前辈就此分手了!”
  说毕转身就欲离去。
  白发老妪眸光中闪动出一片晶莹的泪光,身形飘然一幌,拦在他的面前道:“此行收获已丰,枫谷山庄之秘已然探得清清楚楚,正宜适时离去,难道这里对你还有什么留恋么?”
  雷星云见她苦缠不已,心中老大不耐,沉声说道:“不瞒你说,在下要救出一位受难的姑娘!”
  白发老妪冷冷的道:“就是那魔宫之中的丫头么?”
  雷星云呆了一呆,暗道:她如何会知道此事,但他却无暇追问原因,不假思索的应道:“不错,她如非因我之故,当不致陷于缧绁之中!在下势难不顾而去。”
  白发老妪身形微微抖动了一下,道:“救她也许不难,但救出之后你准备怎样,要娶她为妻么?”
  雷星云顺口答道:“就算娶了她也不算什么过份之事!”
  白发老妪身形猛烈的摇了一摇,挥挥手道:“好了!你去吧!”
  说着神情黯然的转开头去。
  雷星云倒不由有了一些后悔之意,但却有点不解的道:“老前辈珍重了,最好快些离开这里吧!”
  那白发老妪并不理睬,双肩却猛烈的不住抽搐,显然她竟因而激动得轻轻的哭泣了起来。
  雷星云大为讶异,对她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当下走上一步道:“老前辈难道病体又……”
  但他一言未毕,那白发老妪却厉声呵叱道:“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你管!”
  这接着霍然转身,就是一掌劈来!
  雷星云大吃一惊,那一掌迅快凌厉,显然是蕴足内力而发,当下连忙一式“金鲤倒穿波”身形一跃而起,倒翻出丈余远近,方才侥幸躲了开去。
  饶是躲避得快,但左臂也被掌风扫拂了一下,一时奇痛彻骨,一条左臂几如折断了一般。
  白发老妪一掌劈出,恨恨的哼了一声,立即身形鹘起,两个起落,就已消隐于夜色之中。
  雷星云抚弄了一下被掌风击中的左臂,幸而尚无大碍,但他一时却不免惝恍如梦,大惑不解。
  那白发老妪确是个神秘难测之人,那高深的武功,突如奇来的怪病,和在马车中时对自己那失常的亲之态,如今竟因自己不愿随她离去而出掌突袭,处处都令人如坠五里雾中。
  雷星云忖思了一会,心想她必是一个有了疯病之人,那自是她年青时在爱情上受到了过度的刺激所致。
  然而眼下乱事如麻,身处险境,已无暇再去思忖这些,幸而此地是庄院中较为偏僻之处,他与那白发老妪的一番争执无人发觉,当下略一审度地势,又复身形鹘起,向前面院落跃去。
  他又一连跃越了数重院落,依然毫无线索可寻,心想:这样下去,就算探到天明恐也一无所获,眼下势非抓个巡夜打更之人追问一下不可。
  此际他正处身于一座侧院的废园之内,想罢立即隐身一丛低矮的花木丛草之间,摒息而待。
  不久,忽见正面房上一条人影疾扑而下,身手快捷,其疾如箭,顺着院墙向后院扑去。
  雷星云暗忖:这必是枫谷山庄中暗中护院巡查之人,不假思忖,幌身而出,有如苍鹰搏兔般向那人肩头抓去。
  他已看出此人身手不弱,故而施出的擒拏手法,是“降龙残篇”之中的一招绝学,诡奇快捷,谅来那人必然无可逃遁。
  殊料这一着却出了他的意料之外,那人闻得身后衣袂啸风之声,似是已有闻声辨位之能,身形轻俏的一转,反手就向雷星云递到的右手腕脉反扣过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料不到此人应变如此神速,不但闪身之间破解了自己的招术,而且以攻制攻,立刻争取主动,出招认穴竟而奇准无比。
  但他当下却不敢怠慢,心知已经遇上了劲敌,连忙撤臂收招,同时左掌突出,蕴足七成功力,当胸击去!
  那人毫无惧意,立刻挥掌相迎。
  一声蓬然大震,两人竟而各退后了一步。
  雷星云骇异无比,定神看去,只见那人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泛桃花,似乎极美,一身绿衣劲装,益发显得身材婀娜。
  那绿衣少女也面露骇异之色,目注雷星云呆呆无语。
  乍看之下,雷星云原认为她是谷幽兰的姐姐,但细看之下却又完全不像,而且谷幽兰的姐姐惯穿红衣,此女却是一身翠绿。
  他微微忖思了一下,道:“你是什么人?”
  绿衣少女应声叱道:“凭你也配问么?”
  雷星云被激得满腹怒火,沉声喝道:“如你不吐实言,休怪在下出手无情!”
  绿衣少女勃然大怒,柳眉高扬,娇叱道:“我正要抓你来审审口供!”
  一言甫毕,素手暴扬,向雷星云迎面就打!
  雷星云冷哼一声,一掌迎去。
  那绿衣少女一掌出手,诱得雷星云挥掌来接之时,却中途一变,改击为点,向雷星云“膻中穴”点去。
  雷星云冷笑一声,道:“来得好!”
  同样的一变招式,右肘下沉,以刃风掌法去削她点来回手腕。
  一时两人掌取要害,指袭大穴,一时掌力如山,指锋似剪,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攻。
  雷星云愈打愈是惊骇,这绿衣少女的武功看来与自己竟在伯仲之间,凭她小小年纪怎会有这等高深成就?难道她也像自己一样,有着一段不世的奇遇么?”
  两人愈打愈烈,招来招往,间不容发,两人却俱皆破解得恰到好处,看来数百招以内很难分出胜负。
  绿衣少女柳眉深蹙,满面怒容,似也惊骇于雷星云不过十七八岁的一个少年,怎会有这等出神入化的武功。
  她越来越是不耐,招式也越来越紧,疾如风雨,把雷星云罩在一片呼啸的掌力指风之内。
  雷星云心头暗忖:凭这一个少女就使自己手忙脚乱,难以取胜,若待独孤恨,百变神君等人赶来,自己岂非就要束手被擒不可,是故他反而定下心来,以静制动,保存实力,乘隙出手。
  那绿衣少女一连六七十招,仍未能沾得雷星云半丝寸缕,心头暴怒已极,忽然连攻三招,跃退数步。
  雷星云原认为她要藉机逃走,正待迫进追捕,却见她霍然由背后拔出了一柄寒光森森的短剑。
  雷星云冷冷一笑,暗道:拳脚上尚且让你讨不了好去,剑法上大概更要胜你一筹。
  忖思之间,也霍然拔出了肩头的青芒宝剑。
  那绿衣少女一言不发,短剑划越一片森森寒光,向雷星云立刻一招出手!
  雷星云方欲举剑相迎,忽听不远处传出了一声低沉的佛号之声,他微微一愕,连忙闪身避开绿衣少女攻来的一剑,定神向那发声之处看去。
  只见两丈之外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个宽袍大袖,白眉如雪的老年尼姑。

  第八章  真伪莫辨
  尼姑掣剑在手,当下危迫之中,一招“八方风雨”抖手施了出来,向绿衣少女的短剑反击过去!
  但见青芒暴涨,耀眼欲花,一时剑气漫天,寒芒袭人。
  绿衣少女掌指上久战不能取胜,方始愤而拔剑,不料雷星云剑法尤为精绝,一招“八方风雨”,手中的青芒剑宛如化做了千百道剑锋同时刺到一般,威势所及,笼罩数尺方圆。
  绿衣少女被迫易攻为守,先机尽失。
  雷星云一招出手,迫得绿衣少女手忙脚乱,冷声一笑,收剑不攻。
  那白眉如雪的老尼姑巍然站在两丈之外,目光朗若寒星,不停在雷星云身上打量,显然她是与那绿衣少女一伙之人。
  雷星云心中大滋疑念,难道万劫魔宫之中尚有尼姑不成?
  绿衣少女虽被雷星云一招迫得手忙脚乱,但她似是个性极强之人,柳眉倒竖,银牙紧咬,短剑一抡,又是一招抢攻过来。
  这一招变起仓促,诡谲无比,而且她那一转之间,迅捷无伦,似是任何招数都无法封拦得住。
  雷星云大吃一惊!绿衣少女此刻已经掩袭到了他的肩下,手中长剑反而成了多余的累赘,匆忙中只好猛提内力,用右肘向她撞了过去!
  同时,他凛然心想:这算什么打法?自己对敌经验虽然不广,但这却是初次遇到的新奇战法。
  绿衣少女似是早已算出了他此一必然的反应,那骈指一点竟又是一记虚招,身形再度霍然一转,又向右侧飘来。
  雷星云右肘一撞,原是险招,绿衣少女快速得目不暇接的身形连转,使他不由转而陷入手忙脚乱之中。
  耳际间但听绿衣少女冷声一笑,喝道:“纳命来吧!”
  眼前寒光突闪,绿衣少女的锋利短剑,已经连肩带背削了过来!
  雷星云身形未稳,失去出招格拒之能,只好强提内力,奋力一跃,向一侧退了开去。
  只听“嗤”的一声,饶是雷星云闪避得快,左襟之上也被绿衣少女的剑锋划破了一条半尺长的裂口!
  雷星云既羞且怒,料不到自己竟一时疏于提防,竟几乎栽到这么小丫头的手中,不由脸红耳烫,俊目圆睁。
  绿衣少女见雷星云竟能从她剑下逃了出去,不由也呆了一呆,但却手持短剑,威风八面的傲然而笑。
  雷星云怒喝道:“你这算什么战法?”
  绿衣少女冷笑道:“取胜之道,全在随机应变,何必墨守成规。”
  雷星云心头大怒,青芒剑一摇,喝道:“小心了!”
  一招“横扫乾坤”,势如狂飙突起,向绿衣少女卷了过去。
  这原是南凌剑法“夺命三剑”中的第二招,一经旋了出来,威势又自不同,只见丈余之内均是森森剑气,把绿衣少女完全罩于一片漫天大网般的寒芒之中。
  绿衣少女顿时花容失色,惶然无措,手中短剑章法大乱,只好一面疯狂挥舞,一面猛然向后跃去。
  但雷星云这招“横扫乾坤”,变化繁复,犹如长蛇缠身,任凭绿衣少女如何挣扎后退,闪闪寒光始终罩在周身数处大穴之上。
  但听“嗤,嗤”数声,绿衣少女的前胸后背,已被雷星云剑锋划破了五六道长约数寸的裂口。
  雷星云微微一笑,收住剑招。
  如非他对绿衣少女的来历存了疑念,即使不能把她斩于剑下,也必将使她受到重伤。
  绿衣少女粉面通红,杏目圆睁,微微呆怔了一下,喝道:“今天我算与你拚了!”
  一挺短剑,又欲攻上!
  雷星云眉头一皱,忖道:我已经对你手下留情,难道你当真非要找死不成?
  方欲挥剑迎击,忽见那在一侧静立良久的老尼姑一幌身飘了过来,喝道:“徒儿住手!”
  绿衣少女退步收剑,望了老尼姑一眼,道:“师父!他欺负我……”
  老尼姑慈眉善目的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师父替你出气!”
  雷星云闻言倒不由吃了一惊!与绿衣少女力拚数招,互有荣辱,使他惊凛于武林中当真处处皆有高人,轻敌之念不由大减。
  这老尼姑既是绿衣少女的师父,武功自是比她更见高强,当下连忙摒神凝气,全力待敌。
  老尼姑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脚下不丁不八,轻而松之的笑向雷星云道:“小施主年纪青青,居然有这等出神入化的武功,定是大有来头之人,不知施主可肯将师承门派见告?”
  雷星云微微呆了一呆道:“在下并未正式拜师,微末之技,纯系自己体会习练而来的……”
  老尼姑双目神光激射,沉声喝道:“小施主,这话未免过份欺人了!
  微微一笑,接道:“贫尼已然观看多时,如系单一系统之学,即使你不说,贫尼也能看出你的师承门派,只是你那掌劈指点之中,却融聚了正邪各派的无数精华之招,甚至竟有西域神功掺杂其内,而你的剑术又是南凌老人独创的南凌剑法,这就使贫尼不能不大惑不解了!”
  雷星云暗暗心惊,暗忖:这老尼姑见闻渊博,果然是不可轻视之人,他早已知道“降龙残篇”是融聚正邪各派中精粹之学相辅相成而来,但他却无法将此事说出,故而呐呐的道:“事实确是如此,老前辈硬要不信,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老尼姑仍然笑道:“你虽然博通天下正邪各派武技之长,惜乎博而未精,而且真正精粹之学,尚未见你施展出来。”
  微微一顿,有些感叹的接下去道:“假以时日,当有大成,也许这又是武林之中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雷星云笑道:“老前辈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
  老尼姑双目一凛道:“你当真不肯把出身来历说出来吗?”
  雷星云朗声接道:“请恕在下有难言之隐,老前辈不要逼人太甚!”
  绿衣少女在一旁依然扬眉怒目,手扬短剑,杀气腾腾,见老尼姑尽和雷星云说些无关紧要之言,有些不耐的樱唇一泯,道:“师父?杀了他吧,用得着向他问长问短吗?”
  老尼姑微微点头道:“如果他不肯坦诚直言,就休想逃得出为师的掌下。”
  目光一转,向雷星云喝道:“你别认为自己武功不弱,就可目中无人,须知贫尼可不是心慈面善之人,如若你固执不化,一味倔强,管教你讨不了好去!”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在下与老前辈初逢乍见,并无义务一定要答覆所询之言,在下尚有急事在身,只好就此别过了!”
  说毕,转身欲行。
  老尼姑已蕴怒意,沉声喝道:“你当真不想活了吗?”
  大袖起处,一掌拍了出去!
  雷星云心中又急又怒,但他知道这老尼姑是个十分难惹之人,收步转身,提足七成以上的功力,一招罡阳掌法,迎了上去!
  两力相接,雷星云但感心头一震,几乎将提聚的内力震得散了开去,一时马步不稳,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
  老尼姑身形连幌几幌,但终于还是稳了下来,当下也不由有些讶然失色,冷冷一哼道:“贫尼倒又低估你了!失传已久的罡阳神掌竟然又从你身上复现于世,看来你的出身更不简单了!”
  雷星云朗声一笑道:“正如老前辈所说,在下之学博杂万端,如若尽情施展出来,也许老前辈很难讨得了公道。”
  老尼姑放声一笑道:“这又是你低估了老身了!”
  当下腿未屈膝,脚不移步,却如幽灵一般忽然向前迫近了一步,喝道:“三招之内,足可叫你命赴黄泉!”
  那神情姿态,使雷星云着实吃了一惊,老尼姑凝神聚力,有如岳峙渊停,再度出手,定必更有狠招。
  但她并未立即出手,冷声喝道:“贫尼再问你一句,看你成就不弱,前途辉煌,因何要甘为魔宫驱使?”
  雷星云呆了一呆,道:“在下与万劫魔宫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会反受魔宫驱使!”
  老尼姑也呆了一呆,道:“莫非贫尼又看错了你不成?”
  目光一转,接道:“休要在贫尼面前卖弄狡诈,你如非魔宫之徒,怎能有这种博杂武功?”
  雷星云此刻已可判定老尼姑必非魔宫之人,当下双拳一拱,和颜悦色的道:“老前辈确是误会在下了,在下父母皆死于魔宫妖人之手,此来正是要寻找仇人踪迹……”
  老尼姑淡淡的嗯了一声,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雷星云连忙十分恭谨的道:“在下姓雷名星云,还没请教老前辈上下怎样称呼?”
  老尼姑道:“贫尼静心,听说过吗?”
  雷星云“啊”了一声,忙道:“原来竟是老前辈到了,晚辈有眼无珠,实在罪该万死!”
  说着忙又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他神情十分激动,他万没想到静心神尼会远自武夷来到此处,一时几乎连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老尼姑平静的看着他,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雷星云勉强忍住滚动的泪珠,强笑道:“晚辈久仰老前辈大名,而且……几乎要去武夷拜……”
  激动的情绪,使他显得有些口齿不清起来,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呐呐了一会,又急不及待的转向绿衣少女作了一揖,道:“请恕在下冒味,姑娘可是……姓……姓……”
  绿衣少女见他那等紧张激动之状,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我叫白玉菁。”
  雷星云闻言益发激动起来,盯定的凝注了她一会,两行豆大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滚滚的流了出来。
  他颤抖着问道:“那么黑龙帮的白堂主……”
  白玉菁闻言一震,凄然应道:“就是先父。”
  秀目之中立即也涌出了两行泪水。
  雷星云黯然问道:“姑娘可是已经获得了白师伯的凶讯?”
  白玉菁泪眼馍糊的点了点头,忽然全身一阵颤抖,扑身投进静心神尼怀中,呜呜咽咽的嚎淘痛哭了起来。
  静心神尼果是修为高深,喜怒哀乐不着皮相之人,只两条白如霜雪的长眉微微皱了一皱,轻拍着白玉菁的肩头,目注雷星云不语。
  白玉菁哀哀哭了一会,收住哭声,一面拉起襟前丝巾揩拭着泪渍,一面向雷星云问道:“那你一定是雷师叔的……儿子了?”
  雷星云轻声应道:“正是在下。”
  不由又顿足哭道:“白师伯如非为了救我之命,也不致于……唉!这完全是在下的罪过了!”
  言下哀恸欲绝,凄不成声。
  白玉菁长长吁了口气道:“这也怪不得你,人死不能复活,眼下……咱们只有设法报仇要紧!”
  雷星云慨然朗声说道:“在下可对天发誓,不论情势如何,即使赴汤蹈火,也要踏破万劫魔宫,活抓伍伯凌碎尸万段。”
  白玉菁毕竟不脱天真稚气,眸光闪动,不停的在雷星云脸上转了一阵,道:“你的武功实在不错,尤其那两手剑法,可能我当真有些打你不过。”
  她脸上泪渍未干,此刻却又浮起了一层笑意。
  雷星云不由有些脸红,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作答,嗯嗯两声,含含糊糊的应付了过去。
  白玉菁柳眉一扬,又道:“你今年十几岁了?”
  雷星云忙道:“在下痴长一十七岁,不知姑娘贵庚……”
  白玉菁泯嘴一笑道:“你大我一岁,我十六了!”
  柳眉微微一皱,又道:“你叫我姑娘,我该叫你什么呢?叫雷大侠吗?”
  雷星云又是一阵脸红,连连摆手道:“不!不!在下怎么敢当!”
  静心神尼忽然微微一笑道:“你俩身世相同,又是先世至交,如依我说,就以年齿的长幼,以兄妹相称吧!”
  白玉菁天真的一笑道:“既是师父吩咐了,我就叫你云哥吧!”
  眸光一转,有些赧然的道:“方才是我不好,不该动手就打,要真失手把你打伤了或是……打死了,那我可真的后悔一辈子了!”
  说过之后,又觉得措辞之中有甚多唐突不妥之处,一时双颊泛起一片红霞,俯首无语。
  雷星云也觉得十分窘迫,呐呐的道:“不!不!菁妹!是我不好,是我……是我该死!”
  静心神尼爽朗的一笑,道:“此后你们互慰互勉,共报父母大仇,彼此间相亲相爱,一心一德,老身也就算卸去了一付重担了!”
  白玉菁怔了一怔,忽然又一头扑向静心神尼怀中,嚷道:“不!师父!我不能离开您老人家!”
  静心神尼笑道:“傻孩子!难道你能一辈子跟着师父吗?”
  微微一顿,又道:“为师的功夫,已经全部教给了你,你就是我唯一承继衣钵的弟子,只要你能潜心研练,将来的成就不难凌驾为师之上,使我鸠罗一脉更加发扬光大!至于为师,待了却这一两桩心愿之后,就要遍历名山大川,带着你同行不但是为师的累赘,也担误了你的事情,何况你年纪虽小,既有了伴儿,也该在江湖上历练了!”
  白玉菁双泪盈眶,频频摇着头道:“不!不!我就是不能离开您老人家,不管您到那儿,我就要跟到那儿。”
  说时紧紧扯住静心神尼衣襟,像是生怕她就要离去一般。
  静心神尼笑道:“还记得当年为师的话吗?你尘缘未断,不能投入空门,又怎能跟随为师一生呢?”
  接着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依我看这孩子还不错嘛,跟你倒像是天生的一对儿。”
  白玉菁大为羞窘,脸儿红红的滚在静心神尼怀里嚷道:“师父不要乱说,说什么我也不能离开您。”
  静心神尼附在白玉菁耳边之言,虽然声音极低,但雷星云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不但同样的羞窘无地,同时心头更是吃了一惊,当下忙以话岔道:“眼下万劫魔宫大举入侵,武林岌岌可危,老前辈适时而至,必能力挽狂澜,使江湖同道免遭荼毒!”
  静心神尼淡淡一笑,拦住他的话道:“你不要错会了贫尼之意,魔宫入侵,进窥中原,概与贫尼无关,须知贫尼现为西域鸠罗神功一脉传人,与正邪对方已成鼎足而三之势,而且鸠罗一脉两代中仅我师徒二人形单影只,是以不能淌这混水!”
  微微一顿,又道:“就是你们两人,贫尼也不主张介入这复什的纠纷之内,报得了亲仇之后,还是远走边关,觅一处清静之地,先把武功练好……”
  雷星云大感意外,不由岔道:“那么此时此地,老前辈却又因何而来?而且晚辈与……菁妹既是要报父母之仇,就不能不捣毁魔宫,与邪恶为敌……”
  静心神尼哼了一声,道:“贫尼与我徒儿已在黑龙帮查得清清楚楚,罪魁祸首只在伍伯凌一人,如若那魔宫之主八臂飞魔肯卖贫尼的面子,迫他交出此人任凭你们杀剐也就够了!何必定要追究到底?”
  雷星云十分激动的道:“我那白师伯遗言曾说:杀害我父母的虽是伍伯凌一人,但他却是受魔宫之主的指使,如要报仇,就须把目标放在万劫魔宫之上!”
  目光凛然一转,又道:“何况万劫魔宫纵使爪牙密布江湖之中,狡诈毒辣,阴谋百出,近月以来,遇害而死的武林中人何止千百,眼下血腥处处,魔影幢幢,武林各派掌门以及四路豪雄纷纷四下,欲图共聚崆峒,直捣魔宫,虽然长清寺一战,已经大受挫折,但每人仍有虽死必战,誓灭妖氛之心,老前辈为武林共仰之名宿,难道就忍心坐视,眼看着万劫魔宫蚕食鲸吞,将天下江湖俱皆陷于魔掌之下吗?”
  这番话他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目光闪烁,咄咄逼人!
  静心神尼冷冷哼了一声道:“老身已然活了这大一把年纪,难道还要听你教训吗?”
  雷星云连忙躬身一礼,道:“晚辈不敢!”
  静心神尼慨然叹吁了一声又道:“这也难怪你如此激动,不过,近数十年以来,江湖间并无若何巨大祸变,一般以正大门派自许之辈,多数耽于逸乐,不知进取,以致日渐式微,颓败不振,而且傲气凌人,自尊自大,万劫魔宫之乘虚而入,实亦为正大门派自取之咎,这一场江湖杀劫,正是一次最好的教训……”
  雷星云忍不住叹道:“眼下各派掌门等已落入魔宫妖人阴谋之中,设若被一网打尽,魔宫徒众势必长驱而入,江湖之中又有谁能挡得了他们的凶锋,必然会弄得生灵涂炭,民无噍类,到处卷起一片腥风血雨!”
  静心神尼坦然笑道:“你也太孩子气了!天下武林何等之大,俗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各大门派虽然似已尽出高手,由掌门人亲率而来,实则依贫尼所知各大门派仍然留有退步,各保实力,即使他们全军覆没,各大门派亦不致因而沦亡,何况此外尚有无数名宿隐士,身怀绝学之人,也不能当真眼看着万劫魔宫霸服天下!”
  雷星云有些不解的道:“老前辈概不肯与万劫魔宫为敌,因何却要命驾西来?”
  静心神尼笑道:“老身所以要远途而来,第一是要帮我徒儿报了她的杀父之仇,顺便为她安排一个适当的归宿,其次!”
  声调一变,沉声说道:“老身要找几个人算一笔四十年前的旧账!”
  雷星云讶然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人与老前辈结过梁子?”
  静心神尼微一沉忖道:“告诉你也无妨,他们几人也是武林中颇有名头之人,当年曾经睥睨江湖的海内四老!”
  雷星云啊了一声,心头说不出是惊是喜,方欲答言之际,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之声。
  心头一惊,反而忘记了欲说之言。
  同时,他此际似是方才想起自己是置身何处?独孤恨,百变神君柳天建等自然都是老谋深算,诡计多端之人,怎会这样疏于防范,自己在此与白玉菁,静心神尼交手互搏,忘形谈笑,至少也有半个时辰之久,在这静夜之中,那声音足可使全庄之人均能听到,何以庄内却悄无声息,仿佛本无人知觉一般?
  更奇的是连那打更巡守之人也无一人经过此处。
  静心神尼也已听到了那轻轻的脚步之声,凝神不语,缓缓转身向那发声之处遥遥看去。
  此际他们是置身于一座废园之内,那声音似是来自门口,但一排枯萎的花树挡住了视线,无法看到那面的情形。
  同时,那脚步声虽是极轻,但雷星云听得出那是一个武功极高之人故意收重脚步,发出的声音,似是有意要使他们听到。
  就当他们凝神倾听之际,那声音突然而止。
  但随之是极轻极轻的一声低咳。
  静心神尼淡淡一笑道:“想是咱们惊扰了此地的主人了!”
  一言甫毕,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雷星云连忙紧走两步,急急的向静心神尼轻声说道:“这枫谷山庄庄主也是魔宫爪牙,晚辈亲眼看到他……”
  静心神尼毫不在意的微一拂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只听一片脚步之声传了过来,同时灯火齐明,照耀如昼。
  只见百变神君柳天建面凝笑意,大步当先,身后紧随着十余个挑灯的健仆,个个双目呆直,面色肃然,像两列石像一般。
  柳天建双拳一拱,道:“老朽昏庸,竟不知神尼光临寒舍,失迎!失迎!”
  静心神尼淡淡一笑道:“骚扰了!”
  柳天建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道:“神尼说那里话来,向闻神尼继承西域鸠罗神僧一脉,与中原武林分庭抗礼,老朽正欲仆马往贺,不图神尼屈驾光降,是诚老朽三生之幸……”
  目光一转,又向雷星云,白玉菁颔首微笑道:“两位想必俱是神尼的高足了?”
  雷星云侧身而立,对百变神君柳天建不理不睬。
  静心神尼一指雷星云道:“此位雷施主,也是相会不久!”
  说着又一指白玉菁,接道:“但他与小徒却有极深的渊源。”
  百变神君连忙又向雷星云拱手笑道:“雷壮士,幸会幸会!”
  又哈哈了两声,向静心神尼道:“神尼远途而来,岂可在此久站,就请草堂奉茶,容老朽一尽地主之礼。”
  说着侧身而立,做出一个请的姿式。
  静心神尼拂手道:“不必了!贫尼深夜造扰宝庄,倒是有一件小事……”
  百变神君忙道:“神尼有事尽管吩咐,老朽无不遵办。”
  言下卑躬屈节,客气无比。
  静心神尼大剌剌的一笑道:“自令先翁翻天神鹰柳石义以其惊世之学,三十年前华山大会力败天下群雄以来,枫谷山庄被誉为武林圣地,柳老庄主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匆匆三十年来,尊驾克绍先人遗业,使枫谷山庄依然为正邪双方,黑白两道,天下群雄所敬仰……”
  百变神君接道:“神尼过誉了,老朽不过仰仗先人余荫,辱蒙武林同道青睐而已!实则老朽碌碌终生,一事无成,中夜自思,实感惶愧不已。”
  静心神尼顾自接下去道:“枫谷山庄既为正邪双方重视之处,当此江湖扰攘,万劫魔宫进窥中原之际,相信尊驾定必成了正邪双方争取的对象……”
  百变神君神秘的一笑,道:“神尼料事如神,事实确然如此,但老朽自幼性耽游历,故而长年在外,目前甫游南海归来,对正邪双方人士尚少接触,不过……”
  微微一顿,道:“老朽承自九全老人一脉,与佛、道二宗,并列为三,同为正大之学,自不能与旁门左道为伍,除魔弭变,实为老朽应尽之责。”
  言来满面肃然,一团正气。
  雷星云一旁极力含忍,但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冷嗤一声,道:“柳庄主人称百变神君,果然名如其人!”
  百变神君目光一转,笑道:“雷壮士何事见责,莫非老朽所言不当么?”
  雷星云冷笑不语,正欲答言,静心神尼忽然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仍向百变神君道:“贫尼不管你是附正抑或附邪,倘若你已为万劫魔宫所用,以你的身价地位,必也是邪方的一流角色,那么烦你寄语魔宫之主,将他手下一名叫伍伯凌的爪牙缚交我那徒儿,贫尼保证不与万劫魔宫为敌。”
  微微一顿,又道:“倘若你果真与正大门派联手除魔,是则必定与海内四老等人有着密切接触,那么烦你代定一个约会,三日之后就在这枫谷山庄之前,老身要与他们算清一笔四十年的旧账!”
  她似是与海内四老有着极深的仇恨,一提此事,立刻色厉声变,怒气勃发,虽然她已有喜怒哀乐不着皮相的高深修为,但一提及海内四老,却依然神情激动,怒不可遏,微微停了一下,又道:“届时就烦你做个见证之人!”
  百变神君静待静心神尼说完,微微一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神尼是当世武林高人,海内四老亦均年逾百龄,何必还要介介于四十年前之事?”
  静心神尼双目一瞪道:“老身言出必行,谁也阻止不了!”
  百变神君长眉微皱道:“正大门派群雄定于后日假崆峒举行武林大会,老朽已应邀参加,最迟明晚就要准备登程,海内四老自必亦要准时参加,故而神尼这三日之约,只怕……只怕老朽无法遵命了!”
  微一沉忖,又道:“若果神尼必要算清四十年前这段过节,何不就在后日屈驾崆峒一行,届时在天下群雄之前了断,较之老朽一人见证,岂不更是正大光明?”
  静心神尼手扶额角,思索了一下,双目神光一闪,道:“也好,贫尼后日决定崆峒一行。”
  说罢,转向白玉菁道:“徒儿!咱们走了!”
  白玉菁偷偷睨了雷星云一眼,缓步向静心神尼走了过去,但神色之间一片黯然,俯首不语。
  静心神尼微微一笑,手扶着她的肩头轻声说道:“报你的杀父之仇并非难事,只要找到个魔宫的首脑人物,凭为师一句话,保可把那伍伯凌要来,否则,为师可以陪你到万劫魔宫去找那八臂飞魔直接要人,何况,还有姓雷的那孩子,也要和你一齐报仇……”
  目光一掠雷星云,道:“怎么?难道你不跟贫尼一块走么?”
  雷星云傲立原地,动也未动,双拳一拱,昂然说道:“老前辈有事就请先行,晚辈尚有一桩未了之事待办,”
  白玉菁困惑的又偷偷望了他一眼,收住脚步,踌躇不语。
  静心神尼脸色一沉,道:“是什么重要之事?为何不对老身说知?”
  雷星云勉强一笑,道:“请恕晚辈不便明言,不过!”
  目光一扫白玉菁,又道:“老前辈既是后日要驾临崆峒,晚辈定必依时赶往,与老前辈和菁妹相会。”
  当着百变神君柳天建之面,静心神尼似是有些尊严受损,当下不禁尴尬的一笑,道:“自然,贫尼无权干涉你的事情,至于后天来不来崆峒也随你的便了!”
  说完拉起白玉菁转身就走。
  白玉菁脚下并未迈动脚步,迟疑着道:“师父,我……”
  静心神尼只好收住脚步,道:“徒儿!你……怎么?”
  白玉菁低眉俯首的道:“我想……跟云哥一齐,到后天再到崆峒去找您。”
  静心神尼有些意外的啊了一声道:“好啊!方才说什么来着?要一辈子跟着师父,怎么转眼之间又不要师父了?要跟那姓雷的孩子跑了?”
  白玉菁双颊飞红,扯着静心神尼的袍袖着急的道:“师父,您……我只是要详细问问我爹爹遇害前后的情形!”
  静心神尼不自然的笑了一笑,道:“也好,可记着别忘了后天崆峒之约!”
  白玉菁连声应喏,腼腼觍觍的向雷星云立身之处缓缓走去。
  雷星云听说白玉菁要留下去跟他一齐,心中大为焦急,眼下他要设法援救谷幽兰,找到那独孤恨,如若与她一齐,岂非有诸多不便之处,但却又无法推却,只好默然不语。
  百变神君柳天建一直满面陪笑的站在一旁,此刻双拳一拱,道:“神尼当真要离去了是么?”
  静心神尼淡淡一笑,忽然面色一沉,道:“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如若他们有点闪失,贫尼与你可就有账算了!”
  百变神君哈哈一笑道:“神尼请放宽心,在这枫谷山庄周围数十里之内,谅来还不致有江湖朋友找上老朽的麻烦!”
  雷星云心中大感蹩扭,自己已是堂堂七尺之躯,论武功,自己获不世之奇遇,足可列为武林中一流高手而有余,屡次牛刀小试,也曾使不少成名人物折在自己手中,为什么却仍被人视为“孩子”,“娃儿”?
  是以他大步走了过去向静心神尼朗声说道:“菁妹的安全自有晚辈负责保护,后日一定相偕在崆峒与老前辈聚晤就是。”
  静心神尼淡淡一笑,但却并未答言,双肩微幌,立如巨鸟腾空,一跃而去,眨眼之间,消逝于夜色之中。
  白玉菁望着静心神尼去远,有些惆怅的飘了雷星云一眼,道:“云哥,你究竟还有什么事呀?”
  言下似对这环境以及那满面含笑的百变神君柳天建极不习惯。
  雷星云微吁一声,道:“菁妹,你且跟着我就是了!”
  随即转向百变神君道:“尊驾所行所为,在下均已亲眼目睹,静心神尼已去,尊驾大可不必再故弄玄虚了!”
  百变神君不解的道:“雷壮士在说什么?”
  雷星云冷冷一笑,目光犀利的逼视着他道:“那谷幽兰姑娘,目前究竟囚禁何处?”
  百变神君目光在雷星云脸上连转几转,愕然笑道:“雷壮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地那有什么谷幽兰姑娘?”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既然你矢口否认,可否将你那好友独孤恨请出一见?”
  百变神君双眉紧皱,道:“这话使老朽益发难解了,老朽曾风闻那魔宫之主名为八臂飞魔独孤仇,但却不曾听说过独孤恨其人。”
  雷星云心头大怒,暗骂:好一个狡诈的老魔!当下略一忖思,又道:“那么少林掌门觉因大师等可曾来此相访?他们如今在于何处?”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不错,觉因大师等曾来此与老朽共议除魔弭变的大计,已决议待后日崆峒再聚,但一个时辰之前已经相率离此而去了!”
  雷星云一时倒不由大费踌躇,独孤恨故意要他看到百变神君招待觉因大师等的情形,自是无意对他隐瞒此事,那么百变神君何以又要矢口否认,他越想越觉神秘难解,一时之间,委实无法判断出其中原委。
  百变神君目注雷星云不语,神色间竟然看不出一丝矫揉造作之色,雷星云不由益发落入困惑之中。
  他忖思移时,终于把他来此所遇,简略的说了一遍。
  百变神君双眉紧皱,神秘的笑道:“雷壮士所言,果然句句是真么?”
  雷星云朗声答道:“在下平生不惯谎言,何况此事更没有撒谎的必要!”
  百变神君错愕了一会,捋须沉吟着道:“老夫长年在外,庄中之事,容或有被人隐瞒之处,难道当真有魔宫妖人潜入了本庄不成?”
  目光凛然一转,向随在身后的十余个健仆喝问道:“徐三爷在么?”
  最前的两个仆人齐声应道:“徐三爷送众位掌门出庄,尚未转回。”
  百变神君嗯了一声,向雷星云道:“如此老朽且陪你看看你所说之处,也许能查出一些端倪。”
  雷星云冷冷一笑,与白玉菁当先就走。
  白玉菁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对雷星云却似产生了一种信赖之心,当下也不细问,与雷星云双双同起,两个起落,跃到了废园东畔的一座厅房之上。
  百变神君在后相随,只带了两个手持灯烛之人,幌身间也相继登上了厅房之上。
  雷星云不由暗吃一惊!从百变神君等纵身上房的轻功身法看来,不独他造诣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就是那两个手持灯烛之人也足以列入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而毫不逊色。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就烦雷壮士带路!”
  雷星云冷笑一声,暗运神功,准备应付猝然之变,当下认准方向,与白玉菁又复一跃而起,向另一重院扑去。
  雷星云在这庄院之中为搜寻谷幽兰与觉因大师等的下落,前后穿行了不下十余遍之多,此刻走来已是轻车熟路,眨眼之间,扑落于一座院落之内。
  原来那正是独孤恨招待他饮咽之处,厅房中后窗与百变神君接待觉因大师等的厅房相对,一侧就是囚禁谷幽兰的石室。
  百变神君走前一步,笑道:“雷壮士说的就是此处么?”
  雷星云仔细注视着百变神君的面色,道:“可否进入一看?”
  百变神君大笑道:“当然!”
  那房门原是虚掩着的,两个手持灯烛之人轻轻一推,房门立刻呀的一声慢慢打了开来。
  百变神君当先而入。
  雷星云暗中示意白玉菁步步为营,缓缓进入厅内。
  百变神君在厅房中缓缓踱了几步,有些感慨的捋髯说道:“此厅原是老朽幼年时读书之所……”
  雷星云冷哼一声,接道:“好一处雅致的书斋……”
  用手一指侧壁垂着的青布棉帘,道:“那间相连的密室,不知做何用处?”
  百变神君有些愕然的看了雷星云一眼,道:“老朽曾习岐黄之术,那原是一间丹室……难道雷壮士所说囚禁那什么谷幽兰姑娘之处,就是这里么?”
  雷星云冷冷笑道:“前后不过一夜之间,在下那能这等善忘。”
  百变神君一言不发,大步走了过去,举手一扯,将那棉帘拉了开来。
  雷星云不由啊了一声,愕然吃了一惊!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棉帘之后并无门户相通,只有在墙壁正中镶着晶石的一个拳大小孔。
  但百变神君一拉之下,竟然现出了一片雕花的隔窗房门来。
  他惶惑不已,但却与白玉菁随之走了过去。
  百变神君已经推开房门,走入了石室之中。
  只见石室正中摆着一个极大的鼎炉,余外只有一桌一椅,处处蛛网尘封,似是许久已经无人来过。
  雷星云凝神细看,室中四壁虽是以巨石镶嵌而成,但却光滑无比,底部根本没有拴着毒蛇的那些铁环,任是如何搜寻,也找不出什么机关暗纽。
  只听百变神君仍以非常感慨的语调说道:“老朽已二十余年未入此室,难怪已经如此破败污秽了……”
  目光一转,笑道:“雷壮士对此室难道仍存疑念么?”
  雷星云如坠五里雾中,心想这布设倒果然周密,只是自己亲眼所见之事,怎能硬要自己不信?
  但他知道任凭自己如何解说,追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当下大步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又向他住居过的花园厅房走去。
  花园中一切如旧,他与那白发老妪洪霜华所住的两间精室也依稀如旧,只有春桃、夏红、秋菊,冬青等四个丫头俱已不知去向,代之的是两个年约五旬的妇人。
  此时约已四更左右,那两个妇人衣着整齐,看似在这园中守夜之人,见众人走入花厅而来,连连双双迎了上去,向百变神君敛衽一礼,齐声喊道:“庄主爷!”
  百变神君微微颔首道:“此地可是你们两人负责侍候么?”
  两个妇人齐声应道:“是!庄主爷!”
  百变神君又道:“昨日可曾有人来此住过?”
  两个妇人讶然一怔,彼此对望了一眼,满脸狐疑的道:“没有呀!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不曾招待过客人了!”
  雷星云突然走前一步,喝道:“那叫春桃、夏红、秋菊、冬青的四个丫头呢?”
  两个妇人又呆怔了一会,其中一个说道:“公子爷说什么呀?什么丫头?这梨香院一直是我们两个打扫侍候,都快三年多了!”
  另一个仆妇也凑上来道:“公子爷一定是记错了吧,也许你说的桃红院,那边打扫侍候的才都是年青的女孩子哩!”
  雷星云满腹疑云,大步冲入他所住过的左侧内室,室中一切如旧,那床铺被褥,以及桌椅等物,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会有错?
  他脑海之中已是一片混乱,难道连日所遇都是一个梦境不成?
  他实在已经无法分析判断眼前所遇的神秘局面,百变神君神态肃然,那两个仆妇更是不露一丝虚假,仿佛句句是真,这……?
  他神思混乱已极,一时之间,实在无法理出一个头绪。
  百变神君也已相偕步入室中,以关切的目光注视着雷星云不语。
  雷星云虽然疑虑重重,惶惑莫决,但他却未忘记蓄势戒备,与百变神君始终保持着数尺距离,只要他略有动作,自己即可立时出手应变。
  两个仆妇相继入室,迳自点燃起了一炉檀香,烟云氤氲,顷刻满室,只觉阵阵香气扑鼻欲醉。
  但那檀香之中似是尚渗有一种强烈的花粉香味,与檀香的气味一经混杂,益发显得浓郁袭人。
  雷星云默默沉思,他知道眼下可能坠入了他人的巧计计谋之中,他必须运用智慧,找出这其中的破绽。
  但他纷乱的思绪经那浓郁的香气一薰,益发觉得混乱起来,陡然之间,他像是一个在战场上退下来的勇士,连意志似是也一下子崩溃了下来,只感到心志颓废,精神萎靡,连提聚的内力也几乎因而松了下来。
  他突然在桌前坐了下去,双手蒙住脸颊,苦苦忖思,默无一语。
  他脑海中仍然在想,他必须把这事理出一个头绪,找出其中的破绽,但他却愈来愈是糊涂,甚至连戒备之心也已失去。
  白玉菁关切的跟了过来,轻轻问道:“云哥!你究竟是怎么了?这到底……”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老朽略通医理,看来雷壮士似是患上了一种神思恍惚之症……”
  目光扫了伏在桌案上的雷星云一眼,接道:“染患此种病症之人,往往心有所思,目有所见,实则全是幻想中的虚无之相,久而久之,必然成为疯狂重症!”
  雷星云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此刻已不想出言反驳,甚至他也觉得自己果是有了疯病之人!
  白玉菁柳眉深锁,无限焦急的道:“你看他这病可有法治么?”
  百变神君嗯了一声道:“看来症候尚轻,并无大碍……”
  目光一转,道:“老朽尚存有安魂镇神之药,回头老朽派人送来,使他服了下去,休息半天,大致就可复原了!”
  此时已然四更过后,夜风凄其,百变神君向两个仆妇挥挥手道:“快些把这位雷壮士扶上床去,好好照顾……”
  又转向白玉菁道:“姑娘就请到对面房中休息一时,明日待老朽准备妥当,再来请这位雷壮士与姑娘同去崆峒,以与令师相聚。”
  雷星云神志虽然未失,但显然已进入朦胧馍糊的状态之中,他觉得疲倦欲死,仿佛任何事都要暂时撇开不顾,先要好好睡上一觉再说,是以在两个仆妇搀扶之下,立刻自动的一歪身倒在了床上。
  白玉菁也觉得疲倦万分,同时更觉一阵昏眩之感,几乎使她一下子歪下地去,两个仆妇连忙上前扶住,道:“姑娘累了,快些睡一睡吧!”
  白玉菁挣扎着道:“不!我……有些头晕!”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不妨事,老朽也有些头晕的药物,回头一并派人送来。”
  白玉菁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两个仆妇扶持之下,却足不点地的被扶入了右面的内室之中。
  雷星云双目紧闭,鼻息急促,口中喃喃不休,但却已听不出说些什么?
  百变神君在他床前默立移时,目光定定的凝注在雷星云脸上,此刻只要他掌指微一拂动,即可将雷星云致于死地。
  但他犹豫半晌,神色间起着急遽的变化,掌指几次扬起,又再悄悄落下,最后缓缓退到门边,向守在门外的两个仆妇冷冷说道:“把那炉香熄掉吧!”
  说罢,面部浮起一层神秘笑意,举步出屋,一幌双肩,疾飞而去。
  他仍然穿房越脊,回到了他接待觉因大师等人那间大厅。
  大厅中寂无声息,亦无灯火。
  但百变神君甫行走至厅门之前,两扇厅门却立刻自动的轻轻打了开来。
  门后转出两个青衣小童,迅快的单膝一点地面,行了一礼。
  百变神君举手一拂,两个小童飘然向后退去,拉开了一扇内室房门。
  一片耀目的灯光立刻从那室门中传了出来。
  只见那内室之中陈设华丽,两个小童待百变神君进入之后,立刻顺手掩上房门。
  百变神君在桌前落坐,忖思片刻,忽然伸手向按装在一侧墙壁上的一个铜环轻轻拉了三下。
  不一时,墙壁上发出一阵轧轧之声,竟然现出了一道三尺多宽的暗门。
  一个身穿土黄长袍的老人立刻走了出来,目光闪烁,面含微笑,向端坐在椅子上的百变神君恭谨的施了一礼。
  原来他竟是独孤恨。
  百变神君微微颔首,道:“那姓雷的娃儿已将‘降龙残篇’上的武功习去了至少三成以上,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我等的大敌!”
  独孤恨连连点首应道:“此子心性爽直,不善机诈,那‘降龙残篇’另有抄本之事,可能不是虚妄之辞。”
  百变神君微微摇首道:“大智若愚,此子看似愚鲁,实则精明无比,天赋过人。‘降龙残篇’在他手中已将两月,如若日夕研读,不难字字熟记胸中,又要那抄本何用?”
  独孤恨双眉深锁,俯首无语。
  百变神君忽然由椅上站起身来,往返踱了一会,沉声说道:“速将此事查明,果有抄本,限三日内取来,如无抄本,设法将之收为本宫门下,如不能收用……”
  目光一凛,闪射两道慑人的蓝光,沉声接道:“可不惜一切手段,致之死地!”
  独孤恨喏喏连声,略一忖思,又道:“那静心神尼之徒,应当如何……”
  百变神君淡然一笑道:“留则同留,杀则同杀!”
  独孤恨微微怔了一下,道:“眼下正当用人之际,静心神尼承自鸠罗一脉,依目前情形看来,不难收为我用,若杀其徒,岂非触彼之怒?”
  百变神君摇首一笑道:“弃尸五十里外,本座自有对其辩解之词,进而使之与正大门派构成嫌隙,甘为本宫效力……”
  微微一顿,又道:“此事重要无比,切宜慎重而行,不得弄巧成拙,致贻大患。”
  独孤恨喏喏连声转身欲行。
  百变神君双眉一皱,喝道:“且慢!”
  独孤恨应声收住脚步,肃立一侧。
  百变神君徐徐问道:“那白发老妪的下落来历,可曾查出?”
  独孤恨不由微退半步,道:“那老妪刁滑万端,不但未查出来历,反而被她漏网而去……”
  微微一顿,又犹豫着道:“不过她身负极重内伤,看来寿命无几,虽然逃去,也不致成为大患!”
  百变神君冷冷哼了一声,道:“只怕未必,本座怀疑她极可能就是……”
  说着又往返踱起步来,煞住话锋,皱眉不语。
  独孤恨静静的等待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的问道:“是……谁?”
  百变神君目光一转,一字一顿的道:“华……双……红……”
  独孤恨讶然后退了半步,道:“这……这恐怕不太可能吧!难道老朽竟看走了眼色,让她蒙蔽了不成?”
  百变神君重重哼了一声,极其不满的道:“如果她果是华双红,则必然仍旧匿于庄内,速速传谕下去,动员所有本庄高手暗中查访,一旦发现踪迹,立予格毙!”
  独孤恨喏喏连声,默立移时,见百变神君再无话说,方始仍由那壁间暗门而入,一阵轧轧之声过后,暗门立即复合。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仍复坐于椅上瞑目养神,良久良久,忽然双目大睁,弹指一拂,一缕罡风扫处,房中四支巨烛,一时俱熄。
  但在那重重帘幕,密闭的纸窗之外,却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紧跟着一声微震,窗棂轻响,一粒豆大的绿色光焰竟由窗帘隙缝中冉冉飘入,将四支巨烛尽皆点燃,一时室中重放光明。
  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窗外笑道:“天尚未明,缘何熄去灯烛!”
  百变神君目射蓝光,双眉微锁,拂指一弹,四支巨烛复熄,同时扬掌一挥,但闻一声暴响,帘幕飞舞,窗棂俱碎。
  百变神君一声轻吼,身随掌起,快速约程度令人目不暇接,竟以“劲气引伸神功”,使身形有如怒矢疾射而出。
  朦胧的夜色之中正站着一个身穿百衲僧衣,背着红漆葫芦的老年僧人,眦牙一笑道:“施主,久违了!”
  百变神君举步进逼,沉声喝道:“醉罗汉,老朽已三次饶你不死,难道你非要老朽杀掉你么?”
  原来那老僧正是醉罗汉空空和尚,身形东倒西歪,就如宿酒未醒,闻言黄牙一眦,道:“施主莫说大话,老衲早已算过寿数,至少还有三十年鸿运,除非你是阴司判官,怎能杀得了我?”
  百变神通强按住怒气,沉声喝道:“此来为何?”
  醉罗汉搔搔头皮道:“两年未见,不觉技痒,特来讨教三招!”
  百变神君险阴一笑道:“你是定要讨死了?”
  醉罗汉应声接道:“老衲果然有些活得腻了,施主如能强扭天机,取得了我的命去,也是一件大大的功德之事!”
  百变神君怒喝道:“如此你要仔细了!”
  一言甫毕,当胸一掌,推了过去!
  掌力初发之时,飘渺无声,恍若未曾着力,但掌势一顿之际,发出嗡的一声巨响,宛如一面巨大无朋的皮鼓猛力敲击了一下,低沉荡荡的音波使十丈方圆之内的树木齐都簌簌而动,枯叶纷纷下落,门窗格格有声,令人心弦颤抖。
  醉罗汉待掌力将到之际,突然一声长啸,身形激升而起,凌空拔起十余丈高,待掌力过后,方始又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百变神君冷声一笑,喝道:“既云前来讨教,为何不敢接招?”
  醉罗汉乘机扳过背后葫芦,咕的灌下一口酒去,用油垢得发亮的袍袖抹抹嘴唇,裂嘴笑道:“我和尚虽然活得腻了,但还舍不得三十年的鸿运,这样被你一掌打死,有些划算不来!”
  百变神君眉宇微锁,然后淡淡一笑道:“老朽并无与你结怨之意,只要圣僧不过问老朽之事,仍可和平相处,化干戈为玉帛……”
  目光一转,笑道:“既蒙枉驾,何妨容老朽一尽地主之谊,共饮三杯!”
  言下颇有委屈求全,拉拢结交之意。
  醉罗汉两眼一瞪,道:“我和尚虽穷,自己还卖得起酒,用不着讨你的酒喝。”
  说罢,扳过身后葫芦,又咕咕灌下两口。
  百变神君面色微青,目露杀机,双掌一翻,只见掌心已呈酱紫之色。
  醉罗汉也斜着眼睛瞄了瞄百变神君的双掌,依然趑趑趄趄的笑道:“说过讨教三招,少一招也是不行。”
  百变神君面孔紧绷,冷冷哼道:“小心了!”
  扬起的双掌猛然向前推去!
  但见推出的双掌掌心之中突然激射出两道黑雾,随着狂飙般的掌风向醉罗汉直扑过去!
  顷刻之间,那黑雾翻翻滚滚,已经笼罩了两丈方圆,而且腥风扑鼻中人欲呕。
  但醉罗汉看来虽是踉踉跄跄,东跌西撞,身形却是灵巧得很,就当百变神君掌力一发之际,放声大喊道:“好厉害的百毒魔掌!”
  在滚滚黑雾中只见他又复激升而起,拔起十丈以上,在空中一个旋身,向百变神君身后落去。
  百变神君已然被激得怒不可遏,就在醉罗汉甫欲落地之际,厉喝一声,又是一掌劈去!
  醉罗汉惊呼一声,嚷道:“这一下我和尚可真完了!”
  但见掌力起处,响起一片刺目的红光,三丈之外犹自灼热炙人!
  但醉罗汉依样画葫芦,又是一跃十余丈,在闪闪火光之中凌空而起。
  同时在他身形拔起之时,扳过葫芦,吸下一大口酒,待身形落时,一口酒像喷泉一般喷了出去。
  他方才易地而落,所落之地正是百变神君碎窗而出之处,百变神君盛怒之下,欲图把醉罗汉一击致死,不及忖想出掌就打,殊料这一记十成而发的赤焰掌力却引起了一片大火,竟把那陈设华丽的房间烧了起来。
  醉罗汉用酒一喷,正好助长了火势,一时浓烟弥漫,火光烛天!
  百变神君怒不可遏,但却不禁为之呆了一呆。
  醉罗汉并未再度落下地来,身形斜飘,落在了厅房之上,哈哈一笑,道:“老衲言明讨教三招,三招既过,请恕老衲要告退了!”
  说罢,有如一缕青烟,向庄外平飘驰去!
  百变神君厉叫一声,喝道:“老朽若教你逃出手去,今后誓不为人!”
  身形一顿,鹘飞而起,有如穿天神鹞,迳向醉罗汉逸去的方向追去。
  此时已到了五更,天色黎明,两人一先一后,眨眼无踪。
  火势仍在燃烧,已经延侥到了百变神君接待觉因大师等人的客厅,但不久之后,庄院中涌出无数劲装大汉,很快的将火势救熄。
  当醉罗汉甫到之际,在庄院的另一角落,那花园中的花厅侧室之内,雷星云正在昏沉的躺在床榻之上。
  他仍在尽力思索,但脑海中一片混乱,宛如发高烧时的馍糊状态,迷乱之中他只有一个意念:我要想个清楚,想个清楚!但他愈是要想个清楚,却愈是迷乱,昏沉得愈加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个柔细的声音传入耳鼓,频频喊道:“雷相公,雷相公……”
  雷星云嗯嗯了两声,他想努力睁开眼来,但却觉得眼皮发涩,头重得几乎无法抬得起来。
  迷惘中他不由得伸出手来乱抓。
  一只柔腻滑润的纤纤素手,立刻被牢牢的握在了掌心之中。
  那只手轻轻颤动了一下,又喊道:“雷相公,醒醒吧!”
  雷星云勉强睁了一下眼睛,喃喃的道:“你……你……”
  但他舌头发短,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听那柔细的声音又道:“不错,是我……是我……你……”
  声调之中,一派悲梗凄婉,顿了一顿,又道:“雷相公,吃药吧!”
  接着那颤抖的手轻轻抽了回去,一颗药丸放在了他的唇间。
  雷星云虽在迷惘之中,但本能的意识并未失去,不由悚然一惊,一扭头那颗药丸把甩了开去。
  只听那柔细的声音又道:“我不会害你,也不忍心害你,这药会使你恢复清醒,吃了罢!”
  随着那颗药丸又二度送到了他的唇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度拒绝,似是十分柔顺的把那药丸困难的吞了下去。
  俯在他床前的是一个青衣少女,鬓发凌乱,面色悲凄,服侍雷星云吞下药丸之后,目光畏畏惧惧的转向身后看去。
  在内室门外,一个穿着土黄长袍的老人正向她点首微笑。
  雷星云吞下药丸之后,腹中咕咕晌了一阵,神志果然清醒了许多,眼皮眨动了几下,终于醒了过来。
  站在门外的老人微微一笑,立刻隐入一侧暗影之中。
  俯在床前的青衣少女连忙拂弄了一下发边的乱发,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雷星云茫然睁开眼来,目光定定的凝注在那青衣少女脸上,良久良久,方才啊了一声,有些惊喜的道:“姑娘,你逃出来了么?还是他们放了你的?”
  说着就欲坐起身来。
  但他用力一动,只觉又是一阵昏眩之感袭来,同时心跳气促,意仿佛大病初愈一般,只好仍然躺了下去。
  原来那青衣少女正是谷幽兰,眸光幽幽的注视着雷星云,欲言又止。
  雷星云虽已恢复清醒,但思维却有些近乎麻木迟滞,微吁一声,道:“我一定是受了他们的暗算了,要不怎会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儿?”
  他一面在说,一面却细细回想着一切的经过。
  谷幽兰连忙勉强一笑,道:“不会吧!你……你……你一定是……有些病了!”
  但随着那勉强的笑容,双眸之中却又闪出了一片莹莹的泪光。
  雷星云闻言一惊,他似是已经不能运用脑力思索,当真像自己病了一般不由悠悠的长叹了一声。
  谷幽兰迟疑了半晌,又偷偷向身后瞄了一眼,呐呐的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雷星云目光直视着她,不自不觉的又握住了她的纤手,道:“什么事啊?”
  谷幽兰避开他的目光,俯首说道:“你的武功大部份都是从那……‘降龙残篇’学来的吧?”
  雷星云木然应道:“对啊!姑娘怎会知道?”
  谷幽兰停顿了一下,偷偷抹去两星滚动的泪珠,犹豫着道:“你把那‘降龙残篇’放……放……”
  她忽然收住话锋,眸光移注到雷星云脸上,两串清泪滚滚而下。
  雷星云讶然注视着她,道:“姑娘,你怎么了?”
  谷幽兰抽搐了一阵,颤抖着嘴唇喊道:“不!不!我不能这样做,我宁肯去死!我……”
  她突然疯狂了一般抽回被雷星云握住的双手,不顾雷星云的呼唤,冲向室外,直向园中跑去!
  独孤恨双眉紧皱,由暗影中幌出花厅,疾如流星怒矢,像鬼魅一般的突然拦在了谷幽兰之前。
  谷幽兰惊呼一声,转头又跑。
  但独孤恨出手如电,不容谷幽兰挣扎闪避,拂指点中了她的右肩井穴,冷哼一声,喝道:“你疯了么?”
  谷幽兰虽然穴道被制,但她目尚能视,口尚能言,畏惧的看了独孤恨一眼,哭着喊道:“我不能骗他的东西,我知道他冒险留在这里一定是为了救我,我不能做这样对不起他的事!”
  独孤恨阴冷的一笑,道:“你倒是挺多情多义的啊!”
  伸手一拍,打在了她背后脊椎之上。
  谷幽兰立刻像着了魔一样,全身骨节格格做晌,颤抖抽搐,索索不停,同时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她银牙紧咬,初时尚忍受着强剧的痛苦,但最后终于忍不住哀哀呻吟了起来。
  她挣扎着困难的喊道:“求求你……快些杀了我吧……”
  独孤恨冷声一笑,又在她背后一拍,喝道:“你自己想死倒也容易,只是……”
  微微一顿,又道:“你那老母幼妹,你就不管了么?”
  谷幽兰抖索已停,痛苦立止,闻言神色惨变,狂乱的哀呼道:“求您慈悲慈悲吧!我母亲妹妹与我有什么相干。”
  独孤恨沉声喝道:“我虽有不忍之意,但本宫之主却无慈悲之心,设若这事不能圆满达成,不但你死无葬身之地,你那老母幼妹要受日炙,冰冻,虫咬,蛇噬诸般酷刑而死,就连我也要受到惩罚!”
  谷幽兰似是已知求告无用,只有一味哀哀哭泣。
  独孤恨忽然微微一笑,面色立刻缓和下来,轻轻拍了谷幽兰的肩头说道:“想开一些吧,只要能把那‘降龙残篇’抄本骗来,就是你一大功劳,”
  目光一转又道:“即使骗它不来,只要你能把他拉入本宫门下,同样的也是一件大功,而且你也可与他共结鸳盟,永享琴瑟之乐。”
  谷幽兰半晌无言,终于缓缓抹去泪渍,用手梳弄了一下散乱的鬓发,又向花厅左侧内室走去。
  雷星云已挣扎着坐了起来,见谷幽兰重复走进屋来,有些困惑的道:“姑娘到那里去了,我……唉……”
  他以手轻拍前额,面部一片烦燥之情。
  显然他头脑不清,正陷于深深的苦恼之中。
  谷幽兰满面肃然,目光呆钝,毫无表情的走了过去,星眸微闭,冷声说道:“方才我问你的事还没有说完。”
  她喘吁了一阵,双手拚命的绞扭在一齐,接下去道:“你把那‘降龙残篇’放到那里去了?”
  雷星云目光定定的投注到她的脸上,不解的道:“你为何要问这些?”
  谷幽兰紧闭着双目,道:“你肯告诉我么?”
  雷星云迟疑了一会,但他的思索能力已经迟钝不灵,同时也仿佛并不太重视这事,不觉顺口答道:“已经被我毁去了!”
  谷幽兰仍然闭着眼睛问道:“这我知道:我是问你那抄本放在那里?”
  雷星云皱皱眉头道:“抄本?什么抄本?”
  谷幽兰道:“莫非你并未留下抄本么?”
  雷星云一笑道:“我已熟记胸中,又要那抄本何用?”
  谷幽兰啊了一声,忽然又转头疾奔而去。
  她一口气奔向园中,只听有如幽灵般附在身后的独孤恨沉声说道:“如今只有将他拉归本宫门下了!”
  目光凛然一转,凌厉的逼视着她喝道:“记住!趁他神志未清,功力未复之际,速把这事办妥,如果不能为本宫收用,必须立即将之置于死地!”
  谷幽兰呐呐的道:“他……他……他……”
  独孤恨阴冷的一笑道:“顾了他就顾不了你那老母幼妹,二者不能两全,除非你肯下辣手,争取他归于本宫门下,否则,将是一个十分悲惨之局……”
  但他尚未把话说完,只见遥遥一片火光传了过来,原来这时正当百变神君与醉罗汉相搏起火时。
  独孤恨蓦然吃了一惊!向谷幽兰急急喝道:“快些去依计行事。”
  一言甫毕,人已凌空而起,迳向起火的方向扑去。
  谷幽兰呆呆的向那起火之处凝注了半晌,倾耳细听,却又听不出什么声息,最后凄然一叹,又缓缓向花厅内室走去!
  此际已然到了黎明时分,东方泛现出一片鱼肚白色,园中景物朦胧可见。
  她缓步向室内走去,但甫行走至门口,却突然大吃一惊!不由煞住身形,向门侧暗处隐去。
  原来房中此时忽然出现了一个白发如雪的老太婆,正背着身子立于雷星云的床榻之前。
  只听雷星云叹道:“唉!我一定是受了别人的暗算了!”
  白发老妪冷哼了一声,道:“如果不是你命大,只怕早死去多时了!”
  只听雷星云又道:“老前辈只怕也救不了我,您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白发老妪冷冷一笑,道:“傻瓜!这点迷魂之药算得了什么?你枉负绝世神功,却不知运用,怎么还不按那‘九转玄功’运气袪毒?”
  雷星云大吃一惊,“九转玄功”原是降龙残篇上之学,但他却也因而如梦初醒,立时瞑目运息起来。
  谷幽兰在室外看得冷汗直冒,但因那白发老妪并未发觉到自己的存在,心头稍安,方在忖思如何应变之际,却见那白发老妪头也未回,突然反手甩出了一条长长的纱巾。
  那纱巾虽是柔软之物,但在她手中甩来却如一条丈余长蛇一般,看来极慢,其实快极,就在谷幽兰尚未来得及闪避挪移之时,那纱巾一端已然点中了她的“膻中穴”,但听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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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4: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危机重重
  在雷星云床前的白发老妪,头也未回,反手甩出一条长达丈余的纱巾,迅如电光石火,点中了谷幽兰的“膻中穴”。
  她的动作轻灵、巧妙,表面看来仿佛若无其事,以致雷星云除了听到咕咚一声轻响之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微微吃了一惊!一时停止运功,转目四顾。
  但那白发老妪挡在床前,把他向门外看望的视线尽皆遮蔽起来,使他根本无法看到摔在门外的谷幽兰的身影。
  白发老妪神色坚定,静静的凝注着他,唇角间微微挤出一层笑意。
  雷星云困惑的望了她一眼,道:“老前辈不曾听到那……声音吗?”
  白发老妪冷冷的道:“些许迷魂之药,就把你弄得这等模样,眼下有老身为你护法,还不快些运功袪毒,尽管胡思乱想些什么?”
  雷星云悚动了一下,不由浮起一阵愧赧之感,当下连忙闭起双目,仍以“九转玄功”吐纳之法,运功调息。
  但他此际脑海中已然比较清醒了许多,思潮宛如决了堤的洪水,似是再也无法收束得住。
  这患有怪病的白发老妪,自己曾把她当做拖累自己的累赘之事,殊不知自己有病,然仰仗了她不少的帮助,此刻如非她又适时而来,提醒自己以“九转玄功”运功袪气,只怕自己是再也不会想到之事,那么自己身处龙潭虎穴之中,那后果委实是不堪想像之事?
  忽然,他吃了一惊!
  她如何知道:“九转玄功”,又如何知道自己会“九转玄功”?这原是“降龙残篇”上的绝世之学,这老妪……?
  他颓然暗忖:自己的经验阅历实在太差了,这些事实在无法想出一些头绪,茫然之中,他又想到了谷幽兰。
  谷幽兰被囚于满布毒蛇的石室之中,他坚信那不是幻想虚妄之事,她是如何逃出来的?是独孤恨放了她吗?
  她那时而凄楚,时而冷漠的表情,那些不合常情的谈吐,她为何一再的提到“降龙残篇”之事?她怎会也知道自己获得了“降龙残篇”?
  而且她为何又要突然而去?她去了那里?
  蓦然之间,思维一转,又想到了右面内室的白玉菁。
  夜来的往事,他又一一的想了起来,那百变神君柳天建的诡谲神态,真伪难辨的言词谈吐,处处启人疑窦,却又使人难以找出破绽。
  然而那鼎炉的檀香,显然却是他另外加上了迷魂之药,自己一时不察,方才中了他们的道儿。
  他不由暗暗心惊,百变神君假如有意谋害自己,岂非轻而易举的早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白玉菁必然也已中了那迷魂药物之毒,他依稀记得她被两个仆妇扶到了右侧的内室,不知现在……?
  他侧耳细听,但却听不到一点声息,一时忧疑重重,竟把运功袪毒之事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挣动了一下,但觉四肢酸软,竟然无法移动,目光定定的望了白发老妪一会,欲言又止。
  他原想求那白发老妪去隔室探望一下白玉菁的下落,但一想到她那冷暖无常,傲气凌人的神态言词,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白发老妪瞪了他一眼,摇头叹吁一声,喝道:“你不快些运功,又在傻想什么了?”
  雷星云悚然一惊!连忙重复闭起双目,运功调息,同时心想:只有待自己功力恢复之后,才能把这些令人困恼之事一一弄个清楚。
  思绪一转,逐渐定下心来,抱元守一,力摒杂念,约过了半盏热茶之久,方才渐入浑然忘我之境。
  白发老妪一直静静的站在床边,见雷星云鼻息均匀,眉宇舒展,额上漫慢渗出了几颗细小的汗珠,方才长吁一声,转过身去。
  她轻步走向门外,顺手带上房门,俯身轻轻一抓,将横躺在门前的谷幽兰提了起来,幌身向花厅之外走去。
  此时天色大亮,一缕金色朝阳已经爬上树梢。
  白发老妪在一丛花树之中隐下身形,将谷幽兰轻轻放下地来。
  那丛花树距花厅约有三丈之遥,但一眼就可看到雷星云所在的内室房内,花厅,走廊尽在监视之中。
  谷幽兰穴道被制,目瞪口呆,四肢挺直,宛如一具僵尸。
  “膻中穴”为全身十二死穴之一,不论以何种手法点制,被点之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若在三个时辰之内不能解开,必然丧生无疑。
  白发老妪目光电转,迅快的四周眺望了一下,然后拂手一拍,解开了谷幽兰被闭的穴道。
  谷幽兰轻轻啊了一声,吐出一口闷在胸中的长气,方始四肢颤动了一阵,慢慢的爬了起来。
  白发老妪沉声喝道:“乖乖的坐在这里,不要妄动脑筋,否则老身立时就叫你魂归地府,大约你该知道我不是恫吓之言!”
  谷幽兰果然畏畏惧惧的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从白发老妪那怪异神奇的点穴手法看来,谷幽兰深深知道是遇上了神功盖世的武林高人。
  她在魔宫之中虽算不得上等高手,但自忖在江湖之上也足以与一般颇负盛名的人物一决高低,不料遇到这老太婆手中,却竟是这样的分文不值,连出手抗拒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点了穴道。
  她稍稍定了定心神,轻声问道:“老前辈,您是……?”
  白发老妪打断她的话,冷冷问道:“你与那姓雷的有什么关系?”
  谷幽兰呆了一呆,道:“没有什么关系,我和他认识也只有几天,不过,他……”
  她心中忽然一惊,话锋一转,急急的颤声问道:“您把他怎么了?老前辈,您……您杀了他了吗?”
  白发老妪哼了一声,道:“我没有你那样阴险的心肠!”
  目光一转,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企图吗?”
  谷幽兰紧张的心情一松,低声应道:“我不是甘愿的,我……”
  她不住双泪夺眶而出,哽哽咽咽的接下去道:“我倒不怕死,为了雷相公,我就是千刀万剐也没有一句怨言,可是我母亲,妹妹,我怎么忍心看她们去受那般酷刑?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她已哭得肝肠寸断,抽抽搐搐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发老妪缓缓转过头去,偷偷弹去两滴眼泪,仍然神色冷冷的道:“其实这也是你自寻烦恼,怨不得别人!”
  谷幽兰勉强抑下心中的苦痛,揩着眼泪说道:“老前辈说得对,如果不是遇到雷相公,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白发老妪仍然毫无表情的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谷幽兰呆了一呆,道:“我有什么办法?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我死了倒不要紧,只是连累了我那可怜的母亲,妹妹!”
  说着不由又哭了起来。
  白发老妪双眉紧蹙,道:“老身倒可为你想出一个办法,不过……”
  忽然煞下话锋,住口不语。
  谷幽兰仰望着她,焦急的等待了许久,不见她再接下去,忍不住说道:“老前辈如能指示一条明路,难女永生感恩不尽!”
  白发老妪冷冷一笑道:“老身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目光凌厉的逼射在谷幽兰脸上,沉声说道:“你果有嫁给雷相公之意吗?”
  谷幽兰呆了一会,道:“现在那里还谈得这事,眼下我只盼望他能平安地离开这里……”
  白发老妪道:“我只问你是否有与他相伴终生之意?”
  谷幽兰犹豫了一会,道:“老前辈说得对,难女已经……已经暗暗发誓非他不嫁!”
  白发老妪目光一凛,沉声说道:“如果他不肯娶你呢?如果他……死了呢?”
  谷幽兰叹吁了一声,道:“如他不肯娶我,我也宁肯孤独一生,如果他真死了,我也以身相殉,或者出家做尼姑去!”
  白发老妪突然霍的立起身来,道:“你真的这样爱他吗?”
  谷幽兰讷讷的道:“难女不敢欺骗老前辈!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但她心中却不由暗暗奇怪,这白发老妪与雷星云有何关系?为何要如此关心他的终身之事?
  白发老妪冷声一哼,道:“如此说来,老身不能管了!”
  说罢,就欲走去。
  谷幽兰急忙上前跪在她面前求道:“老前辈,求你救救我们吧!”
  她早已看出白发老妪是个稀世的奇人,此刻途穷末路之际,已把她看做了惟一的救星。
  白发老妪并无真正离去之意,见状冷冷说道:“要我救你们也行,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一事。”
  谷幽兰连声应道:“老前辈尽管吩咐,不论什么事我都答应。”
  白发老妪沉声说道:“从现在起,你必须与雷相公一刀两断,不再来往。”
  谷幽兰啊了一声,目瞪口呆,半晌无言。
  白发老妪近乎冷酷的笑道:“办不到吗?”
  谷幽兰沉思了一会,突然一咬银牙,颤声答道:“办得到,我遵命就是。”
  她虽不知那白发老妪要怎样救她,但她知道以白发老妪的那等神功,和她那样老的年龄,必然有救他们之法。
  设若这老妪甩手一走,则自己与雷星云不但均将被害,而自己的老母幼妹也必定要受酷刑而死!
  是以她抱着牺牲自己的心情一口答应了下来。
  白发老妪目光盯注着她道:“你当真下了决心了吗?”
  谷幽兰双眸中泪光闪闪,坚决的道:“如有二心,天地不容。”
  白发老妪忽然从怀中慎重的取出一个小包,缓缓打了开来,道:“此物原为家母之恩师所赐,珍贵无比,现在老身转赠与你,只要此物在身,不但可保你母妹安全,而且可使你在魔宫中的地位大大增高,也许日后雷相公还有靠你帮助之时,不过……”
  声调一变,凌厉的接下去道:“不管如何,你不能再与他有儿女情长之事。”
  谷幽兰双泪滚滚,诺诺连声。
  同时,她不知道这白发老妪要送她什么东西?但听说是白发老妪的母亲的师父所赠,料想必然是大有来头之物。
  那物件层层包裹,封得十分严密,但一经打了开来,谷幽兰不由轻轻惊呼了一声,讶异不已。
  白发老妪冷冷问道:“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谷幽兰仔细看了一眼,神色逐渐平静下来,摇摇头道:“乍看起来,很像万劫血牌,但细看却又不是,”
  只见那物件果与万劫血牌极是相似,但不同之处是这物件系以金质所造,中间镶了一颗玉质骷髅,金牌边沿系着一条金练。
  白发老妪微微笑道:“此名玉缕金牌,在你手中极是有用,一俟我等去后,你就戴上此物,不论见到百变神君还是那独孤恨,他们都会对你另眼相看,只是有一件重要之事,你必须牢牢切记……!”
  目光四外一转,沉声接道:“设若他们问起这玉缕金牌由何而来时,你必须说在某日夜间,猝然遇到了一位身材矮小,须长及地,身着赭衣的古怪老人所赠。”
  谷幽兰惶惑的凝注着她,颤抖着手指接过那“玉缕金牌”,紧紧捏在掌心之中,心头上忐忑不已。
  白发老妪又道:“你都记住了吗?”
  谷幽兰点点头道:“难女都记下了。”
  白发老妪淡淡一笑,道:“时间急迫,快些与他道别去吧!”
  谷幽兰不解的道:“老前辈不是要我跟他从此一刀两断了吗?”
  白发老妪道:“不错,要你跟他道别,正是要他死了对你的迷恋之心,你可明白老身的意思吗?”
  谷幽兰泪眼馍糊,略一思忖,颤声答道:“难女明白。”
  此时虽已天光大亮,但这花园之中依然十分静寂,两个中年仆妇在花厅之中每人高踞着一张太师座椅,伏案沉睡,但显然是被点了穴道。
  整个山庄四周,以及其他院落之内,此时却隐隐传来了沸沸扬扬的人声,似是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之事。
  白发老妪侧耳倾听了一下,急急说道:“快些去吧!最多不要超过半盏热茶之久。”
  谷幽兰揩拭一下泪痕,霍然立起身来,道:“晚辈遵命。”
  纵身一跃,由花丛中疾射而出,直向花听左侧内室扑去。
  她在内室之外收住身形,轻轻去推内室的房门。房门原是虚掩着的,一推之下,呀然而开。
  谷幽兰莲步轻移,探身向内走去。
  但原本睡在床上的雷星云忽然一跃而起,右手五指箕张,闪电一般向她迎胸抓了过来。
  谷幽兰大吃一惊!道:“雷相公,你……”
  雷星云啊了一声,猝然收招而退,道:“原来是姑娘,在下……”
  沉声一叹,接道:“在下一时疏忽,中了妖人的道儿,如非一位洪老前辈相救,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谷幽兰目光望着地面,讷讷的道:“你现在复原了吗?”
  雷星云道:“多蒙那位洪老前辈提醒运功袪毒之法,刚刚运息完毕,已经完全复原了!”
  目光一转,盯注在谷幽兰脸上,道:“姑娘……”
  但刚说了姑娘一字,却忽然收住话锋,变颜变色的瞪视着她住口不语。
  谷幽兰双肩抖动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凄然喊道:“雷……相……公!”
  但喊了一声,也俯下头去不再言语。
  雷星云疑念大起,她既被以叛逆之罪囚禁了起来,为何会如此轻易的逃了出来,何况眼下又是在枫谷山庄之内,自己遭了妖人暗算之后,怎会忽然退去,而要她来照顾自己?
  他又记起自己中毒昏迷之后,她曾一再追询那“降龙残篇”之事,莫非这妖人的美人计吗?
  他突然伸手抓住谷幽兰双肩,猛烈的摇撼了一阵,喝道:“你是被他们放出来的吗?”
  谷幽兰毫不挣扎,答道:“不错!”
  雷星云目眦欲裂,喝道:“他们为什么放你?是你们预定的计谋吗?”
  谷幽兰浑身抖颤不停,在突然暴怒的雷星云双掌之下,宛如一只受伤的野兔,落在了猎人手中。
  她嘴唇颤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雷星云目光凌厉的逼射在她的脸上,但她那凄婉无助,惨淡欲绝的神情却使他又有些不忍起来,他猛然别过头去,把她轻轻推开,喝道:“说吧!”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宛如一个热爱着妻子的丈夫,却突然发觉妻子另结新欢,对他不忠一般。
  谷幽兰喘吁了一阵,努力压下激动的情绪,道:“你猜对了?我对你本来是另有企图!”
  雷星云像被人狠狠的猛击了一下,一阵心血上涌,几乎要昏了过去。
  谷幽兰微微顿了一顿,又道:“我勾引你,欺骗你,原是为了要骗取你的‘降龙残篇’!如今既是被你看穿了,就坦白告诉你也无妨碍了!”
  雷星云悲怒交并,厉喝道:“可惜那‘降龙残篇’已经化成了一阵飞灰,使你们永远无法如愿!”
  谷幽兰平静的又道:“我还受命将你拉归魔宫门下,如果此谋不成,就要将你一掌劈死,可惜那白发老妪闯来救了你的性命!”
  她说的虽然十分平静,但却浑身抖颤不停,把头俯得极低,显然内心中情绪十分激动。
  雷星云沉声喝道:“妖妇,好狠毒的计谋!”
  倏起一掌就欲劈去!
  但他沉重的叹吁一声,又无力的缩回扬起的右掌,狂笑一声,道:“姑娘!看在齐家堡的那段往事,在下今天饶你一命!只算我雷星云又多长了一点见识!”
  说毕,身形一幌,就向室外扑去!
  谷幽兰突然转身喊道:“雷相公!”
  但雷星云充耳不闻,理也不理。
  谷幽兰追至内室门边,颓然收下脚步,呆立半晌,忽然一返身扑向床榻之上,嚎淘大哭起来。
  蓦然——
  一条人影由窗外飘了进来,正是那白发老妪。
  她面色凝重,疾快的扑向床前,轻声说道:“那‘玉缕金牌’虽可使你平安无事,但为了使他们对你不生疑念,仍要委屈你一下!”
  谷幽兰哭得肝肠寸断,她虽听到那白发老妪又已来到床前,却动也未动,依然痛哭不止。
  白发老妪说完之后,并不理会谷幽兰的反应如何,伸手一拂,一连点了她四处大穴。
  谷幽兰哭声顿止,变成了一具活着的僵尸。
  白发老妪神光激射,电转般环顾了一周,突然扬手一掌,向迎面的墙壁之上轻轻拍去。
  但听一声轻响,在她手掌落处,粉刷得洁白如雪的墙壁上,忽然现出了两朵相连的红花印痕,鲜艳似火,清晰入目。
  她略一顾视,立即仍由窗中飞身而出,向园中花树丛中扑去,身形轻灵,虽在白日之间,仍像一缕青烟一般,使人看不清究竟是人是鬼。
  就当她甫行隐入花树丛中,但见前院之中忽然凌空扑来一人,身法怪异,恍如巨鸟临空,平扑而下,脚尖一点地面,又复疾如箭射,笔直的向花厅之中扑去。
  但见他身着土黄长衣,面容清瞿,正是那左手缺了一个手指的独孤恨。
  当他看到伏案沉睡的两个中年仆妇时,已知事情有了变故,轻轻的啊了一声,闪身就向左侧内室闯去!
  在内室之中,自然他立刻就看到了僵尸一般,横躺在床上,被点制了穴道的谷幽兰。
  他愕然失色,探手一拍,解去了谷幽兰被闭的四处大穴。
  谷幽兰手脚伸缩了一下,抽身爬下床来,眸光惊恐无比的看了独孤恨一眼,俯下头来去幽幽的啜泣。
  独孤恨毕竟是十分沉着之人,眼下虽是遇上了棘手之事,但却虽慌不乱,当下沉声喝道:“那姓雷的呢?”
  谷幽兰颤声应道:“婢子无能,他被一个白发老妪救走了!”
  独孤恨闻言一惊,喃喃的道:“白……发……老……妪……”
  目光一转,立刻又发现了墙壁上那两朵鲜艳的红花印痕!
  他更是大惊失色,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讶然低语道:“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当下顾不得再盘诘出事的经过,身形电转,又向右侧的内室冲去!
  但右侧内室之中空空如也,床榻上被褥凌乱,早已没有了那中毒昏迷的白玉菁的踪影!
  他闪身出屋,又在花厅中拍解两个妇人被闭的穴道。
  两个妇人欠伸了一下,如梦初醒,见独孤恨怒容满面的站在面前,大惊失色,连忙双双拜了下去。
  其中一个神色张惶的呐呐说道:“奴婢该死,不知怎么一来,竟睡着了!”
  独孤恨唉声叹气,顿足嚷道:“完了!完了!只怪老夫弄巧成拙,怎么有脸去向本宫之主交代……”
  但他一言甫毕,蓦然听得身后有人吼道:“老儿!你且向雷某交代交代吧!”
  独孤恨缓缓转过身来,目露凶光,面泛杀机,应声喝道:“老夫谅你也无法逃出庄去!”
  他那焦燥不安之情,显然的却因雷星云的出现而安定了下来,唇角间又浮起一丝惯常的阴阴笑意。
  雷星云双目圆睁,气息咻咻,显见他胸头暴怒无比,不待独孤恨说完,应声怒吼道:“雷某今天如不把这枫谷山庄弄个天翻地覆,绝不离去!”
  说着向前迫近一步,道:“你们的计谋倒是挺周到啊!只可惜雷某命不该绝,破坏了你们的计划!”
  独孤恨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未曾逃出庄去,老朽的计划就不会破坏,其实……”
  微微一顿,又道:“老朽对你不能不说是一番好意,投身万劫魔宫,必得重用,否则,正邪不容,眼下举世滔滔,那里是你的立足之地?”
  白玉菁衣衫折皱,睡眼惺忪,显然是才为雷星云由梦中唤醒,此刻正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立于雷星云身侧,见状不耐的道:“这老家伙看起来就不像好人,你尽跟他啰苏什么?干脆杀了他,咱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说着就欲去拔身后的短剑。
  雷星云赶忙伸手拦住道:“菁妹且勿鲁莽,这老儿是魔宫的一流高手,还是由小兄来对付他!”
  白玉菁虽然心中不服,但却没有作声,小嘴一嘟,站着未动。
  雷星云冷哼一声,喝道:“雷某志平万劫魔宫,为江湖武林除害,这枫谷山庄既是魔宫的一处分舵,雷某就要把它踏平,你既是魔宫中的首脑人物,雷某就要将你除去!”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雷某是恩怨分明之人,离魂洞前蒙你相救,始终耿耿于慨,今天雷某可以先让你三招!”
  说着大步向花厅之外走去。
  独孤恨神色从容,呵呵一笑道:“老弟台口气倒是不小,可惜你却是飞蛾投火,自寻死路!”
  紧随雷星云之后,也大步走了出去。
  白玉菁,谷幽兰也各自相继走了出去,白玉菁眸光在花容惨淡,两眼红肿的谷幽兰身上扫来扫去,满面困惑讶异之色,但却并未多问,顾自走向雷星云身边,有些稚气的倚在他的肩下。
  雷星云目光四外一掠,除了见独孤恨、谷幽兰与那两个仆妇之外,似是园中并无别人,当下冷哼一声,道:“雷某言出如山,既已说过让你三招,三招之内绝不还手!”
  白玉菁有些着急的道:“云哥!这老家伙既是魔宫人,为什么你要让他?”
  雷星云肃然说道:“这老儿虽是魔宫妖人,但他曾救过我一命,如不先让他三招,虽是将他杀死,小兄也心中不安!”
  说罢,纵身一跃,跳出丈余,立于园中一块空阔之处。
  白玉菁被雷星云那严肃的面色和凝重的语句弄得呆了一阵,只好站在原处,未再跟了过去。
  同时她暗暗有些奇怪,这老儿既是魔宫主人,为何会救过雷星云之命?一时不由大为不解,沉思发怔。
  但她心头虽在沉思,暗中却已凝神戒备,如果雷星云一遇危险,立刻就可以出手相助。
  谷幽兰低眉俯首,眸光却也不停的向白玉菁投射过来,大大奇怪雷星云何以顷刻之间,就在这枫谷山庄之内找出了这么一个妹妹来?
  一时愁肠百结,心如刀戳,但却强压着心头的哀伤,默立在花厅之下。
  独孤恨徐徐向前走了两步,阴阴一笑道:“老朽不愿落个欺压后辈之名,如果老弟台定要动手不可,咱们还是各不相让的好。”
  雷星云大喝道:“独孤恨老儿!是你怯战怕死了吗?”
  独孤恨长笑道:“老夫要与你各不相让,怎会反是老夫怕死?”
  雷星云沉声喝道:“雷某欠你一次相救之恩,如不让你三招,权以相报,雷某自是不便杀你,大概你看准了这一关键所在!”
  言中之意,自是激使独孤恨快些出手。
  原来雷星云最恨阴谋机诈,以谷幽兰为饵,诱骗自己深入此地,企图骗取自己“降龙残篇”的阴谋,他认定都是独孤恨一手所为,已把他恨入骨髓,誓非要将他杀死不可。
  独孤恨微微一笑,道:“老弟台自忖可能接得住老夫三招吗?”
  雷星云朗声应道:“如若接不下三招,雷某自认学艺不精,虽死无恨。”
  独孤恨笑道:“如此老弟台要小心了!”
  说毕巍然而立,双足并拢,姿式怪异,但却神色凝重,一袭土黄长衫前后澎涨如鼓,那神情十分惊人!
  谷幽兰在一旁见状大惊!浑身微微颤抖,几次举步,但却畏怯着不敢上前,焦急万状。
  雷星云自也不敢轻敌,默运神功,将体内真元缓缓蕴聚四肢前胸,准备先行硬接触孤恨三招!
  独孤恨出手动作极慢,凝重的神色忽然又现出一丝阴阴的微笑,缓慢的将右手举了起来。
  谷幽兰似是再也忍耐不住,忽然紧走几步,向独孤恨面前一跪,抱住他的双腿,轻声喊道:“师……叔!”
  独孤恨正欲伸手出招,被谷幽兰一拦,不由大怒,右足微一颤动,将谷幽兰踢出了五步远近。
  谷幽兰被踢得蓬然一声落于地上,跌得狼狈万状,膝盖肩胛数处都有鲜血透过层层衣服渗了出来。
  雷星云大为愕然,心头十分不忍,但一想到这妖女也一直是存心欺骗自己时,又把一股不忍之念压了下去,微微冷笑不语。
  谷幽兰虽被跌得七死八活,但却顾不得己身痛苦,挣扎着爬了起来,膝行而前,仍复跪于独孤恨脚下。
  独孤恨沉声喝道:“你要怎样?”
  谷幽兰悲凄的仰望着他,道:“求师叔再让小婢试上一次,婢子一定……一定能把他拉到本宫门下!”
  她说得声音虽低,但雷星云却听得清清楚楚,心头不由大怒,厉声大喝道:“妖孽!你们还是早些死了这条心吧!”
  独孤恨也怒形于色,斜起一脚,又将谷幽兰踢出了数步之外。
  谷幽兰两次被踢,摔得头昏目眩,骨节如散,挣扎了一下,哀呼一声,竟然昏了过去。
  两个中年仆妇不待吩咐,急急奔了过来把谷幽兰扶到花厅墙下,替她轻轻揉弄胸口,推拿四肢。
  雷星云虽然心怀愤怒,置若未闻,但经谷幽兰如此一来,心头却像蓦然堵上了一块大石,说不出是怒是悲?
  独孤恨二次扬起右手,喝道:“老弟台小心了!”
  猝然一掌劈了过去!
  他运力扬掌,看来虽然缓慢无比,但说打就打,出掌的迅速与运力的缓慢恰成一个强烈的对比!
  但听一阵刺耳的飒然掌风,直向雷星云前胸撞了过去!
  雷星云冷哼一声,双掌当胸,接了下来。
  两力一接,但闻蓬然一声大震,立即激起一股旋转的气流,一时掌风呼啸,尘沙滚滚,宛如狂飙突起。
  雷星云以戒慎戒惧之心,全力接下一掌,但觉胸头一震,身形微微摇了一摇,心中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当下连忙抱元守一,迅速运息一周,将丹田真元之力再度提聚起来,准备接独孤恨的第二招。
  独孤恨微微一笑,道:“老弟台果然神骏不凡,在当世少年英雄之中,可称无与伦比,首屈一指,如若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目光一转,仍然笑道:“只是如若坚持再接老夫两招,自今而后,武林中恐将再无阁下大名,老弟台是否还要仔细考虑一下?”
  雷星云目眦欲裂,大喝道:“不必啰苏,快些出手就是!”
  独孤恨冷哼一声,喝道:“如此就休怪老夫要下毒手了!”
  他面色微变,双目凶光激射,眉宇间隐隐泛起一片杀机,依然像以前一样,双足并立,双掌同时缓缓提了起来。
  白玉菁遥立一侧,昨夜与雷星云初见之时,曾与他出手搏斗了许久,对他的武功,芳心中信赖有加,及见独孤恨一掌击去,虽然威胁凌厉,但雷星云轻轻松松的接了下来,也就把悬起心情放了下来。
  谷幽兰被两个仆妇推拏了半晌,已经缓缓醒了过来,她虽被独孤恨踢了两脚,但却并未受到重伤,只是一股无可奈何的悲痛焦急之气闷在胸中,方才昏了过去,一经醒来,立刻又翻身站了起来。
  独孤恨双掌已然高举过顶,只见掌心之中俱皆变为酱紫之色。
  谷幽兰忽然惊呼一声,别过头去。
  独孤恨并立的双脚,突然右足跨前一步,喝道:“接掌!”
  高举的双掌突然同时一挫,有如山崩海啸般缓缓推了过去!
  但就当他双掌缓缓推出之际,谷幽兰突然又转回头来,惨然惊呼一声,奋不顾身的向独孤恨推出的双掌扑去。
  独孤恨双眉紧蹙,猛然收回双掌,喝道:“你疯了么?”
  谷幽兰声调凄楚,但却极是坚定的喊道:“师叔!您……还是先杀了我吧!”
  独孤恨勃然大怒,拍拍两掌,就向她脸上掴去!
  谷幽兰既未运功抗拒,也未闪避,以致那两掌俱皆实实落落的拍到了她的脸上,一时双颊青肿,鲜血顺口而流。
  独孤恨余怒未息,伸手抓住她胸前衣襟,往怀中一带,喝道:“你当真活腻了么?”
  但他落手之处,忽然抓到了一件硬硬的东西,目光所及,又看到了他粉颈上所挂的一条金质项炼。
  他微微呆了一下,伸手将那项炼由她衣领内扯了出来,那白发老妪所送她的玉缕金牌立刻垂挂在她的胸前。
  独孤恨无限惊讶的仔细看了一眼,立刻神色大变,口中喃喃自语的道:“玉缕金牌!玉缕金牌!”
  喃喃了两声,立刻毫不迟疑的跪了下去,向谷幽兰恭恭敬敬的一连叩了四个响头,碰得地上咚咚作响。
  雷星云与白玉菁两人俱皆困惑不解,一时看得目瞪口呆,为这莫明其妙的变化弄得出神不已。
  谷幽兰同样的惊愕莫名,连忙也跪了下去,颤声说道:“师叔!您……您这是怎……怎么了?”
  独孤恨理也不理,顾自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响头,一挺身站了起来,沉下脸来喝道:“我是为这‘玉缕金牌’叩头,难道你认为是为了你么?”
  微微一顿,沉声喝道:“这‘玉缕金牌’你是从何而来?”
  谷幽兰呆了一下,讷讷的道:“昨夜我遇到了一位古怪的老人,是他送给我的……”
  独孤恨目光紧紧盯注到她的脸上,紧张的问道:“那古怪的老人究是生得何等模样?”
  谷幽兰畏怯的睨了独孤恨一眼,道:“他老人家身材矮小,须长及地,身着赭衣……”
  独孤恨全身突然一震,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谷幽兰颤声应道:“小婢不敢欺骗师叔。”
  独孤恨面部之上忽然掠过一阵非常奇异的表情,一时大失常态,喃喃自语道:“这就奇怪了!难道……难道……”
  目光又一掠谷幽兰道:“此事非同小可,老夫必须立刻带你去禀明我那师兄……”
  谷幽兰讶然一惊,不由接道:“义父他老人家远在日月山本宫之内……”
  独孤恨喝道:“你知道什么?本宫之主……”
  但他立刻惊觉到自己的失常,几乎把这样机密之事泄露出来,连忙收住话锋,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甫落,只见左面院落之中立刻飞起两条人影,捷如电掣,迳向独孤恨面前扑到,双双一礼,躬身立于一侧。
  两人身法怪异,落地无声,一看之下就知是身负精深武功的高手,但两人面罩黑纱,看不出面貌长相。
  雷星云不由暗暗心惊!不独惊讶于魔宫爪牙个个皆负上乘武功,更惊讶于这看来阗寂无人的庭园之中其实四外早已高手密布!
  只听独孤恨向那两人沉声说道:“二小姐身体不适,速把她扶入桃红院去静静养息,本座随后就可赶来!”
  两个蒙面人立刻应道:“属下遵命!”
  谷幽兰神色张惶,眸光暗暗扫了雷星云一眼,欲言又止。
  两个黑衣蒙面人转向谷幽兰微微躬身说道:“二小姐请!”
  同时分由左右搀住了她的双臂。
  谷幽兰挣扎了一下,不肯举步。
  独孤恨凛然喝道:“你还不走么?”
  两个黑衣蒙面人似是专看独孤恨眼色行事,当下一声不响,架起谷幽兰双臂,足不点地的迳向花园门首走去。
  谷幽兰身不由己,但仍挣扎着返身喊道:“师叔,求……求您……别……下……毒……手……”
  但那两个黑衣人走得极快,谷幽兰一言未毕,已经走出花园大门,消隐不见,凄厉模糊的喊声也随之消逝无闻。
  雷星云一时如坠五里雾中,谷幽兰的神态作为当真令人迷惘难解,她受命骗取自己的“降龙残篇”,谋害自己的性命,该是毫无疑问之事,但眼下两度阻止独孤恨出手,以及那惨淡的神情,凄厉的呼喊,分明又是维护自己,怕自己丧生于独孤恨的掌下,这又是为的什么?
  心中方在忖思之间,忽听独孤恨哈哈一笑道:“老朽为处理一点本宫之事,有劳老弟台久候了,不知老弟台是否仍然坚持再接老朽两招?”
  雷星云蓦然一惊,也朗声一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尊驾快些出手就是!”
  独孤恨冷哼一声,眉宇间杀机复现,沉声喝道:“恭敬不如从命,老弟台请准备接掌!”
  他似是急于了断此事,双掌缓缓高举,像先前姿式一样,酱紫色的双掌掌心一翻,山沉海阔的向雷星云推了过去!
  雷星云早已注意到了他那变为酱紫色的双掌掌心,料定必是一种邪门毒功,当下一面迫出护身罡力抵拒含毒的掌风,一面暗将内力提聚到双臂之上,准备一待掌力击到立即将之击散,免为毒力所伤。
  忖思之间,独孤恨掌力已到!
  只见他掌心之中似是剧然激射出两道黑气,随着那有如山峰倒压的凶猛掌力,发出一串尖锐刺耳的啸声轰然袭到!
  在刺耳的掌力声中,并夹杂着独孤恨震天的阴狠长笑,似是料定这一掌已足以将雷星云置于死地!
  雷星云亦不由大吃一惊!不要说那黑气滚滚的剧烈毒气,单是那有如山峰倒压而下的庞巨强猛,威势直逼丈余方圆的掌力,已足以令人咋舌称奇,心凛神惊!使他更进一步认清了魔宫高手的邪门武功确然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雷星云心地耿直,既已言明要让他三招,以补报离魂洞前相救之恩,自是不能见危变卦,反击闪避,故而把心一横,巍然不动,双掌当胸,仍然硬接!
  白玉菁在一旁见状大惊失色,急急放声大喊道:“云哥小心!这掌力有毒……”
  同时纵身扑了上去,素腕疾翻,向独孤恨劈出两掌!
  独孤恨呵呵大笑,对白玉菁出掌突袭之事理也不理。
  就当独孤恨掌力即将击中雷星云,白玉菁一旁跃起发掌之时,一旁一簇花树丛中突然闪电般跃出一条人影,快速的程度令人目不暇接,但见长袖一拂,向雷星云推了过去,同时沉声喝道:“这一掌老身替你接了!”
  雷星云全神一志贯注在硬接独孤恨的掌力之上,被那突出的人影由一侧挥手一推,毫无抗拒余力,加之那一推力量极大,以致他立足不住,疾快的向旁边踉踉跄跄退了出去!
  白玉菁双掌已发,见状不由一怔,立刻与雷星云踉跄退来的身子碰到了一齐,余力未衰,两人又复一路跌跌撞撞退出数步之外。
  雷星云又惊又怒,急忙定神看时,只见那猝来之人正是那白发老妪,竟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捷如电闪的身法,推开雷星云,替他接下了一掌!
  独孤恨双掌如雷,已轰然向她击个正着,一时风沙四起,黑气迷漫,几乎无法看清她那衰弱的身影。
  同时,掌力激荡之下,一阵刺鼻的腥臭之味传了过来。
  雷星云连忙一拉白玉菁,再向后退出数步,同时把全身要穴闭了起来,以免为毒气所侵。
  风沙渐散,黑气顿敛,只见白发老妪双掌当胸,巍然而立,周身似是蕴聚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看来丝毫无伤。
  雷星云疾忙一跃跳了过去,道:“老前辈,您不该为我如此冒险!”
  白发老妪冷哼一声,道:“这老儿存心致你于死,这一招‘百毒魔掌’化骨蚀髓,略为所伤,就无回,老身不愿看你惨死!”
  言来冷凛淡漠,面部也毫无表情。
  白玉菁讶然不已,竟未看出那白发老妪是从何而来,但被她的神功所慑,一时目瞪口呆,望着她怔怔的出神。
  雷星云虽心感白发老妪的冒险相救,但他是个性极强之人,又加上白发老妪的冷凛态度,不由朗声说道:“在下既敢让他三招,就自忖能有接他三招之力,即使不敌而死,在下也了无所恨,老前辈其实……”
  但他一言未毕,却见白发老妪身子剧烈的前后摇动了一下,忽然张口喷出一股血箭!
  雷星云见状大惊!连忙顿下意气不满之言,道:“老前辈,您……您为我受了伤了?”
  白发老妪仍然强自挺立在地,一推要去搀扶她的雷星云,喝道:“老身就算功力不支,也还伤不到他的掌下……”
  急遽的喘息了一下,又道:“这是我的病!大概……又犯了!”
  雷星云一惊,立刻想到白发老妪的怪病,心头又急又悲,不顾白发老妪的挣扎,上前把她硬行扶住,叹道:“唉!这都是晚辈的罪过,害得老前辈……”
  白发老妪凄凉的一笑,道:“这是我自己甘愿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但她立刻惊觉到眼前的处境,推拒了雷星云一下,道:“眼下大敌当前,且休要顾我,难道你愿意咱们俱皆死于此处么?”
  雷星云恍如梦醒,白发老妪的因助他接掌而引发了她的旧病之事,使他大感愧赧不安,为了照顾她的伤病,几乎忘记了虎视眈眈的独孤恨尚在眼前。
  当下抬头看去,只见独孤恨正面含阴笑,立于面前丈余之处,衣衫如鼓,目射凶光,显然正在提聚功力。
  白玉菁此时也已跑了过去,帮着雷星云去搀扶白发老妪。
  独孤恨一记“百毒魔掌”劈出,原要把雷星云一击致死,不料白发老妪猝然而出,硬行将雷星云推了开去,挥手接了下来,心中着实吃了一惊!他已知道这白发老妪的真实来历,一时惶悚不安。
  及见白发老妪病发呕血,看来已到了无法支持之境,立刻转忧为喜,但却不动声色,暗暗默运功力,由百毒魔掌一变而为赤焰掌法,准备三度出手!
  雷星云毕竟是经验阅历较差之人,此时不禁有些手忙脚乱,急急的向白玉菁大声喊道:“快些把她扶到一边……”
  但他一言未毕,却听得独孤恨一声狂笑,道:“老夫索性更慷慨一些,让你们三人同时接我一掌!”
  掌随声发,但听一阵尖声怒啸,劲若山崩海啸的掌力已经一击出手!同时掌力之中隐隐含有一派红光,灼热炙人!
  雷星云顾不得再说什么,跃前一步,双掌护胸,就向独孤恨的掌力迎去!
  但听一声蓬然大震,一时红光四闪,劲风如涛,又是一阵风沙迷漫,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雷星云奋力迎击,原已存有一决生死之心,但奇怪的却是他迎去的双掌却未遇上独孤恨的掌力!
  眼前灰影一幌,立即爆起一片大响,似是那一掌竟被人中途迎击了过去,但因变化来得太为突然,以致雷星云并未看清是怎么回事?
  耳际间但听有人直着嗓子笑道:“抱歉!抱歉!我和尚一时技痒,忍不住替你接了一掌!雷施主如怪我和尚多事,这笔账只管记到我头上就是了!”
  雷星云一时既惊且喜,原来来人正是穿着百衲僧衣,身背红漆葫芦的醉罗汉空空和尚。
  只见他正蹲在三丈之外的花厅顶上,裂嘴嘻嘻而笑,原来他凌空而来,一掌击散了独孤恨的掌力,停也未停的扑到了花厅之上。
  独孤恨惊怒交并,沉声厉喝道:“好和尚,原来是你!你的命倒挺长啊!”
  醉罗汉眦牙笑道:“我和尚还有三十年鸿运,恐怕要先替你超渡了!”
  独孤恨一向以阴险沉稳著称,但此刻也不免有些暴跳如雷起来,戟指大喝道:“秃驴!这倒要看看谁的神通大了……”
  醉罗汉双手乱摇着道:“别急!别急!我和尚今天一早就去拜访了柳大庄主,本想募化几两纹银,买两壶酒喝,不料柳庄主家财万贯,却舍不得打发和尚……”
  说着扳过背后葫芦,咕咕灌下两口老酒,又道:“结果施舍了老衲三掌!”
  独孤恨勃然大怒,厉喝道:“既是你有心而来,老朽今天倒要和你一决高低,看看是谁先替谁超渡?”
  话声甫落,蓦然一掌劈了出去!
  醉罗汉蹲在花厅之上嘻皮涎脸,一付毫不在乎的样子,及见独孤恨一掌劈了过来,尖着嗓子大喊道:“小心!别打坏了房子!”
  蹲坐的姿式不动,却蓦然一下子飞了起来,同时嘴中不住乱嚷乱叫,在空中划起一个十余丈的圆弧,向园中一株榆树之上落去。
  独孤恨那一掌已蕴集了七成以上的功力,虽未击中醉罗汉,却果真击到了房顶的砖瓦之上。
  只听一声暴响起处,无数片房瓦已被击得破破烂烂乒乒乓乓的掉了一地。
  耳中但闻醉罗汉大笑道:“我和尚早就告诉过你小心房子!”
  坐在树叉之上,扳过背后葫芦,又咕咕喝酒。
  独孤恨气得面色铁青,右掌一翻,又向树上打去!
  醉罗汉又是一声尖叫:“小心树!”
  身形向先前一般原式平飘而起,迅如电光石火,又复划起一道十余丈的大弧,落到了厅房顶上。
  只听一声脆响,那棵合抱粗的榆树又被击得枝叶乱飞。
  雷星云与白玉菁分别扶持着白发老妪,已为醉罗汉戏弄独孤恨的滑稽神奇动作吸引去了心神,连白发老妪也强忍着痛苦出神不已。
  独孤恨两掌劈出,未曾击得到醉罗汉半丝寸缕,怒不可遏,但醉罗汉的轻灵身法,宛如飞鸟无殊,一时似是无计可施,不由怒喝道:“秃驴!既敢挑衅而来,为何不敢下来硬三招,这样藏头缩尾,躲躲闪闪的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
  醉罗汉笑道:“我不是英雄好汉,我是和尚!”
  独孤恨咬牙切齿,仰天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长啸。
  啸声甫落,突然四面喊声大起,仿佛千军万马飙然而至,雷星云白玉菁两人不由同时大吃一惊!
  只听醉罗汉大叫道:“不好了!我和尚可要走了……”
  又听独孤恨震天狂喝道:“秃驴,只怕这枫谷山庄就是你葬身之处了!”
  此时继一片扰攘喊声之后,花园四面立刻拥出了无数身着黑衣面蒙黑纱之人,虽在白日之中,但那无数蠕动的黑影,看上去也不由使人从心底之中泛出一股冷冷的凉意。
  那些黑衣人大都跃立于墙头之上,手中各拏着明晃晃的兵刃,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之多!
  醉罗汉在花厅之上身形左摇右摆,看着四面围上来的黑衣人大嚷道:“了不得!原来真是强盗窝儿……”
  忽然又向雷星云喊道:“别忘了咱们两人的崆峒之约,不过,要是你今天死到这里,就用不着去了,我和尚也不能怪你!”
  这时四面围来之人虽多,但却并未立即下手,似是正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
  只见独孤恨举手一招,两个黑衣人立刻一跃而至。
  独孤恨附耳轻轻一语,两个黑衣人同时暴喝一声,手中长剑一挥,迳向雷星云白玉菁与那白发老妪三人围去!
  由花园四周拥来的黑衣人见两人长剑一挥冲了过去,立刻暴喝一声,一拥而下,相继向雷星云等围来。
  醉和尚口中嚷走,身形却左摇右摆的未离原处,见状眦牙裂嘴的尖声一笑,又向独孤恨嚷道:“怎么?这些强盗不是冲我和尚来的呀?”
  独孤恨怒吼一声,道:“有我老人家服侍你已经够了!”
  一言未毕,纵身向花厅之上跃去!
  醉罗汉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就向房后跑去,但他身法怪异,看来虽慢,其实快极,就当独孤恨甫行跃落房顶,方欲探臂出招之际,醉罗汉早已飞身而起,一跃十丈开外,迳向花园之外的另一院落跃去。
  独孤恨一声长啸,飞身就追,恍如流星赶月一般,不过眨眼之间,两人就已去得没了踪影了。
  雷星云白玉菁两人扶持着摇摇欲倒的白发老妪,见四面的黑衣人一拥围了上来,不由大为焦灼。
  幸而那些黑衣人虽在四周围定,但却并未立即出手,似是深知雷星云白玉菁两人不是易与之辈,只在丈余之外团团围定,凝神聚力,蓄势而待。
  雷星云默然忖思眼下只有设法突围而出,先求平安离开此处,但携带着这犯了病的老妪,在魔宫大批高手围攻之下,如想翻墙越脊,凌空而出,不但危险,而且也是不大可能之事。
  他放目四顾,只见园门距离约在四丈开外,庄中形势这路他已十分熟悉,只要冲出园门,再越过三重院落,就是庄院的后门。
  当下暗暗打定主意,只有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慢慢冲出庄去。
  白发老妪此刻喘息急剧,但显然尚有知觉,依然能够独自站立,雷星云试着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老前辈,请你抓紧在下后背,咱们必须设法离开此处……”
  又急急的向白玉菁道:“小兄在前开路,就烦菁妹断后了!”
  白玉菁自是深知眼下情势,只有冒险突围之一途,连忙诺诺连声,两人背部相对,把白发老妪夹在中间。
  幸而白发老妪依然强提着心头一口凝聚的真气,双手抓紧雷星云后背衣襟,不用扶持。
  四周围定的黑衣人见雷星云等三人将受伤的老妪夹在中间,两人一前一后,意欲突围而出,忽然齐齐大喝一声,各挺手中兵刃,有群扑齐攻之势。
  雷星云心中忐忑不安,心知这些蒙面黑衣人俱是身负上乘邪门武功之人,联手齐攻,无异疾风暴雨,自己虽了无所惧,但白发老妪旧病复发,毫无应变抵拒之能,白玉菁武功虽然不弱,但能否当得了这凶猛的攻势,实在难以逆料,设若万一不幸……教自己怎能对得起那九泉之下白三轩师伯?
  然而僵持下去,一待百变神君与那独孤恨如果再行调集高手相偕而来,那后果自是更加不堪设想。
  是以他一时竟有些迟疑不决起来。
  白玉菁已经有些不耐,忍不住催道:“云哥!快些嘛!要不让我当先开路好啦!”
  毕竟是出生犊儿不怕虎,言下竟然毫无畏惧担忧之意。
  雷星云稍一忖思,应道:“菁妹切勿贪战,只要紧随小兄……”
  白玉菁拦住他的话锋应道:“我知道啦,你快些动手吧!”
  雷星云不再迟疑,厉呼一声,蓦然扬掌一掌,向当前四几个黑衣人劈了出去!但见一片红光闪处,掌力有如万马奔腾,呼啸而出!
  一股灼人的热浪直逼丈余方圆,当前四几个黑衣人惊呼一声,一齐向后倒跃而退,闪避开去。
  几人的身法功力果然不同凡响,雷星云掌力虽然神奇威猛,但却并无一人受伤,而且退而复进,掌力一过,即刻又复围了上来!
  雷星云一掌劈出,立刻迈步向前走去,但因白发老妪病势沉重,只能慢步前走,走了不过三步,闪避而退的蒙面黑衣人又复一拥围了上来!
  雷星云又复沉声一喝,第二掌正欲劈出,惊见四周黑衣人兵刃一收,却同时将左手扬了起来!
  雷星云愕然一惊,急忙沉声喊道:“菁妹小心暗器!”
  一言甫毕,密如急雨的一蓬银星,已经陡然由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雷星云、白玉菁两人同时掣剑在手,但见银虹闪闪,青芒烁烁,两人同时掌挥剑扫,在一片银铃般的叮咚之声过后,漫天而来的暗器,齐都被拨落在地。
  雷星云不由心中凉了半截,在这种情势之下,一步步的向外推进,不要说想冲出枫谷山庄,只怕连这花园的门口也冲不出去,必然就要有人受伤不可。
  四周的黑衣人一轮暗器打出之后,并未再度发助攻击,但包围的形式却忽然一变,四五十人交织成的一片人墙渐渐穿行移动起来。
  但见两人一组,四人一排,进退有序,秩序井然,在他们四周竟然布起来了一座阵式。
  雷星云叹息一声,默然无语。
  “降龙残篇”之上,虽然有精深的阵法机关之学,但他除了将那上面的文字记得已经烂熟之外,却尚未揣摩出那些艰深的字句含义,根本一窍不通,而且那并不是三日五日所可习练得成的高深之学,此刻自然无法拿来致用,他沉忖了一下,低声向白玉菁问道:“菁妹曾否学过阵法之学?”
  白玉菁摇摇头道:“师父虽曾教过我不少,可是……”
  她苦笑了一下,道:“这是什么阵法,却看不出来!”
  幸而四周的黑衣人似是只受命围困雷星云等三人,只要雷星云等不企图突围而出,毫无急迫进攻之意。
  白发老妪夹在雷星云与白玉菁之间,身子不停颤抖,气喘吁吁,但她似是努力使心头的一口真气凝聚不散,是以仍然保持清醒。
  她忽然松下抓住雷星云后背衣襟的双手,索兴将整个身子靠在雷星云背后,右臂一探,将雷星云拦腰紧紧抱了起来。
  雷星云丝毫不敢移动,一任白发老妪将他紧紧抱住,轻声问道:“老前辈不要紧么?”
  白发老妪声音微弱的道:“这病虽然时常易犯,但我至少也能再活上一个多月,要什么紧!”
  虽是在这等危急之时,她依然倔强的很。
  雷星云嗒然无语,缓缓回望望四周,一时形成僵持之局。
  白发老妪不但把整个身子贴在他后背之上,而且连头也斜倚在他的颈子之上,忽然又有气无力的说道:“咱们就这样呆在这里等死么?”
  雷星云轻叹一声,道:“在下……在下无能,而且眼下又被他们以阵法相困,一时……一时……”
  白发老妪喃喃的道:“阵法……阵法……”
  雷星云无法看到她的面部,但料想到她必然是在闭着眼睛,否则不会看不到那进退有序,两人一组,四人一排,往复游动的黑衣人。
  白发老妪身子抖动了一下,道:“是我连累你了!”
  雷星云忙道:“老前辈千万不要这等说法,这都是在下连累了老前辈,我实在对不起您!”
  白发老妪轻吁一声,道:“我们不能这样相持下去,即使不能冲出庄去,也要先找一处可供喘息之地,然后再想办法。”
  微微一顿,道:“快些准备,按照我指的方向,试着冲出阵去!”
  雷星云对白发老妪的武功早已佩服无比,及听她尚能支持着指教自己,想来她必定懂得这阵式的变化,忙道:“如此有劳老前辈了!”
  当下凝神聚力,蓄势待发。
  白发老妪似是吃力的四周观察了一下,急急的向左一指道:“快冲向那两排持刀之人的中间。”
  雷星云毫不迟疑,右手仗剑,左手反臂抱定白发老妪,喊道:“菁妹快来!”
  手中剑一招“八方风雨”,人随剑走,迳向白发老妪所指的两排持刀之人中间冲了过去!
  那两排持刀之人见雷星云青芒剑撒出漫天寒芒,凶猛的冲了过来,立刻从容的向两侧退去,中间闪出一道丈余的空隙。
  雷星云心中大喜,正饮急步外闯,却听得白发老妪急急喝道:“向右!击退那当先一排的第二个持剑之人!”
  雷星云心中一惊,但却毫不迟疑,身形疾跃而右,向当先一排第二个持剑之人刺了过去!
  要知不论任何阵法,都有一定的变化法则,敌人一经冲入阵中,阵法立刻发动,但变化的法则却不能以敌人的变化而变。
  雷星云在白发老妪指示之下,依言从事,一剑刺去,那人见状大惊,急急仗剑迎了上来!
  但听一声锵然脆响,那人手中的长剑已被击得飞了出去!
  雷星云一招得手,身形逼近一步,又是一招“八方风雨”攻了过去!
  此时阵法已乱,附近的黑衣人纷纷扰扰,显然已因雷星云的奇兵突出,陷于混乱状态。
  那持剑之人虽被雷星云连连迫攻,但却无人出手相助,宛如一群被毁去了巢穴的黄蜂一般,乱作一团。
  但闻一声惨呼,在雷星云漫天寒芒的剑光之下,那持剑之人的一条右臂,已被齐肩削了下来。
  原来阵法之妙,端在于连络配合得恰到好处,发挥群打群攻的威力,但如被人击中弱点,破去了轮转配合之妙,反而陷于混乱,变成了一群乌合之众。
  雷星云心头大喜,青芒剑连连挥动,一路向前冲去!
  白玉菁在后紧紧相随,短剑疾抡,使得陷于混乱之中的黑衣人一时不但不敢迫近,反而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雷星云一面挥剑前进,一面凝神四看,只见面前已是花园后墙,略一犹豫,又欲反向花园门口冲去。
  只听白发老妪道:“快些,先避进那假山石洞之中再说!”
  只见右侧不远,果是一座不算小的假山,其下有一处人工砌造的石洞,洞门约有六尺余高,三尺宽窄。
  雷星云挥剑当先,白玉菁仗剑断后,果然毫无阻拦的一直进入了石洞之内。
  只见洞中约有一丈见方,空无一物,一阵霉湿烂气味冲入鼻孔,显然这原是饲养仙鹤的一处石洞,但却已废置了许久。
  那群黑衣人见雷星云等进入了假山石洞,立即停步不追,但在洞门外丈余之处又复团团围了起来。
  白发老妪长吁一声,四肢一软,由雷星云身上轻轻滑了下来,立即萎顿倒地,显然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雷星云连忙俯身轻轻喊道:“老前辈,洪老前辈……”
  但她一声不响,显然强行提聚的一口心头真气,已经涣散。
  雷星云顿足一叹,忍不住凄然泪下。
  他黯然想道:“英雄最怕病来磨”,这白发老妪身负何等高深神奇的武功,但病势一来,却连常人不如,在她这等年龄,孤苦无依,这是何等悲惨之事!
  白玉菁目光定定的看了萎顿在地的白发老妪一眼,也止不住流下泪来,但她似是愤于要强之人,连忙把头别了开去,似是生怕被雷星云看见。
  雷星云打量了那石洞内部一眼,只见俱是巨石堆砌镶嵌而成,只要据守住洞门,一时之间尚无大碍。
  当下忙向白玉菁道:“菁妹,小兄要帮这老前辈推拏一下,请你先守牢洞门!”
  白玉菁点点头道:“你放心吧!”
  声调之中悲哽嘶哑,显然因这白发老妪的悲惨漠样,使她心灵之中浮起了一层难以压抑的悲伤。
  她头也未回,手掣短剑坐于洞门一侧,一双秀目之中泪光莹莹,向拥聚在洞门丈余之外的那群蒙面黑衣人怒目而视。
  雷星云俯身把白发老妪抱了起来,将她移于洞内左角之上,立即着手替她轻轻推拿周身穴道。
  约过了半盏热茶的功夫,白发老妪轻轻呻吟一阵,醒了过来。
  但她显得十分疲弱,四肢冰冷,不停喘吁,无力的看了雷星云一眼,忽然苦笑了笑,道:“傻瓜!你怎么又……哭了?男子汉大丈夫,眼泪是这样……轻流的么?”
  雷星云双颊一红,轻轻叹吁了一声,道:“为了在下之故,使老前辈受这等折磨,晚辈心中实在不安!”
  白发老妪依然苦笑着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是生前注定了的,我自己都不抱怨,要你替我难过什么?”
  但她说的虽然达观,两眼之中却也不禁流下了两行泪水。
  雷星云沉默了一下,道:“老前辈现在觉得怎样?”
  白发老妪点点头道:“还好……”
  凄然一笑,又道:“我说过至少也还有一个多月好活,虽然活着也是受罪,可是不到大限来时,我仍然不愿死去!”
  雷星云不由又被她说得一阵心酸,连忙话锋一转,道:“如果老前辈支持得住,最好由在下背负着尽速冲出,冲出这枫谷山庄,否则等到独孤恨与那百变神君柳天建等来了以后,就难以脱身了!”
  白发老妪轻叹一声,道:“只怕没有这样容易吧!除非我能恢复了功力……”
  围在洞外的那群黑衣人毫无动静,但却仍然各持着兵刃,戒备不懈,目光俱都炯炯的注视着石洞门口,但显然只要雷星云等不企图出洞突围,看来一时之间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白玉菁松了一口气,回头插嘴问道:“老前辈,您好了么?可真把我急坏了!”
  白发老妪冷冷的道:“你急什么?”
  白玉菁怔了一下,道:“我耽心您……”
  忽然顿下话锋,住口不语。
  白发老妪沉默移时,忽然盯注着雷星云道:“她就是你那被害的白师伯之女么?”
  雷星云点点头道:“正是。”
  但他立刻大感奇怪,他并未向她与白玉菁介绍过,何以她竟知道这些,一时目瞪口呆,愕然不解。
  只听白发老妪冷冷的道:“你们哥哥妹妹的叫得挺亲热呀!”
  她的话锋时冷时暖,雷星云是已经听惯了的,当下并未在意,但白玉菁却双颊飞红,赶忙把头别了过去。
  白发老妪喘息了一阵,忽然坚决的说道:“我有生以来,从未开口求人,但今天却要求你一事。”
  雷星云闻言吃了一惊!忙道:“老前辈有事尽管吩咐,这话教晚辈如何担当得起?”
  白发老妪平静的说道:“请你以坎离指法将我五阴绝脉点开!”
  雷星云愕然一惊,忙道:“这……这事晚辈……不敢从命!”
  白发老妪目蕴怒光,喝道:“老身已经说过,平生从未求人,难道在老身垂死之际,这点举手之劳你都不肯应允么?”
  雷星云讷讷的道:“老前辈何苦如此?那样将使晚辈一生难安于心!”
  原来一个生死玄关已开的内功高手,无论有多么厉害的伤病,并不能使他的功力减弱,只不过由于肉体的痛苦,使功力无法施展出来,但如将五阴绝脉点开,则可使神经麻痹,忘却了肉体上的任何痛苦,只要有一口气在,本身的功力仍可毫无阻碍的发挥出来。
  但相伴而来的恶果是五脏内腑势将随之干涸死亡,任凭这人的内功修为如何高深,他的生命也只能撑持上七至十天,必死无疑。
  雷星云十分清楚白发老妪所以要出此下策,是为了应付眼前危局,助自己与白玉菁一同脱险,是以他坚决不肯允从。
  白发老妪喘吁了一阵,忽又冷冷的道:“那么你们两人快些逃吧,须知独孤恨等人对你既已无所奢求,只有尽求将你杀死,此刻速逃,也须还能冲出重重包围,再迟就……”
  雷星云急急打断她的话道:“老前辈不要再说下去了,眼下咱们三人已是生死同命,要逃就同逃,否则就一同死于此处!”
  白发老妪凄凉一笑道:“我已是垂死之人,死不足惜,但你们前途正远,现在就死,不觉得太可惜了一些么?”
  雷星云默无一言,皱眉不语,但他心中却正在默默的做一件重大的决定。
  白发老妪忽又长吁一声道:“世间的一切,我也看得淡薄了,情爱、事业,一切都如暮烟晨雾,转眼即逝,徒然在心中留下累累的创伤,当一切的希望,梦想俱都破灭之时,也许解脱了这苦恼的生命反是最大的安慰了!”
  说着目光一凛,挣扎着大声喝道:“你当真不肯答允我的要求么?”
  雷星云嘴唇紧咬,一言不发,却蓦然自怀中掏出了一个白玉小瓶来。

  第十章  崆峒之约
  雷星云原是性情中人,见那白发老妪为病折磨的惨状,心头大感悲凄,故而颤抖着右手从怀中一下子摸出了一个白玉小瓶。
  那小瓶中盛装的正是那颗龙涎参果。
  但他并未立即把那龙涎参果拿出来,手中紧紧握着小瓶,心中万思千回,激动不已。
  白发老妪并未注意到这事,目光只顾盯注雷星云脸上,焦急的喝道:“说吧!你究竟肯不肯答应我相求之事?”
  雷星云轻叹一声,道:“老前辈,您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是时又恢复了一片静寂的气氛,围聚在洞门丈余之外的数十黑衣蒙面人,虽然一个个剑拔弩张,但却并无进攻之意,似是他们目前只是受命将雷星云等困在此处,等候进一步的命令行事。
  白玉菁守在洞门,但眸光却不时向白发老妪以及雷星云瞟上一眼,柳眉深蹙,杏眼含悲,显然芳心之中也是十分悲凄。
  白发老妪无力的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就快些考虑吧!”
  雷星云左思右想,一时实在难以拿得定主意。
  那龙涎参果确是世间至宝至珍,万金难求之物,但他并不吝惜于给白发老妪服下,以救治她沉重欲死的疾病。
  何况他与白发老妪萍水相逢,而她不顾老迈多病,处处给他帮忙,如今竟要求自己点开她的五阴绝脉,以求获得功力的恢复,而助自己逃离此处,不惜提早结束她残余的生命,这是如何感人之事。
  是以他几乎决定立刻就给她服了下去!
  然而华双红的影子却立刻又在他眼前幌动,她既被三玄道长暗中以三阳指力伤了三髓一脉,这颗龙涎参果是惟一可以救她性命之物,他怎能不给她留下?
  他犹豫半晌,长叹了一声,道:“洪老前辈!”
  白发老妪双目一睁,道:“你考虑清楚了吗?”
  雷星云道:“晚辈可以再问您一件事吗?”
  白发老妪有些不耐的道:“说吧!”
  雷星云呐呐的道:“老前辈曾说善于星卜之术,算定了华双红姑娘会在三两天之内与在下相会,不知可是真的?”
  说过之后,他忽然滋生出一阵愧歉之感,觉得在此时此地向她询问此事,实在有些不大应该,同时深恐因此会触怒了她,是以说过之后,赶紧的低下了头去。
  白发老妪闻言全身颤抖了一下,双眸之中闪射出两道奇异的光辉,盯注在雷星云脸上,声调有些颤抖的问道:“你当真还惦记着她吗?”
  雷星云呆了一呆,轻声答道:“是的,晚辈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她。”
  白发老妪抖动了一阵,道:“她也许不会见你了!”
  一言未毕,忽然双泪滚滚,凄然住口不语。
  雷星云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白发老妪收住眼泪,冷冷的苦笑了一下,道:“如果老身看得不错,那华双红对你已有相委终身之意,像你这样用情不专,见一个爱一个,她如何还要见你!”
  雷星云正色说道:“晚辈行事正大光明,并无点滴私心,想那华双红姑娘不见得就会见怪在下,何况……”
  目光有些奇怪的看了白发老妪一眼,接下去道:“晚辈大仇未报,何以家为?我与华双红姑娘相逢于患难之中,蒙她对我恩重如山,但也并未涉及儿女私情之事,老前辈的这种判断,恐怕错了!”
  两人交谈之言,在洞口的白玉菁自是听得清清楚楚,登时面色大变,一下子转过头去,但却仍然倾耳细听。
  白发老妪凄凉的又笑了一下,道:“只怕她还是不能见你……”
  雷星云急急的道:“还为什么?”
  他忽然俯下身去,双目神光炯炯,盯注着白发老妪道:“老前辈这话为何说得这样奇怪,难道……难道您认识华双红姑娘?难道您见过她?”
  白发老妪像是微微吃了一惊!面色一寒,道:“老身不过凭经验判断而已!倒也不能遽下定论……”
  微微一顿,又道:“华双红既被三玄老道以三阳指力伤了三髓一脉,自然也像老身一样,是不久必死之人,垂死之前和你见上一面岂非徒惹烦恼?”
  雷星云急急的道:“老前辈有所不知,不论她伤势如何严重,晚辈也……”
  他原想说不论华双红伤势如何严重,自己也能给她治好,但他想到如此一说,必然会被白发老妪嗤笑自己不自量力,否则就只有说出自己身藏龙涎参果之事,是以倏然住口不语。
  白发老妪显然神思多少已经有些昏瞆,并未注意到雷星云言外之意,喘息了一阵,又道:“也许我可以强扭天命,使华双红和你见最后一面,不过……”
  下面之言却被一阵急遽的喘息所打断,显然她的病势更加沉重起来,看来衰弱得似是随时都会死去。
  雷星云心如刀戮,待她喘息稍减,道:“老前辈一定知道她现在何处了?”
  白发老妪断断续续的道:“老身虽不知她在何处?但以老身的神算之术,不难将她找到,而且眼下算来,她已在百里之内。”
  雷星云心头掠过一阵悲喜之情,略一犹豫,不由又将那盛装龙涎参果的小瓶装了起来。
  白发老妪停顿了一下,忽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白发老妪守在洞口,闻言连忙答道:“快正午了!”
  白发老妪道:“明日崆峒之会,那百变神君与独孤恨等人必然如时而往,至迟今晚就要动身,依老身判断,入夜之前,你我俱将死于此处。”
  雷星云默默不语,他也深知眼下情势,独孤恨既有将他们置于死地之心,在这重重罗网之内,逃生之望果是极为渺茫。
  白发老妪缓缓又道:“惟一之计,只有快些点开我的五阴绝脉,尚可一同冲出此地!”
  雷星云依然踌躇不语。
  白发老妪凄凉一笑道:“老身已是必死之人,迟死几天,早死几天并无多大分别,何况若不如此,今天定然难以逃脱噩运……”
  微微一顿,慢悠悠的接下去道:“而且只有逃出此处,你方才有与华双红相见的机会!”
  说罢瞑目不语。
  雷星云脑海之中思如潮涌,反复思维,白发老妪之言,果然极有道理,一个身负绝世武功之人,要她受病折磨,武功尽失,即使再活上三年五载,反而不如使她武功恢复,活上十天。
  更使他心动的还是白发老妪所说的与华双红相会之言,他想:只要遇到华双红,则那颗龙涎参果必然可把她的伤势治好,而华双红学究天人,精擅医道,他记得太极神丐曾万里迢迢的去找她治伤,那么这白发老妪虽被点了五阴绝脉,说不定也会被华双红治好。
  是以他讷讷的喊道:“老前辈!”
  白发老妪似是已知其意,一言不发,眼皮睁也未睁,却困难的挣扎着慢慢翻过身去。
  雷星云又闭目沉忖了一会,忽然颤动着右手疾快的向白发老妪后背点去!
  白发老妪痛苦的闷吭了一声,随即声息全无。
  雷星云右手频动,一连在白发老妪后背点了五指,拍了一掌,方才无力的收回手来。
  由于内心的激动,又使他满面大汗淋漓。
  白玉菁往里凑了一步,颤声说道:“云哥!你……当真点了她……”
  雷星云长吁一声,道:“唉!这……是没有办法之事!”
  说罢不由有些愧歉的俯下头去。
  白玉菁体谅的瞥了他一眼,又慢慢转了回去。
  雷星云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之情,静静的注视着白发老妪的变化。
  要知五阴绝脉深在骨髓之间,必须手法纯熟,快而且准,始能点到,否则稍有偏失必然立即丧生无疑。
  白发老妪除了被点之际发出过一声闷哼之外,一直没有一点声息,宛如已经死去一般。
  雷星云心中又忐忑不安起来,虽然他自认手法不致有何差错,但由于心情的激动,手指颤抖,也许……
  但白发老妪仍有轻微的呼吸,显然并未死去,可是病弱之身,经这等重的手法一点,暂时陷入了虚脱昏迷的状态。
  时间缓缓逝去,雷星云只有焦急的等待!
  忽然——
  一声长啸遥遥传来!
  困守在洞外的黑衣人立刻起了一阵骚动。
  雷星云暗吃一惊!连忙向外看时,只见独孤恨那土黄身影已经飘落在那群黑衣人之前。
  他心头立刻又掠过重重疑云,醉罗汉空空和尚神龙一现,飘然而去,他曾否被独孤恨追及,结果如何?
  还有谷幽兰,他虽恨她的欺骗自己,但一想到她那涕泗交横,凄然欲绝之色,心头却总不自禁的掠过一片黯然之感。
  她既是与独孤恨合谋计算自己,为何却要阻止独孤恨出掌,还有她那戴在项间的什么“玉缕金牌”又是怎么回事?
  心中一面虽在茫然忖思,但一面却在准备应付之策。
  独孤恨面含阴阴笑意,向假山下的石洞看了一眼,大步缓缓走了过来。
  白玉菁手中短剑一挺,娇喝道:“站住!如果你再往前走……”
  独孤恨哈哈大笑道:“不站住又待怎样?”
  目光阴阴的向白玉菁扫了一眼,道:“这小小的石洞难道还能藏得住吗?”
  但他终于却在洞内五尺之处站了下来。
  白玉菁已在洞内站了起来,眸光凌厉的盯注着独孤恨,柳眉微蹙,樱唇紧泯,大有立即出手之势。
  雷星云见状忙道:“菁妹千万不要鲁莽!”
  白玉菁冷冷哼了一声,一语不发。
  独孤恨大笑道:“雷老弟,那位老人家的病势好了一些吗?”
  微微一顿,又道:“老朽曾说过我那师兄有办法替她治好这病,如果她愿意再活下去,不妨随老朽去求我那师兄!”
  雷星云方欲开口,忽听白发老妪轻声说道:“不要理他!”
  雷星云大为惊喜,显然白发老妪已经醒了过来,当下果真依言对独孤恨之言不理不睬。
  独孤恨眼见雷星云并不理睬,白发老妪则躺着动也不动,目光转了一转,又仰天大笑道:“莫非老朽来迟一步,那位老人家已经死了吗?”
  雷星云依然不理不睬!
  独孤恨眉头微皱,拂髯沉吟了一下,道:“老弟台可是耳聋了吗?”
  雷星云也忍耐不住,冷哼一声,喝道:“在下并不耳聋,可是不屑与你这等老奸巨滑之人交谈而已!”
  独孤恨哈哈大笑道:“老弟台,死到临头,还是这等倔强吗?”
  微微一顿,接道:“老朽是爱才若渴之人,只要老弟台肯于捐弃成见,老朽当在我那师兄之前竭力保荐,使你立即可以大展长才,名驰武林!”
  雷星云勃然大怒,正欲发作,却听得一缕柔细的声音传入耳鼓,道:“应允他的要求!”
  雷星云呆了一呆,也忙以传音入密道:“老前辈怎可如此说法,晚辈怎能与魔宫之人妥协呢?”
  白发老妪仍以传音入密道:“傻瓜!应允他无非是从权之计,难道真要你变成魔宫爪牙不成……”
  微微一顿,又道:“枫谷山庄埋伏重重,魔宫高手汇聚在此的正不知有几千几百,设若能制住这人,冲出此庄可省去不少手脚。”
  雷星云微吁一声道:“晚辈遵命就是!”
  独孤恨见雷星云迟迟疑疑,不肯应声,又朗声说道:“老朽无暇多等,生死抉择,在于老弟台一念之间,还请老弟台快些有所决定,否则……”
  阴阴一笑,收住话锋。
  雷星云一向是光明磊落,不善机诈之人,此刻竟然要以谎言诈术应付眼前之局,心中自是有些蹩扭,但他对白发老妪已是敬佩无地,不愿因自己的任性执拗而破坏了她的计划,当下只好应道:“既然尊驾如此瞧得起在下,在下自也不便过份坚持,不过!”
  微吁一声,又道:“不知那魔宫之主是否有这份容人的雅量?”
  这几句话说得诚诚恳恳,竟然丝毫听不出是谎言诈语。
  独孤恨自负有知人之明,对雷星云的个性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深知他是宁死不辱,言行如一之人,闻言虽然有些意外,但却深信不疑,忙道:“本宫之主是何等大量之人,以老弟台的才能武功,必将尊为上宾,授以大任。”
  接着是一串震天的得意长笑,徐徐又道:“既然老弟台做了如此明智的决定,此后就是一家人了,快些请出,容老朽为老弟台洗尘。”
  雷星云见他竟然如此容易的相信自己之言,一时也有些意外之感,同时不由微微有些脸红,心头滋生出一股愧歉之感。
  但他立刻又想到眼前的独孤恨无异于一个既奸又滑的老狐狸,又焉知他不是欺骗自己之言?
  是以他一时不由有些犹豫难决。
  方在迟疑之间,只听白发老妪又以传音入密道:“有我在此,还怕上了他的当吗?扶我出去!”
  雷星云不再迟疑,忙向白玉菁道:“菁妹!帮我扶这位老前辈吧!”
  白玉菁柳眉一扬,道:“云哥,你当真要投身魔宫门下吗?”
  雷星云慨然一叹道:“其实你我与万劫魔宫并无仇恨可言,只要那魔宫之主肯将伍伯凌交与你我报仇雪恨,投身魔宫又有何不可?”
  口中在说,暗中却向白玉菁挤眼示意。
  独孤恨闻言朗声大笑道:“此事完全包在老朽身上,老朽立即派人驰报本宫之主,将那伍伯凌羁囚起来,交与两位报仇就是!”
  白玉菁原是冰雪聪明之人,早已悟透其中之意,但也故作姿态,冷冷哼了一声,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既然你要投身魔宫,我自然不便阻止,不过,我是与我恩师同来,明日崆峒之会,非要赶去与我恩师相会不可……”
  独孤恨赶忙应道:“姑娘尽管放心,令师静心神尼,为本宫之主至为崇敬之人,老朽自当负责派人护送姑娘与令师相会。”
  白玉菁樱唇一撇,似嗔似笑,但却依言过来扶持白发老妪。
  白发老妪动也不动,看来依然重病欲死,任由雷星云与白玉菁搀扶着向洞外缓缓而走。
  独孤恨阴阴而笑,看来志得意满。
  白发老妪头部低垂,气喘吁吁,甫行走至洞外,忽然急剧的咳嗽了半天,张口喷出一股血箭。
  雷星云大吃一惊!心想:难道自己当真点错了部份不成,但此际已不便细问,只好连忙收住脚步,为她轻轻擂捶背部。
  独孤恨双眉微皱,幌身走了过来,轻轻说道:“看不出你的伤病竟是这等厉害!”
  微微一顿,忽然改以传音入密说道:“孩子!任你如何乔扮,也瞒不过老夫双眼。”
  微微一笑,收住话锋。
  白发老妪无力的慢慢抬起头来,有些惊讶的看了独孤恨一眼,又无力的把头垂了来。
  独孤恨仍以传音入密缓缓说道:“毕竟咱们是一家人,只是你过份倔强,忘不了昔年之事,以致……以致……唉……”
  说着说着,似是怆然于怀,大有凄然欲泪之状。
  但他虽是说得如此亲密,却始终保持着五尺以外的距离,而且看得出他凝神戒备,步步为营的审慎态度。
  白发老妪喘吁略止,又仰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挣扎着也以传音入密:“莫非你……就……不记恨……与……先母的仇……怨了吗?”
  独孤恨凄然一叹,道:“在恩师门下,论才华成就,谁能及得上我那师妹,就说在二十年前,除了降龙老人,天幻和尚等几个有数的高人外,那一个又是我那师妹的对手,至于过去……同门相残之事,也已过去了这么多年,何况我那师妹已……不幸惨死,老夫怎能还把当年的嫌怨记到你的身上,”
  微微一顿,接道:“就说我那师兄,也是日日夜夜以你为念……”
  白发老妪微吁一声,道:“那倒……是我的……心地……太……窄了!”
  说着全身一颤,又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独孤恨不自觉的向前走了一步,欲待搀扶,但略一犹豫,又复停了下来。
  白发老妪喘吁了一阵,道:“可惜……我……就要死了!”
  独孤恨颔下长髯抖动了一下道:“我那师兄医道成就已经有起死回生之能,也许他能给你把伤治好!”
  两人俱是以传音入密交谈,只见口齿启动,却不闻点滴声息,雷星云白玉菁两人一旁俱皆疑念大炽,暗暗运功全力戒备。
  白发老妪见独孤恨始终保持警觉之心,微微一叹,凄然又道:“我伤势过重,三髓一脉皆毁坏,只恐再无治愈之望,但我尚有一件心愿未了!”
  说着不由泪如雨下。
  独孤恨似是果然动了同情之心,凄然说道:“不论什么心愿,老朽都能替你办妥!”
  白发老妪感激的望了他一眼,道:“先母曝骨天山,如果您与大师伯念及同门之谊,将她老人家骸骨收葬起来,就……就感恩不尽了!”
  独孤恨喟然一叹,接道:“这是应该之事,就算你不说,老朽也会照办不误,你就放心吧!难道老夫当真是那种心地狭窄之人吗?”
  目光一转,又道:“你目前不必再想这些伤心之事,快些随老夫去静静调养!”
  白发老妪微微点首,在雷星云与白玉菁搀扶之下,又挣扎着往前移动。
  但甫一迈步,白发老妪暗中拉了白玉菁一下,身子一侧,看来似是白玉菁未曾扶牢,使白发老妪一个踉跄,差点没跌了下去。
  独孤恨见状毫不迟疑,赶上一步,接替白玉菁搀住了白发老妪,继续慢慢的向前走去!
  围在洞前的数十黑衣蒙面人,看来均是训练有素,立刻排成两行,分列两侧,护卫着向花园之外行去。
  白发老妪走得极慢,有气无力,垂垂欲死。
  独孤恨的戒备之心看来已经完全松懈,目光虽不时扫掠着雷星云与搀扶着的白发老妪,但却神色从容,一付志得意满之态。
  看看走至园门,白发老妪忽然身形一顿,道:“我还要求你一件小事。”
  独孤恨怔了一下,道:“老夫早已说过,不论什么事情,我都会答应,即使是我不能作主之事,也会代你向我那师兄要求。”
  白发老妪微微一笑道:“这点小事,大概也用不着去麻烦你那师兄了!”
  独孤恨愕然一惊,道:“怎么?你……”
  他已然觉出不对,正欲猝然应变,不料白发老妪身躯一挺,在他毫无能力挣扎之下,已然扣住了他的左手腕脉。
  雷星云见白发老妪已然发动,沉声一喝,身形闪电般横里一转,攫向独孤恨的右臂。
  独孤恨面色惨变,犹如失足落入陷井中的一只恶狠,忽然爆出一串震天狂笑,向扑来的雷星云横臂扫去!
  这一着倒大出雷星云意料之外,想不到他腕脉被制,依然能出招袭人,只觉一股大力迎胸撞来,势疾力猛,不禁吃了一惊!
  他已知独孤恨一身奇门邪功,挣扎拚命之际,必然全力出袭,是故身形平地一跃,凌空拔起三丈余高,躲开独孤恨的迎胸一击,在空中一个旋身,头下脚上,以“入海擒蛟”之式,闪电般仍向他右臂抓来。
  白玉菁早已凝神戒备,娇声一喝,身形骤逼而前,同时探手拔出了背后短剑,抵在他的背后喝道:“只要你敢再妄动,立时就给戳个透明窟窿!”
  独孤恨被白发老妪制住左腕,已然半身麻痹,身躯难以转动,微吁一声,立刻被凌空扑下的雷星云顺利的又扣住了右腕。
  分列两旁的黑衣蒙面人虽多,但这变化来得太快,独孤恨既被制于雷星云等手中,只顾探指拂手之间,就足以将之致死,是故只有茫然呆立的份儿,谁也不敢出手妄动一动。
  同时,他们似是一向听命行事,服从惯了,既然独孤恨不曾下令,更是互相观望不前。
  独孤恨左右双腕被制于雷星云与白发老妪之手,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制之能,但他毕竟是久经大敌,临危不乱之人,忽然仰天发出一串桀桀大笑,道:“老夫毕生以机谋操人胜算,料不到今天竟然阴沟里翻船,落到你们这些晚生后辈手中!”
  白玉菁剑锋一挺,喝道:“这就叫报应!”
  白发老妪一反方才的衰弱不支之状,双目神光炯炯,扣住独孤恨腕脉的五指又加了两成力道,冷冷一笑道:“只可惜你忘了你我同出一门,均擅诈术。”
  独孤恨任是功力如何高深,怎禁得住被白发老妪与雷星云同时扣住腕脉,只觉周身脉穴阻塞,阵阵行血逆升,骨节如散,一时只见他面孔铁青,豆大的汗珠不停滚滚而落,但他仍然咬紧牙关,格格狂笑。
  雷星云亦不由暗暗心惊,默忖:这老儿果然厉害,双腕脉穴诐制,居然还不肯低头服输。
  只听他狂笑了一阵,喝道:“说罢,你们的企图何在?”
  白发老妪笑道:“早已对你说过,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目光微微一转,道:“只要麻烦你送我们出庄。”
  独孤恨双目一瞪道:“虽说是一件小事,但老夫却不敢自专,老夫一己生死,并无关大局,也许你们的心血白费了!”
  目光盯注到白发老妪脸上,阴阴的又道:“你可要我把你的身世来历说上一说吗?”
  白发老妪微微一笑,道:“说吧!”
  但她另一只手却迅快的向他肘间关节轻轻一捏。
  独孤恨啊的一声,面色由铁青又转为腊黄,牙齿索索发颤,格格作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发老妪冷冷的笑道:“说呀!”
  一独孤恨索索抖了一阵,又慢慢静止了下来。
  但经过这一折磨,使他大为狼狈,微微喘吁了一下,喝道:“任你如何狠辣,想如此逃出庄去,也是毫无可能之事。”
  雷星云虽不知白发老妪用的是何种手法,但独孤恨显然的已经吃了她不小的苦头,心中不由多少有些不忍之意。
  他原是心地光明,行事磊落之人,眼下虽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以诈术挟制住独孤恨,迫他送出庄去,但只要目的能够达到也就算了,如此借势折磨他一番,似是多少总有些过份。
  但他又不便责备那白发老妪,是以目光一掠,道:“老前辈,快些走吧!”
  说毕,不管白发老妪同意与否,拉着独孤恨就往园门之外走去。
  白发老妪并无异言,冷声一笑,也大步向前走去,白玉菁则挺剑走在独孤恨身后,短剑剑锋始终不离他后背数处要穴。
  在三人挟持簇拥之下,独孤恨不由自主,足不点地的一路向前行去,两旁的数十黑衣蒙面人目瞪口呆,也雁翅一般默默的随着缓缓而行。
  雷星云与白发老妪对庄内路径俱极熟悉,不用引导,一路疾快的迳奔枫谷山庄的前门而去。
  此时不过正午时分,雷星云虽不知那些黑衣人已否报警示变,但眼下既然发生了这样重大之事,庄内却异乎寻常的仍是一片静寂。
  一路所经,每一层院落之内,虽可见不少黑衣人穿梭来往,但却并未因这事而大惊小怪,来往的黑衣人俱是黑纱蒙面,以致雷星云等无法看出他们是否看到了独孤恨被挟制之事。
  这种沉寂宁静的气氛,反而使雷星云有些紧张不安起来。
  白发老妪似是也有些不安之意,一言不发,脚下却加紧而行,眼见再越过一重院落,就到达了庄院大门之前。
  独孤恨依然牙关紧咬,连声冷笑。
  庄门之内是两排浓密的长青树,夹植着丹桂菊花,遥遥望去,大门紧闭,渺无人踪。
  跟随着的两排黑衣人突然停了下来,待雷星云等越出最后一重院落的门口,立刻并排立于门口,不再移动。
  雷星云疑虑重重,更加凝神戒备,步步为营。
  就当离大门仅三丈距离时,突然一声长啸传来,一条硕长的人影恍如幽灵一般由那两排长青树中飘了出来,拦于路间。
  雷星云愕然一惊!定神看时,只见那人正是枫谷山庄庄主百变神君柳天建,但却与昨夜的穿着打扮截然不同,已换上了一袭紫色长袍,神色从容,风度潇洒,正目注雷星云等微微而笑。
  在他身后并排出现了四个身着玄色长衫之人,四人打扮相同,而且背后俱皆插着一柄黑色折扇,但四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看起来形同鬼怪,难看无比。
  百变神君面色一落,沉声说道:“老夫好意招待诸位,为何却要如此搅扰本庄?”
  雷星云大喝道:“柳天建!你在魔宫之内是什么地位?现在大概不需隐瞒了吧?”
  百变神君冷冷一笑道:“老夫应武林同道邀约,参加明日崆峒之会,并蒙同道推重,举为领导之人,就要率众进剿万劫魔宫,怎的老夫反而成了魔宫之人?”
  说罢仰天发出一串冷声大笑。
  那笑声低沉震耳,音波漾,震得林木枝叶簌簌发抖。
  雷星云暗暗心惊,忖道:这人的武功看来更在这独孤恨之上,枫谷山庄之在武林中的声誉,果非虚传。
  但他却恨透了百变神君的狡诈,怒喝道:“事实俱在,还有什么狡辩,枫谷山庄与当年翻天神鹰柳石义柳老英雄的大名,都从你手上断送了!”
  扣住独孤恨的手腕向前一拖,喝道:“这人是谁?”
  反手向二门之内的那群黑衣蒙面人一指,又道:“这些又是什么人?”
  柳天建神色从容,道:“老夫性耽游历,常年在外,日前返家未久。”
  接着慨叹一声,道:“老夫继承祖业,疏于管理,这枫谷山庄上上下下不下数百人之多,加以老夫好客,不论识与不识,无不待如上宾,故而门人清客之中亦难免有恶人混入,目前老夫正着手清查,设若此人果属魔宫妖孽,老夫自当有所处断。”
  反手一招,向紧随在后面的四个肩插折扇之人喝道:“速把此人押下,老夫要亲自审问!”
  其中一胖一瘦的两人应了一声,立即大步向雷星云等来。
  雷星云冷哼一声,大喝道:“站住!”
  两人目射凶光,但却只好依言停了下来。
  白发老妪并未开口,但却发出一串格格冷笑。
  雷星云左手扣住独孤恨脉穴,右手却刷的一声拔出了斜插在肩头的青芒剑,怒声厉喝道:“柳天建,不论你如何能言善辨,雷某再也不会上你的大当,眼下如乖乖的将我等送出庄去便罢,否则,雷某就要使此人立刻身首异处!”
  百变神君淡淡的笑道:“此人如果系魔宫之人,既被雷壮士所制,杀不杀他,雷壮士自可斟酌,不过,此人既系潜入本庄,尚盼雷壮士赏老夫一个薄面,交由老夫审讯一下,也许因而能牵出更多的魔宫之徒!”
  言来心平气和,郑郑重重,表面看来,简直使人难辨真伪。
  雷星云面色铁青,怒不可遏,大声喝叱道:“你的说谎本领真正高明,这枫谷山庄分明已经变成了万劫魔宫的一处分舵,所有之人俱系魔宫妖徒……”
  他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竟气得无法说出话来。
  白发老妪冷冷哼了一声,道:“不用再多费唇舌了,咱们走!”
  雷星云默忖:与百变神君争执下去,毫无益处,眼下还是早些离开此地再说,当下连忙应了,扣着独孤恨腕脉的五指一紧,右手青芒剑连连摇动,大步向百变神君立身的路上逼了过去。
  挡在面前的一胖一瘦两人,缓步后退,反身瞟了百变神君一眼,迅快的又向两侧闪去。
  白发老妪神色凝重,眸光四射,以传音入密向雷星云道:“非至万不得已,切勿出手,眼下只求平安离开此处?”
  雷星云心中一动,暗忖:白发老妪神功盖世,眼下功力已复,尚且如此审慎小心,看来这百变神君果然不是平凡人物。
  当下已然逼至百变神君柳天建面前一丈之内,但百变神君却毫无闪避之意,而且脚下不丁不八,拂髯微微而笑,一派毫不在意之态。
  雷星云手摇长剑,喝道:“你还不闪开么?”
  口中在喝,脚下并未稍停,仗着手中长剑开路,当先向百变神君冲了过去!
  讵料就身形逼近百变神君面前五尺左右时,却遽惑一股轻柔绵软的暗力迎面撞了过来。
  那股暗力虽是极为轻柔绵软,但却是力量奇大,雷星云虽然早已聚力凝神,但仍被那道暗流撞击得身形一顿,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
  只见百变神君紫袍鼓涨,衣袂飘飘,显然那股暗力正是他逼射而出的内家护身罡力。
  雷星云微感一惊,正待挥剑出袭,忽听百变神君哈哈一笑,道:“雷壮士,阁下虽然身负绝学,但眼下看来,只怕尚难强得过老夫!”
  雷星云心头大怒,但却不愿发作,冷笑一声,青芒剑剧然指向独孤恨“天突穴”,凛凛喝道:“雷某不耐噜嗉,眼下之局,若你不加拦阻,送我等离开此地,在下可以饶过此人一命,否则,在下只有杀了他再与你算账!”
  独孤恨虽双腕被制,又被剑锋指定天突大穴,但就无屈服之意,双目微闭,依然连声冷笑不已。
  百变神君双眉微皱道:“老夫从不受人要胁,至于此人,雷壮士要杀就杀,不必再征求老夫意向,不过……”
  目光一转,接道:“老夫却不能由你任性胡为,何况老夫曾当面答应过静心神尼照顾你与白姑娘两人……”
  雷星云怒喝道:“凭你也配!”
  左手依然扣紧独孤恨腕脉,青芒剑一摇,就欲攻去。
  白发老妪忽以传音入密道:“别忙!恐怕你还对付不了他……”
  雷星云怔了一怔,虽然把欲劈出的长剑又收了回来,心中却老大不服,但他不仅对白发老妪深为敬佩,同时由于她为谋险突围,不惜点开五阴绝脉,已然只剩了最多不过十天的寿命,使他觉得不忍拂逆她的意思。
  只听白发老妪又道:“百变神君交由我来对付,你与白姑娘可至庄南三里之外等我,老身自会随后赶来!”
  雷星云应声答道:“不在下不能只顾逃走,而使您落入危险之中!”
  白发老妪似是脾气极为暴燥,怒目横了雷星云一眼,但仍以传音入密喝道:“傻瓜,你愿意咱们俱皆死于此处么?”
  雷星云冷笑了一声道:“事情还不致如此严重,即使老前辈定要出手一斗百变神君,在下自忖尚可助您一臂之力!”
  百变神君悠然立于原处,冷电般的目光扫掠着雷星云与白发老妪两人,哈哈大笑道:“老夫并无必定要留你们在此之意,但如不依老夫之言,却谁也别想离开这枫谷山庄一步!”
  雷星云大喝一声,逼进一步道:“你当真不肯闪么?”
  百变神君道:“既然你如此倔强,老夫说不得要将你擒下,与那位白姑娘一并交与静心神尼,去处置了!”
  骈指一指白发老妪,道:“至于你!这种行劲,无异欺师灭祖之行,老夫亦将请出玉符金令至少再幽闭你三年!”
  白发老妪冷笑道:“只怕你难以如愿了!也许今天我要试试你到底有多大成就,能执掌西圣的玉符金令?”
  雷星云听得愕然不解,但却无暇思忖这些,他原是以独孤恨生命相挟,冀图安然冲出枫谷山庄,讵料百变神君硬不认账,对独孤恨的生死漠视无睹,反而使他大为作难起来。
  同时,那白发老妪显然也有些意外之感,料不到百变神君会置独孤恨生死于不顾,使挟持在手中的独孤恨变成了一无所用的废物。
  是时院落四周,到处似是都布满了幢幢黑影,手拏兵刃,暗扣追魂箭,大战一触即发。
  白发老妪之言,显然已激起了百变神君的怒意,只见他颔下长髯,忽然无风自动,目光炯炯,沉声喝道:“这是你对老夫之言么?”
  身形动如岳移,双肩微动,缓缓向白发老妪迎来。
  雷星云见已时机急迫,大喝道:“老前辈,先宰了他吧!”
  不待白发老妪答言,剑锋迳往独孤恨天突穴上推去!
  讵料白发老妪忽然急声喊道:“不能杀他……”
  但雷星云剑锋原本已指在独孤恨天突穴上,又兼推剑之势快如电掣,即使要收回招式也不可能!
  白发老妪似是心理十分矛盾,但在独孤恨生死俄顷之际,却突然右手一松,卸去了扣住了独孤恨左腕!
  白玉菁手持短剑,剑锋始终抵在独孤恨背心之上,及见与百变神君谈判不成,雷星云已然出手要杀独孤恨,当下也毫不迟疑的一挺短剑,向他背后“将台穴”刺去!
  雷星云与白玉菁两人先后出手,均是快速无比,看来独孤恨之死剑下,已是毫无疑问之事。
  但白发老妪扣住他的腕脉一松,却使他获得了一线求生之机。
  独孤恨毕竟不愧为魔宫一流高手,虽然穴道被闭甚久,但提聚在心头的一口真力,却立刻逼射过去,使左臂立刻恢复了活动的功能。
  雷星云出手虽快,但经白发老妪一喊,多少缓了一缓,就当这间不容发之际,独孤恨左手五指骈列,已然迎向雷星云剑锋拍去!
  但听一声龙吟般的啸声,被他拍个正着,只见青芒剑寒光四射,竟被他拍了开去,独孤恨更不怠慢,一拍之后,顺势就向雷星云左点胁去!
  这连续的动作,快速得难以思议,雷星云不由大吃一惊,独孤恨武功之高,更在他判断之上,当下只好松开他右腕脉穴,闪身退开一步。
  独孤恨动作虽快,但同时想躲过雷星云白玉菁两柄近身劈刺的宝剑仍然是难以如愿之事,只听一声惨呼,白玉菁的短剑,已经刺入他后背二寸多深。
  雷星云退开一步,因白发老妪那“不能杀他”之言微微呆了一呆,同时他内心之中也是不愿赶尽杀绝之人,故而并未再度出手。
  独孤恨后背着剑,伤势已然不轻,但他临危不乱,身形往前一挣,双足一顿,竟如脱弦之箭一跃而起,凌空拔起数丈之高。
  但那剑伤正伤在十二大穴之一的“将台穴”之处,他虽大展邪门神功,把自己由死亡之中救了出来,但身形一经凌空拔起,却再也提聚不住激荡的气血,只觉眼前一黑,立刻迸的一声四平八稳的摔了下来!
  百变神君柳天建目注这一幕事态的进行,迎向白发老妪的身躯,无形中停顿了下来。
  独孤恨险些丧命之事,他视如未见,虽然那变化来得太快,使他不及抢救,但由他那从容镇定的神色看来,显然他也并无出手抢救之意。
  是时突然暴起一片喝声,有如春雷乍鸣,无数黑衣人分由四面八方团团围了过来!右手中各拏兵刃,左手中显然各自扣着一把暗器。
  百变神君目光一转,喝道:“退下!”
  拥聚而来的黑衣人立刻又向四外散去,但却在花丛之中,树干之后,以及墙角门旁觅地隐下身形,并未真正退去。
  白玉菁一剑刺中独孤恨的“将台穴”,但由于他猛然往前一挣,只不过刺入二寸余深,并非致命之伤,短剑一挥,就欲向独孤恨落地之处跃去,再给他补上一剑。
  但她身形未及跃起,站在百变神君身后的一胖一瘦两个玄衣插扇之人已然幌身迎了过来。
  雷星云心中大为焦灼,百变神君似是早已成竹在胸,并不受独孤恨生死的威胁,以致挟持独恨冲出山庄的计划变为泡影,眼下又复陷入重重包围之中,看来不经过一场恶战,势难冲出庄去!
  他忽然豪气大发,暗忖:百变神君明日参加崆峒之会,自是又有一番恶毒的安排,说不定就要在会中一网打尽天下群雄,自己与正大门派之间误会重重,何况他们对枫谷山庄庄主钦慕已久,无论自己如何费尽口舌,恐怕也难使群雄相信这位他们尊崇无比的百变神君柳天建竟会是魔宫妖徒!
  眼下既是身处虎穴,何不将计就计,先把此地妖徒剿平,杀死百变神君,岂非无形中为进剿万劫魔宫之举立下了无上的功劳。
  方在怔思之间,只听白发老妪淡淡一笑,向百变神君道:“我倒没料到你的心肠竟然如此狠毒,看来我也不必再留什么余地了!”
  右臂一动,一掌拍了过去!
  百变神君面色一沉,喝道:“你的胆量果然不小!”
  身形巍然不动,一挺前胸,接了下来。
  只见他一身紫色长袍前后拂动不已,一股尖锐的厉啸之声擦身而过,仿佛白发老妪那一掌是击到了一个光滑的铁人身上,那掌力竟从身上滑了过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白发老妪虽非全力出掌,但以她那等高深的功力,随便一掌劈出,也足有裂石碎碑之能,百变神君何以能接得如此从容。
  只见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老夫执掌玉符金令,是否恰如其份?”
  白发老妪似也微微一惊,但却一言不发,身形鹘起,双掌似攫似点,欺身攻了过去!
  百变神君长笑一声,双掌一翻,十指骈列,反切白发老妪双腕!
  白发老妪冷哼一声,招式遽变,换攫为拍,只见两道黑茫茫的雾气,由掌心激射而出,一上一下,搂头盖顶向百变神君罩去。
  百变神君一声狂笑,喝道:“班门弄斧,百毒魔掌居然用到老夫头上来了!”
  但见雾气隐约之中,百变神君双掌同样的激射出两道黑雾与白发老妪的掌力迎个正着。
  由于黑雾弥漫,雷星云并未真正看清两人这一掌交手情形,但见白发老妪却有些踉跄不支之态,退后了数步,收招不攻。
  双方掌力一收,但见一股狂飙过处,黑雾急旋,啸声刺耳。
  负伤摔倒的独孤恨此时早已被人救走,白玉菁挺剑欲追之际,被一胖一瘦两个玄衣老人拦了下来,两人均已掣下肩头折扇,但却并未出手进招,与手挺短剑的白玉菁形成相持之局,但显然的却俱为白发老妪与百变神君交手互搏的情形吸去了心神,分散了注意。
  雷星云见白发老妪一搏之下,竟现不支之态,一时既惊且怒,青芒剑一摇,就向百变神君扑了过去!
  但不等他扑至百变神君面前,另外一高一矮的两个玄衣人却蓦然飞身飘了过来,两人一言不发,当飞身进扑之时,已然各自拔下肩头折扇,迎风一幌,只见点点扇影挟着丝丝啸风之声宛如满天花雨般分由左右逼攻上来。
  雷星云长剑斜出,一招“八方风雨”,但见青芒漫天,彩虹疾闪,向两人迎击过去。
  两人似是未料到雷星云的剑法如此厉害,登时半被迫出一步。
  雷星云一招得手,青芒剑疾摇,竟又施出了南凌剑法中的第二招“横扫乾坤”,只见闪闪寒光之中,劲风尖啸,宛如银河倒卷,海啸山崩。
  他急于求胜,以便助白发老妪力战百变神君,兼之他深知道两个玄衣人必非弱者,故而以速战速决之心,尽以凌厉迫人的狠招对敌。
  但两个玄衣人已从他第一招中看出了他的剑法路数,虽然这一招“横扫乾坤”较之第一招凌厉数倍,但两人却反而从容了许多,只见扇影一变,各自挥舞起一片护身光影,转攻为守。
  雷星云亦不由暗暗心惊,两人折扇路数一变,竟仿佛各自在面前筑起了一堵铜墙铁壁一般,任凭自己剑法如何凌厉,竟无法攻破他们那护身的扇影。
  就当他剑招一收之际,两人却折扇连挥,易守为攻,折扇挥动之间,阵阵黄色烟雾由折扇中挥洒出来,向雷星云扑去。
  雷星云心知那是含有剧毒之物,连忙平地拔升起三丈余高,斜向一侧落去,避开那一团黄色烟雾,反身迳向与白玉菁相持的一胖一瘦两个玄衣人一剑攻了过去。
  两人早已持扇在手,见雷星云一剑攻了过来,从从容容挥舞起一片护身扇影,竟与那一高一矮两个玄衣人一样,采取守势。
  白玉菁忽然娇喝一声,道:“云哥!小心背后!”
  同时幌身欺了过去。
  原来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已经如影随形的紧随雷星云跟了过来,手中折扇高张,正在伺隙出击。
  白玉菁短剑一挥,向一高一矮两人攻了过去,疾如风雨,劈刺点削,一出手就是六七招快攻!
  但四个玄衣人俱皆狡猾无比,完全以尔攻我守,伺隙进袭之术,从从容容的缓缓缠斗,而且四人看来惯于联合出手,分别守住四方门户,竟以包围之势将雷星云与白玉菁困了起来。
  雷星云心头大怒,南凌剑法的“夺命三剑”反复运用,但闻剑锋啸风,响起一片激越的龙吟之声,同时朵朵剑花,道道霞光,数丈之内均弥漫出一片森森剑气。
  然而四个玄衣人折扇飞舞,犹如穿花蝴蝶一般,竟而防守得天衣无缝,这等急剧威猛的剑法竟然无法攻破他们那护身的扇影。
  雷星云越来越觉心惊,他记得在离魂洞前当自己被空明禅师背后出掌击伤之后,尚且能以南凌剑法将海内四老逼退,何以自己此刻全力出招,竟难以击败这四个怪物一般的手使折扇之人?
  而且这四人不过仅是百变神君的手下之人,设若自己连这几人也打他不过,还谈什么踏平万劫魔宫?
  四个持扇之人打得从从容容,看来并不贪功,始终以固守应付雷星云与白玉菁的急攻,仅在两人换招变式之时乘隙攻上一招或是挥洒出一片毒雾。
  幸而是在院中,加以秋风飒飒,挥洒出的毒雾并不能蕴聚,而且数量不多,遇风即散,不致因而中毒,但在雷星云白玉菁出招变式的攻拒之间,却构成极大的威胁,虽然一时之间不致落败,但想取胜却也是颇难之事。
  白玉菁更是心急好胜之人,见已形成胶着状态,柳眉上扬,杏目圆睁,手中短剑越发密如风雨,同时掌指兼施,横劈竖击!
  雷星云心知今日遇上了惟一的劲敌,数百招之内休想分出胜负,故而出手的剑招反而缓了下来。同时沉声向白玉菁道:“菁妹不必心急,保存体力要紧!”
  他一面继续缠斗,一面向白发老妪与百变神君望去,只见两人仍在继续缠斗,但却出手极慢,一招一式,推来拒去,宛如老师授徒一般。
  他尚未见过这种缓慢的打法,疑心两人已以内力互搏,但细看却又不像,那种轻飘虚无的打法,绝非互搏内力之象。
  四个玄衣人并未因雷星云缓打而采取攻势,四人联络得风雨不透,扇影翻飞,但却守多于攻,而且不住移宫换位,四人距离始终保持一致,竟仿佛是一座阵势一般。
  雷星云虽然心急如焚,但一时就想不出破解之策。
  力在僵持之际,忽听白发老妪柔细的传音入密之声传了过来,道:“欲破那围扇力阵,只有兜率剑法可用,南凌剑法虽然高明,但魔宫高手人人皆知化解之法……”
  微微一顿又道:“务必听我一言相劝,快些与白姑娘冲出庄去!”
  雷星云心中又是一惊,兜率剑法原是降龙残篇上的剑术绝学,自己习练不久,从未轻易试用,这白发老妪怎会知道?
  但一言却提醒了他,既是南凌剑法不能取胜,何不试用别的剑法?
  兜率剑法源出玄门,且是掌剑合用之学,他虽尚不甚纯熟,但二十四招之中,也有将近一半勉强能够使得出来。
  当下大喝一声,左掌一扬,一招寒阴掌向那胖玄衣人劈了过去,同时一道青芒电射而起,笔直的相继刺了过去。
  那胖玄衣人见雷星云突然换剑出掌,微微一呆,但手中折扇一紧,仍图以固守硬挡雷星云的攻势。
  但兜率剑法的玄妙之处在于刚柔相济,与南凌剑法的一片刚猛截然不同,同时掌剑合用,所施的压力互异,对于以不变的扇影护身之法,正好是有力的克星,但闻乒乓数声,剑扇交击,爆起一片闪闪火星,那胖胖的玄衣人立被迫退三步。
  但那四人既是一种“团扇方阵”,巧妙之处在于联络配合得恰到好处,那胖胖的玄衣人稍现疏漏,两旁的一高一矮两人立刻易守为攻,分由左右撒出一片扇影,两道黄色烟雾激射而出!
  雷星云一招既已取得优势,更不怠慢,左掌右剑,在那黄色烟雾弥漫中闭住一口真气,“隔山刺虎”,“骏马追风”,刷刷两剑分向左右刺了出去!
  他这几招兜率剑法虽然运用得尚不纯熟,但因路数回异,玄妙百出,使人莫测高深,一高一矮两个玄衣人竟也失去了原有的从容。
  雷星云设若遵照白发老妪之言,当这剑法一变,使对方难测高深之际,不难与白玉菁冲出庄去,但他虽对白发老妪百依百顺,只有这事觉得无法应命,无论如何,自己不能撇了她不顾。
  白发老妪与百变神君仍在继续相搏,虽看来轻飘虚无,但却是邪门左道之中的一种舍命打法,只要对方稍露破绽,立即将有一招雷霆万钧之势的狠着,使对方轻则重伤,重则废命!
  两人对搏之中,非至最后关头,很难看出高下强弱。
  但百变神君始终面含阴阴笑意,看来从容无比,白发老妪则嘴唇紧抿,神色凝重,一付严肃之态。
  两人的招数虽则极慢,又似毫不着力,但每一招却都间不容发,稍有疏失缺漏,都足以招致杀身之祸。
  忽然——
  百变神君缓缓推出的右掌猛的一收,左掌横扫而至!
  这猝起的变化,大是突然,即使身临切近之人也看不出其中奥秘所在,但这种由极慢而变为极快的打法,却足以使人心神震慑。
  但他那疾快狠辣的左掌并未当真扫击过去,却又突然间沉肘一收,只听一股已经劈出的尖锐啸风的掌力发出一声刺耳尖啸,又复消逝于无形之中。
  白发老妪对百变神君招式突变,乍放猛收之举看来毫不在意,但却慢慢向后退去,立于三步之外,收招不攻。
  百变神君格格大笑道:“试出老夫的成就了么?”
  白发老妪冷冷的道:“融正邪之学于一炉,成就果是非凡,只是以邪门为基,正学为辅,依然流于偏激,难望大成……”
  冷冷一笑,又道:“而且,多行不义终难逃覆败之厄!”
  百变神君面色微变,沉声喝道:“老夫手下留情,你仍不知感激么?”
  白发老妪冷冷的道:“我生死已置度外,何况,往事萦怀,仇恨满胸,怎会感激于你?”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你的倔强高傲,尤胜汝母。”
  目光一转,又道:“只可惜你已剩了一付空的躯壳……”
  阴险一笑,顿住话锋。
  白发老妪啊了一声,眸光中闪射出一丝讶然之色。
  百变神君笑道:“老夫已试出你功力之中虚浮不实,显然重创之后,点开了五阴绝脉,依老夫看来,你恐怕难以再活过七天。唉!”
  叹息了一声,又道:“老夫并非幸灾乐祸,心地刻毒之人,如你愿意,老夫不但不咎既往,还可倾力为你医疗伤势……”
  白发老妪格格一笑道:“你的好意我这里谢谢了,如肯高抬贵手,不妨让我们离开此处,我已是垂死之人,就要与你为敌,也已没有几天时间,但是……”
  向正与四个玄衣人出手互搏的雷星云空了一眼,又道:“那姓雷的却不是好惹之人,将来也许你能把他毁掉,但也许你要毁在他的手上,眼下肯不肯让我们离去,就要看你的度量了!”
  这些话说得不卑不亢,但却词锋犀利,而且有激将之意。
  百变神君哈哈大笑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不过,你要想与老夫斗智,只恐尚差了一些,但老夫并无必将你们杀死之意,留下一两个对手,做为日后消遣,也是好的……”
  目光一转,接道:“何况你已是风前残烛,不足为倒,至于那姓雷的娃儿,即使一部‘降龙残篇’俱皆融会贯通,也不见得就能毁了老夫。”
  白发老妪冷笑不语。
  此际雷星云剑法大变,兜率剑法发挥了妙用,加上白玉菁的配合协助,已迫得四个玄衣人纷纷后退不迭,但四人毕竟久经大敌,阵法纯熟,此退彼进,依然保持着四方包围之势。
  百变神君突然沉声大喝道:“住手!”
  四个玄衣人如奉纶旨,扇影一幌,同时退出五步。
  百变神君面凝笑意,大步走了上去,笑道:“雷壮士武功果然不弱,机会难得,老夫要就便领教两招。”
  雷星云见四个玄衣人倏然暴退,手中长剑一摇,应声喝道:“你可是要与我单打独斗么?”
  百变神君大笑道:“老夫不与你单打独斗,难道还要找帮手不成?”
  举手一拂,向四个玄衣人喝道:“退下!”
  四人朗声应诺,疾快的退了下去。
  百变神君笑道:“雷壮士请!”
  脚下不丁不八,从从容容的准备接招。
  白玉菁望了雷星云一眼,忽然抢步过去,向百变神君喝道:“老魔,且先接我三招!”
  短剑一划,迎胸刺去!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身形微动,让了开去!
  白玉菁吃了一惊,忖道:这老儿果然不同凡响,怎的自己这凌厉快速的一剑,竟被他这样从从容容的躲了开去。
  白发老妪这时却幌身跃了过涞,疾如幽灵驭风,闪身之间已到白玉菁背后,轻轻一拉,将她扯退三步。
  白玉菁一刺不着,第二剑正欲出手,已被白发老妪一把拉着退了回去,心中不由又是一惊,对白发老妪的神奇武功虽是由衷的赞佩,但却使她的好强争胜之心大受损伤,娇喝一声,道:“老前辈不要拉我,难道你看我当真就打不过他么?”
  白发老妪平静的道:“打不打得过谁也无法预下定论,不过,人家既未找你,何必又强自出头?”
  雷星云是时早已挺剑赶了过来,也向白玉菁道:“菁妹且请退后,先待小兄与他力拚三招再说。”
  白玉菁樱唇一噘,一言不发,与白发老妪并立一侧。
  雷星云目光四转,见那四个玄衣人已退向两丈之外,手中折扇也已插回肩头,四外隐伏的黑衣人虽多,但却俱都遥遥处于花丛房角等边远之处,心神略定,剑锋一指,向百变神君喝道:“尊驾快将兵刃取出!”
  百变神君笑道:“老夫要凭一双肉掌接你几招!”
  雷星云心中虽有些不愿,但心想对方既是魔宫高手,又何必与他斤斤计较于江湖规矩,何况这是他自己找死。
  当下冷声一哼,喝道:“如此小心了!”
  一招“八方风雨”攻了过去!
  百变神君双掌翻动,欺步进身,那颀长的紫色身形,竟化成了一片紫色光影,欺入森森寒光之中。
  雷星云心头一凛,不待招式收歇,第二招“横扫乾坤”,又连续的使了出来,密如风雨,将那团紫色光影尽皆罩入剑光圈内。
  但他陡觉剑锋之上发出数度轻震,似是被百变神君指锋拂中,每一震动似都借势传来一股激劲的内力,震得虎口生痛。
  雷星云既惊且怒,第三招“地覆天翻”相继传了出来。
  一时只见青芒闪动,剑气森森,一片片银蛇乱窜!
  但就在漫天的剑芒之中,一条紫影由剑光中倒翻而出,疾射向两丈之外,哈哈大笑道:“南凌剑法,果是不同泛泛,可惜雷壮士尚只有五成火候!见一知十,老夫不再多讨教了!”
  目光一转,向白发老妪笑道:“老夫待客不周,既是各位坚持要走,老夫这就送诸位出庄。”
  雷星云与白玉菁俱皆深感意外,一时倒呆然无语起来。
  白发老妪冷冷的道:“如此我们多谢了!”
  百变神君笑道:“雷壮士志切武林安危,明日崆峒会上谅必有缘再见。”
  转向白玉菁又道:“老夫与令师相交莫逆,本应亲自送至崆峒,但想来姑娘亦必要随雷壮士同去,老夫只好明日再向令师当面告罪了!”
  白玉菁樱唇一撇,道:“我自己会走!”
  莲步当先,就向大门走去。
  百变神君微微而笑,举手一拂,拥聚在大门的若干黑衣人立刻将那丈余高的庄院大门推了开来,分列两侧,肃静无哗。
  雷星云深恐百变神君有诈,虽已收剑入鞘,但仍然提气聚力,步步为营,与白发老妪相继走向大门。
  百变神君随后相送,一付潇洒不羁之态。
  白发老妪走得极是从容,百变神君送至门外,立刻收住身形,双拳一拱道:“诸位前途珍重,老夫不再远送了!”
  雷星云拱手还礼道:“尊驾不失江湖人物风度,在下对尊驾的慷慨之举深为感佩。”
  说罢转身大步就走。
  白玉菁蹙着一肚子闷气,心头老大不快,故而在前急步而走,眨眼之间,已与雷星云相隔了五丈多的距离。
  白发老妪则缓缓而行,似是故意放慢脚步,显出一付从容之态。
  雷星云心知白发老妪经过一场拚搏,必是因而内力大亏,方才慢慢而走,自也不便催促,与她并肩而行。
  但走出约有半里多路,越过一道丛林之后,白发老妪的脚步却蓦然加快起来,并且连催促雷星云与白玉菁快走。
  雷星云大惑不解,道:“老前辈虽说功力已复,但内腑创伤过重,如激使心血逆转,势将……”
  他原想说势将血凝心经,气固丹田而死,但想到白发老妪五阴绝脉已开,最多只能有十天好活时,却凄然一叹,顿下话锋。
  微微忖思了一下,方才接下去道:“眼下并无急要之事,何必如此急急赶路?”
  白发老妪脚下并未稍停,沉声答道:“百变神君人如其名,机诈善变,谁说送我们离庄,但谁料到他是否心口如一?”
  雷星云举目四眺,但见眼前一片空旷,漠野连绵,杂树丛生,背后既无追踪之人,眼前又无埋伏之处,不免暗笑白发老妪的多虑,但口中却不便明讲,只好与白玉菁紧紧相随,放步疾驰。
  三人一口气奔驰出二十余里,白发老妪方才慢下脚步,微微一叹道:“但愿这是我多虑,不过以他的行事作为,极可能暗下毒手。”
  眸光凝注了雷星云一眼,又道:“也许是我害了你,现在你已成了他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他势必要处心积虑,将你拔掉!”
  雷星云听得有些茫然不解,同时他心中疑问重重,见路旁有一块平坦的巨石,于是扶白发老妪坐了下来,忖思了一下道:“看来老前辈对这百变神君柳天建似是颇为熟稔,以他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缘何要投身魔宫?”
  白发老妪冷声一笑,道:“什么?他投身魔宫?”
  但她立即收住话锋,哼了一声道:“此事日后你必会详知,但眼下老身也是不能告诉于你。”
  雷星云怔了一下,一时更是如坠五里雾中,但他深知白发老妪的性情,不便继续追问,当下话锋一转,又试探着问道:“老前辈曾说能算出华双红姑娘的下落,不知?”
  白发老妪眸光一变,道:“你当真非见她不可么?”
  雷星云忙道:“晚辈早已向老前辈说过,只要知道她的下落,立刻就要去见她,只是……茫茫人海,谁知她现在那里?”
  说着一阵凄然欲涕。
  白发老妪神色一阵默然,口唇喘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雷星云徐徐又道:“华双红姑娘学究天人,胸罗玄机,医术更是精通,只要找得到她,不论老前辈的病势如何严重,她也一定能替您治好。”
  白发老妪苦笑了一下,道:“她真的有这样的本领么?只恐她也像老身一样,伤势垂危,也不过再活个十天八天的了!”
  雷星云大吃一惊,岔道:“老前辈怎会知道?难道……”
  白发老妪目光一凛道:“老身的神算之术,百不失一……”
  声调忽然一惨,道:“华双红伤重欲死,已决心不再见你,但老身将替你把她找到,使她在死前与你见上一面。”
  雷星云大喜过望,心想只要能把她找到,以自己的那颗龙涎参果,就能使她康复如初,当下忙道:“不知老前辈算出她在于何处?晚辈就此与老前辈同去找她如何?”
  白发老妪冷冷说道:“华双红既有不愿见你之心,与你同去,她必会避不见面,只有老身去将她骗出,然后再与你相见。”
  雷星云连连道谢不迭。
  白玉菁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冷声问道:“谁是华姑娘呀?”
  雷星云讷讷的道:“是一位对在下有大恩之人……”
  白发老妪微微一笑,接道:“那位华姑娘无论人品,相貌,武功都是一流一的上等之选,与这位雷相公原有白头之约,只可惜她中人暗算,已剩了不过短短几天的寿命,目前雷相公总算不是负心之人,要与她见上最后一面。”
  微微一顿,又有些刻薄的道:“你们两人倒是天生的一对,往后日子正长,难道要雷相公去见一面那可怜垂死的华双红,你还不高兴么?”
  白玉菁双颊之上立刻升上一层红霞,柳眉森竖,霍然站起身来,嗔道:“他爱见谁就去见谁,与我什么相干……”
  说着赌气向前就走。
  雷星云大为尴尬,连忙追了上去,道:“那位老前辈原是一句玩笑之言,菁妹何必认真?”
  但白玉菁似是被静心神尼娇惯成性,同时也为一股少女所有的娇羞,弄得难以下台,娇躯一扭,更加急步走去。
  雷星云大为作难,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回看白发老妪时,却仍坐在原处未动,顾自冷冷而笑。
  雷星云连忙走了回来道:“老前辈,咱们也走吧!”
  白发老妪淡淡的道:“是怕追不上她了么?”
  雷星云苦笑一下道:“老前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晚辈……”
  白发老妪哼了一声,站起来道:“好吧!老身也要与你分手了!”
  雷星云吃了一惊,急道:“老前辈要去那里?”
  白发老妪道:“老身垂死之身,也要先去了断一桩昔年恩怨之事,然后就去替你找寻那华双红姑娘……”
  眸光连转了几转,道:“老身如果判断不错,华双红已在崆峒附近,崆峒山雁翅峰下有一座积云寺,明日黄昏之后,老身必然会同华双红去那里与你相见。”
  雷星云既喜且忧,喜的是与华双红相见有望,怕的是这一日夜间,白发老妪会出了别的变故,同时他对白发老妪之言,与她那神秘的举止谈吐,也有不少疑念。
  他目光紧紧盯在白发老妪脸上,道:“晚辈认为还是与您一块前去较好,老前辈若欲了断什么恩怨之事,晚辈也可助您一臂之力!”
  白发老妪冷冷哼了一声道:“老身所决断之事,一向不容别人插手过问……”
  但她面色立刻又缓和了下来,用手遥遥一指道:“快些追她去吧,别忘了明天黄昏崆峒雁翅峰下积云寺之后就是了!”
  说毕微一摆手,转身迳向另一条路上走去。
  雷星云迟疑了一下,喊道:“老前辈……”
  但白发老妪头也不回,竟而忽然展开提纵身法,飘忽如风,两个起落之间,已然消隐于疏林暗影之中。
  雷星云摇摇昏沉的头脑,暗叹一声,只好纵身向白玉菁走去的方向追去。
  白玉菁并未去远,她虽是负气而走,但却走得极慢,显然是等待雷星云去追赶上她。
  雷星云脑海之中思潮起伏,惦念着白发老妪之言是否真实可靠,他曾有意暗中跟踪她,但又不放心负气而走的白玉菁,只好大步匆匆向白玉菁追了上去。
  白玉菁虽已知雷星云追了上来,但却故做不知,反而加速脚步向前走去。
  雷星云赶了上去,讷讷的道:“菁妹难道还生气么?”
  白玉菁返身睨了他一眼,忽然噗嗤一笑,又赶紧扭开头去。
  就当她扭头转身之际,忽然一缕耀眼的金色光芒传了过来,她微微呆了一下,忙向那发光之处一指,道:“快看那是什么?”
  雷星云也已发觉那闪光有异,一拉白玉菁,迳向那发光之处双双跃了过去。

  第十一章  追魂血令
  雷星云白玉臂两人方在谈话之间,忽见不远处一片金光闪动,两人立刻双双跃起,迳向发光之处扑了过去。
  只见那光芒系由一株树干上射来。
  近前看时,两人却不由同时吃了一惊!
  原来那发光之物是悬在树干上的一个金色骷髅,但却只有拳头大小,表面上似是涂了一层金粉,经阳光一照,光华刺目。
  那骷髅是吊在一段低矮的枝桠之上,随着阵阵的秋风微微摆动,闪闪的光华,可使在方圆一里之内经过的人均能看到。
  雷星云与谷幽兰逃出齐家堡时曾在堡外丛林之中见到过魔宫妖徒以骷髅为记的通讯连络暗号;但那是刻在树干上的,而这却是制作精巧的一个金色骷髅。
  显然的这仍是万劫魔宫之物,但雷星云一时却想不出把这骷髅吊在荒野之中又有什么作用?
  他旋身四顾,又在附近细细搜查,但方圆十数丈内并不见有何异状,毫无蛛丝马迹可寻。
  雷星云剑眉微扬,忖思了一下,道:“这定然是魔宫妖徒玩的花样,不要理它,咱们走了吧!”
  白玉菁定定的注视着那小巧发光的金色骷髅,似是十分感到兴趣,及闻雷星云之言,忽然轻轻啊了一声,道:“云哥,你看那是什么?”
  说着伸手就向那骷髅的口中摸去。
  雷星云心存戒意,急忙喊道:“菁妹,不要动它!”
  但他喊时已晚,白玉菁早从那骷髅口中摸出了一张纸条来。
  那纸条叠得方方正正,只露着一方斜角,如不仔细注意,绝难看得出来。
  白玉菁微微一笑道:“云哥,这算什么把戏呀?”
  说着毫不在意的将那纸条轻轻打了开来。
  雷星云凑近看时,只见那纸上写着血红的八个大字,是:“追魂血令,遇之者死!”
  白玉菁怔了一下,但接着鄙夷的一笑,道:“口气倒是不小,不知道这追魂血令怎样追法?难道这附近……”
  雷星云心中一动,忽然大喊道:“快把那纸条丢掉!”
  白玉菁也已觉出不对,手指一松,那纸条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下,她有些惶惑的望着雷星云道:“怎么?难道那纸条上……有……?”
  说着又赶忙看捏过纸条的双手。
  双手白晰柔嫩,毫无异状。
  但就当她俯首检看双手之时,突然一阵微微头昏之感袭来,同时,胸膈闷涨,呕心欲吐。
  心头一惊,连忙瞑目运息。
  雷星云心有所疑,随手检起一段枯枝,将那纸条挑了起来细心查看,只见字迹鲜明,红色炫目,但在折叠的缝隙之中却似是些淡绿色的痕迹。
  白玉菁瞑目运息了一下,只觉六腑百脉之中处处都有些针尖轻刺般的微痛,同时全身关节也有些酸麻之感。
  她银牙一咬,不由顿足叹道:“糟了,我上了他们的当了!”
  雷星云方在查看那纸条上的绿色痕迹,闻言吃了一惊,连忙旋身问道:“菁妹,你觉得怎样?”
  白玉菁恨恨的道:“中了毒了!”
  雷星云既惊且怒,只见白玉面色惨变,眉宇间已经透出一片淡淡的青乌之色,显然中了剧毒了。
  一时之间,他立刻明白了那纸条中折叠着一些毒性剧烈的粉末,当白玉菁打开来时,难为肉眼所见的粉末随风而飞,被她吸入了鼻孔之中。
  他连忙上前扶她就地坐了下来,急急的道:“快些闭住十二大穴,待小兄以内力助你运功迫毒。”
  白玉菁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连忙依言运功闭住全身要穴,尽力提聚丹田真力,徐徐向外扩散。
  只觉两股滚滚热流由背后左右“志堂穴”中缓缓攻了过来,雷星云已将自身内力透过双掌掌心灌注到她的体内助她迫毒。
  白玉菁银牙紧咬,强忍着周身脉穴之中彻骨的刺痛,藉雷星云内力之助,欲图将传入体内的剧毒逼出体外。
  白玉菁内功深湛,而且中毒之后,立刻发觉,任凭所中之毒如何严重,当不致流入内腑心经,此刻立即运功迫毒,何况还加上雷星云以内力相助,虽说必然不难把所中的毒素由周身毛孔中排出体外。
  不料那毒素却顽强得很,任凭白玉菁如何运息,雷星云如何以内力相助,却始终没有向体外扩散之意。
  雷星云一面以内力助白玉菁迫毒,一面注意着她的反应,及至过了盏茶之久,却见她依然牙关抖战,并无丝毫发汗散毒的征象,心中一急,攻过去的内力连忙又暗中加了两成。
  白玉菁在雷星云内力相助之下,初时尚能凝神敛气行功运息,然而情形却越来越糟,逐渐觉得力不从心,而且每一运息,周身脉穴之中都像有虫蚁爬一般,使她难以忍受。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已经十分虚弱,凝聚在心头的真力几乎已经无力把持,雷星云内力骤增,原是助她早收运功迫毒之效,不料她被剧毒侵蚀得逐渐虚弱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只觉一阵心血逆转,啊的一声,倒了下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连忙俯身把她轻轻扶了起来,急急的喊道:“菁妹!菁妹!”
  白玉菁挣扎了一下,喘息着道:“这毒性太烈,我……恐怕不行了!”
  雷星云大为悲恚,忙安慰她道:“不要紧,菁妹……你且定下心来,尽力闭住心经大穴,勿使毒素攻入内脏,小兄自会想法救治。”
  白玉菁拚命的摇着头道:“我自己心里明白,已经没有救了!”
  说着忽然颤抖着爬起身来双手乱抓,同时凄厉的喊道:“云哥!云哥!你在那里?”
  雷星云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她眉宇间的青乌之气已然迅速的向外扩展,樱唇铁青,目光呆滞,银牙上下磕碰,格格作响。
  他连忙握住她乱抓的双手,道:“菁妹,我在这里,你……你……”
  白玉菁忽然大哭道:“我……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当下嚎淘失声的一头扑进了雷星云的怀里。
  雷星云心头有如刀戮,一时不知怎样才好,只有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禁不住也双泪滚滚而下。
  白玉菁痛哭得声嘶力竭,心情反而似是平静了一些,挣扎着喊道:“云哥……”
  雷星云连忙应道:“菁妹!”
  白玉菁叹了口气,道:“你的父母和我爹爹,都是惨死于伍伯凌之手,我……曾发誓要手刃亲仇,可是……现在……只有靠你报仇了!”
  雷星云凄然说道:“菁妹,别说这些,你不会……”
  白玉菁打断了他的话接下去道:“告诉我师父,我是死在万劫魔宫妖徒之手……”
  她喘息了一下,又极有把握的说道:“以师父的鸠罗神功,一定会踏平万劫魔宫,替我报仇!”
  她脸上的青乌之气越来越见浓重,而且四肢也渐渐变得冷硬,雷星云不由从心底倒抽一口凉气。
  白玉菁索索的颤抖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又道:“云哥,你知道师父……为什么不给我落发?”雷星云心如刀割,不知如何作答。
  白玉菁挣扎着又道:“爹爹曾经给师父带过信,大概……已是十多年前了吧!那时我还很小,爹爹信上说……已经给我订下了……亲事!”
  虽在这中毒欲死之际,显然她仍保有着一股天生的少女娇羞之态,被剧毒侵蚀得变颜色的脸颊上迅快的浮上了两朵红霞。
  雷星云悲痛欲绝,讷讷的道:“菁妹,可别费心思,待你养好了毒伤再……”
  白玉菁不顾雷星云之言,勉强苦笑了一下,又道:“爹爹给我订的就是……就是你!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雷星云悚然一惊,他也曾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似是听父母谈论过他的婚事,但当时自己尚小,一心专注在练武之上,同时馍馍糊糊记得父母好像说过待自己二十岁时再正式下聘结亲,故而当时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同时他立刻又记起白三轩师伯救他脱险之时,托他照顾白玉菁的深意,原来白三轩早就把这决定告诉过她。
  白玉菁仿佛当真觉得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继续呃呃咽咽的道:“爹爹在生前既然把我许配了你,我……我就是你的人了,我……死之后,随便你把我埋在那里,别忘了替我立上一方石碑,那上面要刻上……‘亡妻白玉菁之墓’,每年……给我……祭扫一……次,我在……九泉之下,也就……心……安……了!”
  雷星云被她这番凄伤的话语弄得肝肠寸断,俯在她耳边坚决的说道:“菁妹,你不要说这些,不论怎样,我也不能看你死去,我一定……一定能把你救好……”
  白玉菁似乎已用尽了所有的余力,挣扎着说出这一番衷心之言,再也支持不住,身子抖动了一下,立刻昏了过去。
  雷星云焦灼的大喊道:“菁妹!菁妹!”
  但任凭雷星云如何呼喊,白玉菁却已粉颈低垂,双目紧闭,除了胸部仍在剧烈起伏以外,恍若已经死去。
  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然卷满了乌云,在飒飒秋风之中,大滴的雨点阵阵的落了下来。
  一时之间,风助雨势,越下越大起来。
  雷星云处身旷野之中,没有可以躲避风雨之处,仰望天色,只见乌云蔽天,阴得厚厚重重,势将难免一场大雨,附近树木虽多,但却都已枝枯叶落,当下不及细忖,连忙将白玉菁抱于臂弯之中,拔步飞身而奔。
  他一口气奔驰出一里多路,虽未找到村庄人家,但却发觉一带茂密的松林之中,露出一角绿瓦红墙的庙宇来。
  此刻风雨急骤,雷星云已然衣履尽湿,身形倏起倏落,两个纵跃之间,已然飞身扑入庙中。
  那庙宇看来还算齐整,但却荒草满院,蛛网尘封,已然香火久绝,竟是无人住持的一座古庙。
  山门虚掩,门额上交挂着“梯云禅寺”一方巨匾,金漆虽已剥落,但却仍极鲜明刺目。
  大雄宝殿中佛像林立,但由于久年无人打扫,到处积尘盈寸,一片落寞惨败之象,在这凄风苦雨之中,令人益发感慨不已。
  雷星云连忙将白玉菁放在一处平整干净之处,只见她依然昏迷未醒,周身衣裤也被淋得半湿不干,满头秀发凌乱的披拂在面颊之上,不知是由于遭受了风雨吹打的缘故,还是因为毒伤沉重,娇弱的躯体不停的索索发抖。
  雷星云长吁一声,只见大殿一角堆置着一张破旧了的神案,当下连忙将它拆碎,幌燃了火摺子,就在大殿中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烈火来。
  他心知白玉菁毒伤剧烈,眼下虽然尚无恶化之象,但拖延下去,只怕必会有生命危险,除非……
  他探手怀中,又把那白玉小瓶一下子掏了出来。
  瓶中盛着的,正是那颜色赤红,起死回生的龙涎参果,除非把它给白玉菁服了下去,方能救得了她。
  然而他想到被三玄道长暗中以三阳指力点了三髓一脉的华双红,明日黄昏之时,她将可能在崆峒雁翅峰下积云寺中与他相见,目前惟一能救得了她性命的,也只有这一颗龙涎参果。
  他热血沸腾,心情激动,一时委实难以决定。
  他俯下身去,心中默默念道:“菁妹,设若你能支持到明日黄昏时分,那华双红姑娘一定能把你这普通的毒伤治好,那么这一颗龙涎参果就可以救了你们两人……”
  然而白玉菁昏不知事,四肢冰冷,气息逐渐微弱,已快到了弥留状态,看来顶多不过能再支持上一两个时辰。
  雷星云心如刀割,像疯痴了的一般,手中紧紧捏着那白玉小瓶,忽然跑到神案之前扑通跪了下来,默默求道:“弟子雷星云,求菩萨指点一条明路,我……我究竟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一阵心酸,止不住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然而那泥塑木雕的佛像并帮不了他什么,他又焦灼的站起身来,在大殿中往返急急踱步。
  那龙涎参果只有一颗,救得了白玉菁,就救不了华双红!
  白玉菁一息奄奄,设若不把这龙涎参果给她服下,那结果十分明显,顶多苟延上一两个时辰,必死无疑!
  但如救了白玉菁,则明日遇到华双红之时,也只有束手无策,任凭华双红气血耗尽而死!
  但是他须做一决定。
  白三轩为救他之命,从容就义赴死,难道他能忍心看着他惟一的女儿这样死去而束手不问。
  终于,他决定把龙涎参果给白玉菁服下,他绝不能眼看着她死去。
  不论怎样决定,对他都是十分痛苦之事,他心中暗暗筹思,为报答华双红的深恩厚德,只有自己与她同死,以求心之所安了!
  既经决定,他立刻颤抖着手指去拔那白玉小瓶的瓶塞。
  忽然——
  一阵脚步之声传了过来。
  那脚步之声走得缓缓沉重,虽在风雨之中,却仍是一步步慢吞吞的走来,落脚之处,听得出水花四溅之声。
  雷星云心中一动,迅速的塞好瓶塞,又把那小瓶揣入了怀中。
  转身看时,只见一个头戴斗笠,身披油布斗蓬的老人,拉着一支青竹拐杖,一步步慢腾腾的走入大殿而来。
  这老人来得甚是古怪,雷星云不由疑念火炽。
  只见他大摇大摆的踏入大殿,似是根本不知殿中先有人在,及至看到那熊熊的火堆与雷星云时,微微怔了一下,但却神色从容,毫无意外或惊讶之态,目光由上而下,细细的打量了雷星云一眼,又慢慢移注到躺在一旁昏迷若死的白玉菁身上扫了一扫,一言不发,顾自摘下斗笠,脱掉油布斗蓬,慢慢把雨水甩净,旁若无人的找了一处干净之地坐了下来。
  雷星云冷眼旁观,只见他白髯垂胸,虽已有七旬上下的年纪,但却红光满面,目射精光,毫无老迈龙钟之态。
  一身天青色长袍,腰间系了一条深蓝丝绦,一旁垂着一个金丝葫芦,倒显得有些仙风道骨,飘然出尘之概。
  雷星云心知这老人必是常走江湖的武林人物,但却从未谋面,看不出他的来历路数,当下淡淡一揖道:“老前辈也是来躲雨的吗?”
  说过之后,又觉得这话有些多余,眼下风雨交加,这老人又不是庙中的和尚,不来躲雨又来作甚?
  那老人微笑颔首道:“不错,这一场大雨起码耽搁老朽五十里行程。”
  说毕,顾自由怀中取出一支旱烟袋来,慢腾腾的装烟取火,哔哒哔哒的悠然抽起烟来。
  雷星云并无意与他搭讪,他既经决定要将那颗龙涎参果救治白玉菁的伤毒,不愿再多迟疑,见那老人对自己并不太在意,于是慢慢退回白玉菁身旁,背向老人而坐,又向怀中去取那白玉小瓶。
  但他甫行伸手入怀,却听得一阵衣袂啸风之声飒然而至。
  雷星云冷哼一声,听声辨位,原坐的姿式不变,却返手向那疾跃而来的老人骈指点去!
  那老人虽是猝然扑来,但却似是并非出手偷袭,身形一转,避开雷星云点去的指锋,向左侧退去。
  雷星云一点未着,身形霍然而起,一招“截江取斗”,五指如钩,又向老人腕脉扣去。
  那老人武功亦颇不弱,飘身再退一步,摇手笑道:“且慢动手!”
  雷星云因他由背后猝然扑来,心念他必不是好人,故而连环出手,欲将他一举制服,及见他连连躲闪,摇手微笑,方始收招不攻。
  那老人烟袋仍自握在手中,一指白玉菁道:“这位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雷星云只好压抑下心头的不快之感,道:“她是……舍妹……”
  那老人点点头道:“怎么了?”
  雷星云略一迟疑,道:“舍妹体质素弱,路途之上感染了风寒之疾……”
  那老人双目一瞪道:“这话不对了,看她眉宇之间尽泛青乌之色,有显然中毒之象,怎会说是感染了风寒?”
  雷星云因估不出他的来历路数,不愿深言,但被老人戳破谎言,却不禁也有些许尴尬之态。
  那老人又仔细盯注了白玉菁一眼,徐徐说道:“如若老朽看得不错,令妹所中之毒极为剧烈,只怕难以再活过两个时辰……”
  目光一转,又老气横秋的向雷星云道:“你可认识老朽吗?”
  雷星云心中一动,忙道:“请恕在下眼拙,正要请教……?”
  那老人微微一笑道:“老朽复姓皇甫,单名一个玉字,毕生行走江湖,以医道见称于世,并蒙武林同道过誉,赠与老朽了一个‘神医’的雅号。”
  雷星云心头掠过一阵惊喜之感,他虽不曾听说过此人大名,但既被武林中誉为神医,想必是一位今世华陀,也许他能治好白玉菁的毒伤,当下忙道:“久仰大名,在下雷星云,见过皇甫前辈。”
  说着深深施了一礼。
  神医皇甫玉呵呵一笑,道:“雷壮士英姿勃勃,身手矫健,定是武林中任侠尚义的后起之秀,今日在此相遇,足证你我有缘……”
  他忽然一反先前的冷漠之态,极是豪爽的接下去道:“何况老朽毕生以济世活人为本,今日说不得要一显身手,为令妹将所中的毒伤治好。”
  雷星云多少仍有些怀疑之念,白玉菁已经奄奄一息,设若皇甫玉没有本领治好,岂不反而耽误了她的性命。
  是以他有些犹豫的道:“老前辈有把握治得好吗?”
  皇甫玉目光翻了雷星云一眼,笑道:“令妹伤势已重,命在须臾,若是一般江湖郎中,只怕无人敢施术医治,但在老朽手中,却不过是举手之劳。”
  雷星云见他说得极是肯定,同时心想就算他医道不灵,反正自己有起死回生的龙涎参果,仍可救得回她的性命。若是老人医道通神,能将她治好,则那颗龙涎参果仍然可留给华双红食用,岂非等于救了华双红一命。
  当下连忙拱手一揖道:“若蒙老前辈救得舍妹性命,晚辈终生难忘大德。”
  皇甫玉淡淡一笑,伸手解下腰间葫芦,由里面取出一个红色小包,慢慢打了开来,将里面的一撮白色粉末悉数倒入了白玉菁的鼻孔之中。
  那药末一经撒入,立见奇效,白玉菁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双肩一阵抽动,额际间竟渗出了几点汗珠。
  皇甫玉面凝笑意,道:“幸亏令妹功力深厚,毒素尚未深入骨髓,可免老夫一番手脚。”
  说着从葫芦中又取出一个针囊,检了一枚三寸多长的银针,一针刺入白玉菁颏下天突穴!
  那银针刺入二寸多深,而且出手又快又狠,使雷星云不由吃了一惊!
  皇甫玉将银针刺入并不拔出,却静静注视着白玉菁的变化。
  说也奇怪,已经昏迷如死,眉宇青紫的白玉菁此刻却面色渐转红润,四肢抖索已停,不一时竟缓缓睁眼醒了过来。
  雷星云大喜过望,连忙俯身轻轻喊道:“菁妹!菁妹!”
  白玉菁神志尚未全复,但被素毒侵蚀得失明的双目却显然恢复了视力,当下茫然看了雷星云一眼,道:“云哥!我……我还没死吗?”
  雷星云轻轻握住她的手道:“这位皇甫前辈已经把你的毒伤治好了!”
  白玉菁这时方才发觉身旁的神医皇甫玉,闻言向他感激的瞥了一眼,挣扎着就要坐起身来。
  那枚银针犹自插在她的天突穴上,神医皇甫玉连忙伸手按住她道:“老朽虽说医道通神,治病却也不能好得这等快法,姑娘还得躺上一会。”
  说着又从葫芦中摸出两颗银纸包裹的药丸,托在掌心之中,忖思了一会,转向雷星云道:“雷壮士身上可曾带着纸笔?”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这个,在下实不曾带,不知……”
  皇甫玉道:“令妹所中剧毒已被老朽迫聚于‘璇玑’、‘天突’两大主穴之间,再服下这‘紫金袪毒丸’,即可将毒素迫出体外,不过,老朽这‘紫金袪毒丸’需要几味药引,要麻烦雷壮士到附近市镇的药店中去购买一下。”
  雷星云闻言吃了一惊,一时大为作难,要他把白玉菁留在此处,心中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忖思了一下,道:“此地并非可以久留之所,如依区区之见,莫如同至附近村镇之上,觅一处旅店休息一时……”
  神医皇甫玉摇摇头道:“令妹已被老朽施用金针过穴之术,万万移动不得!”
  说得斩钉截铁,毫无通融余地。
  话锋微微一顿,又道:“距此正西二十里外,有一处上河镇,以雷壮士的脚程,往返半个多时辰,是否可以购药回来?”
  雷星云细细凝注了皇甫玉一眼,心中虽然难以释怀,但眼下却无别法可想,只好点点头道:“老前辈需要什么药物,就请吩咐吧!”
  皇甫玉微微一笑道:“不过既无笔纸,雷壮士能否一一记下?”
  雷星云道:“在下自忖尚能记得,老前辈就请快些吩咐吧!”
  皇甫玉目光一掠雷星云,捋髯沉吟道:“乳香一钱……雷壮士可记下了?”
  雷星云忙道:“在下记下了,老前辈只管继续说吧!”
  皇甫玉淡淡一笑,道:“红花一钱五分、紫胡二钱、北沙参八分、羌活二钱、升麻五分、马兰藤二钱八分……”
  雷星云原是天赋极强之人,药名虽多,但他都清晰的记入脑海之中。
  皇甫玉目光一凛,神色凝重的道:“这些药一点都错不得,而且至迟不得超过一个时辰,就需把药取来。”
  雷星云默忖:往返四十里,以自己脚程而论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当下极有把握的道:“老前辈放心就是,在下一个时辰之内必可赶回。”
  白玉菁此刻神志已然十分清醒,但因不能移动,目光往复扫视着皇甫玉与雷星云满面焦急之色。
  雷星云勉强一笑,道:“菁妹安心歇息,小兄即刻就回。”
  白玉菁眸光中忽然闪射出两道奇异的光辉,迫切的盯注了雷星云一眼,口唇蠕动,欲言又止。
  雷星云心头一阵凄然,转身欲走。
  白玉菁忽又颤抖着喊道:“云哥!”
  雷星云赶忙转回身来,只见白玉菁双泪滚滚,凄然欲绝,两道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种不祥的生离死别之象。
  雷星云连忙俯身为她揩去眼泪,笑道:“菁妹,你该喜欢才对,这位皇甫老前辈医道通神,只要小兄把药取来,你立刻就可以复原了!”
  白玉菁偷看了皇甫玉一眼,喃喃的道:“我怕!我……怕再见不到你!”
  雷星云心头一动,但立即笑道:“别傻了,顶多我半个多时辰就来!”
  神医皇甫玉有些不耐的一皱眉头,道:“看来你们兄妹都是深通武功的江湖儿女,怎的如此小家子气,是你怕他走迷了路,还是怕老朽待他走后加害于你?”
  白玉菁原是心高气傲,个性极强之人,闻言不由有些愧赧之色,但仍不释的盯注着雷星云道:“尽快的……回来。”
  雷星云勉强笑道:“我知道,你放心养息吧!”
  说着转向皇甫玉深深一揖道:“多麻烦老前辈了!”
  他不知为什么,心头似是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几度想打消此行,仍把那龙涎参果与她服了下去,但终于还是把心一横,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此刻大雨已停,但仍天气阴沉,飘着牛毛细雨,山野中一片泥泞,羊肠小路,坎坷难行。
  雷星云心急如焚,当下辨明方向,按着神医皇甫玉的指点,展开轻功提纵身法,迳向正西奔去。
  此刻已经是日色偏西的黄昏光景,雷星云兔起鹘落,二十里路的途程,不过片刻就已抵达。
  皇甫玉说得果然不错,一片市镇已经遥遥在望。
  上河镇地当官道要街,商肆林立热闹非凡。
  雷星云无意留恋镇上的繁华景象,找到一家最大的药店,把皇甫玉所要的药物买全,又买了一些干粮,即刻转身匆匆就道。
  他仍以最快的速度,疾如电掣,往梯云禅寺赶去。
  转眼间已经赶出了五六里路,到达了一处山林岔口。
  突然——
  一声呼喝传了过来。
  只听有人沉声喝道:“站住!是雷小侠吗?”
  雷星云怔了一怔,只见一条人影凌空一跃而来,竟是白玉菁的师父,身负西域鸠罗神功的静心神尼。
  雷星云连忙立于路侧,深深一礼道:“老前辈不是已经去了崆峒吗?怎么……”
  静心神尼目光凌厉的逼视着雷星云,且不答覆他相询之言,有些不悦的面色一沉,道:“我那徒儿呢?为何竟不与她一齐?”
  雷星云微吁了一声道:“那枫谷山庄庄主百变神君柳天建确是万劫魔宫之徒,你老人家走后,在下与……我那菁妹,都中了他们的暗算……”
  静心神尼大吃一惊!急急的喝问道:“难道我徒儿遇……遇害了吗?”
  雷星云忙道:“多亏一位洪老前辈相救,方始冲出庄来,不过……”
  他似是下面之言极难出口,长叹一声,收住话锋。
  静心神尼神色悚动,目光像两道冷电般盯注到雷星云脸上大喝道:“快说,我那徒儿究竟怎样?”
  雷星云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离开枫谷山庄二十余里之后,菁妹不慎……不慎中了万劫魔宫预布的毒药,神志昏迷,生命垂危。”
  静心神尼又惊又怒,凛然大喝道:“那么,她人呢?”
  只见她衣袂澎涨如鼓,显然大怒之下,竟把内力提聚了起来,那情形神威凛凛,极是骇人!
  雷星云道:“晚辈将她抱入一座‘梯云禅寺’中,正当束手无策之际,遇到了神医皇甫玉,此人医术通神,已使菁妹死而复苏,晚辈现在是赶到市镇上去购买药物,”
  说着将藏在怀中的药包取出来扬了一扬,接道:“只要以此药为引,再服下两颗药丸,菁妹就可完全康复了!”
  静心神尼目光一转,道:“什么神医皇甫玉?怎会这样巧被你遇着?”
  雷星云道:“难道老前辈没听说过此人的大名吗?”
  他被皇甫玉医术所炫,认为他必是江湖中极有名头之人,静心神尼不会不知道他的名声。
  静心神尼哼了一声道:“武林中成名之人,老身不会不知,倒是从没听说过什么神医皇甫玉!”
  雷星云尴尬的一笑,道:“老前辈长年隐居武夷,也许不曾听说过此人,不过,他的医术已为晚辈亲见,谅来不致有错。”
  静心神尼冷冷喝道:“胡说,老身虽然极少涉足江湖,但对武林之事却了如指掌,既是被武林中尊为神医之人,老身怎能不知……”
  两眼一瞪,喝道:“废话少说,快些带我去见我那徒儿!”
  雷星云亦自心急如火,忙道:“如此晚辈当先带路了!”
  说毕,立刻展开轻功提纵身法放步疾驰。
  十多里的路程,刹眼即到,雷星云微微喘吁了一下,一面大步向梯云禅寺中走去,一面向静心神尼道:“到了,就在大雄宝殿之中。”
  静心神尼大袖一拂,竟越过雷星云,抢先纵入大殿之中。
  雷星云随后而入,但眼前的景象却使他大吃一惊,啊了一声,几乎一下子昏了过去,只见大殿中空空荡荡,那燃烧的火堆依然冒着轻烟,但那里还有白玉菁与那神医皇甫玉的影子。
  静心神尼脸色铁青,将雷星云劈胸一把抓住,大喝道:“人呢?”
  雷星云目瞪口呆,面如死灰,道:“分明就在这殿中,怎会不见了呢?”
  他挣脱了静心神尼的掌握,在白玉菁卧身之处细细搜寻,只见痕迹宛然,但并未遗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更判断不出他们去了那里?
  雷星云血脉膨涨,又惊又急,像疯狂一般在大殿中转了一周,又向偏殿后殿逐一细细寻去,同时放声大喊道:“菁妹,菁妹……皇甫玉皇甫前辈……”
  但他寻遍了梯云禅寺的每一角落,直喊得声嘶力竭,既听不到点滴应声,也寻不到半点踪影。
  最后,他颓然停下身来,恨恨的顿足叹道:“我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静心神尼大怒道:“老身原认为你是个忠诚可靠之人,才把我那徒儿交托于你,不料你却这般粗心大意,竟把她撇开不顾,如今……”
  一字一顿的沉声喝道:“老身只知道向你要人!”
  雷星云唉声叹气的道:“这只怪晚辈经验浅薄,中了魔宫妖徒之计……”
  话锋微微一顿,十分激动的接下去道:“即使老前辈不问我要人,我也要把菁妹找到,那怕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晚辈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静心神尼冷冷的道:“找吧,你且说说要怎样找法?”
  雷星云略一忖思,道:“那自称皇甫玉的老儿,必是魔宫妖徒无疑,眼下菁妹如不被他们掳往枫谷山庄,则必已送往万劫魔宫……”
  目光盯注到静心神尼脸上,接道:“如依区区之见,就烦老前辈与在下同去枫谷山庄,向那百变神君柳天建去要人……”
  静心神尼插口叱道:“柳天建名震武林,声誉地位高出各大门派掌门之上,与老身虽无深厚交谊,但他对老身一向敬重,就算他与魔宫有所关连,也不致把我徒儿掳去!倒是万劫魔宫,也许……”
  雷星云急道:“老前辈怎可如此相信那柳天建的为人,依在下看来还是先去枫谷山庄追查一下,果然不在枫谷山庄,再去万劫魔宫不迟……”
  两人方在争辩之间,忽听阵急骤的马蹄之声传了过来。
  听来至少约有十余匹快马逐渐由远而近。
  静心神尼目光一掠雷星云,点首示意,双双纵身而起,竟由山门上一跃而过,向庙外驰来。
  只见不远处的山路之上果然有十余匹快马奔了过来。
  那些骑马之人并非奔向寺院而来,仅是由不远处的路上经过,但雷星云与静心神尼由庙中一跃而出,似是立被那些骑马之人发觉,齐齐勒马停了下来,其中一人挥手一鞭,驰马向寺院奔了过来。
  眨跟之间已到面前,只见来人身躯硕长,风度潇洒,正是那枫谷山庄庄主百变神君柳天建。
  静心神尼冷笑一声,向雷星云喝道:“现在省下去枫谷山庄了,看你怎样向他要人吧!”
  百变神君马到面前,见是静心神尼与雷星云两人,面上掠过一阵讶疑不解之色,忙向静心神尼双拳一拱道:“神尼不是已去了崆峒了吗?怎的去而复转?”
  静心神尼淡淡答道:“老身之去崆峒,原是要找海内四老一算旧账,但未及赶到崆峒,却发觉了四个老鬼的行踪,一路寻来,竟被四个老鬼隐去了踪迹……”
  目光一掠雷星云,道:“不料在此地却又遇上了这娃儿!”
  冷哼一声,收住话锋。
  百变神君目光依然有些讶疑的转到雷星云脸上,道:“雷壮士怎的也在此处?白姑娘呢?”
  雷星云沉声大喝道:“这话正要我来问你,那自称神医皇甫玉之人是谁,他们把白姑娘已经掳去了那里?”
  百变神君凝注了雷星云一会,忽然失声大笑道:“雷壮士的话委实令人难解所以,神医皇甫玉是谁?”
  转向静心神尼又道:“老夫平生甚少与江湖接触,不知神尼可识得此人?”
  话锋微微一顿,满面含笑的接下去道:“老朽应先向神尼告罪,老朽本拟与令高足同去崆峒,无奈此位雷壮士坚持与令高足先走,老朽不便拦阻,故而……”
  静心神尼忽然顿足大喝道:“我那徒儿丢了!”
  百变神君啊了一声,道:“当真有这种事么?不知雷壮士怎会没把自己弄丢掉?”
  雷星云气得面色煞白,冷笑道:“柳天建!你这狡猾的禽兽,看你能蒙骗几时……”
  转向静心神尼急急的道:“老前辈务必请听在下一言,这姓柳的有如蛇蝎之心,豺狼之性,菁妹中毒被掳之事,必然是他主使无疑,在下先前向老前辈所说之言,句句是实,若有一丝虚妄,立刻就遭天诛地灭!”
  他心理与百变神君已不可理喻,何况静心神尼并不十分相信自己之言,多说无益,故而沉声一喝,目眦尽裂的道:“柳天建,今天雷某与你拚了!”
  身形鹘起,以闪电之势,探手向百变神君胸前抓去!
  百变神君放声一笑,巧妙的向旁侧一闪,避开雷星云抓去的五指,双手连摇,朗声说道:“雷壮士有话尽管明讲,何必恼羞成怒?”
  雷星云一言不发,见一抓未着,人随掌进,追逼而上,同时探手拔出肩头青芒剑,一招“八方风雨”攻了过去!
  百变神君仍无还击之意,身形旋风般连退五尺。
  雷星云咬牙切齿,招术快逾电掣,不管百变神君还击与否,第二招“横扫乾坤”又施展了出来!
  那相随百变神君而来的十余个骑马之人,虽见百变神君与雷星云交上了手,但却并无一人前来相助,仍然遥立于十丈之外,静静不动。
  雷星云恨透了百变神君的狡诈谎言,更认定了白玉菁的中毒失踪是他主使,恨不得一剑将他劈死,故而一剑紧似一剑,将南凌老人所授的三招剑法反复使用,撒起漫天寒芒,势如狂风暴雨,一路攻去!
  但百变神君既不格拒,亦不反击,一味游走闪避,步步后退,不一时就退出了五丈余远。
  雷星云怒不可遏,及见南凌剑法不能奏效,大喝一声,又将掌剑相辅为用的兜率剑法施展了出来!
  百变神君依然巧妙的躲闪跃退,在掌风呼呼与寒芒漫天之中,宛如一只穿花蝴蝶一般,一任雷星云攻势如何凌厉,仍无法沾得到他半丝半缕。
  雷星云不由暗暗心惊,自己虽不过才将降龙残篇上的武功学了十之一二,但每日总要抽暇练习一些时候,每日均有相当进境,何况自己遇到的武林高手也已经不少,平心而论,自己足可列入一流一的高手已经毫无愧色,但这百变神君怎的武功会如此之高,看来万劫魔宫果然不是容易破得了的!
  百变神君连续后退,此刻已经退出十丈左右,与相随而来之人及静心神尼俱已隔得极远,百变神君忽而沉声一笑道:“雷壮士请住手!”
  雷星云冷哼一声,收住手中青芒剑,喝道:“老魔,你还有什么狡计?”
  百变神君笑道:“老夫要向你说几句衷心之言!”
  目光一转,接道:“自古以来,兵不厌诈,老夫有时不得不以巧言辩词,攻人之弱点,博人之同情,因而使雷壮士蒙受许多不利之处,实则老夫对你并无恶意,如不然就算有十个雷星云,只怕也向鬼门关报到去了!”
  霍星云钢牙紧咬,似是生吞了百变神君也难解得心头之恨,大喝道:“无耻之尤,这等行事作为尚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不怕把你祖上的颜面尽皆丢尽了么?”
  百变神君笑道:“为目的不择手段,正是老夫高明之处!”
  言来面泛微笑,神色坦然!
  雷星云冷冷叱道:“但诈术只能曚蔽于一时,谎言终有拆穿之日,到那时看你还有何颜面见天下群雄之面?”
  百变神君大笑道:“彼时群雄俯首,武林一统,谁又能议及今日功过?”
  雷星云不愿多作无谓之言,喝问道:“那么白姑娘中毒被掳之事,是否由你主使?”
  百变神君微笑颔首道:“一点不错,正是老夫所为……”
  目光神秘的飘了雷星云一眼,道:“老夫还可告诉你一桩意外之事,那神医皇甫玉就是老夫所伪饰。”
  雷星云愕然一惊,几乎无法相信此言,自己曾对那“皇甫玉”仔细注视打量过,脸上既看不出戴有人皮面具,口音也听不出一丝异样,而且举手投足之间,与百变神君更是毫无相像之处,看来这人的化装之术,当真令人咋舌。
  只听百变神君徐徐又道:“其实此事老夫大可不必自己过问,只因重视雷壮士,方才躬亲处理。”
  雷星云冷笑道:“只可惜‘降龙残篇’已毁,只怕你在我身上枉费心机,永远别想得到一点好处!”
  百变神君笑道:“老夫并不一定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须知亘古以来,武林中惟一能集正邪各门神功绝技于大成者,只有降龙老人一人,那部降龙残篇,敢称空前绝后之学,如若老夫将你置于死地,岂非要使这一绝学永久失传,那将是武林中永远无法弥补的一大损失……”
  微微一顿,又道:“仅凭这一点理由,老夫就要对你处处优容,非至万不得已,不将你处死!”
  雷星云怒叱道:“好狂妄的口气,只怕鹿死谁手,难下定论!”
  百变神君笑道:“至少半年之内,老夫尚不致为此担心!何况,你已为正大门派所不容,任凭你如何解释辩白,永远不会有人信你之言,除非……”
  雷星云怒道:“除非怎样?”
  百变神君道:“除非武林群豪尽入罗网之时!”
  雷星云心头一惊,但事实确是如此,他不禁暗为觉因大师等人担心,同时为江湖间万难避免的这场大劫而椎心泣血,心想明日崆峒之会,武林群雄必然对百变神君唯计是从,群雄的命运不问可知,除非自己今日将他杀掉,方能解救得了明日这场武林劫运。
  是以低喝一声,掌剑并用,又复狠狠打出三掌,刺出两剑,迳向百变神君致命大穴攻去!
  这几招俱是他所已经学会的“降龙残篇”上的精妙之学,虽然并不十分纯熟,但掌风剑影,气吞山河,足以使一般武林高手手足无措,难以应敌。
  百变神君面容肃然,身形电转如风,竟从从容容又避了开去,一面摇手微笑,沉声说道:“雷壮士不必这等又急又怒,难道你忘了白玉菁姑娘的生死握在老朽手中?”
  雷星云怵然一惊,恨恨的喝道:“你把她送去了那里?”
  百变神君阴阴一笑道:“送去了那里,眼下恕难奉告,不过,只要雷壮士肯于合作,至少不故意与老夫为难,自然可保她平安无事,否则,那就难道了……”
  目光一转,又道:“老夫已深知雷壮士的为人,恩怨分明,重义轻利,相信绝对不忍令对你有救命深恩的白三轩之女无辜因你而死吧?”
  雷星云志短气结,面对着这狡猾诡诈,歹毒阴狠的百变神君,一时竟无计可施,气得差点要昏了过去!
  他暗暗思忖:魔宫之徒俱是行事阴狠残忍之辈,如若自己不一时从权,极可能使白玉菁当真送了性命。
  他不由心如刀戮,万一白玉菁出了意外,那自己真是百死莫赎,成了千古的罪人了!
  眼下之计,唯有设法侦查出白玉菁的下落,先把她救了出来,再与这百变神君柳天建算账。
  心中默然暗忖,一时思如潮涌,呆然无语。
  忽听百变神君声调一变,喝道:“老夫对你要求不苛,愿否投入魔宫门下,也完全由你之意,但此刻不得故意触怒老夫,须知老夫是杀人不眨眼之人,也许我要把那白玉菁零刀碎割,说不定下次相见之时我会先把她的手脚送你一只……”
  雷星云心惊肉跳,既怒且悲,但白玉菁已入魔掌,宛如一条无形的锁炼将他束缚了起来,就算他有通天之能,此刻也不得不屈服在这狡猾的敌人手下。
  方在悲愤无计之间,忽听百变神君声调又是一变,笑道:“雷壮士最好听老朽之良言相劝,把那白姑娘失踪真象诉于神尼,设法快些寻她回来,如果只顾这等乱说,那就……那就……”
  阴笑一声,收住话锋。
  雷星云大感奇怪,旋身之间,只觉静心神尼已然飘身而至,满面怒容的站在自己身后。
  百变神君神色凝重的道:“雷壮士年纪太轻,容或有做事欠妥之处,神尼还须多加原谅于他,只要能把令高足平安找回,大可不必多予追究!”
  雷星云面色铁青,浑身抖颤,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目光狠狠的瞪了百变神君一眼,但却终于黯然俯下头来。
  静心神尼沉着脸哼了一声,向雷星云道:“我那徒儿究竟去了那里?”
  雷星云叹息了一声,道:“老前辈不必追问了,反正晚辈发誓必要找她回来,设若菁妹万一出了意外,晚辈情愿以身相殉也就是了!”
  静心神尼两眼一瞪,喝道:“这是什么话,老身是这么容易欺骗的人么?”
  百变神君忽然朗声一笑,插口说道:“雷壮士经老朽一番开导,已有愧悔之意,尚盼神尼原谅于他,自可慢慢把令高足寻得回来。”
  雷星云实在忍无可忍,咬牙切齿的道:“柳天建,你记着今日之事,迟早有一天,我要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百变神君笑道:“老朽不是健忘之人,雷壮士之言老朽当谨记在心,不过,雷壮士也不要忘记老朽之言。
  静心神尼听不出两人言中之意,目光一转,正欲发问,百变神君却走前一步,笑道:“老朽口不择言,伤害了雷壮士自尊之心,但因功力尚逊老朽一筹,想是有日后报复之意,不过,老朽偌大一把年纪,在武林之中,亦已薄有虚名,岂能与一个晚生后辈一般见识,故而不论雷壮士说些什么,老朽并不介怀……”
  微微一顿,又道:“老朽受武林同道推重,代觉因大师主持崆峒之会,理应先群雄而至,稍事布置,如若神尼不加责怪,老朽就此别过了!”
  静心神尼微微拂袖说道:“尊驾请便就是!”
  百变神君满面含笑,深深一揖,道:“如此请恕老朽失陪了!”
  说毕转身徐徐而去,十余个相随而来之人依然伫立原处,待百变神君走到之后,立刻催马加鞭,疾驰而去。
  静心神尼心情自是十分激动,目光如两支利箭般射在雷星云脸上,咳声叹气的说道:“老身自负有知人之明,不料却是愚昧如此,竟把你这薄情寡义之辈看成了通情达理之人!”
  雷星云摇头叹道:“老前辈可容在下一言?”
  静心神尼似是心中十分难过,一时竟默然无语。
  雷星云于是把百变神君的阴谋诡计,事件经过,一一的详细说了一遍,但却略过“降龙残篇”之事不提。
  最后,他说:“那百变神君武功之高,委实出人想像之外,而且武技博杂,似是兼通正邪中深奥之学,所以在下怀疑他也许就是……”
  静心神尼突然放声喝道:“雷星云,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岂能瞒得过老身,不论百变神君柳天建是否已投身魔宫,老身乃无雇袒任何一方之意,故而百变神君绝不会掳去我那徒儿来要胁老身,何况……”
  目光一掠接道:!“你扯谎的本事也并不高明,初时说是被什么神医皇甫玉掳去,如今又说皇甫玉就是百变神君,你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就一点破绽看不出么?老身绝不相信有这等卓绝巧妙的改装之术!”
  雷星云长叹一声道:“老前辈硬要不信,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静心神尼恨声说道:“这只怪老身害了我那徒儿了!如非老身透露了将她许配与你之意,也许不致使我那徒儿遭此不测!”
  雷星云并未听懂静心神尼言中之意,接道:“菁妹虽是与我相见不久,但她父亲白三轩师伯系为救我而死,晚辈怎能看她轻身涉险,难道老前辈竟怀疑晚辈……”
  静心神尼突然一把将雷星云劈胸抓住,喝道:“老身岂但怀疑于你,眼下事实俱在,分明是你故意使她陷于魔宫妖徒之手,难道老身看不出你的借刀杀人之计么?”
  雷星云大吃一惊,想不到误会竟弄得如此之深,虽然他一任静心神尼抓住胸前衣襟,但却抗声辩道:“晚辈为何要杀我那菁妹!”
  静心神尼冷笑道:“菁儿对你一见钟情,又因白三轩曾在十年前致书老身,有意许婚于你,嘱老身勿为菁儿落发,果然凑巧与你相遇,故而老身方才使菁儿随你同行同处,暗示许婚之事,但你想必早已有了意中之人,由于白三轩对你有救命之恩,不便推拒,所以才想出这条毒计,老身说的是也不是?”
  雷星云叹口气道:“老前辈根本不听晚辈辩白之言,晚辈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眼下只有快些设法救回菁妹,一切自可水落石出。”
  静心神尼哼道:“不错,老身现在就要与你去寻找我那徒儿!”
  说完,抓在雷星云胸前的手掌一松,喝道:“走!”
  雷星云道:“不知老前辈要先去何处?”
  静心神尼大喝:“万劫魔宫!”
  雷星云心头一震,道:“此去日月山万劫魔宫,不下八百余里,恐怕要两日路程……”
  静心神尼喝道:“莫非你怕跑路么?”
  雷星云连忙双手乱摇道:“为救援菁妹出险,雷某即使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亦所不计,区区数百里路程,怎能视为畏途,不过……不过……”
  但他不过了半天,却没不过出个所以然来。
  静心神尼两眼一瞪道:“你到底不过什么?”
  雷星云十分为难,他自是关心白玉菁的生死安危,恨不得立刻找到她的下落,把她救了出来,但同时他也关心华双红的生死,设若随静心神尼迳去日月山万劫魔宫,就要误了明日崆峒雁翅峰下积云寺中与华双红之约。
  华双红已然重伤欲死,幸得那白发老妪算出她在于崆峒附近,代定约会,眼见明日黄昏即有相会之望,如果自己失约不去,不能以那颗涎参果救回她的性命,岂非更要遗恨终身?
  是以他讷讷的道:“明日已是崆峒大会之期,老前辈既由武夷山千里迢迢赶来,难道就不参加了么?”
  目光窥察了一下静心神尼的脸色,徐徐又道:“菁妹既已被掳走,一时谅来不致有性命之忧,是否可待参加大会之后再去,何况菁妹并不一定被送往魔宫,也许能在明日的武林大会之上查探出一些菁妹的下落……”
  静心神尼冷冷的打断他的话道:“老身千里迢迢而来,并非为了要参加武林大会,何况我那徒儿失踪被掳,比什么事都要重要,自然先要救她回来……”
  说着面色一沉,喝道:“还不快些走么?”
  雷星云忖思了一下道:“不瞒老前辈说,晚辈明日傍晚在崆峒山下尚有一个重要的约会,非去不可……老前辈可否……先行一步,晚辈明日事毕,连夜赶去。”
  静心神尼大喝道:“胡说!重要的约会?可是约会的你那意中之人?”
  神情激动的冷冷一笑,继续吼道:“娃儿,任凭你有什么重要之事,眼下也不能不撇下了,须知老身并不是要你相助,而是要为我的徒儿报仇,如若顺利的救出我那徒儿,而你说的确是实言,那么万事皆休,如若我那徒儿出了意外,你就别想活了!”
  说罢,大袖一拂,一股疾劲的暗流向雷星云挥了过来。
  雷星云虽然心中焦灼万端,但静心神尼师徒情重,自是难怪如此对待自己,何况菁妹的失踪,自己当然难辞其咎,是以静心神尼虽已一掌挥来,但他却既未反击,亦不闪避,运聚内力护住周身脉穴,任由那一股暗力撞击了过来。
  只听一声蓬然轻响,雷星云立被那股掌力卷得腾空而起,直向丈余之外疾快的落去。
  静心神尼见雷星云并不闪避,方自担心会因而毁伤了他的性命,却见他被自己击得飞起的身形始终保持着直立的姿式,衣袂飘飘,甚是壮观,不禁微微吃了一惊,暗忖:这娃儿的武功果然高深难测,当下不待他身形落下,双肩一幌,逼了过去。
  雷星云硬挨了静心神尼一掌,毫无损伤,挺立当地,深深一礼道:“老前辈务必原谅晚辈苦衷,容许晚辈先去崆峒赴一个重要无比的约会,然后再去万劫魔宫与老前辈会合。”
  他已暗中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误了与华双红一约,甚至不惜与静心神尼翻脸动手!
  白玉菁既已被掳,谅来魔宫妖徒一时不致加害于她,静心神尼对自己的误会,只要救出白玉菁,自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但若误了与华双红的约会,却永远没有可以弥补之法!
  静心神尼闻言大怒,骈指如铁,向他肩头就点,同时厉叱道:“如若不与老身同行,则只有使你死于此处!”
  雷星云见她出手凌厉,指锋啸风,纯是截穴斩脉的上乘手法,急急朗声说道:“老前辈不要迫人过甚……”
  探腕迎去,反点静心神尼肘间曲池穴,以攻制攻。
  静心神尼见雷星云居然出手反击,益发怒不可遏,但雷星云这一以攻制攻之招,甚具威势,迫得她不得不换招变式,因而攻势缓了一缓。
  但就当这一缓之际,雷星云身形一转,已然翻身向后跃去,一起一落之间,已出去了五六丈远。
  静心神尼怎肯放他逃去,怒吼一声,宛如晴天霹雳暴响,以苍鹰搏兔之势,双臂高张,凌空一扑而至。
  雷星云身形虽快,但二度方欲跃起之际,静心神尼已如影随形凌空扑落,同时那一声震天大喝,使他不由吃了一惊,稍一呆怔,先机顿失。
  静心神尼见雷星云拚命欲逃,更确定他是故意使白玉菁落入魔宫妖徒之手,同时见他武功已有出手想像的成就,故而突然施出了鸠罗神功中的一记绝学——开山三掌!
  这三掌并非寻常掌力可比,三掌相继而发,快速的程度令人难以分出先后,而且另一个大异武功常规的特点是第一掌声势惊人,但却威力不大,易使对方受诱轻敌,第二掌声势较弱,威力亦较寻常,第三掌似是掌力余波,无声无息,但暗中却有着惊天动地的威力,足以拔树撼山,将人震为一滩血肉!
  雷星云志在逃出静心神尼掌握,并无与她拚力相搏之意,但她身形快如电掣,出掌的手法玄妙难测,如不出掌迎击,万难避得开。
  当下迫不得已,只好双掌当胸,硬接静心神尼劈至的掌力!
  雷星云自服食龙涎参果之后,内力收发已可随心惬意,当下不过运出了七成左右的功力。
  双方掌力一接,使他出乎意外的是静心神尼的掌力竟然平平常常,丝毫不具威势,心中虽有些困惑不解,但运出的七成功力却不自觉的松去了两成。
  静心神尼第二掌电掣又到,这一掌更是虚无飘渺,绝不似一个成名高手威怒之下发出的掌力。
  雷星云虽是有些疑念,但当是毫发一瞬之间,不容他有忖思余暇,他江湖经验极差,何况静心神尼所施展的又是神奇莫测的鸠罗神功中的绝学,他既无与静心神尼对敌之意,眼下只求不为所伤,于顾已足,是以不自觉的又将提聚的功力松去了两成。
  但静心神尼的第三掌相继而到,这一掌与前两掌相较,威力何止相差百倍以上,雷星云立刻觉出有些不对,只是静心神尼的掌力来得太快,欲待运力变招,奋身应变,都已为时太晚。
  雷星云暗道一声不好,一时危机一发,惊险万状。
  静心神尼威怒之下,施出鸠罗神功中的开山三掌,原有将雷星云一击致死之意,及见雷星云运力接掌,并未因第一二掌的掌力平常而借势反击,显然并无当真与自己全力相搏之意,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雷星云相貌堂堂,不似昧心背义之人,难道这其中当真还有隐衷不或?在事情真相未明之前,倒不宜将他置于死地,这些念头闪电般在她脑海中一掠而过,猝然右臂一挫,硬把这足以拔树撼山的一掌收了回来。
  但她冷哼一声,右掌却相继而出,五指箕张,向雷星云右肩抓去,同时沉声大喝道:“娃儿!如非老身一念不忍,只怕你已经粉身碎骨,血肉横飞了!”
  雷星云惊魂略定,但在静心神尼此一绝招刺激之下,不自觉的也施展出了一招“降龙残篇”中的精绝之学——闪电追魂。
  只见他身形不退反进,左掌横格静心神尼抓去的左腕,欺身静心神尼护身掌影之内,右手却迅捷无俦的拔出了肩头长剑。
  静心神尼千钧一发之际,不肯伤害了雷星云的性命,将已经出手的开山三掌中的最后一记绝招收了回去,原是十分吃力的事,那一抓向雷星云的招式亦无非是缓冲之举,藉做掩护而已。
  殊料雷星云奇招突出,“闪电追魂”原是降龙老人揉合正邪精华之学所创的一记攻敌绝招,奇谲莫测,似虚似实,令人有难以捉摸之感。
  静心神尼虽然微微一惊,但仍未看出这一招中有何煞手,当下左掌招式一变,向雷星云格来的左掌腕脉扣去,身形向侧一偏,右掌五指一骈,竟以金刚指法去敲击雷星云长剑剑锋。
  事实上雷星云这一绝技,仅从外貌看来,不过是破绽百出的平庸之学,极易被平庸的外貌所欺,与静心神尼的开山三掌有异曲同工之妙。
  静心神尼不虞有他,坦然变招而攻,讵料反扣过去的左掌五指,竟轻而易举的捏在了雷星云左腕的寸关尺上。
  她并未想到可以一下子扣住雷星云腕脉,原来反扣的一招无非是以攻制攻之术,但既经扣住对方腕脉,虽然有些意外,却暗中加上了两成力道。
  但雷星云腕脉被扣之际,却就势一搭,同时扣住了静心神尼寸关尺之上四“九曲麻窍”。
  这一招的奥妙之处就在于出手对格之间,算得部位时间奇准,雷星云格向静心神尼抓来的左掌,料定她必定反扣自己脉穴,当脉穴被扣,力道未失的一瞬之间,五指就势一格,极是自然准确的就扣上了对方的“九曲麻窍”。
  脉穴被制,可使半身酸麻,失去运功之能,但“九曲麻膀”被制,则全身如受电击,四肢同时陷于瘫软。
  静心神尼这一惊非同小可,但高手对搏,胜负之分就在于毫发之间,弹向雷星云剑锋的右手五指,立刻功力顿失,松垂下来,但雷星云握剑的右腕却挥洒自如,青芒剑寒光暴闪,向静心神尼斜肩带背劈了下来。
  这些招式动作,快逾电掣,静心神尼心头一惨,自忖已无生理,沉声一叹,瞑目就戮。
  但这千钧一发之际,雷星云同样的心头一惊,脑海中一个意念迅速的浮了上来,暗道:我怎能当真杀她?
  他这一招原是被静心神尼的开山三掌刺激之下,不自觉的施了出来,实则他自然没有当真杀害对方之意。
  但当左腕与静心神尼互扣,右手青芒剑已以七成之力闪电劈下,要想收势撤招,谈何容易呢?
  幸而他并非全力出手,同时,当这危机一发之际,急智顿生,当下奋竭余力以左肩向静心神尼撞了过去,持剑的右臂则尽力向旁侧一偏,方始幸免使静心神尼丧身剑下。
  但饶是如此,也将静心神尼那肥大的袍袖划破了一条尺余长的裂口,一缕鲜血汨汨流了下来,显然右臂已受微伤。
  雷星云见险象已过,惊魂略定,但余悸犹在,同时暗暗自责,怎的如此轻率,竟差点做出了毕生抱撼之事。
  但静心神尼毕竟是久经大敌,经验丰富之人,乘雷星云心志一分,呆怔出神之际,暗将内力由与雷星云互扣的左腕疾射而出。
  雷星云但感左臂一震,静心神尼的手腕已然脱出掌握,同时,只见她出手如电,指锋点向自己左右肩井穴而来。
  雷星云万没料到静心神尼反应如此之快,再也不及出手相拒,只觉左右肩井穴同时一麻,两臂力道顿失,立刻松垂下来,犹自握在右手之中的青芒剑,又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静心神尼长长喘吁了一阵,缓缓拾起丢落地上的青芒剑,为他插入剑鞘之中,冷冷凶道:“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雷星云叹息了一声道:“方才如非晚辈手下留情,老前辈怕已死于剑下了,晚辈别无所求,只请老前辈准许晚辈赴了明日崆峒之约。”
  静心神尼两眼一瞪道:“如非老身不忍将你置于死地,全力收回开山三掌,又怎会予你以可乘之机,此后老身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
  雷星云双臂松垂,形同废人,颓然问道:“老前辈当真不准么?”
  静心神尼大喝道:“老身一向言出如山,难道我是与你说着玩的?”
  雷星云双目血红,恨恨的凝注了静心神尼一眼,突然挺身站了起来,双足一跃,拔步就跑。
  静心神尼见状大怒,幌身就追,同时大喝道:“如能让你逃出手去,老身就此绝迹江湖,不问世事!”
  雷星云逃得虽快,但毕竟双臂穴道被制,功力不能运转,速度大减,何况静心神尼武功之高,举世罕有其匹,是以不过两个起落之间就被静心神尼追及,轻轻一掌,击倒于地。
  静心神尼冷哼一声,一把将他由地上拖了起来,道:“娃儿,老身并不过份难为于你,眼下只要你乖乖跟随老身同去魔宫,找到我那徒儿,万事皆休,如若不然,也许老身会将你杀死!”
  雷星云顿觉有如万箭钻心,他明知多言无益,只有任由静心神尼扣着腕脉,脚木点地的随着她向青海日月山万劫魔宫的方向奔去。
  此时已是黄昏之后,天色阴沉,但却未再落雨,只是光线愈来愈暗,大地一片黑沉,山间小径,极难辨识。
  但静心神尼却似路径极熟,一言不发,右手扯定雷星云,顾自向前飞驰,似是恨不得一步赶到万劫魔宫。
  雷星云嗒然若失,但在静心神尼挟制之下,身不由己,心中悲愤交织,甚至后悔方才为何不把她一剑劈死。
  他默默计算时间,距明日黄昏尚有整整十二个时辰,但此际却正往相反方向而行,要怎漾才能设法脱得了身?
  时间已经将要入夜,雷星云盼着静心神尼也许会觅处僻静之所休憩一时,自己即可多一层设法逃走的机会,但他此一想法却完全落空,静心神尼毫无停下来歇息之意,顾自急急赶路。
  一夜之间马不停蹄,尽管雷星云设法拖延,尽量慢走,但也奔驰出了二百余里路程。
  时间又到了凌晨之时,距黄昏积云寺之约已剩了不足七个时辰,计算距离却已远离了崆峒三百多里,而且仍然继续往相返方向奔驰。
  雷星云愈来愈加焦灼,但除了跟从静心神尼继续奔驰之外,却仍是想不出一点方法。
  此刻两人已走上了东西官道,来往的客商逐渐加多,静心神尼右臂袍袖被雷星云刺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而且臂上的血迹亦未拭去,雷星云则满身泥污,形状狼狈不堪,这样被一个老尼姑扯着放步飞奔,确是十分扎眼之事,是以所有之人俱都向他们侧目而视,同时,另有几个骑马之人,煞似武林人物,已经遥遥在后尾随。
  雷星云心头焦灼,血脉贲张,以致热汗淋淋,面色蜡黄,生似负了重伤或生了重病之状。
  是时适巧已到了一处市镇之上,他忽然把心一横,索性一歪身倒了下去。
  静心神尼收住脚步,喝道:“怎么?你当真要讨死了么?”
  雷星云喘吁了一下,道:“就请老前辈杀了我吧,我当真不能走了!”
  静心神尼冷然向他看了一眼,见他那似伤似病的不安之状,又见被路上行人这等注视之状,哼了一声,道:“如此咱们就找个客店歇息一时吧!”
  说着拉起他来,就向一家客栈走了进去。
  他们迅速的要了一个静房,静心神尼立刻关起房门,冷声说道:“咱们至多休息到中午过后,就要启程再走。”
  雷星云心头立刻浮起了一丝希望,降龙残篇上本有自解穴道之学,在枫谷山庄中他曾默默研习过一时,虽然尚未学成,但已接近成功之望,何况肩井穴并不在十二大穴之内,也许能迅速的自行解开。
  如若一切顺利,此时逃了出去,三百余里的路程,六七个时辰,仍可来得及在黄昏之时赶到积云寺与华双红相会。
  他故意装成一付病弱之状,喘息不止,静心神尼又瞪了他一眼,喝道:“你就在那床上睡吧!”
  雷星云无力的点头应了一声,缓慢困难的坐到床上躺了下去。
  静心神尼又将门窗检视了一下,忽然趋至床前,道:“娃儿,休想弄鬼,须知在老身手中万难使你讨得了好去!”
  说毕,伸手一拂,竟将雷星云双足涌泉穴也闭了起来,这样一来雷星云立刻变成了四肢皆成瘫痪的废人一般。
  他不由从心底里冒出了一股凉气。
  静心神尼冷冷一笑,顾自在一张方凳上跌坐下来,瞑目养息,不言不动,似是很快地就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第十二章  玉缕金牌
  雷星云四肢脉穴俱被静心神尼闭了起来,形同患了瘫痪的废人一般,连想转侧一下也不可能了。
  是时红日初升,一抹朝阳斜射窗上,昨日的阴霾一扫而空,看得出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
  落店的客人均已先后上路,偌大的一座店房之中静得听不到一丝脚步之声。
  静心神尼跌坐在方凳之上,瞑目养息,侧对雷星云而坐,相距约有六七尺的光景,探手可及。
  雷星云心如刀割,惦念着黄昏之时崆峒山雁翅峰下积云寺中与华双红之约,眼下身在三百余里之外,即使就此疾驰而去,五六个时辰的时光能否赶得及还是个问题,何况穴道被闭,尚在他人控制之中。
  他不敢再胡思乱想,浪费时光,连忙依照“降龙残篇”上自解穴道之法,悉心揣摩习练。
  眼下只有这惟一的一丝希望,不论怎样,他要尽人事以听天命。
  时光慢慢的逝去,他面色如火,额际冷汗淋淋,显然处在焦急紧张,而又心忧如焚之中。
  他本是悟性极强之人,那自解穴道之法,虽是十分艰深之学,而且又是在这等困迫的环境下揣摩修习,但他竟有几次差点就接近到成功的阶段。
  于是他极力摒绝杂念,使自己完全沉醉在那广阔无垠,浩瀚无际的武学浪涛起伏之中。
  他已暂时忘却了时间,他一遍又一遍的依降龙残篇上“真力破穴”之术,使绵绵内力上透生死玄关,下闯任督二脉,把丹田中所可提聚起来的纯阳真力环绕七星静脉赓续疾流,一波一波的冲击被闭的四肢脉穴。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裂肤刺骨的疼痛之感,使他全身起了一阵激烈的颤抖,几乎因而昏了过去。
  静心神尼似是为他所发出的声响所惊,双目开启如电,扫了雷星云一眼,淡淡的喝道:“娃儿,少给我弄鬼,乖乖的休息上一会,准备继续赶路。”
  因见雷星云依然横躺床上,四肢瘫痪如旧,并无移动过的迹象,冷哼一声,仍然瞑目养息。
  雷星云微微吃了一惊,深恐自己半日心血尽皆白废,及见静心神尼并未发觉自己有异,仍复闭目养息,方才慢慢定下心来。
  他已可觉得出双掌掌心中渗出的点点冷汗,当下暗暗运息一下,只觉循经走脉的滚滚内力,十分自然的通达四肢,不由心中大喜。
  但他不敢轻易有所举动,他距离静心神尼之间虽然仅仅不过六七尺的光景,但她的鸠罗神功,已使他怵目惊心,设若一举不能成功,则一切尽成泡影,更是无法去践与华双红的黄昏之约了。
  此刻不知已是什么时候,但估计至少已是近午光景,他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不管结果怎样,已没有时间使他再多所犹豫了。
  但他穴道被闭甚久,四肢自是十分呆滞不灵,猝然发动,虽可占得先机,但他深知静心神尼虽在瞑目运息之中,但随时随地均可全力对敌,稍一疏失,必致功亏一篑,全盘皆输。
  他略一忖思,忽然心头一动,轻轻呻吟起来,同时偷偷用眼角去斜窥静心神尼的动静。只见静心神尼眉头轻轻皱了一皱,理也未理。
  雷星云又把呻吟的声音放大了一些,同时暗暗将舌尖咬破一块,吸出一口鲜血,顺口流了出来。
  静心神尼睁开眼来,喝道:“怎么啦?你穷叫什么!”
  雷星云只是呻吟不语。
  静心神尼目光扫了他一眼,发觉到他顺口流出的鲜血,微微呆了一呆,道:“老身并没有伤到你呀,难道……”
  雷星云微吁一声,苦笑道:“老前辈虽未伤到过在下,但是我曾被海内四老中的三玄道长以三阳指力点伤过三髓一脉,伤势时发时愈,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也许……”
  长叹一声,收住话锋。
  静心神尼讶然啊了一声,道:“你是何时与那四个老鬼结的梁子?”
  雷星云叹道:“说来话长,总之在下与那四个老儿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因知静心神尼与海内四老结有嫌怨,故而捏造此言,骗取静心神尼的同仇敌忾之心。
  静心神尼果然有些心动,目光一转,道:“如此说来,只恐你已活不了多久了,三玄老这的三阳指力是当世十大歹毒功力之一,无可救药!”
  雷星云道:“晚辈已知无可幸免,只恨既不能报得父母血海深仇,又不能洗雪海内四老恃强凌弱之恨,虽死亦难瞑目!”
  一言未毕,又是一阵急剧的颤抖,紧跟着一缕鲜血又由唇角汨汨的流了出来。
  静心神尼面色微变,忙沉声喝道:“三髓一脉既伤,最忌气血浮动,还不快些沉下心来,引血归经,难道你当真不想活下去了吗?”
  雷星云苦笑连声,道:“生而如此,虽生何欢,晚辈委实已经生不如死……”
  说着又是一股血箭喷了出来?
  静心神尼霍然由方凳上跳了下来,道:“设若你存心害我徒儿,不用你自己寻死,老身自会将你磔为一堆血肉,如果老身所料不确,却也不容你就此死去。”
  说着俯身床前细细观察雷星云的气色,同时要为他施以推宫过穴之术。
  雷星云心情紧张已极,待静心神尼方欲为他施行推宫过穴之时,突然双掌电掣而起,骈指如铁,同时点向她“中庭”、“巨阙”二穴。
  静心神尼毕竟是不善机诈之人,丝毫未曾防备到雷星云会有此一着,何况雷星云蓄势而发,疾逾电掣,故而一声闷哼,立刻有如木桩倒地,摔了下去。
  雷星云霍然而起,将静心神尼摔倒地上的身子轻轻抱到床上,让她舒舒适适的躺好,然后扑通跪了下来,道:“老前辈请恕晚辈放肆,但晚辈这是万不得已之举。”
  静心神尼被点了人身十二大穴中的“巨阙”、“中庭”二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有双目怒光激射,表示出内心的愤怒!
  雷星云仍然跪在就地,诚恳的凝注着她,继续说道:“白三轩师伯曾要我去投奔老前辈学艺复仇,晚辈虽未尊从师伯之言,但心目之中却始终把您当做值得尊敬的长辈……”
  微微一顿,又道:“由于晚辈的疏忽失察,致使菁妹落入魔宫妖徒之手,晚辈万死难辞其咎,然而,今晚黄昏之时,晚辈却有另一个重要无比的约会必须前去践约,因为晚辈如若不去,必有一位对晚辈有着深恩大德之人因而惨死……”
  静心神尼冷电般的两道目光恨恨的盯注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并无因他之言而有原谅宽恕之意。
  雷星云顾不得她谅解与否,顾自接下去道:“菁妹虽陷于魔手,但一时之间不致遇害,权衡轻重缓急,晚辈必须先返崆峒一行,然后立即赶赴魔宫与老前辈相会……”
  他立起身来,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又道:“晚辈所用的点穴手法,是新悟出的一种独特手法,两个时辰之后即可自动解开,但如要用运气解穴之法,必致血凝心经,气涸丹田,那后果老前辈不难想像,晚辈时间无多,只好就此别过了!”
  静心神尼目眦欲裂,恨恨的盯注着雷星云,但却毫无办法。
  雷星云心急如火,不暇顾及静心神尼,反应如何,当下轻轻拉开房门,只见日光直射,已交午时。
  他连忙仍将房门轻轻掩好,急步出店,认清崆峒山的方向去路,放步疾走。
  一俟走出市镇之外,立即施展轻功提纵身法,尽量捡择捷径,快逾流星赶月,狂奔疾驰。
  他深恐误了与华双红之黄昏约定,几乎已将全身功力尽皆运出,一停不停,一口气飞驰了将近三个时辰,只见一轮红日已经渐薄崦滋。
  默算途程,至少也还有百里路程,无论如何也赶不及与华双红的黄昏之约了,他胸头如同堵了一块巨石,心热如火,双目赤红,惟一的盼望是华双红不要即刻离去,能在积云寺中等他一时。
  他继续疯狂飞奔,及至初鼓过后,方才赶到了崆峒山下。
  不过半日之间狂奔了三百余里路程,任他内功如何深厚,也不能不心跳气促,喘吁不止,但他无暇休息,连忙寻找雁翅峰积云寺的所在。
  但崆峒山乱峰插天,绵亘无际,雷星云路径不熟,想找到一个小小寺院,却不是一件易事。
  他心中大急,仍以飞速的身法绕山疾奔,希望能找个一个山间的猎户樵子打听一下积云寺的所在。
  但此际已然入夜,纵有猎户樵子也早已收束归家,空山寂寂,除了偶然惊起的飞鸟野兔之外,那里找得到半点人影。
  忽然——
  山林间传来了一丝微弱的灯光。
  雷星云凝神看去,只见那闪烁的灯烛微光系由两座山峰夹峙之下的一座密林之中发出。
  他心中一动,遥遥看去,那两座山峰果如雁翅一般,不由心中大喜,暗忖那灯火传来之处,必是积云寺无疑了!
  当下腾身而起,不过三五个起落之间,已如鹤渡长空跃入峰下的密林之中,只见呈现在眼前的果是一座失修的古寺。
  他压抑下心头的跳动,近前看时,山门横额上果是“积云寺”三个大字,山门半掩,摇曳的烛光,就是由那门隙之中传了出来。
  雷星云心头暗忖,华双红果然应邀来了,否则这破落的古寺之中怎会传出灯烛之光?那白发老妪一定正陪她在焦急的等待着自己。
  他既喜且悲,不由双泪夺眶而出,急急的大步向内走去。
  庙中地方不大,那灯火系由正殿之中传出,但雷星云急步奔了进去,却并无半条人影在内。
  只见殿中积尘盈寸,神像东倒西歪,一盏羊脂油灯已经燃烧殆尽,黯淡的灯火,点缀得这阴森残败的大殿中益发一片凄凉。
  雷星云迅速的扫掠了大殿一周,一颗心立刻沉了下来,忍不住失声大喊道:“华姑娘,华……姑……姑娘!洪老前辈……”
  然而除了他的呼喊之外,并无一丝回音。
  他霍然跃出大殿,一面发声高喊,一面细细搜索前后偏殿,两廊云房,以及积云寺中的每一个角落。
  但使他失望的是处处均无人踪。
  然而由那未熄的灯火和大殿中凌乱的痕迹,可以看得出有人来过,雷星云心头了然,那白发老妪确没欺骗于他,她确曾邀约华双红来到了积云寺,但由于自己的失误,已使她不愿久等而离去了。
  他颓然折回大殿,唏嘘不已。
  忽然——
  目光所及,他看到迎面殿壁下有一片凌乱的字迹。
  那片字迹是以金刚指法刻在石壁之上,粉屑四溅,痕迹犹新,显然是刚刚写过不久。
  他连忙凑上前去凝神细看,只见那是一首彷古风的诗句:
  “行行重行行 路遥山万重
  晚风拂古寺 天昏日欲瞑
  日瞑君不至 愁见归鸦啼
  徘徊日已晚 决意引身返
  纤指刻石壁 泣寄绝命言
  悲哉两泪绝 从是终天别
  可怜数行字 字字血迹赤
  昔为江湖女 武林无匹敌
  今为将亡人 泪沾红罗襦
  一字一悲吟 旧情牵我心
  我心惨欲绝 恨君复念君
  念君情犹在 恨君傻且痴
  托名洪霜华 岂非华双红
  数次以言挑 奈何终不省
  明言亦无益 祇缘寿数促
  五阴绝脉开 生命如朝露
  君自有新欢 相对徒悲苦
  期君一永诀 竟又不相晤
  杜鹃啼高树 黄叶落襟前
  人生本如梦 凄恻复何言
  死前余心愿 一战四凶顽
  胜时全身退 归葬碎心岩
  败则尸不存 委弃黄泥间
  如君情义在 一祭龙首山
  地下若有知 魂萦君梦前”
  显然正是出于华双红手笔,凄恻缠绵,酸人胸臆,但满篇之中却无半句怨恨之言,尽是感慨身世,自怨自嗟之意。
  雷星云反复吟诵,只觉得血脉贲张,热血沸腾,双手不自觉的狠狠拍向一座巨石垒成的香案。
  但闻一阵哗啦乱响,那石案已被他双掌砸得碎为数截,而他也惨呼一声,昏了过去!
  不久,一缕夜风使他慢慢清醒了过来。
  他凝视着那片凌乱的字迹,字字都仿佛变成了支支利箭,一支支射向他的心头,他捶胸顿足,悲恸欲绝!
  “托名洪霜华,岂非华双红。”他双手狠狠抓着自己满头的乱发,狠狠的狂喊道;“我这傻瓜!我这傻瓜!为什么我竟这样糊涂?”
  什么白发老妪?什么洪霜华?实则就是华双红所改妆,那白发老妪纤嫩的双掌,丰满的娇躯,以及在马车中那梦呓之言,那反常的举动,她曾投入自己怀中,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流泪哭泣,她曾一再的暗示着自己,而且自己何以却这等傻法,始终一无所悟,竟连一点怀疑之念都不曾有过。
  他深深悔恨,为何不把那龙涎参果给她吃了下去。
  他流泪叹息,自怨自艾。
  他忍不住喃喃低语道:“华姑娘……双红……你可知道我怀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不论你是否伤了三髓一脉,不论你是否五阴绝脉已经点开,都可使你霍然而愈,为何竟不肯以真面目见我?”
  他默然暗忖:华双红至少还有七八天的寿命可活,在这段时日之中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找到,否则当真要悔恨终生了!
  那壁上留诗之中,有“死前余心愿,一战四凶顽”之句,显然她要在有生之日向海内四老寻仇报复。
  方在忖思之中,忽听那油灯发出一串轻爆,油脂燃尽,慢慢熄去。
  雷星云蓦然惊悟,华双红虽已离去,但想必去之未远,同时,便知道华双红约自己来此相晤,必然是与觉因大师等的武林大会有关,她虽没有参加武林大会之意,但他要找海内四老报仇,而她算就了海内四老今日必然要来参加武林大会,那么,她之所以不及久等自己,自然也是急于要去找海内四老之故了!
  那么只要自己赶去武林大会集聚之地,必可寻得到华双红无疑。
  心中一面忖思,一面闪身跃出大殿,只见此刻不过二更光景,当下又复展开提纵身法,往崆峒山深处驰去。
  他虽从未到过此处,但谅来武林大会既在崆峒召开,必然是在崆峒派所在的万霞峰上,是故他尽量朝向巍峨雄浑的崆峒主峰攀去。
  山势陡峻,峭壁如削,但他兔起鹘落,宛如猩猩翻山,只见黑影飘忽,一跃数丈,向群峰深处疾驰而去。
  他心中依然急如星火,默忖华双红虽被自己点开了五阴绝脉,武功已复,但海内四老非弱者,任凭华双红神功盖世,能否抵得了海内四老的联手围攻,仍然是难以预料之事。
  刹时之间,他已到达崆峒主峰之下,但见松柏如盖,密密丛丛,把峰顶尽皆严严的遮了起来,四望群山,尽在眼底,果然是一处险峻宏伟之地。
  他心头暗忖:谅来这就是万霞峰了,侧耳听去,却又不闻丝毫声息,难道武林大会已然开过,群雄俱皆散去了不成?
  当下略一审度地势,立即向峰上大步走去。
  但甫行走至丛林边沿,忽听一声断喝遁道:“站住!”
  雷星云眉头一皱,依言停了下来。
  只见一株虬松之后闪出一僧一道,双双拦在雷星云面前,当先的和尚目光扫了他一眼,道:“施主可是参加大会的吗?”
  雷星云心头急燥无比,应声答道:“如非参加大会,在下深夜来此作甚?”
  那和尚手持一把明幌幌的戒刀,闻言说道:“如此请将请柬交贫僧查验一下,俾便接引施主与会。”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在下并无请柬!”
  手持戒刀的僧人与身旁的老道交换了一下目光,神色凝重的道:“施主既无请柬,恕贫僧不便接待。”
  雷星云双眉微锁,冷冷的道:“此次武林大会旨在团结武林群雄共剿万劫魔宫,天下群雄未接请柬但闻风而至者谅来不止雷某一人,难道俱皆不准入会吗?”
  那僧人轻轻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原来不知,此次大会已改由枫谷山庄柳老庄主出头主持,柳老庄主谦恭下士,怎会闭塞群雄投效之路,但招待未持请柬与会群雄之处在于峰前清虚观正门入口,此处已在峰后,为免被魔宫妖徒趁机混入,贫僧等受命不准任何未持请柬之人擅自闯入,还请施主勿怪!”
  雷星云闻言忍不住发出一串冷笑,心想,百变神君柳天建明明是魔宫妖徒,却受天下群雄盲目拥戴,看来武林中确然已是末日临头了!
  但觉因大师等一般正大门派之人对自己误会重重,百变神君又复以白玉菁生死相胁,何况自己人微言轻,不至百变神君面目揭穿之时,群雄绝不会相信自己,心中不免满是悲观消极之念,同时服下当务之急是在于找到华双红的下落,对与会群雄已然陷入魔宫妖徒罗网之事反而有些淡漠视之,当下急忙问道:“两位可知道海内四老已否与会?”
  手持戒刀的僧人摇摇头道:“贫僧受命在此守防,对峰上大会之事一无所知,施主还是快些绕向前山,那边自然有人接待。”
  雷星云目光向四外插天巨峰扫了一眼,道:“由此往峰前正门不知怎样走法?”
  那僧人答道:“施主仍须由原路退回山下,沿左侧行约十五里,即可看到登向万霞峰正路的白石盘路。”
  雷星云双眉紧皱道:“如此一绕,岂非要多走上三十余里的路程,待我赶到之后,只恐武林大会已经开完了!”
  一直不曾开过口的老道,忽然有些不耐的走前一步喝道:“这只怪你走错了路途,能否赶上武林大会,是你自己的事,尽管在此啰苏不休又有什么用处?”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在下想请两位方便一下,就让在下由此上去算了!”
  一僧一道同时怒形于色,那僧人一摇手中戒刀,沉声喝道:“施主是诚意参加大会还是故意找麻烦来了?”
  雷星云不愿多做口舌之争,突然运功戒备,缓步向两人中间逼了过去,同时默运神功向前搜索,果见林中虬松之上还隐匿着两个持剑之人。
  那一僧一道见状大怒,两柄兵刃闪电般推了出来,指向雷星云前胸大穴,凛然说道:“我等已奉严谕,对闯山之人一概格杀勿论!”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在下远路迢迢而来,两位何必如此凶狠?”
  口中虽在向两人说话,目光却乘觑向隐匿在虬松之上的两人打量。
  一僧一道两人呆了一呆,手持长剑的道士哼了一声道:“如果你定要寻死,不妨闯上一闯试试。”
  雷星云从未使用过暗器,但审度眼下形势,不得不破例一试,幸而怀中尚有数块散碎银锭,当下暗暗扣到手中两块,却故做讶异的遥遥一望,道:“前面来的那两位道长是谁?是崆峒掌门玄真道长么?”
  那一僧一道不知雷星云用的是计,同时两人并未会过雷星云,也根本不曾把他放到心上,闻言不由同时回头一望。
  不料就当这略一回顾之际,雷星云出手如电,“长蛇吐信”,分向两人“灵台”、“志堂”二穴点去。
  两人虽亦是崆峒、峨嵋两派中分别选出的高手,但与雷星云相较,自然差了许多,何况两人既有轻敌之念,又复在回顾失神之际,那里当得住雷星云疾点而到的铁指,但闻扑通两声,气也未吭,相继摔了下去。
  几乎是在两人被点的同时,雷星云双掌一翻,两块银碇疾射而出,迳向虬松高处射去!
  同样的扑通两声,两个劲装大汉由树巅摔了下来,竟各被雷星云射出的银碇击中了前胸“中极”穴。
  动作虽有先后,但四人被制倒地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原来两人在树巅所设的暗桩,专负向峰上报讯传警之责,两个明桩盘查阻挡闯山之人,如若来人心存歹念,因而动手,能杀则格杀勿论,否则树巅的两个暗桩立即发出报警讯号,大批援手立可应援而至。
  当雷星云出现之时,两个树巅的暗桩早已将两枚七音响箭扣在手中,设若两个明桩不敌来人,立时即将响箭射出,但却不料两人未及交手即被雷星云一举点倒在地,方欲抖手发出报警响箭之时,已经晚了一着,但觉中极穴一麻,力道尽失,同时四平八稳的由树巅之上一跤摔了下来了。
  于是一明一暗四个设桩的高手就在雷星云举手投足之间轻轻除去,数丈之外虽亦有设桩之人,但于此刻山风厉啸难以听得真切兼且未见报警讯号,不疑有他,是以并无应援或查询之人。
  雷星云除去一明一暗两道桩卡,继续向峰上走去。
  他一面步步为营,一面默运神功细细搜索,巧妙心避开了数处明桩暗卡,直达峰巅中心。
  就这样,雷星云以他出神入化的轻功身法,有如山间幽灵一般一步步逼进了武林大会会场。
  大会会场就在崆峒清虚观外广场之上,场中并无灯火,亦无谈话之声,但隐隐可以看到万头攒动,正有数不清的人聚集在广场之上。
  雷星云深知这些人中多的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不敢存有疏忽大意之心,凝神聚气,身轻如叶,飘然跃上一株数丈高的古柏顶巅。
  幸而此时秋风阵阵,枝枝簌簌,杂乱的声响极大,即使雷星云声响大些,也不致被人发觉。
  他匿身树巅,放目向场中眺望,只见那片广场少说有二十丈见方,而且看得出是硬将树木伐掉开辟出来的空地,除了正面紧依清虚观之外,三面均是如长墙一般的密林,形成一片天然的屏障。
  地下均用鹅卵石铺得平平整整,周围也用竹篱木枝扎架成极美的围墙,场中三十余张圆桌俱按梅花形排列得甚是整齐,看起来这次武林大会虽是在匆促之中召开,但身为地主的崆峒派却也经过了一番刻意的布置。
  所有与会群雄俱皆围桌而坐,肃然无哗,十余个崆峒道童则穿梭来往倒茶递水,殷勤侍候。
  雷星云看得困惑不解,这次武林大会确是一次别开生面的聚会,数百武林高手在深夜中相对枯坐,而又推举了一位魔宫妖徒为领导之人,那后果不问可知,倒可称为一次死亡之会。
  百变神君柳天建高踞正中一桌的首位而坐,面色沉肃,同桌而坐的有少林掌门觉因大师,崆峒掌门玄真道长及各派掌门之人,一个个俱皆神色凝重,不苟言笑,眉宇微蹙,似是在沉思什么,又似在期待什么。
  雷星云已无心再多所注意这些,但场中的安静气氛,使他的心神渐渐定了下来,至少华双红并未在此与海内四老展开一场生死之搏。
  他自我安慰的心想:自己来得尚不算晚。
  他逐一细细搜寻,但目光扫遍了场中的三十余桌,却找不到海内四老的影子,他不禁又有些疑虑起来,莫非海内四老与华双红的一场相搏已经结束了么?莫非华双红与海内四老已是两败俱伤了么?
  方有思忖之间,忽见场中一人离座而起,向正中桌上的百变神君遥遥双手一拱,朗声说道:“天下群雄已然毕集此处,柳老英雄还要等待那个?大会之期原订的是十月一日白天,现在已是夜间三更将到,要来的早都来了,不来的就等到明天也不见得会再有人来。”
  发话之人是绿林霸主拚命三郎史无畏,此人粗豪成性,说起话来粗声大气,信口而言,说过之后,呼的一声,坐了下去。
  场中群雄的目光一时俱向史无畏射去。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立起身来,向史无畏抱拳说道:“难怪史大侠心急不耐,相信在座的诸位谅必亦有同感,不过,如说天下群雄已然毕集此处,却未免夸大其词,须知天下之大,高人辈出,也许被我辈视为草野匹夫的一个藉藉无名之人,会是负有神功绝学的武林奇士,何况我等此次大会目的在于集天下精英,共讨万劫魔宫,诸位已经鹄候了将近一天,再等些时又有何妨,如此方才显示出我等求才若渴,谦恭下士的风范。”
  雷星云在树巅之上不由暗暗冷笑,心想:好一个刁滑奸险的百变神君,玩弄群雄于掌股之上,还要摆出一付道貌岸然之态。
  坐在百变神君身旁的少林掌门觉因大师朗宣一声佛号,站起来道:“柳老英雄说得不错,多一位投效的武林豪侠,就多一份消灭魔宫妖徒的力量,好在我等以明日辰初为度,不论是否仍有羁滞途中的投效豪侠,准时首途直捣日月山万劫魔宫!”
  在觉因大师身旁的崆峒掌门玄真道长待他说完坐下之后,轻轻附耳说道:“眼下魔宫妖徒倾巢而出,谅来一般为首之人亦已不在魔宫之内,我等纵系捣毁万劫魔宫,是否能损伤到魔宫实力,却是难以预测之事……”
  目光一转,又道:“何况万劫魔宫向以神秘著称,彼等占尽地利人和的优势,我等身入不测之地,后果堪虞,设若万一发生出意外之事,则武林元气尽丧,普天之下岂非尽入魔掌之中,此事是否还要斟酌!”
  他说话的声音虽低!但却不是故意背人之言,以致不独在座群雄俱已听到,连在树巅上的雷星云也听得清清楚楚。
  觉因大师沉重的点头沉思不语。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道长所见极是,老夫受诸位重托之时,也曾一再斟酌,但自古以来擒贼必擒其王,欲擒其王,必先破其穴,巢穴既破,魔宫之徒无异于一群亡命强徒,借势清剿,不难一鼓而歼,否则,敌暗我明,我聚则彼散,我至则彼走,不知要相持到何时方能消弭这武林心腹之患……”
  群雄默然无语,但一双双信赖佩服的目光却都诚挚的投注到百变神君柳天建的身上。
  觉因大师朗宣一声佛号,道:“柳老英雄独具慧眼,正与老衲之意不谋而合,‘欲擒其王,先破其穴’,确属上乘计谋……”
  目光缓缓扫了群雄一眼,又道:“如果诸位别无高见,我等就依此议行事,明日辰初之时,首途就道,直捣万劫魔宫!”
  群雄忽然暴出一声高呼,双手高举,表示热切的赞成拥护之意。
  雷星云却不由默然心惊,原来百变神君并不是在此处下手,而是要将群雄诱入魔宫,一网打尽。
  群雄高呼之声久久方歇,百变神君面色沉肃如旧,看不出一丝得意傲慢之色,身形仍然立在桌前,轻拂了一下颈下长髯,道:“以老朽估计,天南双侠欧阳昆仲,冀北神枭尚老怪,以及黄花峒主盖老英雄,按说均将依时到会,何以竟迟迟不来……”
  觉因大师一旁接道:“这几位与世隔绝已久,老衲虽曾发出邀柬,但并未期望他们必来……”
  眉头一皱,接下去道:“倒是海内四老,曾面允老衲之请,为何却爽约不至?”
  在树巅之上的雷星云闻言却不由吃了一惊,海内四老何以未来!难道他们知道华双红会来此地寻仇,故意躲了起来,还是已在别处遇到了华双红,因而延误了参加武林大会?
  他越想心中越觉忧虑,一时愁肠百结,难以决定自己行止,深深为华双红的安危担忧,以致思索失神之间不慎折断了一截枯枝。
  那折断的枯枝极其细小,仅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幸而此际夜风甚大,林中不断有碎枝摧折与落叶飘飞之声,不致使人发觉。
  场中群雄果然无人发觉有异,同时因所议已定,单等明晨辰初之时束装就道,是以不少人大都端然正坐,瞑目养息。
  只有百变神君等同桌共坐的一般各大门派掌门之人,似是深深凛于肩负责任之重,虽都寂然无语,但却多在皱眉苦思,似是正在筹思攻打万劫魔宫之策。
  百变神君忽然离坐而起,朗笑一声道:“老朽所料不差,果然已有高人赏脸莅会!”
  群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所惊,一时目光四转,莫明所以,连各大门派掌门之人也是不知百变神君语意何指?
  此际大会正门之前鸦鹊无声,显然并无人来,但百变神君是群雄拥戴的领袖之人,虽是轻轻一语,亦足以悚动全场,是故群雄俱皆凝神注目,摒息无语。
  百变神君话锋微微一顿,扫掠了惊愕出神的群雄一眼,身形离开桌前,缓缓走了几步,继续说道:“可惜此人来得不够光明,谅来并非襄助大会而来……”
  一言甫毕,突然扬手一掌,迳向雷星云匿身的那株大树劈去,只听一阵轰然大响,那株合抱粗的巨树竟被击为二段。
  一时树干倒地与枝叶折坠之声隆然震耳,历久不绝。
  雷星云见自己那轻微的声响竟被百变神君发觉,亦不由愕然吃了一惊,就当巨树被掌力震断枝叶纷纷倒地之际,身形轻轻飘起,又飞向了另一株树巅。
  但在场之人均是当世武林中素负盛名之人,他那飘飞而起的身形早已被人发觉,百变神君大喝一声,道:“朋友!既然赏脸肯来,就是瞧得起在座群雄与老朽的这张薄面,不论你因何而来,何妨现身一见,这样藏头露尾又算得了什么英雄?”
  雷星云被百变神君拿话一激,又兼行藏既露,遂即冷哼一声,由树巅之上横身一跃,跳入场中而来。
  众人无不瞠目失色,万霞峰四周桩卡森严,既使被武功高强之人闯入,亦不能不先接到报警的讯号,而此人孤身深入,竟然越过了重重桩卡,确是不可思议之事。
  雷星云一跃而下,身形有如万斛重物坠地,疾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但落地时却又轻如鹅毛,了无声息。
  及至看清身形面目,众人大都齐声发出一声惊呼,群雄之中多数是会过雷星云之人,连百变神君亦不由为之面色一变。
  觉因大师双眉紧皱,朗宣一声佛号,道:“雷施主,莫非这又是一场误会了?”
  雷星云冷冷而笑,并不答言。
  觉因大师逼进一步,又道:“其实老衲早已看出你是魔宫妖徒,无非因你看来尚有些许人性未泯,不忍加诛,犹冀你能幡然觉悟,改邪归正,不负一身所学,谁知你……”
  冷冷哼了一声,煞住话锋。
  武当掌门一粟子大步趋至觉因大师身边,道:“此子万不可留,就此毁掉他算了!”
  说着挥拳掳袖,蓄势待发。
  此际长白掌门白眉神翁,崆峒掌门玄真道长,峨嵋掌门智圆长老,昆仑掌门光化道长等人已经采取包围之势,将雷星云困于垓心之中。
  雷星云傲然而立,冷笑不已。
  一粟子等已经蓄势待发,欲图以联手之力将雷星云除去。
  觉因大师长眉紧皱,向一粟子沉声说道:“老衲阅人虽多,但却从未见过这等难以了解之人,从各方看来,此子确是为魔宫效命的妖孽之徒,但从某些方面看来,他的行事作为却又与魔宫之徒大相迳庭,同时此子面目之上一团正气,可证良知未泯,眼下还是……还是问明之后再说,且不要过于鲁莽……”
  说着转向雷星云喝道:“施主无话可说了么?”
  雷星云冷笑道:“在下虽有万语千言,无奈老禅师硬是不肯相信,在下说出来又有何用……”
  微吁一声,又道:“在下只为武林慨叹,眼见血流飘杵,尸骨堆山,也许在座的诸位无人能逃脱此一劫运!”
  武当掌门一粟子高呼一声无量佛,沉声大喝道:“娃儿休出狂言,贫道今日绝不容你再逃出手去!”
  说着迎胸一掌,劈了过去!
  只见一股强劲的掌力发出尖锐的啸风之声,向雷星云飒然袭到。
  一粟子向以掌力刚猛驰誉江湖,八年前华山会上,他曾以一掌之力震毙三头猛虎而驰名宇内,眼下这一掌足有开山碎碑之能。
  雷星云傲然不为所劲,待掌力将到之际方才默运神功,挺胸接了下来,同时冷冷而笑道:“昏庸无知,在下让你三招!”
  只见一粟子的掌力实实落落的击在了他的身上,但除了衣袂飘飞之外,身形动也未动,竟以护身罡力将一粟子这山沉海阔的一掌轻轻化解了开去。
  一粟子既惊且怒,在齐家堡时,他曾见识过雷星云的神功绝学,但彼时雷星云虽亦声威慑人,却不像如今的从容优裕,仿佛短短数日中,他的武功竟高出了许多。
  觉因大师等也已看出情形有异,益发困惑不解,这确是武林中大异常规之事,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能有这等惊世骇俗的神功已是不同寻常之事,而且他的武功方如日之初升,大有一跃千里之势,假以时日,岂非要成为纵横宇内的第一等武林高手,天下虽大,但这等奇闻异事,如非亲目所见,实是万难令人相信之事。
  是以众人一时不由俱各呆呆发起怔来。
  一粟子呆了一呆,大喝一声,又是一掌劈去!
  同时人随掌进,双掌翻飞,闪电般一连拍出五掌,点出三指。
  这一轮疾打快攻,原是武当派秘传上乘之学,一粟子忝为掌门之尊,自是把武当绝学尽皆习练得出神入化,只见掌力如山,指风如剪,把雷星云团团卷入霍霍的掌风指力之中。
  雷星云依旧傲然冷笑不已,身形巍立如山,一连接下一粟子两记排空掌力,方才轻舒二臂,右掌左指,反击过来!
  一粟子堂堂武当掌门之尊,身踞高位,又当各派群雄之前,自是看得名誉比性命重要,那里受得起雷星云轻侮之言,是以一轮快攻,尽出绝学,欲图将雷星云毙于掌指之下。
  讵料雷星云从容应敌,身形飘忽如风,指袭大穴,掌取要害,霍霍三招,竟把他一连迫退七八步远。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在下与魔宫中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誓灭魔宫之志比诸位尤为迫切,何况在下并无与诸位作对之意……”
  向一粟子双掌一拱,道:“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原谅,在下就此告退了!”
  说毕,转身欲去。
  但听一声大喝,肇如洪钟的叱道:“娃儿,没有这等容易之事,今日你来得去不得了!堂堂武林大会之中,若容你来去自如,我等当真要自绝以死了!”
  说话之人是樵隐神叟盖天成,土黄长袍飘洒之间,已然欺至雷星云面前,轻舒二指,斜斜点去。
  雷星云喟然一叹,疾忙飘身一闪,道:“老前辈休得如此,在下并非要向诸位打架而来!”
  樵隐神叟并不理会雷星云之言,肘弯一沉,指风突变,竟而改点为拍,一招“天王托塔”向雷星云的气海穴上猝然击去。
  这种近身变招的打法,大出武林常规之外,雷星云亦不由暗吃一惊!
  他本不愿与樵隐神叟交手对搏,但迫于对方来势凶猛,连忙身形半转,斜肩塌背,左掌“银河截月”以刃风掌法横切樵隐神叟的右腕,右掌松松握拳,“推波助澜”平胸击去。
  樵隐神叟愕然一惊,只觉这一招竟是生平未见之学,隐隐觉到那松握的五指中,暗藏着极厉害的杀手、变化,竟然不敢硬接,双足微一用力,向后飘退五尺。
  雷星云并无继续进逼之意,招式一收,道:“多承老前辈相让,在下……”
  但他一言未毕,樵隐神叟大喝一声,又复一跃逼了过来。
  他虽被雷星云一招迫退,但强烈的自尊之感,使他不肯服输,只见他面色铁青,须发倒竖,一袭土黄长衫前后膨涨如鼓,落脚之处陷下三寸余深,显见他已提聚了全付神功内力,要与雷星云一死相拚。
  同时,武当、长白、峨嵋、崆峒等几位掌门人亦各凝神聚气,分向雷星云四周迫来,显然众人已有默契,要同时出手将雷星云一击致死!
  觉因大师白眉微蹙,轻宣一声佛号,也幌身逼了过来,急急喝道:“雷施主,任你武功如何高强,也难当得群雄联手围攻,何况天下武林英彦,大部齐集于此,你自忖能讨得了好去么?”
  众人本已蓄势欲发,只因觉因大师出言喝问,只好暂时停手不动。
  雷星云冷笑道:“在下一再声明,并无与众位为敌之意,无奈诸位苦苦相逼,硬指在下为魔宫妖徒,又有什么办法?”
  微微一顿,又道:“此地魔宫妖徒虽有,但诸位却把他尊为天人,不到大祸临头之时,只恐诸位万难相信。”
  觉因大师双目一瞪道:“施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是魔宫妖徒,你能指出来么?”
  雷星云方欲答言,却听得一缕尖细的声音传入耳鼓,道:“雷壮士纵使有苏秦之口,张仪之舌,能否使得与会群雄相信老夫为万劫魔宫之人……”
  雷星云悚然一惊,听得出那是百变神君传音入密之言,转头看去,果见他正遥立远处向自己微微颔首而笑。
  雷星云恨恨的哼了一声,闭口不言。
  只听百变神君以传音入密徐徐又道:“雷壮士当不致忘记了老夫相戒之事,若你激怒了老夫,那白玉菁姑娘的性命只怕立时就要断送!”
  雷星云既怒且悲,但为了顾及白玉菁的安危,只好强捺怒气,但却像疯狂了一般的冷冷大笑。
  一时围在四周的群雄为他这反常的举动弄得讶异不已,觉因大师声如洪钟的朗宣了一声佛号,道:“雷施主!没听到老衲相询之言么?”
  雷星云笑声一收,道:“在下即使说了出来,诸位也难相信,只请众位记住在下今日之言,他日自有悔悟之时!”
  樵隐神叟已然忍耐不得,插口大喝道:“完全是一派胡言,你待要骗那个?”
  双掌虚空一抓,就欲以他成名的绝学旋风掌法二度向雷星云出手进招。
  围在四周的各派掌门等六七位高手,原已互相默契,见樵隐神叟就欲发动,亦各扬掌作势就欲一击而下。
  觉因大师忽又急急大声喝道:“雷施主,老衲再问你最后一言,望你务必坦诚明告。”
  樵隐神叟等群雄同时欲击的一招已然将要发动,及见觉因大师又复开口喝问,只好再度停下手来。
  樵隐神叟怒气勃勃的瞪了觉因大师一眼,似是大有责难之意。
  雷星云见觉因大师两次适当群雄意欲动手之时出言相阻,心知他不愿自己死在群雄掌下,他虽无惧于群雄的联手围攻,但对觉因大师的一番善意,心头却不禁有些感激之意,当下连忙答道:“老禅师有话尽管明说,在下绝不谎言相欺!”
  觉因大师道:“施主夜闯武林大会,目的究竟何在?”
  雷星云毫不迟疑的答道:“在下要寻访海内四老。”
  众人闻言俱皆一怔,觉因大师又道:“海内四老本已应允准时与会,但却始终迟迟未来,不知施主又是为了何事寻找他们?”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在下要向他们清算一笔旧账!”
  觉因大师也不免为之呆了一呆,道:“你与海内四老有仇?”
  雷星云道:“可以算是有仇!”
  觉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道:“老衲不愿追问此事,但施主曾言与魔宫中人亦有深仇大恨,眼下我等今日之会,旨在进剿魔宫妖徒,如果施主所言属实,老衲愿向在座群雄担保,邀你加入,同捣万劫魔宫!”
  雷星云眉头一皱,叹道:“这正是在下求之不得之事,只是现在,请恕在下不能同行。”
  觉因大师面色一沉道:“为什么?”
  雷星云道:“眼下,我必须先找到海内四老。”
  觉因大师道:“海内四老既允同襄义举,谅来不致失信,只要施主随同老衲同行,必可很快的见到四老之面,老衲至愿充当一次鲁仲连,把你与四老间的旧事解开,化干戈为玉帛!”
  雷星云道:“在下尚有另一个不能同行的原因,那是……”
  他原想说出百变神君就是魔宫妖人之事,但想到一来不能取信于觉因大师与一干群雄,二来担心白玉菁的安危,是以煞住话锋,冷笑不语。
  觉因大师冷哼一声道:“雷施主这样推三阻四,显然并无诚意,而且由此看来,更可证实施主所言尽是诳语。”
  樵隐神叟接口喝道:“老禅师不必再多费唇舌了,老朽已经确定他必是魔宫妖徒,偷窥武林大会,正是刺探机密而来!”
  武当掌门一粟子也应声喝道:“此子留他不得,打!”
  打字出口,双掌争先发动,霍霍两掌,劈了出去!
  围在四周的数位掌门以及樵隐神叟等人见一粟子业经发劲,立时拳掌交施,刀剑并出,势如狂风暴雨,由四面八方向雷星云滚滚卷了过去。
  雷星云早已暗中留意,同时,海内四老既不在此处,华双红亦不曾来,留此无益,尽管与这些人纠缠下去,一无益处,是故当一粟子双掌劈出之时,雷星云大喝一声,一招“鹞上九天”身形平地凌空而起,竟由一粟子凌厉的掌风之中冲了出去,一濯升起十丈余高,向圈外逃去!
  樵隐神叟与数位掌门同时发动的一招,虽然疾快凌厉,但毕竟仍然晚了一步,雷星云以快速得令人目不暇接之势跃身而起,已然飞出十余丈外。
  樵隐神叟当先一声大喝:“那里跑!”
  身如电掣,纵身追去。
  一粟子等各位掌门相继而起,快逾奔马,横截过去!
  雷星云虽然身形一跃而起,穿出群雄拳掌刀剑之外,但他平地拔升起十余丈高,而后半空中一个旋身,始向圈外逃去,群雄则横截而至,在形势上仍比雷星云快了一步,雷星云身形落下,势将仍在群雄阻截之内。
  何况一粟子等俱是当代武林名手,已经安心要将他置于死地,势将难免发生一场激战!
  百变神君柳天建一直在一旁面含阴笑,冷眼旁观,此刻忽然双肩一幌,身形骤然逼了过来,大喝道:“娃儿,接老夫一掌!”
  右掌暴扬,向身形凌空的雷星云劈了过去!
  雷星云身形将落未落之际,吃百变神君凌空一掌击到,无从闪避,只有挥掌硬接过去。
  但使他吃惊的是百变神君的掌力虽然雄浑威猛,但却像一股怒卷的狂涛一般,自己的掌力与之一接,一股奇强绝猛的暗力反弹过来,竟使自己借势反而平飞而出,从群雄头上一丈余高之处斜掠而过,疾飞出八丈之外,跃入丛林之中。
  雷星云颇为讶异,百变神君的掌力刚中带柔,看来竟是有助于自己逃离此地之意,这却是为了什么?
  心中虽然忖思不解,但身形并未停留,疾飞巧纵,迳向林外峰下驰去!
  一粟子,樵隐神叟等一干群雄,见雷星云有若天神下降般竟藉百变神君那样刚猛的掌力反弹而出,有如飞鸟横掠而过,齐都吃了一惊,但旋即同声一喝,轰然向雷星云逃去的方向追去!
  百变神君突然迅捷无俦的越过群雄,振声喝道:“诸位慢追!”
  一粟子等人虽对百变神君敬礼有加,但由于从未与之相处,对他的武功造诣究竟有多大成就并不十分了解,方才虽曾见他发过两掌,但除了雄浑刚猛之外,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此刻众人正当全力飞奔追赶之际,百变神君竟轻而松之的一越而过,拦在众人前头,单凭这种出神入化的轻功身法就足以令人咋舌称奇不已,是以众人立刻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百变神君从容的继续说道:“我等在此举行武林大会,魔宫妖徒自是清楚无比,诸位慎勿自乱阵脚,中了妖徒的调虎离山之计……”
  众人同时惊悟过来,雷星云极可能施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将一般为首之人引开,而使大批魔宫高手趁虚而入,将与会群雄一网打尽。
  一念及此,觉因大师等人同时不寒而栗,幸而此时不过追出数十丈远,四周悄无声息,显然尚无意外事故发生。
  一粟子忽然顿足长叹一声,道:“我等枉为一代掌门之人,竟几乎栽到这魔宫的娃儿之手中!”
  言下愧恨不已。
  众人亦皆浮起一层赧然之色。
  百变神君淡淡一笑,道:“这姓雷的娃儿来得过于突然,显见得四周布设的桩卡出了问题,这……”
  崆峒掌门玄真道长,峨嵋掌门智圆长老两人同时趋前一步道:“布设防守桩卡与及接待与会之人均系由我两派负责调度,此事我等难辞其咎,稍待再向柳老英雄当面请罪,此刻我等就要去重新布署一番。”
  百变神君颔首一笑,道:“如此有劳两位了!”
  待两人去后,百变神君目光一转,又向觉因大师道:“那姓雷的娃儿显然路径不熟,看他逃去的方向正是崆峒最险恶的所在七绝谷,谅来去之未远,可否将这娃儿交与老朽处理?”
  觉因大师稽首道:“那娃儿刁钻得很,柳老英雄不要中了他的诡计!”
  百变神君笑道:“这个,老禅师只管放心就是。”
  说罢双拳一拱,未见两足移动,人已倒跃而出,到了数丈之外。
  觉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与一粟子,樵隐神叟等相顾无言,又复走回群雄猬聚的大会会场而去。
  雷星云逃出群雄包围,一路飞奔,急如电掣,向峰下驰去。
  但万霞峰松柏如盖,极难分辨路径,及至他奔出松柏丛林的边沿,方才发觉已经走错了道路。
  他并不十分在意,心想不论走那里下去都可到得了山下,但走来走去却渐渐觉得有些不对。
  只见峰岭纵横,山路回环,竟如走入了一座迷魂大阵一般,每个山峰形状都相去无几劲兼且在黑夜之中,走来走去竟然迷失在那些回环交错的山路之中。
  而且所经之处,山势陡峻,稍一不慎,就要落入万丈深壑之下,雷星云费尽心思,也难找出那一条方是通达山外之路,长叹一声,就地坐了下来。
  此际已是三更光景,山风呼啸,四外一片黑沉,雷星云心头之中有如压上了一块沉重的铅块,思潮起伏,感慨不已。
  他急于要找到华双红,满以为可以在武林大会中找出她的踪迹,殊料连他与海内四老的影子也未找到,反而又讨来了一场无趣。
  武林群雄对他的误解,以及他们盲目的信赖百变神君,将武林命运拉入覆亡的边沿,这些虽是十分严重的大事,但此刻他已没有心思再去想它,眼下他脑海中只声旋着一个意念,找到华双红,给她服下龙涎参果,挽救她的生命!
  然而她去了那里,他到那里才能找得到她?
  忽然,一声轻咳之声传了过来。
  雷星云蓦然吃了一惊,但却动也未动,只在原地运功戒备,同时缓缓放目向发声之处望去!
  只见一条黑影疾悄无声的飘了过来,正是百变神君柳天建。
  他来势虽快,但却看来并无恶意,雷星云立刻记起方才如非藉他一掌之力冲出重围,则自己尚难如此轻松的逃了出来,当下冷冷一笑,装作未闻未见之状,对他不理不睬。
  百变神君收住身形,笑道:“雷壮士为何尚未离去?”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等你!”
  百变神君大笑道:“不错,设若老朽不来,只怕你今夜难以走出这七绝谷去!”
  雷星云心头一惊,但却冷声喝道:“在下被你愚弄得已经够了,如非……”
  他原想说如非为了华双红、白玉菁,以及自己尚未报得了父母之仇,就要与他一死相拚,但他终于还是忍了下去,话锋一转道:“且说你追迫在下而来,又是何意?”
  百变神君笑道:“指点你出山之路!”
  目光柔和的横扫着雷星云,微微而笑。
  雷星云大惑不解,百变神君对自己的态度委实令人难测高深,一时凝注着他忖思不语。
  百变神君徐徐又道:“娃儿,不用胡思乱想,老夫把你看成惟一之友,也视做惟一之敌,将来不是你毁在老夫手中,就是老夫栽倒你的手里,但老夫不能不冒此险……”
  微微一顿,又道:“而且就眼下情形看来,一时之间,凭你如何施为,也还逃不出老夫的掌心之外……”
  但他话尚未完,只听一阵衣袂啸风之声传了过来,同时,一个甜脆无比的声音说道:“我可以讲句话么?”
  雷星云吃了一惊,那声音听来极是耳熟,急忙旋身看时,只见数丈之外的一块巨石之后,转出了一个俏丽的人影,正莲步姗姗向前走来,出乎意外的竟是谷幽兰。
  百变神君冷声一笑,纵身迎了上去,沉声喝道:“你来做什么了?”
  谷幽兰有些畏怯的睨了他一眼,但旋即恢复了原来的镇静,道:“我如今是师祖西圣的人了,难道……”
  百变神君脸色阴沉无比,插口喝道:“那也不容你任性胡为,何况……西圣是否仍在人间,老夫尚未查明,如果……”
  但他最后的几句话,声音说得极低,显示出心中有所疑惧。
  雷星云见谷幽兰忽然在此出现,一时心中甚觉不是滋味,自从与她初次相遇,将崆峒派人击得一死二伤救了她以后,一直牵缠不清,同时自己所以与正大门派之间弄得误会重重,势同水火,也完全是由她而起,其后在枫谷山庄之中若非华双红扶伤相救,自己更是差点中了她的圈套,所以对她又怒又恨,但另外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情愫在内,虽然吃了她不少大亏,但却觉得她极是令人可怜,至于为何要可怜一个设计谋害自己的魔宫妖女,却是他想不出理由的。
  他虽原谅了她的一切,但却发誓不再见她,要把她的影子从心中永远抹去,权当从来没见过她。
  然而此时谷幽兰的突然出现,使他不由又起了一阵激动,他不知道谷幽兰与自己是无意在此相遇,还是她有意追寻自己而来。
  趁百变神君与她谈话之际,他转过身去,不理不睬。
  虽然他转过身去不理不睬,但对他们的谈话却是十分注意倾听,他早就怀疑百变神君在魔宫中的身份地位,想从他们谈话之中听出一些端倪。
  然而谷幽兰对百变神君并没称呼什么,使他依然听不出什么头绪,同时,谷幽兰提到什么师祖西圣,难道西圣就是西荒隐叟,这个老头儿还在世上么?
  百变神君说话之间颏下长髯忽然无风自动,显见他内心中情绪激动已极,当下嘿嘿阴笑了一阵,忽然缓缓向谷幽兰面前欺了过去。
  谷幽兰见他双目之中蓝光激射,双掌十指箕张,情势十分凛人,不由有些惊惧的步步后退。
  雷星云转过头去倾听了一会,又为他们这一段短暂的沉默所动,不自觉的又复转头看去。
  只见谷幽兰面露惊惧之态,凝住着百变神君步步后退,在她身后数尺之外就是一道万丈悬崖。
  雷星云心头一惊,不禁又为她担起心来。
  谷幽兰依然一步步慢慢后退,百变神君则一步步向前进逼,同时,只见他面泛杀机,目射凶光,恨恨的沉声喝道:“老夫拚着向西圣面前领罪,也容不得你败坏老夫之事……”
  是时谷幽兰已退至万丈悬崖边沿,她为百变神君威势所慑,似是根本不知道已经退至悬崖之事,只要再退上一步,势非一下子落入悬崖不可,任凭武功如何高强之人,也将摔得粉身碎骨而死!
  谷幽兰果然仍旧迈步后退,雷星云再也忍耐不住,连忙沉声大喝道:“姑娘小心,后面是万丈悬崖!”
  谷幽兰蓦然一惊!收住脚步扭头看时,不禁啊了一声,急忙向左侧跨出两步。
  百变神君怒视了雷星云一眼,闪电般探臂就向谷幽兰抓去!
  但谷幽兰就当向左跨出之时,却迅速的由颈间衣襟内拉出一物,双手微微颤抖着擎在面前。
  百变神君身手何等矫捷,探臂之间,已抓至谷幽兰胸前,但对谷幽兰伸手拉出之物,却似畏惧无比,连忙又把抓到她胸前的右掌缩了回来。
  只见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噗通跪了下去,咕咚咕咚的磕了四个响头。
  雷星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他立刻记起在枫谷山庄中时,独孤恨也曾演出过同样的一幕,这的确令人十分迷离难解之事。
  百变神君磕过头后,立起身来,脸色十分难看,一时黯然无语。
  谷幽兰却似变得神气十足,朗声喝道:“认得玉缕金牌么?”
  百变神君低声应道:“认得。”
  谷幽兰冷冷的道:“我可以求你一件事么?”
  百变神君道:“姑娘吩咐就是。”
  谷幽兰徐徐说道:“不论情势演变到何种程度,你不能……”
  说着向雷星云一指,道:“你不能伤害他一毫一发。”
  雷星云在一旁听得十分清楚,谷幽兰虽是一番对他关切之意,但却严重的伤害到了他的自尊,一时怒形于色,但口唇嚅动了一阵,却并没说出什么话来。
  只听百变神君道:“老夫记下了。”
  谷幽兰幽幽一叹,沉思不语。
  百变神君目光始终盯注在谷幽兰双手所擎的玉缕金牌之上,微皱着双眉轻咳了一声,道:“姑娘可否把玉缕金牌收了起来再讲。”
  谷幽兰神思不属的沉忖了一下,当真把那金牌已收入了衣襟之内。
  百变神君脸色立刻开朗了许多,似是又恢复了阴阴的笑意,目注谷幽兰道:“只要那玉缕金牌果是西圣所赐,算你交上了鸿运,老夫自然件件依你,但如被老夫查出事实不符……”
  阴阴的一笑,接下去道:“老夫要使你备受日炙、冰冻、虫咬、蛇噬,诸般酷刑而死!”
  谷幽兰全身震了一震,脸色变得惨白,但仍然沉着的说道:“随你去查好了,但你如因而激怒了西圣,也许他老人家不会轻饶了你!”
  百变神君闻言似也吃了惊,退后一步,道:“咱们走着瞧了……”
  目光一转,身形飘出五尺,转向雷星云一笑语意双关的道:“雷壮士珍重了……”
  一指谷幽兰,又接下去道:“这位姑娘自会指引你出山之路,老夫无暇多陪,就此别过了!”
  最后的话声一落,人已出去了三丈余远。
  雷星云并无阻拦之意,一任他飘然离去。
  他微微叹吁了一声,不自觉的转身向谷幽兰看去,谷幽兰也正凝眸看他,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眸光透过一层晶莹的泪光,像两支利箭般盯在他的脸上。
  四目相接,雷星云遽感心头一震,极不自然的转过头去,拔步就走。
  谷幽兰摇头一叹,连忙纵身赶了上去,同时颤声喊道:“雷相公!雷……相……公……”
  雷星云已决意不再理她,故而展开提纵身法,在陡峭的山路上向前疾奔飞驰,头也不回。
  谷幽兰轻功身法亦颇不弱,在雷星云身后亦步亦趋,紧紧追随。
  雷星云见谷幽兰紧紧追逐不休,猛然又提起两成功力,疾如流星赶月,益发加紧向前疾奔。
  眨眼之间,他已把谷幽兰远远丢在身后。
  但此时面前却出现了一道断崖,深不见底,无路飞渡,只有左侧一道窄窄的山路,雷星云不暇思忖,又向左侧山路穿去。
  一连飞驰出半里左右,身后已听不到谷幽兰的衣袂脚步之声,转身看时,果然已不见了谷幽兰的踪影。
  他又轻轻喟叹了一声,心头掠过一阵凄然之感,索性放慢脚步,审度着地势,继续向前走去。
  但他立刻又觉得有些不对,两侧山路,仿佛都是曾经经过之处,面前不远之处又横着一道山口。
  方在疑虑之间,忽见一条黑影从山口之中飘了出来,竟然又是谷幽兰。
  谷幽兰闪身飘了出来,凄然一笑道:“这里是崆峒山有名的七绝谷,不要说是在黑夜,就是白天,如果山路不熟,也难以走得出去。”
  雷星云无奈收住脚步道:“在下不追究过去之事也就算了,姑娘还要这样紧紧追踪在下,不知究是何意?”
  谷幽兰微吁了一声,道:“你当真这样恨我么?”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我用不着恨你,我只希望从今之后不再见你!”
  谷幽兰偷偷弹掉两滴眼泪,道:“我知道你不一定会这样,其实,即使你不怪我,我也不能再多见你了,至少我要遵守对那位救我的老前辈许下的诺言,何况……”
  凄然一叹,收住话锋。
  雷星云依然冷冷的道:“姑娘请便吧!”
  说罢,转身大步又走。
  谷幽兰连忙追上一步,道:“不容我再说一句话了么?”
  雷星云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谷幽兰叹道:“我要求你放弃万劫魔宫之行,至于你报仇和援救那位白姑娘之事,一切包在我的身上,我一定准能给你办到……”
  雷星云唇角紧抿,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道:“姑娘怎的要对在下这等好法?莫非这又是一条妙计么?”
  谷幽兰双眉一蹙,道:“我虽然不能再和你一起,但我却不愿要你恨我,这就算我稍微赎一下过去对不起你的事吧!”
  雷星云大笑道:“我雷星云堂堂七尺之躯,设若把报仇雪恨之事也托一个妇人女子去办,我还有何颜立于天地之间!姑娘不必再说下去了!”
  谷幽兰神情惨沮的道:“可是万劫魔宫无异于森罗地狱,不论你武功多高,也一定有去无回,何况魔宫之主早已有了阴狠的布设……”
  微微一顿,又道:“百变神君虽然答允我不伤害你,可是谁也料不准他……”
  雷星云大声呵叱道:“住口!难道在下还要你代我向那百变神君求情么?不论那万劫魔宫是何等恐怖之处,在下依然是要去就去,谁也拦阻不了……”
  愤愤的哼了一声,又道:“大丈夫视死如归,只要义之所在,虽死何惧!”
  说罢,又复大步就走。
  谷幽兰紧紧随在身后,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听我的劝告,不过,我也算是已经情至义尽,听不听也只好由你了!”
  雷星云不理不睬,顾自大步向前走去,他虽明知此刻难以觅得到出山之路,但为了避开谷幽兰,仍然盲目的向前走去。
  谷幽兰幽幽的又道:“这路走错了,应该……”
  雷星云大声喝道:“不劳姑娘费心,在下并未要姑娘指点路径!”
  忽然一阵呵呵大笑之声传了过来。
  雷星云、谷幽兰俱皆同时吃了一惊,凝神看时,只见醉罗汉空空和尚背着那巨大的红漆葫芦,忽然由一侧转了出来。
  人还未到,一股薰人的酒气却先冲了过来。
  他来的无声无息,雷星云谷幽兰两人俱未发觉他究是何时来到身旁的,如非他那呵呵大笑之声,两人可能都未发觉。
  雷星云连忙趋前一步,恭谨的施了一礼,道:“老前辈……”
  醉罗汉目光却斜斜的瞟着谷幽兰,脚步踉踉跄跄,缓缓的收住大笑之声,向雷星云道:“这妞儿长得挺俊的么?为什么遭人家横眉竖眼的……”
  眦牙裂嘴的向谷幽兰一笑,又道:“我和尚就没有这种好命……”
  谷幽兰立刻双颊飞红,赶紧把头扭了开去。
  醉罗汉又转向雷星云道:“别这样对待人家,辜负了人家一片好心!”
  他说得半真半假,笑谑不已。
  雷星云不知应该怎样回答才好,一时大为尴尬,良久良久,方才嗫嚅的道:“老前辈怎会深夜之间来到此处,莫非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么?”
  醉罗汉大笑道:“我和尚打卦算命,都说还有三十年的鸿运,不想去送死……”
  扳过背后葫芦,咕咕灌下两大口酒,一抹嘴唇又道:“娃儿,忘记了咱们的约会啦?”
  雷星云立刻记起自己离开白云坪落霞山庄,初次遇到醉罗汉时,他曾有与自己在崆峒山相会之言,当下忙道:“不知老前辈有何教谕?”
  醉罗汉撇嘴一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目光一转,道:“这地方不太妥当,怎生离开这里才好?”
  雷星云已在这七绝谷中转了许久转不出去,闻言不由又浮起一层愧赧之色,哑口无言。
  醉罗汉看了谷幽兰一眼,挤眼皱鼻的道:“这娃儿不解温柔,心眼太死,要不嫌我和尚又老又丑,就在这里等我,等会咱们两人套套交情!”
  说着向雷星云一招,道:“娃儿,走了!”
  雷星云不及多言,果真跟了醉罗汉就走。
  谷幽兰莫名其妙的瞪视着醉罗汉,呆了一会,见醉罗汉拉着雷星云走去,忙赶上一步,福了一福,喊道:“老前辈……”
  醉罗汉回头一笑道:“怎么?当真看中我了么?”
  谷幽兰俯首应道:“既蒙您老人家不弃,难女就在这里等候您老人家大驾,求您老人家指点难女的迷津。”
  她一口一个老人家,把醉罗汉叫得舒服无比,当眉开眼笑的道:“好说,好说,我和尚回头准来……”
  又冲着雷星云眦牙一笑道:“娃儿,可别吃醋呀!”
  雷星云原是不善谈吐之人,兼以心头沉重,对醉罗汉的笑谑之言,实在觉得无从置答,只好默然不言。
  醉罗汉亦不再多言,只顾当先歪歪斜斜的走去。
  他的步伐凌乱,踉跄欲倒,但却似漫实快,疾如飘风,以致雷星云不得不施展开提纵身法,方才紧紧的随在他的身后。
  醉罗汉路径极熟,七弯八拐,不多时就走到了一道悬崖之下,只见插天的乱峰已经抛在身后,面前是一道斜坡,彷沸已到了崆峒山下。
  醉罗汉收住脚步,忽然面色一沉,道:“娃儿,你当真打算要闯万劫魔宫么?”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不错,晚辈义无反顾。”
  他心中一动,凝注着醉罗汉道:“眼下武林板荡,觉因大师等人不辨黑白,推举百变神君为领袖之人,明晨即将直趋魔宫,实则那百变神君就是魔宫妖徒,眼见群雄此去凶多吉少,老前辈为何不设法阻止这一场空前大劫!”
  醉罗汉又微吁一声,道:“凡事皆有定数,我和尚岂能逆天而行,何况我这又醉又疯的和尚,谁能信得过我?如依我说,你这孤身独闯魔宫之举,还是不去的好,如果定然要去,眼下我和尚正在等候几个昔年知己,不妨与我和尚一块同去!”
  雷星云心头一喜,他早已看出醉罗汉是神功盖世的武林奇人,虽然他故做疯痴,不停的灌酒,实则他才是真正关心正邪消长,武林安危之人,他说正在等待几个昔年知己,那定然又是几位武林中的长者,也许岌岌可危的武林不致这样容易的沦入于魔宫妖人之手。
  但立刻又想到下落不明的白玉菁,他在去魔宫半路的客店之中点了静心神尼的穴道,与她约好在魔宫相晤,岂可因而失信,当下苦笑了一下,道:“老前辈的关切之意,晚辈没齿难忘,不过,晚辈有难言之隐,只能先老前辈早去一步,如幸而不死,当可再与老前辈相唔。”
  醉罗汉摇摇头道:“你的武功虽可列入一流一的高手,但万劫魔宫不是儿戏之处,只恐仍然是有去无回!”
  雷星云道:“晚辈已经说过,这是义无反顾之事。”
  他不愿再谈论这事,同时他更急于想找到华双红的下落,话锋一转道:“老前辈可知道海内四老的下落没有?”
  这句话他原是顺口一问,并没有得到满意答覆的奢望。
  醉罗汉摇头一叹道:“定数难逃,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我这穷和尚又何必妄费心机……你不是要找海内四老么?你且看看那人是谁?”
  说着抖手打出一粒萤光般的火星,像一颗小小流星一般向前射去,直飞到二十余丈之外,忽然爆出一团火光。
  就在那一团火花照耀之下,只见在一簇草丛之间跌坐着一条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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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千里追踪
  醉罗汉说话之间,抖手打出一颗莹光火星,直飞出二十余丈之外,迸然爆了开来,闪出一团光花。
  在那火光照耀之下,只见一条人影正跌坐在路旁的草丛之中。
  那人似是正在默然运气行功,对在他头上爆开的火花恍如未见,头也未回,动也未动。
  那火花闪了一闪,即刻熄去,加上只看到了那人的一个背影,以致雷星云并未看出是个何等模样之人。
  他把怀疑询问的目光投注到醉罗汉脸上,问道:“那人是谁?因何要坐在那里?”
  醉罗汉微微一笑道:“你自己去看吧……”
  目光一转,又道:“我和尚对你言尽于此,现在,我可要去会会那小妞儿去了!”
  说着双肩一幌,人已到了数丈之外。
  雷星云望着他逝去的背影呆了一会,暗忖他老人家当真是一个佯狂救世的高僧,这等出尘脱俗的行为做事确非常人所能及。
  他心中虽有未尽之意,要和醉罗汉仔细一谈,但转念之间,醉罗汉早已去得没了踪影,当下只有满腹疑念,向那跌坐在草丛中的人影扑去。
  及至到了近前,方才看出那是一个道装之人,他心中一动,连忙蓄气聚力,转到那这人之前。
  不出他所料,那人正是海内四老的三玄道长,道袍破碎,血迹淋漓,一付狼狈之象。
  雷星云怔了一怔,一时心中不由暗暗吃惊!
  三玄道长瞑目跌坐,显然正在运功自疗伤势,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似是内伤极重。
  雷星云冷哼一声,松去了提聚的功力。
  他伸出右手,向三玄道长肩头轻轻拍去。
  但他立刻想到,牛鼻子正在运功疗伤,自己虽是轻轻一拍,但却足以使他血凝心经,气涸丹田,登时死去,只好又把拍出的右掌收了回来。
  他细细搜查附近,但找不出打斗过的痕迹,显然三玄道长是在别处负伤之后逃出来此处,因为内伤过重,不得不就在这草丛中暂做遮蔽,运功疗伤。
  那么他是和谁发生过拚斗?而且海内四老一向聚而不分,那空明和尚、慧清师太、天南逸叟又在那里?
  很自然的他想到这事只有一个可能,海内四老在赶赴武林大会中途,遇上了华双红,双方立刻展开了一场生死之搏,三玄道长当场重伤!
  但以后的情形,拚斗的最终结果如何?却是他难以想像得出的!
  他心忧如焚,但附近既无蛛丝马迹可寻,只有耐心的等待着三玄道长醒来。
  大约过了将近顿饭之久,方见三玄道长微微颤动了一阵,似是经过了一轮三十六周天的气血回转,恢复了暂时的一段清醒。
  他缓缓睁开眼来,一眼望见了站在面前的雷星云,立刻大吃一惊,出于一种本能的防卫举动,挥手一掌,向雷星云拍了过去!
  雷星云冷哼一声,跃身闪开五尺,喝道:“住手!你要找死吗?”
  三玄道长挥出一掌,震动了受创的内伤,立刻喘吁不止,一口鲜血顺着唇角汨汨流了出来,经雷星云一喝,颓然收住右掌,双目神光尽消,像受伤的野兽般凝视着雷星云不语。
  雷星云冷冷的道:“方才在下如果出掌迎击,只怕已经将你的心脉震断了!”
  三玄道长自知伤势极重,无能抗拒,黯然一叹道:“贫道既然注定了要死在你的手中,那也是天数使然,雷施主尽管快些出手就是!”
  说罢,闭上眼去,一派视死如归之情。
  雷星云忽然被这眼前的惨象弄得心中极不舒服,只见三玄道长飘洒的五绺白髯,已沾染上了不少鲜血,而且不住抖动,显然他内心中依然极是激动,对这个年逾百龄,身负重伤的老道,使他忽然兴起了一阵恻隐之念。
  他俯下身去,沉声喝道:“在下生平做事光明磊落,尚不会乘人之危,虽然我早有杀你之心,但眼下只要你肯据实答覆在下相询之言,我绝不伤你性命。”
  三玄道长睁开眼来,唇角挤出一丝苦笑,道:“说吧!贫僧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雷星云急急的道:“你是被何人所伤?空明和尚等人为何撇了你不顾,他们去了那里?”
  三玄道长又苦笑一下,失神的目光在雷星云脸上转了一转,道:“施主当能猜得出来,贫道正是被华双红所伤……”
  微吁一声,又道:“贫道一时疏忽,为她的玄阴真力震穿了内腑……”
  雷星云急忙打断他的话道:“她如今去了那里?”
  三玄道长道:“这就难说了,贫道受伤之后,空明禅师、天南逸叟、慧清师太三人力战华双红,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边战边走,远离贫道而去,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更次,这时只怕已在数十里之外了!”
  雷星云闻言极是忧虑,既不知他们是奔向何方而去,如果追错方向岂非愈去愈远,是以一时不由大为作难。
  同时,他也有些怀疑之念,华双红志在报复海内四老之仇,为何不在此地分出胜负,而要边战边走?
  只听三玄道长徐徐又道:“在碎心洞内,贫道曾以三阳指力伤了她的三髓一脉,使她生命顶多难以活过三月,而贫道今日为她的玄阴真力震穿内腑,也已是必死无救之人……”
  雷星云冷冷的道:“这是天理昭彰,报应循环,那华双红与你有何恨何仇,你要在碎心洞中对她下那样毒手?”
  三玄道长叹吁一声,道:“华双红与贫道确然无仇无恨,但贫道所以要将之置于死地,那是为江湖武林除去了一大祸害,贫道虽亦不幸惨死于她的手中,但却无所悔恨!”
  雷星云冷笑道:“华双红被囚碎心洞内,被难之中,为你暗下毒手,她又怎见得便成了江湖中的祸害?”
  三玄道长摇头苦笑道:“此事非你所知,贫道自信并未做下错事!”
  雷星云心头大怒,呸的一口唾到三玄道长脸上,喝道:“老顽固,死到临头,依然毫无悔意!”
  三玄道长并无怒意,顾自徐徐又道:“贫道虽不知华双红确实去向,但却也能判断出个大概,既然施主为其所迷,不妨依照贫道所说急速追去……”
  雷星云连忙喝问道:“快说,她可能去了那里?”
  三玄道长喘吁了一阵,道:“万劫魔宫!”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她因何要去万劫魔宫?”
  三玄道长苦笑道:“华双红为玉面罗刹华灵仙之女,玉面罗刹出自西荒隐叟门下,与万劫魔宫妖徒同出一源,据贫道所知,华灵仙与那万劫魔宫之主曾有过什么争执,可能为了西荒隐叟的某一件遗物因而交恶,华双红眼下虽伤了贫道,但她也已是灯前残烛,在她死去之前,可能还要去一次魔宫,完成其母生前的遗志……”
  雷星云听得半信半疑,他不知三玄道长是信口而言,还是确有所闻,但他记得华双红在积云寺壁上题诗之中却本有去万劫魔宫的暗示。
  只听三玄道长又道:“即使华双红不去万劫魔宫,空明禅师等人也会引她前去!”
  雷星云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三玄道长苦笑道:“华双红虽三髓一脉重伤欲死,但武功未失,夜来一战,贫道不幸重伤,空明禅师等三人亦仅能勉强支持,如欲取胜亦是极难,如果将其诱往魔宫,自可假手魔宫妖徒将其杀死,因为那魔宫宫主早有杀害华双红之心。
  空明禅师等眼下要助武林群雄共捣魔宫,乘此先去一探魔宫虚实,等候与武林群雄在彼相会,所以贫道才断定他们必然向魔宫路上退了下去,施主加紧追去,必然可与他们相遇,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如果施主执迷不悟,只恐也将与那华双红同死于魔宫之内,难得生还,除非……”
  但他话未说完,却蓦然又喷出一口鲜血,昏晕了过去。
  雷星云眉头微皱,立刻将右掌抵在他的命门穴上,一股缓缓的热流透了过去。
  不久,三玄道长又醒了过来,挣扎着仍然跌坐起来,道:“贫道言尽于此,再无话说了!”
  雷星云冷笑道:“在下却有两句话要对你说!”
  目光盯注在三玄道长脸上看了一会,接下去道:“武夷静心神尼日前已到,要与你们清算四十年前的旧账,不知你们当年是怎样得罪了她?”
  三玄道长双目中射出两道惊疑的黯淡光芒,道:“她真的也来了吗?”
  雷星云冷笑道:“她不但已经来了,而且眼下已先一步去了万劫魔宫,也许正在路上堵截,总之,空明禅师等如果当真去了魔宫,必然会和她相遇,以华双红与静心神尼联手之力,只怕那空明禅师等无法把华双红诱至魔宫,就要同罹惨祸了!”
  三玄道长呆怔了一会,道:“冥冥中万事早已安排,贫道对此并无所萦怀!”
  雷星云哼了一声道:“你既被华双红震穿内腑,运功疗伤至少也要十二个时辰才能收效,在这等旷野山林之中,又没有护法之人,只怕你……”
  三玄道长苦笑道:“贫道已逾百龄,生死早已不放心上,眼下运功疗伤,无非尽人事以听天命而已,其实……”
  微微一叹,道:“即使能暂时康复,也难活过百日,玄阴真力与贫道之三阳指力同为当世十大歹毒功力之一,无药可救!”
  雷星云不愿再与他多浪费时间,微微吁叹了一声,道:“如此你只好在此碰碰运气,在下就此别过了!”
  说毕,转身大步就走。
  三玄道长忽然急急喊道:“雷施主!”
  雷星云闻声收住脚步,道:“道长还有什么话说?”
  三玄道长道:“贫道蒙你不杀之恩,必有相报……”
  说着探手向怀中摸去。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在下没有乘人之危的毒辣心肠,那个要你相报!”
  说毕,头也不回,一跃数丈急步而去。
  耳际间依然听得三玄道长声调嘶哑的喊道:“施主!贫道这……里……有……”
  但他已无心细听,只顾展开提纵身法,急急向前奔去。
  此处已到了崆峒山下,越过一道斜斜的岭坡,就是一条宽阔的大路,再走半里多路,那大路就接上了东西的驿道。
  这时尚不过四更刚过,路上并无行人,遥望崆峒,只见乱峰接天,巍然峙立在冥蒙的夜色之中。
  雷星云收住脚步,心头又不禁浮起一阵感喟。
  觉因大师等一干群雄盲目无知,将百变神君奉为领袖之人,此刻想必也都已准备首途魔宫,在百变神君阴谋安排之下,那结果不问可知。
  还有谷幽兰,她那神秘莫测的态度,那款款的深情,幽幽的眸光,看来不似假装,但她与独孤恨阴谋骗取自己的“降龙残篇”谋害自己的性命,却也是铁一般的事实,这是多么矛盾而不合理之事。
  还有她与百变神君之间,似是也有着难以理解的关系,很显然的百变神君有杀她之意,但见到她颈间所挂的那块金牌,却又连忙下跪磕头,这些事当真是使他愈想愈是迷糊。
  他又想到醉罗汉劝自己勿去魔宫,难道那万劫魔宫当真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不成。
  忖思之中,他已踏上了东西的驿路。
  华双红不论武功如何高强,她已剩下了不过六七天的生命,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在这段时日之中把她寻到。
  然而她是否果真如三玄道长所说,已追逐着空明禅师等人去了万劫魔宫?
  他一路缓步向西行去,一面细细打量着路旁,找寻可疑的踪迹。
  设若他们果已西去,则必然要由此路经过,此刻尚无行人,如果细细搜寻,不难发觉他们遗留下的痕迹。
  他一口气走出一里多路,搜索得极是仔细,但却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未发觉。
  他茫然停下身来,长长吁叹了一声,一时竟茫然不知所之。
  忽然——
  路旁丈余之处的一丛矮树枝上,挂着一缕土黄的布条,在秋风之中飒飒飘动。
  雷星云急步奔了过去,只见那布条果似从衣服上扯下之物,从那土黄的颜色看来,使他直觉的认为那是空明禅师扯破的僧袍。
  树下果有踩折的乱草,凌乱的足迹,显然华双红曾在此与空明禅师等有过一场激烈的搏斗。
  细细的向前寻去,忽然又发现了一滩血迹。
  那血迹已呈暗赤之色,估计时间,至少已过了两个时辰。
  雷星云大大吃了一惊,他无法判断是谁在此地负伤,如果负伤的是华双红,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他已可看出华双红与空明禅师等果真已向万劫魔宫的方向而去,当下尽可能的循着他们所遗留下的足迹,急急向前走去。
  那凌乱的足印就沿着驿路边沿曲曲折折的向前延伸开去,显见他们经过此处时仍是边打边走。
  由足迹之中更可清楚的看出共有四双不同脚印,更证明是华双红与空明禅师等四人所留。
  雷星云循着那逶迤的足迹走出又约里许左右,忽然发觉其中三双脚印笔直的转向驿路而去,另外一双较小的足印,也在数尺之外弯向驿路,然后并成一条直线向大路尽头一直延伸过去。
  雷星云长吁一声,紧张的心情不由略略定了下来。
  从足迹之中,他可以想像得出空明禅师等三人是在边打边退,最后摆脱了华双红的攻势,放步疾奔,故而由旷野之中转上了驿路,另外那双较小的足印,自然是在后面紧追不舍的华双红。
  从而他也可断定旷野中那滩血迹并非华双红所遗,如若是华双红负伤的话,空明禅师等绝不致再逃,说不定早已将华双红殴毙此处。
  心中虽在忖思,脚下并未稍停,沿着那断断续续的足迹飞也似的一直向正西追了下去。
  他一口气追下了二十余里,那清晰的足迹依然笔直的向前延伸,毫无停留过的迹象。
  雷星云不禁又有些疑惧起来,假如负伤的不是华双红,为何这样久都无法追得上空明禅师等人?
  他继续加紧脚步追去,一直追到天色大亮,估计时间,大约至少也有了六七十里之遥,但那足迹依然笔直的向前延伸,毫无停留的迹象。
  此时驿路上已有了零零落落的行人车马,那一行足迹也慢慢为其他的足印车轮所掩,终于完全难以再加辨认。
  焦燥、失望、悲伤、愤怒,再加上过度的疲倦,纵然是金刚不坏之躯,也禁不得这样折磨,他终于有些觉得厌厌欲病,精神体力大感不支起来。
  驿路上的行人愈来愈多,而且一双双讶疑好奇的目光都瞪瞪向他身上射来。
  雷星云此时方才发觉到自己的狼狈行状,一身青布短衣早已油垢泥污,破烂不堪,襟前尚可看得出斑斑血迹,但背后的青芒剑却金镶玉缕,光华慑人,这样在路上狂奔飞驰,自然会惹得路人侧目。
  他只好放慢脚步,徐徐而行,但内心中却更觉得焦灼不安,幸而眼前已到了一处市镇,当下随便找了一处饭铺,匆匆饱餐了一顿,略略休息。
  他试探着打探华双红与空明禅师等人的下落,但无论那饭铺的主人,或是同餐的客人,都茫然摇头。
  他此刻虽然疲倦万分,但他却不能休息,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向前行去。
  虽然他走得已然慢了许多,但到中午的时光也又走了六七十里的光景,综计离开崆峒已经一百余里。
  他一路之上仍然向每一处市镇上的店铺打听,最后,终于有人告诉他的确有一僧一尼一俗三个极老之人由此匆匆而过,但却一清早就走了过去,并未见有什么白发老妪,算起来至少也过去了三个时辰。
  雷星云心中有数,也不暇细想,继续一路追了下去。
  当日黄昏之时,他已赶到了夏河城,一日之间,走出了两百余里。
  他委实已经无法支持,只好找了一家客店,权且休息。
  在客店之中,他又打听出了一个值得兴奋的消息,有人曾见到一个白发老妪在这夏河城内以一锭四两重的金子买了一匹快马,向往青海的方向驰去,但却没见到那一僧一道一俗三个老年之人。
  但那是正午刚过不久之事,已经过去了整整半日。
  从穿着打扮上,雷星云判断出那确是华双红无疑。
  他此刻但感头昏目眩,四肢酸软,无论如何他必须好好睡上一会再说,于是他关好门窗,运功调息了一会,不知不觉间即刻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了约有四个时辰左右,雷星云霍然跳下床来,推门看时,只见不过方交寅时,繁星历历,夜色仍浓。
  他舒展了一下四肢,只觉精神抖擞,精力尽复。
  店中鸦鹊无声,距天亮尚有一个多时辰,雷星云已无心再待下去,从怀中掏出一块散碎银子,留在店房之内,即刻翻墙而出。
  好在通青海唯一官道没有迷途之虞,他仍然展开提纵身法一路向西驰去。
  一口气赶到天亮之后,在短短两个时辰中竟赶出一百余里。
  天亮之后,路上行人潮多,他只好又放慢脚步行走。
  他仍然留心打听,有人说曾见过那一僧一尼一俗,有人说曾见过那骑马的白发老妪,但与自己仍差着半日的时间,白日之间官道上人车如织,雷星云不便放步飞奔,只好耐着性子慢慢行走。
  当夜定更之时,雷星云已到了青海境内的风陵镇,经过打听,距日月山已剩了仅仅两百里的路程。
  但由此往前已不能再走驿路,须岔向西北而行,始能到达位于青海之中的日月山万劫魔宫。
  他不知华双红曾否追上过空明老禅师等人,也不知他们此刻究在何处?但判断他们总该在自己之前。
  他暗暗决定,在此休息上一个更次,仍然起身夜行,则必可在到达万劫魔宫之前追上他们。
  当下随便找了一家客店,用过茶饭,跌坐养息。
  他预定只休息一个更次,故而并不准备熟睡,只是运功调息一下。
  运息未久,立感心神宁谧,气血酣畅,渐入忘我之境。
  此刻店中客商多已入睡,一片黑沉,除了微风叩窗的飒飒之声外,已经静得听不到一丝人声。
  忽然——
  雷星云听到了一阵衣袂飘风,与轻轻的步履之声,那声音若有若无,极轻极轻,听得出是一位身负绝顶内功的高手。
  雷星云虽在运息入定之时,但对任何风吹草动之声仍然了如指掌,是以那声音虽低,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人似是由店外翻墙而入,在院中逡巡一周,迳向雷星云房间的窗下走来。
  雷星云不动声色,暗中提聚功力,约莫那人走至窗下之时,惊然一掌,挥出一股柔轫无声的劲力,劈向房门。
  但他掌势一推即收,那劈出的劲力立即往回卷来。
  他原是休息一时便走,故而房门虚掩,并未下门,那回旋的掌力一卷,房门立时呀然打了开来。
  雷星云冷哼一声,动如脱兔,就以跌坐的姿式,箭射般向门外飞去,人到门外,方才双腿暴伸,一点地面,扑向窗前。
  他早已判定来人所在的起位,自己虽以回旋掌力卷开房门,飞身外出,但这些动作,宛如同时而发,不过眨眼之间,人已扑向窗外,依他预料,那人身手再快,也难走得出三步之外,故而当扑向窗前之时,一招“飞龙搏兔”,右掌左指,已然势如风雷骤发,攻了出去。
  然而结果却使他大吃一惊,他的动作虽已极快,但却早已不见了来人的踪影,以致那凌厉的一招完全落空。
  他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同时他听得清清楚楚,确然有人来到窗下,是故稍微呆了一呆,立即飞身而起,跃上房顶。
  只见十余丈外果有一条黑影,正兔起鹘落,向镇南驰去。
  雷星云暗暗吃惊道:这人好快的身法,但他并未稍停,双肩一幌,有如大鹏腾空,紧紧追去。
  那人身形果是快得出奇,穿房越脊,眨眼间已到镇外。
  雷星云被激得怒火大炽,双足频点房面,一跃七八丈远,有如凌空驭风而行,相继扑去。
  镇外是一片荒野,杂树如林,夜风飒飒,雷星云深恐被来人遁入林中,不易追寻,故而脚下又暗暗加了两成力道。
  那黑影此时就在十丈之外,即将到达了那一片杂林边沿,但却突然刹住身形,停滞不动。
  雷星云相继扑到,只见那人身形高瘦,面蒙黑纱,一袭土黄长衣,正轻声冷冷而笑。
  待雷星云稳下身形,那人忽将掩面黑纱徐徐揭了下来,原来竟是在枫谷山庄中被白玉菁一剑刺成重伤的独孤恨。
  雷星云冷冷哼了一声,道:“你的命倒挺长啊!”
  独孤恨微笑道:“老夫久经风险,区区剑伤,又算得了什么?”
  目光在雷星云身上扫了一眼,又道:“只是老弟台看来诚实敦厚,竟也以诈术求胜,却是老夫大出意料以外大事!不过,这也怪不了你,相信那主意你想不出来!”
  雷星云脸色微微一红,沉声喝道:“那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尊驾处处施展狡诈技俩,在下不过偶一为之,又有何不可!”
  独孤恨微笑不言,目光尽在他身上骨碌碌的扫来扫去。
  雷星云怒喝道:“尊驾何以知道在下在此店中,深夜之中将在下引来此处,又是为了何事?”
  独孤恨笑道:“眼下江湖之上处处皆有本宫门下之人,休说老弟台是本宫重视之人,便是其他江湖间任何大小事物,也瞒不了本宫中人的耳目……”
  微微一顿,又道:“至于老夫引出老弟台来,不过有几句良言奉劝。”
  雷星云冷笑不语。
  独孤恨目光四外一掠,道:“大势所趋,眼下武林间气数已尽,合当由本宫之主出而整饬一番,老弟台妄图强扭天命,支大厦之既倾,挽狂澜于已倒,那是十分不自量力之事……”
  雷星云厉叱道:“自古以来邪者必亡,眼下魔宫妖徒气焰嚣张,虽然幸逞于一时,终难逃脱覆败厄运!”
  独孤恨大笑道:“以后之事暂且不去管它,须知老夫之言,完全是为了老弟台设想,如听老夫良言相劝,放弃魔宫之行,可免死无葬身之处。”
  雷星云怒喝道:“在下早已对天发誓,如不踏平万劫魔宫,生戮魔宫之主,为江湖武林除去一大祸害,绝不干休……”
  独孤恨冷笑道:“口气倒是不小,只是蜉蚁撼山,枉自送上一条性命!”
  雷星云徐徐又道:“而且,在下此行……”
  独孤恨立刻接道:“老夫知道老弟台眼下急于要追到华双红姑娘,只是,老弟台即使坚持要去,也要到明日黄昏之际始能到达日月山下,而华双红却在明晨之时就能抵达魔宫,待老弟台赶到之后,只怕她早已香消玉殒,尸骨无存了!”
  雷星云大笑道:“此处距万劫魔宫尚有多远?”
  独孤恨道:“足足一百里之遥!”
  雷星云道:“二百里路并非千山万水,在下即刻就要起身,天亮之前,定要在日月山下与华双红姑娘相会。”
  独孤恨摇头笑道:“老弟台原来不知,如果以你走来,这二百里却无异二千里之遥,须知由此前进,俱是逶迤回环的曲折小路,如果一旦迷失路径,也许三天三夜也难以转得出来,所以……”
  哈哈一笑,收住话锋。
  雷星云怔了一怔,心想这倒是自己未曾料到之事,自在崆峒七绝谷中迷路以来,他深切相信这话的可能性,是以一时倒不禁有些发起呆来。
  独孤恨目光盯注在他的脸上徐徐又道:“老弟台既是坚持要去,老夫已派人将一幅地理详图送于老弟台店房之内,凭那幅地图,可使你提前到达魔宫。”
  雷星云冷笑道:“你既不愿我去万劫魔宫,为何却又要送地图于我?”
  独孤恨道:“老弟台意志坚决,老夫既然阻止不了,只有协助你提前到达,须知不论老弟台对本宫如何敌视,老夫依然愿意深相结纳,也许老弟台有醒悟之时,愿与本宫共谋携手,整饬武林……”
  说着拱手一揖,道:“老夫先走一步,准备恭迎老弟台大鸳,就此别过了!”
  说罢,返身走去,身形连闪几闪,立刻隐入那片杂林之中。
  雷星云半信半疑,一时踌躇不决。
  他原想即刻启程而去,但由于好奇心的驱使,想看看独孤恨究竟又向自己耍的什么花样?同时,尚未留下宿店之钱,这样离去,总有些心中不安。
  仰望天色,尚未到二更,为时尚早,而且离店并不甚远,当下立刻展开提纵身法,窜房越脊,又往客店扑来。
  店中寂静如常,旅客均在睡梦之中,并无人因而惊醒。
  雷星云由房上一跃而下,忽然觉出自己房中灯火闪闪,他深为讶异,记得自己根本不曾点燃灯火,难道果然有人送来什么物件不成?
  他眼下已经多少有了点江湖经验,处处提防着上了别人的狡计,当下先侧耳倾听了一下,凝神聚力,运起罡力护身,然后方才闪身踏进房中。
  除了桌上的烛台放射着熊熊的光焰之外,一切并无异样,只是在桌上多了一个厚厚的封套。
  雷星云犹疑了一会,终于将那封套轻轻的打了开来。
  殊料封套之内,又是一个封套,一连拆去五层封套,方才抽出了一张字迹潦草的柬贴。
  只见那上面写道:‘本宫宫主求才若渴,不忍断送老弟台性命,明日黄昏之后,当在日月山下迎候大驾!烛蕊之中含有少量毒素,此时早已深入老弟肺腑之中……’
  雷星云大吃一惊,退出两步,摒息凝神,果见那烛火之中飘出一股淡淡的黄色烟雾。
  他大为愤怒,弹指一佛,将蜡烛熄去,同时连忙飘身跃落院中。
  凉凉的夜风一吹,使他立刻清醒了许多,他心中大为悔恨,自己早已知道独孤恨善弄狡诈,为何仍然要着了他的道儿。
  当下试着缓缓运息了一下,顿觉一股呕心欲呕之感,由肺腑之中直向嗓门涌来,同时头痛欲裂,四肢酸软,一时之间,变得衰弱不堪,显然那柬贴上之言说得不差,自己已然身中剧毒。
  他悔恨欲死,不禁咬牙切齿,捶胸顿足。
  但情绪愈是冲动,那毒性发作时也就愈快,立刻觉得有些难以支持,只好用手扶住墙壁,方才支持住不致跌了下去。
  他心知光是这样发怒悔恨毫无用处,当下挣扎着将门窗推开,等待了一盏热茶的工夫,约莫蕴聚在房中的毒气已然散尽,方始踉踉跄跄重复进入房间之内。
  他心中暗暗发下重誓,只要自己幸而不死,下次再遇到那狡诈的独孤恨时,定要将他置于死地!方才解得了今日之恨!
  那柬贴仍然平放在桌上,雷星云记起尚未将那柬贴看完,当下挣扎着走向桌前,喉问发着阵阵无声的冷笑,再向那未曾看完的柬贴继续看去。
  只见那下面写道:“……此毒仅使人一时之间陷于瘫痪,以老弟台的精深功力,运息袪毒,当可在六个时辰之内完全恢复,明日黄昏之际,仍可赶到日月山下,事非得已,尚祈老弟台勿怪!”
  下面则是“知名不具”四字。
  雷星云蓦然明白了独孤恨所以阻止自己提前赶到魔宫原因,无非想使自己难与华双红相会,以魔宫妖徒的众多耳目,自是对华双红与海内四老相搏之事打探得清清楚楚,空明禅师等将华双红诱向万劫魔宫,欲假魔宫之手将华双红除去,但以独孤恨的行动看来,空明禅师等也难以如愿,势必要在魔宫之外或是魔宫之内再与华双红展开一场生死之搏,一俟两败俱伤之后,魔宫之人方才出而坐收渔翁之利,独孤恨早已算定了时间,待自己赶到了之后,空明禅师等与华双红之事早已解决,而使自己孤掌难鸣,陷于他们的控制之中。
  他暗暗骂道:“好狡猾的畜牲!”
  但他此刻除了运功袪毒之外,再无他法可想,只好关闭门窗,跌坐床上,提聚起丹田真力,瞑目调息。
  时光慢慢逝去,他虽在运功袪毒的浑然忘我之境,但对身外的一切仍然知道得十分清楚。
  漫漫的长夜终于逝去,他觉察到已经到了黎明,接着是店中的客人相继起身,纷纷离店上路。
  而后又是无边的宁静。
  他额际间冷汗淋漓,侵入的毒素逐渐开始向外排出,但蕴积在内腑的毒素仍多,他仍须继续运功。
  日色已经近午。
  他虽在极端焦燥,忧虑之中,但却不能稍动,如不一口气将所侵入的毒素迫出,则毒素侵入骨髓,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他惦念着华双红,不知此刻是否已经到了万劫魔宫,与空明禅师的搏斗结果怎样?设若不幸她无缘再与自己相见,岂非真的要悔恨终生了!
  忽然——
  有人来轻轻敲击他的房门。
  他不禁大大吃了一惊,自己此刻正在运功袪毒之际,设若来人不知好歹,推撞自己一下,重则使自己血不归经,气不归脉,因而当场惨死,轻则亦必武功尽失,落个终生残废。
  只听那敲门之人又轻轻喊道:“客官,客官,醒醒吧,晌午了,该上路啦!”
  原来是店中之人见他天已正午仍不起床,起了疑心。
  幸而那人喊叫了半天,见雷星云并不应声,又走了开去。
  又过了将近顿饭之久,雷星云方才功行圆满,一跃跳下床来。
  他抹抹满头的冷污,心中又急又怒,当下顾不得一切,冲出店来,顺手丢下一块银两,就向店外跑去。
  镇上人烟稠密,车马交织,见他这等张惶失神的奔走,齐都驻足侧目而视,雷星云心急如火,早把一切置于度外,当下因见路上人车拥挤,索兴一跃跳上房去,展开提纵身法,在人群惊叫呼喊之中,恍如流星赶月,迳向西北方向驰去。
  眨眼之间,他已驰出镇外,举目向西北方向看去,那有什么回环小路,虽然那路不及驿路宽阔,但也是车马可以驶行的一条大路。
  当下足不点地,一路飞奔,及至日色偏西之时,二百余里的路程已然走尽,终于到达了那一片浩瀚的青海之滨。
  青海方圆不下数百里,日月山孤处海中,虽然接近东面陆地,但看来至少也有两里的水程。
  雷星云收住脚步,不禁暗暗发愁。
  遥向日月山望去,在夕肠照耀之中,但见山上密林如盖,除了一片青葱之外,任什么也无法看到。
  附近百里之内几乎是一片荒凉不毛之地,既无牧人,亦无农田,雷星云一路奔来,连一个行人也未曾遇到。
  他遥望着日月山巅,一时不由大生感喟,就是这座看来平静荒凉的小山,使自己家破人亡,使江湖翻覆,武林变色,使无数的生灵面临死亡绝望的威胁,使整个世上弥漫了一层恐怖的阴霾。
  日月山静静的孤处海中,看不出一丝异状,听不到一点声音,完全像是一座人迹罕绝的荒山。
  他不禁疑念丛生,难道江湖上的传闻不确,那万劫魔宫并不在这日月山上不成,不然何以会看不出山中的建筑,见不到一个人影。
  青海中亦无片船只帆,粼粼的海水在夕阳反射中漾起一片片金色霞光,到是一处风景奇美的所在。
  他在海边徘徊了一会,并不见有渡船,心中暗忖:万劫魔宫总舵既在此地,他们往来怎样出入,也许码头不在此处,于是他又沿着海滨向左侧行去。
  行出一里余远,仍然不见有船只往来,心中益发更加焦灼起来。
  眼见暮色四合,山上的景物也逐渐馍糊起来,雷星云穷极目力向上看去,依然看不出像是有人的所在。
  但他却深信万劫魔宫在此无疑,而华双红与空明禅师等必然早已到了此处,看眼下这等平静的样子,必然一场拚搏已然结束,说不定华双红与空明禅师等人俱已曝尸在日月山上。
  他越想越觉忧心忡忡,忐忑不已。
  忽然——
  一只水鸟横空而下,在水面上连点两点,又复翱翔而去。
  雷星云灵机一动,暗忖:自己心雄万丈,抱着破釜沉舟之志而来,难道尚未到达魔宫,就先为这一片水程阻住不成?
  当下立刻找来数段儿臂粗细的枯枝,截成一尺余长,用野藤扎成两个小小的木排,分别捆在脚下。
  他先用一脚点向水面,同时尽量旋展开轻身之术,只觉一点之下,水面的浮力甚大,不由心头大喜。
  当下一式“蜻蜓点水”,双足同时一点水面,借那脚下数段枯木的浮力,身形竟跃出了五丈余远。
  雷星云信心大增,两足分登水面,一跃数丈,竟然和在陆上相差无几。
  两里左右的水程,眨眼即已越过,雷星云登上岸去,解去脚下的枯枝,立刻搜查入山之路。
  日月山并非巍峨大山,由山下到山顶看来最多不会超过三里,但却杂树丛生,荒草没膝,虽已抵达山下,依然看不出山上的情形。
  雷星云步步为营,宛如幽灵一般,在树丛中飘忽来往,细细查探。
  他愈来愈觉不解,不过盏茶之间,他已绕着山下走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但却寻不出一点可疑的踪迹。
  此时已然夕阳尽落,山间水面俱皆漾起一层薄雾,丈余之外已经难见景物。
  万劫魔宫若干年来已被视为江湖中的一处神秘恐怖之地,何况眼下正当天举入侵武林之际,按理即使在青海之外亦应设有严密的桩卡放哨之人,何以此刻已经直达山下,却连半个人影也不曾看到。
  而且自己搜寻了许久,既找不出登山之路,也找不出丝毫人工开辟过的痕迹,甚至像是从无人迹所到之处。
  方在困惑之际,忽听一阵飞鸟振翅之声冲天而起,声如奔雷,像是数万飞鸟同时被惊了起来一般。
  雷星云讶然一惊,连忙在一株大树之下匿下身形,穷尽目力,向上看去。
  他目力虽然奇佳,但在枝柯交覆,密林如盖的山林之中,加上愈来愈浓的飘忽云雾,任什么也无法看到。
  那群飞鸟似是由山顶之上惊起,回翔良久,声音渐渐沉寂下去,显然又一只只落了下去。
  但由此却可证明山顶之上虽然有着人在。
  雷星云沉忖了一会,又继续绕山向前行去。
  忽然,一丝绿萤萤的闪光传了过来。
  雷星云连忙近前看时,只见那萤光系由两株巨树之上传来,每株树干之上刻了一个骷髅,像在齐家堡外与谷幽兰同行时所见到的完全一样。
  雷星云暗暗忖道看来万劫魔宫之在于此处已是毫无疑问之事,但因此却使他多少产生了一些轻敌之念,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就凭这座杂树丛生的小小山头,又能有什么震惊江湖武林之处?
  他心中豪气大发,只见那两株大树中间荒草较稀,极似一条天然的登山之路,当下拔出肩头青芒剑,斩荆披棘,迳向山上走去。
  忽然——
  一缕笛音传了过来。
  笛音清扬激越,在这夜色迷蒙的荒山之上,声调极是刺耳,有如鸱枭厉啸,嫠妇夜泣。
  雷星云怔了一怔,但旋即暗自冷冷一笑,忖道:万劫魔宫的神秘之处大概已是技止于此,大不了再就是那撤出的片片毒雾。
  他内功又已较前大为精进,当下抱元守一,稳下心神,继续大步向上走去。
  但那激越的笛声,忽然音调一变,同时,另外数种箫管一类乐器的声音一并响了起来。
  雷星云心头不由顿时震了一震,那声音嘈杂震耳,使人立刻滋生起一阵悲凉消极之念,情难自己。
  他暗暗吃了一惊,连忙停下身来,索性由衣角上扯下两块布条,将耳朵牢牢的堵塞了起来。
  虽然不能把那声音完全摒绝,但却较前差了许多,同时仗恃着内功精深,定力浑厚,情绪上不致再受影响,于是仍复仗剑向上行去。
  但走出不及数步,忽然一阵腥臭之气迎面扑了过来。
  雷星云原认为已有魔宫之人现身,又挥洒出了阵阵的毒雾,连忙摒息凝神,一面仗剑待敌,一面举目四顾。
  只见暗影之中两点绿磷萤光略一闪动,突然迎面射了过来!
  乍然看去,显然是射来的两枚暗器。
  雷星云冷笑一声,待那“暗器”将到面门之际,力始挥剑轻轻拨去。
  讵料剑锋一触之下,方始发觉那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直射而来的一条丈余长的大蛇。
  那两点绿萤萤的闪光,竟是那大蛇的两个眼睛。
  雷星云误认那是射来的暗器,故而用剑面格去,那大蛇虽被格碰得甩了开去,但并未受到重伤,尾部一伸,就像皮鞭一样猝然横扫过来,雷星云大出意外,微微一呆,以致竟被扫了个正着。
  那大蛇的力量奇大,而且正扫在他的双腿膝湾之处,雷星云但觉双腿一软,竟被摔出了五尺余远,跌落地上。
  他又惊又怒,虽然摔了一跤,但身形立即电掣而起,青芒剑寒光闪处,那丈余长的大蛇已被他挥为数段。
  一时腥血四溅,中人欲呕。
  雷星云默然暗忖,眼下已入初冬,按说一般虫蛇早已蛰伏地下,此地又在产蛇不多的西北边疆,怎会有这样大蛇攻击行人,显然是万劫魔宫中的妖人所豢养之物。
  方在忖思之间,忽然又是一阵腥风扑了过来。
  像方才一样,又是两点绿萤萤的闪光直奔面门射来。
  雷星云连忙挥剑劈去,一条丈余长的大蛇又应手斩为二段。
  此时那箫笛管弦之音更转得急促激昂,宛如万马奔腾,风雨骤至,雷星云虽是用布条堵塞了耳朵,但依然可以隐隐听得甚是清晰。
  同时,更令他吃惊的是数不尽的点点萤光,当真像萤火乱飞般分由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雷星云虽是身负绝世神功,手持断金切玉的青芒宝剑,但也不能不为眼前的景象大为震骇。
  那蛇群少说也有数百之多,发出一片嘶嘶怪叫之声,在那急遽的箫笛管弦繁响之中,益发显出一片阴森恐怖之象。
  一时腥风匝地,绿萤乱闪,在这等荒山丛林的深夜之中,使雷星云顿时有置身鬼域之感。
  那蛇群在丈余之外停顿了一下,立刻一拥齐上,四面八方俱是疾射而至的萤萤闪光。
  雷星云暴喝一声,青芒剑“八方风雨”,“横扫乾坤”,撒出漫天剑花,分向四面扑至的蛇群扫去。
  但听一片血喷骨断之声,雷星云一阵急挥横扫,将那蛇群至少杀死了三十余条之多。
  那蛇群经过这一番猛挫,竟忽然退了回去,只剩下数十条死蛇尸骨,发散着刺鼻的腥臭。
  雷星云按剑喘息了一阵,心神略定,但受不了那腥臭之气的醺袭,纵身一跃,前进数丈。
  他心知道蛇群必非无故而来,而且显然的是受着那箫笛弦的乐声操纵,那么,万劫魔宫自是已经发觉了自己的到来。
  他冷笑不已,心想:看你究竟还有什么新鲜花样,正欲仗剑前行,忽听那箫笛管弦之音又急遽的大响起来。
  像先前一样,四周萤光乱闪,腥风大起,那蛇群退而复回,势如风雨,纷纷向雷星云卷了过来。
  这次蛇群的袭击,又非上次可比,在管弦齐奏,有如万马奔腾的乐声之中,数以百计的大蛇不顾死活,箭射一般纷纷拥来。
  雷星云青芒剑疾挥狂舜,发出一片龙吟般曲剑啸之声,眨眼之间,又有近百条大蛇被斩得七零八落,血肉馍糊。
  但那蛇群受了符咒般的乐声所催,前仆后继,毫不畏死,是以一任雷星云剑法如何威猛,那难以数目计算的蛇群仍然毫无退缩之意。
  同时更使他受到威胁的是不少大蛇俱系贴地游来,南凌剑法中的夺命三剑虽然凌厉,但却是对人而发,对付这等四面八方群相进袭的大蛇,已经十分吃力,再加上这些贴地游来,专向下三路进袭的蛇群,尤其有些捉襟见肘,难于应付。
  但他深知眼下情势的险恶,这些大蛇看来虽非毒蛇,但个个力量奇大,如被任何一条缠住,立刻将被群蛇生吞活剥,吃得尸骨无存。
  是以他只有拚命运出全付功力,掌剑合用,左劈右扫,在蛇血飞溅,寒芒漫天中尽力苦战着。
  尽管蛇尸堆积如山,死亡累累,但攻势历久不衰,就在这等浴血苦战之中,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雷星云开始感到忧虑焦灼,蛇群不但杀之不尽,而且像是越杀越多,最严重凶是那醺人的腥臭之气,使他头痛欲裂,恶心欲呕。
  他心头不禁掠过一阵悲凄之念,设若蛇群的攻击再延续上顿饭之久,则自己必然要丧身蛇吻无疑了!
  方在危急之中,忽听那急遽交响的管弦之声,发出戛然一声齐鸣,立刻全部收歇,声息全无。
  乐声一歇,进攻的群蛇立刻颓然无力,纷纷四散,顷刻间俱皆隐入草丛之中,退得无影无踪。
  雷星云神思略定,急忙踉踉跄跄紧走几步,越过累累的蛇尸,避开那醺人的腥臭之气。
  他遍身皆是蛇血,甚至满头满脸以至双手之上也血迹斑斑,而且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放目四顾,山林间似是又复恢了原有的宁静,除了阵阵腥臭随风荡漾之外,似是并不曾发生任何事故。
  他已经筋疲力尽,这等人蛇交搏,是他从所未曾想到之事,但他因此虽体会到万劫魔宫的恐怖歹毒,却也对自己的武功充满了自信,与数以千万计的丈长大蛇相搏半个多时辰之久,除了杀得蛇尸如山之外,并未容任何一条大蛇伤到自己半丝寸缕,不能不说是一件奇迹。
  他已疲累得不暇多顾,忙将青芒剑收回鞘中,找了一处隐僻的巨树之下,跌坐下来,默默调息。
  他经太极神丐灌注了数十年的内家真元,又服食了一颗龙涎参果,浑厚的内家真力较常人不知高深了若干倍,故而一经运息,不过盏茶之久,就已大致复原,当下一长身形,跳了起来。
  他深知此行危难重重,也许凶多吉少,但他原是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而来,生死安危,已经置于度外。
  首先,他要尽快的找到华双红,把那龙涎参果给她服了下去,救回她垂危的生命,那也就等于自己报了她的深恩厚德,了却自己一桩最大的心愿。
  其次,他要救出白玉菁,搜求仇人伍伯凌,报杀父戳母之仇,如幸而不死在此处,他还要实践答应过南凌老人的诺言,去川中九顶山杀了那身着紫衣,手持精钢折扇的他的仇人。
  他越想越觉得肩负的重大责任,究竟自己能否次第完成这些心愿?却是毫无把握之事。
  他不由怀着沉重的心情就地跪了下来,喃喃祝告道:“爹!妈!但愿您在天之灵保佑孩儿,让孩儿替您报了这血海深仇,保佑着孩儿了却许下的心愿,即使粉身碎骨,孩儿也可于心无憾了!”
  祷毕,徐徐立起身来,又步步为营的继续向山上走去。
  虽然眼前仍是密林荒草,但他却以临深履薄之心,极端慎重的步步前进,四周丈余之内的一草一树,他都仔细的搜索,察视,面前的每一尺土地,他都轻轻的试探,确定并无任何埋伏布设时,方才慢慢前进,是以他走得极慢极慢,大约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前进了不过数丈距离。
  自那大批蛇群溃退以后,并未再见什么新的花样,箫笛管弦之音也未再响,但在黑黝黝的山顶森林之中,却隐隐发出一种吱吱喳喳的声音,仿佛是那数以万计的飞鸟轻轻呼噜之声,但雷星云听来,却觉得像是无数鬼魂在幽幽啜泣一般。
  此刻已到了二更光景,默算距离,由山下而上,也走了半里左右,至少已走了全程的五分之一,但眼前仍是茂林万草,间或有不少嵯峨怪石,看来仍然不似有人居住之处。
  忽然——
  左侧十余丈外一缕暗淡的光线传入眼帘。
  但那光线极是微弱,在密密丛丛的森林之中,透过交覆遮盖的枝叶,时隐时现,若有若无。
  但雷星云却可肯定的看出那是两盏灯光。
  他依然全神贯注,细密的搜索着慢慢向那发光之处走去,费去了两盏热茶之久,方才逐渐接近到发光之处。
  呈现在面前的景象使他不禁微微吃了一惊!
  只见一个硕大无朋的骷髅矗立在数株巨树遮覆之下,那骷髅至少有两丈余高,一余宽。
  但那自然并非真的骷髅,而是用一块整个的巨石雕刻而成,两个眼部的深洞之中,各挂着一盏球形的油灯,仿佛是那骷髅的两个眼球。
  那两盏球灯不知是燃烧的何种油料,那光焰却是不蓝不绿,在那光线照耀之下,令人顿觉恍如置身十八层地狱之中。
  那骷髅的口部是约有八尺方圆的一个大洞,两扇石门,闭得极是严密。
  但在骷髅两侧,以及骷髅之后,仍然都是密林荒草,仿佛那骷髅仅是一块雕刻的巨石,又仿佛那口部合闭的石门之内,是一处人工开凿的洞穴。
  雷星云怔怔的窥看了许久,心下暗暗忖道:“难道这就是万劫魔宫的大门么?难道万劫魔宫竟是一处山洞?”
  但他立刻记起当初太极神丐曾亲口对他说过,他曾闯至魔宫的二门之内,方始被阴煞掌所伤。
  那么万劫魔宫必然也像一般的城堡建筑相彷,绝不致是这样的一处洞穴,但此际云雾弥漫,夜色黑暗如漆,加上密密的丛林,根本无法看出山上或是别处的情形,一时不觉呆呆怔了起来,大有无所适从之感。
  他犹豫了一阵,最后决定越过此处,继续向前搜查,去找寻进入万劫魔宫的正门所在。
  忽然——
  那巨大的骷髅发出了一阵轧轧大响。
  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那轧轧的巨响显得特别刺耳,一时回声四起,声动天地,林间的枝叶亦随之簌簌抖动起来。
  未待那响声停歇,又是一阵万马奔腾的轰然大响,原来数以万计的飞鸟又复惊得飞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山林都笼罩在若干震耳的怪声之中,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一般,刺耳惊心!
  同时,由于林间的飞鸟惊起,无数落叶枯枝纷纷回坠,宛如急雨骤至。
  雷星云连忙运出罡力护身,同时凝神聚气,迳向那洞开了的骷髅口部走了过去。
  只见那两扇石门已经打了开来,现出了一个黑黑的深洞,看不到一丝光亮,果然有如一条洞穴。
  方在出神观看之间,忽听洞内传出了一串阴阴的长笑之声。
  那声音由洞中传出,激起隆隆的回音,听来入耳惊心,任是雷星云胆力过人,也不由有些寒毛森竖之感。
  那发笑之人声音一落,紧接着说道:“老夫相候已久,老弟台因何才来?”
  声调之中一派狡谋得逞,洋洋自得之意。
  雷星云一听就知那发话之人正是在风陵镇施展狡谋,使自己不慎中毒,以致延误了一日时光的独孤恨。
  他心头大怒,恶声厉喝道:“老魔,因何不敢出来?”
  只听独孤恨大笑道:“老夫怎的不敢出来?”
  只见洞中人影一闪,身着土黄长衣的独孤恨立刻从那骷髅的口部深洞之中幽灵一般的飘了出来。
  乍看之下,雷星云不由怔了一怔。
  独孤恨并未戴着掩面的黑纱,但满头白发却任由它纷披下来,垂在两肩之上,同时,不知是由于那灯光的照耀,还是脸上抹上了一层油彩,只见面色一片青绿,如非雷星云听得出他的声音,定然会疑心他是个山魅鬼怪。
  雷星云强捺下怒气,冷冷的道:“雷某原认为万劫魔宫是何等神秘恐怖之处,原来也不过只是这等一个坟墓般的山魅巢穴!”
  独孤恨笑道:“本宫华丽之处,极尽宫室之美,恐怖之处有如森罗地狱,神秘之处则可使你如入八阵图中!”
  微微一顿又道:“宫前三门,宫后八洞,此处不过仅属八洞之一!”
  雷星云虽然暗暗心惊,但他此刻心乱如麻,急于要知道的是华双红是否已来此处,虽然他恨透了这狡诈百出的独孤恨,但仍然不得不捺下激升的肝火,喝道:“华双红姑娘与那空明和尚等人是否已到了魔宫之内?”
  他虽明知不会问出结果,但仍不得不有此一问。
  独孤恨神秘的一笑道:“这个……请恕老夫未便相告……”
  目光滴溜溜一转,十分尖刻的接下去道:“老弟台弄得这般狼狈模样,实在可怜的很,如果老弟台明了眼下处境,不念旧恶,就请屈驾本宫,沐浴更衣,容老夫推荐与本宫之主,以礼相待。”
  雷星云怒不可遏,暴喝一声,遥遥一掌,劈了过去!
  他深知独孤恨是个十分扎手的人物,那一掌自是全力施为,如山峰倒压的雄浑掌力电掣一般向独孤恨卷了过去!
  独孤恨长笑一声,既不封格,亦不反击,旋风般滴溜一转,向左退开五尺,闪了过去!
  因独孤恨站在那骷髅洞门之下,雷星云深恐中了机关埋伏,不敢迫近出招,只能遥遥发掌,自然难以伤得到他。
  独孤恨显然并无与雷星云出手相拚之意,左闪右躲,一连避开雷星云三记劈空掌力,忽然长笑道:“老弟台小心了!”
  雷星云原认为他要出手反击,故而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独孤恨的身上,目光凛凛,冷声大喝道:“快些出手决一死战!”
  但他喝声未毕,蓦见洞中两条人影疾快的冲了出来。
  雷星云见状不由又吃了一惊,原来那两人一个红发垂胸,头似笆斗,眼若铜铃,头上生了一对羊角般的东西,面色则赤红如血,手使一柄寒光闪闪的钢刀。
  另外一人则完全是一付吊死鬼的形状,面如白粉,一条长舌垂出一尺余长,右手高举着一柄钢叉。
  两人均是快逾奔马,并肩而到。
  雷星云背脊之上不由立刻冒出一股凉气,这两人不但形状完全像鬼,而且并不见双腿移动,直挺挺的撞了过来。
  一时刀叉齐举,横砍直刺,飙然而至。
  雷星云见两人来势凶猛,不及细忖,身形一幌,欺入两人刀光叉影之中,左手五指骈列,点向那持刀之人的左胁,右手则五指箕张,向那擎叉之人四右肩抓去!
  这两招原是以攻制攻之学,雷星云仗恃出招快速,身手敏捷,料定那两人势必被迫撤招,反拒自己的攻势,则至多三招之内,就足以将这两人制住。
  殊料这一着竟大出他的预料之外,那两人恍如不觉,仍然原招一击而下。
  同时,雷星云亦已觉出不对,左手点去的五指已经触及那持刀之人的左胁,但点中之处乒然作响,不似血肉之躯。
  此际一刀一叉已然同时击下,幸而雷星云反应敏捷,身手奇快,就在这危机一发之际,身形不退反进,左臂格向持刀之人的右腕,右手则冒险抓住刺到的钢叉,奋起一脚,向持叉之人腹部踢去!
  幸而那鬼怪般的两人似是只有这一招式,毫无应变之能,只听乒乓一阵大响,那持刀之人经雷星云格中右臂,立刻翻身倒地,那擎叉之人则被雷星云一脚踢飞,飞出一丈余远,直撞到巨石骷髅之上,撞得登时摔为数截。
  耳际间只听遥立在洞门的独孤恨发出了一串格格大笑。
  雷星云惊魂乍定,凝神看时,不由又气又恼。
  原来那两个形同鬼怪的东西并非真人,不过是穿上了衣服的两个木偶,那持刀的木偶横躺在雷星云面前,脚上的两个轮子犹自旋转不停。
  由于两个木偶由洞中冲出来的快速无比,加上是在深夜之中,又在那鬼火一股的两盏球灯照耀之下,故而使他一时竟未分辨出真假。
  独孤恨微微一笑,又道:“这不过是本宫若干种小巧玩艺中的一种,老弟台不要见笑!”
  目光一转,又道:“不过,由此亦可看出老弟台武功进步有一日千里之势,眼下一般江湖间纵横一时的高手,能避得过这两个木偶猝然一击的,为数并不太多!”
  雷星云怒声大喝道:“好狡猾的老魔!”
  他手中本已将那钢叉夺了下来,反手一抖,向独孤恨甩了过去!
  独孤恨连忙纵身闪开两步,那钢叉迳直刺向他身后的石壁,只见火星四射,碎石纷飞,又发出一阵刺耳爆响。
  丛林之上的无数飞鸟仍在声旋翱翔,似是因为下面不断的发出声响而不敢下落,往复飞鸣不已。
  独孤恨爆出一串长笑,道:“老弟台既是如此敌视,请恕老夫不便接待了!”
  说罢,反身入洞,两扇石门轧轧复合。
  雷星云虽是愤怒得咬牙切齿,但一时却也无可如何。
  同时他也不禁深深忧愁起来,看来一般江湖传言之中所形容的当真不错,这魔宫之内定必是步步机关,处处陷阱,像独孤恨,百变神君等这般高手的武功如何姑且不论,单就他们的奸滑狡诈,阴谋诡计,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方在忖思之间,忽听遥远处响起了一片低沉的呼喝之声。
  雷星云心头一震,倾耳细听时,却又寂然无声。
  但他立刻判知,在另一个方向已然另有踏上了日月山之人。
  判断那发声的方向,约在左侧半里之外,他立刻鹭伏鹤行,依然细密的搜索着所经之处,悄寂无声的向发声之处奔去。
  所经之处渺无人迹,看来在万劫魔宫之外,并未没有明桩暗卡,但他深深体会到,这山林中的任何一处均在魔宫之人监视之中,否则那骷髅石洞既是魔宫的八洞之一,独孤恨何以知道自己到了那里而迎了出来?
  良久,忽感眼前骤然一亮。
  只见无数闪烁的灯光由林间透了出来。
  一盏盏似蓝似绿的灯光在雾气隐约之中,更增加了一份神秘之感。
  雷星云愕然忖道:莫非这里是魔宫正门了么?
  此地树木已较为稀疏,只见那灯火不下数十盏之多,朦胧之中果似有一座殿阁连云的巨宅。
  正当细心观察之际,只听一片人声由山下嚷了上来。
  他微微一怔,连忙纵上一株四丈除高的大树,默然向四外注视。
  只听山下来人为数甚多,虽然此刻那鸟群飞鸣之声隆隆震耳,但他仍能从来人杂沓的脚步之声中听得出至少也有百人左右。
  不用看清来人面目,他立刻知道来的正是百变神君柳天建所率领的一干武林群雄已经抵达。
  他静静匿伏在树巅之上,顿时有一种啼笑皆非之感。
  但同时心头也掠过重重暗影,痛责自己的无能。
  他曾与华双红伪装的白发老妪相处甚久,但却对面不相识,当面错过了相认的机会,而后由于静心神尼的误会,胁迫自己同行,又误了崆峒雁翅峰下积云寺中的约会,一路追踪,又中了独孤恨的狡计,如今虽已赶到了万劫魔宫,但华双红踪迹未见,生死下落毫无端倪,连静心神尼也不知行踪何处?
  他越想越是愧恨,自己连日奔波,惊险重重,但所做所为,却一无是处,白玉菁的落入妖徒之手,华双红的陷于生死危境,完全都是自己的低能所致,甚至觉得自己与正大门派之间引起的重重误会,进而至于觉因大师等不辨黑白,甘愿驱使一干群雄落入百变神君所布的圈套,也是由于自己的愚鲁无能而致。
  他自悔自责,真恨不得自己即刻死去,他不禁扪心自问,我当真是这等无用的人么?
  方在忖思之间,由山下行来的一干群雄,已然徐徐而至,到达了他所匿身的巨树之下。
  定神看去,果然正是百变神君所率领的一干群雄。
  他们的行列逶迍而来,但见一条条黑影蠕蠕而动,似是在崆峒参加大会的群雄已然悉数而至。
  百变神君柳天建缓步当先,步步为营,不时停下来窥察一下,显然故意做作,一付煞有其事之态。
  雷星云不禁心头冷笑不已。
  在百变神君之后紧随着觉因大师、一粟子、白眉神翁、智圆长老、玄真道长、觉慧大师,以及昆仑掌门光化道长,华山掌门九州飞雁黄伯度,青城掌门神州一剑李灵煜等一干正大门派掌门与樵隐神叟盖天成,绿林霸主史无畏等人。
  其以后才是各派精选的高手,与一般不属任何门派的江湖群雄。
  雷星云匿身的那株大树,距离那一片灯火隐约的魔宫大门不过一箭之遥,百变神君停下身来,遥遥一指道:“看来此处就是万劫魔宫了!”
  雷星云暗暗骂道:好个奸滑的老魔,同时暗叹觉因大师等的愚昧无知,只知对百变神君盲目崇信,难道就看不出一丝破绽么?就以眼下而论,日月山处处皆是茂林万草,一望之下青葱如盖,如非十分稔熟之人,在这等深夜之中,雾气弥漫之下,怎能这样轻易的就找到了魔宫正门。
  只听觉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万劫魔宫之主八臂飞魔独孤仇谅来早已侦知了我等崆峒集会,直捣魔宫之举,何以一路行来,连个布桩设卡之人也是没有?”
  百变神君正欲答言,只听樵隐神叟盖天成低低哼了一声,越众趋前,向百变神君及觉因大师道:“此处茂林漫山,又正当秋末初冬之际,只要放上一把野火,不难把万劫魔宫烧成一片灰烬,如此岂不省下许多麻烦!”
  他似是忘不掉自己的落霞山庄是毁于魔宫之徒放火烧掉的恚恨,故而灵机一动,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绿林霸主史无畏也大步靠了过来,道:“盖老英雄独具慧眼,所见极是,这放火之事,在下立刻就可使属下之人照办,至多一个时辰,就可把这整个日月山化成一片火海。”
  到底他是绿林出身,闻听放火杀人,立刻兴奋无比。
  觉因大师白眉紧皱,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须知我等进剿魔宫,并非要妄事屠戮,除却为首作恶之人罪在不赧之外,其余的门徒爪牙,只要袪恶从善,大可既往不咎,何况这整座日月山上,不知共有多少生灵,岂非要悉数死在大火之中!”
  觉因大师毕生修持佛门,处处以慈悲为旨,非至万不得已,不肯轻启杀戒,这放火烧山之事,自是不会同意。
  百变神君冷冷笑了一笑,道:“魔宫之主足智多谋,既能震动宇内武林,有霸服天下之志又已侦知我等大举进剿,岂能未料到这一可能,依老朽看来,即使放火烧山,也是徒劳无益之举,说不定效果实得其反。”
  群雄闻言俱皆怔了一怔,樵隐神叟盖天成目光在百变神君身上扫了一扫,冷冷一笑道:“柳老英雄想是已有了荡平魔宫,制服群魔之策?”
  百变神君颔首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夫平生以诚待人,不善机诈,眼下既然已至魔宫,只有凭恃真才实学,硬行打了进去……”
  目光一转,接道:“蒙诸位推举老夫为领袖之人,老夫自当以身先导,为诸君开路。”
  言下竟是一派正气凛然之态。
  觉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道:“柳老庄主所言极当,魔宫妖徒惯以诡诈之术逞凶,我等怎可起而效尤,何况自古以来邪不胜正……”
  遥遥望了那些闪烁的灯火一眼,接下去道:“我等之荡平魔宫已是意中之事。”
  但他最后这句话却说得低沉无比,显示出心中的沉重。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老夫虽蒙诸君推举为首,但眼下身入不测之万劫魔宫,势将展开一场生死之搏,设若老朽不幸殒命,则领导之责,仍由觉因大师担负,若诸君因而冲散,可自行推举一位领导之人,万不可陷于混乱无主之中,务必力持镇静,必要时互以七音响箭切取连系。”
  言来头头是道,果然有如一位临阵大将,在剀切教导士卒,指示机宜一般。
  后面络绎而至的群雄均已拥在四周,对百变神君之言俱皆听得清清楚楚。
  雷星云匿伏树巅之上,心中虽是冲动无比,但他却始终不敢发出丝毫声息,虽然他也曾一再想要跃下树来,当面拆穿百变神君的阴谋谎言,但念及白玉菁的生命正捏在他的手中,何况群雄对自己误会已深,定然不会相信自己之言,挺身而出,必然弄巧成拙,故而只好极力隐忍。
  樵隐神叟个性冷傲,对百变神君及觉因大师不肯采取他的放火烧山之策心中已经十分气恼,冷冷的沉声说道:“到此群雄皆是武林中铮铮有名之人,不劳老庄主谆谆叮嘱,该当如何进攻,就请快些动手就是!”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如此老夫当先开路了!”
  说着举步向前走去。
  但他走出两步,忽又转回头来,道:“老夫尚听到过有关魔宫之主的一件传闻之事,不知诸位是否也曾有所耳闻?”
  觉因大师等同时收住脚步,讶然问道:“柳老庄主听到过什么传闻?”
  连樵隐神叟亦有些动容,两眼瞪得滚圆,盯注着百变神君,在等他说出究是听到的什么传闻?
  百变神君徐徐说道:“魔宫之主八臂飞魔独孤仇,何以名字会用一个仇字?”
  只见他双目之中忽然闪出两道如火的光芒,扫掠了面前的群雄一眼,眉宇间隐隐泛起一层杀机。
  觉因大师等见状不由俱皆呆了一呆。
  百变神君似是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面色一变,笑道:“老夫听来的仅是传闻,确否不得而知,而且这也是无关紧要之事,据说那独孤仇原是一位武林大侠之子,兄弟两人,生活甚是优裕,但在他年满五岁之时,那位当年在武林中亦曾薄有声名的独孤侠士,却遭到了不测的横祸,而且遭遇十分悲惨,据说……”
  微微一顿,又接下去道:“总之,独孤仇父母均被杀戮,他们小兄弟二人年幼无知,不懂世事,幸被他的一位老仆所救,方才幸免于难,但其后那位老仆受不了逃亡生活的颠沛流离,重病而死,那时独孤仇已经七岁,略解人事,那老仆垂死之际,谆谆叮嘱他要替父母报仇,于是这一对幼年兄弟流为无人照管的孤儿,餐风露宿,而后三年,独孤仇巧遇到一位武林奇人,收为义子,学得了一付出神入化的本领,但独孤仇并不满足,背着他义父四出另访名师,终于遇到了西荒隐叟……”
  觉因大师皱眉道:“如此说来,这独孤仇的出身倒是十分令人同情之事,只是他不该倒行逆施,妄肆杀戮,与天下武林寻仇作对……”
  微微一顿,道:“只是他们父母既是当年颇有名头之人,老衲何以未曾听说过此事,至于那位收养他的武林奇人是谁,柳老庄主可曾听说?”
  樵隐神叟冷冷喝道:“这些事柳老庄主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从他神态之间,并看不出对百变神君有怀疑之念,只不过对他有所不满,故意出言顶撞而已。
  百变神君并不答覆两人之言,顾自说下去道:“诸位可知杀戮他那父母的是些什么人物?”
  恨恨的一笑,接下去道:“包括了各正大门派之人!”
  觉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道:“果如柳老庄主所说,则他的父母必然也是为非作歹,罪大恶极之人,否则,正大门派何以会联手将他除去?”
  樵隐神叟不耐的喝道:“不论他父母是死于何人之手,现在岂宜谈论这些……”
  百变神君双目神光激射,眉宇之间泛起一股得意的微笑,缓缓扫了众人一眼,冷冷笑道:“老夫已经说过,这不过仅是一件传闻,但由此看来,八臂飞魔独孤仇除了志在霸服武林之外,主要的还是要向各大门派报复昔年之仇!”
  不待众人反应,沉声一喝道:“走啦!”
  当先向那闪烁的灯光之处走了过去。
  觉因大师等亦不多言,招呼一声,各各蓄气凝神,一齐移动,像扇面一般缓缓向魔宫正门逼去!
  雷星云在树巅之上将众人的谈话自是听得十分清楚,心头暗暗吃惊,暗忖:百变神君此言如果属实,则那魔宫之主深怀报仇之心,只恐进入魔宫的群雄,难以有人能够生还!
  不一时,群雄已然过尽,雷星云心中七上八下,一时不知自己究该采取什么行动?遥遥看去,百变神君依然抵达那闪烁的灯火之下,但却仍然听不到一点声息。
  他心中忽然一动,忖道:眼下何不就随着这一干群雄趁机混入魔宫,然后见机行事,否则,只在魔宫之外徘徊,又能有什么益处?
  他急忙由腰间取下一条青布包巾,将面部掩盖起来,好在群雄人数众多,而且其中也不乏包巾掩面之人,只要小心在意,极难被人发觉。
  他轻轻跳下树来,身形轻轻一幌,在雾气飘渺之中,有如一缕轻烟般立刻加入了后面群雄的行列之中。
  由于他的轻功出神入化,来得无声无息,以致虽然插入了群雄行列之中,却无一人发觉有异。
  此刻当先的百变神君已经抵达那一片灯火辉煌之处,在不蓝不绿的光辉照射之下,加以阵阵飘过的云雾,乍然看去,果然不似人间之境。
  只见魔宫的建筑果是巍峨辉煌,有类一帝王宫殿,大门高可两丈,钉以铁皮铜环,上面另有一座不小的门楼,画栋雕梁,隐约可见,在门楼及高达三丈的围墙之上,高悬着一排二十余盏球形吊灯。
  众人方在出神观看之际,忽听一阵大响,两扇沉重的大门缓缓打了开来。

  第十四章  劫数难逃
  雷星云混杂在群雄之中,一面尽量避免被人发觉,一面慢慢向前行去。
  此时一干群雄已停滞在魔宫之前,俱为那神秘恐怖的气氛吸了心神去,根本无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步步向前移近,不一时就挤到了群雄之前,悄然立于各大门派掌门等人之后。
  此时那沉重的大门在如雷的轧轧大响之中,一寸一寸的慢慢打了开来,觉因大师等群雄立即摒息凝神,蓄气聚力,静静注视着一切变化,准备与魔宫高手展开一场生死之搏。
  随着那洞开的大门向内看去,只见一片黑沉,因那二十余盏不蓝不绿的球形吊灯,光线俱皆射向门外,加上浓重的夜雾,越发显得门内幽深阴沉,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巨洞。
  更令人不安的是大门缓缓打开之后,并不见有人出来,也看不见开门之人,仿佛真的到了鬼域之内。
  漫天飞舞的鸟群,忽然声息皆无,似是又复栖息树上,又似骤然消逝了一般,蓦然之间,寂静得听不到一点声息,连那飒飒的风声,也像骤然停歇了一般。
  其实,夜深雾浓,加上枝叶如盖的密密大树,虽是听得漫天鸟声振翅飞鸣,但却无人见到一只飞鸟。
  那沉重的两扇大门打开之后,群雄俱皆紧张不安,一时沉寂得令人感到窒息的透不过气来。
  但所有到来的群雄,心中俱皆十分清楚,这个在武林中被视为恐怖地狱般的神秘之处,眼下已经身临其境,武林存亡,江湖安危,都系于这即将展开的一战之中。
  眼前的沉寂,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谁也料不定将有何种变故发生,谁也料不定是生是死?是存是亡?
  百变神君当先面对魔宫而立,一马当先,无人能看到他面部的表情,也无人去注意他面部的表情。
  良久良久,只见他忽然抬起脚步,向那洞开的大门行去。
  他距那洞开的大门此时尚有五丈余远,觉因大师急忙赶上一步,轻声说道:“柳老英雄且慢!”
  百变神君转头微微一笑道:“大师有何吩咐?”
  觉因大师微吁一声,道:“万劫魔宫向以神秘惊悚江湖,眼下大门洞开,却又不见一人,这分明是诱敌之计,如若躁急轻进,必然会中了他们的圈套!”
  百变神君仍然笑道:“不知老禅师有何高见?”
  觉因大师皱眉道:“老庄主身负重任,如有不测,后果何堪设想,岂能冒险轻进……”
  微微一顿,道:“莫若由老衲先进,老庄主率众随后继之。”
  雷星云与觉因大师距离已在一丈之内,这些话自是听得清清楚楚,心头冷笑不已,同时,亦不由大为凛然,自己是惟一知道百变神君秘密之人,岂能眼看着武林群雄遭此大劫?
  然而,他又明知群雄不会相信自己,何况还有白玉菁的生死操在百变神君手中,是以他心中尽管思绪翻腾,却仍然压抑着不出声息。
  百变神君忖思了一下,向觉因大师道:“我等此来正欲凭仗真才实学硬攻硬打,一举而踏平魔宫,岂可未入魔宫,先自畏惧不前……”
  目光一转,神色从容的淡淡笑道:“何况老禅师同样的举足轻重,孤身先入,难免凶多吉少,莫如依老朽之见,相偕齐入,以不变应万变,稳扎稳打,可操胜算。”
  觉因大师正欲答言,忽听一片刺耳的啸声大起,蓦见那黑沉的大门之内一排人影急涌一至。
  群雄目光始终注意着门洞之内,只见急涌而至的共有十多条人影,像貌凶恶,衣饰怪异,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大异常人,而且来势凶猛,腿不屈膝,足不点地,手中各持着寒光森森的兵刃,迅如电光石火般冲了过来。
  群雄见状无不倒抽一口凉气,仿佛真的已经置身于森罗地狱,遇到了一群鬼怪一般。
  要知万劫魔宫数十年来一直震慑武林,兼且无人到过魔宫之内,无人知道魔宫之主究竟是个何等模样之人,眼下的神秘恐怖气氛又像一层阴霾般蕴聚在群雄心中,是以那十余条鬼怪的人影一旦出现,立刻使群雄俱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就当那十余条人影冲出门外,响起一片刺耳的尖锐啸声之时,已经停息了许久的鸟群飞鸣之声,忽又飙然大起,仿佛群鸟又被猝然惊起,入耳惊心,势如千军万马。恍如末日已临。
  此时群雄距魔宫大门尚有五丈余远的距离,雷星云是曾经吃过那种怪人大亏的,及见这十余个怪人同时而来的汹汹之势,若容他冲入群雄之中,必然难免有所伤亡,故而忍不住大声厉喝道:“容他近身不得!打!”
  一言甫毕,身形飙然而进,竟越过当前的一粟子等人,向疾冲而来的怪人一掌击去!
  觉因大师等人如梦初醒,不待怪人近身,同时一掌劈出!
  但闻一阵乒乓暴响,在八九位当前的掌门人与雷星云先后一击之下,那十余个手持兵刃的怪人俱在丈余之外摔了下去,大都肢断身裂,都是一具具装了机括,穿着衣冠的木人。
  群雄无不愕然失色,这等以木偶傀儡冲锋陷阵,确然尚是初闻乍见之事。
  雷星云一声高呼,越众劈出一掌,虽是十分突出,引人注目之事,但群雄全部心神俱皆放在魔宫与那冲出的怪人之上,加上群鸟飞鸣,声如沉雷涛涌,何况他面罩黑巾,由群雄之中冲了出来,使人俱皆以为他是群雄中同来之人,并未引起疑念。
  但就中只有百变神君与觉因大师发觉有异,百变神君遥遥横掠了雷星云一眼,目光像两道冷电般凛然一转,冷冷笑道:“这等小巧诡诈之技,尚难挡得了我等,倒难得那位侠士出言提醒,不过……”
  身形一转,有欲向雷星云横迫而来之势。
  他说话的声音虽低,但却沉重有力,有如低沉的钟鼓之声,虽在群鸟飞鸣声如涛涌之中,依然听得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雷星云微微怔了一怔,但旋即蓄势而待,冷笑不已。
  他此际正立于觉因大师身侧数尺之处,只听觉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道:“王小侠机警过人,识破魔宫狡谋,不过,眼下进剿魔宫大计既由柳老庄主与老衲等主持,王小侠还请退下才是了。”
  雷星云心中动了一动,暗忖:觉因大师如若不是认错了人,就是已经看出了自己是谁,呼自己为王小侠不过含含糊糊遮掩群雄与百变神君的耳目,言下之意显然是不愿自己与众人再起误会冲突,那么,他是应该了解自己并非魔宫妖徒了!
  当下一言不发,连忙俯首向后退去,同时对觉因大师无形中产生了一阵感激之念。
  百变神君略一犹豫,向觉因大师神秘的一笑,收住身形。
  那一排木制怪人冲出之后,魔宫之中忽又没了动静,依然灯光幽幽,黑气沉沉。
  百变神君缓缓向身后群雄扫了一眼,道;“在此枯待无益,就此冲进去吧!”
  言甫毕,当先大步就走。
  觉因大师欲言又止,与一粟子、白眉神翁、樵隐神叟等一干掌门人紧随百变神君之后,同时并进,迳向魔宫大门走去。
  雷星云则随在两百余位各路群豪之中亦步亦趋,亦朝魔宫闯了进去。
  大门内虽是黑暗得伸手难辨五指,但觉因大师等内功深湛,俱有暗中视物之能,仍能馍馍糊糊的看得到魔宫内的一个大概轮廓。
  只见大门内是一片广阔的空地,至少有数十亩大小,迎面二十余丈外方是二门,同样的雕梁画栋,建筑宏伟,再以内是一片重重殿阁,但却隐在夜雾之中,难以看得真切。
  在正面二门两旁尚有两个月洞小门,在这片广及数十亩大的空旷院落之中,一色青砖铺地,既无花草树木,亦无任何陈设。
  觉因大师等紧随百变神君之后冲入大门,几人来势虽快,但却俱皆步步为营,随时准备应变。
  觉因大师亦曾暗中一再试探,试出所经之处地质坚硬,并无空洞回音,知道没有地下机关布设,方始放心的进入大门之内。
  一干群雄相继而入,拥聚在那空旷的场地之上,一时俱都有些进退失据,惶然无措之感。
  连雷星云在内,也觉得这等沉寂的气氛令人难以忍受,加上那鸟鸣之声,更使人心神紊乱。
  二门以及两侧的月洞门俱皆大开,依然不见一个防守之人,仿佛置身于一座久无人居的古堡之中。
  飘忽的云雾到处弥漫,二门内外再无灯烛,以致触目所及,尽是一片黑暗。
  雷星云夹杂在群雄之中,徐徐向一侧退去,但一侧除了矗立的高墙之外,也仍然再无别物。
  忽然——
  一声钟鸣传了过来!
  声音低沉,令人不由心弦悸动,显示出那一定是只极大的巨钟。
  接着是两声,三声。
  钟鸣三响之后,微微一停,蓦然一串长笑之声又传了过来。
  那笑声像是透过一条地洞而出,回音激荡,低沉有力的音波,并不下于那长鸣的钟声。
  随着笑声一落,只听有人朗声说道:“诸位不远千里而来,辛苦了!”
  发话之人是以震气传声大法而发,故而听不出他的远近距离,与所在的方向。
  那发话之人说过两句之后又复爆出一串阴阴的长笑之声。
  觉因大师眉头微皱,向百变神君沉声说道:“谅来这发话之人就是魔宫之主了!”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并未答言,觉因大师一言未毕,只听那发话之人笑声一歇,又道:“但诸位深夜过访,本宫之主不便接待,为不拂诸位清兴,已下令将本宫各处门户大开,任凭诸位畅行游览,不过……”
  声调突然一变,阴阴的道:“但诸位来时有路,去时无门,除非凭恃武功战退本宫把守之人!”
  话声一歇,骤闻一片轧轧大响之声传了过来,那两扇大门忽然自动合闭了起来。
  群雄虽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而来,但见状依然俱皆大大吃了一惊,一时惶然四顾,错愕失色。
  大门合闭之后,两侧高墙之上忽然同时绿光闪烁,宛如繁星乍现,亮起了两列灯光。
  那灯光像大门之外高悬的二十余盏球形吊灯一样,发射着不蓝不绿的光辉,两侧高墙之上登时之间忽然站满了幢幢的人影。
  两列灯光十分密集,少说也有一百余盏球形吊灯,每盏之下都似站有一人,但在云雾让忽之中却只能看到一个个面蒙黑纱的人影,仿佛是乍然出现的幽灵一般。
  那些人虽是骤然出现,但却静静站在高高的墙头之上,只露着半截身影,对觉因大师等一干群雄并不理会。
  觉因大师倒抽一口凉气,一时心中着实忐忑不安,此次进剿魔宫虽不能说已毕集天下武林精英,但至少也有大半实力在此,侥幸而胜,则武林底定,祸乱消弭,使江湖之上重享太平安乐之福,但如不幸而败,则势必使江湖翻覆,武林变色,流于万劫不复之境。
  方在沉思之间,只听那暗中发声之人,又复朗声一笑,道:“二门洞开,诸位缘何迟疑不入?”
  百变神君目光四射,似是正在窥度魔宫形势,与筹思破敌之策,但视线所及,却不停在群雄身上打转。
  雷星云遥立群雄之后,注意力却集中在百变神君身上,一时不由为群雄暗捏一把冷汗。
  樵隐神叟盖天成天性孤傲,对百变神君既然稍有芥蒂,就有些不愿与他搭理,当下耐不住眼前的沉寂气氛,忽然走向觉因大师厉喝道:“兵贵神速,我等千里跋涉而来,既已深入魔窟,正宜长驱直入,杀他个措手不及,像这样进进停停,犹豫踌躇,待那魔宫之主从容布署已定,再想踏平魔宫,就非易事了!”
  百变神君连忙趋前一步,道:“盖老英雄所见极是,老朽愿当先为诸君开路!”
  说毕,大步向二门迎去。
  觉因大师忽然沉声宣了一声佛号,幌身追上百变神君道:“柳老英雄且慢……”
  目光一掠樵隐神叟,接下去道:“我等自举行崆峒之会以前的一行一动,只恐早已尽入魔宫妖徒的监视之中,八臂飞魔自是早已布设就绪,岂能等到我等深入之后匆促布置之理?
  故而依老衲看来,万劫魔宫之内必然处处陷井,步步埋伏,欲将我等一网打尽,稍一失慎,必贻无穷之悔,眼下只有步步为营,徐攻慢进,须知我等受天下武林付托之重,己身生死事小,武林安危存亡事大!”
  最后几句话说得沉重无比,一粟子、白眉神翁等人俱皆神色肃稳,颔首不语。
  觉因大师又复向百变神君双拳一拱,道:“老衲僭越了,尚请柳老英雄夺。”
  樵隐神叟吹胡子瞪眼的哼了一声,转身不语,但显然他对百变神君与觉因大师有了不悦之意。
  百变神君一拂颔下白髯,道:“老禅师深谋远虑,所见极是,不过……”
  目光一转,道:“不知老禅师对眼下情势有何高见?”
  觉因大师目光扫视着二门之内,道:“万劫魔宫妖徒以惯弄神秘着,魔宫之内岂能少了机关布设,眼下无人出战,门户洞开,显然是引诱我等深入……”
  微微一顿,又道:“如依老衲之见,这二门一带长墙,看来建筑得甚是单薄,以我等联手而发的排空掌力不难将之毁去,如有陷井埋伏,亦可及时查觉,免致遭了妖徒暗算!”
  一粟子等一干掌门俱皆同声附和道:“老禅师说得有理,以我等联手之力,不难将这魔宫夷为一片瓦砾之场!”
  百变神君忽然大笑道:“老禅师此举虽是稳扎稳打,可靠可行之策,不过也有不甚稳当之处……”
  目光凛然一掠群雄,接下去道:“这二门的建筑虽然单薄,但看来也是数尺见方的巨石镶嵌而成,联手毁去固非难事,但必然因之大耗内力,得不偿失,而且据老朽看来,这万劫魔宫千门万户,楼阁连云,难道亦能悉数毁去?
  何况魔宫高手如云,如待我等毁墙拆屋弄得筋疲力竭之际大举围攻困迫,则我等危矣!”
  觉因大师皱眉微吁一声,暗忖:这话果然不错,当下忙道:“老衲愚拙之见,窒碍难行,还请柳老英雄另示卓见。”
  百变神君神色凝重的道:“老朽既受诸君重托,自当竭尽棉薄,看眼下情势……”
  一言未毕,忽听那沉寂许久的暗中之人又复爆出一串长笑。
  那长笑之声似是藉着一条空旷的地洞发音,听来隆然震耳,回声不绝,以致将百变神君的话声完全掩盖了下去。
  笑声一收,阴阴的道:“各位迟疑不进,难道是怪责本宫没有迓客之人吗?”
  百变神君沉声向觉因大师道:“在此久持无益,你我且冲入二门再说!”
  两人正欲举步,忽听一阵飘然啸风之声由二门两侧的月洞门中传了过来。
  群雄闻声俱各一怔,凝神看时,只见两股浓浓的烟雾一黄一黑,像风卷乌云一般由两个月洞门中惊涛骇浪一般的涌了出来!
  觉因大师等俱是吃过那毒雾大亏之人,见状不由一惊!
  只见百变神君忽然放声大喝道:“诸位快退!”
  同时双掌一翻,只见他掌心之中顿时疾射出两道白茫茫的冷凛雾气,向那声势骇人,遮天盖地而来的两道毒雾迎去。
  说也奇怪,那两道滚滚毒雾与他的掌力一遇,骤然停滞不进,同时一阵急遽的旋转翻滚,渐渐缩小,不过眨眼之间,即刻消逝于无形之中。
  包括觉因大师在内,群雄无不看得目瞪口呆,这种神奇玄妙的掌法,的确是从来未闻未见之事,一时情不自禁的俱皆爆出一片喝采之声。
  雷星云遥立一侧冷眼旁观,亦不由错愕不已,百变神君的掌法显然是“寒阴掌”。那原是“降龙残篇”上记载之学。
  但他立刻记起自己曾听到的一些传闻,当初降龙老人手著「降龙真经”之时,原是采正邪各方之长熔铸于一炉,则这“寒阴掌”必是出于邪道中的西荒隐叟一脉,但“寒阴掌”能够使那样汹涌的毒雾凝聚消逝,却也是从未想到之事。
  毒雾一消,百变神君仰天发出一串得意的长笑,向觉因大师等朗声说道:“时不可失,我等就此闯了进去,一鼓将魔宫妖徒尽皆诛除!”
  话声甫落,正当举步欲行之际,忽听一门之内,又爆出一片喊杀嗥叫之声。
  觉因大师等闻声一怔,连忙凝神戒备,目注一门之内,蓄势待敌。
  只见一群妖魔般的怪人,各拿着明幌幌的兵刃疯狂一般的冲了出来。
  那些人高矮肥瘦不一,脸上抹得五颜六色,形同鬼怪,衣服也是五彩缁衣,在这魔宫雾夜之中,不蓝不绿的灯光照射之下,看起来根本不类生人。
  觉因大师等原认为又是木制怪人,但不同的是这些人尚能出声鸣叫,然而那嗥叫之声,有如狼嚎鬼呼,却又根本不像是发自常人之口。
  不待这些怪人冲出二门,群雄立刻联手一掌,向飞奔而出的怪人横扫过去。
  只听一片惨呼起处,十余个怪人立刻血肉馍糊,惨死当场。
  觉因大师双眉一皱,高呼道:“阿弥陀佛,想不到竟全是血肉之躯!”
  一粟子,樵隐神叟等在最前面的一干群雄也认为那些冲出的怪人是木制傀儡,不料一击之下,竟个个皆是真人,不禁俱皆呆了一呆。
  就当群雄微微一呆之际,那群怪人已如潮水一般向群雄冲了过来。
  一时狼嗥鬼呼,立即陷入混战之中。
  百变神君大喝道:“除恶务尽,诸位慈悲不得!”
  喝声之中,双掌翻飞,眨眼之间,三四个怪人立刻丧生在他的掌下,血肉馍糊,惨不忍睹。
  那些怪人虽然死伤累累,但却毫无畏死之态,俱像疯狂了一般一味疾扑猛攻,前仆后继。
  群雄之中除了觉因大师与一干正大门派掌门,皆是当世中的一流高手之外,其他群雄亦皆是各派中精选出来的高手,联手应战,威势何等凌厉,以致惨呼之声此起彼落,死伤的大都是那群怪人。
  但那些怪人之中武功参差不齐,有的功力平常,有的却也十分扎手难缠。
  觉因大师沉声喝道:“阿弥陀佛,请恕老衲要一开杀戒了!”
  掌指兼施,两个近身的怪人,立刻死于他的攻击之下!
  雷星云遥立一旁,由于群雄不下二百余人,这院落虽大,但那群怪人冲入引起混战之后,一经散布开来,却到处都是交手互搏之人,他注意力仍然大部放在百变神君身上,故而并未出手参战。
  不过盏茶之久,那群怪人死伤殆尽,只剩了十余个武功较高之人,被群雄团团困在核心之中,仍在左冲右突,奋力厮杀。
  觉因大师扫了遍地的尸身一眼,心头大感惨然,他毕生修持佛门,平时连一个蚂蚁也不忍伤害,那里见过这等大肆屠戮之事。
  当下不由沉声大喝道:“我等进剿魔宫,除却元凶首恶定杀无赦之外,并不愿多杀无辜之人,只要尔等弃恶向善,一慨免究。”
  但那十余个仅存之人却恍如未曾听到一般,手中兵刃狂挥猛舞,拚死力战。
  百变神君突然大喝一声,道:“这些人冥顽不灵,留他不得!”
  呼喝之间,已挤向群雄之前,双掌同出,但听一阵蓬然大响,十余个仅存之人一时之间俱皆骨断筋折,血肉横飞而死。
  群雄又复爆出一片喝采之声,对百变神君的神奇武功不禁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觉因大师急宣一声佛号,赶紧转开头去,对这幕惨剧,不忍卒睹。
  雷星云不由看得困惑不已,百变神君既然是魔宫中的首脑人物,怎么竟会当真的屠戮起魔宫妖徒来了?
  这的确是令人困惑费解之事。
  他有如坠入五里雾中,百思难得其解。
  忽听一声微弱的呻吟传了过来。
  原来是一个重伤欲死的怪人,尚未断气,犹在微微颤动呻吟。
  他心中一动,悄然走了过去,俯身细细看时,不由吃了一惊!
  只见那垂死的怪人双腿踝骨之上系了一条极细的镣铐,闪闪发光,看得出是百练精钢打制。
  那怪人似是发觉了雷星云向他俯身查看,口唇蠕动了一阵,似欲有言,但因伤势过重,却使他无法再说出话来。
  其实即使他伤势不甚沉重,也难以说出话来,雷星云立刻发觉他是被人割去了舌头之人。
  他迅速的检看了四五个死去的怪人,俱和那人一样,脚上系着钢炼,舌头被齐根割去,怪不得那呼喊嗥叫之声不似发自生人之口。
  另一个问题使雷星云越发觉得迷离不解,这些怪人身受束缚,舌头被割,为何却要那等拚死力战?
  向两侧高墙之上望去,只见那些黑幢幢的幽灵般的人影,仍然密密的立于那些球形吊灯之下,对院中这一场惨烈的拚杀不问不闻。
  那群怪人共约一百多人,经不起群雄一阵厮杀,最后十余个被百变神君双掌震死之后,场中又恢复了静寂,二门之中依然黑沉沉的不闻人声,再不见另有举动,只有尚未死去的许多怪人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呼呻吟之声。
  百变神君朗声一笑道:“闻名不如见面,看来万劫魔宫也不过如此!”
  说罢,当先向二门之内冲去。
  群雄亦皆信心大增,对万劫魔宫的神秘恐怖之感顿时减去了不少,紧随百变神君之后,徐徐向二门之内走了进去。
  二门之内景色稍有不同,只见正中是一条白石甬路,四面俱是花畦矮树,遍植秋菊丹桂,一派扑鼻芬芳,袭人欲醉。
  正面是三个丈余过方的宽阔大门,双门大开,隐隐可见其中重重的楼阁厅堂。
  两面除了院墙之外,则是两列大厅的后墙,建筑巍峨,但却并无后窗,以致无法看出殿中情形,但显然两侧是与另外院落相连。
  雷星云待群雄过尽,方始随后走了进来,只听轧轧连声,那二门以及两侧的月洞门俱皆封闭了起来。
  暗中扬声发笑之人,又复以震气传声哈哈大笑道:“三门之内已是本宫宫室厅堂,请诸位随竟观览是否可与皇宫大内相互媲美?”
  百变神君冷冷一笑,道:“我等已连闯二门,看来亦不过如此,难道三门之内还有什么可怕的事物不成?”
  说话之间,当先向正中大开的门中走了过去。
  群雄相继而入,看来平平静静毫无异状。
  但群雄共有二百余人,因见并列的三座大门俱皆洞开,故而仍如进入二门之时一样,分由三座大门中同时涌了进去。
  雷星云故意留在最后,待群雄走尽方始由正门而入。
  但他进入之后,立刻发觉有些不对,略一迟疑之间,那洞开的大门立即轧轧而闭。
  群雄因尊敬百变神君、觉因大师等一干德高望重之人,不愿同从中门拥挤而入,故而大多数均向两侧大门拥了进去。
  从外面进来,似是像二门一样,三座大门俱是通往同一院落,实则进入之后方始发觉不对,竟而与由两侧门中拥入的群雄完全隔离了开来。
  此时大门已闭,欲退无路,倾耳细听时,竟不闻由两侧而入的群雄点滴声息。
  觉因大师急宣一声佛号道:“看来咱们中了魔宫妖徒的诱敌之计了!”
  百变神君哼了一声道:“以不变应万变,就算中了他们的计谋,又能怎样?”
  说着运目四顾,似在审度眼下形势。
  这一层院落较外面小了甚多,两侧一带三丈余高的石墙,与左右分割开来,正面则是一连三间巨大的抱厦,雕梁画栋,极是巍峨。
  由中门而入的只有三十余人,包括百变神君、觉因、觉慧大师,武当掌门一粟子,长白掌门白眉神翁,昆仑掌门光化道长,华山掌门九州飞雁黄伯度,青城掌门神州一剑李灵煜,峨嵋掌门智圆长老,崆峒掌门玄真道长,樵隐神叟盖天成,绿林霸主史无畏,以及二十余名各派中的高手。
  迎面三间抱厦之中并无灯火,隔扇木门关得很紧,院中则竹丛矮树,密密丛丛。
  觉因大师侧耳听了一下,道:“眼下还是莫与群雄失去联络!”
  人随声起,迳向一侧三丈多高的石壁上跃去。
  但他身形甫行跃起,骤感一股无声无息的暗力由身后疾撞而至。
  觉因大师武功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立刻知道有高手暗袭,那手法劲力极为骇人,当下只好平空一打千斤坠,“殒星斜坠”飘然落了下来。
  未待转身细看,只听樵隐神叟一声断喝,轰然一掌劈了出去。
  原来向觉因大师偷袭之人已从暗影中扑了出来,只见他身形极胖,面罩黑纱,背后斜插着一柄极大的折扇,怪笑一声,向樵隐神叟劈去的一掌,一扬手反击回来。
  只听蓬然一声大震,樵隐神叟一连退后三步,怒喝一声,展开旋风掌法,一连三掌,又向那极胖的黑衣人霍霍攻了过去。
  觉因大师不由凛然一惊,樵隐神叟在武林中的地位并不低于正大门派掌门之人,武功造诣早已驰名江湖,但与那胖胖的黑衣人掌力互击之下,竟然被震退三步,则那黑衣人武功不问可知,果然魔宫中高手如云,看来眼下情势难抱乐观。
  正欲上前相助之际,忽见四周暗影之中又是三条黑影有如鬼怪一般冒了出来。
  三人的打扮俱是一样,背后各插着一柄巨大折扇,但却一高一矮,另一个则是极瘦极瘦。
  三人并不答言,竟而撤下肩头折扇,与那极胖之人分由四方向觉因大师等群雄扑了过去。
  百变神君大喝一声,一掌向那长材极高的黑衣人劈了过去,只听一声暴响,那人被震退了数步,但却丝毫无伤,折扇一摇,又复扑了上来。
  觉因大师等立刻纷纷出手,分别将那四个手持折扇之人,团团围了起来。
  群雄虽被分割了开来,但此际仍有三十余人,而且一干掌门人等均在其内,联手围攻,对付四个武林人物,按说不难轻轻易易的将四人制服或是当场击毙。
  但事实却大谬不然,只见四柄折扇有如四条游龙一般,扇影如风,劲力如雷,扫击得一干群雄东倒西歪,交手不过数合,已有两个崆峒高手被扇锋扫中,当场死于非命。
  同时,只听两侧高墙之后,忽然响起了喊杀呼喝之声,声如惊涛突起,显然是由两侧而入的群雄也已遇上了魔宫妖徒,展开了激烈的搏战。
  当四个黑衣人相继出现之时,雷星云立刻看出四人即是枫谷山庄中随侍在百变神君之后,曾与自己交手的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四个手持折扇之人。
  及见四人威势凛凛,举手投足之间连杀二人,将觉因大师等迫得难占优势,不由暗为群雄捏着一把冷汗。
  交手未久,又是一阵呼啸之声轰然传来,只见四侧竹丛矮树之间又复像幽灵一般闪出了余个身着青衣,面蒙黑纱之人。
  这些人呼啸而出,一拥齐上,反而将觉因大师等三十余人包围了起来。
  同时,忽听魔宫之后传来了急遽的钲鼓箫管齐奏之声,声音高吭,低沉,入耳惊心!
  于是,喊杀之声,钲鼓之声,加上依然振翅飞鸣,翱翔在高空的无数飞鸟之声,汇聚成一片混乱刺耳的噪音,宛如雷鸣涛涌,耳际间但闻一片嗡嗡之声。
  雷星云留神向百变神君细看,只见他已不像方才屠戮那些舌头被割,脚缚铁炼的怪人时那等凶狠,虽亦拳脚兼施,指点掌劈,但雷星云直觉的看得出那是虚应故事,遮人耳目之举。
  那后来的二十余个黑衣人虽不似那四个手持折扇之人的武功惊人,但显然亦皆不弱,足可列为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只见剑气漫天,刀光似雪,转瞬之间,竟有七八个相随觉因大师而来的各派高手相继死亡重伤。
  雷星云再也按捺不住,青芒剑悄悄出手,蓦然从一侧向那外围的黑衣人攻了上去。
  他并未施展南凌剑法中的“夺命三剑”,而是以兜率剑法掌剑合用,横竖劈击。
  他这一出手,威势又自大有不同,只听数声惨呼,三个黑衣人同时重伤倒地。
  觉因大师等心头沉重已极,同时又惊又怒,各自俱将本门绝学悉数施展了出来。
  但那四个手持折扇之人,武功已有出神入化之势,扇影翻飞,招式怪异,威势直逼丈余方圆,虽是数人联手围攻,也难攻得到扇影之内,而且那翻飞的扇影,着着皆极尽诡异辛辣之能事,稍一不慎即有伤在扇锋之下的危险。
  不过盏茶之久,由百变神君从中门率领而入的三十余位群豪之中,已伤亡二十余人,仅剩了觉因大师等一干掌门,与樵隐神叟盖天成,绿林霸主史无畏等十多人而已。
  不独伤亡惨重,而且眼下反被那群黑衣人包围在内,四个手持折扇之人在内夹击,使觉因大师等首尾不能相顾,形势立刻陷于危殆之中。
  同时更令觉因大师等担忧的是隔壁左右两院中的呼喊拚搏之声逐渐微弱,遥远,似是群雄追逐妖徒而去,又似死伤殆尽,成了强弩之末。
  喊杀之声稍弱,那钲鼓之声却越来越加急遽,震得人心弦发颤,也刺激得人的情绪悲观、愁苦,仿佛使人产生一种自绝一死,迅速摆脱苦恼之意。
  觉因大师等内功深湛,定力深厚,虽一时尚不致为那钲鼓箫管之声所扰,但眼下的恶劣情势,却使他不能不忧心如焚。
  他虽急于要与被隔绝的两路群雄取得联络,但交手未久立陷困境,难以脱身驰援,而且此际漫天都是虽乱的噪音,即便放声呼喊,也难使两路群雄听到,一时焦虑无计,烦燥不已。
  回看百变神君时,只见他仍从容应战,拳来掌往,与那四个手持折扇之人杀作一处,但看来一时之间也难以分出胜负。
  他一面应战,一面苦思焦虑,不由心神大分,手脚稍一迟缓之间,但听赤的一声,襟前的僧袍竟被剑锋划开了一道二尺余长的裂口。
  觉因大师凛然一惊,连忙收束心神,由衣襟下把插在腰间的方便铲取了出来,挥铲反攻过去。
  自雷星云由一侧出手攻上之后,形势立刻大为改观,但见寒芒乱闪,掌风霍霍,外围曲黑衣人惨呼迭起,不一时间,已被他连伤四人。
  他依然面蒙黑巾,但觉因大师却似早已察觉,一面继续搏战,一面慢慢向雷星云靠近,沉声说道:“果然是雷施主么?”
  雷星云应道:“正是在下,老禅师是否还对在下难释误会?”
  觉因大师道:“唉!这……”
  长叹一声,竟无法接得下去,同时,手中方便铲连挥,将两个黑衣人追了回去。
  雷星云反身一剑,劈出两掌,又急急沉声说道:“老禅师如若相信在下之言,快些……”
  但一言未毕,却听百变神君突以传音入密喝道:“娃儿,住口!”
  雷星云心有所忌,只好收住未竟之言,长剑连挥,将迫近的一个黑衣人斩去了一只臂膀。
  但听一声惨呼,那黑衣人踉跄而退,没入花丛矮树之中。
  耳际间又听百变神君以傅音入密言道:“如要保存白玉菁姑娘的性命,快些退了开去,只要你不与本宫为难,老夫已下令不伤害你的性命……”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群雄已如釜中之鱼,大势所趋,狂澜难挽,如你不识时务,也只有白白送上一条性命,于事毫无补益!”
  雷星云呆了一呆,也以传音入密向百变神君问道:“在下也知群雄自寻死路,难脱今日之劫,在下宁愿束手而退,不过,要请你答覆在下一言。”
  百变神君笑道:“说吧!”
  雷星云道:“那八臂飞魔独孤仇是谁?你么?”
  只听百变神君笑道:“这话使老夫难以答覆,不过,如你愿意多活几天,也许可以有缘一识老夫本来面目。”
  觉因大师见雷星云一言未毕,忽而神色大变,不住口齿启动,似是正在与人以传音入密交谈,不由心中疑念大炽。
  当下大声问道:“雷施主,你是怎么了?”
  此时一粟子,樵隐神叟等人也已把雷星云的一切看在眼里,但因与强敌拚死力搏,无暇分身交谈。
  雷星云忽然仰天爆出一声长笑,声如春雷乍起,但那笑声之中却渗杂着无限悲伤、愤怒,与无可奈何的忧郁,笑声一收,道:“魔宫势大,老禅师珍重应付,请恕在下无力相助了!”
  说毕,竟返身一跃,隐入一丛矮树之中。
  雷星云一退,形势复趋危殆,同时两侧竹林之中一片呼啸大起,又是二十余个身着青衣,面蒙黑纱的魔宫高手分由左右围了上来。
  觉因大师朗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我等死得其所,只可惜连累二百余位武林精英同时葬送此处!虽死难以瞑目!”
  手中方便铲狂挥疾舞,与一粟子等十余个当世各大门派掌门之人施展开全付功力拚死力搏。
  但所有包围了群雄的魔宫黑衣人,个个俱都身手轻灵,招式怪异,显见魔宫早有布置,似是选定了一批批的高手,专门对付这几位武功高超的各大门派掌门之人。
  加上四个手使折扇的怪物,使觉因大师等越来越陷于危急之境,虽然尽出全力,冒死相搏,但依然险象百出,难以占到半点上风。
  雷星云匿身树丛之中,心中感慨万千,思潮起伏,他不忍再看,索性把头转了开去,那结果他十分清楚,百变神君说得不错,觉因大师等已经成了釜中之鱼。
  他的反常举动虽使觉因大师愕然难解,困惑不已,但此时无暇究诘,只有尽展所学,苦战不已。
  以觉因大师等八大掌门,加上觉慧大师,樵隐神叟盖天成,绿林霸主史无畏等人,联手对敌,威力何异千军万马,可说是武林中从所未有之事,但不幸的是魔宫的数十妖徒,个个皆可列为江湖间的一流高手,使觉因大师等如同陷在了一层大网之内,任凭左冲右突,始终脱不出黑衣人的刀林剑海。
  更扎手的是那四个手使折扇的怪物,扇影翻飞,点劈扫击,犹如四个穿花蝴蝶一般,将觉因大师等冲得七零八落,彼此再也不能相顾。
  转瞬之间,峨嵋掌门智圆长老,崆峒掌门玄真道长,绿林霸主史无畏已经各负重伤,有如血人一般,但仍扶伤苦战不休。
  百变神君目光四转,忽然一声大喝,一连劈出三掌,将四个使扇的怪物击得纷纷后退,围攻的黑衣人也立即让出一条路来。
  觉因大师等正被迫得进退无路,见状十分自然的急忙向前拥去。
  只听百变神君沉声说道:“形势不利,我等快些占住前面厅房,再做计较!”
  说罢,迳向正面大厅遥遥一掌劈去!
  只听一声暴响,那隔扇迳门立刻被震得粉碎,厅中似是无人驻守,只见一片黑沉。
  百变神君身形鹘起,箭射般向厅中飞了进去!
  觉因大师等急不择地,见百变神君已飞身入厅,一时纵身皆起,相继飞入厅内。
  幸而魔宫徒众并未过份相迫,那四个使扇的怪物也似有意退让,相率拥立在厅门之前,采取困守之势。
  樵隐神叟盖天成,武当掌门一粟子分立门内,监视住厅外妖徒的行动,群豪方始透出一口长气。
  觉因大师急不择路,紧随百变神君扑入厅中,心中却是忐忑不已,深恐厅内有着机关布设,及至细细试探了一下,方始逐渐放下心来。
  只见厅内布设华丽,美奂美仑,红漆厅注,画栋雕梁,一列三间,少说也有十丈见方。
  座椅上都铺着虎皮,但处处所见却有不少的骷髅摆饰,无论壁间、桌上,以及厅柱中间,或挂或摆,到处皆是,使这华丽的大厅点缀得阴气森森。
  此时厅外四个使扇的怪物已经逐步进逼,慢慢向厅门走来,三四十个黑衣蒙面妖徒,紧随四人之后,亦步亦趋,各挺手中兵刃,慢慢逼近。
  觉因大师苦笑一下,道:“我等誓灭妖氛,原是抱孤注一掷,必死之念而来,今日虽难成功,亦当成仁,老衲愿随柳老英雄之后,力战至死,以谢天下武林!”
  一粟子,樵隐神叟等人俱皆同声大呼道:“我等岂是畏死之人,老禅师之言甚是,就此拚了命吧!”
  众人又复一鼓作气,欲行再度闯出厅去,决一死战!
  百变神君眉头一皱道:“暴虎凭河,不过匹夫之勇,我等虽有必死之心,但眼下死非其时……”
  微微一顿,又道:“须知我等受天下武林之托,虽以一死以报,但使魔宫坐大,水火益深,何以慰天下苍生,眼下之计,必须死中求生,仍以肩头大任为重,且留有用之身,至必死不可之时再死不迟。”
  这些话说得慷慨激昂,使觉因大师不由赧然气结,当下微微一叹道:“如非柳老英雄以大义见责,老衲几乎做出不才之事!但是,眼下……”
  百变神君目光一转,道:“且待老朽探查一下此地形势。”
  说着旋身一转,轻轻一掌,向身后一道小门拍了过去。
  那道小门似是通连着一间内室,经百变神君掌力一拍,立即迓然而开,只见里面亦是黑漆沉沉,但却有一股微风轻经飘了出来,似是厅后的另一重院落。
  此时只不过三更甫过,夜色正黑,觉因大师运足目力看去,但除了飘忽的一雾气之外,一无所见。
  厅外逐步进逼的魔宫徒众,已踏上了大厅的石阶,刀剑举齐,情势骇人。
  百变神君推开那座小门之后,略一犹豫,抖手打出一记掌风,然后以劲气引身身法,幌身平飞而入。
  觉因大师等摒息凝神,注视着那黑洞洞的小门,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起来。
  忽然,百变神君面凝笑意,由门中探首招呼道:“快来!”
  那小门在大厅右侧,门外的魔宫徒众并无法看到众人行动,觉因大师示意群雄,相偕而入,一时闪电般俱皆向那小门中飞驰而入。
  百变神君见群豪已悉数入来,大步当先,向前走去。
  小门内似是一道极小的小院,两侧看得到隐隐的石壁,但此处雾气浓重,数步之外即难看得真切,故而只能见到一些石壁的暗影。
  百变神君走得极快,似是并不十分小心查看地势,又似路径极熟,只顾放步疾行。
  觉因大师等不暇多顾,只有紧随百变神君之后,一路疾驰。
  但走出不过十余丈远,忽听百变神君一声轻呼,紧接着一阵轧轧大响,旋即一切复归沉寂,没了声息。
  群豪大吃一惊!连忙同时收住脚步,觉因大师沉声喝道:“柳老英雄!柳老英雄!”
  但除了微微的石壁回音之外,却听不到百变神君的丝毫应声。
  由于夜黑雾浓,觉因大师等虽然目力奇佳,有暗中视物之能,也是未能看清百变神君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觉因大师喟然一叹道:“柳老英雄已遭不测,我等危机更深矣!”
  智圆长老,玄真道长,史无畏等俱已负重伤,虽然勉强支持,但已到力衰气竭之时,群豪谙然相对,一时不觉有如万箭攒心。
  樵隐神叟哼了一声,道:“就算进退无路,我等也不能当真就在此地等死,走啦!”
  当先又向前走去。
  但他走出不及数步,却忽然啊了一声,收住脚步。
  觉因大师等随后跟了过去,只见面前高矗着一面木牌,上面写着四个血红的大字:“请君入瓮!”
  众人方讶然出神之间,忽觉脚下一软,立身不住,觉因大师等一声未及喊出,在一阵轧轧大响之中已经同时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 □ □
  雷星云受百变神君胁迫,不得不袖手退出,但他心中不啻万刀齐戮,及至觉因大师等与百变神君相偕退入厅中,他更是十分清楚,自始至终,群雄一直是受着百变神君的愚弄、摆布,坠入他的圈套之中而不自知。
  眼下的搏斗已近尾声,万劫魔宫之中处处机关,步步陷阱,早已是众所周知之事,觉因大师等被百变神君引去,那后果不问可知,即使百变神君不愿将群雄置于死地,但也必然成了他的笼中之鸟,釜中之鱼。
  他喟然暗叹,心头沉重无比。
  不过盏茶之久,围向厅前的四个手使折扇之人与三四十个魔宫妖徒,忽然呼哨一声,四散而去,有的跃向两侧院落,有的散于两侧竹林之中,顷刻间走得俱各没了踪影。
  那震天的钲鼓箫管之声,由高而低由紧而缓,终至声息全无,漫天的飞羽振翅高鸣之声也渐来渐稀,似是无数的鸟群又已栖入林间。
  霎时之间,又恢复了一片静寂,连飒飒的风声也像已经止息,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之声。
  雷星云又摒息静待了许久,方始慢慢由树丛中踱了出来,他慢慢走向大厅门前,只见厅中黑漆一片,觉因大师等早已没了踪影,此时左右两院之中也早已声息全无,两百多武林群雄的下落,像是已由这世上骤然消逝了一般。
  他并无意去探查群雄下落,也无意向他们施以援手,眼下他尚有更为急迫的事情去做。
  他在大厅门阶上颓然坐了下来,使混乱的思绪慢慢清醒。
  他一路追踪华双红与空明禅师等人而来,由种种迹象,以及路上的痕迹,与一路打听所得,华双红等直奔万劫魔宫而来,该是毫无疑问之事,现在她在那里?空明禅师等人又在那里?何以眼下却找不到他们的一点踪迹?
  他必须尽快的找出她的下落,他仍然深信自己的料想不错,华双红与空明禅师等人已到了魔宫之内。
  还有白玉菁,是否果真被囚在魔宫之内?至于静心神尼,他早已该到了此处,难道她也已遭了魔宫妖徒的毒手?
  他霍然立起身来,他不能再这样呆坐下去,必须立刻展开行动,搜查魔宫,找出华双红以及白玉菁等人的下落。
  院中尸体累累,但却不见魔宫有人前来收拾,他慢慢踱了几步,只觉血腥刺鼻,令人作呕。
  他俯视了自己一下,只见满身泥污血迹,早已不成人形,尤其那一身蛇血,腥臭刺鼻,实在已经无法穿着。
  他灵机一动,找到一具魔宫妖徒的尸体,仔细的把他上下衣服以及掩面的黑纱剥了下来,只见虽然也有不少血迹,但比自己的却干净许多。
  当下毫不迟疑的将自己衣服脱了下来,把那魔宫妖徒的衣裤换了上去,连那蒙面的黑纱一并戴好。
  这样一来,从外表上看来,他已真的变成了一个魔宫之徒。
  此际三更刚过不久,魔宫中声息全无,一场血战已过,除了遍地的尸体血迹之外,似是并无任何事故发生。
  他略一审度地势,立刻一式“潜龙升天”凌空拔升起六七丈高,落于大厅房脊之上。
  纵目四眺,遥遥可见二门,大门,那一长列球形吊灯依然闪闪发光,大门以及两侧高墙上的幢幢黑影,也依然隐约可见。
  另外三面则是重重的院落,厅殿楼阁相连,巨树插天,巍峨华丽之中,另有一番恐怖阴森景象。
  两侧院落之中,广阔的场地之上尸体遍布,较之这面院中尤为凄惨,像是两百多群雄已经悉数被歼,只留下了一具具血肉馍糊的尸体。
  雷星云轻吁一声,飞身而起,施展开绝顶的轻功提纵身法,向左旁院内落去。
  左侧院中除了较这边宽大之外,形状相差无几,迎面亦是一连三间大殿般的厅房,院中花木扶疏,丹桂秋菊,竹丛茂密。
  遍地的尸体少说也有百余具之多,他无暇也不忍再多所细看,见大厅中黯无灯光,不似有人所在,仍复纵身而起,穿房越脊,向前细细查探过去。
  他一连穿越过六七重院落,也不曾发现过一个人影,但眼前的景象,却使他越来越觉可怖。
  原来那房舍的建筑,已不复像前面的那等庄严巍峨,尽是些奇奇怪怪的形式,有的顶部尖直,有的滚圆,有的则在房顶上加上一些横七竖八的巨木大石,有的则完全是一个骷髅的形状,而且院落也凌乱不整,有的狭长,有的横扁,完全不似人类所居之处。
  他逐渐发觉,这魔宫的建筑,除了靠近正门的一带,数重院落均系仿照宫殿式样建筑之外,其他地面,俱是一些古怪畸形的建筑,特别突出的是那些骷髅标帜,几乎随处可见。
  雷星云展开提纵身法,恍如深夜幽灵,飘忽穿行于魔宫之内,霎眼之间,已穿过了十余重院落。
  然而夜雾迷蒙之中,他无法看出这魔宫的范围究有多大,同时他已抱着不找到华双红,白玉菁绝不离开魔宫之念,故而也不查辨路径,顾自盲目到处乱闯。
  但一路行来,并未遇到半个人影,处处一片黑沉,彷沸是素无人居曲一座古堡。
  他心中正在焦急之际,忽然听得一阵呼喝之声遥遥传入耳鼓。
  倾耳细听时,却又寂无所闻。
  但他听得十分真切,当下连忙约计着发声之处,急急寻去。
  只见眼前是一座圆形小院,正中只有一个八角形约巨大石厅,约莫有四丈见方,每角都有一道小窗,又像一个巨大的凉亭。
  那石厅四周是密密丛丛的竹林,几乎占满了全院的空地,只有两条曲曲弯弯的小路,通向前后院门,通达到其他的院落。
  此刻那石厅之中正灯火闪烁,显然那呼喝之声正是由其中传出来的。
  雷星云连忙匿下身形,默然静听。
  只听沉寂了一会呼喝之声又响了起来,一个愤怒低沉的声音喝道:“如你谎言欺骗于我,小心我把你的脑袋砸成粉碎!”
  接着是砰然一声爆响,似是摔破了一只茶杯。
  只听另一个声音低声下气的说道:“神尼息怒,在下有几个脑袋,怎敢欺骗神尼,实则……”
  底下的声音十分微弱,以致雷星云无法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但他心中却不免掠过一阵又惊又喜之情,因为听得极是清楚,那发怒呼喝之人正是静心神尼。
  虽然静心神尼对他也滋有误会,而且自己在赴魔宫途中将她点了穴道而逃,但此际相遇,却也有着十分亲切之感。
  但他不敢冒然惊动于她,悄然鹭伏鹤行,慢慢向那石厅窗下凑了过去。
  幸而院中栽满了竹枝,不易被人发觉,但却因那密密的竹丛使他行走起来大为困难,那枝叶稍一碰撞,就会发出簌簌之声,静心神尼是武功登峰造极之人,耳目灵敏无比,稍有风吹草动之声亦会使她察觉,故而雷星云细心无比,一寸一寸的慢慢挨了过去。
  费了好半晌的工夫,方才挨到厅后窗下,悄悄向内看去,只见厅中只有一桌四椅,并无其他陈设,上首高坐着静心神尼,正在横眉怒目,吁吁喘气。
  桌上摆了一席素斋,但是静心神尼并未动用,一只饭碗摔在地下,跌得粉碎。
  桌前站了一个土黄长衫之人,花白胡须獐头风目,两眼不住碌碌乱转,一付猥猥琐琐之态,但一眼看去可以看出他也是身负上乘武功的魔宫高手。
  静心神尼重重擂着桌面,又喝道:“几更天了?”
  那獐头鼠目的老儿连忙躬身一笑,道:“三更刚过不久……”
  静心神尼大喝道:“老身已在此等候了半夜之久,怎的你那主人还不快些出来相见,如此推推托托,岂不是瞧不起老身么?”
  獐头鼠目的老儿陪笑道:“敝主人确实事忙,眼下正接待几位远客,还要请神尼稍候片刻。”
  微微一顿,又道:“敝主人特令为神尼备办的素斋,神尼且请稍用些斋饭,再……”
  说着又抓起另一只饭碗,为静心神尼添饭。
  静心神尼大喝道:“那个要吃你的斋饭!”
  举手一挥,但闻一阵乒乒乓乓乱响,桌上的七声八碗尽皆纷纷落地,摔得一片粉碎。
  獐头鼠目的老人退后了一步,不自然的一笑,道:“在下受命招待神尼,待会敝主人自会向神尼告迟之罪,神尼又何必与在下动气?”
  静心神尼霍然站起身来,喝道:“对你动气又待怎样,看来万劫魔宫之内就没有一个好人,俱是诡诈狡猾之辈!”
  说话之间,双肩一幌,逼了过去!
  那人身手果然不弱,待静心神尼身形逼来之时,同样的双肩一幌,溜了开去,旋风般绕到了桌子对面,仍然笑道:“神尼息怒,请原谅在下出言顶撞!”
  说着深深施了一礼,又道:“敝主人向慕神尼大名,焉有推托不见之理,此刻确因事忙,一时无法分身,还请神尼屈驾稍候。”
  静心神尼似是惯于吃软不吃硬之人,虽然一肚子怒火,但禁不住那人再三低声下气的求告,长吁一声,道:“老身并不与你一般见识,不过!”
  目光一凛,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呐呐应道:“在下……在下名叫吕良才。”
  静心神尼冷冷一笑道:“谅来你在魔宫之内,也算得上驷之选了?”
  她似是从吕良才闪身跃退,举手投足之中,已经看出他负有高深的武功。
  吕良才勉强一笑道:“在下不过是本宫之主手下驱遣之人,那里敢当神尼夸赞之言。”
  静心神尼忽然举步走了过去,道:“其实老身不一定要见你主人,就和你谈谈也是一样的。”
  吕良才步步后退,道:“神尼有话尽管吩咐。”
  静心神尼双目一瞪,喝道:“你们把我徒儿囚到那里去了!”
  吕良才神色蓦然一变,道:“神尼此话委实令人不解,谁敢囚禁神尼的高足,这……这……不知神尼是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静心神尼沉声喝道:“除了万劫魔宫之外,再无人敢囚禁我那徒儿,也无人会囚禁我那徒儿……”
  微微一顿,道:“只要你们把我徒儿放出,老身不伤你们的一草一木,立刻就走!”
  吕良才神色渐定,微微笑道:“不知神尼的高足是男是女,是在何处走失的,这样凭空来向本宫要人,委实……委实使在下无从答覆!”
  静心神尼身形突起,闪电般向吕良才右腕扣去。
  她早已看出此人身手高强,不在一般武林间第一流的高手之下,料想制住此人必然要费一番手脚,但同时也看出,此人在魔宫中地位不低,制服此人不难问出菁儿下落,故而猝起发难,以一招精奇的擒拏手法“抓月摘星”攻了过去。
  讵料吕良才闪也未闪,一任静心神尼扣在腕脉之上,皱眉道:“在下委实不知此事,任凭神尼如何发落,在下也无法平空的寻出令高足来。”
  静心神尼不觉怔了一怔,仍怒气勃勃的道:“老身好言相间,谅来问不出所以然来,如你不肯实说,说不得老身要施展辣手了!”
  吕良才神色自若的道:“神尼即使杀了在下,也丝毫与事无补!不过……”
  目光骨碌一转,道:“在下可以去为神尼查询一下,如若果有此事,自然立刻就会将令高足放了出来,而且敝主人也会向神尼负荆请罪。”
  静心神尼把手一松,喝道:“如此你就快去查来,不过,至迟不得超过一柱香的时间,否则,老身要把魔宫踏成粉碎。”
  吕良才轻轻舒展了一下被握的右腕,道:“在下遵命照办。”
  但他并未马上离去,目光转了几转,道:“不知神尼失踪的高足是男是女,高姓大名?”
  言下果是毫不知情之状。
  静心神尼怔了一怔,道:“我徒儿姓白名玉菁,女的,十七岁了。”
  说完忽然颓然叹吁一声,仍复坐于桌前椅上,神色间一派凄伤之情。
  吕良才喏喏连声,深深一揖道:“神尼稍候,在下立刻就去查明此事的真假有无,再向神尼覆命!”
  静心神尼头也不抬,微微颔首不语,一任吕良才轻手轻脚而去。
  雷星云在窗洞之外,自是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对静心神尼爱护徒儿之情,深受感动,同时也为自己的不慎,因而使白玉菁陷身魔窟之事深深自责。
  但他深切了解到魔宫之徒的刁猾狡诈,而且目光始终不离吕良才身上。
  吕良才徐徐转身退去,目光不时向静心神尼回望一眼,就当他走到石厅门旁之际,却蓦然探手向石厅房门上的一个铜环拉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不顾一切的大喊道:“神尼小心!”
  静心神尼不愧是武功极高之人,反应迅速,应变奇快,雷星云大喝一声,她已觉出不对,双足微已用力,人已平飞而起,迳向厅门的吕良才扑了过去。
  就当她飞身而起的同时,一阵轰隆大响,那石厅正中方圆丈余之内,俱皆同时陷了下去,显然下面正是一处机关布设的所在。
  雷星云喝声未落,人亦凌空飞起,向厅门扑了过来,与静心神尼前后夹击,向吕良才攻了过去。
  吕良才大出意料之外,长啸一声,就当静心神尼尚未扑到之际,已沿着石阶右侧跃出四五丈远,扑入了竹丛之中。
  待至雷星云扑到之际,吕良才早已隐入竹丛之中。
  静心神尼勃然大怒,厉叱道:“好大胆的妖魔,竟然敢暗算老身!”
  身随声起,迳向竹丛中扑了过去。
  雷星云伫立了一下,沉声喊道:“老前辈不要穷追,须防暗算!”
  耳际间只闻静心神尼怒喝之声,同时掌声大起,密密的竹丛立刻东倒西歪,顷刻之间,石厅右侧那片数丈宽阔的竹林已是七零八落。
  但那吕良才却早已没了踪影。
  静心神尼怒气不息,纵身跃至雷星云面前,喝道:“现在该咱们算算账了!”
  雷星云连忙闪身后退,道:“老前辈且请息怒!晚辈……”
  静心神尼沉声喝道:“老身数十年来未曾受过那等折辱,料不到会栽到你这娃儿之手,在客店之中……”
  她似是羞于提起客店中之事,煞下话锋,蓦然一掌拍了过去!
  她已把满腹怒气都发泄到了雷星云身上,那一掌少说也运出了八成力道。
  雷星云连忙闪身退出五步,避了开去。
  只听一声爆响,沙石横飞,掌力隆然大响,在四壁激荡之下,历久不绝。
  雷星云放声喊道:“在那客店之中,晚辈实是出于万不得已,老前辈何必还要记在心上,眼下……”
  不容他把话说完,静心神尼身形横逼而至,五指箕张,又向他肩头抓了过来。
  雷星云仗恃轻功高妙,身形灵活,滴溜一转,又复闪了开去。
  他一时不由也有些啼笑皆非之感,想不到静心神尼气性竟是如此大法,方才如不是自己出声告警,只怕她早已落入了陷阱之中,何以竟连这点气度都没有。
  当下只好强捺下怒气道:“老前辈如不以大局为重,只恐你我俱难逃出妖人掌握,如若老前辈暂时不咎既往,和衷共济,一俟把菁妹寻获,大破魔宫之后,晚辈任凭老前辈发落就是。”
  静心神尼一连数招,未能沾到雷星云半丝寸缕,又急又怒,但她似也体会到眼下处境,冷哼一声,道:“如此老身先不要你性命,快些还我徒儿来!”
  雷星云道:“晚辈险深入魔宫,正是要寻找菁妹下落……”
  目光一转,道:“那吕良才既已逃去,随时均会有大批魔宫高手赶到,你我还是先行离开此处再说。”
  静心神尼冷冷的道:“你怕魔宫之人,老身却是不怕,眼下老身正要找那魔宫之主算账!”
  雷星云道:“老前辈可知魔宫之主是谁?”
  静心神尼呆了一呆,道:“莫非你知道不成?”
  雷星云道:“如果晚辈判断不错,那枫谷山庄庄主百变神君柳天建就是八臂飞魔独孤仇的化身!”
  静心神尼应声叱道:“胡说八道!无稽之谈!”
  雷星云笑道:“那么神尼可知谁是魔宫之主?”
  静心神尼哼了一声道:“老身虽不知魔宫之主是谁,但却绝不会是百变神君柳天建,柳天建乃翻天神鹰柳石义之子,九全老人的一脉传人,怎会成了魔宫之主?”
  雷星云叹道:“如非他伪装得天衣无缝,诈术高明,觉因大师等一干掌门与二百多武林群雄也不会死亡枕藉,悉数陷身魔宫之内了!”
  静心神尼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
  雷星云道:“二百多武林群雄至少死亡在一半之上,觉因大师等一干掌门被百变神君引入陷阱之中,生死不明,眼下武林大势已去,尽是万劫魔宫的天下了!”
  静心神尼呆怔了一会,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雷星云道:“晚辈一向不会谎言,难道老前辈没听到方才的喊杀之声么?”
  静心神尼方欲答言,忽然使力的嗅吸了一下,沉声惊喝道:“快走!”
  雷星云亦发觉不对,在那仍然极浓的雾气之中似是渗有一丝淡淡的腥臭之气。
  当下低应一声,当先沿着那曲折的小径向院门走了过去。
  静心神尼随后而行,两人一前一后,步步为营,缓缓向前走去。
  那小路两面俱是一人余高的竹丛,是以两人蓄势戒备,随时准备应变。
  但一路行去,却无半点动静,除了那若有若无的些微腥臭气息之外,再无异状。
  院落尽头是一个圆形拱门,雷星云暗运罡力护身,当先穿门而出。
  门外又是另一重院落,花木扶疏,别有一番景象,正面则是三间坟墓般的圆形厅房,高高凹起三个圆形房顶,看起来非常刺目。
  雷星云略一审度形势,鹭伏鹤行,迳向中间的厅房走了过去。
  静心神尼随后而到,齐齐向房中看去。
  那房中黯无灯火,亦无声息,不似有人在内,雷星云用手轻轻一推,房门应手而开。
  正当他犹疑着是否进内查看一番之时,忽听嘶嘶一声尖叫,一股腥风由房中扑了出来,紧跟着一条巨大的蟒蛇箭射般疾跃而出,向他迎面扑到。
  那巨蟒盘踞在房中,无法看到究有多长,但那蟒却比人头还要大上一倍,张着血盆大口,吐出两条三尺余长的蛇信,情形极是骇人!
  雷星云微微吃了一惊,连忙身形一矮,一掌劈了过去!
  静心神尼也由一侧同时击出了一掌!
  那巨蟒虽然奇大无比,但怎禁得住两个绝顶高手的联手一击,但听一阵轰然大震之声过后,一颗蛇头已被击得血肉馍糊。
  但那巨蟒头部虽被击碎,却并未即时死去,尾部在房中一阵摆动,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大响,一时,房梁折坠砖石四飞之声,刺耳惊心,一列三间厅房都被震得摇摇欲倒。
  静心神尼眉头一皱,道:“走啦!”
  当先飞身而起,迳向一侧两丈余远的院墙上跃去。
  雷星云相继而起,与静心神尼一前一后,竟展开提纵身法,穿房越脊,向魔宫深处驰去。
  万劫魔宫原是依顺山势而建,座落在日月山顶部,高低起伏,但由于巨树茂密,加以夜深雾浓,难窥魔宫全部景象,雷星云,静心神尼两人均有身入迷宫之感,一路飞驰,但见万户千门,一时之间,竟失去了方向。
  一口气越过了十余重院落,除了那奇奇怪怪的房舍与接天的巨树之外,并未遇到一个人影。
  方在奔行之间忽听一缕低低的呼喊之声远远传了过来。
  两人奔行搜查了许久,始终不见人影,又提防着中了机关埋伏,不敢登堂入室细细搜查,心中正在焦急,听得那呼喊之声,立刻循声奔了过去。
  那呼喊之声十分微弱,而且隔着几重院落,无法听得真切。
  两人约摸着发声的方向奔去看时,仿佛是出自一座花园式的院落之内,但侧耳静听时,却又没了声息。
  方在迟疑之间,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静心神尼示意雷星云双双避入一座假山之后,静待变化。
  良久良久,只见一条人影挑着一盏宫灯逶迤而来,待走至两丈左右时,方才看出是一个丫环装束的少女。
  静心神尼双眉微皱,大起疑急。
  雷星云亦自讶异不已,他先后曾经奔行了二十重院落以上,一直未遇到半条人影,此地何以忽出现了一个孤单的挑灯少女。
  但眼下情形并不容他多所忖想,那挑灯的丫环已行经面前数尺之处,雷星云身形鹘起,以苍鹰搏兔之势,向她扑了过去。
  他原认为魔宫之人个个通晓武功,这挑灯的丫头自然也是身负武功之人,讵料一抓之下,却大出意料之外,那丫头一声未曾喊出,就被雷星云点了穴道,扣住腕脉。
  静心神尼早已一跃跳了过来,见那丫头被雷星云一拍一点之下,已然差点昏死了过去,连忙向雷星云摇手示意,拍开她被闭的穴道,好言抚慰道:“别怕,只要你说实话,不会伤害你就是。”
  那丫头悠悠的吐了一口长气,惊惧的问道:“你们是山外来的么?”
  静心神尼道:“不错,你可知道有一位姓白的姑娘被囚在那里?”
  那丫头惊惧的向四周飘了一眼,道:“可是身着绿衣,十六七岁的一位姑娘么?”
  静心神尼,雷星云同时连连点首道:“不错,不错,她在那里?”
  那丫头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就在……就在那边厅房之内。”
  雷星云沉声喝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看到……”
  但他一言未毕,却听得一阵急促的喊叫之声猝然传了过来。
  静心神尼,雷星云两人同时又惊又喜,因为他们听得出那正是白玉菁呼喊的声音。
  两人再也顾不到其他之事,撇下丫环,纵身就向厅房之中冲了过去!
  静心神尼关心徒儿安全,比雷星云似是还要心急一些,身形两个起落之间,已跃过那片足有二十余丈宽的庭园,不待身形下落,呼的一掌,凌空向那紧紧关闭着的厅房大门劈了过去!
  在一片乒乓乱响之中,两扇柚木房门被击得七零八落,木屑四飞。
  雷星云相继而到,急急喊道:“老前辈小心,莫要中了妖人之计!”
  静心神尼在房门前伫立了一下,喝道:“你怕他们的诡计,老身却是不怕!”
  一言甫毕,当先向房中冲了进去,同时大喊道:“徒儿!徒儿!”
  房中暗无灯火,一片黑漆。
  雷星云不愿被静心神尼视为懦弱无勇之辈,身形一幌,相继进入房中,也沉声大喊道:“菁妹,你在那里?”
  厅房中一明两暗,左右内室俱皆房门深掩,帷幕深垂,中间厅房中桌椅罗列,画轴屏条,高几矮凳,以及画架鼎炉,而且异常杂乱,既不像书房,亦不像客厅,正在则高悬着三个金漆骷髅。
  雷星云心存戒意,试探着脚下地面,步步为营,深恐中了机关埋伏。
  两人一叠连声的呼叫了半天,但白玉菁的喊声又复趋于寂然,竟连一点回音俱皆没有。
  雷星云心中有数,白玉菁控制在妖人手中,显然是利用她做为诱敌之计,倘若稍一不慎,必然会落入魔宫妖徒预布的陷阱之内。
  静心神尼环扫了房中一周,忽然飞起一脚,将一只踏脚矮凳踢得飞了出去,同时厉声大喝道:“老尼静心在此,如不速将我徒儿放出,管教你万劫魔宫化为一片废墟!”
  那矮凳经她愤怒之下猛力一踢,力量何等之大,直撞到迎面墙上,摔得木屑四飞,碎为片片。
  一时轰然作响,声震四壁。
  待声音微微一落,忽然一声狂笑传了出来,道:“尔等已入罗网,还要狂妄什么?”
  那喝声依然是以“震气传声”而发,听来似近似远,以致根本无法判断出那发声之人在何处?
  随着那声一停,房中立时起了一阵轧轧大响,只见原被击碎的厅房大门两侧墙壁之中闪电般涌出了两道墙,迸然而合。
  雷星云静心神尼俱皆微微吃了一惊,方在惶然四顾之际,只听又是一片轧轧之声传了过来。
  原来前后的四个窗户亦相继涌出四道钢板,俱皆完全封了起来。
  静心神尼冷声一笑,扬手一掌,向门旁壁间劈了过去!
  只见碎石如雨,尘沙丝飞,一时四壁摇动,隆然如雷。
  静心神尼原认为这一掌必可将那墙壁击穿一处破洞,不料虽有数块镶嵌的巨石震了下来,但墙壁却仍完好如初。
  仔细看时,原来那墙壁中间另有一层钢板夹在壁中,不论掌力如何威猛,要想把那堵钢壁击穿,看来却是绝无可能之事。
  雷星云眉头一皱道:“老前辈,咱们上了当了!”
  静心神尼哼了一声,道:“你怕了么?不论怎样,我那徒儿必在这房中无疑,只是……”
  她显然是也已有了戒俱之心,提防着再中了妖徒的道儿,一时不知应该如何着手是好。
  雷星云目注静心神尼道:“晚辈有生以来,尚不知世上有个怕字,只是,如果明知是妖徒预布的陷阱,而偏要闯了进去,未免有些划算不来。”
  说话之间,忽见那吊在正中壁间的三个金漆骷髅,耳目口鼻之中俱皆冒出了一缕缕的黑烟。
  一阵阵腥臭之气渐渐飘了过来。
  雷星云沉声一叹道:“老前辈这些都是毒烟,咱们……”
  但他一言甫毕,静心神尼忽然抖手抛来一颗药丸,冷冷喝道:“吞了下去。”
  雷星云接过看时,只见那药丸约有姆指大小,色是暗红,心知是袪毒之物,立时一口吞了下去。
  一阵清凉之感直透肺腑,那阵阵飘来的毒雾果然威力大减,虽然呼吸了甚多进去,但却并无不良反应。
  雷星云不敢大意,仍然运功闭住周身大尺,以免毒气传入内腑。
  静心神尼自己也服下了一颗药丸,然后举手一掌,向那悬挂的三颗金漆骷髅劈了过去!
  雷星云欲待阻止已经无及,只听一声暴响,三颗骷髅俱皆同时变为粉碎,一阵浓烟随之涌了起来。
  房中虽然十分宽大,但门窗俱为涌出的钢板封闭,滚滚浓烟越聚越多,不一时间已经弥漫满室。
  雷星云与静心神尼虽然皆有暗中视物之能,但却无法透过黑烟视物,不多一会,两人已经伸手难辨五指,满房中尽是滚滚浓烟。
  雷星云心中又急又怒,又忧又悲,幸好服下静心神尼的那颗药丸之后,毒气不致侵入,只有摒息凝神,以静制动。
  忽然——
  一阵狂笑之声又传了出来。
  静心神尼与雷星云同时侧耳细听,只听有人拚命喘息挣扎,声嘶力竭。
  静心神尼应声大喝道:“徒儿!徒儿!”
  她已听出那喘息挣扎之声是出自白玉菁之口。

  第十五章  英雄失足
  只听白玉菁挣扎着狂喊道:“师傅!不要……”
  但喊声未毕,却骤然而止,显然是被人用力握住了口唇。
  那喊声听得清清楚楚,是由右侧内室之中传出,静心神尼一声低喝,当先纵身扑了过去!
  雷星云亦施展出听声辨位之术,跟踪而到。
  静心神尼随着扑去之变,探手一掌,击向帷幕深垂的内室房门,在乒乓乱响之中,单脚一点地面,运出罡力护身,一停未停,直向内室冲了进去。
  同时,她仍然疯狂一般的高喊着:“徒儿!徒儿!”
  但内室之中并无人应声,而且一团漆黑,似是同样的浓烟弥漫,随即发出了一串急遽的轧轧大响。
  一时四壁动摇,有如天迸地裂。
  雷星云已抵内室门外,见状大吃一惊!连忙放声喊道:“老前辈快退……”
  他的喊声虽是有如春雷乍鸣,但在那天迸地裂的轧轧大响之中,仍然显得十分微弱,难以听得清楚。
  轧轧之声戛然顿止,一时间静得出奇,静心神尼并无点滴回音,仿佛泥牛入海,声息全无。内室中漆黑一团,眼前但见黑雾翻滚,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
  十分显然的是,魔宫妖徒以白玉菁为饵,已经使静心神尼陷入了网罗之中。
  静心神尼身负西域鸠罗神功,与正邪双方成鼎足而三之势,八臂飞魔独孤仇如要霸服天下武林,自然要千方百计的将她除去,看来静心神尼与白玉菁俱已身历大劫,凶多吉少了。
  雷星云伫立在黑烟翻滚,门窗密闭的厅房之中,一时心如刀割,恨怒交并,他双掌紧握,满腔热血沸腾,恨不得即时与独孤仇独孤恨拚上一个你死我活。
  但他深知在这机关重重之地,若一旦陷入网罗之中,则一切均将化为泡影,自己生死事小,肩头所担负的责任事大,他必须小心翼翼,死中求生,进而寻找华双红,援救白玉菁,静心神尼,以及觉因大师等人。
  大厅之中,地层下似是并无机关陷井,他试得出脚下都是坚厚的实地,但是否另有更巧妙的布设却是十分难说之事。
  而且房中桌椅布设零乱,此刻黑雾滚滚,目迷难睁,只能茫然摸索而行。
  他心中焦灼无比,但一时却想不出脱险之策。
  他已慢慢踱回被钢板封闭了的厅门之前,厅中并未再起任何变化,他一忖思,默然运聚出全副功力,一记十成而发的“罡阳掌”向那密闭的钢门击去!
  除了以武功冲破这座樊笼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方法,故而欲图以那灼热无比“罡阳掌”将这道钢门融化,击穿。
  自从他在龙骨山毒龙谷中将“降龙残篇”学成了十之一二,并且把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俱都记熟之后,虽然一直处于紧张不安的环境之中,但每天他仍然抽空钻研,加上他吞食了一颗龙涎参果,内力日见增强,虽然他自己并无感觉,但他的武功却是不断精进,大有一日千里之势。
  是以他这全力而发的一掌,威力奇强绝猛,但听隆然一声大震,又复四壁动摇,震耳欲聋。
  只见那钢门之上二尺方圆左右的一块立时变为暗红之色,但那钢门似是至少有一尺的厚度,那一掌对它丝亳无损。
  雷星云颓然叹了口气,停了下来。
  正当他黯然无计之时,只听一串狂笑之声又飘然传了过来。
  那声音似是发自左侧的暗室之内,同时他也听得出又是那独孤恨的声音。
  他虽然睚眦尽裂,怒不可遏,但却不敢妄动,深恐蹈了静心神尼的覆辙,只有沉声大喝道:“老魔,如有本领不妨正大光明决一死战,像这等鬼鬼祟祟,专以狡计诡谋害人,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
  只听独孤恨暗中笑道:“老弟台,你也太过于倔强了,如非本宫之主礼贤下士,求才若渴,把老弟台看做江湖怪杰,武林奇葩,只怕你纵有八条性命也早已死定了!”
  说毕,又是一串桀桀狂笑之声。
  雷星云强自压抑着胸头怒气,呸了一声,默然不语,暗中仍在绞尽脑汁,苦思脱身之计。
  只听独孤恨笑声一收,又道:“眼下群雄俯首,武林中再无可以抵挡本宫之人,单凭老弟台岂能挽狂澜于既倒,支大厦之将倾?”
  微微一顿,又笑道:“何况老弟台此刻亦已是笼中之鸟,釜中之鱼!”
  雷星云心中一动,应声厉喝道:“老魔且休猖狂,觉因大师等有眼无珠,自寻死路,但群雄虽遭大劫,各大门派实力仍在,俗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万劫魔宫岂能如此轻易的就使各大门派屈膝而降,相信此讯一经传出,各大门派必然另行选定掌门之人,重新聚议消灭尔等之策,自古以来,邪恶必败,以雷某看来,万劫魔宫虽幸逞于一时,但迟早必然难以逃过覆亡的劫运……”
  独孤恨大笑着打断雷星云的话道:“老弟台,空言无补。”
  雷星云大喝道:“即使万劫魔宫不把各大门派放在眼里,现下也强敌仍在,例如醉罗汉空空禅师,天南双侠欧阳昆仲,冀北神枭尚老怪,黄花峒主盖老英雄,还有少林上代高僧天幻禅师以及华双红,玉面罗刹华灵仙,南凌老人等等,也绝不会眼看着万劫魔宫坐大,并吞天下武林!”
  他气愤之余,不觉信口乱说,把他所知道之人,不论死的活的,俱皆一一说了出来。
  匿身暗中的独孤恨,最初确是怔了一下,但旋即大笑道:“老弟台,不用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也许你会把达摩禅师,张三丰祖师等人从坟墓之中拉了出来,只可惜本宫之主既已发动争霸武林之战,万难中止,老弟台眼下之计,只有善保自身。”
  微微一顿,接下去道:“只要老弟台有屈从之意,不论老弟台有任何条件,本宫之主均可答应于你,否则……”
  雷星云厉叱道:“否则怎样?”
  独孤恨阴阴的笑道:“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雷星云双拳紧握,但却放低声音强笑道:“纵是尊驾仍有劝降之意,也不应这等谈法,至少……”
  独孤恨大笑道:“老弟台休得学那华双红的技俩,须知侥幸之事可一而不可再,老朽不会再上在枫谷山庄时的那种大当,如若老弟台果有屈从之意,只须顺乎自然,勿再起抗拒本宫之念,老朽自会派人引导于你。”
  雷星云恨得牙根发痒,但却又无可奈何。
  忽然,他想到大厅的房顶。
  厅房四壁纵然皆有钢板暗夹其中,但房顶之上也许是建筑较弱之处,至低限度可以一试。
  独孤恨不管雷星云的反应如何,说完之后,像是已经顾自离去,静悄悄的没了声音。
  雷星云忖思既定,扬手一掌,斜斜的迳向房顶一角拍去!
  这一掌他原是试探性质,只用出了四成内力,但听乒乓一阵乱响,似是房梁屋椽俱皆起了震动。
  他心中暗喜,运足七成功力,又是一掌连环劈去!
  这一掌较先前的力道几乎大了一倍,耳际间立刻响起一片轰隆之声,像是整个房顶已被击成一般。
  他心中大喜过望,正欲飞身而起,忽觉一片庞大的漫天大网,由房顶上一下子撒了下来。
  他连忙挥掌横击,欲图将那片大网一般的东西击飞击碎,无奈那片大网是透风之物,掌力虽然刚猛,但却都由空洞之处穿了过去,而且那网不知是何物织成,强韧无比,依然丝毫无伤的当头盖了下来。
  雷星云这一来果然成了网中之鱼,匆忙之中,赶紧拉出肩头青芒宝剑,一出手就是南凌剑法夺命三剑中的“地覆天翻”,欲图将那片常头罩下的大网斩碎。
  一招出手,果然听得格格数声,似是斩断了数根网索,无奈那网一经落地,立刻分由四分八方围了下来,同时那网丝竟像蛛网一般具有黏性,一经近身再也抖索不开,雷星云一招剑法甫行使出,左臂右腿已经被缠在网上。
  紧跟着一股劲力扯住了右臂,迫使他持剑的右手逐渐无从着力,只觉得像是数千条大蛇同时缠到了身上一般。
  他又惊又怒,既已无从施展剑法,只有默运神功,将一般罡阳内力由周身大穴之中迫了出来。
  一股炙人的热流疾射而出,但那网丝只微微鼓荡了一下,仍然紧紧缠了上去,他挣扎得越厉害,那网丝也缠得愈紧。
  最后,他已无能挣扎,虽然他身负绝世神功,但对着这一片粘在身子上的大网,却是毫无办法。
  终于,他连站立也不可能,像半截枯木一般,咕咚一声,四平八稳的摔到了平地之上。
  厅房中恢复了静寂,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之声。
  那紧紧缠在身上的网绳仍在不断的抽紧收缩,果如无数长蛇缠在身上一般,他只觉周身脉穴俱被那网绳勒得阻塞不通,丹田内力已经无法运聚,到了毫无挣扎余地,瞑目待毙的份儿。
  他呼吸也变得阻塞困难,只有嘴巴大张,拚命喘息。
  忽然——
  他又嗅到了那刺鼻的腥臭之气,一阵阵呕心欲吐。
  他意识到静心神尼所给他的那颗药丸的效力业已消失,一阵绝望之念由心底浮了起来,不由悲恨欲死。
  一幕幕的往事,一个个的人影又由他脑海中飘浮而过,父母的血海深仇,白三轩、太极神丐、南凌老人的惨死,华双红、白玉菁、谷幽兰……
  最后,他终于完全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百年那样长,又仿佛只在顷刻之间,雷星云又悠悠的醒了过来。
  他迷茫的睁开两眼,迟滞的打量着四周。
  逐渐,他想起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但此际那捆在周身的网丝已经除去,刺鼻的恶臭也已消逝,但觉遍体清爽,功力尽复。
  一时心头大喜,纵身一跃,跳了起来。
  但他跃起的身子似是突然被一股强猛的力道拉了回去,同时耳际间响起了一阵唏哩哗啦的铁炼之声。
  定神一看,方才发觉自己双足之上竟被套上了一双铁箍,一条铁炼紧连在地面凸起的一个巨大铁环之上。
  他心头大怒,默运神功,双手向那铁箍之上尽力捏去。
  要知他此时的功力十指一捏足能碎金断钢,一道姆指粗细的铁砸自是禁不得他那一捏之力。
  讵料那铁箍铁炼,俱不是普通钢铁打道之物,任凭他用尽了全副功力,那铁箍铁炼依然毫无伤损。
  他回手去拔肩头的青芒剑,幸而宝剑仍在,于是他用剑去斩那铁炼,削那铁箍,一连十几剑砍了下去。
  那青芒剑原是削金断玉的千年利器,但说也奇怪,那粗如姆指的铁炼被砍得火星四射,铮然有声,但却丝毫无损。
  良久良久,他方始颓然停下手来,心知那铁炼不知是何种合金打道,如此下去只有徒自劳力费时。
  他收剑入鞘,默默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约有两丈见方的石室,只有一门一窗,但却既窄又小,而且俱皆紧闭,看不见门窗之外的情景,但由木窗上的光线看来,已经到了黎明时分。
  他默然暗忖:独孤恨之言且不假,那八臂飞魔独孤仇仍然一意拢络自己,否则他早已在自己被那巨网缠身之时,将自己杀死了!
  眼下他最关心的仍然是重伤欲死的华双红,不知她与空明禅师等搏战的结果如何?眼下是否进入了万劫魔宫!
  他探手怀中,那盛装龙涎参果的小瓶幸而未失,一颗心稍微定了下来。
  连番的挫折,使他那易于冲动的性情已经和缓了不少,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若果华双红命不该绝,必会在她垂死之前能再度与自己相遇,否则,不论自己怎样焦虑着急也是毫无用处?
  他索性跌坐下来,瞑目养息。
  他的内力已是深厚无比,略经调息,立刻气血酣畅,精神健明。
  他不再费力去捏弄那铁箍铁炼,也不再去想那些使他苦恼的问题,尽力沉下心来,把全心神到那“降龙残篇”之上。
  他记得那上面有一种天龙大力手法,只要将那手法习成,不论天地间任何至坚至韧之物,都可应手而毁。
  于是,他反覆钻研着那一段艰深之学,同时依照降龙残篇下的步骤,手法,反覆习练。
  虽然仅是一记手法,但雷星云却像落入了一片汪洋大海之中,只觉博杂万端,困难重重。
  原来那一招手法不但要将罡阳阴柔之力同时运聚得恰到好处,而且要时间配合恰当,使阴阳之力同时并发。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逝去,由木窗隙缝之中,他可以看出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他不停的试着运聚功力,但要将丹田之力同时分为罡阳阴柔,而且不多不少,参半而出,却是十分不易之事。
  额际间已是汗珠滚滚,但他仍然捺住心性,苦苦习练。
  一日静静的渡过,除了他运息研练,抓动铁炼之声外,再无其他声息,仿佛整个万劫魔宫俱皆陷入死寂之中。
  那时已到了黄昏之时,窗隙中一缕淡淡的夕阳射了进来,照着空空旷旷的石室,使雷星云倍增一股凄然之感。
  他双手由于研练那一招天龙大力手法,不停的抓动铁炼,已经磨得疼痛异常,他恨恨的捏着铁炼想道:“难道自己竟是这样一个笨拙的人吗?一日之间竟连这么一招手法都不能学会吗?”
  他悲怆的叹息了一声,正欲放弃习练时,却忽然听得一声脆响,那捏在手中的铁炼竟忽然断开来。
  他不由讶然一惊!但旋即大为欣喜,这一记天龙大力手法,毕竟已然习学成功。
  原来这一招并不在力道的强弱,而是在于一阴一阳两股相辅相成之力的运用得恰到好处。
  顺手捏去,那双腿上的铁箍立刻应手而碎,有如摧枯拉朽一般,那些宝刃难伤的合金之物,不一时间竟被他捏得七零八落,变成了一堆粉屑。
  正当他欣喜欲狂之际,忽听窗外响起了一串细碎的脚步之声。
  他暗暗冷哼一声,闪身避向门侧。
  只听那脚步声果然在门前停了下来,一阵轧轧之声过后,那密闭的石门立刻缓缓打了开来。
  一条纤细的人影立刻姗姗的走了进来。
  雷星云沉声一喝,身形暴出,以苍鹰搏兔之势,闪电般向来人扑了过去。
  他出手既快,手又狠,来人不及闪避格拒,右腕脉穴立刻被他狠狠的捏在了如铁的五指之中。
  但等他看清来人是谁时,却不由轻哼了一声,松开手去。
  那人被他猝然出手一捏,痛得俯首弯腰,哼哈不止,但显然的她在尽量隐忍着不发出声来。
  原来来的竟是谷幽兰。
  雷星云退后三步,淡淡的喝道:“姑娘又来做什么了?”
  谷幽兰轻揉着被捏痛了的左腕,呐呐的道:“我原是……原是来救……”
  雷星云冷冷的道:“来救我?这倒谢谢姑娘了!”
  谷幽兰双眉微蹙,目光却惊讶的瞥着那被雷星云捏毁的断炼碎屑,道:“你当真还这样……这样恨我?”
  雷星云冷笑道:“姑娘言重了,在下对你还用不上一个恨字,只是……”
  微微一顿,道:“只是希望永远不要再见你!”
  他说的倒是肺腑之言,对谷幽兰,他始终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宣的凄然之情,只有永远不再见她,才能使自己免于痛苦。
  谷幽兰勉强一笑道:“我知道,你不忍心杀我,却讨厌我,不过,今天我绝不会再缠着你不放,眼下我不过……”
  她停顿了一下,勉强压下哽咽之声,含着泪道:“有几件重要之事我不能不告诉你!”
  雷星云既已挣脱了束缚,心念着华双红等人的安危,本拟立刻设法探寻援救,不与谷幽兰继续纠缠下去,但听得她说有几件重要之事,却不由心中一动,目光扫了她一眼,道:“姑娘有话就请快说,在下洗耳恭听。”
  谷幽兰幽幽的睨了他一眼,道:“魔宫势大,武林各派群雄死亡殆尽,眼下二百余位各路豪雄不过剩下了十数个人,而且俱被囚入死牢之中,雷相公孤掌难鸣,随时都有杀身之祸,如依贱婢相劝,还是快些离开此地,联络天下豪杰,徐图后举。”
  微微一顿,吁叹了一声,又道:“如果雷相公愿意此刻离此而去,贱婢可以舍命引导,但如再拖延下去,我也许不能……”
  说着忽然悲伤起来煞住话锋,硬咽不语。
  雷星云定定的凝注着她,一时大为困惑。
  她曾与独孤恨合谋,诈骗自己,那时她所表现的何尝不是缠绵悱恻,难道眼下仍然是谋算自己的诡计不成?
  但她那幽幽的眸光却又是那样的坦诚诚挚,看不出一丝作伪之态。
  雷星云慨叹了一声,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既已身入虎穴,就不能这样轻易离去,何况眼下我尚有不少迫急之事急待要办!”
  谷幽兰神色黯然的道:“雷相公,你可知道留在此地只有死路一条吗?”
  雷星云苦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如果注定我雷星云死于此处,那也死而无怨了!”
  目光一转,冷冷的道:“姑娘请便吧!在下……”
  说着转身欲向石室之外走去。
  谷幽兰突然滚落出两行泪水,凄然说道:“我想在死前帮你一次大忙,谁知道你………唉!看来我死了以后,你也还是恨我……”
  双肩抽动,哽咽不已。
  雷星云本已走至石室门前,闻言双眉微皱,停下身来问道:“姑娘因何要死?”
  谷幽兰泪眼馍糊的道:“唉!为了我和……和你之事,已经犯下了魔宫之主的十大戒条,本来早就要将我处死,因为……一位老前辈送我一面玉缕金牌,这金牌是八臂飞魔独孤仇的师父西荒隐叟所用的符令,西荒隐叟已死多年,”
  她揩拭了一下泪痕,忖思着道:“听说西荒隐叟生前就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一生惯弄玄虚,武功有通天之能,这金牌落在我的手上,使他们疑神疑鬼,以为那西荒神叟仍活在世上,既付我玉缕金牌,他们就不敢杀我,不过,魔宫之主——我那义父也不是个易受人欺的人物,听说已去西荒隐叟的墓宫查看,顶多明晨就会将确实讯息回报,到时不但我死无葬身之地,可怜我母亲妹妹他要遍受酷刑而死!”
  说完又哽咽哭了起来。
  雷星云被她哭得心烦意乱,顺口说道:“也许那西荒隐叟当真未死,也说不定。”
  谷幽兰摇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我……顶多只能活上一天了!”
  雷星云虽仍狐疑不定,但谷幽兰那有如梨花带雨,凄恻幽怨的悲惨神态,使他也不禁有些凄然。
  谷幽兰双肩抽动,一时哽咽无语。
  雷星云呆立一会,叹口气道:“姑娘的话说完了吗?”
  他默然暗忖,不论她说得是真是假,反正自己此时也没有力量帮她,还是早些离开她为是。
  是故说完之后,欲拔步离去。
  谷幽兰忽然压着嗓子喊道:“雷相公!我还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雷星云收住迈起的脚步,道:“姑娘快些说吧!”
  谷幽兰道:“觉因大师等十数位当世掌门,被囚死牢,八臂飞魔独孤仇所以不杀死他们的原因,是要用他们的生命成胁各大门派残余之人,欲图兵不血刃,使各派门人屈膝归降,”
  雷星云愤愤的哼了一声,骂道:“好毒辣的计划!”
  谷幽兰顿了一顿,又道:“他们被囚之处,虽是魔宫一流人物也难以私自前去窥探,可是我,眼下凭借着此物……”
  说着将戴在颈间,藏在衣内的玉缕金牌拉了出来,道:“也许能闯得进去,如果你有救他们之意,我倒可冒险一试,反正……我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
  雷星云忖思不语,一时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使他最难决断的是,究竟谷幽兰说的是真是假?
  方在犹豫之中,只听谷幽兰又道:“还有那位白姑娘和她的师傅。”
  雷星云急急打断她的话道:“姑娘也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谷幽兰点点头道:“知是知道了,不过她们现在囚于何处,以及她们是生是死,倒没打听清楚,大概她们已被关入狮栅虎闸之中。”
  雷星云顿足,一叹,道:“唉!这都怪我害了她们!”
  目光在谷幽兰脸上转了一转,逼视着她问道:“姑娘说的可是句句真言?”
  谷幽兰目光一瞬不瞬在回看着他,道:“你不该再对我这样疑心了!难道你一点都看不出吗?当被在枫谷山庄之时,那……那……”
  收住话锋,凄然不语。
  雷星云眉宇微锁,道:“不知姑娘是否能带我把她们找到?”
  谷幽兰长吁一声,道:“只要是你决定之事,我自然……自然没什么顾忌的。”
  雷星云心中一动,忽然急急问道:“你可曾见过华双红姑娘,她是否已到魔宫之内?”
  谷幽兰讶然自语道:“华双红?华……”
  雷星云急忙改口道:“在枫谷山庄之时曾代我力拒独孤恨一掌的那个白发老妪……”
  谷幽兰啊了一声道:“噢!她老人家,她……”
  目光惊疑的注视着雷星云,一时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雷星云压抑着紧张激动的心情,道:“你……你一定是见过她了!”
  谷幽兰喘息了一下,点点头道:“她老人家是我救命恩人,那玉缕金牌就是她老人家送给我,要不然,我也就活不到现在了……”
  雷星云焦急无比,急急打断她的话道:“你只说她现在在那里?”
  谷幽兰叹口气道:“她老人家现在……恐怕已经……已经死了!”
  雷星云神色大变,道:“姑娘快说,究竟她……”
  谷幽兰困惑的望着他那焦急紧张之态,道:“她老人家到此已经一天一夜,是与海内四老同来,不过那位三玄道长却不在其内……”
  雷星云道:“不错,三玄道长在崆峒山之时就已伤在她的手中了!”
  谷幽兰接下去道:“他们在山下曾厮杀了一场,最后被魔宫高手接上山来,烛孤恨假意与他们调解,让入三堂之后的凌幻宫,他们原是有意而来,那白发老妪口口声声要杀死空明禅师等人之后再找八臂飞魔独孤仇算账。”
  微微一顿,又道:“空明禅师等人早已有打得狼狈不堪,衣履不整,满身血迹,对那白发老妪前辈甚有畏惧之意,似想藉助魔宫之力把她除去……”
  雷星云激动不已,冷声骂道:“好一个海内四老,不过也是这等奸狡小人!”
  随即向谷幽兰道:“姑娘快说下去。”
  谷幽兰微吁一声,继续说道:“独孤恨明是为他们调解,暗中却是火上加油,结果自然调解不成,双方又打了起来!”
  雷星云急急问道:“那白发老妪是否当场受了重伤?”
  谷幽兰摇摇头道:“她老人家功力高得怕人,与空明禅师等人混战了至少四个时辰,把空明禅师等人打得俱皆口吐鲜血,受了重伤!”
  她老人家也已筋疲力竭,而且,她原来已是重伤欲死之人,但她点开了五阴绝脉,才支持着要报仇雪恨,唉……”
  长叹一声,忽然住口不言。
  雷星云忙道:“后来呢?难道她……”
  他心如刀戮,预料到那可怕的后果,不敢直说下去。
  谷幽兰徐徐说道:“独孤恨早已受命要将那白发老妪与空明禅师等人尽皆置于死地,早已派了二十余名高手守在‘凌幻宫’四周,待他们打得两败俱伤,方才再度出现,那时空明禅师等人早已倒地不起,那白发老妪前辈也只剩了喘吁的份儿,独孤恨仔细看了他们一会,率领着那二十余个高手大笑起来。”
  雷星云捶胸顿足,悲恚不已。
  谷幽兰睨了他一眼,又道:“她老人家那时已经不能移动,待得没人之后,我才偷偷的将她老人家扶入了附近一座严密的石室之中。
  不过!”
  凄然摇摇头道:“她老人家伤势那等重法,只怕现在已经死了!”
  雷星云道:“你离开她有多久了?”
  谷幽兰有些赧然的道:“今天清晨以后,为了探寻你的下落,我就没回去看过她。”
  雷星云叹道:“你离开她之时,她的神志是否还很清醒!”
  谷幽兰忖思了一下,道:“不错,她老人家不住的流泪叹息,似乎还说过什么:‘心愿未了,死不瞑目!’之言……”
  雷星云双目大睁,忽然一把拉住谷幽兰道:“就烦姑娘快些带我去见她!”
  谷幽兰被这些失常的动作弄得吃了一惊,迟疑着不肯迈动脚步,目光凝俱的盯视着他,呐呐的道:“我……我曾经答应过她老人家,以后再不与你见面,现在!也许她老人家会为此生气!”
  雷星云急急的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要计较这些?”
  说着,拉起谷幽兰向外就走。
  谷幽兰低低呼了一声,道:“且慢,就算你要去见她,现在也不能去,那……”
  雷星云心急如火,不由大喝道:“为什么?”
  谷幽兰急忙将石室房门推开一道小缝,向外张望了一眼,返身轻轻说道:“那凌幻宫在三堂之后,必由三堂经过,八臂飞魔独孤仇此刻正在三堂之内,不但被他遇上难逃性命,就算被四大金刚,或是独孤恨等十二黄衣高手遇上,咱们两人只怕谁也再见不到那白发老妪洪老前辈了!”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由别处再无通路了吗?”
  谷幽兰柳眉深锁,道:“虽然有路,但都是机关重重之地,连我也不知道那些机关的变化,设若出了舛错了,我死了倒没什么要紧,岂不是害了你了!”
  雷星云看看门外的天色,见已是黄昏过后,庭院之中又隐隐升腾起了,一层薄雾,下坚决的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了,如果姑娘果有诚意引导在下,就烦姑娘带路吧!”
  谷幽兰凝视了他一会,见他满面坚决之色,只好幽幽一叹,道:“好吧!”
  说毕,轻轻推开石门,当先走了出去。
  雷星云相继而出,只见空庭寂寂,宁谧无声,举目四望,在四外奇形怪状的建筑间,并不见一条人影。
  一阵晚风迎面扑来,那升腾的夜雾似是立刻浓了不少,数丈之外又陷入一片朦胧馍糊之中。
  谷幽兰睨了雷星云一眼,又打量着他那由魔宫妖徒身上剥下来的一身衣裤,勉强一笑道:“这样倒很可以蒙混他人耳目,只是如果遇到十二黄衣高手或是四大金刚等人,可就瞒不过了!”
  说完,迳向东面的厢房之中走了过去。
  雷星云早已迷失了方向地位,当下也不多所探索,紧随谷幽兰之后,也向厢房之中走了进去。
  那厢房是一所木造房屋,房门一推而开,只见里面空无所有,迎面是一道木质板壁。
  雷星云一时疑念丛生,谷幽兰既要引导自己去什么石室见那华双红姑娘,因何却进入这座空房之中。
  方在忖思之间,忽见谷幽兰返身睨了他一眼,道:“既不能经由三堂而过,只有走这条地下暗道。”
  说着伸手向壁间一个木质把手拉了过去。
  只听一声呀然轻一响,那迎面的板壁忽然一下子打了开来,面前立刻现出一条通向地下的暗道。
  一阵潮湿霉烂的气味迎面扑来,雷星云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
  谷幽兰并不多言,立刻顺着石级一步步走了下去。
  那地道修建的倒是十分宽阔,顺着石级走下约有一丈余深,就是平坦的大道,约有七尺见方,足容一人大步行走。
  地面两侧均是巨石铺嵌,但却十分潮湿,而且黑漆如墨。
  谷幽兰一路急急而走,那条地道并无曲折,笔直的走出约有三十余丈之远,方才似是到了尽头。
  尽头处仍是一道斜斜的石阶,历阶而上,竟是一座小小的山洞之中。
  谷幽兰忽然变得十分神色凝重,挥手示意,要雷星云不要妄动,自己则先探头出去,谨慎的眺望了一周,方才拉起雷星云,迳向两丈之外的另一处石洞疾快的奔了过去。
  雷星云匆忙中返身看时,只见那地道出口的石洞竟是一个凸起的石雕骷髅,高约丈余,洞口正是那骷髅的口部。
  纵目望时,他不禁更是吃惊,只见此刻立身之处像似一片旷野一般,像那秘道出口的骷髅,纵横交织,不下五六十个之多,或近或远,一望无际,其间散植着无数巨树,枝叶茂密,一派阴森森景象,竟仿佛是一座骷髅大阵一般。
  他不禁默然思忖:这万劫魔宫当真不是可以轻视之处!
  方在忖思之间,只听谷幽阑轻声说道:“方才那条地道是惟一可以通到宫前偏院的暗路,幸而极少人行走,若是遇上魔宫十二高手,那后果不堪设想了……”
  她缓缓探身出来,用手一指道:“由此向西,就是魔宫中心的三堂所在。由东至北,就到了宫后的八洞,但由此而前,处处皆有机关埋伏,高手巡查,咱们能否安然走到三堂之后的石室却是亳无把握之事!”
  雷星云剑眉深蹙,道:“在下不愿因而连累姑娘,只求姑娘指点一下路径,在下自己前去,也是一样。”
  谷幽兰黯然应道:“咳!难道你还看不出吗?为你的事,我……我是万死不辞,何况这段路实在难以行走,虽然你武功有那样高深的成就,也还是无法走得过去!”
  微微一顿,目光四外一掠道:“幸好此时无人,快些走吧!”
  说着当先由那一座座丈余高的骷髅之间穿越而行,步履轻快,转眼间已经出去了丈余远近。
  雷星云微微呆了一阵,连忙追了上去,相偕而行。
  那些巨大的石雕骷髅,虽是排列得错杂不整,但却看得出是一座繁复的阵法,此刻阵法并未发动,看来一目了然,但雷星云深切相信,这等阵法一经发动必然是极有厉害的变化。
  两人一口气走出五六丈远,已经将到那片骷髅阵的尽头,谷幽兰忽然脚步慢了下来。
  雷星云虽与谷幽兰相偕而行,但却一点不敢疏忽大意,始终蓄势聚力,准备随时应变。
  谷幽兰悄悄向前一指,道:“前面的短垣之内皆属禁地,所有的机关埋伏除了十二黄衣高手以上之人,谁也不知道其中奥秘,而且负责巡查的都是一流高手!”
  雷星云依言看去,果见那骷髅阵之外是一道绵长的短垣,不过只有数尺高矮,其中遍植松柏,密密丛丛,但却零零落落隐约可见许多宫殿式的建筑。
  方在观看之际,忽听忽哨一声,由一侧涌出了十数个人来。
  雷星云见状一惊,立时就要去肩头拔剑。
  谷幽兰赶忙暗中拉了他一下,轻声说道:“别动,由我来应付他们!”
  雷星云此际一身衣着全是魔宫妖徒形状,面蒙黑纱,加上在将要入夜之时的昏暗之中,极难分辨真伪。
  是故他果真依言随在谷幽兰之后,慢慢向前行去。
  忽哨而来的十余人俱是一身青衣,黑纱蒙面,手中各拿着明幌幌的兵刃,大步逼了过来。
  谷幽兰不理不睬,依然与雷星云缓缓前进。
  那十余人在走至七八尺外时,忽然收住脚步,齐齐躬身一礼。
  其中一人走前一步,道:“二小姐!”
  谷幽兰只好收住脚步,轻轻嗯了一声。
  那人面蒙黑纱,看不出面部表情,但由外形的动作看来,显然是细细的打量了谷幽兰身后的雷星云一会,道:“二小姐玉驾怎的临此处?”
  谷幽兰冷冷的道:“这里我来的不得吗?”
  忽然拉出颈下的玉缕金牌,沉声喝道:“西圣已将我收为门下,颁赐玉缕金牌,就算我那义父对我也要礼让三分,何况你们!”
  那十余个青衣蒙面之人,见谷幽兰拉出玉缕金牌,齐都立刻俯伏在地,跪了下去,头也不敢抬上一抬。
  谷幽兰一拉雷星云,立即大步而过。
  直到两人走出一丈之外,那十余人方才缓缓站起身来,那为首之人向两人背影望了一眼,轻声说道:“兄弟要去禀报本宫之主,请诸位继续巡查。”
  说毕,急急纵身而去。
  谷幽兰与雷星云头也不回,大步而去,直薄短垣之下。
  纵目看去,只见垣内雾气重重,数步之外难见景物。
  谷幽兰犹豫了一下,道:“我虽然在魔宫内住了六七年,但这里却是从未来过,但必须越过此处,才能到达三堂之后。”
  雷星云审度了一下,道:“既是姑娘也是路径不熟,就由在下先走吧!”
  说着跃过短垣而去。
  谷幽兰连忙追了过去。
  但就当雷星云跃入短垣,双足甫一落地之际,忽然脚下地面并不坚实,像似踏在了一座软软的地毯之上。
  他本是蓄势戒备,随时应变,见状大吃一惊,急忙向一侧跃了开去。
  只见迎面一段枯木般的石桩突然转动了一下,由石桩顶部一个小洞之中,连续射出三点寒星,疾射而至。
  雷星云虽然一跃避了开去,但那三点寒星来势既快又准,谷幽兰随后而至,正好迎向了那三点寒星。
  雷星云见状大惊,急忙伸手一拉,将谷幽兰拉得躲开了数步。
  但任凭他应变得如何迅速,仍然听得谷幽兰轻呼了一声,似是已被那三枚暗器射中。
  他深深痛责自己的鲁莽,急忙把谷幽兰扶到一旁,轻轻问道:“姑娘伤着那里了?”
  谷幽兰银牙紧咬,右手抓着左臂道:“不要紧,只不过是一点轻伤!”
  雷星云暗暗心惊,顾不得什么避忌,探手把她的衣袖扯了开来,只见一缕鲜血沿臂而下,一支犀利的小箭犹自插在臂上。
  他讶然惊呼道:“追魂箭!这是……绝毒之物!”
  谷幽兰凄然一笑,道:“果是追魂箭倒不要紧了!”
  雷星云怔了一怔,一咬牙将那深入一寸余深的小箭拔了下来,只见伤处已呈青紫之色。
  谷幽兰已从怀中取出了一瓶红色的药末来,苦笑道:“我这里带有解药,就烦你……为我包扎一下了!”
  雷星云惊魂略定,急忙接过药瓶,先将她伤处拭净,撒上一层药粉,然后用自己的一条汗巾轻轻的替她包扎了起来。
  谷幽兰微微叹吁了一声,道:“走吧!”
  挣扎着站起身来,就要继续向前走去。
  雷星云忽然握住她的右手,道:“姑娘……”
  谷幽兰啊了一声,道:“怎么,你不是急着要去见那位洪老前辈吗?”
  雷星云长叹一声道:“如果确如姑娘所说,这其中机关重重,姑娘既从未来过此处,在下对机关阵法又毫无所知,也许难以走出这里就要丧身毙命!”
  谷幽兰点点头道:“这倒是真的,我实在没把握能带你安全走到三堂之后。”
  目光幽幽的瞥了雷星云,又道:“不过,为了你……我就是被千刀万剐而死,也是瞑目无恨的!”
  雷星云定定的望着她道:“你真的……对我这样好吗?”
  谷幽兰双目之中忽然滚出了两行情泪,俯下头去颤声答道:“难道你就看不出吗?我……我……”
  最后长叹一声,煞住话锋,似是满腹的委屈幽怨无从倾吐。
  雷星云但觉满腔热血沸腾,忽然探臂把她拥入怀中,喃喃的道:“我错怪了你了!”
  谷幽兰仰起脸来,泪眼馍糊的道:“只要你知道我的心,我也就死的安心了……”
  微微一顿,道:“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雷星云摇头轻吁一声,忽然搀着她坐了下去,忖思着道:“如果咱们俱皆中了埋伏而死,岂不一切都完了!在下……”
  谷幽兰眉头舒展了一下,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去了吗?”
  目光一转,试探着道:“这魔宫之内随时皆有生命危险,如听贱婢相助,还是快些离开这里,重行联络天下武林豪杰,徐图后举,免得……”
  雷星云打断她的话道:“姑娘如若改道单身前往,是否可安然直达三堂之后的石室,见到那白发老妪洪老前辈?”
  谷幽兰应声接道:“当然可以。”
  雷星云忽然立起身来,向谷幽兰深深的施了一礼。
  谷幽兰惶惑不解,连忙躲开道:“雷相公,你……你这是怎么了?”
  雷星云神色凝重的道:“在下要重托姑娘一事。”
  谷幽兰忙道:“不论什么事情,那怕粉身碎骨,我也会替你去办!”
  雷星云探手从怀中掏出那盛装着龙涎参果的白玉小瓶,郑重的递到谷幽兰手上,道:“这瓶中的一颗药丸,是在下珍藏之物,就烦姑娘送与那位洪老前辈,让她服了下去。”
  他心中多少仍存有些许顾忌,故而未说出那是价值连城的龙涎参果,微微停了一停,又道:“其实这颗药丸也不见得能救她不死,不过她对我曾有大恩大德,只算我对她的一点心意。”
  谷幽兰将那小瓶递了过去,并未看那瓶中究竟是盛装的什么药丸,但却满口应承的说道:“雷相公尽管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办到。”
  眸光盯注着他道:“不过,我还是先把你送到魔宫之外再去。”
  雷星云忙道:“不,在下还不想就此离去,只请姑娘告诉我那囚禁静心神尼与白玉菁姑娘的所在在于何处?”
  谷幽兰神色微微一变,道:“她们大概被囚入狮栅虎闸之中,不过我也不能十分确定。”
  说着用手遥遥一指道:“由这片骷髅阵向右走去,到达一带竹林之后,就是狮栅虎闸,但那都是地下修建的陷阱,你……万万去不得的!”
  她十分担心的睨视着他,但似是知道他是非常任性倔强之人,劝说也是无用,故而又轻轻吁叹了一声。
  雷星云勉强一笑道:“姑娘不必为我担心,其实我只是先去探查一下形势,不一定伸手去救她们……那边可有逃出魔宫之路么?”
  谷幽兰道:“越过狮栅虎闸之后,就到了宫后的八洞出口,但稍一不慎,就会跌入那重重陷阱之内,与静心神尼遭到同样的命运。”
  雷星云已经搀扶着她越回短垣,仍在那骷髅大阵的边缘,谷幽阑左臂虽被追魂箭射伤,但自敷上解药,包扎起来以后,仿佛若无其事,雷星云已是完全放下了心来,他忽又紧握住谷幽兰的双手,沉声说道:“这件事我就重托姑娘了!”
  他神情严肃的凝视着她,又道:“不论她是死是活,姑娘也要把这药给她服了下去!”
  谷幽兰眸光奇怪的盯视着他,但却连声答道:“你放心就是啦,我一定会立刻办到,就算要把我千刀万剐,我也要先把你这事办好。”
  雷星云又向她深深施了一礼,道:“这里我就放心了,若在下幸而能生离魔宫,将来也许还有和姑娘重见之时,若在下不幸而死,也会记着姑娘……”
  声调一惨,竟再也接不下去。
  谷幽兰更是惨惧不已,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水一般,与雷星云偎依了一会,慢慢挣扎着走开一步,道:“你自己珍重,我就去给洪老前辈服药去!”
  说着慢慢走了几步,又回头幽幽的瞥了雷星云一眼,忽然大步疾走,在那骷髅阵中穿来穿去,不一时就没了踪影。
  雷星云望着她逝去的背影,一时心中感慨丛生。
  回思自从父母遇害以来,这短短的一段岁月中,自己连番所遇,其中悲欢离合,酸甜苦竦,不知尝过了多少人间的苦乐。
  谷幽兰那深深的痴情,愿意为他而死为他而生的真诚,使他的心弦震颤,也使他情难自己。
  但他此刻却像多少了却了一桩心愿,他相信谷幽兰必然会将那颗龙涎参果给华双红服了下去。
  只要她能服下那龙涎参果,自可霍然而愈。
  就算往坏处去想,华双红已然死去,或是谷幽兰未能把那参果送到,但自己也已尽到了最大的力量,再也无法可想了。
  他不由暗中喃喃的道:“华姑娘,原谅我吧!”
  忽然——
  他听到一片吵嚷呼啸之声遥遥传了过来。
  但那声音听来极其遥远,根本听不真切,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侧耳静静的听了一会,那吵嚷之声越发微弱模糊了起来,判断方向,似是由他曾被囚禁的石室传来。
  他暗暗细忖:也许他们已经发觉自己逃出之事。
  但他立刻又觉得不对,就算他们发觉自己逃出,必然立刻报与八臂飞魔独孤仇或是独孤恨等人,绝不致如此吵嚷起来。
  难道是另有高手闯入了万劫魔宫之内?
  他想到醉罗汉空空和尚,莫非是他老人家也来了么?
  但这一想法也立刻被事实所否定,设若有高手闯入,必然会继之以打斗拚搏起来,怎会吵嚷一阵,又没了声息?
  他茫然的忖思了一阵,立刻拔步沿着骷髅阵边沿,向谷幽兰指点的方向一步步慢慢走去。
  华双红之事既已托了谷幽兰为她送去龙涎参果,眼下他仍要冒着九死一生之险去救出被困的白玉菁,以报答白三轩师伯的救命大恩。
  眨眼之间,他已走到了那片竹林之前,此时天色早已全黑,夜雾正浓,朦胧隐约之中但见竹丛茂密,怪石如林。
  表面看去,像是一座废园,又像从无人至的荒山僻野,雷星云一时不由大为忐忑不安。
  由谷幽兰言中,可知此地的狮栅虎闸都是地下的陷阱,但这片竹林占地如此之广,谁知地下的陷阱究有多少,白玉菁与静心神尼被囚何处?自己应该怎样着手去援救她们?
  稍一忖思,他顺手检起十余枚细小石子,以“飞石问路”的笨拙之法,试探着地面的虚实,慢慢走入了竹林之内。
  忽然,他停下身来,侧耳细听。
  原来他听到了一声隐隐虎吼之声。
  正当他倾耳细听之际,蓦然又听得一缕轻微的衣袂啸风之声,由身后飘然传了过来。
  那声音虽然极微,但他内功日有精进,虽是丈余之外的叶落草折之声,此刻也难以瞒得过他,故而他依然听得十分清楚。
  他蓦然大吃一惊,心知已有高手掩袭到了身后。
  他一面猛然运功戒备,一面霍然转过身来。
  只见四条人影已然到了一丈之内。
  雷星云冷哼一声定神看时,只见为首之人正是那目光瞿烁,身材瘦长的独孤恨,与他相并而来的则是三个同样穿着土黄长衫,年龄极大之人,从那炯炯目光,以及神定气闲的举止看来,显然俱是身负上乘内功的高手。
  他立刻又记起谷幽兰所说的魔宫十二高手。
  他此时已恨透了独孤恨,一时双拳紧握,怒目而视。
  独孤恨则仍然面泛微笑,目光扫了雷星云一眼,道:“老弟兄是否已愿意投效本宫了?”
  雷星云义正词严的斥道:“雷某堂堂男子汉,岂肯投效匪人?”
  独孤恨大笑道:“老弟台既不肯投效本宫,因何却穿了本宫门下的衣着?”
  雷星云面色微微一红,冷哼一声,突然闪电般逼前一步,猝出一掌,迎面劈了过去,同时厉喝道:“老魔,纳命来吧!”
  就当劈向独孤恨的同时,左掌连环而出,旋风般扫了过去,击向与独孤恨并立的另外三人。
  这两掌蓄势而发,快速,辛辣,一片刺耳的尖锐啸声起处,掌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卷了过去。
  任凭独孤恨与另外三个黄衣高手如何经多见广,功力如何高深,对雷星云这猝出的两掌也不禁俱皆讶然失色。
  何况雷星云以天龙大力手法捏毁那至坚至韧的五金钢炼而出,已使独孤恨心理上有了不少疑惧之感。
  虽然他知道雷星云的武功是得之于“降龙残篇”,但像这等进步之速,委实是令人大为震骇之事!
  当下四人先后纵身而起,分向左右疾闪而退!
  但闻一片蓬然之声过处,沙石横飞,一丛茂竹被掌力扫得连根拔了起来,漫天飞舞。
  雷星云亦不由为之呆了一呆,在不知不觉之中,彷沸自己的掌力竟又平空增强了不少。
  就当他略一呆怔之际,独孤恨与三个黄衣老儿已分由四面围袭过来。
  独孤恨已经看出雷星云武功进步神速,数日之间,几乎精进了数倍之多,故而与三个黄衣老儿出手的尽是魔宫精绝的招术,掌劈指点,风雨不透,有如四面长墙般向中间挤了过来。
  雷星云怒吼一声,右掌“罡阳”,左掌“寒阴”,旋风般一连劈出八掌,灼热,奇寒的掌风使四人的攻势为之大挫。
  但雷星云亦不由暗暗心惊,虽然他一连八掌逼得独孤恨与三个黄衣老儿不住后退,但却也试出四人联手而攻之力威猛无伦,而且招数怪谲,出手狠毒,自己掌力一停,立刻又是一抡指风掌影逼了过来!
  雷星云又急又怒,霍然拔出肩头青芒宝剑,但见寒芒闪处,掌剑并用,在兜率剑法之中渗杂着南凌剑法相互为用,一时剑气漫天,掌刀如雷,迫得独孤恨等四人先机尽失。
  转眼间,对拆了一百多招,依然难分强弱,形成僵持之局。
  独孤恨忽然一连攻出三掌,闪身向后退去。
  雷星云心存戒意,并不追赶,掌剑连挥,向另外三个黄衣人加紧逼攻过去。
  另外三个黄衣人似是均以独孤恨马首是瞻,仗恃四人配合得连环巧妙,方才能立于僵持不败之境。
  独孤恨闪身一退,虽是短短一瞬之间,但形势优劣立见,三个黄衣魔宫高手竟立刻破绽百出,但听嘶的一声,一个黄衣老儿的长衫已被剑锋划成两半,三人齐齐惊呼一声,同时向后退去。
  雷星云收剑不攻,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顾自嘿嘿冷笑不已。
  独孤恨缓缓走前一步,笑道:“老弟台武功进步神速,一日千里,可敬可佩。”
  雷星云冷笑不语。
  独孤恨徐徐又道:“老弟台须知你的性命早已悬于本宫之手,如非本宫之主爱才若渴,只怕你早已死去多时了……”
  雷星云厉叱道:“不用废话,只要雷某有一口气在,就要踏平魔宫,将尔等一般妖徒尽皆斩尽杀绝!”
  独孤恨阴阴笑道:“凭你一人之力,孤掌难鸣,武功虽高,但一时之间任你进步如何神速,也难敌得了本宫之主,更抵不了本宫高手的联手齐攻,所以……”
  哈哈一笑,道:“要取你的性命,仍是轻而易举之事。”
  雷星云手握长剑,目眦欲裂,剑锋之上忽然发出一阵轻轻的龙吟之声。
  独孤恨呆了一呆,双眼忽然射出两道疑惧的光芒,但他立时就又恢复了原有的镇静神态,冷冷一笑道:“本宫之主虽是求才若渴,不忍杀你,但却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
  他一字一顿的说下去道:“养虎贻患!”
  雷星云凝神摒息,目注独孤恨巍然而立,那神态极是慑人,似是在思索一件重大之事,又似在做一件重大的决定。
  独孤恨见他对自己之言毫无反应,忽然由心底冒起了一股凉意。
  方在犹疑之际,忽见雷星云遥遥一剑刺了过来!
  此时独孤恨站在一丈之外,雷星云脚步并不移动,即使他不闪避封格,那剑锋也绝不能刺到他的面前。
  而且雷星云出招的手法极是缓慢,平淡无奇,即使是近身搏斗,这等剑招,也没有什么惊人之处。
  但他一声冷笑尚未笑出,忽见雷星云缓缓刺出的长剑青芒暴涨,一片森冷的剑锋,有如满天花雨般向他当头罩了下来。
  独孤恨大吃一惊!这不但是他意想不到之事,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剑法,难道雷星云已到了身剑合一,可以百步之外伤人的高深境地了么?
  心中在吃惊的忖思,身手却不敢稍有迟慢,一时手忙脚乱,暴退到五尺之外,方才侥幸躲了开去。
  饶是躲避得快,左臂前胸等处,也被剑锋划出了数处轻伤。
  独孤恨惊凛得面无人色,神色大变,眉宇间泛起一片杀机,阴阴的沉声喝道:“本宫之主虽有留你之心,老朽也只有违命了!”
  举手一挥,向一侧纵了过去。
  雷星云因恐中了机关埋伏,脚下不敢冒险移动,故而默忖所学,灵机一动之中,忽然忆起了“降龙残篇”上的一手自己尚未学成的怪异招式,一经施展,竟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威力,不由心头大喜。
  正当他又欲一剑刺出之时,忽见独孤恨跃身纵向一侧,另外三个黄衣人也放弃了四面围攻之势,向同一方向纵了过去。
  雷星云正感茫然不解,不知独孤恨又要耍什么新鲜花样之时,却见四人并列一排,八掌齐举,猛然一齐推了过来。
  这四位魔宫高手,八掌齐出的连环掌力,当真是威猛无比,滚滚掌力有如山峰倒压一般轰然推了过去。
  雷星云见状亦不由吃了一惊,掌剑齐施,迎了上去。
  他尚是初次遇上这等四个高手联击的连环掌力,一时想不出破解之策,青芒剑虽已攻入了四人的掌风之内,但那排山倒海的掌力仍然将他震得退后了一步,微感一阵气血翻腾。
  他心头大为惊凛,连忙抱元守一,凝神提气,迫出护身罡力,仍然以长剑向四人反攻过去!
  但四人挥掌奇快,不待雷星云长剑劈出,又是八掌齐出,推了过来。
  那掌力有如山峰倒压,雷星云身不由主,又被震得退了两步。
  倏忽之间,独孤恨等四人一连推出了六掌,雷星云也就被推出了十余步之多。
  雷星云心头又急又怒,但在这等连环掌力推拥之下,一时却又委实想不出丝毫应付之策。
  方在危急之间,忽听独孤恨仰天爆出一串震天的长笑,大喝道:“老弟台,你的死期只怕已经到了!”
  雷星云也已觉出不对,只感脚下一软,身形立刻往下陷去,虚空之处双脚无处着力,但他双掌向两侧猛然一拍,藉那奇强绝猛的掌力之助,竟又凌空拔升起了数尺之高。
  但独孤恨狂笑声中与那三个黄衣老儿的连环掌力又到,有如泰山压顶一般,硬将他跃起的身形砸得落了下去。
  雷星云心头一惨,只有运出护身罡力,一任身形直落下去,耳际间犹听得独孤恨放声大笑道:“老弟台,就算你命大,不死于怒狮猛虎之口,也要委屈你在下面停留上几天了!”
  随着是轧轧一串大响,似是那地面的洞口已被密闭了起来。
  那陷阱约有十余丈深,他已运出罡力护身,故而落地时并无丝毫伤损。
  陷阱中黑暗如漆,但他目光敏锐无比,早在陷身下落之时即已把陷阱中的一切打量清楚。
  只见下面原来是一道丈余宽广十字交叉的地道,他所落下之处,正当那十字交叉之中。
  落地之后运目四顾,见地道中并无什么虎狮在内,一时反倒把心定了下来,连忙运功调息。
  忽听一声狮吼传了过来!
  幸而他功力无伤,略经运息,精神大振,连忙闪身跃向左侧地道拐角之处,静待变化。
  只听那狮吼之声越来越近,不久,只见一只体型巨硕的雄狮由对面地道中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在黑暗之中,那雄狮的一对蓝晶晶的眼睛,有如一对灯笼一般,闪闪烁烁,形状极是凛人!
  雷星云冷冷一笑,霍然掣剑在手。
  那雄狮被剑光所引,突然厉吼一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随着厉吼之声,那雄狮纵身一跃扑了过来!
  雷星云身形微微一侧,挺剑一迎,只听一声惨吼,那头威猛的雄狮立刻被刺穿肚腹,挣扎了一下,顿时死去。
  但他尚未及得及看清那雄狮模样,只听一声虎吼,两头咆哮的猛虎已由身后扑了上来。
  这两头猛虎来得迅快无比,雷星云不由微微吃了一惊!当下闪电般返身拍出一掌,刺出一剑。
  两头猛虎虽然来势奇快,但却十分笨拙,不懂闪避应变,故而一掌一剑俱皆分别击中了虎身。
  那被掌击的猛虎闷吭一声,身躯即刻震了回去,蓬然摔于地上,但那被剑刺的猛虎由于剑锋稍微偏了一偏,只将它肚腹刺开了一条一尺长的血口,那猛虎身负重创,一声狂吼,竟仍然直扑过来。
  雷星云颇出意料之外,兼以身躯已靠近了地道的石壁,无从躲闪,竟被那猛虎撞个正着,摔到了数尺之外。
  但那猛虎受创过重,血流如注,挣扎了一下,也自死去。
  雷星云连忙纵身而起,但眼前的情状,使他不由大大吃了一惊!
  只见那四条地道之中已经布满了怒狮猛虎,推推拥拥,挤了过来!一眼看去,少说也有百余只之多。
  当前的十余只狮虎,齐吼一声,扑了上来!
  雷星云神功盖世,凭着宝剑铁掌,自是不会把一群猛兽放在眼里,但禁不得数量一多,也仍然有些恐怖之感。
  何况这些狮虎俱皆十分强大,力量奇猛,牙爪犀利,如容一只扑到身前,后果仍然不堪设想。
  当下疾忙展开南凌剑法,一招“八方风雨”扫了出去但闻吼声如雷,震得要地道中隆隆震耳,十余只近身的怒狮猛虎纷纷倒地,或死或伤,俱皆毁在了雷星云犀利的剑锋之下!
  雷星云虽是一招之中就使十余只狮虎俱皆不死即伤,但仍然不敢尽情搏战,长剑连挥,迳向左侧地道中退了进去。
  那地道之中原有推拥而来的二十余只猛虎,雷星云一路长剑紧挥,一跃数丈,迳由那群猛虎头上越了过去。
  那地道似是极长,他顾不得多所忖思,顾自一路狂奔,一口气驰出了十余丈远。
  身后的狮虎并未追来,吼声隐隐,已经远远落在身后。
  他急于要找寻白玉菁要静心神尼的下落,心想如若谷幽阑之言属实,则她们必然就在这些地道之中。
  故而他迳直沿着长长的地道一路寻去。
  忽然,那地道似是已到尽头。
  但走到面前看时,原来却有另一条地道横亘在面前,像一个丁字形一般。
  雷星云犹豫了一下,只见左面地道只有丈余深浅,一道铁门横住去路,他心中一动,迳向左侧走了过去。
  那铁门并未落锁,但却有一根鹅卵粗的铁轴横栓在中间,用手推时,沉重得纹丝不动。
  他此时青芒剑仍然握在掌中,当下寒芒一闪,向那铁轴上削去。
  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一时火星四射,但那铁轴却丝毫无损。
  雷星云怔了一下,立刻记起自己被囚石室之时那锁在身上的铁炼,看来这铁轴也是刀剑难伤的合金之物。
  他冷哼一声,收剑入鞘,运出天龙大力手法,双手齐施,向那铁轴之上捏去。
  只听锵然一声脆响,那铁轴立刻应手而断。
  雷星云以天龙大力手法双手齐施,向那铁门横轴一捏,只听锵然一声脆响,那铁轴立刻应手而断。
  铁门随之而开,他毫不迟疑,运起罡力护身,一闪而入。
  门内仍是一条地道,幽深绵长,笔直的伸向前去。
  他不禁暗暗心惊,这些地下暗道七弯八拐,看来无穷无尽,当初这万劫魔宫修建之时不知耗费了多少岁月,动用了多少人工?
  方在慨叹之际,忽听一阵虎吼之声,由前面传了过来。
  估计数量,至少也有六七只雄狮猛虎,仿佛正在争夺食物而相互厮打。
  雷星云心中一惊,顾不得前面是否有更为狠毒的机关布设,霍然拔出肩头长剑,疾步向前走去。
  丈余之外,又是一条丁字路口,那虎吼之声正是由右侧的通路传来。
  他心有所疑,仍以疾快的身法向右冲去。
  地道中虽是黑漆如墨,但却并无滚滚的烟雾,故而他仍能明察秋毫,看得十分清楚。
  只见不远之处果然有六七头猛虎环绕成一个半圈,怒吼不已。
  定神细看时,雷星云不由又惊又喜。
  只见那六七头猛虎环绕之中,白玉菁正手持短剑,与猛虎形成僵持之状,在她面前尚有两只已被刺死的雄狮。
  那些猛虎为她手中的短剑所慑,进进退退,盘旋不已,但却没有一只敢再扑上前去!
  雷星云运目四顾,只见白玉菁所在之处,似是那地道的尽头,有如一间两丈见方的石室一般,看不出另有通路,也不见另有狮虎。
  他悄疾无声的向前逼去,待距离数尺之外时,突然厉呼一声,挥剑向那数只猛虎劈了过去。
  由于他去的无声无息,不但那六七只猛虎未曾发觉,就连白玉菁也似乎丝毫不曾觉察。
  他的剑法何等厉害,但见寒光起处,两头猛虎发出一阵凄厉的猛吼,相继扑通两声,倒地死去。
  另外四五只猛虎怒吼一声,齐齐返身扑来!
  雷星云青芒剑撤出团团剑花,那四五只猛虎不待扑至他的身边,立刻鲜血四溅,俱皆死于他的青芒剑下。
  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六七只猛虎在眨眼之间俱皆死去!
  他连忙收剑入鞘,由猛虎尸身之上跃了过去,轻轻喊道:“菁妹!”
  白玉菁凌乱鬓发,形容惨淡,一身绿衣已经破碎不堪,手臂脸颊以及由衣服破洞之中裸露出的双腿之上,俱有被猛虎抓伤的血痕。
  她目光呆滞的定定看了雷星云一眼,口唇嚅动了半天,方才挣扎着喊出了一句:“云哥!”
  但她像真气散尽一般,右手一松,只听锵然一声,那柄短剑立刻掉在了地上,同时两眼一闭,人也随之昏了过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连忙俯下身去,将她扶了起来,使她舒适的倚坐在自己怀中,不住声的低低呼道:“菁妹!你受伤了么?菁妹!”
  白玉菁气如游丝,喘吁了一阵,又挣扎着睁开眼来,凝视着雷星云,声音低低的喊道:“云哥!我们……不是做梦吧?”
  雷星云大为悲喜,忙安慰她道:“不是做梦,是我来救你了!”
  白玉菁又喘吁了一阵,忽然失声哽咽起来,两行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同时拚尽余力,将雷星云拦腰紧紧的搂了起来。
  雷星云任由她把满腔幽怨尽皆发泄了出来,方才再度低声问道:“菁妹,你究竟伤着那里了没有?”
  白玉菁收住哽咽,摇摇头道:“伤倒没伤着,只是……这些天来,又饿又累,他们不断的折磨我!最后又把我锁在这里……”
  她又抽搐了一阵,接下去道:“要是你再不来救我,我准给这些老虎吃了!”
  雷星云大为愧疚,沉声一叹,道:“菁妹,我对不起你,我……唉!”
  白玉菁精神已然振作了不少,见雷星云神色惭沮,自责自叹,反而有些不忍之意,同时她也想起了当自己与他由机谷山庄之中逃出,中毒之后说出的那些衷心之言,不由一阵脸红,轻声说道:“云哥,我并不怨你,我知道你也受够了苦了!”
  雷星云此时方才发觉,白玉菁双脚足踝之上,套着两道姆指粗的铁环,钉在凸出的一道铁桩之上,又是那至坚至韧的合金铁炼。
  他心中暗暗骂道:好凶狠毒辣的老魔,竟然这样折磨一个无怨无仇的年青弱女,设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她定然难逃猛虎之口了!
  同时,暗运神功,伸手向那铁炼轻轻捏去!

  第十六章  百变神君
  一阵轻轻脆响过后,锁在白玉菁踝骨上的铁炼俱皆断为寸寸,变成了一堆凌乱的破铁。
  白玉菁双目大睁,讶然说道:“这些铁炼费了我一日一夜的时光,也没弄断分毫,但……”
  她对雷星云的神功一时不由大为惊愕!
  雷星云见她除了过度的疲倦,饥饿之外,并无大碍,心中渐渐收下心来,当下将她轻轻扶了起来,道:“咱们试探着找路冲了出去,然后……”
  白玉菁目光一转,忽然问道:“我师父呢?”
  雷星云呆了一呆,道:“你没有见过她吗?”
  白玉菁定定的看了他一会,顿足哭道:“我几时见过她老人家来?记得在他们把我囚来这里以前,好像听到过你和师父曾去救我的声音,你怎会和她老人家分了手的?”
  她更大声哭道:“她老人家一定是被他们害了!”
  雷星云只好连声安慰她道:“以她老人家的绝世神功,就算中了妖人的暗算,一时也不见得就会遇害,眼下咱们还是设法去救她出险要紧。”
  白玉菁收住哭声,道:“那么咱们快些想法去救她老人家吧!”
  说着一挺身站了起来。
  她原是个性极强之人,虽然又饿又累,精神萎靡不堪,但她仍咬牙支持,并无半点气馁之象。
  雷星云眉头微皱,一时不由深感为难。
  听谷幽兰之言,似是静心神尼也被囚于这“狮栅虎闸”之中,但他之所以能及时救了谷幽兰,实是误打误撞,不期而遇,但如在这纵横交错,狮虎密布而又机关重重的地道之中去找寻静心神尼的下落,实在并非易事,何况静心神尼是否真的在这“狮栅虎闸”之中,也是难以确定之事。
  方在忖思之间,忽听白玉菁身后的石壁之上有一丝低沉的碰撞之声。
  那声音听来虽然十分低沉,但却极其微弱,如非一个视听极其敏锐之人,绝难听得出来!
  白玉菁凝神听了一会,道:“那声音响了一天了,那边也许有人,说不定是我师父被他们关在那边!”
  雷星云向那石壁轻轻拍了一掌,只听回声蓬然,至少也有五六尺的厚度,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当下略一忖思,道:“咱们就把这石壁设法打穿再说!”
  说着双掌运出金刚指法,向那石壁上抓去!
  一片碎石应手而下。
  但那石壁不但极厚,而且那些叠嵌的数尺见方的巨石,似乎都是特选之物,既坚且韧,如欲将之打穿,委实不是易事。
  雷星云双手并用,不停抓砸,虽是石屑四溅,但费了一盏热茶之久,不过才打出了一个半尺见方的小洞。
  白玉菁也以短剑在旁帮忙,但一剑剑刺得火星四射,却并无多少石屑刺得下来,那些巨石看来竟比钢铁还硬。
  雷星云十指酸麻,而且已经有些隐隐作痛,停下手来喟然叹道:“菁妹……”
  但仅是喊了一声菁妹,却煞住话锋,停了下来,似是下面之言不便出口。
  白玉菁也已看出那石壁不易打穿,怜惜的看了他的双手一眼,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道:“算了吧!也许别处还有通路,咱们再另外找一找看吧!”
  正当两人准备放弃之际,却听得那面蓬蓬的敲击之声,愈加响亮起来了,显然是已经听到了雷星云抓砸石壁之声。
  雷星云豪气大发,暗暗忖道:设若这么一道石壁都无法打穿,还谈得到什么踏平万劫魔宫?
  当下冷哼一声,撇却金刚指法不用,改以天龙大力手法继续抓砸,那石壁虽不是合金的铁练,但同样的是至坚至韧之物,天龙大力手法正好是此等物体的克星,这一来果然大见功效,不过盏茶之久,竟把那五尺余厚的石壁打穿了一个三尺余高,两尺余宽的石洞。
  当雷星云在抓砸击打之时,石壁对面不停的有回音传来,但当他将要击穿之时,那声音却戛然而止。
  雷星云与白玉菁俱皆忧疑莫决,向那击穿了的石洞看去,但见一片黑沉,空空洞洞,像是一间巨大的石室。
  但由于那凿穿的石洞较小,无法看清那石室中全部景象,以致难以确定是否有人在内。
  雷星云轻声喊道:“静心神尼老前辈可在里面吗?”
  白玉菁也焦急的喊道:“师父!师父!您听见我了吗?”
  那石室地道回音极大,两人喊声虽然极低,但音波荡漾之下,也发出一片嗡嗡的回音。
  然而那石室之中却并无点滴回音,似是根本无人在内。
  雷星云忖思了一下,轻声说道:“菁妹,你留心守在这边,待我过去查看一下!”
  白玉菁有些忧疑的拉住他的手道:“云哥,小心一点!那边……”
  雷星云故示轻松的微微一笑,挣脱白玉菁的手掌,暗运罡力护身,一式“灵蛇出洞”,竟由那三尺余高的石洞之中闪电般的穿了过去!
  当他运功由洞中穿入之际,同时留神细看,只见十余条人影分别蹲在那小小的洞口两侧,其中一人突然双掌同出,霍然向他尚未落稳的身子劈了过来!
  雷星云大吃一惊,幸而他已运出护身罡力,虽然不及反击,但在罡力反弹之下,却也把那击到的掌力顶了回去。
  但那击到的掌力十分强猛,雷星云虽说毫无伤损,但也被震出了四五尺远,差一点没有摔在地上。
  等他收势站稳,方才看出那发掌偷袭之人竟是樵隐神叟盖天成。
  只见他须发怒张,双目神光激射,抢前一步,又欲一掌劈出!
  只听另一个声音急急说道:“盖老英雄且慢,等把话说完之后再打不迟。”
  发话之人竟是少林掌门觉因大师。
  樵隐神叟沉声大喝道:“这等妖人还要留他做甚?”
  但他一言甫毕,却蓦然喷出一口鲜血,咕咚坐于地上。
  白玉菁听得里面的搏击喝叱之声,连声喊道:“云哥!云哥!”
  不待雷星云答覆,竟也由那洞中一下子钻了进来。
  眼前的景象,使她不由也怔了一怔,急步走向雷星云身侧,讶异的打量着觉因大师等人。
  雷星云是时也方才看清众人竟是一干被困的掌门等群雄,除觉因大师与樵隐神叟之外依次是:武当掌门一粟子、长白掌门白眉神翁、昆仑掌门光化道长、华山掌门九州飞雁黄伯度、青城掌门神州一剑李灵煜、峨嵋掌门智圆长老、崆峒掌门玄真道长,绿林霸主拚命三郎史无畏,以及少林监寺高僧觉慧大师,共是十一位当世高手。
  但众人此刻却皆默坐无语,但见一个个面色沉肃沮丧,衣履破碎不堪,跌坐地上,一副狼狈不堪之象。
  雷星云缓步走向樵隐神叟,摇头一叹道:“老前辈受了伤吗?”
  樵隐神叟两眼一瞪道:“那个要你多问?”
  哼了一声,转开头去。
  雷星云双眉一皱道:“在下完全是一片好意,老前辈怎的这般不通情理?”
  樵隐神叟怒喝道:“你骂那个?”
  雷星云冷笑道:“在下只是说你不通情理,那也算不得骂人!”
  樵隐神叟怒不可遏,猛然立起身来,又欲挥掌击去。
  但他右掌尚未举起,却身子一摇,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再度颓然无力的坐了下去!
  雷星云心中虽是气愤不满,但见他这般狼狈之状,却也不忍多言,只有叹息一声,黯然无语。
  樵隐神叟喘息了一阵,仍然怒声怒气的道:“姓雷的娃儿,当初在落霞山庄初见之时,老夫若非念及南凌老人曾对老夫有过一次相救之恩,那时也就早将你除去了……”
  雷星云道:“在下对老前辈那次肯于容留之恩,一直感念不忘……”
  樵隐神叟呸了一声,道:“说吧!你究竟要把我们怎样?”
  雷星云怔了一下,道:“在下要将诸位救出魔宫,再商减敌之策!”
  樵隐神叟目光一转,道:“你说什么?”
  雷星云只好再说一遍,道:“在下要将诸位救出此地!”
  此言一出,一粟子、白眉神翁等一干掌门人俱皆轻轻哦了一声,目光有些讶疑的向他身上投来!
  樵隐神叟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忽然爆出一串震天的狂笑,道:“魔宫妖徒的诡计,老夫已经领教得够了!休说这些动人的话吧!”
  雷星云沉声说道:“事到如今,难道老前辈仍然不肯相信在下之言吗?”
  白玉菁倚在雷星云身侧,忽然气愤愤的插口说道:“你们怎能疑心他是魔宫妖徒……”
  说着用手一指那石壁上的大洞,道:“如果他真是魔宫妖人,为何要打穿了石洞才能进来呢?”
  樵隐神叟哼了一声,目光凌厉的在雷星云身上一转道:“你既非魔宫妖徒,为何却要穿了这么一身衣服?”
  雷星云噗嗤一笑道:“难道老前辈就是为了这个吗?一来在下的一身衣服早已血溅泥污,难以穿着,二来,在万劫魔宫之中容易掩人耳目,所以在下才由那死去的魔宫妖徒身上剥来了这么一套衣服……”
  他用手牵扯了一下衣袖,裤角,又道:“老前辈看不出这衣服并不合身吗?”
  樵隐神叟仔细看时,果见那套衣服穿在雷星云身上显得十分瘦小,不似他自己所有之物。
  他虽已看出雷星云说的不似假话,但却不愿认错,目光向白玉菁扫了一眼,淡淡的问道:“你是何人?”
  白玉菁冷声答道:“我叫白玉菁,我师父是静心神尼!”
  连觉因大师在内,俱皆轻轻惊呼了一声,一时俱把目光盯注在白玉菁身上,但却显然的有些不大相信的神气。
  樵隐神叟道:“你说的是真话吗?”
  白玉菁唇角一撇,道:“我骗你干嘛?”
  樵隐神叟两眼神光激射,道:“那么神尼何在?她没来吗?”
  白玉菁不由声调一惨,道:“我师父……”
  声音一阵悲梗,竟再也接不下去!
  雷星云叹息一声,从旁接道:“静心神尼亦已陷身魔宫之内,生死下落不明!”
  觉因大师低宣一声佛号,站起身来,走到雷星云面前,道:“这事可是雷施主亲见的吗?”
  雷星云点点头道:“完全是在下亲目所睹。”
  觉因大师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八臂飞魔当真已有鲸吞江湖之势,看来只怕武林间的气数已经到了垂尽之时了!”
  身子突然一阵踉跄,坐了下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道:“莫非老禅师也受了伤吗?”
  觉因大师叹道:“岂止老衲已经受伤……”
  目光惨然一转,接下去道:“眼下在场群雄俱已伤在阴煞掌下,不过,那下手之人,手法虽轻,但却极是奇特,眼下除了气血逆转,难以行功之外,并无大碍,要到一百天之后,方才阴毒发作,慢慢溃烂而死!”
  雷星云心中又惊又怒,道:“老禅师可知是被何人所伤?是否是那魔宫之主?”
  觉因大师摇头叹道:“当时老衲等误坠陷井,中毒昏迷,醒来后已被阴煞掌伤及骨髓,囚入此地,并未见是何人将我等击伤……”
  凄然一叹,又道:“只是百变神君柳老庄主被老衲等敦促出山,竟亦同罹此劫,而且下落不明,实令老衲难以心安!”
  雷星云冷声一笑道:“老禅师难道尚未觉悟吗?那百变神君柳天建分明是魔宫妖人,如果在下判断不错,也许他就是八臂飞魔独孤仇的另一化身!”
  觉因大师目光凛然一转,但却没说什么,颓然忖思不语。
  一粟子等人亦为雷星云之言大吃一惊,俱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雷星云淡淡又道:“试想那百变神君如非魔宫妖人,定然与老禅师等遭到同一命运,何以独独只他一人未遭伤害囚禁?这不就是十分显然的明证吗?”
  觉因大师黯然无言,果为雷星云之言所动,启发了心中疑念。
  忖思久之,忽然慨叹一声,道:“果尔如此,则二百余位武林精英岂非等于断送于老衲之手,老衲更是百死莫赎了!”
  他虽是修为高深,定力深厚的有道高僧,但一念及此,也不禁热血沸腾,泫然欲涕。
  雷星云苦笑道:“事已至此,老禅师徒然自责也是毫无用处,还是先行逃离此地,徐图复仇弭乱大计要紧!”
  觉因大师凄然宣了一声佛号,叹道:“八臂飞魔独孤仇阴狠毒辣,既已将老衲等一网打尽,又岂能让老衲等漏网而去,休说老衲等已被阴煞掌力所伤,就算功力如前,毫无伤损,只怕也虽以再逃离此地……”
  微微一顿,又道:“何况这等阴煞掌力歹毒无比,阴毒深入骨髓,死活无解,就算逃得出去,也只有苟延残喘,静待死期!”
  雷星云心中十分难过,环扫了神情惨痛,嗒然若丧的十一位当世之中称得上第一流的高手一眼,道:“可是诸位老前辈也不能当真就在这里瞑目等死呀!”
  觉因大师忽然神色凝重,放低声音说道:“老衲等身受重伤,既使逃得出去,于大局毫无补益,倒不如留在此地,趁隙施为,也许能……”
  雷星云打断他的话道:“老禅师可知道八臂飞魔要以老禅师等人的性命,威胁各大门派,使他们顾及到老禅师等的安危,兵不血刃,以达到霸服天下武林的目的?”
  觉因大师朗宣一声佛号,道:“雷施主!这就是老衲要重托你的了!”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还请老禅师明言。”
  此刻觉慧大师,一粟子等人俱皆缓缓围了过来,跌坐地上,像众星拱月一般,将雷星云围在中心,一双双期望的目光俱皆盯在他的脸上,连樵隐神叟盖天成此时也一声不晌,默默的凝视着他,似是把他看成了惟一的希望。
  幸而此刻四外一片宁谧,那石室看来四面俱是坚牢的石壁,并无一丝一洞,那被雷星云凿开的小洞,除了看到那几头死去的老虎之外,也并不闻点滴声息。
  觉因大师目光一扫众人,道:“雷施主堪称近年以来,武林中惟一的少年怪杰,老衲虽多方观察,但到眼前为止,也是看不出雷施主的来龙去脉,不过……”
  雷星云不由插口问道:“莫非老禅师仍然疑心在下与万劫魔宫有什么关连吗?”
  觉因大师连忙双手乱摇道:“不!不!老衲早已看出雷施主正气勃勃,绝非魔宫中人,诸多误会,到此也该完全释然了!”
  群雄俱皆点首无语,眸光之中都流露出一股诚挚愧悔之色。
  觉因大师肃容低声说下去道:“老衲有眼无珠,不识善恶,致有今日之失,虽万死难辞其咎,但今日妖气正炽,武林极危,万里家山,极可能当真沦入妖人之手,是则血腥处处,鸡犬不宁,凡我武林同道,必皆难逃一场血劫……”
  说着又把声音放得极低的道:“所以,眼下武林危而复安,亡而复存的一线生机俱皆系于雷施主一人身上,只看雷施主……”
  雷星云急忙接道:“在下虽然年幼识浅,但尚知以大义为重,何况万劫魔宫妖徒与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在下虽粉身碎骨死而无怨,只是能否踏平魔宫,挽救武林危亡大劫,却是并无十分把握之事!”
  觉因大师十分激动的握住雷星云双臂,道:“自然,雷施主虽获不世奇遇,武功出人头地,但以一人之力击溃万劫魔宫妖徒,是绝不可能之事,何况魔宫妖徒惯弄诡诈,更非雷施主直爽磊落的心性所能提防,不过,老衲要重托雷施主一事!”
  神色沉肃的凝注着他继续说道:“只要雷施主答意去做,则危如累卵的武林大势,仍有转危为安之望。”
  雷星云困惑的望着觉因大师道:“老禅师尽管吩咐,只要在下力所能及之事,一定遵命去做!”
  觉因大师松开握着雷星云两臂的双掌,目光环扫了一粟子,樵隐神叟等人一眼,道:“诸位想必均已知道敝派上代掌门天幻禅师移居贺兰山龙泉下院静修贻养之事。”
  众人点首不语。
  觉因大师接下去道:“敝派一向修持甚严,极少涉及江湖纷争,而且,家师退位移居,又是极端严肃之事,连本派长老院主等以下僧众都不知其中真正内情……”
  樵隐神叟忍不住接道:“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秘吗?”
  觉因大师道:“虽非什么隐秘之事,但却也不如外间所传的那么平淡,…依照敝派历代祖师遗训,掌门弟子如非遇有重大变故,经长老院十二长老,以及监寺护法十二高僧议定,不能轻离少林,但家师曾以闭关为由,暗中离山远游,一去十年,十年后远游归来,开关重摄掌门之位,但复位不及一载,就宜布退位移居,选定贺兰山龙泉下院为静修贻养之处,屈指算来,已经过了三十余年!”
  觉因大师收住话锋,微微喘息,不知是由于情绪的激动,还是伤势的关系,似是说了这几句话就已使他有些气血浮动起来。
  樵隐神叟听来听去,有些莫明所以,插嘴道:“老禅师既要托这娃儿去办一件重要之事,不知为何要提起令师来絮絮的说个不休?”
  觉因大师苦笑一下,似是无暇答覆樵隐神叟之言,顾自说下去道:“老衲虽受命继任掌门,但对家师出游十年,以及退位移居,选中边远的贺兰山龙泉下院之事,也是丝毫不知原由,总觉此事有些不同寻常,但敝派门规极严,家师既讳莫如深,老衲等自是也不敢多问。”
  他似是精神十分困顿,又停下来喘息了一阵,徐徐接下去道:“直到十余年前,那时家师在贺兰山龙泉下院已静修二十年整,老衲亲率十二长老去贺兰山向家师请安,蒙家师召入静室垂询敝派二十年中兴革事故,方才由家师口中约略的知道了一些其中原委。
  敝派自达摩东渡,而后若干年来,武技日益发扬光大,传至家师,可谓集少林武技之大成,但家师苦研达摩遗学,发觉其中有瑜珈神功一种,仅是肤浅入门之学,家师旋即发现此种神功精奥深邃,若能窥其堂奥,远在其他绝技之上,故而伪托闭关,飘洋远渡,寻求瑜珈神功之真本秘笈。
  十年岁月,一瓣心香,家师终于达到愿望,返回少林,但此种神功并非三年五载可以习成之学,故而家师选定贺兰山龙泉下院,为修习此种神功秘技之所,老衲十余年前去请安之时,曾亲见家师合掌跌坐于数茎芦苇之上,枝叶无伤,身轻恍如无物,转眼间又是十年消逝,谅来他老人定已功行圆满。”
  说完之后,立刻双目微闭,调息浮动的气血。
  雷星云待觉因大师调息了一时,试探着问道:“老禅师可是要在下去贺兰山一行么?”
  觉因大师应声叹道:“举世滔滔,即使重集各派精英,再度进剿,恐亦难脱今日覆辙,除非能说动家师出山,武林方有转危为安之望。”
  双手再度握住雷星云两臂,道:“这就是老衲重托雷施主之事!”
  雷星云忖思了一下,道:“只要在下能闯出魔宫,必然立刻驰赴贺兰山,将眼前情势俱皆详详细细的说与天幻老禅师知道,不过……”
  目光凝注着觉因大师道:“不知天幻老禅师肯否接见在下,设若他老人家不肯延见,岂不是徒劳往返,反而误了大事。”
  觉因大师颔首说道:“雷施主所虑极是。”
  顺手扯下了一幅僧袍,咬破中指,匆匆写了一幅血书,递向雷星云道:“家师虽归隐三十余年不问世事,但十余年前老衲去请安之时,他老人家曾一再垂询武林大势,可见家师并非真个永远不问世事,何况眼下武林大劫已启,谅来他老人家必无坐视之理。”
  雷星云接过血书,折好收入怀中,道:“晚辈只要能冲出魔宫,必会把这事办妥,只是老禅师与各位前辈难道就在这地牢之中……”
  他原想说难道就在这地牢之中坐以待毙不成,但话到唇边,觉得不便出口,凄然一叹,收住话锋。
  觉因大师叹道:“只要雷施主能将此事办妥,老衲等虽死亦可瞑目了,雷施主只管专心速离此处,勿以老衲等为念。”
  雷星云对眼下觉因大师等的处境极是明了,当下不忍多言,手拉白玉菁缓缓站了起来,道:“如此在下就要别过了!”
  说罢,与白玉菁仍向那击穿的洞口踱去。
  觉因大师与一干群雄俱皆立起身来,觉因大师忽然滚出两滴泪珠,黯然轻宣一声佛号道:“雷施主务以武林存亡为重,早日赶到贺兰山,一路保重!”
  雷星云沉声应道:“老禅师也要保重!在下……”
  一股悲伤之念袭上心头,抑制不住两行泪流了出来,低低长吁一声,道:“在下一定不负老禅师所托!”
  说毕,蓦然转过身去,仍以“灵蛇出洞”之势,穿入地道之中。
  白玉菁相继而出,默默随在雷星云身后。
  雷星云压制着心头的悲伤,并不回头,顾自笔直的顺着地道,越过那些猛虎的尸身向前走去。
  他脑海中像是思虑极多,又像一片空漠,但萦绕在心头的却只有觉因大师托付他的贺兰山报讯之事。
  虽然觉因大师等曾一再对他误解,难以相容,但他对他们却始终并无忌恨之念,二百余位武林群雄惨遭杀害,以及觉因大师等受伤被囚之状,俱是他亲目所睹,何况觉因大师之言仍然萦绕在他的耳畔,武林存亡俱系于自己之能否将此讯传于贺兰山龙泉下院的天幻禅师。
  他穿过那两重铁门,仍然向前走去。
  他早已失去了方向,又兼在这狮虎四伏,危机重重的地道之中,根本不知如何走法才能走出困境。
  他茫然收住脚步,似是此时才想起了紧紧随在身后的白玉菁,连忙转身扶住她的手臂,问道:“菁妹!你可支持得住么?”
  白玉菁叹口气道:“我倒没有什么,只是,我师父……”
  她忧愁的瞥了雷星云一眼,道:“难道我们不救她了么?”
  雷星云黯然应道:“唉!救自然是要救她老人家出来,然而眼前却要分别缓急轻重。”
  他无可奈何的看了白玉菁一眼,又道:“他老人家神功盖世,虽然一时被困,谅来不致有何危险,只有……只有委屈她老人家一时……!”
  他暗中权衡轻重,觉得除此之外,实无别法。
  白玉菁哽咽了一会,忽然冷冷的说道:“既是这样,你去贺兰山送讯,我留在这里设法救我师父吧!”
  说毕,迳向右面的铁门奔了过去。
  当初,雷星云打开左测地道的铁门,救了白玉菁,但右侧的铁门依然紧紧关闭,中间闩着那至坚至韧的合金铁轴。
  白玉菁像疯狂了一般,拔出肩头短剑,拚命向那铁门乱刺乱砍!
  在锵锵的乱响之中,只见火星四射,但那铁门却纹风不动,丝毫无损。
  她顽然停下手来,伏在门上哽咽起来。
  雷星云赶上前来,轻声喊道:“菁妹!”
  白玉菁扭动了一下身躯,仍然抽搐不止。
  雷星云摇头叹道:“菁妹!眼下咱们陷身在这狮虎四伏的地牢之中,能否闯得出去尚自难料,菁妹何必就要先呕起气来。”
  说话之间,顺手以天龙大力手法,向那横轴上捏去。
  只听一声脆响,铁轴应手而断,铁门随之大开。
  白玉菁不顾一切,当先向内走去,同时沉声喊道:“师父……师父!”
  但除了四壁的回音之外,并无应声。
  雷星云随后而入,向白玉菁道:“菁妹小心!”
  白玉菁返身白了他一眼,道:“咱们分手好了!”
  那地道中同样的黑漆无光,她说完之后,忽然提起脚步,飞快的向前跑去,头也不回。
  雷星云纵身追了上去,轻轻将她拉了过来,道:“菁妹,如果你这般任性,再闯出祸事来,后悔可就晚了!”
  白玉菁喊道:“我做事从不后悔,你不用管我了!”
  雷星云道:“我曾受白师伯遗命嘱托,对你有难以脱卸的责任。”
  白玉菁冷冷哼道:“你还记得我爹爹么?”
  雷星云心头像被刀子戳了一下,咬牙一叹,一言不发,忽然探臂将白玉菁抱入怀中,步步为营,向前走去。
  白玉菁挣扎了一下,但她此刻疲弱已极,雷星云双臂有如两道铁箍,那里挣扎得动,同时,她似是也无意真的挣扎,一任雷星云抱着向前走去!
  他此刻自知肩头重任更加沉重,行动益发小心,故而走得极是缓慢。
  但走出不过丈余距离,忽见一缕光线射了进来!
  他心头微微惊喜,原来那地道逐渐向上倾斜,确然已是到了尽头。
  雷星云小心无比,脚下并未发出一丝声息,迳向尽头处的一道铁门走去。
  在这地道之中仿佛处处皆有那种宝刃难伤,至坚至韧的合金铁轴铁门,按说原是十分坚牢之物,任凭武功如何精深的高手,即使佩有切金断玉的宝刃利器,也只有望门兴叹,徒唤奈何,但遇到雷星云的天龙大力手法,那一道道的钢墙铁壁一般的铁门,却变成了一道这的竹篱一般,被他轻轻易易一连毁去了三四道铁门。
  白玉菁也已变得十分安静,一任雷星云抱着她向前行去。
  那铁门中间有五个梅花形的圆洞,那一缕淡淡的光线,就是由那小洞之中射了出来。
  雷星云俯在小洞之上,向外看去,只见外面是一间石室,中间摆了一副桌椅,房中四壁各悬一盏油脂吊灯,光焰熊熊,照耀得满室通明。
  房中空无一人,但在洞开的石室门外,却见四个手持兵刃的黑衣人正在轻轻踱步,往复徘徊。
  雷星云将白玉菁放下地来,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菁妹,外面有魔宫妖徒把守,咱们……”
  白玉菁似是已经温顺了许多,向那五个小洞上瞄了一眼,一语不发。
  雷星云双手向横轴轻轻一捏,铁轴应手而断,但仍然发出了一声脆响。
  石室外四个黑衣蒙面人立刻持刀纵入石室,齐齐向铁门看来。
  雷星云虽已将铁轴捏断,但却未将门推开,仍由小洞中向外窥看。
  四个黑衣人瞪目看了一会,其中两人立刻向铁门走来!
  雷星云示意白玉菁闪向一侧,待那两个黑衣人走至门前的时候,蓦然用力将那铁门向外推去。
  那两个黑衣人虽为那铁轴折断的声音所惊,但尚未疑及有他,走上前去无非想由小洞中向内查看一下,万没料到有此一着。
  雷星云蓄势而发,劲力何等之大,但闻轰隆一阵大响,铁门大开,两个黑衣人俱被铁门撞得摔出七八尺外,倒地不起。
  雷星云闪电般一跃而出,一掌劈向一个持刀的黑衣人,同时探臂闪身向另一个黑衣人抓去!
  那两人已是被这猝然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雷星云身手既快又准,只听蓬然一声,那持刀的黑衣人被击出一丈余远,撞向石壁之上,一声未吭,颓然倒了下去,似已骨断筋折而死!
  另外仅余的一个黑衣人,一声尚未喊出,已被雷星云钢钩般的五指抓住了右肩,全身骨节如散,奇痛彻骨,一柄长剑也当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雷星云沉声喝道:“如想保存性命,最好不要出声!”
  但尚未等得那人开口,蓦听一声长笑由门外传了过来。
  雷星云不及细忖,急声喊道:“菁妹快来!”
  右手仍然抓着那生擒的黑衣人一跃冲出石室。
  只见四个身着土黄长衫的老儿,已如一堵长墙般的并肩逼了过来!
  定神看时,正是以连环掌力将自己逼退以致坠落到狮虎地牢之中的那四个老儿,长笑之声,正是其中的独孤恨所发。
  雷星云冷哼一声,大喝道:“站住!”
  独孤恨毫不为动,仍然当先进逼,同时狂笑道:“老弟台的神功绝学,果然已有惊人的成就,不但履险如夷,且能救出白姑娘,毁去狮栅铁闸,确然已出本宫之主意料之外!”
  雷星云怒喝道:“只要你敢再进一步,雷某立刻先处死这人!”
  说着将手中抓牢的黑衣人向前推了一步。
  独孤恨笑道:“本宫门人,俱皆视死如归,老弟台以此威胁老朽,只怕难以如愿!”
  雷星云一面在说,暗中却细心审度地势,只见这石室门外似是一个不小的院落,竹林巨树,掩映其中。
  但此时不过二更过后不久,夜雾正浓,丈余之外,景物一片馍糊,他已是迷失了方向,不知置身魔宫何处?当下只好缓缓向左侧退去!
  白玉菁手握短剑,紧随雷星云身后,也向左侧退去!
  独孤恨狂笑一声,道:“老弟台如不忍将此人处死,就由老朽代劳了!”
  举掌一挥,劈了过来!
  雷星云大出意外,料不到他对魔宫妖徒竟是这般惨忍,毫无怜惜维护之念,要想躲避已然不及,只好松开抓住那黑衣人的右手,与白玉菁纵了开去!
  耳际间但听一声惨嚎,那黑衣人被独孤恨一掌劈得鲜血四溅,身躯摇了一摇,登时死去!
  雷星云左手紧拉白玉菁,急步向前奔去,只见眼前是一片竹林,林中怪石林立,雷星云深恐中了机关埋伏,处处都要小心提防,更兼白玉菁精神体力未复,奔走起来慢了许多,故而未及奔至竹林边沿,已被独孤恨追了上来!
  雷星云蓦然一拉白玉菁,收步转身,双掌并出,右手“罡阳”,左手“寒阴”,一股奇寒,一股极熟,两记十成并发的掌力向独孤恨等四人击了过去!
  独孤恨等收住脚步,四人八掌,齐齐并举,硬行接了下来!
  只听蓬然一声暴响,一寒一热两股劲力一阵回旋,立刻激起一道狂飙,发出刺耳的尖啸之声,卷得砂石乱飞。
  雷星云微微震了一震,只觉一股强猛的反射之力,使气血微现浮动之象。
  独孤恨神色微变,但仍放声狂笑道:“老弟台武功虽然进步神速,但在本宫之内,依然难以施逞。”
  雷星云双目神光激射,默声不响,探手拔出青芒宝剑。
  一片龙吟之声起处,寒芒耀眼,独孤恨与另外三个黄衣老儿不禁俱皆一连倒退出了四五步远。
  独孤恨依然镇静的阴阴笑道:“后面竹林之中共有十八种布设,毒镖利箭,刀阵剑池,不论你触发那一种机关,都会使你变为一滩血肉,老弟台如果仍有惜命之念,最好莫起逃走之心……”
  目光骨碌一转,道:“老朽再申本宫之主令谕,如老弟台肯于屈从投效,不论老弟台有什么条件,本宫之主均可考虑接受,否则,老弟台不难想像……”
  雷星云双目微闭,面色沉肃,对独孤恨之言恍如未闻,却突然剑身一颤,霍然一剑刺去!
  独孤恨愕然一惊,骤见青芒暴涨,一缕寒气迎面袭来,急忙暴退五步,双掌翻飞,挥舞出一片掌影,封住周身要穴。
  只听嘶的一声,独孤恨那宽大的黄袍衣袖,已被剑锋划破了一条二尺长的裂口,露出了瘦骨磷磷的手臂。
  这等剑法中至高无上的“飞剑”之术,如能练至登峰造极之境,百步之外,可以以剑气致人死命,雷星云虽是刚入门径,悟出了一点诀窍,距成功之境尚有极大的距离,但那威势已足以令人魂消胆落。
  独孤恨等四人距雷星云远在一丈四五尺外,雷星云脚步未动,仅是长剑一刺之下,竟将独孤恨衣袖划破,四人愕然失色,不觉又退出五步。
  雷星云虽是两度以“降龙残篇”上的“飞剑”之术,击退独孤恨等人,但他自己对这种剑法也是有些茫然不解,以致一击出手,不由也怔了一怔。
  独孤恨并未退去,与三个黄衣老儿仍然并立在两丈距离之内。
  雷星云旋身四顾,由于路径不熟,又见那竹林中怪石林立,想见独孤恨所言不虚,深恐中了机关埋伏,一时形成相持之势。
  独孤恨惊魂乍定,对雷星云的“飞剑”之术,错愕不已,冷声一笑,抖手打出一片绿色光芒。
  那光芒升起两丈余高,在夜空中爆出一团强烈的火花,虽是在浓浓的夜雾之中,依然显得十分刺目。
  雷星云心知那是发出的警号,顷刻之间必有高手大至,如此僵持下去,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忖思之间,一拉白玉菁轻声说道:“趁他援手未到之前,咱们必须冲了出去,菁妹务必紧随小兄之后,不需出剑对敌,只要勿被他们冲散!”
  白玉菁咬牙应道:“我知道了,你不用顾我。”
  雷星云右手仗剑,缓缓向独孤恨走了过去!
  他拏剑的姿式十分奇特,剑锋平举,右臂微斜,大异一般用剑之法,而且双目凝注在剑尖之上,一副神定气闲之态。
  独孤恨缓步后退,冷笑不已,但却始终保持着两丈左右的距离!
  雷星云步步前进,缓慢稳重,静若处子,但陡然之间一声大喝,身形电射而起,一剑刺了过去!
  在龙吟般的剑啸之中,撒起团团剑花,向独孤恨等四人当头罩了下去。
  那飞虹般的寒芒挥洒出一丈余远,势若雷电,矫若游龙!
  独孤恨毕竟不愧为魔宫一流高手,就当雷星云一剑出手之际,身形斜飞而起,与另外三个黄衣老儿,同时退出一丈之外。
  同时四人左右一分,奇快无比的绕向两侧,四人八掌,分由两侧向雷星云与白玉菁劈了过来!
  雷星云志在逃出魔宫,一剑刺出之际,一拉身后的白玉菁,双双向一株三丈余高的榆树上纵了上去。
  独孤恨等掌力击到之时,雷星云与白玉菁早已跃登在枝桠之上。
  这些动作变化奇快无比,白玉菁虽是心力交瘁,但藉雷星云一拉之助,丝毫未显出迟滞不支之象。
  雷星云身形并未稍停,手携白玉菁,又向另一株白杨之上扑去。
  独孤恨见他两人跃上树巅,振声一笑道:“老弟台只管逃走,看能否逃出本宫掌握?”
  雷星云心知机关埋伏不会设在树巅之上,心中反而镇定了许多,幸而巨树连接,最多不过间隔一两丈远,他无暇察看独孤恨是否随后追来,只顾与白玉菁顺着连绵的树巅,依次向前跃去。
  但跃出约有二十余丈,目力所及之处,却已没了接天的巨树,俯身下望,只见草丛碎石,一片丘陵地带,像置身荒郊之中一般。
  白玉菁轻声说道:“咱们已闯出魔宫了么?”
  雷星云忖思未答,但他心知不会有这般轻易。
  方在忖思之间,忽听树下有人振声一笑道:“雷壮士!老夫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雷星云愕然大吃一惊!他已听得出那是百变神君柳天建。
  百变神君继续笑道:“老夫据报雷壮士竟能毁去狮栅铁闸,擅用‘飞剑’之术,能在丈余之外以剑芒伤人,诚为武林之中一大盛事,老夫特来再行讨教一二。”
  雷星云对百变神君的狡诈阴狠,恨得牙根发痒,应声厉喝道:“老魔,雷某迟早要将你碎尸万段,为觉因大师等二百余位武林群雄复仇!”
  百变神君大笑道:“老夫已对雷壮士处处留情,雷壮士仍然这等怀恨老夫么?”
  举手一挥,喝道:“掌起灯来!”
  只见骤然之间,四下灯火通明,二十余个黑衣蒙面之人,手中各拿起一盏点燃了的球形气死风灯。
  那火焰俱是不蓝不绿的阴森光芒,分在四周围起了一道二十余丈方圆的大圈,将雷星云与白玉菁匿身的大树团团的围了起来。
  百变神君身着紫袍立于树下丈余之处,身后紧随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四个身背折扇之人。
  再以后则是独孤恨与那另外三个黄衣老儿。
  雷星云暗暗心惊,看来魔宫高手已是来了大半,要想闯出魔宫,只恐当真的难以如愿。
  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念及父母之仇未报,肩头重任未了,心头却不禁大为惨然。
  百变神君仰头朗声说道:“雷壮士是自己下来,还是老夫……”
  雷星云豪气大发,心想:既是难以逃得出去,也只有与他决一死战,难道还要在这树上束手待毙不成。
  当下不待百变神君说完,怒吼一声,与白玉菁一跃而下。
  百变神君收住笑声,投注了雷星云一眼,神态肃然的道:“雷壮士英姿勃发,不愧近百年来一代人杰,老夫失敬了!”
  雷星云手握长剑,冷冷哼道:“老魔,你的诸般恶行,神鬼不容,难道你就不怕天谴么?”
  百变神君笑道:“善恶之间,本来极难划分,雷壮士所说的恶行,在老夫看来,却未始不是善举!”
  目光一转,道:“眼下群雄授首,天下无阻,老夫行将进驻中原,整饬武林网纪,而今而后,武林一统,共享太平,岂非善莫大焉!”
  雷星云呸了一口道:“凭你也配?”
  百变神君并无恼意,微微笑道:“这是老夫远大之计,眼前一时自是尚难办到,而且老夫尚有诸多借重雷壮士之处,底定天下武林,有待于与雷壮士的携手合作!”
  雷星云悚然喝道:“如此你已自承是八臂飞魔独孤仇了?”
  百变神君大笑道:“雷壮士勿忘老夫是枫谷山庄庄主!”
  雷星云勃然大怒,怒吼道:“好狡猾的老魔!”
  蓦然一剑刺了过去!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身形滴溜一转,避了开去!
  雷星云亦不由悚然一惊,只觉他滴溜一转之间,似是任何招术都无法递得进去,冷哼一声,收招不攻!
  百变神君仍然笑道:“雷壮士神功盖世,足使宇内高手望风披靡……”
  说着向身后一指,道:“但在本宫如许高手围攻之下,如想脱身而出,只怕难如登天!”
  雷星云冷笑不语,但他心中沉重无比,明知今日之局难以善终,回看了白玉菁一眼,几乎惨然泪下。
  白玉菁此刻反而显得十分镇定,回望了雷星云一眼,轻声说道:“云哥,你不用顾我,咱们和他拚了吧!如你能逃得出去,别忘了报咱们父母之仇就行了!”
  她说得声音虽低,但百变神君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不待雷星云接口,振声一阵长笑道:“白姑娘不必说得如此凄惨,老夫虽是为目的不择手段,但尚不致与你们如此为难,眼下之局,老夫倒有一个提议……”
  目注雷星云微笑不语。
  雷星云手握长剑,巍然而立,冷声喝道:“说吧!”
  百变神君笑道:“老夫的提议公平之至,雷壮士武功进步神速,眼下已可列于当世一流高手之上,老夫不自谅力,要讨教几招……”
  雷星云接道:“你要群攻齐上,还是单打独斗?”
  百变神君闻言又仰天爆出一串长笑,声如春雷乍起,震得一旁树木枯叶乱坠,簌簌作响。
  雷星云双眉紧皱,喝道:“你笑什么?”
  百变神君收笑道:“你太蔑视老夫了……”
  目光四外一转,道:“老夫不但不用他人相助,而且要特别相让于你!任你用掌用剑,暗器毒功,随意施为,如能在三十招内将老夫迫得移动一步,就算老夫输了与你……”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你不觉得太骄狂些了吧?”
  他在枫谷山庄之时,已曾领教过他的武功,虽是已达出神入化之境,但如说三十招内脚步不致移动一步,却是绝无可能之事。
  百变神君神色自若,道:“如若雷壮士同意,咱们不妨进一步谈谈胜负的条件。”
  雷星云冷笑不语。
  百变神君继续说道:“如果雷壮士能在三十招内将老夫迫得双足移动,老夫除将雷壮士的仇人伍伯凌交与雷壮士处置以外,并恭送雷壮士与白姑娘离此而去,绝不阻留。”
  说着扬手一招,喝道:“带上伍伯凌来!”
  所有在场之人俱皆哄喏一声,道:“带伍伯凌……”
  一时,两个黑衣人果真由雾气隐约之中拖拖拉拉带上一个人来,只见他全身绳捆索绑,形状狼狈,果然竟是那黑龙帮中的刑堂堂主伍伯凌。
  百变神君大笑道:“老夫已为雷壮士将此人拘禁多日矣!”
  雷星云一时之间双目有如喷火一般,睚眦皆裂,大喝一声,就欲向伍伯凌冲了过去!
  白玉菁也娇声厉叱道:“伍伯凌,还我爹爹的命来!”
  百变神君朗声一笑,横身一拦,道:“且慢!此人早晚都将交由雷壮士处置,容他多活一时,且待咱们条件议定之后再来处置不迟。”
  举手一挥,两个黑衣人横拖竖拉,又将伍伯凌带了下去。
  百变神君神色悠然的道:“雷壮士,设若三十招内不能迫退老夫,不知雷壮士……”
  雷星云冷声应道:“由你说好了!”
  百变神君笑道:“老夫同样的将伍伯凌交由雷壮士处置,但是……”
  声调一变,十分凝重的接下去道:“雷壮士却要投效本宫门下,拜认老夫为师。”
  雷星云冷笑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百变神君道:“老夫绝无戏言!”
  雷星云忽然仰天大笑道:“老魔,以你的奸滑狡诈,岂是守信重诺之人?”
  他明知百变神君不知又在卖弄什么诡计,但迫于眼下情势,只好一面与他应付,一面筹思逃走之策。
  百变神君笑道:“为免雷壮士之疑,老夫愿立重誓!”
  举手一挥,喝道:“香案伺候!”
  四周之人又是一阵轰诺,只见四个青衣人立刻抬来一张香案,香烛纸马,一应贡品十分齐全,似是早经备就之物。
  雷星云一时如坠五里雾中,大惑不解。
  那香案抬来之后,四个青衣人就在两侧侍立,焚香烧纸,十分郑重。
  百变神君面色庄肃的道:“雷壮士可曾听清老夫所说的赌斗条件?”
  雷星云冷冷应道:“雷某已经听清。”
  百变神君又道:“雷壮士可同意此约?”
  雷星云微微一怔,道:“只要你果肯履行诺言,雷某同意就是。”
  百变神君目光一转,笑向白玉菁道:“老夫属下接待不周,使姑娘受了几日委屈,老夫深感抱歉,但此刻仍烦姑娘做个见证,事毕之后,老夫另行赔礼谢罪。”
  白玉菁哼了一声,并未答言,眸光困惑的投注到雷星云脸上,似在窥察他在做何等决定,显然她对百变神君之举,也感到困惑不解。
  百变神君大步走至香案之前,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跪下朗声说道:“老朽柳天建,如不履行赌斗诺言,天诛地减,永不超生。”
  说毕,磕下四个头去,站了起来。
  雷星云见百变神君神态肃穆,一派郑重,益发困惑不解,心头暗暗忖道:如若他所说是实,休说三十招,就是三招之内也能迫使他双足移动,只是他对百变神君的狡诈奸险,深存戒意,摸不清他为何要想出这等于他不利的赌斗之约?
  方在忖思之间,忽听百变神君说道:“雷壮士虽是言重如山,一诺千金,但还是立上一誓,方才显得郑重。”
  雷星云微微一笑,大步走上前去,也彷照百变神君之样,拜了一拜,跪在香案之前朗声说道:“在下雷星云,如不履行赌斗诺言,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说毕,磕下四个头去,立了起来。
  百变神君爽朗的一笑,喝道:“撤去香案!”
  那侍立在香案两侧的四个黑衣人,立刻抬起香案,如飞而去。
  雷星云由树上跃下之时,原料到必有一番生死搏斗,却没想到竟有这等变化,心中虽然有些忐忑不安,但却轻松了许多,回看白玉菁时,只见她也正定定的注视着自己,眸光中一副关切之色。
  百变神君缓缓踱了几步,道:“雷壮士可以动手了!”
  拂手一挥,喝道:“尔等退下!”
  紧随在他身后的独孤恨等以及那四个怪物般的肩插巨大折扇之人立刻喏喏而退,走出一丈之外。
  百变神君八字步一站,笑道:“雷壮士请!”
  雷星云淡淡一笑,朗声说道:“柳庄主小心了!”
  话罢平平出手,击去一拳!
  百变神君静如岳峙,但见衣袂飘飘,拳风拂身而过。
  一旁丈余之外立刻有人大声喊道:“一招。”
  雷星云怔了一怔,又是一掌劈去!
  百变神君拂袖一摆,一股韧劲斜迎上来,轻轻化解了开去。
  一旁那人又大喊道:“两招。”
  雷星云冷冷一笑,挥手点去一指。
  百变神君挫肩一闪,躲了开去。
  只听那人又大喊道:“三招。”
  百变神君掀髯笑道:“三十招一幌即过,雷壮士还是早出绝学。”
  雷星云一连三招,原是试探之意,但见百变神君神定气闲,疏而不漏,一副从容之态,看不出一丝破绽。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突然大喝一声,掌劈指点,一口气攻出三招。
  这三招俱是“降龙残篇”上学来的绝招,虽是习之未久,并不纯熟,但施展出来已是威势无伦,立时掌风指影遍罩百变神君周身大穴。
  百变神君笑声不绝,身形左摇右摆,软拆硬封,一一化解开去,但两脚却像生了根般一动未动。
  雷星云不由暗感心惊,百变神君的邪门奇功当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自己这连环三招即使是一般江湖道上的一流高手全力相抗,也极难躲得过去,而他双足未动却能化解于无形之中,委实是令人咋舌之事。
  当下退出两步,锵的一声,拔出了青芒宝剑。
  百变神君朗笑一声道:“雷壮士请出绝招!”
  雷星云一声不响,剑走中锋,缓缓一剑刺去!但当剑锋递至百变神君两尺之内时却蓦然招式一变,一招变为三招,分由上中下三路疾如风雨一般霍然刺去!
  百变神君双掌翻飞,但见漫天寒芒之中紫衣飘飘,又将三式剑招化解了开去,双足仍未移动。
  一旁那人放声连续喊道:“七招、八招、九招。”
  百变神君摆手喝道:“方才只能算一招三式,怎可算为三招?”
  只听那人连忙大喊道:“七招。”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向雷星云道:“请。”
  雷星云益发有些不解起来,看百变神君眼下作为,竟彷沸一改刁滑奸诈,变成了守信重诺,一丝不苟的侠士一般。
  当下并不答言,退后两步,凝神默立,长剑平伸,右臂斜举,双目凝注在剑尖之上,沉声一喝,刺了出去。
  百变神君神色微变,目射蓝光,定定的注视着雷星云的一举一动,蓦见青芒暴涨,宛如横空游龙,矫绕而来!
  只见他由腰中探手撤出一条软鞭,迎向暴涨罩来的寒芒旋舞一挥,扫了出去,只听一阵金铁交鸣的锵然爆响,银星四射,火花飞舞。
  雷星云心头一震,收回剑招,不由暗吃一惊。
  只听百变神君笑道:“雷壮士剑术通神,内功精湛,看来老夫是输定了!”
  雷星云并不答言,一面思索着自己所体会的“降龙残篇”上的精绝之学,凝神收心,又欲一招攻去。
  但当他甫欲出手之际,忽听身后树巅上有人轻轻喝了一声:“且慢!”
  那喝声甜脆悦耳,一听而知是发自女子之口。
  雷星云心头一震,听来极是耳熟,但一时却又想不出究竟是谁,循听看去,枝叶掩映之间,一团模糊,根本看不出匿伏着的是个何等模样之人。
  回看百变神君时,只见他面色大变,目光炯炯,注定树巅之上,沉声喝道:“下来!”
  四周围立之人虽多,但因没有百变神君之命,却无一人妄动,一时鸦鹊无声,肃然无哗。
  雷星云默立移时,忽然若有所悟,眉头一展,忘形的大喊道:“华姑娘!双红……”
  只听树巅之上响起一片银铃般的笑声,陡然纵声而下,身形有如万斛重物坠地,一泻而下,但在身形即将坠地之时,却又轻如鸿毛,不闻丝毫声息,轻飘飘的落于地上。
  只见她一身青衣,身形娇俏,虽是背向雷星云而立,但他依然看得十分清楚,正是华双红无疑。
  此刻她已一改那白发老妪的装束,变成了婷婷玉立的少女。
  雷星云走前一步,再度轻虚喊道:“姑娘……”
  华双红恍如未闻,却向百变神君姗姗的施了一礼。
  白玉菁疾步走到雷星云身旁,拉了他一把,问道:“你认得她呀?”
  雷星云心头激动无比,一时说不出是悲是喜,他虽看得出华双红精神饱满,功力尽复,像是已吃了那龙涎参果,但仍然不能确定,似是必欲华双红亲口告诉了他,才能放下心来。
  无奈一连喊了两声,华双红对他却连理也未理,同时在眼前的形势之下,又不便急迫追间,一时木然无语,尽管望对华双红的背影发怔。
  是以对白玉菁相询之言并未听在心里,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应付过去。
  白玉菁冷冷哼了一声,道:“你傻了么?她到底是谁呀?”
  雷星云仍然怔怔的道:“她……她是……咳!菁妹,你忙着问这些做什么?”
  他似是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接道:“说来话长,且待逃出魔宫之后,我再详细告诉给你。
  白玉菁唇角一撇,道:“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一甩手走出三步。
  雷星云无暇解释,仍然全神贯注在百变神君与华双红身上。
  只见百变神君面露十分惊诧之色,定定的凝视了华双红足足有半盏热茶之久,方才开口问道:“你没死么?”
  华双红笑道:“我不是好好的活着么?”
  百变神君道:“老夫从未遇到过这等奇事,难道你吃了仙丹不成?”
  华双红道:“您老人家就先闷上一会吧……”
  话锋一转道:“您的主意想得倒挺妙啊!”
  百变神君面色一变,喝道:“老夫一念不忍,未将你残躯毁去,没料到你倒活转来了,不过……”
  阴阴的一声低喝道:“如你胆敢于预老夫之事,我仍能要你活不过一个时辰!”
  华双红笑道:“你我师门关系早已决绝,休要拿长辈的身份压我,姓雷的成败死活虽然与我无关,但我不忍袖手不问,只好请您老人家恕罪了!”
  百变神君笑道:“那么你是要助雷壮士一臂之力了?”
  华双红也娇笑道:“那倒也说不一定,不过,我要提醒那姓雷的一句,以您老人家的邪门奇功,加上九全老人一脉相传的正统武功,精深造诣,足可独步武林,姓雷的虽然身负绝学,但那点火候尚嫌不足,三十招内不见得就能将你迫退……”
  转身冷声一笑,道:“既已对天设誓,如果不幸而负,不知雷大侠是要当真投效魔宫,屈膝拜师,还是横剑自绝,一死了之?
  两途之中,不论做何抉择,都是负人负己,永受后人唾弃之事!”
  雷星云初时尚有些暗暗责怪华双红的鲁莽,把事体弄得复什困难起来,但听她说出这些,不禁有些愧汗淋漓。
  他只想到有必胜之算,并未料到亦有失败之虞,但由方才一连数招之中,已经信心大减,华双红之言,句句俱皆落在他的心坎之上。
  耳际间只听华双红徐徐又道:“即使雷大侠幸而获胜,魔宫高手大半在此,群起围攻,极可能将雷大侠与白姑娘当场击毙,或是生擒活捉,就算雷大侠武功果真已入化境,能战败所有魔宫高手,但四外处处皆有埋伏布设,火坑、水池、箭壕、刀堑,不论用计用毒,雷大侠都将稳落下风……”
  她忽然格格笑了一阵,接下去道:“所以我替你们算来算去,只有一条死路,若想逃出魔宫,只有变做魂灵,刮着旋风出去!”
  百变神君怒喝道:“贱婢满口胡言,老夫对天设誓,难道是假的么?”
  华双红鄙夷的笑道:“对天设誓,只是骗骗那姓雷的而已,您老人家毕生以骗起家,谁曾听说过您老人家一句真心之言……”
  妙目一转,又道:“就容贱婢再揭穿你一点得意的想法,以您老人家的聪明才智,不难从雷大侠三十招中窥查出降龙残篇上的武功诀窍,雷大侠为求取必胜,必然尽出所学绝技,是则这一场赌斗又何异于传习武技秘诀……”
  雷星云恍然大悟,心中愈加惶愧不安,是故华双红谈吐之间虽然充满了冷嘲热讽,满口雷大侠长,雷大侠短,但他却丝毫不觉得刺耳。
  百变神君面色铁青,颏下长髯忽然无风自动,显见怒火中烧,激动已极,冷冷的一声大喝道:“华双红,你既已死而复生,难道又不想活下去了么?”
  举手四外一指,道:“惹得老夫性起,你自付逃得活命么?”
  华双红淡淡的道:“我这条命既是捡得来的,再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而且,也使我们雷大侠做个明白之鬼!”
  百变神君面色青红不定,两道目光宛如利箭般在华双红身上扫来扫去,但他终于压下心头怒火,一掠雷星云道:“不论你说些什么,谅来雷壮士既已对天设誓,不致因这几句挑拨之言而中途毁去赌斗之约!”
  雷星云哼了一声,一时竟觉得无言可答。
  华双红扫了雷星云一眼,笑道:“雷大侠是守信重义之人,既已对天设誓,明知是火坑也会跳了下去,自然不会中途毁去赌斗之约……”
  她格格大笑了一阵,接道:“只怕您老人家却要毁去赌斗之约!”
  百变神君面色微微一怔,旋即狂笑道:“这话越发的胡说了!”
  华双红忽然口齿启动,似是以传音入密向百变神君说了一句什么?只见百变神君立刻面色惨变,额际间登时浮起了一层汗珠。
  但他旋即又恢复了镇静之色,大笑道:“老夫毕生惯以谋略取胜,难道垂暮之年还会阴沟里翻船,中了你的诡计不成?”
  华双红淡淡笑道:“这么说,您老人家是不信的了?”
  百变神君应声喝道:“完全是无稽之谈!”
  华双红道:“要看证据么?”
  抖手一甩,一个寸余大小的铁盒甩了过去。
  百变神君接过一看,全身立刻像触电一般震了一震,喉间发出一串格格之声,返身向独孤恨沉肃的匆匆说道:“此地之事,望你善为处置!”
  举手一招,长啸一声,纵身腾空而去,两个起落之间,已消逝于夜雾之中。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四个身背折扇之人更不答言,相继纵身而起,有如四头腾空巨鸟,同样的眨眼无踪。
  雷星云与白玉菁俱皆大为困惑不解,不知道华双红对他说了一句什么,那甩去的铁盒究是什么物件?但由百变神君的匆遽惶乱神色看来,显然是发生了无比重大之事。
  独孤恨等人显然也有些莫明所以,俱是一副讶然困惑之态。
  耳际间但闻华双红格格长笑之声,历久不绝。
  雷星云急急走上两步,向华双红深深一揖道:“华姑娘……”
  但叫了一声,又缩住话锋说不下去,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究应从何说起?
  华双红冷声一笑,看也不曾看他一眼,迳向仍在呆呆发怔的独孤恨走了过去。
  独孤恨如梦方醒,勉强笑道:“老朽并不记恨枫谷山庄中之事。”
  华双红沉声说道:“你已没资格与我攀谈……”
  一言甫毕,纤手起处,一掌劈了过去!
  独孤恨未料到华双红举手就打,匆忙中挥掌相迎,骤闻一声暴响起处,独孤恨瘦高的身躯竟一路踉跄着向后退去!
  华双红身形娇俏,恍如弱柳迎风,但那纤手拍出的一掌,却有惊天动地的威势,一时尘砂飞扬,劲风激荡。
  另外的三个黄衣老儿与四外团团围立的数十黑衣人齐声发出一阵狂呼,立刻潮水般向内涌来!
  雷星云长剑连挥,立刻混战了起来!
  他时掌时剑,纵横劈击,出手三招之间,已有两个黑衣人伤在剑下。
  白玉菁手摇短剑,也加入了搏战之中。
  雷星云方在左击右打,大奋神威之际,耳际间忽听华双红以传音入密喝道:“傻瓜!还不走么?”
  雷星云循声看去,只见独孤恨等四个黄衣老儿正在围着华双红拚死力搏,掌风如雷,打得极是骇人,但华双红从从容容,看来游刃有余。
  雷星云暗道一声惭愧,随手挥出三剑,纵身跃至白玉菁身边,急急的道:“菁妹快走!”
  白玉菁虽得静心神尼真传,武功足可列为一流高手之上,但数日以来饥疲交瘁,又未曾得暇调息,加上那些黑衣蒙面之人俱系魔宫高手,一经搏战,渐感不支,当下与雷星云汇聚一处,边战边走,向华双红的方向逼了过去!
  华双红见两人已至身边,陡然长袖飞舞,旋风般向独孤恨等四个黄衣老儿展开一轮疾攻!
  只见她甩出的长袖足有七八尺长,宛如仙女起舞,那飘拂的衣袖每一抖动之间,都有一股疾劲无声的刚猛劲力挥射出去,眨眼之间将独孤恨等四人逼得一连退到了丈余之外。
  她冷声一笑,身形突然斜飞而起,向丘陵草丛之间跃了过去。
  雷星云青芒剑电转挥舞,森森剑气直逼丈余方圆,独孤恨等四人既被华双红数招逼退,那些黑衣人益发不是对手,纷纷四散败退。
  雷星云手拉白玉菁,双双而起,亦向华双红跃落之处纵了过去。
  华双红待两人跃至身后,沉声说道:“注意我落脚之处。”
  雷星云藉机忙道:“姑娘的伤势……”
  但华双红未待他把话说完,身形二度跃起,又纵落于三丈之外。
  雷星云不暇思忖,又与白玉菁一跃追了过去!
  华双红轻登巧纵,由那片丘陵地带转入一片竹林,又越过两道短垣,最后忽又进入了一条窄窄的白石地道,看来地势十分稔熟。
  雷星云认清她落脚之处,一路相随疾奔,他虽然屡次开口,但华双红却避不作答,神态冷漠。
  独孤恨等在后一路狂追,但始终落后三丈余远。
  那地道并不太长,约有两丈之遥,雷星云只顾留神脚下,一路疾行,蓦然听得一片惨呼之声传了过来。
  同时随之而起的是一片轧轧大响。
  收步看时,已至地道尽头,两扇巨大的石门轧轧打了开来,八个黑衣人横躺竖卧,俱皆血肉馍糊,骨断筋折而死!
  华双红面色冷凛立于门侧,眸光望着别处,简简单单的道:“再见了!”
  雷星云吃了一惊,忙道:“怎么?难道姑娘不走么?”
  华双红勉强一笑道:“我走与不走,你问得着么?”
  雷星云呆呆的道:“姑娘为何要这样恼着在下?唉!我……”
  华双红噗嗤一笑道:“优瓜!我恼你什么?”
  一语未完,地道中人声大起,显然独孤恨等人已经追到。
  华双红并不多言,返身转入地道而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方欲纵身追时,那地道的两扇巨大石门已经轧轧复合,将他将白玉菁关在了石门之外。
  只见两缕半蓝不绿的光焰射了过来,原来此刻立身之处,正是宫后八洞之一的骷髅门外,两盏灯光由骷髅眼洞中射了下来,显然已经置身魔宫之外。
  雷星云长叹一声,一时恍惚如失。
  方在思绪翻腾之际,忽听一阵喝叱打斗之声由那紧闭的石门之中隐隐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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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血书传警
  雷星云正在望着紧紧合闭了的石门发怔之际,忽听一阵喝叱打斗之声由石门内隐隐传了出来。
  原来是华双红与追来的独孤恨等人又再度交手互搏了起来。
  他亳不迟疑,返身一连三掌,向合闭的石门劈了过去,在一阵隆隆大声中,碎石纷飞,巨大的骷髅石门摇撼不已。
  但那石门十分庞大,虽是被他一连三掌击得石屑纷飞,但想要击碎打穿,也并不是容易之事。
  雷星云颓然停下手来,不一时呼喝打斗之声逐渐远去,声息渐沓。
  白玉菁收起短剑,道:“她既然救了你,为什么又那样冷淡的理也不理你?”
  雷星云叹口气道:“唉!她的脾气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白玉菁冷冷一笑道:“那是你装傻了吧!”
  雷星云怔了一怔,并不答言,俯身无语。
  他知道白玉菁言中之意,但他不愿分辩,同时,华双红那冷漠的神态,但却忘她相助自己之情,使他思绪烦乱得理不出一个头绪。
  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华双红对他已经有了极深的情爱,几乎是从在碎心洞初次相见时就已对他一见钟情,这从他二次进入碎心洞发现华双红的留书,与赴枫谷山庄乘坐马车途中那些如痴如醉之言以及崆峒雁翅峰下积云寺壁上留诗的字里行间,都是可以明白的看出来的。
  那么眼前华双红的冷漠,如不是因过去之事感到羞赧的一种矜持,就是因自己与白玉菁一起而生的妒念。
  他忍不住向白玉菁投去一眼,只见她装做得一副冷冰冰的神态,但眸光也正偷偷注视着他。
  他不禁喟然轻叹一声,难道女人都是这样的吗?在这等险恶的环境之中,仍然把这事看得如此重要?像华双红那样学究天人,性情刚烈的人海奇女子,竟也是不能免俗吗?
  他不愿再想下去,这些都是使他越想越觉心烦之事,他时时刻刻悬在心上的是父母的血海深仇,太极神丐、南凌老人、白三轩等的深恩大德,以及担负在肩头的许许多多的重责大任,这些沉重的担子压得他透不过气来,那里还想得到这些令人气馁的男女私情之事。
  从方才的情形看来,显然华双红已经服食了谷幽兰送去的龙涎参果,那么,自己对她的愿望终于已经完成,把她从濒死的边缘救了回来。
  这使他觉得心安,至少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补报了她的恩德,不管她对自己怎样,眼下已无暇再去计较了!
  他默然暗忖:二百余位武林精英一战之中死伤殆尽,一干掌门人等身负重伤被囚地牢,魔氛猖炽,大劫已启,自己既受觉因大师重托,眼下只有先赴贺兰山一行,复仇报恩等事,只好暂时丢开一旁。
  白玉菁见他只顾呆呆忖思,冷笑一声道:“你又发什么呆了?怎的不把那石门劈开,去帮她呀?”
  雷星云眉头一皱,道:“菁妹!你……”
  但他微喟一声,话锋一转道:“咱们走吧!”
  白玉菁道:“上那里去呢?”
  雷星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兄眼下必须先去贺兰山一行!”
  白玉菁不悦的道:“你真要替那老和尚去送信吗?”
  樱唇一撇,又道:“难道凭那老和尚就能挽救得了这场劫数,破得了万劫魔宫?难道那老和尚的本领能比我师父还大吗?”
  提到静心神尼,似是引起了师徒之情,不由声调一惨,凄然住口不语。
  她穿得衣服甚是单薄,而且有许多地方都已撕破,肌肤外露,此时已是十月天气,夜风料峭,加上饥饿疲倦,禁不住一阵阵瑟缩发抖。
  雷星云心中十分不忍,当下走前两步,温柔的握住她的手道:“眼下除此之外,再无别法,不过尽人事以听天命而已……”
  他缓缓扫视了四外一周,又道:“至少,目前也该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
  白玉菁不再言语,似是实在有些支持不住,娇躯半倚在雷星云身上,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向山下走去。
  雷星云不敢疏忽大意,运功戒备,步步为营,向下走去。
  忽然——
  在密树遮掩,雾气隐约之中,一流火光传了过来!
  雷星云讶然一惊,收住脚步。
  那火光并非在万劫魔宫所在的山顶之上传来,而是在近海之滨的山脚之下。
  白玉菁轻轻嗅吸了一下,低声问道:“你嗅到那味道了吗?”
  说着不自禁的口舌转动了一下。
  雷星云讶然低语道:“是烤肉的味道,难道……”
  白玉菁接道:“一定有人在这里打猎露宿,烤野味吃,咱们……”
  她似是饥饿难当,一嗅到那香喷喷的烤肉气味,立刻馋涎欲滴,恨不得即刻去饱餐一顿,但话到唇边,却又觉得不好意思出口,故而煞住话锋,赧然不语。
  雷星云双眉微锁道:“休说是在这日月山山脚之下,就说附近数十里之内,也不曾看到过猎户樵子,何况是在这深夜之中,什么人敢到这魔宫所在之地来行猎,这其中……定然大有问题……”
  白玉菁双眉一挑,道:“那咱们更要过去看看了!”
  雷星云亦不由启动了好奇之念,微一思忖,道:“咱们就去看看,不过……”
  目光逼射在白玉菁脸上,接下去道:“你可要依着小兄之意行事,不要过于鲁莽。”
  白玉菁睨了他一眼,道:“好吧!我听你的就是啦!”
  当下两人双手相携,鹭伏鹤行,迳奔那火光闪动之处行去。
  此时已是三更之后,夜风呼啸,山林中枝叶簌簌作响,加上两人脚步又轻,极难被人查觉故而两人十分放心的走了过去。
  及至走到距那火堆五丈左右时,已经把一切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眼里。
  只见那炽盛的火堆之旁,正坐着一个身材魁伟宽袍大袖之人,在火堆的支架之上吊烤两只去了皮的野兔,阵阵香味随风四散。
  但那人是背向雷星云白玉菁而坐,故而看不见他面部什么模样?
  在他身旁不远之处是一座小小的帐蓬,方角圆顶,四条鸡蛋粗细的铁柱撑在四角,看上去显得十分牢固。
  雷星云大惑不解,不知这人何以要跑到此地来搭蓬露宿,夜半三更的孤身一人在这里里烤野味!
  但十分明显的他既不是行猎的猎户,也不是万劫魔宫中的妖徒。
  白玉菁被那阵阵肉香引诱得不愿多所思忖,悄悄一拉雷星云道:“这人一定是迷了路,咱们问问他去!”
  雷星云低声道:“此地四面环水,怎会迷路到此。”
  说着暗暗运功戒备,在白玉菁举步之前,当先向那人走去。
  他不再掩饰行藏,故意放重脚步,踏得山石乱响。
  那人毫无惊讶之意,缓缓的转头向雷星云白玉菁两人瞄了一眼,又复转过头去,用手播弄那烧烤的野兔,对两人不理不睬。
  雷星云不由微微吃了一惊!不但那人态度冷傲,而且他的长相也着实有些与人不同。
  只见他头颅奇长,浓眉巨目,鼻子有如一个鸭梨一般悬在面部正中,最突出的是月牙形的长长下巴,上面吊了一只马鞭般的兵器,似是用钢丝拧成,约有三尺余长,当他转头之时,左右摇幌不已,但却十分牢固,掉不下来。
  白玉菁缩住脚步,有些受惊的轻声说道:“这究竟是人是鬼呀?”
  雷星云从那人的眼神之中已看出不是平凡人物,当下示意白玉菁退后,大步走向那人对面,双拳一拱道:“前辈请了,请恕在下打扰,不知……”
  那人目光一横,道:“你和那个讲话?”
  雷星云呆了一呆,道:“这里并无别人,在下自然是和您讲话了。”
  那人把头微微一摇,道:“咱家懒得跟你们噜苏,快些走开吧?”
  只见他面孔扳得紧紧的,亳无表情,一副带搭不理之态。
  当他说话摇头之时,那挂在他下巴上马鞭般的兵刃,左右摇曳不定,形状十分滑稽,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雷星云微微一笑道:“前辈不觉得有些狂傲了吗?须知在下也是一片好意。”
  那人有些不耐的又把雷星云白玉菁扫了一眼,望了望他们肩头的宝剑,淡淡的问道:“你们也练过武功吗?”
  雷星云笑道:“虽也练过一些日子,微末之技,并无多大成就。”
  白玉菁已慢慢凑了上来,她已看出这人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方才的恐怖之念全然消去,闻言冷哼了一声,道:“这人好大的架子呀!咱们不要理他了!”
  那人双目大睁,瞪了白玉菁一眼,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有如怒涛拍岸,音波荡漾,十分惊人。
  雷星云皱眉道:“你笑什么?此地……”
  那人粗豪的大笑了一阵,忽然挺身站了起来,似是并没听见雷星云之言,顾自沉声说道:“你们的胆子倒不小啊!看你们小小年纪,能会什么武功?”
  忽然双拳一伸,两只钵大的拳头分别抡到雷星云与白玉菁面前,笑道:“如果你们能将咱家的双拳打开,咱家就跟你们交个朋友!”
  白玉菁勃然大怒,突然拔出肩头短剑,寒光一闪,“拨草寻蛇”,就向他握拳的左腕削去,同时娇叱道:“你大概活得腻了,狂妄什么?”
  那人口中唔呀了一声,左腕一缩,突然伸指一拂,一股劲力扫了出去!
  白玉菁并未全力运功戒备,那怪人撤手变招又快,一时措手不及,竟被震出了三步余远。
  一时气血浮动,几乎昏了过去!
  她怒不可遏,不顾一切的娇叱一声,又挥剑攻了上来。
  雷星云连忙横身一拦,道:“菁妹,此人来路尚未看出,我们何必多树强敌!”
  白玉菁气得面色惨白,叱道:“你既不肯帮我,就不用管我!”
  耳际间只听那怪人又发出一阵格格大笑之声。
  雷星云双眉微皱,道:“菁妹何必动怒……”
  他近乎哀求的看了她一眼道:“你看我替你出气就是了!”
  白玉菁委实已经有些支持不住,就算不出手相搏,已经摇摇欲倒,何况她已试出那人手法怪异,功力浑厚,经雷星云一劝,只好捺下怒气,冷哼一声,默然不语,但仍然手持短剑,怒目而视。
  那怪人并未借势迫攻,只在一旁傻傻而笑,那马鞭般的兵刃仍然挂在下巴之上,摇动不已。
  及见雷星云转回身来,又把钵杯般的右拳伸到他的面前,道:“小子!该你了!”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如此请恕在下要得罪了!”
  五指微曲,向他腕间捏去!
  只见他五指甫行搭在那怪人腕间,已是响起一串怪声大叫,那怪人不但五指乖乖的伸了开来,而且痛得弯腰俯身,狼狈不堪,那挂在下巴上马鞭般的兵刃,终于也掉了下来。
  雷星云松开五指,道:“前辈莫怪,多有得罪了!”
  白玉菁见状不由也格格笑了起来,道:“原来也不过是这样一个脓包。”
  那怪人摇动了一下被捏的手腕,从容的由地上拾起掉落的兵刃,别在腰间,毫不在意的道:“小子,咱家轻估了你了!”
  雷星云并未因那怪人不支呼痛而生轻视之心,他已试出那怪人的内力极是浑厚,当下微笑道:“多承前辈相让!不知前辈是由……”
  那怪人摇手止住他道:“你的武功果然不弱,不过,咱家还要让你三招!”
  白玉菁一旁忍不住笑道:“怪物!你当真想找死了!凭你那点本事。”
  怪人横了她一眼,有些不高兴的喝道:“咱家不喜欢和你多话。”
  又转向雷星云道:“随便你用拳用掌,咱家要硬接你三招!”
  雷星云双眉微锁,道:“在下与前辈无怨无仇,何必定要出手相搏。”
  目光一转,接道:“可否先请问前辈高姓大名,以及缘何来此?”
  那怪人应声接道:“咱家如告诉了你,你可得依咱家之言,硬攻三招!”
  雷星云见他粗鲁中带有憨厚直爽的心性,不由微微笑道:“在下遵命就是!”
  那怪人呵呵一笑道:“提起咱家大名,中原道上也许少有人知,但在塞北却是无人不晓,咱家名叫耶赫巴图鲁。”
  那怪人虽是说的汉语,但似是学会不久,口齿不清,以致雷星云并未把他的名字听得清楚。
  白玉菁一旁却忍不住插口笑道:“怎么?你叫夜壶打秃驴?”
  那怪人怔了一怔,喝道:“咱家叫耶……赫……巴……图……鲁。”
  这一次他一字一顿,雷星云与白玉菁俱都听得十分清楚,对他这古怪的名字不由觉得十分新鲜。
  雷星云勉强一笑道:“前辈的名字果然十分好听,但叫起来,好像……好像……”
  他原要说觉得十分别扭,但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耶赫巴图鲁忖思了一下道:“咱家在靠近长城一带,也有一个尽人皆知的绰号。”
  雷星云心想:那定然也是十分扭口古怪的名字,但却不由问道:“不知前辈的绰号怎样称呼?”
  耶赫巴图鲁朗声应道:“大下巴!”
  雷星云、白玉菁闻言不由俱皆笑了起来。
  大下巴毫不为忤,也随着傻傻一笑,又把那别在腰间像马鞭一样的兵刃拔了出来,挂在下巴之上。
  白玉菁见状益发忍俊不住,格格大笑,直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
  雷星云勉强收住笑声,试探着问道:“前辈因何万里迢迢来到这日月山中?”
  大下巴神色郑重的道:“咱家神功盖世,除了咱家恩师以外,在塞外已无敌手,因慕中原武学鼎盛,故而要到中原会一会各大门派的高手!”
  雷星云岔道:“前辈既是要到中原,缘何却来到这日月山中?”
  大下巴道:“咱家已遍访少林、华山、武当、青城诸派,一路未曾遇到一个敌手,后来听说各派掌门之人与派中高手都到了日月山而来,所以咱家一路赶来。”
  白玉菁一旁笑接道:“凭你那块脓包,倒会大言不惭!”
  大下巴似懂非懂的瞪了她一眼,全不在意。
  雷星云微喟一声,道:“只怕前辈是白跑一趟了,各大门派的掌门之人……”
  大下巴急急问道:“怎么?是他们听说咱家赶到此地都吓跑了吗?”
  微微一顿,又道:“其实咱家并不要伤害他们的性命,只不过要印证印证塞外与中原的武学究竟谁强谁弱?”
  雷星云苦笑道:“他们并没有被你吓跑,而是中了万劫魔宫妖徒的诡计,一个个身负致命重伤,被囚在魔宫地牢之内!”
  大下巴怔了一下道:“这万劫魔宫的妖徒武功很高吗?”
  雷星云道:“邪门奇功已经出神入化,而且诡计多端……”
  大下巴接道:“那么咱家就与万劫魔宫的妖徒印证一下,也是一样。”
  两眼瞪了雷星云一下,急急的道:“你要问的话都问完了吗?”
  雷星云点点头道:“完了,不过,在下尚有几句奉劝前辈之言。”
  大下巴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快些进招!”
  雷星云道:“难道前辈当真要在下与你交手吗?”
  大下巴喝道:“咱家从不戏言,与你过招之后,咱家还要去会那魔宫之人!”
  雷星云微微一笑道:“如此请恕在下放肆了!”
  右手一扬,一掌击去!
  他无意与大下巴全力相搏,那一掌只用了三成力道。
  大下巴既不躲闪亦不封格,硬行接了下来,只见他身子微微一扬,看来似是承受不住那一掌的掌力。
  但当雷星云掌力一收时却有一股劲力迅速的弹射了回来。
  雷星云大出意料之外,经那反弹的劲力一击,身形也不由前后幌了一幌。
  回看大下巴时,只见他神色自若,微带得意的笑容,道:“快些,还有两招!”
  雷星云沉声一喝,又是一掌击去!
  这一掌他已用了七成以上的力道,而且是罡阳掌法,一股灼人的热流挟着刚猛的掌风轰然击了过去!
  大下巴依然不封不格,不躲不闪,随着排山倒海般的掌力仰身倒了下去,实实落落的被击了个正着。
  雷星云不禁吃了一惊!一时后悔不迭,显然这一掌就算未把他击死,也已击成重伤。
  但就当他掌力一收之际,大下巴那被击得平倒下去的身子忽然像僵尸一般猛然挺了起来,同时那灼热炙人的掌力立刻反弹而回。
  雷星云躲闪不及,竟被反弹的掌力一下子震得飞了回去,翻出一丈余远方始收住身形。
  幸而他内力精湛,虽然疏于防卫,未曾运功护身,但除了气血微微浮动之外,并未受伤。
  他心中大感惊凛,不知大下巴究是用的何种武功,竟能丝毫不受伤害,而将自己的掌力悉数反弹了回来!
  白玉菁忽然纵身跃了过来,焦急的喊道:“云哥!你伤着没有?”
  雷星云微笑道:“不要紧,并没伤着那里,不过……”
  但他一言未毕,忽听大下巴怒喝一声,道:“好啊!你竟偷咱家的肉吃!”
  跟着身形一幌,扑了过来!
  雷星云怔了一怔,只见白玉菁手中果然拿着一大块烤好的兔肉,口中犹在津津有味的嚼着。
  原来她趁大下巴与当星云交手比武之时,忍不住肉香的诱惑,用短剑斩下了半只野兔,已经将要吃完。
  雷星云赶忙上前一拦道:“前辈休要动怒!”
  说着由腰间取出一块仅余的银子,道:“这点银两权当是那兔肉的代价吧!”
  大下巴怒喝道:“咱家是卖肉的吗?谁要你的银子!”
  白玉菁似是因吃了不少兔肉,精神体力俱皆恢复了不少,手中摇着寒光森森的短剑,道:“吃了你的又怎么样?”
  雷星云忙道:“那肉已是吃了,如果前辈不肯接受银子,只好由在下去猎上一只野兔来还给您了!”
  大下巴哼了一声道:“你说的倒便当,眼下天寒地冻,你到那里去找野兔来还咱,为了那两只野兔,咱家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雷星云勉强一笑道:“这倒是没有办法之事,只好请前辈原宥了!”
  白玉菁虽是毫不在意,但也自知理屈,悄悄躲在一边,继续吃那手中的兔肉,不再出声。
  大下巴虽是怒不可遏,但似是不愿对一个妙龄少女吵闹斗殴,返身望了一眼剩下的一只半野兔,气哼哼的道:“算啦!咱家认倒霉了!”
  说着退后数步,道:“快些,还有一招!”
  雷星云方才吃了一记大亏,心头已存戒意,默默忖思,并不出手。
  他脑海中又神游于“降龙残篇”之上,一部降龙残篇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虽然大部深奥绝技并未习成,但那上面的语句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大下巴见他茫然而立,迟迟不肯出手,大喝道:“小子,快些啦!”
  雷星云不理不睬,但脑海中却闪电般掠过一串记忆,他清楚的记起那“降笼残篇”之上曾提到过塞北的一种“软骨神功”,这种功力任凭何种拳法掌力击中,不但丝毫无伤,而且能将承受的掌力悉数反弹回去,以对方的掌力反击对方,是一种极难修习的奇门神功。
  但在降龙残篇之上,却有破解这种神功之术。
  而且那破解之术不需另外修习,正是那可将至坚至韧之物捏碎的天龙大力手法。
  雷星云眉宇开展,微笑道:“前辈的‘软骨神功’果然威力惊人!但在下……”
  大下巴吃了一惊!喝道:“小子,你到过塞北?”
  雷星云笑道:“不曾。”
  大下巴奇道:“既不曾到过塞北,怎会知道咱家的‘软骨神功’?”
  雷星云笑道:“在下不但知道这是‘软骨神功’,而且还有破解这‘软骨神功’之术!”
  大下巴喝道:“咱家纵横数千里,打败的人无数,凭你小小年纪,如能破了咱家的‘软骨神功’,咱家情愿拜你为师。”
  雷星云笑道:“前辈留意了!”
  说毕,猝然一掌击去!
  大下巴毫不为意,仍然一挺身接了下来,随着激荡的掌力向后倒去!
  但雷星云右掌劈出之后,左手五指虚空一扬,松松的点去五缕指风,紧接掌力之后向大下巴前胸袭去!
  大下巴并未查觉,当雷星云掌力一收,劲力甫欲弹射之际,却蓦然觉得前胸数处大穴微微一麻,‘软骨神功’效力顿失,倒在地下的庞大身躯,一连滚出四五尺远,方才摇摇幌幌的站了起来!
  幸而雷星云这一掌仅仅用了五成力道,并未使他受到重伤。
  原来那天龙大力手法不独可捏碎天地间至刚至韧之物,而且可化做指风掌力拍出,能破“软骨神功”等数种绝学。
  大下巴站起身来,怔怔的站了一会,突然怒吼一声,纵身扑过来,向雷星云当胸一拳击去!
  雷星云见他拳势威猛,疾忙一侧身躲了开去!
  只听蓬然一声大响,一块丈余高的巨石被他拳风所及击得碎为数块。
  雷星云愕然吃了一惊!大下巴不独具有除了天龙大力手法无法可以破解的软骨神功可以藉对方之力还击对方而外,不论手法功力都可列为江湖间一流一的高手,心中一动,忙沉声喊道:“前辈住手!”
  大下巴有如一头被激怒的豹子,拳击脚踢,掌劈指点,一口气攻出了十七八招,强猛的拳风掌力,击打得树摇草折,砂石乱飞!
  雷星云并不格拒反击,仗恃身形轻灵,东闪西移,但饶是他闪避的迅速快捷,也被大下巴一轮急攻迫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白玉菁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正欲出手相助,大下巴已经颓然停下手来。
  只见他叹了口气,道:“咱家自出道以来,尚没遇见过敌手,就算是武功比咱家高的也敌不过咱家的软骨神功,料不到……唉……”
  他似是因败到雷星云这样年青之人手里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白玉菁在一旁噗嗤一笑道:“你败的不服吗?”
  雷星云深恐白玉菁又激发了他的凶性,正欲出言阻止,却见大下巴毫不为忤的赧然一笑,道:“服!服!咱家输得心服口服!”
  说着忽然向雷星云拜了一拜,就要跪了下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扶住道:“前辈,您这是怎么了?”
  大下巴道:“咱家要拜你为师。”
  雷星云见他虽然不算年纪太大,至少也有五旬以上,但不论他的谈吐表情,都是诚诚恳恳,一时不由啼笑皆非,只好笑道:“这个叫在下如何担当得起,而且在下艺业未成,年龄尚小,也绝无开门收徒之理……”
  大下巴坚持着道:“咱家说过的话就要算数。”
  仍然要跪下拜师。
  白玉菁在一旁格格大笑,娇声娇气的道:“快收下他罢,咱家以后也有人叫师姑了!”
  大下巴并未把白玉菁的话听清,闻言又转向她道:“咱家当然要叫你师母,请师母帮咱家劝劝师父吧!”
  原来他把白玉菁所说的师姑听成了师母。
  白玉菁双颊飞红,呸了一口道:“胡说八道!”
  面色一沉,霍然扭开身去。
  大下巴怔了一下,正要开口,忽听雷星云道:“前辈休要这样,如果蒙您不弃,咱们不妨兄弟相称。”
  微微一顿,又道:“彼此切磋武艺也是一样,不知您……”
  大下巴嘻嘻一笑,道:“你说的是真吗?”
  雷星云道:“我就叫您大哥吧……”
  用手向白玉菁一指,道:“她是菁妹。”
  大下巴望了白玉菁一眼,道:“她不是你的媳妇呀?”
  白玉菁回头啐了一口,道:“傻瓜,满嘴胡说八道!”
  她粉脸通红,一片娇羞,但却找不出愤怒之色。
  雷星云连忙用话岔了开去,一时三人俱皆大喜,大下巴尤其兴奋,虽然他抱着满怀壮志雄心,要一会中原各派武林高手,如今竟折在雷星云手中,但他心地磊落爽气,兄弟长,兄弟短,与雷星云亲热无比。
  他把雷星云白玉菁让到帐蓬之内,取下那一只半烤熟的野兔款客,白玉菁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在她已经吃饱,就在帐蓬内瞑目跌坐,调息养神。
  帐蓬内铺着皮褥,加上帐蓬前火堆的暖热不时灌入帐蓬之内,十分温暖,白玉菁久疲之身坐了一会,不觉沉沉睡去。
  这一觉她睡得极是香甜,直睡了三个时辰左右,待她醒来之时,已是红日东升,到了辰时之后。
  山间晨雾仍浓,遥遥望去,万劫魔宫隐在密林浓雾之中,看不出一丝踪影,山林中偶然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虫鸣鸟啼,仍然像是一处荒山。
  雷星云急于要去贺兰山送讯,见白玉菁醒来,笑问道:“菁妹睡得好吗?”
  白玉菁讪讪一笑,点首不语。
  大下巴精神抖擞,忙着收起布蓬连那铺在地上的皮褥,加上四根鸡卵粗的铁柱捆成一个大包背了起来,傻傻一笑道:“兄弟,咱们走吧!”
  雷星云望着他那巨硕的身躯,和那背着的巨大包裹,微微皱眉道:“你背着这样大的包裹,能走得快吗?”
  大下巴呵呵一笑道:“咱家一日能走八百里,如果夜间不睡,能走一千五百里。”
  雷星云怔了一怔,颇感讶异,但他知道大下巴心地诚实,既说的定不是谎言,心中不免又惊又喜。
  雷星云并不多言,大步当先,向海边走了过去。
  海边有一棵巨大的树干,似是大下巴渡海而来时所用之物,只见他双手轻轻将那树干提了起来往海中一扔,道:“兄弟,妹子,上船啦!”
  雷星云微微一笑,与白玉菁双双纵起,跃落到浮在水中的树干之上,大下巴相继而上,站在树干末端,双掌向树干后的水面一挥,两股掌力激起一片波涛,那树干立时箭射一般向前划去。
  大下巴双掌连挥,不过眨眼之间,就已抵达对岸。
  三人一跃上岸,雷星云审度了一下地势方向,道:“眼下只好辛苦大哥,菁妹陪我去贺兰山一趟了。”
  大下巴不加思索的道:“兄弟,以后咱家就永远陪着你,连塞北也不去了!”
  他说得郑郑重重,显然是出于一片至诚。
  于是三人放开脚步,向东北驰去。
  雷星云已把一切事物俱皆暂时撇开,一心专注于早早赶到贺兰山,将觉因大师的血书警讯传与少林上代掌门天幻禅师。
  大下巴果然健步如飞,虽然背负着沉重的包裹,但却足不点地,疾如飘风,不过盏茶之久,三人已走出了五六里路。
  此时所经之路,与雷星云来时方向不同,虽然仍是渺无人迹的荒野,但却丘岭起伏,甚觉坎坷难定。
  渡过两条干涸的小河,三人走到了两座山岭夹峙下的一片松林之前。
  雷星云等俱皆路径不熟,从未走过这条道路,只能约莫方向而行,正欲穿林而过之际,忽听一缕笛音由林中传了出来!
  雷星云大吃一惊!在临近万劫魔宫的荒郊之中,怎会有人有这等雅兴,清早来到这林中吹奏笛声?何况附近俱是荒山野岭,根本没有住户人家,难道是魔宫妖徒发觉了自己的行踪,在这里预布了陷井罗网不成?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十分可能之事,自己与白玉菁虽被华双红设计救出,但百变神君以及独孤恨等岂能任由自己如此从容而去?
  一时脑海之中闪电般浮起了不少疑念。
  他想到眼前的形势,二百余武林精英死亡殆尽,觉因大师等重伤被囚,静心神尼失陷魔宫,生死不明,武林大势岌岌可危,目前的一线生机,端在自己贺兰山之行是否顺利,设若甫离魔宫,就又出了舛错,岂非是自己之过?
  他也想到华双红,她究竟是以什么事故使百变神君那样慌慌张张的而去,她何以冒险留在魔宫之内,她能安然无恙吗?
  还有谷幽兰,不知魔宫之主已否查清了西荒隐叟的生死之谜,究竟把她怎样处置了?
  大下巴白玉菁两人侧耳听了一会,面部俱皆掠过一层困惑讶异之色。
  白玉菁见雷星云尽管站着呆呆发怔,轻轻碰了他一下,道:“云哥,你怎么啦?”
  秀目一转,又道:“这一准又是魔宫的爪牙在这里捣鬼,咱们要不要由那边岭上绕了过去?”
  雷星云摇摇头道:“魔宫妖徒俱皆诡诈无比,绕道而走,也许更中了他们的诡计!”
  白玉菁道:“那咱们硬闯过去吧!”
  大下巴似是听得十分入神,闻言下巴高高的一撅,道:“兄弟,咱家给你开路!”
  说着,大步向前走去!
  雷星云连忙闪身拦住,轻声说道:“且慢,还是先待小弟查看一下!就烦大哥陪菁妹在此稍候。”
  大下巴对雷星云似是十分依顺,闻言微微皱了一皱眉头,只好乖乖的收住脚步,白玉菁并未表示什么,只轻轻说道:“小心一点。”
  雷星云立即施展出轻功身法鹭伏鹤行,悄疾无声的掩行过去。
  那片松林占地甚广,枝柯交覆,密密丛丛,显得十分阴森,周身数尺之外,难见景物。
  那悠悠的笛声,由高转低,此刻忽的戛然顿止。
  雷星云暗吃一惊,想道:这定然是已经发觉自己的行踪了。
  当下益发增加了戒惕之心,步步为营,凝神聚力,准备随时应变。
  笛声虽止,但雷星云听声辨位,早已判明发声的正确方位,已经距离不到一丈之处。
  他收住脚步,一式潜龙升天,有如一缕轻烟般,无声无息的攀升了一株三丈高的虬松。
  分拨着枝叶向前看去,不由大为愕然。
  只见在五六株巨松之外,树下斜坐着一个长髯老人,年纪不算太老,须发斑白,双目微闭,穿着一身赭色长衣,脸色木然,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动不动。
  但在他身旁却坐着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白衣儒巾,脸上毫无血色,惨白之中泛出一层青绿之色,虽然四肢五官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看上去却毫无人气,令人有些寒毛森竖之感。
  他手中拿着一支光洁晶莹的玉笛,目注着那赭衣长髯老人定定无语。
  雷星云看得茫然不解,一时之间猜不出这两人是什么路数,但看来并不像是魔宫中人。
  方在忖思之际,忽见树丛掩映之中又闪出一个人来。
  雷星云不禁又吃了一惊!
  只见那人的长相尤其难看万分,像那中年儒生一般,一袭白衣,面如重枣,横眉竖目,最扎眼的是一头红发,纷披在两肩之上,大踏步向那中年儒生走了过去。
  中年儒生打扮的那人两眼微微一翻,道:“怎样?”
  红发披肩的那人微微一笑,道:“也许咱们来得恰当其时,山上山下不见一人,看来八臂飞魔已经率众远行,今夜定更之后,咱们就进入魔宫……”
  缓缓四顾一周,又道:“老二呢?”
  中年儒生淡淡的道:“谁知道,也许快回来了!”
  雷星云越发困惑难解,从他们交谈之中,听得出他们是由远路而来,对连日间发生之事毫无所知,但他们因何要夜入魔宫,企图何在?
  斜坐在树下的长髯老人依然双目微闭,对两人的谈话不理不睬。
  红发披肩之人背负双手,踌躇满志的摇幌了一下脑袋,得意的笑道:“只要今夜得手,此后江湖武林,就是咱们海外三煞的天下,凭他武功如何高强之人,遇到咱们手上,哈哈……”
  接着是一串震天的狂笑。
  儒生打扮之人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平平板板的道:“你真的这样自信么?”
  红发披肩之人收住笑声,道:“老三,大哥做事,几时失过手来?”
  儒生打扮之人毕竟裂嘴笑了一笑,但他不笑还好,这一笑令人看起来更是难受无比,除开嘴巴裂了一裂之外,脸上其他部份一动没动,说不出多么蹩扭。
  只见他裂开的嘴巴一闭,道:“我倒不是说大哥会失手,而是怀疑那……”
  红发披肩之人双手一摇,立刻接道:“这话我已经听腻了,愚兄如果没有把握,怎会千里迢迢甘冒身败名裂,生死存亡之险而来……”
  话锋微微一顿,俯身凝注着儒生打扮之人接道:“那卷秘笈落入西荒门下之手已是千真万确之事,八臂飞魔执掌西荒门户,以他的行事作为,这秘笈自然在他手中。”
  儒生打扮之人冷漠的道:“既然在他手中,难道他不会带在身上么?八臂飞魔既已率众涌入中原,咱岂不是空来一趟?”
  红发披肩之人笑道:“老三,这事你就没有愚兄知道的清楚了,八臂飞魔阴私刻薄,疑心极重,虽是对他手下亲信,也存有三分疑念,在万劫魔宫之中定有一处除他而外任何人难以进入之地,所以,八臂飞魔虽已率众远行,那秘笈必然并未携走。”
  目光一转,徐徐接下去道:“凭着愚兄的机关土木之学,去取那卷秘笈,不过是探囊取物之事……”
  他愈说愈是得意,忽然探手由怀中掏出几幅折皱的素绢,向那儒生打扮之人扬了一扬道:“八臂飞魔如已将那卷秘笈记载之学练成,霸服武林自非难事,但你我弟兄只要今夜能将秘笈盗取到手,制服八臂飞魔亦是易如反掌之事!”
  雷星云隐在树巅之上,听他们相互交谈,心中虽是困惑不解,但已知道他们并非魔宫妖徒,他急于赶路,无意再听下去,正欲悄悄退回绕路过去,恰好那红发披肩之人由怀中掏出了那几幅素绢。
  雷星云心中一动,连忙运足目力看去,虽是隔得甚远,但他目力何等敏锐,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一看之下,不由愕然失色。
  那素绢最多不过四幅,但首页上却清清楚楚的写着“降龙真经补遗”六个大字。
  雷星云心中一阵狂跳,几乎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记得“降龙残篇”之上有几处断章残篇,无法贯通之处,而且都是十分精深之学,原认为早已散失毁坏,不可复得,不料却在此人手中发现!
  他心中不禁又惊又喜,他对手著「降龙残篇”的降龙老人,早已生出敬佩崇敬之心,暗中视为自己的恩师一般,时常以散失了的几篇深以为憾,如今既已发觉尚完整的留在世上,焉能不设法取了回来。
  他暗暗下定决心,要使“降龙残篇”变为完整的“降龙真经”,仿佛如不能做到,就对不起死去的降龙老人一般。
  那红发披肩之人将“降龙真经补遗”扬了一扬,立刻又慎重的揣回腰间,负手缓缓踱步,满脸得意之色。
  雷星云不禁暗笑,心忖:你那里知道“降龙残篇”却在我的手中,那八臂飞魔也正处心积虑的想夺取此物,而且你又那里想得到不但“降龙残篇”永难到手,连这“降龙真经补遗”也要失去!
  心中正在忖思如何把那“降龙真经补遗”夺来,忽听一串焦灼之声由身后不远处的树下传了过来道:“明明听得那笑声就在这附近,怎的看不到人?”
  雷星云吃了一惊!原来那正是大下巴的声音,想是因为自己久久不回,心中着急,找了过来。
  只听白玉菁应声呵叱道:“笨蛋,你悄悄的往前找一找就是了,这样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怕人家听不到么?”
  虽是呵叱大下巴,但她的声音却也不小。
  雷星云大为着急,但已来不及阻止。
  只见红发披肩之人与那儒生打扮之人同时吃了一惊,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立刻隐身在树干之后。
  大下巴背着沉重的包裹,脚步咚咚做响,像庙中的韦驼神像一般,撅着长长的下巴,当先大步走了过去。
  红发披肩之人由树后闪身而出,一笑,拦在大下巴之前。
  他似是也为大下巴那奇怪的像貌吃了一惊,目光骨碌碌的扫了一眼,喝道:“你是什么人,来此何干?”
  狠狠的盯着大下巴又道:“莫非……莫非你也是为了那秘笈而来么?”
  大下巴声如洪钟的道:“咱家找人,你管的着么?”
  红发披肩之人呆了一呆,皱眉问道:“你要找谁?还有什么人到此地来了?”
  大下巴喝道:“你问不着!咱家没空跟你噜嗦!”
  说着往前就走,但甫行迈出两步,却忽然停了下来,道:“你看到咱们的兄弟了么?”
  白玉菁早已随后而至,见状并不上前,却悄悄把肩头的短剑拔了出来,遥遥打量着红发披肩与儒生打扮的两人。
  红发披肩之人呵呵一笑道:“你可认得老夫么?”
  大下巴摇摇头道:“咱家不认得你,你到底见到咱家那兄弟没有?”
  红发披肩之人笑道:“你兄弟叫什么名字呀?”
  大下巴呆了一下道:“咱家还没问他的名字,不过……他身穿青衣,背着宝剑,刚来了不过一会,怎么不见了!”
  一旁儒生打扮的那人,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等愚人和他废话做甚,打发他快回老家就是了!”
  口中在说,目光却向大下巴身后不远处的白玉菁扫来扫去。
  红发披肩之人仍然笑向大下巴道:“老夫不妨告诉你,我们就是名震天下的海外三煞,老夫就是赤发神煞淳于月。”
  一指那儒生打扮之人又道:“他是我三弟玉面神煞公孙白,还有我一弟黑魔神煞司空明,遇到我们弟兄手中,就算你倒了霉啦!任凭武林中的何等高手,谁也不能从我们弟兄手中逃得出去,难道你一点耳闻都没有么?”
  大下巴两眼一瞪,道:“谁管你什么三煞四煞,你要唬谁?”
  赤发神煞大怒,厉喝道:“老夫不显点手段,谅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
  举手一掌,拍了过来!
  大下巴嘻嘻一笑,迎着掌力往后就倒!
  赤发神煞见自己出手一掌,就将大下巴击得倒了下去,呵呵一笑,飞扬跋扈的大喝道:“原来竟是这样的饭桶!”
  但他喝声甫毕,却见大下巴倒下去的身躯突然有如僵尸般一下子挺了起来,同时一股汹涌的掌力立刻反弹了过去!
  赤发神煞料不到有此一着,愕然一怔之间,反弹的劲力已经扑到,把他拍出的掌力原样回敬了过来。
  但听蓬然一声,赤发神煞一时拿桩不住,踉踉跄跄退后了五六步远。
  赤发神煞大为激怒,厉喝道:“你这是什么打法?”
  大下巴嘻嘻一笑,道:“管你娘什么打法,反正你不行就是了!”
  赤发神煞怒不可遏,正待二度出手,却听一声长啸,又是一条人影由树丛掩映之中疾射而至。
  只见来人有如半截铁塔,手中提着一条鹅卵粗细的铁棍,同样的一身白衣,黑嘴乌眼,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肤都像被墨染过一般,在一袭白衣的衬托之下,益发显得难看。
  赤发神煞见状大喜,连忙喊道:“二弟,快把那个女的擒了下来!”
  说完,双掌齐施,又向大下巴狠狠劈去!
  大下巴像方才一样,不闪不躲,不封不格,迎着掌力向后倒去!
  这一次赤发神煞双掌齐施,已用出了七成以上的力道,呼啸生风,威猛惊人,但大下巴一成不留,又悉数反弹了回去!
  赤发神煞凛然失色,只听一声大震,再也收脚不住,一连两个翻滚,向后倒摔了出去!
  黑魔神煞看得目瞪口呆,但却不管赤发神煞的死活,身形一幌,有如山动岳移一般,逼向白玉菁喝道:“妞儿,你们两人是一伙的么?”
  白玉菁见大下巴一连将赤发神煞摔了两个跟斗,忍不住格格而笑,及见黑魔神煞横身逼来,开口喝问,不由柳眉倒竖,哼了一声道:“黑鬼,纳命来吧!”
  手中短剑一扬,平胸刺去!
  黑魔神煞见她一言甫毕,出手就打,而且剑法诡异,快速凌厉,不由微微一惊,连忙横跨一步,一棍扫去!
  只听锵然一声,剑棍交击,火星四冒。
  白玉菁只觉黑魔神煞力大棍沉,一击之下,虎口生痛,半身酸麻,心中一惊,退出两步。
  黑魔神煞怒吼一声,反手一棍,平扫过去!
  白玉菁不敢硬接硬封,纵身一跃,“巧燕穿云”,凌空升起一丈余高,将他的一招让了开去。
  但当身形一落之际,却短剑斜出,一式“入海斩蛟”,向黑魔神煞搂头盖顶劈了下来。
  黑魔神煞闻得金刃劈风之声飒然而至,悚然一惊,疾忙斜肩塌背,“天王托塔”,铁棍抡出一股劲风,向上扫去!
  白玉菁早已防到他有此一着,左掌劈出一股掌风,身形藉力横飘两尺,短剑招式一变,“凤凰展翅”,向他棍影疏漏之处一连刺去三剑。
  黑魔神煞虽是棍沉力大,但身形笨拙,白玉菁仗恃着身形轻巧,剑法精奇,把他迫得手忙脚乱,怒吼连连。
  赤发神煞被大下巴一连两记“软骨神功”,摔得晕头转向,怔怔的呆了一会,突然张口一喷,一道火焰向大下巴扑了过去!
  那道火焰微现淡蓝之色,灼热炙人,丈余之外,皆有一道逼人的热流,激荡生风,声势十分骇人!
  大下巴着实吃了一惊,料不到这人竟一张嘴喷出火来,骇异之间,那火已扑上了身来。
  匆促间只好就地一滚,翻出五六尺远。
  虽然幸而将那道烈火躲了开去,但胸前衣服已被烧焦了数处,长长的下巴上也烧出了一块伤痕。
  原来那是赤发首煞穷数十年的时间练出来的三昧神火,可溶钢铁,霸道无比。
  大下巴翻身爬起,只见赤发神煞已经跟踪扑到,张口一喷,一股火光又向大下巴扑了过来。
  大下巴又惊又怒,双掌一拍,一道劲风卷了过去。
  那火光吃掌风一激,迸然四散,反而激起了一片丈余方圆的火网,向大下巴罩了下来。
  大下巴双掌挥舞出一片护身光影,虽然使那团烈火不致扑上身来,但赤发神煞口中火光连续喷射,有增无已。
  大下巴被罩在火网之中,怒吼连连,冲突不出,渐感灼热难当,又气又急,一时危迫异常。
  赤发神煞连声狂笑,一股股烈焰益发狂烈喷射不已。
  正当危急之际,只见树巅之上一条黑影疾射而下,凌空一掌,向赤发神煞劈了出去!
  那掌力之中透射出数缕雾气隐约的寒芒,冷气慑人,奇寒无比。
  原来来人正是雷星云,劈出的一记寒阴掌,正好是赤发神煞那三昧真火的惟一克星。
  赤发神煞凛然一惊,旋身一转,向右退开五尺,那熊熊的烈火也随之立刻消逝无踪。
  大下巴得脱重厄,见状大喜,一叠连声的喊道:“兄弟!兄弟!”
  雷星云挥手示意,一招“分花拂柳”,向赤发神魔右腕扣了过去!
  他的突然出现,疾快的身法,加上一记寒阴掌力,已使赤发神魔惊凛失色,及见雷星云一言不发,探手抓来,益发大惊!
  雷星云那一记擒拿手法,原是“降龙残篇”上精粹之学,虽然施展开来仍嫌不够熟练,但诡奇的变化已足以使一般成名高手难以闪避、封格。
  赤发神煞毕竟不愧顶儿尖儿的高手,虽是大惊之余,仍然一闪身躲了开去,阴恻恻的尖声喝道:“且慢动手!”
  雷星云因见他持有“降龙真经补遗”,急于将他制服,将那秘笈夺取过来,使降龙老人的遗学合而为一,故而出手凌厉,占尽先机。
  及闻赤发神煞呼喝停手,只好一收招式,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赤发神煞阴阴一笑道:“尊驾年纪青青,能有这等身手,实为武林之中放一异彩,也是老夫平生初闻乍见之事,”
  目光一转,又道:“不过老夫与尊驾初次见面,素无嫌怨,何必动手相搏,多树强敌?”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这只能怪你了,在下如不出手。”
  用手一指大下巴,接下去道:“只恐我那大哥就要伤在你那烈火之下了!”
  白玉菁与黑魔神煞仍在棍来剑往,杀得风声霍霍,黑魔神煞是狠打猛攻,威势惊人,白玉菁则轻登巧纵,疾若飘风,围着黑魔神煞团团乱转,趁隙出剑,看来几百招内很难分得出胜负。
  大下巴抚弄着下巴上的灼伤,双眼瞪得滚圆,怒视赤发神煞不语,但神色之间,却有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之意。
  赤发神煞勉强一笑,道:“那倒是老夫鲁莽了,请问小哥尊姓大名?”
  雷星云只好捺住性子,道:“在下雷星云。”
  赤发神煞道:“不知尊驾是否魔宫门下?”
  雷星云大喝道:“在下堂堂七尺之躯,岂能屈身妖徒门下?”
  赤发神煞怔了怔,十分困惑的道:“那么小哥怎会具有寒阴掌力?这……”
  雷星云笑道:“寒阴掌难道只有魔宫妖徒才会施用么?”
  赤发神煞勉强笑道:“请问小哥是那位武林奇人的高足?”
  雷星云欺前一吉,沉声说道:“如果你一定要想知道,就告诉你也是不妨……”
  他放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道:“在下的恩师是降龙老人!”
  赤发神煞错愕失色,一连退后三步,呐呐的道:“这……这是欺人之谈!”
  雷星云冷笑不语。
  大下巴看得已经忍耐不住,插嘴说道:“兄弟,别跟他啰嗦,打吧!”
  雷星云微微颔首,但却并未动手。
  大下巴哼了一声,忽然一转身向黑魔神煞扑了过去!与白玉菁双双左右夹攻,他身上虽是背着沉重的包裹,但却毫无窒碍,乒乓两掌,向黑魔神煞背后劈去。
  赤发神煞恍惚如梦,忖思了一下,又道:“降龙老人,已死多年,而且……而且从未听说他老人家留有传人,怎会……会有这等怪事……”
  雷星云笑道:“那是你少见多怪!”
  赤发神煞惊魂略定,目光一转,道:“既是如此,想来小哥定是要进入魔宫,讨还……令师所遗的秘笈了,老夫倒愿与你深交一交,助你一臂之力!”
  雷星云笑道:“那倒不敢劳驾,不过,在下倒有一件小事相求?”
  赤发神煞眉开眼笑的道:“小哥有事尽管吩咐?老夫无不遵命!”
  雷星云神情凛然的道:“阁下身怀‘降龙真经补遗’,那原是先师遗学散失之物,请尊驾做做人情送与在下如何?”
  赤发神煞面色一变,血红的脸色突然变成了酱紫之色,一面慢慢后退,一面呐呐的道:“小哥听什么人说老夫有‘降龙真经补遗’?”
  雷星云缓步进逼,道:“在下并未听人传说,而是亲眼所见。”
  赤发神煞料得是雷星云匿身树巅之时,已经看到,无法再行遮掩,当下微微一笑,装做得神色自若的道:“老夫确实怀有此物,但得来匪易,珍藏有年,而且……”
  雷星云沉声说道:“在下为保全师门遗物,说不得只好出手了!”
  举手一挥,若劈若点,向赤发神煞迎面递去!
  赤发神煞凛然一惊,看不出这是什么招数,对他之言半信半疑,斜退一步,又张口喷出一股火焰。
  雷星云左掌早已蓄势而待,一记“寒阴掌”迎向赤发神煞喷出的那股火焰迎击过去!
  极热奇寒猝然相遇,发出嘶的一声怪响,一团烟雾过处,赤发神煞的三昧真火又被雷星云轻而松之的化解了开来!
  雷星云急于求胜,探臂出掌,迫攻过去!
  当赤发神煞,黑魔神煞相继出手搏斗之后,玉面神煞与那身着赭衣的长髯老人却始终坐于两丈之外的树下,动也不动。
  那长髯老人双目微闭,像入定一般,看也未向这边看上一眼,玉面神煞虽是两眼骨碌不定,但脸上却平板如常,毫无一点表情。
  此刻大下巴与白玉菁联手攻敌,数十招过后,黑魔神煞已现不支之状,赤发神煞被雷星云迫攻得也已险象环生,已到十分危迫之际。
  只见玉面神煞忽然拿起玉笛呜呜咽咽的吹奏了起来。
  说也奇怪,那静坐在树下的长髯老人一闻笛音,身子一抖,立刻站了起来,遥遥一掌向雷星云拍了过来!
  雷星云急于要将赤发神煞制服,出手的尽是神技绝学,一轮急攻已把赤发神煞迫得手忙脚乱,虽见那长髯老人起身出掌,但相隔两丈之外,又兼那掌法看来迟滞无力,故而并未在意。
  殊料骤感一股无形的潜力猝然袭了过来,震得气血微微一震,方始大为愕然,吃了一惊!
  玉面神煞也已站了起来,笛声吹奏得愈发急速高吭起来。
  那长髯老人似是深受笛音操纵,一时神威大发,只见他两眼开合之间,神光似电,左右太阳穴高高隆起,一望即知是个内外兼修的绝顶高手,更令人惊诧的是他颏下的一部长髯,根根直竖,像是变成了钢丝一般。
  雷星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愕然失色,挥手一掌劈了过去!
  长髯老人面部毫无表情,像一具僵尸一般,肥大的衣袖一拂,挥出一股棉软的暗力,竟将雷星云劈去的一掌硬生生的化解了开去,未曾发出点滴声息,同时在笛声控制之下,大步逼了过来!
  赤发神煞心头暗喜,呼啸一声,忽然纵身向林阴深处纵身驰去!
  雷星云料不到他终并无忌恨之念,连发两掌击向大步逼来的长髯老人,纵身随后追去!
  他因深恐赤发神煞逃去,日后不易追寻,怎肯放过夺取那“降龙真经补遗”的机会,故而立刻纵身就追。
  但他劈出的两掌,并未将那长髯老人逼退,只见他双掌一翻,立刻将掌力化解了开去,身形有如驭风而行,衣袂飘飘,疾扑而至!
  雷星云见状十分吃惊,突然撤出青芒宝剑,凝神一志,目注剑锋,蓦然一剑刺了出去!
  只见青芒暴涨,一团剑花卷了过去!
  赤发神煞是时已飞跃出十余丈远,在树丛掩映之中,只能看到一点白影闪动,眼见就要失去踪迹。
  雷星云心中大急,顾不得一剑刺出后,那长髯老人的反应如何,身形电掣而出,向赤发神煞急急追去。
  他已施展出全副功力,两个起落之间,已经将到赤发神煞身后。
  但听身后笛音急响,玉面神煞与长髯老人已跟踪而至。
  长髯老人身形奇快,但见赭影一闪,已追至距雷星云背后数尺之处,五指一扬,数缕指风疾袭而至。
  雷星云虽在奋力狂追,但对身后之事依然了若指掌,只觉那点来的数缕指风有若数支利箭,强猛无比,心中一惊,急忙纵身闪开。
  玉面神煞脚下稍慢,长髯老人一招点出之时,他尚在身后两丈之外,加以奔驰之际不便吹奏笛音,故而长髯老人一招点出,失去了笛声控制,目光一呆,立刻停顿了下来。
  但就在这一攻一闪之间,赤发神煞又藉机出去了三四丈远。
  雷星云顾不得尚在与黑魔神煞交手的大下巴白玉菁情形如何,长啸一声,又纵身追了上去。
  赤发神煞一路狂奔,头也不回,见玉面神煞与长髯老人竟未把雷星云拦住,灵机一动,忽然返身停了下来。
  雷星云冷哼一声,暗蕴天龙大力手法,五指箕张,探臂抓了过去。
  赤发神煞身形一幌,由袖中撤出一条软鞭,双手分扯两端,向抓来的掌指迎了出去。
  雷星云用的是天龙大力手法,任何至刚至韧之物都可应手而碎,故而招式一成不变,迳向软鞭之上抓去!
  赤发神煞欲待变招已然无及,只听嘶的一声轻响,一条金丝软鞭,已被雷星云捏做两段。
  赤发神煞大惊之余,又复喷出一道烈火。
  他的三昧真火虽是寒阴掌的克星,但这一招却足以解救他的危迫之势,雷星云势非发掌破解不可。
  就当雷星云一掌化解了他的三昧真火之后,在玉笛神煞笛声操纵下的长髯老人又由身后追来。
  玉面神煞已是从容了许多,玉笛狂吹,一片振戈跃马之声。
  那长髯老人也就神威凛凛,甫抵雷星云身后丈余之处,立即拂地而起,以苍鹰搏免之势向雷星云扑了上去。
  长髯老人的内功外力几乎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凌空扑下之势有如山峰倒压,一股激撞的暗流已经汹涌而至。
  雷星云惊凛无比,见他身形一扑,并未出掌,却立刻有如此强巨的暗力逼来,当真是不堪思议之事。
  当下暗运护身罡力,向一侧跃了出去!
  殊料那汹涌压来的暗劲威势广及丈余方圆,虽已运出罡力护身,但激撞之下,只觉那力道强猛得出于想像之外,几乎把提聚的功力,尽皆打散。
  长髯老人身形落地,挥掌一扫,一股狂飙起处,又向雷星云尚未站稳的身子卷了过来!
  雷星云既无可躲闪,只有拚尽全力,双掌一封,接了下来!
  只听一声暴响,震得林中枝叶簌簌,砂石飞旋。
  雷星云心头一震,气血倒涌,一时拿桩不住,踉踉跄跄退出数步,同时眼前一黑,不由张口喷出一股血箭!
  但他心知眼下之局,如不支持下去则只有死亡之一途,当下牙关紧咬,探手拔剑,一招“飞剑”之术,攻了出来!
  长髻老人目光如电,在笛声之中像陷于疯狂状态一般,双掌挥起了一片掌影,将雷星云那无人能敌,连百变神君都为之辟易的飞剑之术又轻轻易易的化解了开去。
  雷星云与长髯老人对搏一掌,已受轻伤,及见飞剑之术亦不能致胜,心中又惊又怒,已知今日之局凶多吉少,只有暗恨自己未曾把“降龙残篇”上记载的神技绝学全部习成。
  匆遽之中,只好施展开南凌剑法中的夺命三剑,“八方风雨”“横扫乾坤”“地覆天翻”,一轮急攻过去。
  一时剑气漫天,寒芒四射,威势所及,遍洒丈余力圆之外。
  长髯老人稍受挫抑,如有所思的呆了一呆,但双手未停,只闻指风飒然,衣袖飘飘,高大的身躯在漫天剑气之中,竟而丝毫无伤,进退自如,反而把雷星云逼得不住后退。
  雷星云强提真气,青芒剑愈挥愈紧,同时兜率剑法相互为用,勉强支持住不致惨败,但却身不由主的步步向后退去。
  就当他与长髯老人忘死相搏之际,两丈之外的一株巨松之后此刻却又来了两个鬼魅般的怪人。
  那两人竟是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发如银丝,身形矮胖,至多不过四尺余高,折皱满脸,看上去已是极老极老,穿着一袭短短的黄衣。
  更特别的是瞎了一只左眼,缺了一耳右耳。
  另一个看起来倒是甚为年青,也不过只有二十岁以上,但那副像貌,却比那年老的更加不堪使人领教。
  只见她身材粗大,虽有五尺多高,但却是天生的驼背,看起来也比那年老的高不了多少,五官虽然甚是齐全,但却不成格调,生得浓眉大眼,眼白却是红的,似是正在闹着眼病,翻天鼻子只能看到两个黑黑的鼻孔,一张大嘴似是忘记了生长嘴唇,两排白森森的牙齿露在外面,加上张姜黄的脸蛋,乍然看去简直有如山间的鬼魅,海中的夜叉,想那当年齐国的无盐后只怕也比她好看一些。
  她虽是生得如此丑陋,但却穿了一红鲜艳的红衣,锦装缎裹,极其华丽,看上去更加不伦不类。
  那年老的独目老妪悄悄的向那红衣丑女说道:“孩子,看清楚了么?”
  说着向雷星云指了一指,接道:“这男娃儿武功不错,人也英俊漂亮……”
  那红衣丑女白森森的牙齿一裂,似是笑了一笑,通红的眼珠转了几转,像是有些害羞的用袖口掩着脸道:“妈,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嘛?”
  独目老妪轻轻一笑,道:“孩子!你忘了咱们是为什么出来的了么?”
  红衣丑女姜黄的脸上泛出了一点微红,一声不响。
  独目老妪又道:“孩子,这事可得你自己长眼,再看清楚一点,免得……”
  红衣丑女不待独目老妪说完,忽然顺口接道:“妈,不用看了,他……他像是不错……”
  说着连忙把头扭了开去。
  独目老妪嘻的一笑,忽然说道:“呀!这男娃儿快不行了……”
  红衣丑女忙道:“妈!咱们快把他先救了再说吧!”
  独目老妪应了一声,顺手向巨松树干上一按,那四尺余高的矮胖身躯却像流星一般,一下子甩了出去。
  她跃起的身子不待下落,蓦然一掌劈出,向雷星云与那长髯老人的中间轰然劈了下去!
  她的掌力似是完全走的刚阳路子,有如半天之中起了一声巨雷一般,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同时排山倒海的掌力硬将两人分了开来!
  雷星云此际已是勉强支持,那长髯老人的武初高强得令人难以思议,独目老妪如天神下降般一掌砸了下来,正好借势向后退去。
  他只觉四肢酸麻,骨节如散,翻腾的气血阵阵上涌,当下顾不得来人是谁,为敌为友,立刻闭目调息起来。
  赤发胂煞与玉面神煞见雷星云已是强弩之末,眼见就要败于长髯老人手中,心中正在暗自欣幸,骤见独目老妪猝然而至,一掌之下神威慑人,不由愕然失色,及见红衣丑女一摇一摆随后而至,益发大大吃了一惊!
  玉面神煞受惊之余,停止了吹奏玉笛,那长髯老人之中神光渐敛,无形之中也停顿了下来了。
  独目老妪向长髯老人扫了一眼,道:“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为什么还要欺负小孩?”
  长髯老人双目渐闭,对独目老妪之言似是根本没有听见,不理不睬。
  独目老妪呆了一呆,大声喝道:“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玉面神煞如梦初醒,急急拿起玉笛,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
  长髯老人立刻双目大睁,眸光如电,定定的瞪了独目老妪一眼,突然扬手一掌,向她拍了过去!
  独目老妪勃然大怒,厉叱道:“老鬼!要找死么?”
  右掌一推,迎了上去!

  第十八章  魔劫重重
  长髯老人在玉面神煞箫声控制之下,双目呆滞,一言不发,向独目老妪蓦然一掌拍了过去!
  独目老妪大怒,右掌一推,迎了上去!
  长髯老人的掌力走的是阴柔路子,棉软无声,独目老妪则是刚阳掌力,右掌一推,有如惊涛拍岸,先声夺人!
  两力相遇,但听噗的一声,并未发出惊人的暴响,阴柔阳刚,立即平平淡淡的化解了开去。
  只见两人身形一阵摇摆,脚下一时拿桩不住,俱各向后退了一步。
  独目老妪微微一惊!一声怪叫,骈指如铁,向长髯老人胁下点了过去。
  长髯老人虽是被独目老妪一掌震得后退了一步,但脸上毫无表情,见独目老妪五指点到,长袖一拂,伸手反扣独目老妪的腕脉。
  眨眼之间,两人已各攻出了十四五招,但闻掌风指力呼呼怪响,打得极是骇人,但两人似是初次遇到劲敌,一刚一柔,彼此半斤八两,谁也难以占得上风。
  玉面神煞见状大惊!笛声一变,那呜呜咽咽之声忽然有如狼哭鬼嚎一般,刺耳难闻。
  长髯老人深受笛音支配,疾快的招式变得慢了下来,但周身涌出一层薄薄的白雾,一推一点之间,微闻隆隆之声,有如隐隐约约的雷鸣。
  独目老妪长啸一声,同样的招式变缓,周身蕴聚起一层淡淡的黑气,掌力指锋仍是走的刚阳路子,攻拒之间,声如惊霆乍起,令人不由刺耳惊心!
  显然两人已经施展出了毕生精粹之学,全力互搏。
  红衣丑女对独目老妪与长髯老人的拚斗似是亳不关心,两只赤红的眼珠定定的凝注着雷星云慢慢走了过来。
  雷星云内腑受创,气血倒涌,独目老妪来得恰当其时,他已顾不得眼前发生的事故,故而立刻瞑目调息。
  那红衣丑女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忽然伸出右掌抵在他背心之上,一股暖流缓缓的攻了过去。
  雷星云内力根基稳固,复经红衣丑女内力之助,气血渐平,混乱馍糊的神思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红衣丑女两列白森森的牙齿一裂,道:“你伤得不轻啊!”
  她似是尽力要表现得温柔,把声音放得极低,但听起来却像哑了喉咙的狼叫一般,令人有说不出的难受。
  雷星云闻声一愕,睁眼看时,益发大吃一惊,不由得退出一步,道:“你究竟是人是妖?”
  红衣丑女啊了一声,但那丑陋的脸上却无法看得出是羞是怒?是悲是喜?只见他往前逼近了一步,道:“你别怕呀,我……我……”
  说着伸手就去拉雷星云的右臂。
  雷星云微微一惊,侧身一闪,骈指向她肘间点去!
  原来当独目老妪赶来出手之时,雷星云正当受伤危迫之际,迷茫中只有一个意念,运功调息,否则必将血凝心经,气涸丹田,造成不死亦要残废的后果,既未发觉红衣丑女是与独目老妪相偕而来,更不知道她们的来历路数,此刻调息醒来,乍见那红衣丑女之状,既感惊讶,又感嫌憎,故而不管她用意是善是恶,避开她抓来之势,顺手点了过去!
  红衣丑女右手一缩,叫道:“怎么?你要打我?”
  雷星云无意与她纠缠,旋身四顾,只见赤发神煞已然藉机逃去。
  原来赤发神煞见独目老妪与长髯老人对搏之后,各不相下,打得难分难解,欲待乘机向雷星云暗下毒手,又见那红衣丑女助他运功调息,深恐弄巧成拙,不如藉机逃去方是上策。
  此际虽是仍在那片松林之中,但已将到边缘,树木较稀,赤发神煞虽已逃出了数十丈远,但仍看得到他那狼狈的背影。
  雷星云念念不忘那“降龙真经补遗”,见状大吃一惊,立刻奋身就追,向赤发神煞逃去的方向扑去。
  红衣丑女见雷星云对她理也不理,拔步就跑,心中说不出的恼怒,像狼鸣般叫了一声,纵身追了上去!
  雷星云气血虽复,内创未愈,奔驰起来,自是速度大减,红衣丑女身手不弱,又是忘命狂追,只见红影飘闪,三四个起落之间,已追到了雷星云身后。
  雷星云焦燥不已,返身大喝道:“你要怎样?”
  红衣丑女血红的两眼紧盯着他道:“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别跑嘛!”
  但雷星云不待她把话说完,身形鸡起,又到了两丈之外。
  红衣丑女更不待慢,如影随行,贴身而至。
  雷星云勃然大怒,收步返身,厉声大喝道:“妖怪,要讨死吗?”
  红衣丑女早已忘记了装做温柔的姿态,血盆大口一裂,狼嗥鬼啼的大叫道:“你凶什么呀?你不讲理吗?”
  雷星云双眉紧皱,蓦然举手一掌拍了出去!
  红衣丑女目光定定的凝注着他,像痴呆了的一般,似是忘记了闪避封格,一动不动,任由掌力击了个过来!
  雷星云焦灼恼怒之下,那一掌本已运出了七成力道,及见红衣丑女并不封格闪避,微微吃了一惊,连忙挫腰收掌,但为时已嫌过迟,仍有四成力道结结实实击到了红衣丑女的身上。
  红衣丑女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之下,那里经得起这样一击,但听蓬的一声,立刻红影翻滚,倒翻出丈余之外,四平八稳的摔到了地上。
  幸而她天生得粗壮结实,内功火候又有十分精深的造诣,哎呀了两声,又一骨碌爬了起来。
  雷星云未料到她会既不闪避亦不反击,一掌将她身形震出之后心中十分后悔,但他无暇多做计较,转身看时,只见赤发神煞又已去得只剩了一个黑点,当下双足一顿,人又箭射而出,笔直的朝前追去。
  红衣丑女被击了一掌,狠狠的摔了一交,一骨碌爬起身来,只见雷星云早已到了十余丈外。
  她怔怔的呆望了一会,忽然一屁股坐了下去,扯开喉咙放声大哭起来,有如枭啼猿啸,声震四野。
  且说雷星云不顾一切,奋力狂追,有如风驰电掣,一口气直追出去了五六里路远近,赤发神煞轻功火候到底比雷星云稍逊一筹,已经渐追渐近,双方距离不过尚有一丈之遥。
  赤发神煞频频回首,忽然向左一转,往一片乱石荒岭之上驰去。
  雷星云深恐被他逃出手去,顾不得受创的内腑,拚力将丹田真元尽皆提聚起来,足不点地,飞扑而至。
  赤发神煞见雷星云虽然已经负伤,但仍天马行空一般绝尘追来,心知难以从容逃去,长啸一声,停下身来。
  身形尚未站稳,雷星云已经扑了过来,大喝一声,探臂抓去。
  赤发神煞双肩一幌,勉强避开他抓来的一招,沉声说道:“且慢动手!”
  雷星云收住攻势,道:“有话快说!”
  赤发神煞阴阴一笑道:“咱们有仇吗?”
  雷星云冷冷的道:“无仇。”
  赤发神煞又道:“咱们有怨?”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无怨。”
  赤发神煞道:“既是咱们无仇无怨,小哥为何如此迫人过甚,须知老夫……”
  雷星云心头一动,见赤发神煞眼珠骨碌乱转,显然是藉与他讲话之际一面休歇调息,一面在筹思诡计,当下冷哼一声,道:“只要你快些将那‘降龙真经补遗’交出,在下绝不与你为难,否则……只有分个强存弱死!”
  赤发神煞忖思着道:“老夫确然怀有‘降龙真经补遗’,但上面并无一招一式完整之学,如不能获得‘降龙残篇’,是毫无一点用处之物,谅来小哥此行定然是为了那‘降龙残篇’而来……”
  目光一阵乱转,接下去道:“只要小哥能将‘降龙残篇’由八臂飞魔手中夺取回来,老夫情愿将这‘降龙真经补遗’双手奉送。”
  雷星云呆了一呆,道:“在下要先获得‘降龙真经补遗’,再去夺取‘降龙残篇’!”
  身形往前逼近一步,扬掌做势,又要一击出手。
  赤发神煞退后一步,微吁一声,道:“既是如此,老夫送给你也就是了!”
  雷星云料不到他竟又变得如此慷慨起来,冷冷一笑道:“如此多谢了!”
  赤发神煞一言不发,果然探手怀中将那几幅素绢掏了出来。
  雷星云深恐中了他的诡计,并不用手去接,淡淡的喝道:“放在一旁石上。”
  赤发神煞呆了一呆,果然应声放到身旁一块巨大的青石之上,退了回去。
  雷星云近前拿起看时,果然一丝不差,正是赤发神煞曾在松林中取出之物,当下不由滋生出一些愧歉之意,微微一笑道:“并非在下要强夺尊驾之物,但‘降龙残篇’与这‘降龙真经补遗’原是降龙老人所遗的盖世绝学,在下有责任使之合而为一,成为一部完整的‘降龙真经’。多蒙尊驾慨赠,日后定有相报之处,但眼下只好先行别过了!”
  说罢,就欲转身走去。
  只听赤发神煞忽然喊道:“小哥慢走!”
  雷星云喝道:“你是又后悔了吗?”
  赤发神煞笑道:“老夫从来不做后悔之事,既已将它送了与你,就不会有后悔之心,不过,在那最后一幅之上,曾因水湿虫蛀,有半幅已经朽烂,另外包在一个布包之中,老夫留之无用,不妨一并与你,以成完整。”
  雷星云依言看时,果见后面一幅素绢之上,剪去了半幅,一时更觉有些抱歉之意,讪讪一笑道:“尊驾宽怀大量,在下感激不尽。”
  赤发神煞微微一笑,果然又探手怀中取出了一个青布小包,一面缓缓打开,一面向雷星云走了过来。
  雷星云是胸怀磊落,不善机诈之人,对赤发神煞已松去戒备之心,认为他果然是一番好意。
  那青布小包封裹甚密,里外共有三层之多,赤发神煞是时已走至雷星云面前,一面去解最后的一层包裹,一面笑道:“那朽烂的半幅字迹难辨,几乎已变成了一撮碎粉……”
  雷星云不知是计,不由全神贯注在他手中的布包之上,只见最后一层打开之后,那里有什么朽烂的绢幅,却是一包黑色的药粉。
  雷星云猝然一惊,心知赤发神煞是计,但不论他身手如何快速,都已为时太晚,只见赤发神煞双手一扬,那包黑色药粉遮头盖脸的向他撒了过去。
  雷星云怒不可遏,双掌连发,横身疾退。
  但赤发神煞概是成名海外多年的大魔头,已使雷星云落入彀中,那能如此轻易的化解得开,故而当他撒出的同时,已在一串狂笑声中一跃退了出去。
  那包药粉一经撒出立刻变成了一片黑雾,随风激荡,良久良久方才逐渐消失。
  雷星云虽是退得极快,但当赤发神煞一撒之时,已被撒了个正着,满头满脸都沾满了黑色的药粉,一股怪味直透胸膈,匆忙中用手向脸上抹去,但一抹之下,那怪味愈加浓厚,同时头昏目眩,腹痛呕心之象随之而来,虽是已经运功闭住了周身要穴,但神志昏昏,已经不克自主。
  赤发神煞遥立在丈余之外,放声狂笑不已。
  雷星云牙关紧咬,试着缓缓运功调息。
  但一试之下,只觉心血倒涌,四肢一阵抽搐,周身骨节如散,不由委委顿顿的坐了下去。
  赤发神煞大步走了过来,笑道:“小子,老夫精练的‘百蛊毒粉’,功能蚀骨碎筋,最多十二个时辰,一定教你魂归地府!”
  说罢之后,又是一阵仰天长笑!
  雷星云既悲且怒,恨不得把赤发神煞一口吞了下去,当下强提一口真气,奋起一掌,劈了过去!
  赤发神煞大吃一惊!料不到雷星云竟有这等不可思议的潜力,疾忙闪身一飘,向左跃去。
  但听一声蓬然暴响,一块数尺见方的巨石,已经应手而碎。
  雷星云怒吼一声,身形电转而起,随着赤发神煞闪去一势,又是一掌,狠狠劈了出去!
  赤发神煞大吃一惊,纵身一跃,仍然向左退去。
  雷星云已把他恨入骨髓,掌猛力沉,快速无比,赤发神煞出于意料,狼狈而退,虽是躲得甚快,但最后一掌,仍被掌风扫到了后背之上,在掌风激荡,尘砂飞扬之中,赤发神煞被震得一连两个翻滚,摔到了七八尺外。
  但强提真气,运力发掌,原是负伤中毒之后最需禁忌之事,雷星云虽是终于将赤发神煞击中一掌,他自己却也已筋疲力竭,喘吁一阵,只觉血涌气浮,眼前阵阵发黑,终于一交摔了下去。
  赤发神煞被雷星云掌风扫中,摔得昏天黑地,良久之后方才慢慢爬了起来,只见雷星云似是已经昏迷了过去,他已被雷星云的神勇弄得心惊胆破,遥立在丈余之外,试探着放声大喝道:“姓雷的小子,可敢再来与老夫战上三百回合吗?”
  雷星云斜斜的躺在乱石之间,一动不动。
  足足待了盏茶之久,赤发神煞方才慢慢踱了过去,只见雷星云双目紧闭,眉宇之间一片青乌之色,周身不停轻轻颤抖,赤发神煞方才放下心来,一脚将雷星云的身躯踢了一个翻滚,嘿嘿一笑道:“小子,你不凶了吗?”
  雷星云像死去一般,不言不动。
  赤发神煞收起掉落在地上的“降龙真经补遗”,谨慎的收在腰间,忽然扬手一掌,向斜躺在地上的雷星云劈了过去!
  一声乒然暴响,雷星云立刻被击得五六个翻滚,手足额角等处俱被乱石碰得鲜血四溢。
  赤发神煞跟上前去,得意的注视了他一会,仰天发出一串大笑,又是一掌劈了过去!
  这一掌他已运出了七成以上的力道,在乱石纷飞之中,雷星云又被震得一路翻滚,跌出了丈余之外。
  赤发神煞似是已经心满意足,转身扬长而去,身形逐渐消逝于荒岭乱石之间,终于没了踪影。
  雷星云并未死去,也没到了完全昏迷不醒的境地,他反覆的想着: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他并非怕死,而是他想到肩头所负的重担,和那使他时刻难忘的恩恩怨怨,他死不瞑目。
  他强提着一口心头的真气,凝聚不散。
  忽然——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只听有人咦了一声,慢慢向他身边走来。
  他努力张了张眼睛,但视力馍糊不清,眼前只见一团红色光影,似是来人已到了他的面前。
  他渐渐想起了那向他纠缠不休的红衣丑女,一定是她,她又来做什么了?为何她要苦苦的盯着自己不放?
  方在馍馍糊糊忖思之间,只听那红衣女恨恨的说道:“是你呀!你也有今天呀!”
  声音虽怀恨意,但柔细娇脆,绝不似出之于那红衣丑女之口,他再努力张了张眼睛,但除了一团红色光影之外,仍然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红衣人冷冷哼了一声,又道:“你不会说话了吗?”
  说着忽然一脚向他胁间踢了过来。
  她虽然未用多少气力,但雷星云重伤之余,那里受得了这猝然一踢,一阵彻骨的刺痛,使他全身不由自主的起了一阵颤抖。
  但这一踢却也使他精神因之振奋了一些,他强忍着疼痛,一字一顿十分困难的问道:“你……是谁?我……和你……有仇吗?”
  红衣人冷冷的笑了一阵,道:“你不认得我了?也好,我不妨告诉你,也让你做个明白鬼……”
  微微顿了一顿,道:“我名叫江筠,是魔宫之主八臂飞魔的义女,谷幽兰的义姊,你还能记记得起我来吗?”
  雷星云啊了一声,道:“哦!原……来……是你!”
  江筠冷哼一声道:“不错,是我,我已经找了你很久了……”
  雷星云困惑的道:“姑娘……因何……找……我?”
  江筠恨恨的道:“要杀你!”
  雷星云道:“在下……与姑娘……并……没……仇啊!”
  江筠道:“你跟我没仇,但你害了我那义妹,我要替她报仇!”
  雷星云心中一惊,问道:“她……她……死……了吗?”
  江筠冷冷的道:“她虽没死,但早晚脱不了一死!”
  雷星云喘吁了一阵,挣扎着道:“就烦姑娘为我带上一个口信,就说……就说我对不起她,至死掂念着她,只好……只好来生……”
  江筠冷冷的笑声打断了他那微弱的声音,道:“你不用做梦了,我不会使她想你,我要使她恨你!”
  雷星云心中像被浇上了一盆冷水,蓦然之间,他想到江筠与谷幽兰之间的关系,他记得在离魂洞中,江筠曾痛下煞手,用阴煞掌击伤了谷幽兰之事,他心知自己如今遇在她的手中,已是完全绝望了。
  于是他双目紧闭,不再言语。
  江筠冷笑了一阵,喝道:“你已是活不成了,索性我补你一掌,要你死得更痛快些!”
  纤掌一扬,向雷星云“将台穴”上拍了下去!
  雷星云毫无移动之能,任由她狠狠的一掌拍了个正着。
  那一掌正是阴狠无比的阴煞掌法,雷星云只感一阵彻骨奇寒,顿时周身麻痹,仿佛已剩了一副空空的躯壳。
  江筠神色自若,轻巧的将他肩头的青芒剑解了下来,系在自己腰间,凝注着他格格大笑道:“你已身中奇毒,身受重伤,即使太上老君肯于舍药给你,也再救不了你,我不要你立刻死去,是要你多受上几时活罪……”
  她眉开眼笑的顿了一顿,又自言自语的道:“不过,看样子也不会太久,顶多也只能支持上五六个时辰了!”
  她忽然俯身拉起雷星云一只手来,像拖死狗的一般,在峻蹭的乱石上拖着他向前走去。
  大约走出三丈余远,将他拖到一处山洞般的坑穴之内,又检了一些乱枝枯草掩盖起来,免得被人发觉。
  等到她一切满意之后,方才莲步姗姗,徐徐而去。
  时光一点一滴的逝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五六个时辰,到了黄昏日落之时。
  山岭间西风荒草,一片凄情。
  在斜阳余晖之中,乱石草莽间忽又踱来了两条人影。
  两人一男一女,脚步踉踉跄跄,显然疲惫不堪,但仍支撑着往前行走,东张西望,似在寻找什么。
  原来来的正是大下巴耶赫巴图鲁,与白玉菁。
  大下巴那巨大沉重的包裹仍然背在背上,但宽大的衣服上已是破破烂烂,下巴东摆西摇,显得心中十分焦燥。
  白玉菁样子更是狼狈,她仍穿着那身露着肌肤的破烂绿衣,满头青丝,有几绺凌乱的披拂到面颊之上,但她并不去管它,神色间一派忧戚焦虑之情,茫然的一步步向前走着。
  不久,两人已越过那用枯枝乱草掩盖着雷星云躯体的洞穴,仍然向前继续一步步的走去。
  前面两丈之外,已是这片草岭的较高之处,白玉菁收住疲乏的脚步,缓缓四顾了一周,只见夕阳欲坠,红霞满天,四外暮蔼渐浓,枯树乱石,渺无人迹,不由长叹一声,坐了下去。
  大下巴站在一旁,静静的等了一会,下巴一撅,道:“走吧!”
  白玉菁道:“要走到那里去嘛?”
  大下巴道:“找咱家的兄弟,一定要把他找到。”
  白玉菁哼了一声,道:“找不到他了,他不管咱们了!”
  她双眸之中泪光晶莹,忽然疯狂一般的大喊道:“云哥!云哥!雷星云,雷星云!”
  声音凄厉颤抖,但除了山谷回音之外,却没有一丝反应。
  她收住喊声,双足一顿,道:“我恨死他了!想不到他嘴里说得那样好听,心里却是又狠又硬,居然撇下我不管,自己走了!”
  说着说着益发伤心,不由哽哽咽咽的抽泣起来。
  大下巴长叹了一声,道:“咱家那兄弟,绝不是这等之人,他不会撇了你不管,一定是他也到处里在找咱们……”
  白玉菁应声啐了一口,道:“笨蛋!你怎知他不会,你认识了他才多久,呸!”
  大下巴毫无愠意,下巴一噘道:“我敢对天赌咒,他绝不会自己跑了,咱们慢慢的找他,一准能把他找了回来……快些走吧!”
  说着伸手就来搀她。
  白玉菁把手一甩,叱道:“你少理我,我一看见你就讨厌死了……”
  大下巴怔了一下,道:“咱家理你,是为了咱家的那兄弟,要不为他,就凭你这样大的脾气,咱家根本就用不着理你。”
  他说得郑郑重重,长长的下巴摇来摇去,一副令人啼笑皆非之状。
  白玉菁两眼瞪得滚圆,怒喝道:“滚你的去吧!咱们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谁也不用理谁了!”
  说完,盲无目的的纵身就跑。
  大下巴呆呆的站了一会,一长身追了过去。
  白玉菁跳了几步,忽然收住脚步,啊了一声,尖叫道:“血!血!”
  只见面前一堆乱石之中血迹淋漓,狼藉不堪。
  大下巴已赶了过去,怔怔的看了一会,忽然由一旁检起了一条素巾,向白玉菁扬了一扬,道:“看,这是什么?”
  白玉菁夺到手中看时,更是吃了一惊!不由惊呼道:“天啊!可坑死我了!他……他……”
  再也说不下去,嚎淘大哭了起来!
  大下巴手足无措,急得团团乱转,待白玉菁哭得声嘶力竭,死去活来,方才试探着问道:“你哭什么呀?究竟……”
  白玉菁仍然哭着喊道:“完了!他……他准死了!”
  大下巴急得把脚一跺,道:“是谁死了?你说清楚好不好?”
  白玉菁勉强收住哭声,道:“雷星云死了!”
  大下巴呆了一呆,忽然声如沉雷的大喝道:“胡说!咱家的兄弟怎会死,谁能杀得了他?”
  白玉菁扬着手中的素巾,叫道:“这是他留下的东西,你看看这些血,他……他不是死了是怎么样了!我……我的命好苦哟……”
  说着又哭了起来。
  大下巴半信半疑,大喝道:“要是他真的死了,咱们一定给他报仇!”
  他霍然转了一周,道:“尸首呢?”
  白玉菁啊了一声,似是被他一言惊醒,也呐呐的道:“是啊!他的尸首呢?”
  大下巴道:“咱们快找一找看,也许是他把红毛老怪杀了,这血也许不是他流的?”
  白玉菁被他几句话一说,心中登时充满了希望,揩揩眼泪,细细沿着那血迹寻找起来。
  只见那血迹淋漓不断,曲曲折折的延伸过去,一旁尚有踩折的乱草,劈碎的巨石,显然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搏斗。
  白玉菁心中像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跌跌撞撞,一路向前寻了过去。
  曲曲折折的走出了数丈远近,她终于看到了那个被枯枝荒草掩盖起的洞穴,隐隐约约可以看得到一个身着青衣的尸体。
  白玉菁只觉脑门轰的一声,差点没昏了过去。
  大下巴随在白玉菁之后,也早已看得十分清楚,急快的那枯枝荒草把它拉了开来,只见躺在那洞穴中的不是雷星云是谁?
  大下巴啊啊了两声,把雷星云从洞穴中抱了出来,只见他周身上下像个血人一般,四肢僵挺,面孔青紫。
  他啊了一阵,破锣似的放声大吼道:“兄弟,你死的好苦啊!咱家如不给你报仇,今生誓不为人!”
  跟着也扯开喉咙,放声大哭了起来。
  白玉菁像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双目呆滞,定定的注视着雷星云那僵直的身体,足足有一盏茶之久,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拚力大喊道:“云哥!你……你……”
  她哭着叫着,一纵身把他那冷硬的身体抱了起来,人也随之昏了过去。
  良久良久,她又悠悠醒了过来。
  只见大下巴两眼红肿,仍在擦眼抹泪的道:“兄弟!咱家一定给你报仇,非把那红毛老怪撕成两半不可……”
  白玉菁仍然紧抱着雷星云冷硬的身体,心如刀戮。
  忽然——
  她觉得颈间有一丝冷冷的感觉。
  她怔了一怔,定神看时,只见雷星云似是仍有一丝微弱的呼吸,轻轻的吹拂到她的颈项之上。
  她大感惊喜,仔细试了一下,果然不假,雷星云呼吸未停,但却细如游丝,若有若无。
  她再伏到他胸口之上仔细谛听,听得出微微的心跳之声。
  她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颤声喊道:“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大下巴闻言仔细审视了一下,也不禁狂喜道:“对!他还活着……”
  他手忙脚乱的旋身转了一圈,道:“快!咱们救他活过来!”
  说着把粗大的一只手掌按在雷星云的“右气海穴”上,掌心中一道暖流缓缓的攻了过去。
  白玉菁兴奋的手足无措,闻言如梦初醒,也忙把右掌抵在雷星云“左气海穴”上,慢慢把自己内力传了过去。
  若论起雷星云的伤势,设若是加之于一个平常人身上,就算有八条性命只怕也死光了!
  他中了赤发神煞的“百蛊毒粉”,又被他乒乓两掌的,击得头破血流,内腑到处皆受重创,而后再被江筠以奇重的手法击了一记“阴煞掌”,这些均是致命的重伤。
  但他一来功力深厚,二来他心灵深处的那一股悲愤之念化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始终蕴聚着一口真气,他不停的想着: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故而虽然经过了五六个时辰,蕴聚在心头的一口真气始终不散,保持着微弱的心跳,和游丝般的呼吸。
  经大下巴,白玉菁两人各以真元内力缓缓一催,竟将他那紧闭了的脉穴,逐渐趋于凝固的血液又催得有些活动了起来。
  白玉菁盯注着他的变化,把攻过去的内力又加了两成。
  至少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雷星云竟抽搐了一阵,唇角嚅动了一会,轻轻的呻吟了起来。
  白玉菁说不出是悲是喜,俯在他耳边,一登连声的轻轻喊道:“云哥!云哥!”
  雷星云终于迷迷茫茫的有些清醒了过来,他努力睁了一下眼睛,眼前只见一片馍馍糊糊,但他听得出是白玉菁的声音。
  大下巴见他已然清醒过来,也慢慢停下手来,轻声喊道:“兄弟,觉得好些吗?”
  雷星云勉强挣扎着道:“咱……们不是……梦中……相见吗?”
  白玉菁温柔的轻抚着他的脸颊,道:“不,不是做梦,你……你不过受了点伤,不……不要紧的!”
  但她心中却如万刀齐戮一般,她知这雷星云伤势之重,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虽然暂时清醒了过来,但好的希望已是十分渺茫了!
  雷星云困难的叹息了一声,两眼之中忽然挤出了两行泪水,挣扎着握住白玉菁的手,断断续续的道:“菁妹,我……对不起你!”
  白玉菁凄然应道:“别说这些了,你养伤要紧!”
  雷星云叹息了一声,道:“我这伤是不会好了!”
  他的精神似是振奋了不少,说话的声音也宏亮了许多,两眼馍馍糊糊的可以看到了大下巴与白玉菁的所在,他挣扎着抬起手来分别握住两人的手掌,凄然喘息了一阵,忽然向大下巴道:“大……哥……”
  大下巴喉咙像破锣似的应道:“兄弟!”
  雷星云继续喘息着道:“咱们虽然认识不久,可是一见如故,结为兄弟……”
  大下巴忙道:“不错,咱们义同生死,要是你不幸当真死了,咱家也不愿独生!”
  他虽是有些浑浑噩噩,措词不当,但语调神色之间,却是一派至诚,内心的情感完全流露了出来。
  雷星云苦笑了一下,道:“大哥!但眼下有一件比陪我同死更为重要之事,这事关系着武林存亡绝续,与无数江湖同道的祸福生死!”
  他停下来喘息了一阵,接下去道:“如果大哥真的对我有这样重的情谊,请你无论如何,立刻替我把这件事办到……”
  大下巴忙道:“兄弟,你说吧,不论什么事,咱家都会替你去办,那怕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咱家也不皱一皱眉头。”
  雷星云青乌的面色之上忽然泛出一丝兴奋之容,挣扎着伸手向怀中摸去。
  白玉菁不解的望了他一会,蓦然明白了他的心意,连忙帮他从怀中把觉因大师给他的那褔血书拿了出来。
  雷星云抖动着手指,慎重的交到大下巴手上,道;“把这件东西送到贺兰山龙泉下院,亲手交到天幻禅师手中……”
  大下巴见雷星云对这事看得如此要紧,连忙伸手接了过来,谨慎的揣到腰间,说道:“你放心吧,兄弟,咱家一定把这事办到。”
  雷星云欣慰的舒展了一下眉头,挥挥手道:“快些去吧!”
  大下巴啊了一声,道:“你要咱家现在就走?”
  雷星云道:“越快越好。”
  大下巴怔怔的呆了一会,道:“不行,咱家不能这样把你丢下!”
  雷星云神色一变,道:“你……你不肯答应……”
  一阵抽搐,几乎又昏了过去。
  白玉菁脸色惨变,伏在他耳边不停的轻轻呼唤。
  大下巴大吃一惊,忙道:“兄弟,我去!我去!我立刻就去!”
  雷星云喘息了一阵,又慢慢缓了过来,道:“大哥!辛苦你了!千万记着,立刻把那血书送到……”
  大下巴喏喏连声,道:“咱家记下了,咱家一送下这个立刻就回来找你!”
  雷星云苦笑一下,道:“也许……也许咱们要来生再见了……快些去吧!”
  大下巴不敢再迟疑不走,呐呐的道:“兄弟,好好的珍重养伤,咱家……咱家走啦……”
  他慢慢退了两步,终于一转身,大步而去。
  雷星云望着他驰去的背影渐渐消逝,面部的神色也慢慢松弛了下来,终于轻轻的透出了一口长气。
  此时已是初更之后,一轮新月斜挂天边,阵阵寒风拂面而过,一派凄情的冬夜景象。
  雷星云心头轻松了许多,像是已放下了一条重担,但心头一松,凝聚的一口真气也就有了逐渐涣散之意。
  白玉菁满面泪渍,紧紧抓着他的两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雷星云双目已然黯然无光,轻轻说道:“小兄获得不世的奇遇,结果却一事无成,连父母的血海深仇也不能亲手去报……菁妹,只有把复仇的重担加到你的肩头上了!”
  白玉菁哽咽着道:“云哥!你别说这些了,你把我的心都说碎了!你这样年青,怎么能……”
  雷星云苦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到了末路途穷之时,也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了……”
  他神志渐趋涣散,中气不继,两眼又无力的闭了上去。
  白玉菁哭道:“云哥!你可不能死呀!你死了我还能活得成么?你不能撇了我不管了阿!我的命好苦呀!”
  雷星云两眼中又流出了两滴泪珠,断断续续的道:“我有许多应做之事未做,有不少恩怨未了,我怎么甘心就死?可是……我的伤,唉……”
  他努力张开眼来,道:“菁妹!我……对……不……起……你……”
  然后两眼一闭,无力的把头垂了下去。
  白玉菁大惊失色,拚力大喊道:“云哥!云哥……”
  但雷星云动也未动,毫无一丝反应。
  他颤抖着将手指放在他的人中之上,只觉气息已无,俯在胸口之上,只听心跳已止。
  她定定的呆了一下,一个可怕的意念掠过脑际,他已经死了!
  他是死了!她暗中以身相许,准备与他相伴终生,而且也是这世上她惟一的亲近之人,竟这样惨然死去!
  她终于哇的一声,伏在雷星云的尸身之上嚎啕大哭起来。
  白玉菁见雷星云已死,芳心大恸,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得天昏地黑,声嘶力竭,两只红肿的秀目之中,渐渐流出了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边站着一条人影。
  他不知那人何时而来,不知是那人的身法高妙,还是她在悲痛之中根本没有注意身外的事物,直到那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方才发觉有人到了身边。
  她毫无惊讶之态,随着雷星云的死去,这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对她已失去了意义,不论来的是敌是友,反正都是一样。
  她在悲恸之中早已打定了主意,她要找一处山明水秀的所在,挖一个大大的墓穴,自己陪他生葬其内,以死殉情。
  故而虽是发觉有人到了身后,她却连头都没回一下。
  那人站了一会,忽然开口问道:“他死了么?”
  声如洪钟,震得白玉菁心弦微微发颤。
  她心中一动,不由转身看去。
  只见身后那人竟是一个和尚,一身百衲僧衣,百补千创,满面油垢泥污,身后背着一个红漆葫芦,隐隐嗅得到一阵酒臭之气。
  她原是伏在雷星云身上,把他的头部搂在自己怀中,此刻返身之时,方才使雷星云的面部露了出来。
  那和尚双目如炬,扫了雷星云的尸身一眼,轻轻啊了一声,道:“是他!”
  身形疾如电转,探手就向雷星云面部摸去。
  白玉菁吃了一惊!一时不知他的用意是善是恶,不假思忖,登时一掌推去,同时厉叱道:“不要动他!”
  不料那和尚理也未理,但白玉菁推去的一掌却像推到了一座铜墙铁壁之上,而且一股隐隐的劲力立刻反弹了回来,几乎使她摔了一跤。
  那和尚顾自在雷星云人中之上捏了一把,按了一下,向白玉菁急急大喝道:“他死了多久了?”
  那声调神情威迫凌厉,令人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煞气,白玉菁怔怔的望着他那慑人的目光,呐呐的道:“他死了已经……已经……”
  实则她也说不出雷星云已经死了多久,在忘形的悲恸之中,她早已忘却了时间,忘却了一切。
  那和尚迫不及待的大喝道:“究竟死去了多久?有没有一个时辰?”
  白玉菁忙道:“没有一个时辰,顶多……顶多半个时辰。”
  老和尚应声又道:“你没记错吧?”
  白玉菁忙道:“不会记错,顶多半个时辰。”
  从老和尚的神情语调之中,她仿佛悟出了一点什么?又仿佛抓到一条救命的绳索,不觉双膝一屈,跪了下去,伏在老和尚的脚前哭求道:“老禅师!求你救救他吧!”
  老和尚肮脏的脸上舒展了一下,高声朗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幸亏我和尚没有贪杯,早走了半个时辰,也许咱们的缘份未尽,也许是你命不该绝!”
  说着伸手一拉,将雷星云那已经僵挺了的尸身立刻翻了过来,使他俯卧于地,将两手屈于腹下,双掌自颈至臀,又沿两腿之下,直至脚踵之间,不停轻轻敲击,由快而慢,由慢而快,往复不停。
  白玉菁被老和尚凛人的神态所慑,目瞪口呆,讶然在旁注视,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
  只听老和尚敲到雷星云颈项背脊,以及两腿脚踵上的双掌,初时如击木石,梆梆做响,后来声音渐弱,变成了一种噗嗤,噗嗤之声,到最后竟没了声音,仿佛老和尚不待双掌击到身上就又迅速的提了起来,但他双掌却像有黏性一般,只见雷星云的衣裤随着他的双掌上下噏动,飘飞不已。
  前后过了约有顿饭之久,只见雷星云的衣裤仿佛灌满了气的一般,逐渐膨涨如鼓,最后,老和尚那时快时慢轻轻敲下去的双掌已经不能再把他的衣裤带动,方才听得他长吁一声,停下手来。
  白玉菁看得惶惑不解,心中又喜又怕,不知这老和尚究竟是在耍的什么把戏,但又不敢开口动问,只有木雕石塑般的呆在一旁。
  待那老和尚停下手来,她方才发觉那老和尚满面涨得通红,额际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显然这一阵轻轻的敲击竟把他累得筋疲力尽。
  老和尚咻咻的喘了半天粗气,忽然扳过背后葫芦,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下了六七口酒。
  六七口酒下肚,他方才精神奕奕的恢复了先时的神采,抬头看了白玉菁一眼,眦牙一乐道:“女娃子,我和尚如果救活了他,你就做不成小寡妇了!”
  白玉菁呆了一呆,但却不顾一切的爬了过去,跪在老和尚面前,双手不自禁的抱住他那泥污的双腿,把头靠在他的两膝之间,喃喃的道:“老禅师,多谢你救了他,我……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谢您老人家……”
  老和尚轻宣了一声佛号,道:“你且慢些高兴,他是死是活,不但我和尚,就算是济颠重生,华扁再世,也难有把握使他一定不死……”
  微微一顿,又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我和尚只能尽人事以听天命而已。”
  白玉菁的一颗心不禁又往下一沉,回看雷星云时,只见他俯卧如初,那膨涨如鼓的衣裤已渐渐收缩,重复委顿了下去。
  老和尚扳过葫芦,又灌下两三口酒,再度趋至雷星云身畔,又如法施为,轻轻敲击起来。
  这一次只费了盏茶之久,又使雷星云衣裤膨涨如鼓。
  前后共连续了三次,待第三次雷星云的衣裤膨涨消逝之后,老和尚右掌一抡,抵在了他的“灵台穴”上。
  显然这又是极耗内力之举,只见他面色不停转红转白,额间热气蒸腾,豆大的汗珠又复滚滚而下。
  盏茶之后,老和尚缓缓收回右掌,叹道:“我和尚就是这么点本事,已经都施出来了。”
  说着把雷星云俯卧的身子轻轻翻了过来。
  白玉菁一颗心像绷紧了的琴弦一般,定睛看去,只看雷星云胸头微微有了起伏,唇角微微嗡动,已经有了生机。
  她感激的瞥了老和尚一眼,颤声说道:“老禅师,他……他活过来了!”
  老和尚淡淡的道:“活过来并不是真活,也许等不天亮,他又要死了!”
  白玉菁不禁又是讶然一惊,对老和尚之言一时莫测高深,方在困惑之际,只见老和尚霍然站起身来,沉声喝道:“老衲已以般若禅功催开了他凝固的血脉,收拢了散去的真元,但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解去他所中的剧毒,方能保得性命,快些把他轻轻抱了起来!”
  白玉菁唯唯应命,连忙将雷星云轻轻抱在臂弯之中,只觉他四肢柔软,身上已经有了暖意。
  老和尚微微一笑,大步当先就走。
  白玉菁不及多问,随后紧紧跟着走去。
  老和尚看来脚步走得并不甚快,但白玉菁费尽力气方始追随得上。
  两人一先一后,穿林渡岭,尽往岖崎坎坷之处走去,但走了不及顿饭左右,老和尚就在一处悬崖密林之前收住脚步。
  那处地点十分隐僻,看来像是根本没有人踪之处,但在密林掩映之中,却看得出有数楹茅舍在内。
  老和尚收住脚步,回头一笑道:“你丈夫有没有救,就要看牛岭居士这老鬼在不在家了!”
  白玉菁此时已然镇静了许多,闻言应道:“他……他并不是我的丈夫!”
  老和尚眦牙一乐道:“现在不是,将来就是了!”
  说完,迳向林中走去。
  白玉菁满面通红,只好一言不发,跟着走了进去。
  只见林中甚是清幽,隐隐传来一阵轻微的木鱼之声。
  老和尚边走边道:“总算你丈夫命不该绝,这老鬼果然在家。”
  眨眼之间,已到竹篱之前,只见茅舍共有两进院落,前后满栽花草树木,虽是多已凋枯,但仍然疏密有致,后进正房之中灯火萤萤,想见得到那什么“牛岭居士”仍在做着夜课。
  老和尚在竹篱大门上轻轻敲了几下,不久,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小童推门走了出来,向老和尚与白玉菁飘了一眼,道:“老禅师是要借宿的么?”
  老和尚黄牙一眦道:“我和尚要借宿也宿不到你们这草棚子里来,还不快去把你师父唤了出来,就说醉罗汉空空和尚佛驾到了!”
  青衣小童眼睛眨了一眨,道:“老禅师认得我们师父么?”
  醉罗汉笑道:“娃娃,我跟你师父订交情的时候,只怕连你爹爹还没有投胎哩!”
  青衣小童白了醉罗汉一眼,道:“我师父不定在没在家,我得先去看看……”
  醉罗汉两眼一瞪,喝道:“胡说,你师父如不在家,那后房里念经的是谁?”
  青衣小童抿嘴一笑,跑了进去。
  不久,只见后房中的灯火顿熄,木鱼之声戛然而止,那青衣小童踉踉跄跄的跑了出来,道:“我师父不在家,你们走吧!”
  醉罗汉方欲开口,忽见那小童暗暗伸手向后一指,一面用手摸着右面的脸颊,似是曾被打了一记耳光。
  醉罗汉会意的一笑,突然放声大喝道:“那黄胡子老儿既不在家,我和尚说不得要干一次杀人放火的勾当,把他这几间破房烧光算了……”
  一面大喝道:“快拿火摺子来,咱们放火!”
  那青衣小童立刻在原地大跳大叫的道:“野和尚,你讲不讲理呀,你当真要放火,哎呀,你还打我!啊!啊……”
  一时扰扰攘攘,大乱了起来。
  正在翻腾之间,只见一条黑影由后院中一溜烟的飞跑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根青竹拐杖,大喝道:“谁敢放火烧老夫的房子?谁……”
  但他立刻知道是中了醉罗汉的大当,只见醉罗汉与那青衣小童俱都在原地大跳大叫,脚步并未移动。
  白玉菁偷眼看去,只见那“牛岭居士”模样儿生得甚是滑稽,头颅尖细,两眼细长,颧骨高耸,颏下垂着几根黄黄的胡子,少得可以数得出来,由于瘦骨如柴,一身玄色布袍就像挂在骨头架子上的一般。
  醉罗汉眦牙一笑,扳过背后葫芦,咕嘟咕嘟一连灌了三大口酒。
  牛领居士眉头一皱,青竹拐杖一指醉罗汉,喝道:“醉鬼,三十年前抢了老夫的玉芝参丸,二十年前盗取老夫的还魂宝丹,八年前二次偷我酒喝,这些账算也算它不清,现在,你又干什么来了?惹得老夫性起,一顿竹杖赶了出去!”
  醉罗汉眦牙一笑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和尚待你不好,如来佛可没得罪了你,要不好好待我和尚,我和尚连做七天道场,咒你死得不得超生。”
  牛岭居士竹杖一顿,道:“说吧!醉鬼!这次想要什么?”
  醉罗汉嘻嘻一笑道:“照顾你的生意来了!”
  回头一指白玉菁怀中的雷星云道:“这娃儿得了急病,特来求点仙丹妙药,治得好,大把的银子赏你,治不好,烧了你的房子还得要你偿命!”
  牛岭居士呸了一口,目光在白玉菁雷星云身上转了一转,似是知道推脱不掉,又复竹杖一顿道:“醉鬼!我恨死你了!早晚等你病了,弄点药治死了!”
  说完返身就走。
  醉罗汉呵呵一笑,道:“我和尚打卦算命,还有三十年鸿运,你治也治我不死!”
  伸手一招,与白玉菁双双跟了进去。
  那青衣小童早已先一步跑了进去,把房中灯烛重新点了起来。
  只见房中甚是凌乱,正中是佛像香案贡品,两旁散置着床榻桌椅,此外壁上墙边桌底床上,到处摆满了草根树皮以及蛇干龟壳,各种死去干枯了的动物,摆得满坑满谷,几乎没有插足之地。
  牛岭居士一言不发,顺手往床上一指,示意把雷星云放了上去,立刻俯身为他仔细检查。
  他看得极是详细,约摸过了盏茶之久,方始淡淡的向醉罗汉道:“没有救了!”
  随即站了起来,向一张方凳上坐了下去。
  醉罗汉眉头一皱道:“你不怕我把你那几根黄胡子拔光么?”
  牛岭居士冷冷一笑道:“即使把老夫脑袋拔掉,也无法使他活得过来……”
  微微一顿,又道:“他五脏六腑俱已破裂,淤血积于心经,而且又中了两种奇毒,一入心肺一入骨髓,老夫的这点本领,实在难以为力!”
  说完,闭目不语。
  过了一会,又睁开眼来说道:“他最多还能活一个时辰,快些替他备办后事吧!”
  白玉菁呆了一会,一股绝望之念袭上心头,哇的一声,又伏在床边之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醉罗汉心知牛岭居士不是虚妄之言,停顿了一会道:“这娃儿没有夭寿之征,难道再无药物可以救他了么?”
  牛岭居士哼了一声,道:“药物虽有,只是弄它不来,说也没用!”
  白玉菁闻言忽又一转身奔到牛岭居土面前,跪下哭求道:“老前辈,求您救救他吧,那怕把我的心剜出来给他吃了都行,您千万不能教他死呀……”
  牛岭居士冷漠不耐的道:“女菩萨,老夫没掌着生死簿,管不了人间生死之事。”
  白玉菁哽咽着道:“老前辈不是说有药可以治么?”
  牛岭居士仍然冷冷的道:“恶太上老君八卦炉中的金丹,你能弄得来么?”
  醉罗汉低宣一声佛号道:“未造生时先造死,穷通寿数皆前定,女娃儿,哭也没有用处,他若不该死时,冥冥之中自会留得他的命在!”
  说罢也在一张小凳上坐了下来,灌下两口老酒,瞑目调息了起来。
  白玉菁已经绝望,反而收住哭声,伏于雷星云床边,不时摸摸他的鼻孔,听听他的心窝,微微的颤声抽泣。
  时光在沉寂难耐中一点一滴逝去,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三更之后。
  牛岭居士一直瞑目而坐,此刻忽然睁开眼来问道:“他还没死么?”
  白玉菁啊了一声,道:“他……他还是那个样子。”
  牛岭居士嗯了一声道:“大概也快了!”
  说罢又复瞑目不语。
  忽然——
  一阵脚步之声传了过来。
  来人像是不止一人,毫无顾忌的大步而行,在这静夜之中,那咚咚之声听来十分清楚。
  非常显然的,来人正朝茅舍走来,而且已到了竹篱门前。
  只听一个十分难听的声音说道:“咦,这里还有人住着哩。”
  那声音虽是有如狼哭鬼嚎,十分刺耳难听,但却听得出中气充沛,低沉震耳,由是可知来的定是内功十分精深之人。
  另一个声音接道:“管他有没有人,咱们胡乱到里面住一夜吧!”
  立刻听得一阵咯吱乱响,显然是来人懒得叫门,把那竹篱门硬生生的拆开走了进来。
  牛岭居士双目大睁,沉声低喝道:“醉鬼,这都是你做的好事,把老夫扰得家宅不宁。”
  醉罗汉眦牙一笑道:“我和尚可没带人来,管保是你的亲戚来了!”
  牛岭居士呸了一口,道:“老夫居此数十年来,从无一人相扰,只除了你这醉鬼而外……”
  但他话未讲完,那咚咚的脚步声已到了房门之外,不容众人思忖,只听蓬然一声暴响,一扇房门已被来人一脚踢了下来。
  紧跟着一黄一红,两条人影大步走进房来。
  牛岭居士手抓竹杖正欲迎上前去,但一见两人形状,不由大吃一惊,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原来来人正是那独目老妪与红衣丑女,不知怎样竟也误打误撞的一路打了进来。
  牛岭居士看清了来的不是妖魔鬼怪,惊魂略定,怒从心头起,又复从方凳上一跃而起,沉声喝道:“该死的强徒,因何捣毁门户,骚扰老夫住居之处?”
  独目老妪裂嘴一笑道:“老身想找个安身之处,歇上一宵,不料你这房门如此不济,得罪啦!”
  牛岭居士怒不可遏,沉声一喝,手中青竹杖一顺,“游龙摆尾”,向独目老妪胸前膻中穴点了过去。
  独目老妪冷冷一笑,既不躲闪,也不封格,待那竹杖眼见点到胸前之时,方才伸手一掠,轻轻巧巧的夺了过去。
  只听一声脆响,一根青竹杖立刻断为两截,跌落地上。
  牛岭居士又惊又怒,一连退出三步,肥大的袍袖一扬,一线绿色光芒射了出去,直奔面前打到。
  独目老妪冷哼一声,一伸手接了过去。
  只见牛岭居士射去的原来并非暗器,而是一条遍体深绿,昂头摆尾,半尺余长的小蛇。
  独目老妪嘻嘻一笑,忽然往口中送了进去,一阵大嚼,吞了下去,她吃得格格作响,眉开眼笑,似是香甜无比。
  吃完之后,顺手一抹嘴唇笑道:“还有么?”
  牛岭居士目瞪口呆,退后两步,咕咚一声,又坐回了方凳之上。
  独目老妪目光一转,瞥见了一旁的醉罗汉,咦了一声,道:“和尚,你在这里?”
  醉罗汉眦牙一笑道:“老太婆,久违了!”
  牛岭居士反目一瞪道:“醉鬼,你认得她?”
  醉罗汉笑道:“我和尚别无长处,就是认识的人多,上自玉皇大帝,下至牛鬼蛇神,咱都沾亲带故,多少都能攀上一点交情……”
  微微一顿,道:“这位是哀牢神婆,那穿红的姑娘是她的宝贝女儿鬼面妖姬,两位都算得上当世武林高手,和我和尚不相上下。”
  哀牢神婆啐了一口道:“和尚,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
  牛岭居士目光恨恨的转了一转,道:“醉鬼,老夫说了话算数,迟早我要弄点药把你毒死!”
  鬼面妖姬一直站在哀牢神婆之后,此刻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角,有些羞赧,但又极是与奋的喊道:“妈……妈……”
  哀牢神婆应道:“怎么啦!孩子……”
  鬼面妖姬白森森的牙齿一裂,呐呐的道:“他……他……也在这里?”
  说着偷偷向床上指了一指。
  原来那床铺在桌子与一堆杂物之后,雷星云又被伏在床边的白玉菁遮住了半边,故而哀牢神婆一直不曾看到。
  此刻随着鬼面妖姬的指点看去,不觉大喜过望,当下嘻嘻一笑道:“孩子!这一下他可跑不了啦!”
  鬼面妖姬大嘴一裂,道:“可是,他……他不理我!”
  哀牢神婆笑道:“妈有办法叫他理你!”
  说着正欲走向床铺而去,却听醉罗汉轻宣一声佛号道:“老太婆,不在哀牢山中纳福,携儿带女的跑出来做什么了?”
  哀牢神婆收住脚步,道:“孩子大了,得给她寻个合心如意的丈夫,凭哀牢山中那几个猎夫樵子,那能配得上我们女儿,故而老身……”
  醉罗汉眦牙一乐道:“原来你是寻女婿来了?”
  目光一掠,又道:“寻到了没有?”
  哀牢神婆十分满意的道:“寻到了……”
  用手朝床上的雷星云一指,接道:“就是这个娃儿!”
  醉罗汉宣了一声佛号,道:“郎才女貌,倒是天生的一对,只是,恐怕这个娃儿今生没有福份娶你的姑娘了,他……”
  微叹一声,收住话锋。
  牛岭居士气呼呼的端坐不语,此刻朝床上瞥了一眼,冷冷喝道:“断气了没有?”
  白玉菁一心关注着雷星云的生死,对身外之事不问不闻,哀牢神婆与鬼面妖姬的突然而来,虽然使她也吃了一惊,但立即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了雷星云身上,虽也馍馍糊糊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却未曾放在心上,只顾不时试着雷星云的呼吸,心跳,紧张得几乎就要晕倒一般。
  故而对牛岭居士的喝问之言,也是充耳不闻。
  牛岭居士坐处距本来甚近,伸手向白玉菁肩头拍了一把,放大了声音喝道:“他到底死了没有?”
  白玉菁啊了一声,忙道:“老前辈,他比方才好像好一点了!”
  牛岭居士双目大睁,霍然立起身来,俯在床边上仔细看了一眼,果见雷星云胸部高低起伏,鼻息已然清晰可闻。
  他慢慢的立起身来,讶然自语道:“怪事!怪事!这真是怪事……”
  哀牢神婆不解的看了一会,道:“怎么?他病了么?”
  醉罗汉应声接道:“不但病,而且快要死了!”
  哀牢神婆似是吃了一惊!一把推开牛岭居士,急急伏到床边之上。
  鬼面妖姬也三脚两步赶了过来,见状两只鸡爪般的手掌一阵搓揉,喉中格格的叫了两声,道:“妈……别叫他死了呀!”
  白玉菁又惊又怕,沉声叱道:“你们要做什么?”
  哀牢神婆并不理她,捉头掀脚,把雷星云上上下下翻腾起来。
  白玉菁大急,伸手就向哀牢神婆推去!
  醉罗汉忽然飞身而起,探臂抓住了白玉菁推出的手掌,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死马当做活马医,牛岭居士这黄须老儿既然无济于事,你丈夫的生死倒要放在这苗婆子的手上了!”
  他的话对白玉菁似是颇有安抚的作用,白玉菁果然安静的躲在了一边,心头又升起了无限的希望。
  哀牢神婆仔细检视了一会,独目之中闪出一片焦灼忧虑之态,她绕床盘旋了一匝,忽然一言不发,探手向牛岭居士抓了过去!
  牛岭居士蓦然一惊,哀牢神婆的手法既快且奇,不容他闪避封格,早已将他那细如麻杆般的手臂攫在了手掌之中。
  牛岭居士既惊且怒,大喝道:“疯婆子,你要怎样?”
  哀牢神婆道:“借你点药料用用,只是怕你不肯!”
  说着不管牛岭居士挣扎与否,伸手向他怀中一通乱抓乱摸。
  牛岭居士又羞又恼,又急又怒,无奈哀牢神婆武功太高,挣扎不得,恨恨的向醉罗汉大喝道:“醉鬼!你就瞪眼看着么?这疯婆子……”
  醉罗汉笑道:“这疯婆子蛮不讲理,我和尚可也救不了你!”
  说着扭开头去,眦牙裂嘴的大笑不已。
  牛岭居士只好闭着眼睛,任由哀牢神婆东掏西摸,不多功夫,只见她双手之中已经抓满了许多花花绿绿蠕蠕而动的东西。
  原来那些东西竟是毒蛇、蜈蚣、蟾蜍、蜥蜴之类,俱是含有剧毒之物,在她双手中蠕蠕而动,令人不由寒毛森竖。
  哀牢神婆心满意足的走到桌旁,鬼面妖姬早已跟了过去,不待吩咐,从桌上找来一只大碗,用衣袖揩抹干净,从哀牢神婆手上拉过一条小蛇,五指一捏,一缕鲜红的蛇血与碧绿的蛇液立刻流到碗中。
  那小蛇经此一捏,已剩了一团蛇骨蛇皮,鬼面妖姬随手一丢,又从哀牢神婆手中拉来一只蜈蚣。
  她照样施为,那蜈蚣又被捏得剩了一堆骨皮。
  哀牢神婆由牛岭居士身上搜出的毒物至少也有二十余只,不过眨眼之间,俱被鬼面妖姬将血汁捏在了那只大碗之中。
  白玉菁虽是一心专注着雷星云的生死,但这等景象也使她不由皱眉蹙额,扭过头去。
  同时一阵阵的腥臭气味,也使她几乎忍不住要呕了出来。
  哀牢神婆并不理会白玉菁等反应如何,顾自端起那装满了毒液的大碗,闪身走向床前。
  白玉菁大吃一惊!急忙喊道:“不行!你要把他毒死了!”
  挣扎着就要向哀牢神婆扑去。
  但她双肩捏在醉罗汉手中,任凭如何挣扎,也没挣扎出去。
  牛岭居士哼了一声道:“也好,这一碗灌下肚去,就算铁打的罗汉也能把他毒得七孔流血,要不立时断气才怪!”
  哀牢神婆白了她一眼,睬也未睬,伸手就向雷星云结喉穴上着力捏去。
  只见雷星云口唇应手而开,哀牢神婆毫不迟疑,缓缓向他口中灌了下去,一阵咕噜咕噜之声过后,那一碗毒汁点滴不剩,俱皆灌入他的肚腹之中。
  白玉菁双肩捏在醉罗汉双掌之内,无法挣动,只好呆呆的看着哀牢神婆施为,但惊惧忧愁之情,却完全流露了出来。
  哀牢神婆将那一碗毒汁给雷星云灌了下去,似是长长的吁了一声,独目一转,投注到白玉菁脸上,以近乎温柔的声音问道:“你是谁呀?”
  不待白玉菁答覆,又道:“是这娃儿的妹妹吧?”
  白玉菁只好点点头,道:“你看他……不要紧了吧?”
  她最关心的问题,仍然是雷星云的生死。
  哀牢神婆裂嘴一笑道:“放心吧!我老婆子别的病治不了,专治五毒之症,你哥哥顶多歇上两天,管保没事。”
  白玉菁半信半疑,轻轻挣开醉罗汉的双掌,急步走向床前看时,果见雷星云气息咻咻,面色已是渐转红润,同时额际间已经渗出一股薰人欲呕的腥臭之气。
  白玉菁大喜过望,向哀牢神婆深深一礼道:“老前辈!多谢您救了他的性命……”
  哀牢神婆摆手一笑道:“用不着谢我,我所以救他并不是为了你……”
  用手向鬼面妖姬一指,道:“我是为了我那女儿。”
  白玉菁不解的看了她一眼,道:“为她什么?”
  哀牢神婆嘻嘻一笑道:“老身要把你哥哥收做女婿,把我女儿嫁给他!”
  白玉菁并未听到她方才之言,此刻乍听之下,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差点不曾晕了过去。
  她勉强振作了一下,叱道:“不行,他不能娶你的女儿……”
  哀牢神婆独目一瞪,道:“怎么不能?”
  转身向鬼面妖姬道:“抱他起来,咱们走啦!”
  鬼面妖姬果真依言走向床前,把雷星云一把抱了起来!
  白玉菁又惊又急,一声娇叱,纵身抢了上去!
  哀牢神婆衣袖一拂,一股绝大的劲力起处,把她登时卷得摔了出去。
  鬼面妖姬手脚十分俐落,抱起雷星云,像获得了稀世至宝一般,一阵风般向房外跑了出去。
  哀牢神婆向醉罗汉裂嘴一笑,道:“和尚,老身走啦!”
  紧随鬼面妖姬之后,双肩一幌,相继走了开去。
  白玉菁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顾不得疼痛,歪歪倒倒爬起身来,厉叱一声,飞身追去!

  第十九章  诡计解厄
  白玉菁见鬼面妖姬将死而复苏,昏迷不醒的雷星云抱起就走,心中又急又怒,厉叱一声,飞身就追!
  鬼面妖姬怀抱雷星云,如获至宝一般,叉开大步,一路疾驰,瞬息之间,已出去了一里多路。
  白玉菁用尽全力拚命相追,虽然不致落后太远,但有那神功惊人的哀牢神婆相阻,看来要想夺回雷星云,却是十分不易之事。
  鬼面妖姬放步狂奔,尽向山岭崎岖之处走去,此际不过四更多天,夜色茫茫,在疏林乱树,怪石嵯峨之间,眼见就要失去踪迹。
  白玉菁大为焦急,不由放声大喊道:“放下他!你们不能把他抢走……”
  哀牢神婆紧随在鬼面妖姬身后,初时她并没在意追来的白玉菁,甚至连头也不曾回过一下,及至闻得白玉菁呼喊之言,桀桀一笑,蓦然收步转身,触目一扫跑得气喘咻咻的白玉菁,沉声喝道:“女娃子,你吆喝什么?”
  白玉菁停下身来,喘吁着道:“你们为什么要把他抢走?”
  哀牢神婆虽然收步喝问,但鬼面妖姬却停也未停,顾自抱着雷星云拚命奔驰,几个转弯,已经消失不见。
  白玉菁顾不得与哀牢神婆纠缠,娇叱一声,顺手推出一掌,欲图借势由一侧闯了过去,追赶鬼面妖姬。
  哀牢神婆见状大怒,对白玉菁推去的一掌睬也未睬,肥大的衣袖一挥,一股刚猛的劲力阻住了白玉菁的去路。
  白玉菁虽是仓促之间发掌,但也已运出了七八成力道,她既得静心神尼真传,以七成以上的功力发出的一掌自是非同小可,殊料哀牢神婆仅以护身的罡煞内力就轻而松之的化解了开去,同时她由一侧跃出的身子却像遇上了一堵铜墙铁壁,一声蓬然微震,身不由主的倒翻出了七八步远摔在地上。
  哀牢神婆冷声一笑,喝道:“知道老身的厉害了吗?”
  白玉菁被那长墙般的内力一震,又复狠狠的摔了一交,一时周身骨节如散,血浮气涌,痛苦不堪。
  但她紧咬牙关,一挺身又站了起来。
  哀牢神婆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那矮胖的身子看来却像一堵长墙一般,使她无法逾越。
  她深切了解到这个肥婆的厉害,她那高不可测的武功,只怕连自己的恩师也不是她的对手。
  但她不是易于低头服输的人,不由咬牙切齿的骂道:“老妖怪,你们不讲理吗?”
  哀牢神婆触目一瞪道:“老身怎么不讲理了?”
  白玉菁恨恨的道:“你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人,你们凭什么把他抢走?”
  哀牢神婆道:“你不是他的妹妹吗?”
  白玉菁怔了一怔,道:“不错,可是他……”
  哀牢神婆打断她的话道:“够了,我们孩子要的是你哥哥,并没要你,回家告诉你爹娘去吧!就说你哥哥被老身收做女婿了!”
  白玉菁冷冷道:“天底下也没有这样不要脸的女人,要招我哥哥做女婿,可也得问问他自己肯不肯答应?”
  哀牢神婆微蕴怒容,喝道:“他怎么不肯,多少人做梦还想不到呢!何况他那条小命是老身捡回来的,就算他不答应也是不行。”
  白玉菁咬得银牙格格作响,但面对着这个矮胖的丑婆,却又无法可施,一时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了下去。
  哀牢神婆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白玉菁呆呆的站了一会,又复纵身大步追了上去。她早已拿定主意,就算不能把雷星云抢了回来,也得知道她们把他弄去了那里?
  哀牢神婆听得身后的步履之声,不禁勃然大怒,回头厉喝道:“女娃子!你当真不想活了吗?”
  白玉菁恨恨的看了她半晌,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哭求道:“老前辈,求你慈悲慈悲放了他吧!他……”
  话锋顿了一顿,又道:“他不会答应娶你那女儿的……”
  哀牢神婆不容她把话说完,大喝道:“胡说八道!”
  白玉菁从小被静心神尼收养,一向是娇纵惯了的,那里受过这种委屈,迫不得已才忍耐着跪地哭求,但经哀牢神婆一骂,一股悲愤之念又从心底涌了上来,她霍然立起身来,顺手拔出肩头短剑,一纵身刺了过去!
  同时娇叱道:“咱们拚了命吧!”
  她的身手动作异常快捷,起身拔剑不过在于一瞬之间,但哀牢神婆的动作更快,不待她短剑近身,一股凌厉的罡风已经迎面卷了过来。
  白玉菁志在拚命,何况正当全力出招之际,根本没有封格闪避的余地,但听蓬然一声大震,在哀牢神婆刚阳的掌力震击下,她那娇俏的身影有如落叶飞絮一般翻滚着飘了出去!
  哀牢神婆也不免呆了一呆,盛怒之际,掌下并未留情,而且不远处就是一道石崖,这一掌也许把她的小命送掉,不论她如何出言顶撞,毕竟她是自己女婿的妹子,心中不由激升起一阵愧赧之意。
  方在摇头叹息之际,忽听一声狼哭鬼嚎的喊声传了过来:“妈!你在那里呀?还不来吗?”
  那正是鬼面妖姬焦灼的喊声。
  哀牢神婆面部立刻浮起一层愉悦的笑容,大声应道:“孩子别怕,妈就来了!”
  她已无暇过问白玉菁的死活,裂嘴一笑,转身走去,不一时就消失在疏林乱树的暗影之中。
  白玉菁被她掌力一震,身子直飞出两丈之外,摔落到石崖之下,人也让之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醒了过来,天色已经破晓,遥远的天边泛起一片鱼肚白色,大约已到了五更将尽。
  她自觉已被摔得骨断筋折,内腑也被震得碎为片片,然而她转侧了一下,却发觉并不如她想像的那般严重,虽然她是负了伤,但却仍然好好的活着。
  她缓缓运功调息了一下,只觉脉穴畅顺,周身并无剧烈的痛楚,看来只要调息上一两个时辰,就可复原。
  一阵料峭的寒风掠身而过,吹得她不禁瑟瑟发抖,她看看自己破烂的衣裤,狼狈的惨状,想到种种不幸的遭遇,被困在魔宫的师父,被人抢走的云哥,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出来。
  她愈哭愈是悲痛伤心,红肿的双眼又涔涔的滴下了血来。
  忽然,身侧响起了一声低沉的佛号。
  她悚然一惊,急忙转身看去,只见就在她身旁数尺之外跌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僧,正是那醉罗汉空空和尚。
  在醉罗汉身旁尚坐着愁眉苦脸的牛岭居土,手中又弄了一根细如姆指的竹杖,无精打彩的双眉紧皱,微吁不语。
  白玉菁不知他们是何时而来,但一股委屈之念又涌了上来,情不自禁的扑向醉罗汉哭道:“老禅师,你好狠的心呀!为什么你眼看着那两个妖怪把他抢走,连管都不管上一管!”
  醉罗汉慈祥的把她揽在怀中,拍拍她的肩头道:“你们抢夺男人的事,叫我和尚怎么管法呢?”
  白玉菁挣扎了一下,不由面色微红道:“谁和她争夺男人?凭她也配!我……”
  醉罗汉滋牙一笑道:“妞儿,别急,姓雷的那小子怎么也不会要她,早晚仍然是你的,谁也抢不了去,”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姓雷的娃儿那条命是人家救回来的,就让给她一会儿吧!等她们把你丈夫养好之后再抢回来,不更划算吗?”
  白玉菁被他逗得面红耳赤,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更好,同时,从他口气之中,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也许雷星云真的仍会平安归来。
  方在忖思之际,忽听醉罗汉又道:“那两个女人样子虽像妖怪,心肠却好,也许姓雷的那娃儿和她们攀上了交情,说不定同去万劫魔宫斗那八臂飞魔……”
  话锋一顿,滋牙裂嘴的一笑,又道:“妞儿,快把伤养好,咱们到万劫魔宫去找他,管保找得着。”
  白玉菁心中一动,道:“老禅师说得是真的吗?”
  醉罗汉笑道:“自然是真,出家人不打诳语,难这我和尚还能骗你吗?”
  白玉菁迫不及待的道:“我这伤并不要紧,咱们现在走吧!”
  醉罗汉嗤的一笑道:“傻孩子!你也太心急了!老衲尚要等待几位迟到的老友,何况……”
  目光一转,接下去道:“那姓雷的娃儿也不能这么快就到了万劫魔宫,至少也得疗养上个一两天,他那伤势才能复原。”
  说罢,不管白玉菁再说什么,右掌一抡,紧紧贴在了她的背心之上,一股暖流缓缓传了过去。
  白玉菁挣扎了一下,嚷道:“老禅师!您这是要干什么?”
  醉罗汉呵呵大笑道:“老衲的般若禅功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白玉菁虽在挣扎,但醉罗汉的手掌却像黏在了背菁上的一般,何况她重伤之余,那里挣扎得动,身子几阵颤抖,终于歪歪斜斜的坐了下去。
  醉罗汉掌心中透射出的内力似是愈来愈强,在迷迷茫茫之中,她只觉得激升的热流滚滚不绝,冲激得她阵阵头昏,但四肢百脉,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酣畅的感觉,仿佛浸浴在温泉之中,最后竟真的失去了知觉。
  良久良久,醉罗汉方始停下手来,看看歪在碎石堆中昏昏睡去的白玉菁,满意的滋牙一笑,转向依然呆坐不语的牛岭居士道:“黄须老儿,咱们也该养息一会了!”
  牛岭居士恨恨的哼了一声,道:“醉鬼,你可把我害惨了!迟早有一天我要弄点药把你给毒死!”
  醉罗汉笑道:“只要你办得到,我和尚死而无怨!”
  说毕,扳过背后葫芦,一口气灌下了十几大口酒去,然后瞑目跌坐,沉酣不语,竟然入于浑然忘我之境。
  那石崖之下原是一个小小的葫芦峪口,像是一个天然的大坑,四面草树丛生,十分隐密,此际虽然红日渐升,大放光明,但纵使在附近行经之人,如不注意,也极难发现到他们三人处身的所在。
  如今且说昏沉不醒的雷星云,被鬼面妖姬抱着一路奔驰,忽停忽走,不知走出多远最后在一处山岩洞穴之下停下身来。
  雷星云身中赤发神煞的百蛊毒粉,与红衣女江筠的阴煞掌,两种剧毒浸入体内,深入骨髓内腑,加上被赤发神煞掌击得内创极重,故而曾经一度死去,幸而他命不该绝,醉罗汉空空和尚及时赶到,以般若禅功使他死而复苏,又被哀牢神婆用以毒攻毒之法将他体内的两种剧毒中和溶解,方始幸而保全了生命。
  但这一些依然要归功于他曾服食过龙涎参果,使他较一般练武之人的内功不知高出了若干倍,否则也早已因而死去了!
  然而哀牢神婆以医治苗人之术,以毒攻毒,并非治本之法,反而使雷星云体内五毒蕴聚,无法排出。
  他迷茫之中似是感觉到被人挟持奔驰,但那感觉却迷茫得难以分辨,同时迟滞麻木的头脑也不容他运用思想,只好一切听其自然,昏昏沉睡。
  哀牢神婆与鬼面妖姫将他抱入一处岩洞之内,只见天已大亮,鬼面妖姬赤红的双眼一直凝注在雷星云脸上,血盆大口张了几张,道:“妈!他怎么还是要死不活的呀?”
  哀牢神婆微吁一声道:“傻孩子!他受了重伤,中了剧毒,那能好得这等快法?”
  说着右掌一伸,抵在雷星云小腹气海穴上,一股内力攻了过去!
  雷星云吃她的强猛内力一催,不由全身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呻吟一声,口唇蠕蠕欲动。
  鬼面妖姬白森森的牙齿一裂,叫道:“妈!他要说话了!”
  说着伸出鸡爪般的五指去轻拂雷星云的额头。
  哀牢神婆摇摇头道:“孩子!别惹他!”
  接着俯在雷星云耳边轻声说道:“娃子,老身治得了你的病,却治不了你的命,要想留得命在,还得要靠你自己!”
  雷星云被哀牢神婆内力一催之下,但觉肺腑如裂,骨节如散,全身痛楚不堪,但神志却因而清醒了许多。
  他心念之中存在着极是强烈的求生之意,他虽不畏死,但未了的心愿,肩头的重担却迫使着他生存下去,是以哀牢神婆之言对他有着极大的鼓舞作用,当下紧咬牙关,忍受着难耐的痛苦,尽量试着提气运息。
  初时,他几乎觉得丹田的元阳内力已经完全枯竭,几经努力,方始有了活动的迹象,他虽然意志并未完全清醒,但藉着求生之念的鼓舞,及一种调息疗伤的本能,慢慢运息起来。
  在极端的痛苦煎熬之下,时间一点一滴的逝去,慢慢的已渡过了悠长的一个时辰左右。
  雷星云双眉紧锁,面色青白不专,呼吸急剧,脑部不停起伏,额际间大颗的汗珠滚滚而下。
  及至两个时辰之后,方才见他面色渐渐红润,在哀牢神婆内力相助之下,渐渐打通了周身脉穴,急剧的呼吸也因而缓缓平伏了下来。
  哀牢神婆轻吁一声,停下手来,道:“这娃子不要紧了!孩子,现在他已能运功疗伤,咱们守着他就行了!”
  鬼面妖姬在一旁一直像个石人一般一动不动的盯注在雷星云身上,及至闻得哀牢神婆之言,方才嘻嘻一笑,道:“妈,谢谢你啦!”
  说着轻轻凑到雷星云身侧,慢慢挨着他坐了下来,但她似是也知雷星云正在运功疗伤,不能碰撞于他,故而保持着一尺的距离,像欣赏一件宝物一般,定定的看着他不语,丑陋的脸上满是引人呕心的傻傻笑容。
  雷星云呼吸酣畅,逐渐入于忘我之境,并不知道时间的飞逝,又已到了黄昏入夜之时。
  鬼面妖姬与哀牢神婆守着雷星云平静的渡过了一天,哀牢神婆不时的窥察着他的变化,雷星云愈来愈见好转,他本与常人不同,深厚的内功基础,使他经得起任何打击,故而虽然死而复苏,但经过了五六个时辰的调息就已大致复原。
  他慢慢回忆着发生的一切,他记得赤发神煞与红衣女江筠先后使自己受了致死的重伤,而后几度死而复苏,幸而遇到了大下巴,已将觉因大师的血书托他送去了贺兰山,总算了却了一件心愿。
  忽然——
  他又大大吃了一惊,他记得白玉菁是与大下巴一齐的,如今她到那里去了?他竭力整理着混乱的思绪,但一时却茫茫然的再也想不起什么。
  偷眼悄悄看去,鬼面妖姬与哀牢神婆正虎视眈眈的守在两侧,他暗暗吃了一惊,赶忙闭起双目,仍然装作尚未醒来的样子。
  这两个妖怪般的女人,他是记得的,同时也使他蓦然之间模馍糊糊的记起了在牛岭居土处的一些片段。
  他静坐不动,依然继续调息,慢慢筹思着如何脱身。
  忽听鬼面妖姬轻轻叫道:“妈!我……我饿了!”
  哀牢神婆嗯了一声,道:“孩子,不但你饿了,这娃子也该好好的要他吃一顿了……”
  她蓦然伸出手来向雷星云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道:“娃子,该醒醒啦!”
  她似是早已看出雷星云已经复原,故意赖着不动。
  雷星云怔了一怔,但却一声不响,眼睛睁也不睁,恍如不知不觉一般。
  哀牢神婆似是忖思了一下,犹豫着道:“孩子,妈去给你们弄吃的来,你就在这里守着他,千万别离开一步。”
  鬼面妖姬连连应道:“我知道啦!”
  哀牢神婆蓦然向雷星云伸手一拂,一阵指风过处,已将他左右“肩井”“涌泉”四穴完全点住,这样一来,雷星云就变成了个四肢瘫痪的废人,一动也难再动,但他却仍未张开眼来,心中不禁浮起了一层欣喜之意。
  哀牢神婆也不免呆了一呆,但旋即嘻嘻一笑,又盯嘱了鬼面妖姬一阵,顾自离开洞穴而去。
  雷星云静待了大约一盏热茶之久,估量着哀牢神婆已经去远,于是慢慢的加急喘息,装作出一副痛苦之状。
  原来他四肢穴道被制,但却能听能看,能言能语,因见哀牢神婆已去,如不急速设法脱身,更待何时!
  鬼面妖姬本来极是关切的注视着他,见状果然大为吃惊,连忙尽量放低了声音问道:“你又怎么啦!”
  她一时手足无措,两列白森森的牙齿裂来裂去,活像一只人猿在焦急的抓耳搔脚一般。
  雷星云喘息了一阵,故意挣扎着喊道:“我渴……水……水……”
  鬼面妖姬连连哦了两声,一时不由团团回转,但穴洞之中一无所有,根本找不出一滴水来。
  她焦急的转了一周,无可奈何的俯在雷星云耳边轻轻说道:“等妈回来,就……就有水喝。”
  雷星云又连声喊道:“水……水……”
  鬼面妖姬额头上立刻渗出了点点汗珠,又妖声怪气的道:“等一会……等一会吧……这里没水……”
  她似是本来就拙口笨腮,看他急起来,越发说不出话来。
  雷星云偷眼望去,只见她面貌虽是丑陋不堪,甚至有些令人惊骇、呕心,但表情却是十分赤诚,心头禁不住滋生出一股愧意。
  但他此际却无暇顾及这些,缓缓停下喘息,说道:“你不听见那流水之声吗?”
  鬼面妖姬侧耳听了一下,果然遥遥传来一片潺潺的流水声。
  她稍稍犹豫了一会,道:“妈说过我不能离开这里一步。”
  雷星云道:“她也说过要你看着我渴死不管吗?”
  鬼面妖姬怔了一怔道:“你不会渴死!我妈一会就会回来。”
  雷星云冷哼了一声,道:“我重伤之后,如无水喝,立时就会渴死,就算渴不死,我也忍受不下去,只好自断心脉而死了!”
  鬼面妖姬吃惊的啊了一声道:“怎么?你要自杀?”
  雷星云道:“不错,我不要活了!”
  鬼面妖姬果然大惊失色,急忙连声哀求道;“你不能自杀,我不要你死,我……我去弄水!”
  说着连忙解下雷星云身上空空如也的水袋,大踏步向穴洞外走去。
  雷星云见她走去,微吁一声,连忙运用“降龙残篇”上所载的“真气破穴”之术,运功自解被闭的穴道。
  哀牢神婆本是一个经验老到,老谋深算之人,但她却没料到雷星云会支开鬼面妖姬,更料不到他居然能以“真气破穴”之术自解穴道。
  大约费去半盏热茶的工夫,雷星云四肢骨骼一阵格格乱响,被闭的穴道已经被一股真气冲得解了开来。
  他略一调息,连忙幌身而起就欲急急离此而去。
  但当他刚一回身之际,却发觉鬼面妖姫已然立于洞穴之前。
  只见她手中抓着一只盛满泉水的水袋,丑陋的脸上满是疑讶与惊喜参半的表情,呐呐的喊道:“你……你……”
  雷星云勉强一笑,向她深深一揖道:“在下多承姑娘与令堂老前辈相救,恩同再造,感念不尽……”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在下尚有急事在身,深恩厚德均容异日相报,在下……在下只好就此别过了!”
  说着就欲向洞外走去。
  鬼面妖姬狼鸣般的叫了一声,道:“你不能走,你一走我就……我就要死了!”
  雷星云对她虽是十分同情,但一见到她那拱肩驼背,赤眼利齿,夜叉般的模样,不由同情之念大减,当下沉声说道:“在下业经说过,对姑娘的大恩大德日后必有相报之处,但眼下实在无法多陪,至于姑娘要死要活,在下也就管不得了!”
  鬼面妖姬也已看出雷星云的冷漠坚定表情,料想难以留得他住,丢下手中水袋,鬼叫一声,就向雷星云扑来。
  雷星云旋身一转,避过鬼面妖姬的扑抓,就欲由她一侧冲出洞去。
  殊料他却有些低估了鬼面妖姬的功力,只觉她随着自己旋身闪避之势,招式一变,如影随形扑上身来,两只鸡爪般的手掌,竟将他衣襟牢牢抓住。
  雷星云不禁吃了一惊,右掌一抡,向她迎胸扫去,同时猛然一跃,仍向洞外跃了出去!
  但听嘶的一声,鬼面妖姬手中抓下了雷星云两片衣襟,却被雷星云一掌扫中前胸,闷哼一声,摔于地下。
  她极爱雷星云,已把他视同自己私有之物,见雷星云绝裾无情而去,心中悲痛已极,但她无意伤害于他,故而牢牢抓住他的衣襟,雷星云急待脱身,而且分不清她的用意是善是恶,故而匆促中一掌扫去,竟用上了六七成的力道。
  鬼面妖姬无备之中被一掌击中,像遽受雷击一般,乒然摔于地下,一时竟然昏死了过去。
  雷星云呆了一呆,望着鬼面妖姬僵直的身子,心头顿时大为不忍,竟至呆呆的忘了应该采取何种措施。
  鬼面妖姬仅是昏迷了一会,立刻苏醒了过来,一仰身坐了起来,怔怔的望了雷星云一眼,白森森的两列牙齿一裂,狼哭鬼嚎的大哭了起来。
  雷星云双眉紧皱,被她的哭声惊得如梦初醒,一言不发,立刻返身向洞外跑了出去。
  鬼面妖姬并未起身追赶,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扯着喉咙嚎淘大哭,声震四野,凄厉难闻。
  雷星云已顾不得对她的歉疚之念,深恐哀牢神婆闻声赶来,展开提纵身法,一路向前奔去。
  此时已经入夜,鬼面妖姬的哭声响彻霄汉,雷星云狂奔出约有二里多路,方才渐渐把那刺耳的哭声抛去身后。
  他停下身来,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心头思如潮涌,一时竟说不出究是什么感觉?
  一阵夜风迎面扑来,使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连日来梦一般的遭遇,使他感慨万端,虽然再度死中逃生,但却说不出究竟是悲是喜?
  此刻萦绕在他心中的迫切之事,是白玉菁的下落,设若她不幸出了意外,那是自己虽死难以瞑目之事。
  他伫立了一会,继续向前走去,此刻处在荒山乱岭之中,根本不知身在何处,只有盲目乱走。
  忽然——
  转过一个山头,一片浩瀚的海水蓦然呈现在眼前。
  海中数里之外就是万劫魔宫所在的海中山,原来他绕来绕去,竟然又绕到了青海之滨。
  他心中动了一动,收住身形,长长的吁了口气,遥望海中山巅,一片黑漆迷蒙,不禁大生感慨。
  他茫然呆立,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方在为难之际,忽听一阵脚步之声传了过来。
  他蓦然一惊!连忙在一堆乱石后匿下身形,凝神循声看去。
  虽然夜色迷蒙,浓雾渐起,但他目力奇佳,自信三两丈距离之内有人行走尚可看得清楚。
  然而转头四顾之下,数丈之内却渺无人踪。
  他不禁愕然呆了一呆,心想难道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不成?凝神再听,果然没了声息。
  他有些哑然暗笑,自己怎的如此神思混乱起来,竟然无中生有,凝神疑鬼,朝猜乱疑。
  正当他欲举步离去之时,忽听又是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这次他听得极是清楚,分明是三四人同行之声,而且步履沉重,似是最多不过就在两丈之内。
  他再度急急循声看去,但那脚步声戛然顿止,视力所及,依然并不见一条人影,四周数丈之内根本没有人迹。
  这一下他不能不讶然失色,一时寒毛俱皆根根直竖了起来。
  他并不信世间真有鬼神,然而眼前的遭遇,除非是遇到鬼之外,再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惊惧之中,他突然伸手向肩头拔剑。
  但肩头空空如也,恍惚之中,他不知自己的青芒剑是何时遗失了的,一时不由又忧又急。
  眼下他武功中的精奥之招,当推“降龙残篇”中的“飞剑”之术,可在数丈距离中以剑气伤人,青芒剑失去,岂非使此一招术无从施展,何况此剑是南凌老人临死之前所赠之物,并且谆嘱自己以此剑杀去那身着紫袍,手持精钢折扇,每年端午、中秋、除夕之夜在川中九顶山出现之人,自己不但未能完成他的遗志,反而将他所赠之剑糊里糊涂的失去,日后泉下相遇,应该如何与他交代,一时不由懊丧不已,长吁短叹。
  他为失剑之事悲伤不已,反而忘记了那奇怪的脚步之声,不觉就地坐了下来,苦苦思索,思索究竟是何时失去的宝剑,遗落在何人之手。
  但谷幽兰之姊,那身着红衣的江筠在取去他的青芒剑之时,他早已昏不知人,故而任凭他如何苦思,也是想不出所以然来。
  大约过了半盏热茶之久,忽然耳际间又响起了一串低沉的笑声。
  这一来雷星云不免大惊失色,听得出那笑声最多不过就在身旁数尺之处,当下陡然站了起来,暗中提气聚力,沉声喝道:“谁?是谁故意戏弄在下?”
  他的耳目不能说不够灵敏,那笑声近在身侧,自应一眼就可看到,但他又一连转了一圈,也是未曾见到人影。
  他心头原有的恐惧之念,此时已化做一团怒火,一时磨拳擦掌,跃跃欲动。
  然而那笑声过后,又是一片寂然,使雷星云不能不疑心自己当真遇到了幽灵鬼魅。
  他的情绪一时变化极是剧烈,忽悲忽喜,忽忧忽怒,仿佛走火入魔一般,不知不觉之中把提聚的功力也因而缓缓散了开去。
  正当他陷于迷惘之际,只听一声清越的朗宣佛号之声起自身侧,有如暮鼓晨钟,使他蓦然之间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那混乱的思锗,一时之间完全平复了下来,虽仍未看到那朗宣佛号之人,但从那声调之中,使他觉得心平气和,恐惧,与喜怒哀乐之念尽皆消逝,宛如佛前拈香的信士,已深深沉醉在佛光普照之中。
  他细细看去,这次已可看得清楚了,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僧,穿了一身肥大的黄布僧衣,就跌坐在面前不远之处。
  雷星云像落入梦境之中一般,定定的凝注了他一会,方才慢慢走了过去,深深一揖道:“老禅师因何在这等荒山野岭之中打坐?”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施主,你呢?”
  雷星云怔了一怔,一时倒张口结舌的答不上话来。
  他默默思忖着自己所以未曾发觉那老和尚的原因,原来那老和尚瘦得似是仅仅剩下了一把骨头,一袭过于肥大的僧衣由肩部垂了下来,乍然看去,完全像是一块三角形状的石头。
  雷星云已记不得方才是否曾经看到过这块“石头”,但他仅凭直觉,就知道遇上了一个世外高僧。
  老和尚的目光有如两道冷电一般,在雷星云身上缓缓一掠,再度朗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高姓大名?”
  雷星云忙道:“晚辈雷星云,不知老禅师上下怎样称呼?”
  老和尚道:“老衲道世已久,荒山苦修,要那称呼何用?”
  雷星云沉忖了一下,道:“老禅师世外高僧,但不知何以要来此地……”
  说着用手向万劫魔宫所在的山上一指,道:“老禅师可知那是什么所在么?”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老衲正是为此而来!”
  雷星云心中一动,只见老和尚慈眉善目,一团正气,谅来是正大来路之人,但因他不肯说出法号,终是摸不清来历,不敢深言。
  另一件使他大感骇异之事,同时吸去了他的注意,原来那老和尚并非坐于地上,而是坐于一簇荒草之上。
  那一簇枯萎的荒草看来即使有几片落叶也能把它压得歪倒下去,但老和尚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却是丝毫无损。
  雷星云一时不由膛目结舌,这是何等玄奥的功力,如非亲目所见,简直是万难相信之事。
  忽然他想起了方才所听到的那若有若无的脚步之声,难道也是这老和尚弄的花样,看来这真是一个令人莫测高深的人物。
  老和尚见他只顾痴痴发怔,微微一笑,道:“老衲虽不善于阅人,但由施主外貌看来,英姿勃发,侠气迫人,不知何以却要投身邪魔,虚掷一生!”
  雷星云双眉一挑,道:“老禅师误会了,在下怎会投身邪魔外道!”
  老和尚又扫了他一眼道:“难道施主不是万劫魔宫属下之人么?”
  雷星云双目大睁,苦笑了一下道:“万劫魔宫妖徒恃其诡异之技,掀起江湖杀孽,妄图霸服武林,在下虽然不才,怎会投身妖人麾下。”
  咬牙切齿的继续说下去道:“何况在下与万劫魔宫妖徒有不共戴天之仇,眼下正是要踏平魔宫,诛除八臂飞魔等人,不独为报私仇,也是要为江湖武林除去一大祸害!”
  老和尚轻宣一声佛号道:“施主果是性情中人,老衲失言了……”
  目光淡淡一转,又道:“施主这般狼狈模样,不知是曾与何人交手?”
  雷星云黯然应道:“不瞒老禅师说,在下曾一度进入万劫魔宫,但不料……不料却几乎陷身其内,幸而屡经人助,方始侥幸脱身!”
  老和尚仍旧淡然问道:“如此说来,施主定是锻羽而归了,那么还在此地徘徊什么?既已得脱大劫,何不远走高飞?”
  雷星云意气昂扬的道:“在下岂是畏死贪生之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容万劫魔宫妖徒横行于武林江湖之上!”
  老和尚颔首笑道:“志虽可嘉,愚行可悲!”
  说罢瞑目不语。
  雷星云向老和尚凝注了一会,见他依然坐在那一簇枯草之上,动也未动,看来宛如凌虚坐在那里一般。
  他本欲举步走去,但因那老和尚曾说是为了万劫魔宫而来,从他语句之中,显然是有助正祛邪之意,何况单凭老和尚的轻身奇功已足以使他惶骇惊动,是以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老和尚忽又睁开眼来问道:“施主怎的尚未离去!”
  雷星云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试探着问道:“老禅师想必是为主持武林正义,声讨魔宫妖徒而来的了?”
  老和尚淡然应道:“可以这等说法。”
  雷星云神色凝重的道:“以老禅师的佛门神功,想来定可大破魔宫,不费吹灰之力!”
  老和尚轻宣一声佛号道:“如能使魔宫之徒弃恶向善,固是无量功德之事,如老衲力不能及,则一生功果尽付流水。”
  目光一闪,接下去道:“须知老衲此来,亦是迫不得已之事!”
  雷星云默然暗忖:这老和尚所说果然是衷心之言,像他这等年逾百龄的有道高僧,如非万不得已,绝不肯轻涉江湖间杀戮之事,如能渡化几个恶人,固是善果,否则只有多造杀孽,毁坏了毕生修行的功德。
  那老和尚言词之间虽然十分感慨,但神色之间却看不出有丝毫激动之情,这使得雷星云对他不由益发钦敬起来。
  他忖思了一下,又道:“老禅师可知道连日来发生的事么?”
  老和尚道:“老衲不知。”
  言下漠不关心,亦无探询之意。
  雷星云心想:这和尚却也古怪得很,如不知天下群雄聚义崆峒,进剿魔宫,以至伤亡殆尽之事,他又是为何而来。
  他忍不住心头欲说之言,沉默了一会,又道:“晚辈甫由魔宫逃出未久,不知老禅师可愿知道一些重大之事?”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如果施主有兴,不妨说来。”
  雷星云微吁一声道:“少林掌门觉因大师亲率武林二百余位高手,直捣魔宫,不幸误坠妖人之计,全数被歼……”
  说着不由去观察老和尚的神色反应。
  老和尚神色亳无所动,依然淡淡的道:“觉因等人已死了么?”
  雷星云叹道:“觉因大师等虽然未死,但已身受险煞掌毒,最多百日之后仍然难逃一死,而且眼下均已形同废人,被囚地牢之内……”
  老和尚道:“这些想是施主亲见的了?”
  雷星云道:“俱是晚辈亲目所睹,而且觉因大师……”
  但一言未完,却煞住话锋,默然不语。
  原来他本想说出觉因大师托他贺兰山送信之举,但想到自己并未完成此事,说出来亦是十分尴尬之事,故而住口不语。
  老和尚长宣一声佛号,道:“劫数!劫数……”
  神色间仍然十分平静,目光微微一动,道:“施主还有什么话说么?”
  雷星云道:“晚辈意欲与老禅师回去魔宫,再度斗斗那百变神君等人,决一个胜负生死!”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可惜老衲不能与施主同行,只好有拂施主的盛意了!”
  雷星云呆了呆,道:“老禅师既是要声讨魔宫,多上一个帮手又有什么妨碍,何必这等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是嫌在下武功不济么?须知在下……”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如依老衲良言相劝,施主还是早些远离此处的好。”
  微微一顿,又道:“施主骨格清奇,天赋慧根,他年必有大成,但此时此地却不必涉足此事,以免自毁前途……”
  雷星云冷声一笑道:“在下尊重老禅师是有道高僧,但在下却并非一般庸俗之辈可比,即使老禅师不来,在下也要独力踏平魔宫!”
  老和尚道:“壮哉此言,只是施主既曾入过魔宫,因何不将魔宫踏平,而要锻羽而退,弄得这般狼狈模样?”
  雷星云赧然无语,但却不由恼羞成怒,凛然沉声喝道:“在下不自量力,想讨教老禅师两招!”
  老和尚目光一动道:“老衲亦有此意,施主尽管进招!”
  雷星云因惊凛于老和尚的轻功身法,但迫于情势,不得不展露两手绝技,期能与老和尚相偕同行,故而借口讨教,出招动手,然而内心之中却是忐忑不安,不敢有丝毫疏忽之处,及闻老和尚之言,更不逊让,举手一指点去!
  老和尚恍如未觉,任由飒然指风疾点而至!
  雷星云心知老和尚是身负绝世神功之人,故而出手即是绝招,将由“降龙残篇”上所体会的绝学施展了出来。
  但他一指点出,老和尚动也未动,飒然的指风像点入一片空漠之中,连半点回响也是没有。
  老和尚衣袂未动,双掌合什,究是以何种功力化解了自己那可以碎石断碑的指风,丝毫看不出端倪。
  他呆了一下,蓦然双掌同出,罡阳,寒阴,各以八成以上的功力向老和尚迎面拍了过去。
  一寒一热,顿时卷起一股狂飙,势如千军万马,看来势非将瘦如竹杆的老和尚卷得飞出去,击得骨断筋折不可!
  但事实却大大出人意料之外,在风砂飞扬,碎石磙滚之中虽未看出他的情形,但当风砂止息之后,老和尚却仍然四平八稳的坐于原处,不独他丝毫无恙,连他所坐的那一簇荒草也是毫无伤损。
  雷星云咋舌不已,收招不攻,怔怔无语。
  老和尚轻宣一声佛号,道:“施主技止于此了么?”
  雷星云虽是十分吃惊,但却豪气大发的道:“在下所学博杂,虽是费上一天时间,只怕也难以尽数施展出来!”
  老和尚笑道:“施主好大的口气,何妨尽管施展,也让老衲开开眼界。”
  雷星云逡巡着走了几步,道:“在下剑术之上稍有心得,只可惜把一柄宝剑遗失了,如以剑术相搏,也许老禅师难以如此从容。”
  老和尚大笑道:“武技精纯者不择兵器,摘叶飞花,同样的可在百步外取人性命,施主宝刃遗失,何不以枯枝代剑!”
  雷星云悚然一惊,同时不由一阵面红耳赤,当下故示从容的微微一笑道:“多谢老禅师提醒在下!”
  俯身检起一段枯枝,心中却有些怙惙,默忖:这一段枯枝怎能代得了削金断玉的青芒剑,何况自己“飞剑”之术并不精熟,无法将全部功力悉数贯注于剑锋之上,这老和尚又不同于一般对手,看来仍难使他对自己有所敬畏。
  但眼下势成骑虎,只好摒绝杂念,目注枯枝尖端,聚力凝神,斜斜举了起来,准备一击出手!
  老和尚双目炯炯,神光如电,十分凝重的投注在的雷星云脸上,竟慢慢的站了起来。雷星云不知老和尚用意是善是恶,但见他慢慢站起之势竟然十分骇人,一袭黄布僧衣像突然变成铁甲一般,随着他站起之势,锵然有声。
  他不禁惊俱不已,不及细忖,沉声一喝,一剑刺了出去!
  他与老和尚的距离近在咫尺,以“飞剑”之术对敌,自是可使老和尚无所遁形,一招出手,但见枝影纵横,风声飒然,原来那枯枝之上经他以内力贯注其上,坚硬更强似钢铁,但威势毕竟较宝剑减弱了不少。
  老和尚黄影飘闪,身形似动实静,似静实动,在枝影纵横之中,竟难以看到他是否曾经出手。
  但最后却听得卡察数声,雷星云手中的那股长约三尺的枯枝,已经断为数截,落于地上。
  雷星云一连退出数步,赧然无语。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施主获不世奇遇,复具盖代才华,可敬可佩!”
  雷星云不禁凛然一惊,暗忖:自己获不世奇遇,他如何就会知道?难道他已看出自己是由“降龙残篇”上习来的武技了么?
  方在忖思之际,只听老和尚又道:“只可惜施主气浮于心,心难驭气,十成武功只能发挥二三分的威力,纵使学富五车,如不能勘破‘气’字一关,亦难望大成。”
  雷星云啊了一声,一时不由如醉如痴,脑海中满是“气”字,沉思良久,有如醍醐灌顶,蓦然惊觉。
  他望着老和尚那枯瘦的身影,突然一屈膝跪了下去,十分激动的呐呐说道:“多谢老禅师指点迷津!”
  老和尚呵呵大笑道:“施主自认为已经醒悟了么?就以施主眼下的激动之情,就仍是一个‘气’字在作祟……”
  微微一顿,又道:“其实施主年纪青青,正当气盛之时,即使是修持一生的佛门弟子,能够勘破‘气’字一关的,又能有几人!
  不过施主慧根天生,禀赋异于常人,如能稍自抑制,必可事半功倍,使武功突飞猛晋,一日千里。”
  雷星云默然无语,只听老和尚又道:“不论如何说法,施主都是近百年来武林中第一奇杰,就以眼下所有之学,已足为老衲平生劲敌,果尔施主有意与老衲同行,此刻就该上路了!”
  雷星云大喜过望,此刻只好把掂念白玉菁的心肠暂时收拾起来,随着老和尚登时向海边走去。
  此处海水辽阔,距万劫魔宫的海中山至少有六七里路水程。
  雷星云正在思忖如何渡海而过,却听老和尚又道:“当年达摩东来,一苇渡江,老衲虽不敢僭越,但毕生所学,亦薄有所成。”
  说着俯身将两株极小的野草连根拔了起来,顺手向海中丢去!
  两株野草立刻箭射一般飞出五六余远,并排的落于水面之上。
  老和尚微笑道:“老衲要先走一步了!”
  未见双足移动,人已如脱弦之箭,笔直的落于两株小草之上,只见他四肢全然不动,但一袭僧衣却膨胀如鼓,竟在水上疾如流星,向前划去。
  雷星云不禁叹为观止,但却不敢怠慢,连忙顺手拔起一株茶杯粗细的小树,举掌一拂,斫去枝叶,丢入海中。
  然后疾跃而上,向身后劈出一股掌风,但闻水花四溅,那小树也疾快异常的向对岸飘去。
  但此时面前早已没了那老和尚的踪影,及至他赶到对岸,那老和尚已在瞑目跌坐调息起来,见雷星云焦急忙乱之状,微微一笑道:“气血浮动,为武家大忌,施主何不从容将事?”
  雷星云不禁又是一阵脸红,深知老和尚正是藉此考验自己,一时对自己的不善驭气,暗暗自责。
  老和尚仰望一下天色,道:“眼下将届二更,今夜之间,老衲要一破数十年来戒条,与武林中人再度一较短长。”
  微吁一声,收住话锋,似是亦有感慨之意。
  雷星云倒未曾注意到老和尚之言,此刻顾自举目四眺,打量地势,侧耳细听,判断是否有人在附近潜伏。
  这一片密密的山林对他并不陌生,一切均如初来时大致相同,浓雾弥漫,密树如盖,难以详确的查探出是否有人潜伏。
  所不同的是此刻山林中静寂异常,既无那遮天盖地的乌鸣之声,也无虫鸣厉啸之声,静寂得几乎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老和尚也旋身四顾了一下,改以“传音入密”问道:“施主既已来过此地,自是熟悉万劫魔宫的所在,就烦施主带路如何?”
  雷星云也忙以“传音入密”应道:“自然,晚辈理当带路。”
  他无意中遇到这么个令人莫测高深的老和尚,以致二度转返魔宫,他虽当身受剧毒重伤初愈之后,但神志十分清醒,大破万劫魔宫,方是他真正的惟一当务之急,故而一有机会,立即二度转来。
  同时他也早已盘算清楚,幸而已转托大下巴贺兰传讯,纵使自己与这老和尚再度失败,尚有少林上代掌门高僧天幻禅师为继,仍可纠集武林英豪,再筹破敌之策,设若自己与这老和尚幸而能将八臂飞魔制服,踏破魔宫,而后方能谈得到再办其他之事,故而他仍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而来。
  当下毫不迟疑,急步当先,一路向上行去。
  他虽是二度重来,但对山上路径依然并不十分熟稔,何况此际是由另一方向而来,但他知道万劫魔宫是在于山顶之上,不论何一方向,只要向高处走去,迟早皆可到达魔宫之外。
  但那密树乱石,处处皆似鬼影幢幢,使他不得不提高警觉,步步为营,慢慢向上走去。
  老和尚并不催促,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悄然无声的慢步而行。
  两人一连走出一里多路,眼看已将到达山巅,雷星云自认为搜索得十分细密,一路行来,并未发觉任何阻碍。
  正行之间,忽听背后的老和尚呵呵一笑道:“施主慢走!”
  雷星云不禁怔了一怔,心想:他既不以“傅音入密”交谈,而且故意发出笑声,岂非故意露出行藏。
  当下只好收步转身,轻声应道:“老禅师有何吩咐?”
  老和尚笑道:“这丛尔小山业已走了一半多路,老衲虽是初次前来,但谅来魔宫不远,且待迎接之人到来之时再走不迟。”
  雷星云立时悟出老和尚之意,心知他定是发觉了潜伏之人,不由暗暗吃了一惊,但却故意大声笑道:“魔宫妖徒俱是鼠窃狗偷之辈,虽然有人来接,也只不过在暗中鬼祟行事,怎敢明目张胆现身相见?”
  老和尚笑道:“老衲却不能与历次来客相比,要教他无所道形。”
  说罢,举手一拂,一股劲风扑了出去。
  他本是瘦得形同骷髅,伸出的手掌有如鸡爪一般,但一拂之力,却是大得惊人,而且那肥大的袍袖竟发出一片金铁锵锵之声。
  那一股劲力并非击向树巅,亦非击向四外任何一方,却向身侧不远处的地面之上击去!
  但听蓬然一声大震,巨石磙滚,犹如天迸地裂一般。
  雷星云大为惶骇,老和尚既是发觉有人,缘何却要一掌击向地面,难道是故意显示他的掌力不成?
  方在困惑不解之际,却为所见的景象又大大吃了一惊!
  老和尚劈去的一掌,劲力已过,风砂渐息,只见竟被劈出了一条丈余深的地道,凝神细看时,原来那是早经挖就的一条地道,顶部铺以巨石,不知绵亘多长,而且沿着地道的株株巨树,均被挖得中空,在树干上凿出几个小洞,如此由地道进入树洞,自是可将来人看得一清二楚。
  雷星云惊讶不已,如非老和尚首先发觉,自己倒是再也难以想到之事,看来山中地道绝非仅此一条。
  老和尚轻宣一声佛号,声如洪钟的喝道:“老衲不速而至,有劳众位远迎,何不出来相见?”
  那地道中果然正有人在,听得老和尚呼声,似是自知难以掩藏得住,一声长啸起处,四条人影立刻一跃而出。
  雷星云深深一愕,原来来人正是独孤恨与三个黄衣老人。
  他一时颇觉难解,独孤恨与黄衣高手俱是魔宫中一流的顶尖高手,怎会来此安桩设卡。
  但他立刻恍然悟到必是原先的暗桩发觉自己与老和尚联袂而至,回宫报讯,招来的独孤恨等人。
  老和尚巍然默立,单掌打了一个问讯道:“老衲不远千里而来,意欲一见贵宫之主!有劳诸位引见!”
  独孤恨越众当先,满面羞愧尴尬之色,目光阴阴的瞥了雷星云一眼,方才转向老和尚双拳一拱道:“敝宫之主事先未知老禅师驾到,匆促间未克亲迎,但已着人备办素斋为老禅师洗尘。”
  阴阴一笑,接下去道:“敝宫僻处边荒,一向不事修整,山间小路坎坷,只好屈驾老禅师由地道而入,老朽就此带路了!”
  说毕,不待老和尚反应如何,身形一闪,当先仍向地道飘了下去,三个黄衣人如影随形,一闪而逝。
  老和尚轻宣一声佛号,缓缓举步欲下。
  雷星云急忙伸手一扯他的僧衣,悄声说道:“这老儿惯弄狡诈,晚辈已数次吃过他的大亏,由地道而入,正好中了他的诡计,老禅师不可不慎!”
  老和尚笑道:“老衲一生惟谨慎,难道还能着了他的道儿不成,施主如若有所顾忌,老衲只好独自前往了!”
  雷星云料不到老和尚竟使他碰了不软不硬的一个钉子,面色微红,冷冷哼了一声,竟也随着老和尚一跃而下。
  地道中甚是宽大,四面皆铺嵌着巨石,光滑平整,行走起来甚是舒畅,老和尚并无丝毫顾忌,尾随着独孤恨等人急急而奔的身影,一路追去,他脚步看来移动得并不如何快速,但似慢实快,以致雷星云运尽全力,始能勉强随在身后。
  不过半盏热茶之久,地道尽头已见莹莹灯光闪闪烁烁。
  老和尚神态从容,忽然停下脚步,轻轻笑道:“施主可想出老衲何以不畏这地道中的机关布设么?”
  雷星云赧然笑道:“这地道中根本并无机关布设,因为原是魔宫妖徒布设桩卡之用,晚辈反应过于迟钝,老禅师见笑了!”
  老和尚神色凝重的道:“这不过仅是其一,其二是老衲亦粗通土木建筑之学,正想藉此先行查看一下魔宫建筑究系出于何人之手……”
  微微一顿,忽又改以“传音入密”说道:“不出老夫所料,此地建筑图样,定系出之于西荒野叟……”
  雷星云喜道:“魔宫之内最令人困恼的就是那奇形怪状的建筑与难以预防的埋伏布设,老禅师既是稍通土木建筑之学,看来已有一半致胜的把握了!”
  老和尚肃然说道:“设若出于他人之手,老衲自忖尚不放在心上,但是……”
  微吁一声,接道:“西荒隐叟的土木之学较老衲稍高一筹,老衲自愧未曾悉心苦学,也许今日西闯魔宫之举,使老衲难以全身而退。”
  说罢,举步而行,显然心情十分沉重。
  雷星云怔了一怔,不惶多顾,相继急步而出。
  尽头处一道石阶,斜斜向上行去,出口处像似一重门户,走出去看时,却是一座十分宽敞的大厅。
  厅中桌椅罗列,像是议事之所,五六个黑衣蒙面之人守在一侧,独孤恨与三个黄衣老儿则在大厅正中迎着老和尚微微而笑。
  老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想必已知老衲来意,就烦通报贵宫之主,请出一见。”
  独孤恨躬身应道:“老禅师请坐片刻,敝宫之主即刻就要亲出接待。”
  目光向雷星云转了一转,阴阴的接下去道:“尤其二度来本宫做客的雷小侠,更是本宫之主急于要接待之人。”
  雷星云冷声一笑,并未理睬,他自被老和尚开导之后,已深知驭气之重要,故而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避免意气用事,由于他屡获奇遇,内功精湛,稍加抑制,即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故而与独孤恨面面相对,他依然并无激动之情,但心中也是十分忐忑难安,这座大厅自己并未来过,难以说出此刻是置身魔宫何处,同时觉因大师等十一位掌门人的生死情形以及华双红、静心神尼、谷幽兰等人目前究竟是死是活,亦是使他十分掂念,难以安心不想之事。
  方在忖思之际,忽听一阵呵呵大笑之声轰然传来。
  只见一个身着紫衣,长髯垂胸的老人健步而入,身后紧随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身背钢铁折扇的魔宫四大金刚。
  雷星云见状不由一呆,他原认为百变神君柳天建即是八臂飞魔浊孤仇的化身,但眼下这长髯拂胸的老儿,虽亦是一身紫袍,但面目却完全不同,连胖瘦也十分悬殊,无论由那一角度看去,也绝非百变神君柳天建。
  独孤恨与三个黄衣人立刻恭谨的施了一礼,同时向老和尚道:“本宫之主驾到。”
  老和尚迎上一步,双掌合什,朗声说道:“阿弥陀佛,独孤施主,久违了!”
  紫衣老人呵呵大笑道:“终南一别,算来该有多少年了?”
  老和尚毫不迟疑的道:“整整一个甲子。”
  雷星云益加困惑,原来老和尚与他竟是六十年前的相识,两人相见之下竟在叙述别情,当真有如老友重逢一般。
  他不停窥察着八臂飞魔独孤仇的一言一动,奇怪的是连他的声音也没有与百变神君相似之处,脸上光滑平整,虽是相距咫尺,也看不出戴有人皮面具。
  难道百变神君当真另有其人么?
  他目光转来转去,忽然若有所悟的冷冷哼了一声,收回目光冷笑不语。
  八臂飞魔独孤仇与老和尚一阵寒喧,缓缓把目光转到雷星云身上,道:“此位壮士是与老禅师同来的么?”
  雷星云冷声接道:“尊驾能记得六十年前之事,如何眼前之事倒忘得一干二净?”
  八臂飞魔浊孤仇笑道:“老朽愚拙,不解壮士此言之意。”
  他虽装做得十分平静,但语调之中已可隐隐听出怒意。
  雷星云目光转动了一下,笑道:“在下与尊驾已有数面之缘,屡承厚待,感激不尽。”
  煞下话锋,微笑不语。
  独孤恨从旁一笑道:“素斋业经备就,不知是否立刻……”
  他显然是有为八臂飞魔解围之意,但不待说完,老和尚枯瘦的手掌摇了一摇,笑道:“老衲久已不食人间烟火,盛情心领了!”
  八臂飞魔一笑转身,道:“老禅师道行高深,老朽深惭不如。”
  老和尚淡淡的道:“终南相聚之时,独孤施主当弱冠之年,不意今日有此成就,威震武林,气吞河汉,老衲又自逊色多了……”
  话锋一转,开门见山的道:“老衲数十年前已誓言不再涉足江湖,但今日迫不得已,千里跋涉,只为请施主大开方便之门,容老衲与小徒等见上一面。”
  雷星云闻言不由一愕,只听八臂飞魔笑道:“老禅师佛驾亲临问罪,老朽实感惶愧,但其中亦有不得已的苦衷,少时当向老禅师详述此中曲折,”
  阴阴一笑,又道:“令徒等在此备受优待,现正在本宫临秋轩贻养,老禅师如急欲相见,就请移玉同往如何?”
  老和尚含笑应道:“烦请施主带路了!”
  八臂飞魔呵呵一笑,转身出厅。
  老和尚更不答言,相随而出。
  雷星云困惑不解,不知要去见何人,但却不暇多想,在四大金刚与独孤恨簇拥之下,急急一路行去。
  魔宫中夜雾正浓,但却平静异常,看不出有何事故发生,雷星云边走边想,他记得上次与百变神君赌斗之际,华双红猝然而至,不知与他说了一句什么,掷给他了一件什么东西,百变神君仓惶而去,自己方始藉机逃出,显然那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故,但此刻看来,却似是并无任何变化,想来那留在魔宫的华双红,定然是遭了百变神君的毒手,凶多吉少。
  忖思之际,已穿过一重院落,到了另一座厅房之前。
  厅中灯火通明,人影幢幢,院中不少黑衣人逡巡往来,见八臂飞魔一路行来,俱各躬身为礼,状至恭谨。
  厅门立被推开,呈现在眼前的景象,使雷星云不禁愕然不已。
  原来觉因大师等十一位高手俱在其内,见众人走入厅中,面部俱浮现出一股激动的表情,但却分不出是喜是悲。
  觉因、觉慧首先急急向前赶了几步,屈膝跪在老和尚面前,含泪说道:“弟子愚拙无能,累人累己,百死莫赎……”
  言来沉痛无比,以致呐呐的接不下话去。
  原来老和尚正是少林上代掌门,在贺兰山龙泉下院贻养的天幻禅师,目光一扫众人,长宣一声佛号道:“劫数!劫数!”
  他虽是修为高深之人,但面对着狼狈不堪,面带病容,陷于魔手的觉因大师等人亦不禁凄然神伤。
  雷星云此时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和尚功力那等高强,但心中疑团重重,大下巴送信再快,也不会那等快法,想来天幻禅师定是早已得到消息,特地赶来,并未见到那觉因大师的血书。
  天幻禅师袍袖一扫,觉因觉慧同时立起身来,觉因大师又向雷星云合掌一礼,激动的说道:“多蒙雷施主奔波劳累,老衲等虽死难忘!”
  雷星云面色一红,呐呐无言,但一粟子,樵隐神叟等人俱向他投来十分感激的带泪目光。
  天幻禅师目光一扫面含阴笑的八臂飞魔及围立在厅门之外的独孤恨与四大金刚等人,缓缓开口说道:“老衲不惯绕湾子说话,今日之局,不知施主准备如何善后?”
  八臂飞魔笑道:“一切悉凭老禅师裁处!”
  天幻禅师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并无追究既往之意,如依老衲之意,小徒等人即刻随老衲返山,并烦施主亦随老衲一行,俾老衲藉机向施主演说佛法因果,使施主祛恶向善,免遭轮回。”
  八臂飞魔颔首笑道:“老禅师的善意苦心,老朽深为感激,不过,老禅师毕生修持佛门,虽见其一,未见其二,眼下举世滔滔,武林之间,江湖之上,处处皆成罪恶渊薮,老朽之举,正是要翦恶扬善,开今后万世太平。”
  天幻禅师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日前二百余武林英豪被施主一夜之间歼灭殆尽,难道其中并无一个好人么?何况我佛首戒杀生,施主此举,岂非自陷罪恶之中,如能及早觉悟,尚可弥赎罪愆,否则悔之晚矣!”
  八臂飞魔大笑道:“老禅师就是一人千里而来么?”
  天幻禅师道:“不错,老衲就是一人而来!”
  八臂飞魔面色一扳,道:“老朽久仰禅师的瑜珈神功,想是要一现身手了!”
  言下已有翻脸之意。
  天幻禅师从容镇静的道:“老衲若非万不得已,不愿出手,尚望施主三思!”
  八臂飞魔笑道:“若欲和平解决,老朽亦有一点愚拙之见。”
  天幻禅师道:“施主不妨说来。”
  八臂飞魔目光蓝焰激射,扫了觉因大师等人一眼,道:“令徒等无端率众骚扰本宫,已被老朽以玄阴掌法击伤内腑,眼下形同废人,数日之后必死无疑,但老朽原无斩尽杀绝之意,如老禅师愿息兵戈,老朽愿为令徒等治好伤势,任凭返山,但今后武林必须听凭老朽节制……”
  微微一顿,声调低沉的接道:“须知玄阴掌毒除非本宫之外,无人能解。”
  天幻禅师笑道:“老衲一向不惯受人威胁,施主这番心机只怕是白费了!”
  八臂飞魔额下长髯忽然无风自动,阴阴的道:“如此说来,老禅师是要与老衲分一个高下了?”
  举手一挥,独孤等人立即纷纷闪退,园立院中,同时,数十盏气死风灯突然大亮了起来,把院落中照耀得如同白昼。
  八臂飞魔点手一招,当先飘入院中。
  天幻禅师长宣一声佛号,道:“老衲固知难免一场拚搏,凶杀斗殴,虽是佛门大戒,但事到临头,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目光淡淡一掠宛如身息重病的觉因大师等人,徐徐走了出去!
  雷星云心情十分紧张,天幻禅师看来虽似武功盖世之人,但八臂飞魔的诡诈,万劫魔宫的机关布设,形势上仍是十分不利之事。
  他并非担心自己安危,但眼下武林一丝生机已俱系于天幻禅师一人之身,万一不幸落败,实恐武林中再无后继之人,只有任凭魔宫妖徒宰割了!
  当下紧随天幻禅师一跃而出,不离左右,准备随时出手相助。
  八臂飞魔神定气闲,但从炯炯目光之中亦可以看出一丝紧张不安之色,显然他心中有数,今日所遇的天幻禅师,正是武林中最是难测的人物,瑜珈神功,也是武林中最神秘之学。
  天幻禅师从容走入院中,见魔宫妖徒相率聚集,围立院落四周,微微一笑,双掌合什道:“独孤施主赐招!”
  八臂飞魔面色沉肃,一言不发,举手一掌,平胸推来。
  雷星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早已严密的注视着八臂飞魔的出手动作,但对他推出的一掌一时却有些莫名所以。
  原来那一掌看来毫无劲力,而且陌生的很,不知是属于什么掌法。
  天幻禅师并不接招,却似暗运内力,发出一串锵锵之声,顿时之间,一袭宽大的僧袍团团鼓涨起来,情形十分骇人!
  八臂飞魔见状,蓦然右臂一挫,硬把推出的掌力收了回来,呵呵一笑,声调阴鸷的道:“老禅师竟已练成菩陀神胄,老朽的这点掌力,如何能放在老禅师眼里!”
  一言甫落,却蓦然转身变招,向天幻禅师项下遥遥点去一指!
  天幻禅师长宣一声佛号,伸手一拂,打出一股无声劲力,向八臂飞魔独孤仇卷了过去!
  这又是雷星云未曾前见的打法,八臂飞魔一指点来,指风呼啸,显然已将内力逼射出了七成以上,天幻禅师不来化解他的指力,却反手相攻,岂不要造成一个两败俱伤之局!
  殊料变化突然,两股劲力一时俱消,天幻禅师与八臂飞魔的身形俱皆巍立原地,动也未动。
  原来两人均是上乘内功能手,已达以心驭气之境,指风掌力虽未相遇,但俱皆将发出的内力收了回来,以期护身之用,是以谁也未曾受到伤害。
  八臂飞魔面色又是一变,道:“老禅师这等无相功力,若非老朽,只恐早已立丧掌下了!”
  天幻禅师道:“施主不必过谦,老衲亦可算得初逢敌手!”
  八臂飞魔突然伸手一招,喝道:“取过老夫兵刃!”
  遥立在院落一角的四大金刚中的瘦子,立刻飞身一跃,将一柄巨大的精钢折扇向他手中递了过来。
  入臂飞魔伸手接过,勉强一笑道:“赤手相搏,老朽势必败落下风,迫不得已,只好一用兵刃了!”
  天幻禅师从容笑道:“兵刃暗器,施主自管尽力施为!”
  八臂飞魔面含阴笑,折扇一扬,发出一片龙吟之声。
  但正当他意欲欺步进招之际,忽听一片呼喝之声遥遥传了过来。
  八臂飞魔闻声一惊,收住折扇,尴尬一笑,道:“敝宫连日来热闹无比,想是又有远客到访了!”
  返身厉叱道:“既有不速而至之客,何以竟无人前去迎迓?”
  言下深责部下之人防守不密,竟被人公然闯入宫中,同时从他神情语调之中,可以窥出一丝惊惧之意。
  独孤恨等人亦无不惊讶失色,但毕竟都是久逢大敌之人,依然保持着镇静之色,正欲有所行动之际,两条人影已如凌空巨鸟由另一院落中横空扑来。
  雷星云亦自深为惊讶,猜度来人不知是谁?但一见那两条人影,心中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原来竟是哀牢神婆与鬼面妖姬两人。
  两人飞身扑落,似也十分惊讶于这里竟聚集了这么多人,哀牢神婆独目四掠,发出一片笑声,鬼面妖姬则默声不响,一副哀哀欲绝之态,但赤红的两眼却在人丛中不停四顾。
  八臂飞魔向天幻禅师双拳一拱,道:“请恕老朽慢待,但这位来客却是老朽万没料到之人,说不得先要招待一下,”
  身形一转,向哀牢神婆走了几步,笑道:“多年未见,不知神婆何以夜莅荒山蜗居?”
  哀牢神婆哼了一声,道:“老身不为找你而来,打扰之处,休怪休怪!”
  八臂飞魔正欲答言,忽听鬼面妖姬狼哭鬼嚎的一声大叫道:“妈!找到他了!”
  纵身一扑,就向雷星云抓了过来!

  第二十章  魔宫迫婚
  哀牢神婆与鬼面妖姬闯关越户,深入魔宫,自八臂飞魔以下,无不惊骇失色,原来万劫魔宫暗中桩卡无数,处处皆有高手设防,宫中遍布机关埋伏,似这等来去自如,确然是不大平常之事。
  雷星云心头骇然,一时竟忘记了这两个鬼怪般的女人是为他而来,以致被鬼面妖姬发觉,纵身扑了上来。
  雷星云啼笑皆非,连忙纵身一闪,避开她扑来之势,沉声说道:“姑娘因何要苦苦缠着在下?”
  鬼面妖姬双目赤红如火,像夜叉噬人一般,瞪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全身一阵颤抖,竟像小孩子一般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此时全场一片静肃,包括八臂飞魔独孤仇与天幻禅师在内,俱各寂立无言,目光盯注在雷星云与鬼面妖姬身上,困惑不解。
  雷星云双眉紧锁,缓缓向后退去。
  他不知该怎样应付这场面,只能十分尴尬的闪避着鬼面妖姬的扑抓,一步步向一旁退去。
  但耳际间却突然听得沉雷般的一声大喝道:“站住!”
  只见哀牢神婆独目圆睁,已站在他身后数尺之处。
  雷星云连忙收住脚步,尴尬的一笑道:“老前辈,在下多蒙相救,感激不尽……”
  哀牢神婆牛鸣似的吼道:“该死的娃子,你吃了熊心豹胆吗?”
  雷星云呆了一呆道:“没有啊!”
  此言一出,严肃的场面倒反而因之轻松了下来,连天幻禅师与八臂飞魔两人那绷得紧紧的脸上也因而绽出了一丝笑容。
  雷星云心中正在筹思如何解脱眼下困危,对哀牢神婆之言似听清又未听清,信口做答,说过之后方才发觉是多么滑稽可笑,不由面色一红,赧然无语。
  哀牢神婆并无笑容,面色凛然的吼道:“我的孩子为你也受够了委屈了,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吧?”
  雷星云勉强笑道:“老前辈这话倒使在下不解了,在下因急事在身,不克告辞,不知使令嫒受了什么委屈?”
  哀牢神婆冷哼一声道:“你不用装糊涂!老身已将你收做女婿,我的女儿就是你的媳妇了!”
  雷星云不由自主的向鬼面妖姬投去一眼,心头立刻浮起一阵恶心欲呕之感,双眉紧皱道:“婚姻大事,须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这等儿戏之事,在下虽死也是万万不能从命!”
  言下神态凛然,一派坚决之色。
  哀牢神婆怒喝道:“你是嫌我孩子配不过你吗?须知你那条小命,是老身检回来的,如非老身要把女儿嫁你,只怕你已死去多时了!”
  雷星云冷笑道:“救命之恩,在下自当奋身图报,但这等强以女儿许亲之事,在下也是无法接受,还请前辈原谅!”
  哀牢神婆独目之中怒火激射,眉宇间顿泛杀机,喝道:“如你不肯答应,老身就只好把你的性命取回了!”
  雷星云不自禁的后退一步,道:“老前辈不要迫人过甚!”
  哀牢神婆怒叱道:“如你长着耳朵,不妨打听打听,老身可是受气的主儿吗?”
  喝声甫毕,右掌暴扬,就欲向雷星云当头劈去!
  她暴怒之下,神威凛人,发掌之势犹如山峰倒压,至少也有七成以上的力道,举掌一扬之中,已发出一片震耳的隆然之声。
  情势急转直下,顿时之间紧张无比。
  雷星云并无惧意,双足拿桩站稳,准备硬接掌力。
  但当哀牢神婆掌势欲劈之际,却见鬼面妖姬一纵身扑了过来,闪电般抱住哀牢神婆的右臂,鬼叫般的喊道:“妈呀!你不要杀了他!”
  哀牢神婆长叹一声,颓然收回右臂,道:“这娃子不肯娶你,还留着他做什么?”
  鬼面妖姬定定的凝注了雷星云一会,两列白森森的牙齿张了几张,似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得出来,最后双足一阵乱顿,又嚎嚎啕啕的放声哭了起来!
  哀牢神婆独目之中忽然放射出一道黯淡的光芒,手掌轻拍着鬼面妖姬的头顶,叹息无语。
  鬼面妖姬缓缓收住哭声,目光仍然呆呆凝望着双眉紧锁的雷星云,肩头抽动不止,果然是受了极度委屈之状。
  一时全场中又恢复了静肃无声,只有鬼面妖姬的哽咽之声在夜风中微微震荡,显得十分的刺耳。
  正当形势成为僵持之际,忽听一串震天的长笑之声传了过来,八臂飞魔突然一幌身跃至哀牢神婆面前,双拳一拱道:“恭喜神婆,令嫒如与这位雷壮士结成连理,确是人间佳偶!”
  哀牢神婆独目一瞪,喝道:“独孤仇,你可是耻笑老身吗?”
  八臂飞魔笑道:“老朽岂敢!以神婆的令誉,肯以爱女嫁与此位雷壮士,应说是雷壮士求之不得之事,怎会拒绝不肯!”
  哀牢神婆哼道:“是啊!老身也是这么想法,可是……”
  说着用手狠狠的一指雷星云,接道:“可是这娃子硬是不肯,教老身又有什么办法?”
  八臂飞魔微笑低语道:“男女婚嫁之事,岂能在这等大庭广众之间公开宣扬,想那雷壮士纵是满心愿意,也不便当面应许!”
  哀牢神婆独目转了一转,道:“也许你说的对,可是……”
  她似是变得毫无主张,瞟了八臂飞魔一会,又道:“眼下该怎么办呢?”
  八臂飞魔笑道:“说不得老朽来做个媒人,讨神婆一杯喜酒吃了。”
  哀牢神婆面孔上绽开了一丝笑容,道:“如果你能把这事办成,老身一定重重谢你。”
  八臂飞魔道:“神婆放心,这事包在老朽身上。”
  说吧一转身向雷星云走了过来。
  雷星云早把他与哀牢神婆之言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心头大怒,当下双眉直竖,沉声喝道:“老魔,你胡说什么?”
  八臂飞魔神色自若的道:“雷壮士,你可知道这位神婆的来历吗?”
  雷星云冷冷的道:“不知道,雷某也无意打听这些!”
  八臂飞魔嘻嘻一笑,突然改以传音入密道:“这个老太婆武功高强,心狠手辣,遇到她手中之人极难讨得到公道,雷壮士如不见机而作,势非立时就要惹祸上身!”
  雷星云冷哼一声,纵了开去。
  他心中十分紊乱,因见天幻禅师默立无言,故而纵了过去低声说道:“老禅师怎么不动手了?晚辈愿助老禅师一斗八臂飞魔,及早踏平魔宫,救出觉因大师等人……”
  天幻禅师低宣一声佛号,道:“雷施主,目前你已自身难保,怎能助得老衲?”
  雷星云赧然笑道:“无理取闹之事,不去理他也就是了!”
  天幻禅师道:“施主说得倒是轻松,你看不理能行吗?”
  天幻禅师一言甫毕,只见哀牢神婆已然幌身逼了过来,凛然一声大喝道:“秃贼,当年你我的旧账尚未算清,难道你又敢来管老身之事吗?”
  天幻禅师高宣一声佛号,道:“老衲久绝人间烟火,早无贪嗔之念,当年之事也没有什么好提,至于眼下,老衲被迫出山,原是为救援小徒,及谋阻武林劫运而来,对神婆之事,自然不会过问……”
  说着又长宣一声佛号,转向雷星云道:“雷施主,你自己惹出之事,还须自己去了,看来咱们只好分头办事了,小徒觉因等负伤被困,老衲此刻倒要藉机先去查看他们的伤势!”
  说罢飘身一闪,未见脚步移动,人却已如腾云驾雾一般,离地三尺余高,迳向大厅中飘了进去。
  由于哀牢神婆、鬼面妖姬的突然而来,搅散了天幻禅师与八臂飞魔独孤仇的拚斗,此刻天幻禅师飘向觉因大师等所在的大厅,八臂飞魔在一旁看得极是清楚,但却微微一笑,故做未见。
  此际不过二更甫过,院中虽是云雾飘忽,但在无数盏“气死灯风”强烈的光线照射下,却是满院通明。
  独孤恨等一干魔宫高手,俱在院落四周寂立无哗,似是因八臂飞魔未曾下令,谁也都不敢妄动。
  哀牢神婆目注天幻禅师已去,哼了一声,道:“娃子,你究竟想死想活?”
  雷星云道:“生死之事在下并不放在心上,在下恩怨分明之人,有恩必报,但老前辈这等咄咄逼人,也是在下难以忍受之事!”
  哀牢神婆怒吼一声,又欲一击出手!
  八臂飞魔呵呵一笑,纵身飘了过来道:“神婆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此事包在老朽身上就是!”
  哀牢神婆满脸怒容,吼道:“这娃子也太气人了!”
  八臂飞魔满面阴笑,又以传音入密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雷壮士还望三思!”
  微微一顿,又道:“以雷壮士之风流潇洒,这夜叉般的丑女如何匹配得上,眼下无非缓兵之计,且先拖过一时再做计较!”
  雷星云默忖无语,一时之间倒有些不知如何适从是好!
  武林之中首重信诺,若要自己答应这丑女的婚姻,那是万万不能之事,然而眼前形势极是明显,如不答应,势必与哀牢神婆有一场生死之搏。
  哀牢神婆毕竟对自己曾有救命之恩,出手之间自应相让于她,何况这老婆子的武功造诣,已达神鬼难测之境,也许自己当真难以逃得性命,何况眼下处身魔宫之中,尚有狡诈百出的八臂飞魔在侧,那结果更是难以想像。
  是以目光冷电般在八臂飞魔,哀牢神婆身上扫来扫去,默然无语。
  八臂飞魔呵呵一笑,转向哀牢神婆道:“看来老朽这杯喜酒是吃定了!”
  不管哀牢神婆与雷星云的反应如何,突然举手一招。
  独孤恨率领三个黄衣老儿立刻奔了过来,躬身一礼,唯唯听命!
  八臂飞魔朗声说道:“快将神婆母女请入凌幻宫待茶,并准备龙凤香烛一应喜礼应用之物,也许明后天里,本宫要办一件天大的喜事。”
  独孤恨唯唯应命,与三个黄衣老儿转向哀牢神婆与鬼面妖姬,低声下气的躬身说道:“神婆请!”
  哀牢神婆独目连转,道:“独孤仇,你对老身可是真心实意吗?”
  八臂飞魔捋髯笑道:“老朽正欲高攀,也许还有借重神婆大力鼎助之处,区区微势,焉敢不竭尽心力!”
  微微一顿,又道:“敝宫中设备周全,老朽保证三日之内,为令嫒与雷壮士完成大礼。”
  哀牢神婆面泛笑意,道:“好吧!事成之后,老身绝不亏负你也就是了!”
  伸手拉起鬼面妖姬,在独孤恨等人簇拥之下,竟越出院门而去,渐渐消逝于夜色之中。
  此刻宽大的院落之中,除开四周围立的魔宫高手之外,已剩下了雷星云与八臂飞魔两人。
  雷星云心头思虑万端,对神秘莫测的八臂飞魔一时更加困惑难解,设如他有心置自己于死地,大可不必拦阻哀牢神婆,甚至与哀牢神婆向自己联手出击,则自己生存的希望当真是微乎其微,但他不此之图,劝走哀牢神婆,硬把自己之事搅到身上,这又是为了什么?
  方在忖思之中,只听八臂飞魔阴阴一笑道:“那老乞婆已被老朽安抚下来,雷壮士暂时可以不必忧虑了!”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老魔,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八臂飞魔笑道:“老朽为雷壮士排难解纷,何必定要有所企图,且容老朽以礼相待,与雷壮士开怀畅叙一下如何?”
  说毕不管雷星云反应如何,顾自大踏步向一侧走去!
  雷星云原是胸怀磊落之人,见八臂飞魔态度如此,倒不好如何发作,冷冷一笑,相继跟了过去。
  八臂飞魔迳由一侧一座垂花拱门穿了出去,到了另一进小巧的院落之中,双拳一拱,躬身肃客。
  雷星云心存顾忌,不愿踏入厅房,深恐中了机关埋伏,当下朗声说道:“尊驾有话不妨在此明说,须知今日之局,不论怎样,你我已然势同水火,绝难并立!”
  八臂飞魔笑道:“可是你我并无深仇大恨阿!”
  雷星云道:“你阴狠毒辣,荼毒武林,使二百余位武林同道,死亡于一夕之间,在下嫉恶如仇,何况先父母的仇人仍在你的羽翼之下,也等于间接被你杀害,说起来你我已有不共戴天之仇!”
  八臂飞魔仰天一阵长笑,徐徐说道:“雷壮士何必这样苛于责人,须知方才如非老朽巧言哄骗了哀牢神婆,只怕此刻你已丧身在她的掌下了!”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那也并不见得!”
  八臂飞魔面色一变,道:“如依雷壮士之意,不知该当如何?”
  雷星云怒道:“就此决一胜负存亡!”
  八臂飞魔大笑道:“雷壮士也太不自量力了,以你目前的本领,老朽尚未放在眼内!”
  雷星云怒不可遏,举手一掌,推了过去!
  八臂飞魔微微一笑,右掌一迎,身子却向一侧滑去!
  一股狂飙砸地而起,但却由八臂飞魔身旁卷了过去。
  八臂飞魔轻松从容的接了他一掌,微微一笑道:“老巧日前与你曾有三十招赌斗之约,今日雷壮士是否要将它补完?”
  雷星云呆了一呆,道:“你已经自承是百变神君了?”
  八臂飞魔阴阴一笑道:“老夫并未否认……”
  目光一转,又道:“今日到此之人,谁也别想再踏出本宫一步,不论是那天幻和尚还是哀牢神婆……所以雷壮士还是识相一些,也许老夫还可放你一条生路。”
  雷星云转目四顾,只见魔宫四大金刚及一般黄衣高手已经相偕而入,分在小院四周围定。
  他心知今日之局凶多吉少,但却已抱定孤注一掷之心,神色自若的注定八臂飞魔冷冷而笑。
  八臂飞魔倒不免呆了一呆,似是料不到雷星云竟如此无畏无惧与镇定从容,当下目光连转沉声说道:“当年老夫深受武林各派毒害,弄得家破人亡,老夫忍恨偷生,数十年来何曾一日稍忘……”
  哈哈一阵狂笑,接下去道:“想不到我独孤仇毕竟也有今天,可以一雪昔年血海深仇!”
  雷星云冷笑道:“纵然你志切昔日之仇,只须去找那与你有仇之人,像这等向整个武林报复之事,却是狂悖难恕之行。”
  八臂飞魔双目凶光激射,声如沉雷般的吼道:“老夫毕生苦心孤诣,就是要毁减整个武林,杀死所有当世成名之人,不如此不能达到我复仇的目的!”
  他情绪激动,颔下长髯根根直竖,似是因提到当年之事而几乎陷于疯狂状态。
  雷星云默然忖思,今日之局绝难善终,擒贼必先擒王,不论事之成功与否,都难避免与八臂飞魔放手一拚。
  当下一声厉吼,双掌同出,迎胸推去!
  八臂飞魔大喝道:“来得好!”
  双掌当胸,接了下来。
  雷星云心情激动,双掌含怒而发,已运出了八成左右的功力,但听蓬然一声大震,声如春雷乍起,威猛惊人!
  他顿感心头一震,气血立现逆转之象,脚下拿桩不稳,不由自主的一连向后退了两步。
  回看八臂飞魔时,则仍然面含阴笑,神态从容。
  雷星云不由从心底冒出一股凉气,暗忖:看来自己确然不是他的对手。
  但蓦然之间,他又想到了天幻禅师的开导,指点,他记得天幻禅师曾说过:“心可驭气,气难制心。”自己此刻情绪激动,出招运力,显然皆是以气为主,当下力持镇静,缓缓压制下激动的气血,抱元守一,不言不动。
  八臂飞魔挥掌一迎,将雷星云震退两步,面含阴笑,双目注定在雷星云脸上,似是在窥察他下一步又将如何。
  及见雷星云双目微闭,俯首无语,似是正在运功调息,不由笑问道:“难道雷壮士如此不济,一击之下,就受了内伤不成?”
  雷星云恍如未闻,约待了半盏茶之久,忽然抬起头来,微微笑道:“老魔,再接雷某一掌!”
  平平一掌,推了过去。
  八臂飞魔见状笑道:“高手过招,点到为止,雷壮士难道还不肯服输么?”
  仍然双掌一迎,接了下来。
  雷星云此刻单手发掌,而且掌势平平而出,看来并未运出多少内力,八臂飞魔则仍然全力相接,显然他欲图在此一击之中使雷星云受到重创。
  然而这一来却大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只觉雷星云掌力似柔实刚,似弱实强,宛如一座无形的山峰猝然倒压而至。
  八臂飞魔不由凛然失色,看不出雷星云掌势中究竟蕴含着什么变化,何以突然之间,功力竟像高出了数倍以上。
  骇异之间,身不由主的退到了三步以外,竟被震得眼前微微一黑,同时耳际间只听雷星云一声大喝,飞身扑了上来,双手十指箕张,分向左肩前胸抓来。
  八臂飞魔毕竟不愧武功已到巅峰状态之人,当下强提一口真气,双肩一幌,一式“百变无影”,身形滴溜一转,又让出了三步之外,躲开了雷星云双手齐抓的招数。
  雷星云见一掌奏功,奋身前扑,那双手齐抓之势,原是“降龙残篇”中的一招上乘擒拿之学,料定八臂飞魔势难逃出自己双掌之下,及见他身形飘忽一转,竟从自己指隙肘缝之间躲了开去,也不免为之呆了一呆。
  只听八臂飞魔放声大笑道:“雷壮士武功进步之速,虽然大出老夫意料之外,不过……”
  目光凛然一转,接道:“老夫却要教你英雄无用武之地,任凭你有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也跳不出老夫的手掌心去!”
  雷星云面色平静,喜怒不形于色,淡淡一笑,又欲欺身而上。
  八臂飞魔悚然一惊,赶忙撤下了肩头巨大的精钢折扇,显然已把雷星云视为劲敌,往昔的狂态一扫而空。
  雷星云见状忽然心中一动,猛然记起南凌老人垂死之前嘱托自己替他去办的一件大事。
  他目注着八臂飞魔的紫袍,手中的精钢折扇,默然忖道:这不就是南凌老人要自己去川中九顶山所杀之人么?
  八臂飞魔见他忽然停手不动,目注着自己呆呆发怔,当下勉强一笑道:“雷壮士可是后悔举动过于鲁莽了么?”
  雷星云双眉一动,答非所问的道:“老魔,每年端午,中秋,除夕之夜,你因何要到川中九顶山头去徘徊留连?”
  八臂飞魔闻言神色不由又是一变,道:“你怎会知道此事?”
  声调之中显然流露出十分惊愕之色。
  雷星云冷冷的道:“我只问你因何每年之中要选定那三天去九顶山徘徊,是与人有约,还是去搜寻宝藏……”
  八臂飞魔此时神色已定,呵呵一笑道:“老夫早已料定你与南凌老儿有过一段遇合渊源,但此事你知道与否,已然无关紧要,因为你已活不过三天,更出不了本宫之外!”
  雷星云由于方才出掌一搏,已然信心大增,沉声喝道:“如不踏平魔宫,雷某也不想离去。”
  八臂飞魔手中虽已撤下精钢折扇,但却并无出手相搏之意,与雷星云保持着五尺以上的距离,缓缓后退。
  雷星云缓步进逼,脑海中却在不停细忖,方才出手一掌,虽把八臂飞魔震退,但自己心中却也有些茫然不解,对“以心驭气”所收到的功效,觉得虚无飘渺得难以把握。
  八臂飞魔一面后退一面笑道:“老夫早已说过,只有你是老夫惟一之敌,眼下更可证实此说不虚,不过,老夫仍然不愿将你立刻置于死地!”
  阴阴的笑了一阵,又道:“本宫中惩治判规弟子,设有日炙、冰冻、虫咬、蛇噬四种刑罚,不知雷壮士可曾听过?”
  此时八臂飞魔已然退至小院一角,停身不动。
  雷星云闻言不由心头一动,收住脚步。
  八臂飞魔像是早有预谋,突然举手一挥,向身后之人喝道:“打开暗门!”
  身后之人暴喏一声,只见那砖石砌就的院墙竟是活动之物,立刻轧轧连响分向两旁退去,裂开了一道丈余长的缺口。
  缺口之外,是另一进院落,但见一列鹅卵粗细的铁栅,竖立在眼前,铁栅之后则灯火通明,黑影幢幢,数十个黑衣蒙面人围立了一道圆圈,中间却有两个黑衣人双臂反缚,颓然俯首而立。
  由那纤弱的身影看来,显然是两个女子,但两人全身都包裹着重重青布黑纱,以致雷星云目力虽佳,并且在通明的灯火照耀之下,也仍然看不出两人是谁。
  两人不但被绳捆索绑,且似已被点了穴道,像两段枯木般僵直而立,在数十黑衣人围拥之下,有如两只待宰羔羊。
  雷星云心头已有所料,大为忐忑不安,一时不由呆呆的怔了起来。
  八臂飞魔转向雷星云道:“雷壮士可认得这两人么?”
  雷星云心中紧张已极,但却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八臂飞魔微微一笑,道:“这两人大逆不道,故违老夫十大戒律,故而老夫要处以本宫刑律中最残酷之刑,”
  举手一招道:“打开她们的面幕,让雷壮士看看是否认得?”
  铁栅之外的数十个黑衣人立刻暴喏一声,如鹰攫燕雀一般,七手八脚将两人重重蒙盖的头罩面纱一齐除了下来。
  在灯光耀射之下,雷星云看得十分清楚,其中一个是谷幽兰,另一个则是华双红,虽是匆匆一眼,但他自信绝不会看错。
  只见两人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头罩面罩摘下未久,即刻又戴了上去,匆匆拉过一边。
  雷星云心血一阵逆转,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勉强拿桩站稳,方才支持着没有昏了过去。
  耳际间只听得八臂飞魔轰然爆笑之声,有如春雷震耳。
  经过这一突然的刺激,雷星云那“以心驭气”之术,早经涣然瓦解,勉强压抑下惊俱悲痛之情,沉声问道:“你要把她们怎样?”
  八臂飞魔大笑道:“本宫戒律森严,判规弟子自当按律以酷刑处死……”
  反手一挥,喝道:“准备行刑!”
  数十黑衣人又爆出轰雷似的一阵应声。
  八臂飞魔手持长髯,笑吟吟的吩咐道:“眼下已是深夜,日炙之刑暂难施行,不妨先行冰冻之刑,而后虫咬蛇噬,让她们骨肉尽毁,皮毛不存……”
  突然爆雷似的一声大喝道:“还不将她们衣服剥光,四肢缚牢,丢入冰窖之中!”
  数十黑衣人轰喏一声,七手八脚,立刻就要动手!
  雷星云奋声大喝道:“住手!”
  他面色灰败,额头上根根青筋暴露,显见出内心中激动已极。
  八臂飞魔呵呵一笑,举手一招道:“且慢动手……”
  目光在雷星云脸上得意的一扫道:“雷壮士可是不忍心看她们受尽酷刑而死么?”
  数十黑衣人闻得八臂飞魔喝声,立刻又停下手来,但仍有数人按在两人肩头之上,准备随时动手。
  雷星云咬牙切齿,沉声问道:“说吧,老魔,你有什么条件?”
  八臂飞魔见雷星云已入圈套中,益发志得意满的笑道:“老夫所以历次将你放过,不过是为了一件武林中未明的公案,那‘降龙残篇’是否确已落在你的手中?”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八臂飞魔道:“虽然事迹已十分明显,但老夫仍要你亲口说了出来。”
  雷星云寒着脸道:“不错。”
  八臂飞魔道:“那么那‘降龙残篇’呢?”
  雷星云道:“如果雷某记忆不错,当在枫谷山庄之时,你就已将此事查明,那‘降龙残篇’已被雷某罡阳掌力使它化为一片灰烬了!”
  八臂飞魔依然一本正经的问道:“可有副本?”
  雷星云怒喝道:“雷某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要副本何用?”
  八臂飞魔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雷壮士是否要救她们俩人不死?”
  雷星云恨恨的道:“说吧!要雷某怎样?”
  八臂飞魔笑道:“十分简单,只要雷壮士肯把‘降龙残篇’一字不遗的抄录下来,老夫即刻恭送你与她们两人出宫,否则,那后果雷壮士不难想像……”
  微微一顿,沉声接道:“或愿或否,立刻就要决定!”
  雷星云心头思如潮涌,一时不由情难自己,“降龙残篇”上的武学博大精深,如流入八臂飞魔之手,无异如虎添翼,那后果何堪设想,但八臂飞魔心狠手辣,若不答愿,华双红、谷幽兰两人必然难脱毒手。
  他面色忽青忽白,额际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情感与理智交相煎迫,一时委实拿不定主意。
  八臂飞魔背负双手,缓缓踱了几步,阴鸷的笑道:“老夫无暇久等,如果雷壮士一时难做决定,老夫为维护本宫戒律,就要下令行刑了!”
  雷星云钢牙紧咬,恨恨的一跺脚道:“好吧!我写!”
  无论怎样,他也不能眼看着华双红被苦刑折磨而死,“降龙残篇”原是华双红所赠,如今为救她的性命,也就无暇多顾了!
  八臂飞魔神采飞扬,向四大金刚喝道:“快备文房四宝!”
  四大金刚中身形最高之人应声答道:“文房四宝早经备就!”
  转向四名黑衣人喝道:“速将厅房灯烛挑亮。”
  四名黑衣人立刻奔向厅房而去,霎时之间,正面听房中灯烛通明,只见正中早已备就了笔墨,洁白的绢幅已经铺在桌上。
  雷星云双目怒火激射,愤愤的投注了八臂飞魔一眼,道:“老魔,原来你早有预谋!”
  说罢,不待八臂飞魔催促,大步走入厅房而去。
  八臂飞魔缓步跟入,微微笑道:“雷壮上不必动怒,老夫业已下令好好招待华、谷二女,只要你‘降龙残篇’写完,老夫即刻护送各位出宫。”
  目光一转,又道:“不过,雷壮士不要以为老夫未见之物,可以信笔乱写,或故意遗漏,如若被老夫看得出来,后果仍然相同。”
  雷星云并不答言,顾自振笔疾书。
  八臂飞魔侧目看了一会,满意的微微一笑,蹑手蹑足退出门去,向四大金刚耳语一阵,放步急急而去。
  于是这小巧院落的客厅之中只剩了雷星云一人伏案疾书,但在厅门两侧却站立着虎视耽耽的四大金刚,手中折扇微开,一副蓄势待发之状,默默的监视着雷星云的一举一动。
  雷星云心无旁鹜,一心急急将“降龙残篇”写完,好用来交换华双红与谷幽兰的性命,故而连八臂飞魔的离去也未发觉。
  忽然——
  一缕柔细的声音传入耳鼓。
  只声那声音说道:“傻瓜,你当真要将‘降龙残篇’写出来么?”
  雷星云心中一惊,但旋即转为莫名的欣喜,正欲也以“传音入密”答言,却听得那声音急急的道:“不用回答,继续写下去,免得引起监视之人的疑念。”
  雷星云心头一惊,原来当他听到那声音时,已罢停止了书写,抬头看时,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四大金刚正以询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手中折扇半举,似是只要他略有可疑之状,立即出手攻击。
  他已经听得十分清楚,那以“传音入密”向自己讲话之人正是华双红,他想:华双红必是已然知道了自己的所为,也许她不愿自己将“降龙残篇”抄写出来交给八臂飞魔,然而这却是用来交换你的性命,舍此而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但他立刻又觉得不对,方才看到华双红时,她分明被绳捆索绑,已入昏迷之状,根本不曾看到过自己,何况她与谷幽兰两人早已被那许多黑衣人簇拥着去了别处,怎会知道自己在抄录“降龙残篇”。
  心中正在忖思之间,只听那传音入密之声又道:“绥缓运聚功力,准备应变。”
  说过之后,声音寂然。
  雷星云心中虽感不解,但却暗暗惊喜,果然一面继续书写,一面缓缓运聚功力,准备应变。
  大约过了半盏热茶左右,忽听传音入密之声又道:“准备好了么?”
  雷星云在四大金刚监视之下,不便答言,心中正在焦灼,忽见一股浓烟,由后窗之中扑了进来。
  那股黑黄交炽的浓烟在内力催逼之下,翻翻滚滚向门外的四大金刚扑了过去,一阵灼热之感由雷星云身侧一掠而过,在那团浓烟之中似是隐隐可见暗红的火光。
  四大金刚见状大惊,折扇齐扬,一片劲风卷了过来。
  雷星云早已蓄势待发,大喝一声,双掌齐施,奋竭全力向门外猛然劈了出去。
  那团烟火本来挟有强劲的内力,经四大金刚匆促中折扇一挥,发出蓬然一声轻震,浓烟四散,火光大起,复经雷星云双掌一击,于是浓烟烈火齐向四大金刚团团罩了下去。
  四人深恐雷星云藉机逃去,不但不敢退身闪避,反而强提一口丹田内力,冒险由烟火之中纵身闯了进来。
  雷星云自不怠慢,双掌连连劈击,劲风霍霍,发出一片春雷般的暴响,同时那时寒时热的罡阳、寒阴掌力左圈右扫,向四大金刚不停劈击,饶是四大金刚武功过人,联手合攻之力威猛强大,一时也不禁手忙脚乱,步步后退。
  雷星云大奋神威,桌椅门窗,一时俱被劈得粉碎,而且那熊熊的烈火已经早使厅房引起了大火,必必剥剥的燃烧了起来。
  他心中十分焦急,八臂飞魔及一干魔宫高手谅来不会去远,此处已然闹得天翻地覆,一且闻声赶来,必然立刻陷于劣势。
  方在危急之中,忽听后窗外有人沉声喝道:“还打什么?快些出来呀!”
  说话之人正是华双红的声音。
  雷星云大喜过望,同时暗骂自己怎的如此愚鲁,当下一言不发,一连拍出三掌,打出五拳,双腿微屈,施出“劲气引身功”像灵蛇出洞一般,一掌击碎后窗,身形随之飞了出去。
  只见一条黑色娇俏人影正立在一角暗影之中,见雷星云穿窗而出,冷冷一笑,轻声喝道:“快走!”
  喝声甫落,人已随之而起,轻盈无比的到了三丈之外。
  雷星云跟踪而起,紧紧相随,风驰电掣般奔入了另一重院落之内。
  那黑衣娇俏的人影正是华双红,此刻已然停下身来,摘去了蒙面的黑纱,向雷星云看了一眼,冷声一笑,又举步急急走去。
  雷星云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待他困难的开口喊了一声姑娘之时,华双红早已举步走去。
  此处是一重黑压压的院落,华双红似是路径极熟,穿过一道竹林幽径,在一座低矮的石室门前停下身来,伸手向门环上按了一下,那室门立刻缓缓而开,华双红俏影一闪,当先踏入石室之内。
  那石室并不甚大,约有一丈见方,雷星云跟了进来,目光关切的凝注着华双红,呐呐的道:“姑娘是怎么逃出来的?”
  华双红噗嗤一笑道:“我根本没有被擒,用得着逃什么?”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方才在下曾亲眼看到姑娘被……”
  华双红摇摇头接道:“那不过是八臂飞魔的狡计,找了一个面貌像我之人……”
  轻声一笑,接下去道:“蒙骗你这等死心眼的人,自然是容易不过。”
  雷星云脸上不由一阵发烫,幸而华双红说过之后,已然俯下头去,未曾看到他的愧赧之状。
  他沉忖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么另一个被缚之人,也是假的了?”
  华双红缓缓抬起头来,道:“那人倒不是假的,正是那深深爱着你的谷幽兰。”
  语调之中,虽然满含悲凉,但仍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雷星云心头像被刀戳了一下,但却不便继续追问,一时黯然无语。
  华双红忽然凄凉的一笑,道:“我倒忘记谢谢你了,若非你那颗参果,此时我早已不在人世了!”
  雷星云心中大感悲恸,一时只觉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呐呐半晌,方才长叹一声道:“姑娘对我千万别再提到谢字,姑娘对我的恩惠,就算我粉身碎骨,也难图报于万一……”
  他忽然想到在碎心洞中华双红的留书以及崆峒山下积云寺中壁上的留诗,均已极明显的有委身相许之意,同时当由长清寺坐马车去枫谷山庄之时,已与她有肌肤之亲,一阵脸红心跳,不由刹住话锋不语。
  华双红似是也沉醉在如梦的往事之中,面现红颜,双手捻弄着襟前衣带,一副小儿女的娇羞之状。
  此际前院火光仍然十分炽盛,但闻人声鼎沸,扰嚷不已,但却不见有人追来,院中竹篁幽深,一片黑暗。
  雷星云不安的瞭望了一下,心中怙惙不已。
  华双红微微一笑道:“放心吧,一时之间,他们绝不会找来这里?”
  雷星云有些不解的忖道:此处不过只有一院之隔,何以八臂飞廆等人不会前来搜寻,但看眼前迹象,四处人声扰攘,果然并无人前来。
  方的呆怔之间,只听华双红又道:“此地为魔宫机关总枢所在,四面皆有重重埋伏,厉害无比,如非魔宫首脑人物,任何人皆难来到此处……”
  微微一顿,又道:“但八臂飞魔却没料到我熟谙其中埋伏布设,与你由惟一的生门来到此处,不过,这里已成七绝之地,仍有若干设施变化难以窥出门径,如果盲目乱动,仍有立刻遭到粉身碎骨的危险!”
  雷星云竭力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道:“在下委实被姑娘弄糊涂了,这……这一切……”
  华双红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道:“说来话长,我只能约略告诉你几点,先母与八臂飞魔均出自西荒隐叟门下,西荒隐叟武功之高,无人能知其底蕴,而且其一生行径怪异神秘,令人莫测高深,死亡之时无人见过尸身,只由贴身随侍的两个小童传出死讯,并告谕门人,已埋葬于青海之中的火石岛上,以后不久,两个小童竟在西荒隐叟陵寝之前自绝而亡,死于事先筑就的一座坟墓之中。
  西荒隐叟的陵寝十分巍峨,看来至少也须三四年的时间才能修峻,但包括八臂飞魔在内,所有西荒隐叟门人之中在事前俱都毫无所知,于是这一切经过直到目前仍然是一个难解之秘。
  由于西荒隐叟死前未立遗命,未曾指派接充门户之人,故而门人之中俱各惴惴不安,怀疑西荒隐叟并未死去,但数十年来迄无朕兆,众人力才确定他老人家已死,先母与南凌师伯等相继出亡,他俩因了一个‘情’字弄得结果俱皆不幸惨死,八臂飞魔趁隙窃取了西荒隐叟的掌门金印,霸占魔宫,以魔宫之主自居。”
  她停了下来,长长的吁了口气,似是因提这些事而感叹不已。
  雷星云暗忖:南凌老人与玉面罗刹华灵仙之间虽然牵涉了一个情字,但想来八臂飞魔与华灵仙之间必然也有一段不平常的纠葛,否则也不致使华双红与八臂飞魔有这等隔阂积仇。
  心中虽然在想,但却不便提出相问,只听华双红叹息了一会,又道:“西荒隐叟除了掌门金印之外,尚持有六枚玉缕金符,每有令谕传出,必然配以金符一枚,事毕之后,却再要收了回去,当他死后,并无一枚金符流传出来,但先母手中却留有一枚,并无别人知道,那枚金符由先母传入了我的手中,在枫谷山庄之时已交与了谷幽兰姑娘,保全了她与她被囚魔宫的家人性命。
  独孤仇等确曾为此大为悚动,但数日之内不见动静,于是八臂飞魔两度派人前往火石岛,查探西荒隐叟生死之秘,但查探结果却发觉西荒隐叟陵寝之中埋的是一副空棺……”
  雷星云不由插口问道:“难道西荒隐叟当真未死么?”
  华双红微吁一声,道:“狡免尚有三窟,西荒隐叟惯弄神秘,岂能不修建一处疑冢。”
  雷星云道:“如此说来,他果然已经死了?”
  华双红点首不语。
  雷星云忖思了一下,道:“前日在下与八臂飞魔赌斗之时,姑娘掷给他的是什么东西,使他那样仓惶而去?”
  华双红道:“那是西荒隐叟传令所用的金盒,显示西荒隐叟已然大驾亲临,立等八臂飞魔回话,他自然要急急而去,不然那天只怕你也就难以从容而出了!”
  雷星云面色一红,道:“那也是姑娘弄的玄虚了?”
  华双红道:“为一时救急之策,只好骗他一次,不过因此却使八臂飞魔料定西荒隐叟已死,使谷幽兰落入悲惨命运之中。”
  雷星云心中一惊,不自觉的脱口问道:“她会死么?”
  华双红答非所问的道:“果然你是滥用情感之人,你对她还是如此关心么?”
  言下似是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雷星云微微一叹,俯首无语。
  此刻前院大火似已救熄,喧哗之声此起彼落,间或听得遥远处有隐隐的呼喝搏击之声,整座魔宫似乎已经翻腾起来。
  魔宫四外密林之中大批的鸟群似是也被惊得漫天飞鸣起来,轰然震耳,令人不由心悚神惊。
  华双红突然格格轻笑了一阵道:“八臂飞魔大概料不到今天也许是他的末日到了!”
  雷星云正欲开口发问,只听华双红得意的接下去道:“当伪传金盒令谕,惊走八臂飞魔之后,我曾去魔宫三堂夺取西荒隐叟所遗下的掌门金印,但立即被八臂飞魔率领四大金刚将我逼入水牢,八臂飞魔也许已经料定我早已死于水牢之中,殊不知此宫是西荒隐叟生前所绘的图样所建,西荒隐叟的土木建筑之学,已悉数传了先母,由先母之处,我自然也大部学会了不少,故而能脱困而出,在魔宫中悠游自在。”
  雷星云叹息了一声,道:“静心神尼已于数日前失陷埋伏布设之内,不知姑娘可知她被囚何处?”
  华双红抑眉微微一蹙道:“魔宫之内地域庞大,而且处处皆有死门,虽是了然于建筑布设之人,也并非可以随处乱走,何况尚有无数高手处处设防……”
  微微一顿,又道:“空明和尚天南逸叟,慧清师太三个老鬼,一路诱引我来至魔宫,欲图以‘以毒攻毒’之策,使我与八臂飞魔弄个两败俱伤,殊料八臂飞魔老奸巨猾,袖手不问,三个老鬼相继被我击伤,但我也不支晕迷了过去,事后虽多方寻觅这三个老鬼的死活下落,到现在也是没有弄得明白。”
  两人方在谈说之际,忽听一阵尖厉的呼喝之声传了过来。
  只听一串凄厉难闻的暴怒之声喝道:“独孤仇!老身早知你刁滑万端,安心坑骗老身,你且说说看,你把他弄到那里去了?”
  原来那正是哀牢神婆的声音。
  只听脚步杂沓,似是正向这庭院落而来。
  那石室之门未关,若果众人走了进来,必然会迎面撞见,一时心中不由觉得十分焦急。
  只听八臂神魔呵呵笑道:“老夫既已说过包在老夫身上,必然会把这事圆满办成,神婆又何必如此急不及待?”
  哀牢神婆牛鸣似的吼道:“我只问你他人现在那里?”
  哼了一声,又道:“他若答应,立刻就得和我们孩子成亲,若不答应,老身立时教他死无葬身之地,用不着你这媒人了!”
  华双红忽然轻轻冷笑一声道:“找新郎倌的来了,你还不快些出去么?”
  雷星云心中又窘又急,压着嗓子道:“姑娘,你……”
  他觉得没有什么话好说,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
  只听另一个洪钟般的声音道:“不错,老太婆说得对,答应就成亲,不答应就杀了他算啦!”
  雷星云闻声不由又惊又喜,他听得出那正是醉罗汉空空和尚的声音,不知他怎么竟也在这时候到了?
  八臂飞魔沉声吼道:“醉鬼!你不必挑三窝四,今夜如能教你出得了魔宫之外,老夫立刻自绝而死,以谢武林天下!”
  醉罗汉大笑道:“那你就快些死吧,别等我和尚动手了!”
  此刻魔宫中处处皆有扰嚷鼓动之声,似是一下子有了不少人突然而来,但在遮天盖地的鸟鸣人喊之中,却又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接着又是哀牢神婆牛鸣似的吼声,道:“先搜这座院子。”
  傲岸之气充现于词句之中,似是根本没把八臂飞魔放在眼中。
  接着一阵脚步之声向院中走了过来。
  由于院中竹林幽密,加上院中一片黑漆,故而来人虽已进入院中,也仍然难以窥见石室中的一切。
  雷星云心中大为焦灼,但华双红却镇静无比,若无其事般的举手向壁间一拂,不知触动了什么机纽,只听一片轻微的轧轧之声起处,那壁间立刻现出了一道三尺余宽的暗门。
  暗门之中似是一条深邃的地道,黑漆如墨,任凭雷星云目力如何敏锐,也仍然难以看出地道中的景象。
  华双红虽打开了壁上的暗门,但却并无进入之意,幸而那暗门就在石室门边,探身可入,即使来人发觉之后再入,也还不迟。
  两人扒伏石室门侧,继续向院中窥看。
  只听八臂飞魔仍然镇定的笑道:“老夫待神婆已然极尽优渥,就算那姓雷的娃儿一时走失了下落,但在老夫这魔宫之内,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老夫自当派人把他寻找出来,又何劳神婆自己来找,何况这院内……”
  哀牢神婆大喝道:“这院内怎样,难道老身来不得么?”
  醉罗汉大笑接道:“老太婆,看样子你要被独孤老魔给赶出去了!”
  哀牢神婆大怒道:“和尚,连你也这样轻视老身么?”
  接着是一声震天的暴响,似是哀牢神婆盛怒之下劈出了一掌,一片竹丛应声漫天飞舞,竟被击出了一块数尺见方的平地。
  雷星云由门旁偷偷看去,透过层层竹影,似是已看到数条人影立于竹枝密布的庭院之中。
  只见除了八臂飞魔,哀牢神婆母女与醉罗汉之外,尚有那手持竹杖的牛岭居土,同时另有一个娇俏的人影。
  雷星云心中一惊,一时大为悚动。
  那娇俏的人影夹在众人之间,又被层层竹枝遮住,虽是运足目力看去,一时也是看她不清。
  但雷星云却直觉的感到那娇俏身影像极了他萦念在心的白玉菁。
  他几乎脱口喊了出来,但终于还是竭力压制了下去。
  华双红似乎也看到了那娇俏的身影,面色登时一寒,斜视了雷星云一眼,樱唇紧泯,一语未发。
  此际继众人之后又拥进了不少人来,四大金刚、独孤恨,以及十二黄衣高手,举凡魔宫中的一流人物,多已相率而至。
  哀牢神婆怒不可遏,向八臂飞魔逼进一步喝道:“若不是听你的花言巧语,老身早把这事解决了,现在把那娃子弄丢了,要老身到那里去找……”
  说着伸手一指,道:“那屋里可有人么?”
  原来与雷星云华双红匿身的那低矮石室之右,相连着另一间颇大的尖顶石室。
  八臂飞魔忙道:“那是一座蓄养毒蛇之处,怎会有人!”
  哀牢神婆一笑道:“那更好了,老身欲要向你索讨几条赤尾练备做药引,找不到那娃子就先抓几条蛇吧!”
  说着大步向正中石室走去。
  八臂飞魔突然一声低喝道:“使不得……”
  身形一闪,拦在哀牢神婆面前。
  哀牢神婆怔了一怔,道:“怎么使不得?”
  八臂飞魔道:“此处为本宫中心所在,一切机关布设中枢控制之地,当初老夫修建本宫之时,在此设了五道死门,误触其一,必难幸免……”
  哀牢神婆应声怒喝道:“你是以此恐吓老身么?”
  伸手一拉鬼面妖姬,大步向前就走,同时继续喝道:“老身不怕这些,倒要试试你这万劫魔宫之中,究竟布设了什么天罗地网,有什么惊人之处……”
  但八臂飞魔挡在迎面动也不动,使她不得不收住脚步。
  八臂飞魔面色微板,冷然说道:“老夫一再忍让,神婆还应三思。”
  醉罗汉在一旁笑道:“老太婆,人家要和你翻脸了!我看你还是走吧!须知寡不敌众,打起来你一定非栽跟头不可!”
  哀牢神婆脸罩寒霜,独目一连转了几转,怒吼道:“和尚,你看老身可是受人欺侮的主儿么?”
  醉罗汉扳起葫芦,咕咕灌下两口酒去,乱嚷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在万劫魔宫之中,谁也不得不向八臂飞魔低头三分,我看你老太婆还是忍下这口气去,跟我和尚一道走吧!”
  八臂飞魔颏下长髯一阵抖动,阴阴的大喝道:“醉鬼!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肩头一动,横身直欺过去,迎面劈出一掌。
  他发动得快若电闪,攻人于无备之间,而且这一掌劲风尖啸,显然蕴足内力而发,委实威猛无比。
  但醉罗汉却似早有所备,身形飙然而起,并不反击八臂飞魔击去的掌力,却平空拔起五六丈高,闪了开去。
  同时放声高喊道:“别打别打,有话好说!”
  八臂飞魔怒不可遏,随着醉罗汉拔起的身子,一招“天王托塔”右掌虚空一扬,一道寒芒芒的白雾,随着呼啸刺耳的掌力又向身躯悬空的醉罗汉猛然劈了出去,这等随着对方身形变化,连续出招的奇妙招术,委实十分凛人。
  一旁怒气勃勃的哀牢神婆亦不由有些微微吃惊,独目注定两人不动不言。
  在石室中的雷星云对这一切亦皆看得清清楚楚,不由为醉罗汉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醉罗汉身悬空中,无处藉力,八臂飞魔的掌力迅如惊霆突起,威猛快速,看来形势十分危殆。
  正当众人注目阏心之际,却见醉罗汉在空中突然一个翻身,头下脚上,双掌随势一沉,竟在半空中与八臂飞魔硬行对了一掌。
  只听蓬然一声,醉罗汉下沉的身子经掌力一激,竟又反弹起一丈余高,但他似是已经预防着八臂飞魔会再度出招,突然身子一转,像变成千斤沉重一般,宛如流星坠地,斜斜的飞了下来,落于八臂飞魔丈余之外。
  哀牢神婆杰杰一笑道:“和尚,几年不见,你倒又进步了不少呀!”
  醉罗汉若无其事的笑道:“老太婆,过奖了!”
  一面扳过背后葫芦,又咕咕的灌下了几口酒去。
  此刻魔宫四大金刚已经各各折扇半张,堵在正中石室门前,十二黄衣高手与独孤恨等亦已散处四方。
  八臂飞魔连发两掌,未曾伤到醉罗汉一毫一发,不禁怒容满面,但却故做轻松的冷冷一笑道:“醉鬼,如果是有意挑战而来,敢与老夫对拆十招么?”
  醉罗汉摇头摆手的道:“不敢,不敢,我和尚并非挑战而来,只不过约了几位朋友,一块来看上一场热闹。”
  八臂飞魔怔了一怔道:“莫非你还另外有人同来么?”
  醉罗藻眦牙一笑道:“不错,还有几位,大概也就到了!”
  八臂飞魔仰天一阵长笑,道:“好啊,我独孤仇何德何能,今夜竟蒙天下高手光顾,天幻和尚、哀牢神婆,和你这醉鬼,另外想必来的也是老一辈的成名高人……”
  目光四外一掠,接道:“只可惜众位来非其时,老夫早已切断本宫所有生路,使本宫成了一座七绝之地,任凭是何等高手,也已来有路,去无门了!”
  醉罗汉眦牙笑道:“我和尚打卦算命,还有三十年鸿运,鸿运不衰,就算跳井上吊,也是死它不了,”
  八臂飞魔阴阴的道:“除非你是金刚不坏之躯,否则准教你化为一片灰烬。”
  哀牢神婆独目转来转去,插口喝问道:“你们在胡说什么?”
  八臂飞魔笑道:“神婆此行总算有缘,寻女婿寻到本宫之内,碰巧赶上这场热闹了,老夫早已算定必有今天,”
  阴鸷的环扫了一眼,道:“一网打尽天下群雄,而今而后,使天下武林,再无敢正眼瞧看老夫之人!”
  哀牢神婆冷声一笑道:“独孤仇,你的口气倒不小啊!”
  举手一掌,向挡在正面石室门口的四大金刚扫了过去。
  四大金刚折扇齐挥,劲风中洒出一团黄色迷雾,向哀牢神婆母女卷了过来,顿时腥风四起,刺鼻难闻。
  哀牢神婆恍如未觉,用力呼吸了一下,道:“独孤仇!这药是五毒精血练成的么,老身总算此行不虚,就算找不到那娃子,也要把你这药粉要些回去!”
  八臂飞魔大笑道:“只要神婆能生离魔宫,老夫愿将所有毒药以之相赠。”
  哀牢神婆鼻头一皱道:“你认定我要死在此处么?”
  八臂飞魔笑道:“老夫并无与神婆为仇做对之意,只是神婆来得太以不巧,说不得要与到来的各位高人做个伴儿了!”
  一言甫毕,只听一缕笛声传了过来。
  此际虽然群鸟飞鸣,魔宫四处人声鼎沸,但那笛声清音激越,听来依然清晰入耳,极是清楚。
  匿藏在低矮石室中的雷星云与华双红两人,也已完全听清。
  雷星云心头一动,侧耳听了一下,意料必是魔宫中用以蛊惑众人心神之物,当下摒神凝气,也未放在心上。
  但八臂飞魔却似被笛音所扰,忽然轻轻啊了一声,向遥立在一角的独孤恨大声喝问道:“何处来的笛音?”
  独孤恨连忙应声答道:“属下不知,想来另有高手闯入。”
  八臂飞魔道:“三门八洞俱皆将生路截断了么?”
  独孤恨道:“一如主上吩咐,早已截断多时。”
  八臂飞魔大笑道:“想是又有人送死来了。”
  目光向醉罗汉一转道:“是你的朋友来了么?”
  醉罗汉摇头笑道:“我和尚没有会吹笛子的朋友,不知是谁的狐朋狗友!”
  笛音越来越加嘹亮,不多时,只见一个赭色长衣,斑白长髯,双手环抱胸前的老人,微闭着双目,大踏步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相随的原来竟是海外三煞:赤发神煞、黑魔神煞、玉面神煞,那走在前面的长髯老人,像似梦游一般,虽见院中已有不少人在,但却视如未见,继续一步步向前走来。
  走在后面的海外三煞则像是吃了一惊,立刻齐齐停下身来,玉面神煞那横在唇角的笛子,一时之间竟也忘了吹奏,停了下来。
  笛音一停,那长髯老人竟然大模大样的席地坐了下来,微闭的双目始终未见睁开一睁。
  醉罗汉哈哈一笑道:“盛会盛会,想不到连海外三煞竟赶来了此处。”
  在石室中的雷星云早已看到三煞到来,心头之中一时又惊又喜,又急又怒,赤发神煞曾对他暗下毒手,几乎害去了他的性命,但赤发神煞身上怀有“降龙真经补遗”,正是自己必欲取得之物,然而此时却不便现身而出,心中急燥不堪,俯看华双红时,只见她也正在窃视自己,仿佛在暗示自己切勿莽动,面色微微一红,连忙轻轻把头转了开去。
  海外三煞收住脚步,微微呆了一下,赤发神煞目光一转道:“想不到几位高人竟也都在此地,看来在下是来晚了一步了!”
  醉罗汉笑道:“既来送死,倒也不分早晚。”
  赤发神煞面色一寒道:“老师傅还是这等口不择言么?”
  醉罗汉黄牙一眦道:“我和尚惯说实话,也许听起来不大顺耳。”
  赤发神煞勉强一笑道:“如此说来,老师傅定是也为那秘笈而来了!”
  醉罗汉黄眼珠子一转,忽然笑向八臂飞魔道:“此地既有蜜鸡,为何不拿来与我和尚下酒?”
  哀牢神婆此时早已按捺不住,大步向赤发神煞逼了过来,喝道:“老身等在此,也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赤发神煞退后了一步,两眼一瞪道:“在下对神婆并无敌意,何必在此又要冲突起来?”
  哀牢神婆怒道:“老身不愿与你多言,还不与我滚了出去?”
  赤发神煞一笑,披肩的红发似是根根俱竖立了起来,放开喉咙仰天长啸了一声,厉声大喝道:“老乞婆,你骂那个?”
  哀牢神婆戟指一指道:“骂你,叫你快些滚了出去,你耳朵聋么?”
  赤发神煞满脸紫涨,道:“在下耳朵不聋,老乞婆未免欺人过甚了!”
  张口一喷,一股火焰卷了过去!
  哀牢神婆大怒,肥大的衣袖迎面一甩,一股疾劲的狂飙卷了过来,反将赤发神煞的三昧真火卷得反扑了回去。
  赤发神煞凛然一惊,不由一连退回数步。
  哀牢神婆牛鸣般的一笑道:“妖怪,还不滚么?”
  赤发神煞既惊且怒,但他明知自己不是这老乞婆的对手,虽是暴怒已极,却有些踌躇不前。
  醉罗汉呵呵一笑道:“老太婆身手之高,当真可以脾睨武林……”
  哀牢神婆冷哼一声道:“和尚,用不着你来拍我的马屁。”
  赤发神煞全身抖颤了一下,转身轻轻喊道:“三弟,还等什么?”
  玉面神煞扳得紧紧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举起手中玉笛,呜呜咽咽吹了起来。
  那坐于地上的长髯老人,闻得笛声一起,立刻猛然站了起来,双目渐睁,露出两道冷电般的目光。
  哀牢神婆是曾经领教过那长髯老人的武功的,见状不由眉头一蹙。
  玉面神煞突然笛音一变,仿佛银筝乍鸣,一片锵锵之声。
  长髯老人双目神光激射,蓦然长袖一拂,一掌推了过去,迳奔哀牢神婆前胸要穴击到。
  哀牢神婆厉吼一声,甩手一掌接了下来。
  长髯老人的掌力是阴柔路数,哀牢神婆则是极阳至刚,先声夺人,两力一遇,却不闻何等惊人暴响,一刚一柔,完全化解了开去。
  但长髯老人一掌劈出,跟着又是两掌攻上。
  一连三掌几乎不分先后,哀牢神婆一时不由手忙脚乱,竟也被迫得一连退出了两步,方才稳下身子。
  玉面神煞突然笛音大变,戛然而止。
  长髯老人随着笛音的变化,招式一收,退后五步,双目神光渐敛,又将双手环抱胸前,瞑目不动。
  哀牢神婆逼前两步,本欲一掌拍出,但右掌举到半空,略一迟疑,又缓缓垂了下来。
  八臂飞魔立于一旁,像置身事外一般,一言不发,微笑着凝目而视。
  哀牢神婆矮胖的身子踱了两步,忽然向醉罗汉道:“和尚,你经多见广,可知道这长胡子老儿是个什么来历么?”
  醉罗汉摸着光秃秃的头顶眦牙一笑道:“这老儿似是我佛门中人,看来像个和尚,也许,一会就会有人来找他,带他回到如来佛前悔罪求恕。”
  哀牢神婆又望了那长髯老人一眼,反身叱道:“和尚,你又胡说八道了!”
  醉罗汉笑道:“你要不信,那也没有办法。”
  赤发神煞见玉面神煞驱使长髯老人攻出三招,立即收招而退,心中大是不满,不由轻声叱道:“三弟,怎么不把那老乞婆制服?”
  玉面神煞毫无表情的哼道:“你忘了我们此来的目的了!”
  赤发神煞尴尬一笑,道:“到来的高手虽多,但愚兄自信尚不致为人捷足先得。”
  目光四外一转,转向醉罗汉道:“老师傅说不为秘笈而来,不知来此何事?”
  醉罗汉道:“我和尚算定有人要死,特来准备超渡亡魂来了!”
  赤发神煞瞪了一眼,道:“在下尊敬老师傅的人品声誉,料不到老师傅竟仍是这般不知自重。”
  目光缓缓向四周打量了一眼,由牛岭居士,白玉菁等人身上,又转到四大金刚,十二黄衣高手以及许多黑衣蒙面人身上。
  他面部立刻现出一阵困惑之情,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人言八臂飞魔已然率众远去中原,怎的这里……”
  八臂飞魔插口道:“阁下如不听信传言,也不致今日来此送死了!”
  赤发神煞哈哈一笑道:“我等兄弟今日如不达到目的,绝不离去,不知什么人能将我弟兄致死?”
  言下仍是一片傲然之情。
  八臂飞魔笑道:“只是八臂飞魔独孤仇学通正邪,渊博精深,阁下虽是鼎鼎大名的海外三煞,又带着这么个长髯老儿,只怕也非其敌。”
  赤发神煞哼了一声道:“难这那八臂飞魔仍在魔宫吗?”
  八臂飞魔大笑道:“不错,要不然老夫也不会说阁下是来送死了!”
  赤发神煞凶睛一瞪道:“那老魔现在何处,尊驾又是何人,为何要偏向那老魔说话?”
  八臂飞魔笑道:“阁下真的不识得老夫吗?”
  赤发神煞尴尬的笑道:“尊驾想必也是大名鼎鼎之人,只是在下一向远处海外,甚少涉足江湖,以致无缘识荆。”
  八臂飞魔道:“不必客气了,老夫就是八臂飞魔独孤仇。”
  赤发神煞闻言大吃一惊,呆呆的一连退了三步,道:“此言可是当真?”
  八臂飞魔凛然一声大喝道:“老夫几曾隐姓埋名了?”
  赤发神煞又一连退出数步,急急向玉面神煞道:“快!把八臂飞魔制服,你我大事可成。”
  但玉面神煞手持横笛,却是动也未动。
  赤发神煞双足一顿,喝道:“三弟,你是怎么了?”
  玉面神煞冷冷一笑,突以传音入密说道:“眼下高手络绎而至,无人轻启战端,你我何必先攫其锋?”
  赤发神煞怔了一怔,也以传音入密道:“三弟远见,愚兄万不及一。”
  当下竟也徐徐后退,负手而立。
  场中逐渐陷于沉寂,醉罗汉咕咕灌下两大口酒,笑道:“诸位该杀该打,早些动手才好,我和尚可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场中仍无人妄动,一时虎视耽耽形成相持之局。
  良久良久,八臂飞魔忽然长笑一声,道:“诸位来此各有目的,眼下不妨交换一下彼此心意,请恕老朽要暂时告退一下了!”
  说罢纵身而起,有如凌空巨鸟迳向雷星云与华双红匿身的低矮石室扑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英雄群至
  雷星云与华双红匿伏在院落一角的低矮石室之中,摒息凝神,注视着院中诸人的举动,及见八臂飞魔蓦然扑来,不由大大吃了一惊!
  华双红本来拉开了室内石壁上的一道暗门,但八臂飞魔来得太过突然,欲待走避已是不及。
  八臂飞魔同样的错愕失色,雷星云的破窗而逃,虽使他大大的慌乱了一阵,但魔宫所有机关布设中的生路俱已经他下令封闭,故而他极有把握的相信雷星云已经落入地下陷井之中,该是毫无疑问之事。
  至于华双红,应该早已死于水牢之中,她做梦也想不到她竟与雷星云双双匿伏在这石室之中。
  华双红见已被八臂飞魔窥破行藏,冷声一笑道:“您老人家匆匆忙忙,要做什么呀?”
  秋波一转,接下去道:“是要发动机关,把这些人一网成擒么?”
  八臂飞魔颔下长髯根根直竖,两道冷电般的目光不停在华双红、雷星云脸上扫来扫去,闻言沉声低喝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华双红道:“我命不该绝,老天爷处处都给我留下一条生路……”
  八臂飞魔冷哼一声,接道:“任凭你如何狡猾,今夜只怕大劫难逃了!”
  华双红忽然伸手向石室门外一指道:“我的事情容易解决,您老人家还是先招呼这些客人吧!”
  八臂飞魔面色阴沉,缓缓转过头去。
  只见海外三煞带领着长髯老人,哀牢神婆与鬼面妖姬,醉罗汉牛岭居士,以及白玉菁俱已围上门来。
  一般魔宫高手则仍围立在院落四周,似是因没有八臂飞魔独孤仇的命令,谁也不敢妄动。
  哀牢神婆首先牛鸣般的吼道:“独孤仇,你要跑了么?”
  八臂飞魔哈哈一笑道:“老夫为本宫之主,手下高手如云,本宫各种布设千变万化,若想不利诸位,不过开口举手之劳,老夫怎的会跑?”
  目光一扫华双红,接下去道:“老夫门派之中出了叛逆之辈,故而慢待诸位,先要处理这一桩本门之内的私下之事。”
  言下神态凛然,一副煞有其事之状。
  同时五指箕张,慢慢向华双红肩头抓去,阴阴的大喝道:“叛徒,还不随本座去至三堂受审,接受门规制裁?”
  华双红长袖微拂,侧身避开八臂飞魔抓来之势,冷笑道:“你老人家的口气倒不小呀!”
  莲步轻移,从容无比的向门边踱了两步,道:“您老人家叫得出我的名字来么?我是几时到了你的门下的?”
  哀牢神婆母女,海外三煞等人原是追逐八臂飞魔,及至见到石室中的华双红,不由大为困惑,以致俱皆呆了起来。
  雷星云虽是同处石室之内,但此时匿避在室内壁角之中,哀牢神婆等站在门外,自然是看他不到。
  他心中焦灼万状,犹豫不已,眼下的情形显然弄得十分复杂,使他一时难以决定应该采取怎样的措施。
  八臂飞魔与华双红已经起了正面的冲突,一场生死搏斗看来势所难免,自己自然不能够坐视。
  白玉菁与醉罗汉近在面前,他自然应该与白玉菁一诉别后契阔,陪他一同救出静心神尼。
  还有那使他恨之入骨的赤发神煞,自己为他的狡计所害,几乎死在他的手中,此仇焉能不报,同时他更关心那“降龙真经补遗”,恨不得即刻就将赤发神煞擒下。
  但那妖怪般的哀牢神婆、鬼面妖姬,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门内,他也深切知道,自己一旦现身之后,将会引起一种什么局面。
  这些意念仅在闪电之间,人却仍然呆着未动,只听八臂飞魔哈哈一阵大笑道:“叛徒,你竟敢不承认是西圣门下了么?”
  华双红仍然笑道:“你不要拿大帽子压我,谁是真正的叛徒,谁的心里有数,须知……”
  她把声音放低了一些,接道:“西圣虽然并无生存之兆,但你既找不到他老人家遗体,说不定他老人家随时随地都有突然出现的可能!”
  八臂飞魔面色一变,极显然的表露出了一阵惊惧之情,但他微微一笑,立刻又把那片惊惧之色掩盖了下去。
  哀牢神婆不解的看了一会,忽然向华双红问道:“你是谁啊!”
  华双红柳眉一扬道:“你不认识我,告诉你也没用。”
  目光一转,向醉罗汉一指道:“你去问那位老和尚吧!”
  说着迳向石室门外走去,显然有意不使雷星云被众人发觉。
  八臂飞魔竟也对雷星云不理不睬,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肠,缓步随着华双红向石室门外走来。
  这样一来,哀牢神婆等就没有一个人发觉到雷星云亦在石室之内。
  哀牢神婆被华双红抢白了一句,不由勃然大怒,但她瞪视了华双红一眼,神色间忽然软弱了下来,向后一连退了几步,转向醉罗汉道:“和尚,你认得这女娃儿么?”
  醉罗汉呵呵一笑道:“我和尚没别的本事,就是认得的人多。”
  哀牢神婆怒叱道:“认得就快说吧,啰苏什么?”
  醉罗汉道:“这女娃儿也许没多少人认识,可是要提起她令堂来,却是个震烁武林的响亮人物……”
  扳过背上的葫芦,灌下一口酒去,方道:“玉面罗刹华灵仙,你可听说过么?”
  他虽是对哀牢神婆讲话,但声音极大,海外三煞、牛岭居士以及白玉菁等人自是俱都听得十分清楚。
  哀牢神婆啊了一声,道:“这就是她的女儿么?”
  华双红莲步姗姗,已经玉立亭亭的站在院中,两颗深如秋潭般的大眼,环扫了一周,闻声慢悠悠的答道:“不错,玉面罗刹正是先母。”
  哀牢神婆又啊了一声道:“怎么,她死了?”
  华双红恨恨的一顿脚道:“同门相残,死在他大师兄的手中了!”
  八臂飞魔大笑道:“你倒很像你那母亲,专会血口喷人!”
  醉罗汉应声接道:“玉面罗刹虽非直接死于你的手中,但肇因造由,也是间接死在你的手中,这女娃儿之言,也并算不得过份。”
  入臂飞魔怒吼一声,身形突然前欺数尺,迫向醉罗汉喝道:“醉鬼,你不要欺人过甚!”
  四周围立的魔宫高手,此时亦都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怒目圆睁,觑定院中诸人,看来只要八臂飞魔一声令下,立时就将引起一场混战。
  一时剑拔弩张,形势十分紧张。
  醉罗汉毫不为动,旁若无人的大笑道:“我和尚数十年来已经不动肝火,犯不着跟你动手!”
  八臂飞魔怒道:“设若老夫强迫你动手呢?”
  醉罗汉一面扳过背后葫芦,一面笑道:“那我和尚躲开也就是了。”
  说着横跨出一步,同时咕嘟一声,一口老酒灌了下去。
  八臂飞魔冷哼一声,探臂伸手,就欲向醉罗汉抓去。
  但就当他手甫行幌动之际,一股急劲指风已由身后猝然袭了过来,同时只听哀牢神婆牛鸣似的喝道:“独孤仇,且把那姓雷的娃儿找了出来,再和和尚动手,老身懒得再跟你们这些人噜苏了!”
  八臂飞魔避开哀牢神婆抓去的五指,同时也被迫松去攻向醉罗汉的招式,面色微微一变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找到那姓雷的娃儿,绝不甘心的了。”
  哀牢神婆叱道:“废话,老身不为找那姓雷的,难道稀罕你这地方么?”
  八臂飞魔阴鸷的一笑,目光连转几转,道:“也好,那你就去找吧……”
  用手向低矮的石室内一指,接道:“姓雷的娃儿就在这石室之中。”
  哀牢神婆道:“独孤仇,你不是欺骗老身吧?”
  八臂飞魔道:“老夫尚有借重神婆帮忙之处,怎会欺骗于你!”
  哀牢神婆一笑道:“我谅你也不敢。”
  说着就要向石室中走去。
  鬼面妖姬突然走前一步,拦到哀牢神婆之前,讷讷的道:“妈?你……你……”
  像羊叫一般的你了半天,却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哀牢神婆微吁一声,道:“孩子,你究竟要说什么?”
  鬼面妖姬大嘴一裂,终于困难的道:“你找到了他,先别杀……杀他。”
  哀牢神婆沉声一叹,道:“妈知道了。”
  大步向室内就走。
  但她一脚尚未迈进室去,却感眼前一花,一条黑影如幽灵鬼魅一般突然疾飘而至,拦在面前。
  哀牢神婆独目之中迸射出一股怒火,凛然大喝道:“你是要拦下我么?”
  原来拦在她面前之人正是华双红,只听她两声一笑道:“老前辈,我可是一番好意。”
  哀牢神婆原欲探手一掌拍去,及闻华双红之言,不由又收回掌来,嘿嘿冷笑了一阵,喝道:“什么好意?”
  她独目之中神光炯炯,在华双红身上转来转去,显然对她那等轻灵飘忽,出神入化的身法大大吃了一惊。
  华双红神色自若的道:“雷星云也许当真在这石室之中,只是,如果老前辈安心送死,就不妨进去找他……”
  微微一顿,又道:“如果老前辈还想多活几天,最好不要进去。”
  哀牢神婆呆了一呆,道:“好啊?果然像你妈一样,能说会道,你且说说看,这石室之中怎样?有谁敢跟老身作对么?”
  华双红又噗嗤一笑道:“老前辈,你不觉得过份自大了一些么?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说您老人家的本事,也许不见得比八臂飞魔独孤仇高明到那里,何况,只要您进入这石室之内,用不着八臂飞魔跟您动手,您只怕就……”
  微微一笑,收住话锋。
  哀牢神婆吼道:“只怕怎样?说呀!”
  华双红道:“只怕您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哀牢神婆全身抖动了一阵,满脸布满了腾腾的杀气,显见她愤怒无比,似是大有一口要把华双红吞下去之势。
  但她并没有发作出来,咬牙切齿的道:“你这话虽然说得刻薄,但还算中听,老身不责怪你就是……”
  反身瞥了八臂飞魔一眼,道:“这石室之中有地下机关么?”
  华双红道:“金木水火土,五行皆备,而且又是机关中枢所在,只要一站到机关边沿,不怕你是铁打的罗汉,也要碎为一堆废铁。”
  哀牢神婆笑道:“你果然是一番好意,不过,你却多虑了,他这点把戏,还放不到我哀牢神婆的眼里。”
  华双红侧身一闪,道:“如此说来,老前辈就请进吧……”
  面露轻笑,慢悠悠的又道:“只是西荒隐叟的土木建筑之学,也许与天下各派所传的有点两样。”
  哀牢神婆迈动的脚步,又复收了回来,道:“依你说,又该怎样?”
  华双红大笑道:“老前辈怎么糊涂起来了,人是在万劫魔宫丢了的,只要抓住八臂飞魔,怕他不把姓雷的找出来么?”
  哀牢神婆微微一笑,道:“不错,还是你脑子聪明。”
  反臂一抡,一股劲力起处,身子随之飘了起来,一式“倒打金钟”迳向八臂飞魔扑了过去,五指一扬,当头抓去。
  这一招先声夺人,威猛无比。
  八臂飞魔不敢怠慢,身形向左一闪,扬手打出一道掌风,化解了哀牢神婆的指力,勉强一笑道:“你中了这丫头的离间之计了!”
  哀牢神婆哼道:“不论是否中了她的离间之计,你就先陪老身去把那姓雷的娃儿找出来吧,否则……”
  说着双掌一推,分向八臂飞魔左肩右肋抓去!
  八臂飞魔连忙又复飘身一闪,喝道:“老夫处处让步,难道神婆当真以为老夫是怕了你么?”
  只听“嘶”的一声,八臂飞魔的紫袍之上竟被撕开了长长的一条裂缝,原来八臂飞魔虽是身手高超,武功已登化境,但哀牢神婆是苗蛮之区的唯一异人,手法功力,俱有独特成就,是以出手之间,使八臂飞魔几乎吃了大亏。
  八臂飞魔心头一凛,同时在醉罗汉以及海外三煞等人注视下,无异当众栽了个跟头。
  哀牢神婆平生睥睨武林,颇以第一高手自许,奇招突出,原是要一举将八臂飞魔制服,及见八臂飞魔飘身一闪,身形奇奥无比,虽是将他长袍撕开了一块,心中也是老大吃了一惊,故而停下手来,喝道:“只要你把那姓雷的娃儿找了出来,老身立刻就走,绝不和你为难,不过……”
  冷哼一声,又道:“若是你推三阻四,可别怪我要把你这魔宫搅成一片瓦砾。”
  八臂飞魔冷冷一笑,甫欲答话,忽听遥远之处又传来一阵低沉震耳的喝叱之声,似是不少人相互打了起来。
  八臂飞魔大笑了一声,忽然向醉罗汉道:“醉鬼,想是你那帮酒肉朋友来了!”
  醉罗汉始终滋牙裂嘴的在一旁冷眼旁观,此刻侧耳倾听了一下,摇头幌脑的大笑道:“不错,他们都送死来了,你准备动手吧!”
  海外三煞此时反而俱皆在一旁怔了起来,尤其是赤发神煞,更是心中怙惙,忐忑不安。
  哀牢神婆、醉罗汉、华双红以及八臂飞魔等人,虽然不过各自露了一招半式,但已足以使他看得心惊魄动,虽然依恃着长髯老人,但在这等情形之下,也是不敢轻易冒然出手。
  其次,使他吃惊的是他曾听他们一再提到姓雷的娃儿,华双红也曾直接说出雷星云的姓名,难道雷星云并未死去,他到万劫魔宫来了不成,他记得清清楚楚,雷星云被他的“百蛊毒粉”所伤,又将他震击得内腑寸断,即使他有八条性命,也难以活着不死,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理解之事。
  但使他觉得安慰的是哀牢神婆、醉罗汉、华双红等人并未提及到“降龙残篇”而来,而从他们那种积不相容,剑拔弩张的情形看来,迟早难免展开一场生死搏斗,那么等他们两败俱伤之后,自己再行出手,岂非正合了“鸥蚌相争,渔人得利”之言。
  是以他与黑魔神煞、玉面神煞暗中示意,缓缓退到院中一角,尽量避免与人发生冲突,静以待变。
  白玉菁虽是一直默然无言,与牛岭居士静立一侧,但他心中却是感激万分,几度想出口喝问,但却被醉罗汉暗中示意压制了下去。
  她关心着雷星云的下落安危,她只知道雷星云被哀牢神婆与鬼面妖姬劫持而去,何以她们此刻却也到魔宫来要人,难道雷星云真的一如醉罗汉之言,伤势已愈,又到万劫魔宫来了么?
  还有她的师父静心神尼,眼下究竟是死是活?但她对醉罗汉似是极为崇信,故而心中虽然焦灼不耐,却也只好隐忍着呆在一侧。
  此时在场诸人俱各为遥远处的喝叱之声所惊动,倾耳凝神,专心注目,一时陷于沉寂之中。
  不久,喝叱之声顿歇,只见院门之外一条黄影当先一飘而入,站在门内侧身一让道:“诸位举手投足之间,连闯本宫三关,可敬可佩……”
  躬身向八臂飞魔指了一指道:“本宫宫主在此候驾!”
  原来那人正是独孤恨,说过之后,纵身一跃,退于一侧。
  众人凝神看时,只见院门之外大步走来了四个极老之人,从炯炯的眼神,稳健的步履看来,四人又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只见当先两人俱是土蓝布的短衣,两人形貌相差无几,颔下俱蓄着一撮雪白的山羊胡子,设若日后单独相见,很难分得出谁是谁来,原来这四人正是归隐已久,几乎已被江湖上所遗忘了的天南双侠欧阳兄弟。
  在天南双侠之后走来的则是一个肥头大耳,臃肿不堪之人,尤其令人注目的是他那一身红衣,正是冀北神枭尚老怪。
  最后的一人穿着十分破烂,有如叫化子一般,腰间系了一条草绳,眉发如雪,原来是数十年前曾经出过大名的黄花峒主盖老英雄。
  四人先后大步而入,就在院落中站了下来。
  八臂飞魔呵呵一阵大笑道:“幸会,幸会,我独孤仇何德何能,今日竟蒙四位武林前辈联袂光顾,在整个武林中说来,这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桩盛事了!”
  欧阳兄弟同时看了八臂飞魔一眼,道:“尊驾想必就是万劫魔宫之主了?”
  八臂飞魔笑道:“正是在下。”
  那身穿红衣痴肥臃肿的冀北神枭尚老怪则目光四转,飘然纵到醉罗汉空空和尚身侧,直着嗓子喊道:“醉鬼,你倒舒服,跑到这里喝酒来了,害得我们老哥儿几个好一顿乱找,还以为你已经给这群魔宫妖徒害死了呢?”
  醉罗汉滋牙一笑道:“你们不来,我和尚还能舒服一会,你们一来,只怕我和尚就坐不住了……”
  滋牙一乐,冲着八臂飞魔笑道:“可以动手了,只要把今日来的人一网打尽,眼下武林之中,就可以由得你称雄一时了!”
  八臂飞魔手持长髯,徐徐笑道:“老禅师玩世不恭,专爱说笑,但此日此时是武林中从所未见的严肃盛事,还请放尊重一些才好。”
  醉罗汉黄牙一裂,道:“我和尚命大,今日不该死于你手,故而仍然说笑得出来……”
  用手一指欧阳兄弟以及哀牢神婆等所有在场之人,道:“这些人你就教他们说笑,只怕也笑不出来了!”
  哀牢神婆怒喝道:“和尚,你休要满口喷粪……”
  独目觑定欧阳兄弟等人,道:“今天这里倒是热闹,你们做什么来了?”
  叫化子打扮的黄花峒主盖老英雄忽然越众趋前,大声说道:“老太婆,你来的倒也凑巧,此地眼下立刻就要展开一场生死之搏,就算你想要置身事外,也是办不到了!”
  哀牢神婆有些困惑的道:“为什么?你们居然这样小题大做?”
  黄花峒主声如沉雷的喊道:“八臂飞魔妄启江湖杀孽,欲图霸服武林,一举而坑尽武林各派群雄二百余人,老朽等势难坐视不顾,故而连袂出山,为武林除去此一祸害。”
  八臂飞魔冷笑不语,目光骨碌碌的扫视着众人,一副傲岸自得之色。
  哀牢神婆摇摇头道:“那不关我们母女之事,随你们怎么闹法,老身也是不管……”
  反身向八臂飞魔喝道:“还不快与老身将那姓雷的娃儿找了出来?”
  八臂飞魔沉声应道:“老夫眼下也是正要找那姓雷的娃儿,好在本宫生路俱已封闭,不怕他逃上天去,老身负责找他出来也就是了……”
  话锋一转,忽然向堵在正中石室门前的四大金刚喝道:“把所有通向宫外的‘死煞’道路,也给我完全毁去!”
  四大金刚轰喏一声,反身跳向正中石室而去。
  几乎是在四人跳入石室的同时,立闻四外响起一片刺耳的“嗡嗡”、“轧轧”之声,此起彼落历久不绝。
  八臂飞魔仰天长啸一声,道:“眼下本宫已成一片孤岛,飞鸟难入,龙虎难出,诸位既是瞧得起老夫,老夫自也不能慢待了诸位。”
  目光缓缓一转,道:“诸位是要先礼后兵,还是要立即与老夫反目成仇?”
  欧阳兄弟洪声大喝道:“我等虽是誓破魔宫,为武林除害而来,但只要你知所悔悟,我等仍然不愿太为己甚。”
  八臂飞魔大笑道:“老夫所做之事,从来不会后悔。”
  举手一挥,向四周围立的一干魔宫高手喝道:“尔等退下。”
  独孤恨及十二黄衣高手以及无数的黑衣蒙面人轰喏一声,立刻向一侧竹林丛中隐身而去,顷刻间俱皆消逝不见。
  院中众人不由大为错愕不解,对八臂飞魔倒真的有些感到神秘难测,但眼下整个院落之中,魔宫中人已单单只剩下了八臂飞魔独孤仇。
  哀牢神婆哼了一声,喝道:“独孤仇,你是在闹什么鬼?”
  八臂飞魔笑道:“老夫眼下正是要先陪神婆去把那姓雷的娃儿找了出来,然后再接待这几位远来的贵客。”
  哀牢神婆伸手一拉偎在身边的鬼面妖姬,向八臂飞魔喝道:“那就快吧!只要把那娃儿找到,老身答应助你一臂之力。”
  八臂飞魔笑道:“那么老夫先谢谢神婆了!”
  说着身形一撑,转向正中石室跃了过去。
  醉罗汉忽然尖声怪调的嚷道:“快些把这老魔拦住,不能教他跑了。”
  他虽在一旁连声大喊,但人却动也未动。
  天南双侠距八臂飞魔最近,见状大喝一声,同时奔了上去,左右开弓,两人四掌,登时卷起一阵猛飙,向八臂飞魔卷了过去。
  冀北神枭尚老怪亦自大喝一声,身形鹘起,五指骈列,向八臂飞魔后背“将台穴”点了过去。
  八臂飞魔一跃之际,身子悬空数尺,紫影飘闪,两道掌风激射而出,向欧阳兄弟掌力迎了过去。
  但听一声暴响过后,八臂飞魔独孤仇那飘飞的紫色身影,反而急如流星凌空而过,向正中石室飞了进去。
  原来天南双侠欧阳兄弟那同时劈出的掌力,反而成了八臂飞魔藉力之助,将他“送”进了石室之内。
  哀牢神婆大喝一声,突然向冀北神枭劈去一掌,叱道:“且待老身事情办完之后,你们再找他算账不迟。”
  尚老怪五指甫行点出,哀牢神婆掌力已到,迫得他只好换招变式,向哀牢神婆掌力迎了上去。
  但就当这一缓之际,哀牢神婆与鬼面妖姬已经继八臂飞魔之后,奔入了石室之内而去。
  尚老怪暴喝一声,转向醉罗汉喝道:“醉鬼,是你坚邀老夫等千里迢迢而来,八臂飞魔方才近在咫尺,为何不将他合力成擒,反让他逃出手去!”
  醉罗漠摇头一笑道:“八臂飞魔如果这样易擒,我和尚也用不着去邀你们了!”
  说着慢吞吞的举步向石室门前走了过去。
  此时所有在场之人,俱皆向正中石室门前踱了过来,连退处到一角的海外三煞因见八臂飞魔蓦然扑入石室,也神色紧张的赶了过来。
  但众人之中却不见了华双红与白玉菁,原来当天南双侠等人由外闯来之际,华双红轻飘飘的又复闪入了那一侧低矮的石室之内,但过了不久,又复由石室中走了出来,鬼魅一般飘到了白玉菁身侧。
  不知她与白玉菁两人唧唧咕咕谈了一些什么,但白玉菁脸色忽红忽白,一会紧张,一会羞赧,最后却露出一股感激之色。
  醉罗汉对她两人故意装作不问不闻,就当八臂飞魔跃入正中石室之际,她俩人却手脚俐落的向一侧石室飘了进去。
  集中在正面石室门前的醉罗汉、天南双侠等人,目注石室之内,一时不言不动,又复陷入了沉寂之中。
  石室之内约有三丈见方,室中除了正面的一桌二椅,以及桌子正中摆着一个古瓷花瓶之外,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地下是青白二色的方砖铺地,整整有致,十分美观。
  但除了正面大开的室门之外,再无门窗,而扑入的八臂飞魔独孤仇与哀牢神婆母女却已踪迹不见。
  像天南双侠、醉罗汉等人,俱是武林中老一辈的杰出人物,耳目何等灵敏,但也是并没看到八臂飞魔是怎样由室中失去踪迹的。
  众人沉默良久,尚老怪忽然由怀中掏出一节竹筒,转向众人说道:“老夫不谙土木之学,不知那位精于此道!”
  醉罗汉撇嘴一笑道:“欧阳昆仲,盖老峒主,加上你我两人,大约多少也懂一点,只是西荒隐叟这机关布设,别具一格,难以找出正确方位,辨别不出其中的变化,说出来也是没有用处,何必丢人现眼?”
  赤发神煞一旁忽然接道:“机关土木之学,在下也曾下过不少苦功,自以为天下任何变化繁复的机关阵式,也逃不过在下的双眼……”
  尚老怪伸手将竹筒顶部的布塞拔了开来,急急的道:“如此甚好,就烦尊驾快些找出总枢所在,待老夫以‘赤离神珠’将它炸毁,就不必再怕它的变化了!”
  赤发神煞呐呐的道:“不过这里的机关布设,看来果然有些与众不同,机关总枢最多不过在石室附近两丈之内,但却是难以找出它的正确方位。”
  醉罗汉一旁哼了一声,道:“废话。”
  赤发神煞面孔一红,道:“在下虽看不出正确方位,但却也能判断个十之七八……”
  用手一指正中的方桌又道:“那机关总枢十有八九就在这方桌之下。”
  冀北神枭尚老怪由竹筒之内倒出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红色弹丸,目光冷电般盯注在赤发神煞脸上,道:“果然看准了么?”
  赤发神煞犹犹豫豫的又道:“如在桌下,亦必至少在十丈之下。”
  尚老怪闻言一怔,又一连由竹筒之中倒出了四颗红色弹丸,共是五颗弹丸握在右掌之内,神色凝重的道:“你有自信判断准确了么?”
  赤发神煞目光接触到尚老怪那凛人的目光,忽然退缩了一下,道:“在下已曾说过,此处机关布设与在下毕生所学回然不同,是否当真如此,在下也是没有把握。”
  尚老怪冷哼一声,手中握着五颗弹丸,却将那竹筒重复收入了怀中,向醉罗汉白了一眼道:“醉鬼,你一点主意都没有么?”
  醉罗汉滋牙一笑,方欲答言,却听得一片轰隆之声传了过来,那声响极大,而且似是发生在隔壁院中。
  众人不由同时愕然一惊,凝神摒息,向发声的方向看去。
  此时夜色正浓,雾气隐约,那轰隆之声连续响了一会,慢慢止息下来,像是整幢的房屋倒了下来一般。
  不久,但见一条人影由院门外缓步而入,虽然亦是一步步走来,但看起来却是与常人有些不同。
  众人心头莫不因之一阵惊凛,膛目无语,仿佛只凭来人那轻轻踱步的姿态,就已使众人目夺神移。
  来人渐行渐近,原来是一个瘦骨棱棱的和尚。
  醉罗汉首先奔了过去,合掌一礼,道:“老禅师一向可好?”
  众人见这以佯狂傲世出名的醉罗汉对来人竟然如此尊敬,益发错愕不已,只定定的望着来人出神。
  那老和尚连忙向醉罗汉还了一礼,道:“大师佯狂救世,萍踪无定,今日竟肯共襄义举,实为武林之福。”
  醉罗汉笑道:“弟子愚拙,还要多多仗赖老禅师。”
  天南双侠欧阳兄弟默默忖思了一会,忽然双双趋前,恭谨的抱拳施了一礼,齐声说道:“莫非您是……天幻老禅师么?”
  原来那老和尚正是天幻禅师,当下微微一笑道:“正是老衲。”
  众人俱皆大感惊喜,天幻禅师之名,数十年前即已震烁武林,此刻适时而至,对与八臂飞魔对敌之事,自是又增加了几分致胜的把握。
  只听天幻禅师徐徐说道:“老衲原是早来了一步,但为照顾负伤被困的小徒等人,耽延了不少时刻……”
  话锋一转,接道:“八臂飞魔的各项成就,确然大出老衲意料之外,看起来倒是我等的劲敌,方才如非老衲禅功已至‘九花绕身’之境,只怕与小徒等人已然生葬在他的地下埋伏之内了。”
  众人闻言不由又吃了一惊,同时立刻记起了方才的那阵轰隆轰隆之声,醉罗汉趋前一步,合掌问道:“觉因大师等人无恙么?”
  天幻禅师微吁一声,道:“生死祸福,事皆前定,老衲无非尽人事以听天命,至于结果如何,倒是大可不必深究了!”
  醉罗汉微微一笑道:“多谢老禅师开导。”
  冀北神枭尚老怪皱眉蹙额了半天,忽然开口说道:“老禅师既是为翦除八臂飞魔而来,眼下老朽等正困于他这繁复难解的机关布设,不知老禅师可能指点一二?”
  天幻禅师轻宣一声佛号道:“数百年来,一般土木机关建筑之学,大都相去无几,惟独西荒隐叟标新立异,独树一帜,与正统之学,大为回异不同,而此地所有布设,似是俱皆出于西荒隐叟之手,狠毒霸道,无与伦比。”
  微微一顿,又道:“万劫魔宫方圆广及十里,而整个建筑,无异于一座配合严密的机关,老衲初到之时,发觉所有生路俱被断截,有进路而无退路,进入之时虽看不出有何异状,但如由原路退出,必被毒堑火海以及数不清的歹毒布设所伤。
  但如能查看出机关路数,深谙土木建筑之人,仍可从容而出……”
  目光缓缓扫了众人一眼,又道:“然而方才不久,八臂飞魔又复下令将魔宫所有‘死煞’通路悉数封闭,这一来,整个魔宫已是七绝之象,即是深谙土木建筑,能悟出西荒隐叟建筑门径之人,也是再无生离此处之望。”
  众人闻言不由俱皆吃了一惊,尤以海外三煞,面色青白不定,显然为眼前的处境大为焦灼。
  黄花峒主盖老英雄白眉一挑,道:“听老禅师之言,我等势必葬身此处了!”
  天幻禅师道:“老衲何敢预言,只不过我等俱已身入危境而已。”
  冀北神枭尚老怪目光一掠黄花峒主,道:“我等以垂暮之年,复出江湖,原是为挽救武林劫难而来,纵然葬身此处,难道还畏死不成?”
  黄花峒主微微一笑道:“老夫难道是畏死之人么?”
  冀北神枭尚老怪哼了一声,目光转向天幻禅师道:“老禅师是否能看出此处的机关枢纽何在?”
  天幻禅师道:“此处虽是机关总枢所在,但西荒隐叟的建筑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寓变于变,纵使毁去机关枢纽,仍然阻碍不了他机关的变化。”
  尚老怪哼了一声道:“如此说来,我等不待再见到那八臂飞魔之面,就要毁在这出于西荒隐叟之手的机关埋伏中了?”
  天幻禅师轻宣一声佛号道:“八臂飞魔不难追到,只是,深入一层,就更少了一分逃生之望……”
  目光扫了众人一眼,最后落在赤发神煞脸上,道:“诸位当真不畏死么?”
  天南双侠、尚老怪、黄花峒主闻言俱爽朗的大笑了一阵,同声说道:“我等如若畏死,何必以垂暮之年来淌这混水?”
  赤发神煞等则满面尴尬忧怖之色,默然不语。
  天幻禅师目光一掠尚老怪右掌中扣着的五颗“赤离神珠”,道:“老衲正要借重施主的‘赤离神珠’,但却用不到这许多,只需两颗足矣,多余的还请收了起来。”
  尚老怪果然依言掏出怀中竹筒,将那赤红的弹丸送入三颗,只余两颗依然扣在右掌之中。
  天幻禅师向前踱了一步,巍然立于石室门前,连目四顾一周,忽然向赤发神煞沉声说道:“施主既非为挽救武林劫难而来,似是不必同冒此险……”
  微微一笑,又道:“此地虽亦同在七绝之境,但总可比随同老衲晚死一会。”
  赤发神煞面色微微一变,但却默无一言,与黑魔神煞、玉面神煞交换了一下目光,竟拉着那瞑目无语的长髯老人,向后缓步退去。
  天幻禅师长宣一声佛号,忽然双臂同出,向石室之中凌虚抓去。
  但听一阵克察刺耳之声过后,那以青白两色铺成的石室地面忽然砖石磙滚,现出了一个三尺方圆的洞口。
  洞口之下黑暗幽深,隐隐传出一阵风雷之声。
  天幻禅师目注尚老怪道:“施主的‘赤离神珠’快些出手!”
  尚老怪毫不犹豫,右掌一扬,两颗赤红的弹丸向洞口之内投了下去。
  就在尚老怪弹丸出手之时,天幻禅师沉声喝道:“速退!”
  一时人影幌动,众人有如振翅而起的数只大鸟,疾快的凌空向后退去,一跃之间俱各到了五丈之外。
  就当众人身形甫落之际,一声震天的巨响立刻传了过来,有如天崩地裂,整个魔宫为之摇动不已。
  在巨响声中,那正中圆顶塔形的石室,以及一侧相连的低矮石室俱皆砖石横飞,被那强烈的两颗赤离神珠夷成了一片平地。
  待横飞如雨的砖石落尽之后,天幻禅师等一干人又复缓步走了过去,只见碎石瓦砾之中现出了一个两丈见方的大洞,深不见底,浓烟未熄,任凭众人目力如何敏锐,也是看不出其中景象。
  天幻禅师宣了一声佛号道:“看来此地不独是机关布设的总枢所在,而且是魔宫的中心位置,八臂飞魔自在其中无疑,诸位既有必死之心,不妨随老衲同捣魔窟中心。”
  说罢当先一跃,飘身而下。
  天南双侠、尚老怪,以及黄花峒主毫不迟疑,相继飘身而下,有如泥牛入海,一个个俱皆没了声息。
  此际海外三煞与那长髯老人已退处到十丈之外,遥遥站在院中一角,那两丈见方的洞穴之上,只剩了醉罗汉与牛岭居士两人。
  醉罗汉扳起葫芦,灌下了两大口酒,笑向牛岭居士道:“黄须老儿,该咱们了!”
  牛岭居士咬牙切齿,恨恨道:“此番如若不死,老夫必然弄点药把你毒死。”
  醉罗汉滋牙笑道:“以后的事情暂且不去管他,且说目前的吧!”
  不管牛岭居士反应如何,蓦然伸手一扯,拉着牛岭居土就向深不见底的洞穴之中跳了下去。
  且说匿避在一侧低矮石室中的雷星云,当时因见哀牢神婆、鬼面妖姬等俱皆同时出现,深恐自己现身之后,惹起许多难以收拾的烦恼,故而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匿伏不动。
  当天南双侠等人闯入之时,华双红忽然闪身而入,向石壁上打开的暗门一指,匆匆说道:“循着暗路而下,快些到下面等我。”
  雷星云正欲答言,华双红已经又复飘然而出。
  他心中依然十分激动不安,暗中向院内望去,天南双侠等人已经与众人交谈了起来,华双红则闪向白玉菁身侧轻轻细语。
  他略觉安定了一些,同时对华双红也产生了极大的信心,当下不再多虑,闪身进入暗门,一路行去。
  那暗门之中是一条极陡的地道,大约走出十余丈深,方始到了青石铺建的洞底,但见其中黑漆无比,找不出一丝通风之处。
  雷星云旋身四顾,只见四面俱是巨大的青石镶嵌,显然是深处在万劫魔宫的地底之内。
  他有些困惑不解,不知华双红因何要示意自己走进这地穴之内?
  方在忖思之间,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上面传了下来。
  雷星云目力虽佳,有暗中可以视物之能,但在这暗黑如漆的地穴之中,看向数丈之外,也是难以看得清楚,当下连忙摒息凝神,侧身躲在一边,努力向地道尽头之处看去。
  那脚步声奔走甚速,十余丈的地道眨眼而至,两条人影已泾清晰的现在眼前。
  雷星云不由既惊且喜,原来来人竟是华双红与白玉菁。
  但华双红与白玉菁同时出现,却使他觉得十分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此时此地相见之下,却不由心中一阵酸楚,不自觉的流下了两滴泪来。
  三人一时俱各默然无言,白玉菁口唇嚅动了半天,却没说出话来,两眼之中也流出了两串晶莹的泪珠。
  雷星云长长吁了口气,终于向白玉菁走进了一步,道:“菁妹,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委屈了。”
  白玉菁一任两行珠泪滚滚而下,轻声的道:“不,你也够苦的了,差一点送上了性命,我……我真吓死了!”
  雷星云勉强苦笑了一下,转向华双红道:“姑娘,在下……在下……”
  他一时想不出适当的措词,以致涨得面红耳赤,也没说出所以然来,华双红冷声一笑,寒着脸道:“不用多说了,现在大家都在危险之中,谁能脱得过这场劫数,可是难以预知之事……”
  说着转身一推右壁,应手起了一阵轧轧之声。
  她缓缓转回身来,神色凝重的道:“你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功学得怎么样了?”
  雷星云连忙答道:“在下资质愚鲁,最多也不过悟解到四成左右。”
  华双红点点头道:“短短时日之中,能有这等成就,也就很不错了!”
  雷星云赧然又道:“这都要感谢姑娘之赐。”
  华双红淡淡笑了一笑,道:“际遇因缘,冥冥中早有前定,‘降龙残篇’之能落于你手,大约也是早经注定之事,不过……”
  她忽然放声格格的大笑了一阵,继续说道:“那‘降龙残篇’在我手中毫无用处,设若那是女人所能修习之学,当日在碎心洞中,我也不会当真给你。”
  雷星云呐呐的道:“不论怎样,在下对姑娘也是感激不尽。”
  华双红仍然十分从容的笑道:“其实,那‘降龙残篇’落入你手,目前尚难说是福是祸,设若不是‘降龙残篇’,眼下你不过是武功平庸之人,绝难进入魔宫之内,那么目前也不会处于这九死一生,危难重重之地了!”
  雷星云应声答道:“在下纵使因而粉身碎骨,九泉之下,也是一样的感激姑娘。”
  华双红右掌一推,本已将那看来坚厚无比的石壁推出了一道暗门,但她却絮絮的与雷星云谈说不休,并未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雷星云开口姑娘,闭口在下,而且所说的尽是感激之言,使华双红芳心之中不由升起阵阵的寒意。
  她几乎有些恨不得干脆一掌将他劈死,但终于按捺下满腹酸楚的无可奈何之情,寒着脸冷峻的一笑道:“你不必再感激我什么,那颗‘龙涎参果’也是千载难逢,高金难买之物,定可抵得过那部‘降龙残篇’,所以咱们是谁也不欠谁什么?”
  雷星云长叹一声,道:“唉!姑娘……”
  但尚未等他想起该说什么好,蓦然听得华双红推开的暗门中隐隐传来了一阵牛鸣也似的吼声,与十分激烈的打斗之声,但因那声音听来似乎十分遥远,难以听得出究是什么人已经交手互抟了起来。
  华双红脸色一变,忽然扫了雷星云白玉菁两人一眼,道:“此处一路原有三处极是厉害的布设,但已被我一一毁去。”
  用手指着推开的暗门之内,道:“由此可以直达八臂飞魔之处,我另外尚有几件急待解决之事,不便相陪,暂时别过了。”
  说罢侧身一闪,让开暗门通路。
  雷星云深感为难的道:“姑娘,你要……”
  华双红面色扳得紧紧的道:“我的事用不着你问,今后可以谁也不管谁了!”
  不待雷星云开口,纤掌一推,又向另一侧石壁拍了过去。
  另一侧石壁之上,同样的应手轧轧一阵大响,也现出了一道暗门。
  华双红转身一笑,道:“如欲一斗八臂飞魔,还是快些去吧!”
  说毕飘身而入,暗门轧轧复合,了无痕迹。
  白玉菁一直默然无言,但她终于回到了雷星云身边,芳心之中暗自泛出了一股欣慰之意,及见华双红已去,方才轻声说道:“云哥,咱们究竟该怎么办呀?”
  此时那暗门之中传来的喝叱打斗之声愈来愈大,雷星云不及细忖,向白玉菁急急说道:“料那华姑娘所说定非虚语,八臂飞魔既在此处,擒贼擒王,说不得只好立刻赶去看看。”
  白玉菁似是并无主见,扯住雷星云衣角,亦步亦趋,紧紧的随着他向暗门之内步步行去。
  暗门中的地道曲折幽深,时而向左,时而向右,而且同样的黑暗如漆,伸手难辨五指,与雷星云前次所经的那狮栅虎闸中的地道又自大有不同。
  华双红虽曾说过其中的布设已被她毁去,但他依然不敢疏忽大意,仍然步步为营,缓缓走去。
  曲曲折折走出又有十余丈路,眼前顿然一亮,定睛看时,只见眼前竟是一片广阔的地下石室。
  那石室看来工程浩大,巧夺天工,至少也有二十丈见方,四面点燃着数十支火把,烟气氤氲,黑雾飘忽。
  石室中布置得十分怪异,有许多非桌非椅般的陈设,而且中间夹杂着十几座巨大的佛像,乍然看去,真不知究是置身何处?
  石室中的景象,使雷星云更是吃惊不已。
  只见八臂飞魔已撤下肩头折扇,正与哀牢神婆杀得难分难解。
  鬼面妖姬则遥遥立于一侧,及见雷星云与白玉菁由地道中走了出来,赤红的双眼呆呆瞪了半晌,忽然扯开喉咙大喊道:“妈呀,他来了!”
  哀牢神婆牛吼一声,一掌推开八臂飞魔撒来的一片扇影,纵身退出五尺,独目瞄了雷星云一眼,喝道:“好哇,你藏不住了,是吧!”
  雷星云朗声喝道:“在下一向光明磊落,何用藏躲。”
  八臂飞魔一旁大笑道:“雷壮士良辰吉日,怎的竟辜负了哀牢神婆与老夫的一片美意?”
  雷星云怒喝道:“老魔,今天只怕已到了你末路途穷之时,还要妄逞口舌之利么?”
  哀牢神婆逼进一步喝道:“娃儿,老身再问你一句,究竟你肯不肯娶我那女儿为妻?”
  雷星云尚未答言,白玉菁却在身后娇叱一声道:“就凭你那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宝贝女儿,也有脸向人求亲?”
  哀牢神婆大为震怒,厉声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辱骂老身?”
  跟着衣袖一拂,一掌拍了过去。
  雷星云见状连忙斜出左掌,迎向哀牢神婆拍来的掌力,但听蓬然一声大震,竟然化解了开去。
  哀牢神婆怔了一怔,道:“你敢护着她么?”
  右手扬空虚抓三抓,跟着向雷星云劈胸抓到。
  雷星云见她出掌虚空乱抓,正不知是什么名堂,忽见迎胸抓来,缕缕指风发出一片刺耳的劲气排空之声,不由心头微微一震。
  当下连忙摒息凝神,不进不退,以天龙大力手法十指同出,迎向哀牢神婆抓到的五指抓去。
  这等以抓对抓的打法,委实尚是武林中从所未闻之事,一旁观战的八臂飞魔,亦不由为之眉头深深一蹙。
  但两人并未当真抓个正着,不待掌指接近,已发出了一片尖厉的怪啸之声,两人身形同时微微一震,各自退后了两步。
  哀牢神婆不由大大吃了一惊,她似是万万没有料到雷星云竟有这等难以想像的神功大力。
  只听八臂飞魔哈哈一笑道:“此子获不世奇遇,功力日进千里,眼下看来,只怕已是神婆的劲敌了。”
  哀牢神婆怒哼一声,又复逼前一步道:“快说,你究竟答不答应?”
  雷星云淡淡的道:“老前辈既是这等说法,在下只好辜负老前辈的厚爱,恕在下不能从命。”
  哀牢神婆独目一瞪,杰杰一笑道:“如此老身倒要和你分个强存弱死了!”
  雷星云原认为她必然出手又打,不料她却凝神而立,注定雷星云不言不动,像突然被人点了穴道一般。
  他立即凛然吃了一惊,心知她必是要以内力相搏,欲图在一招之中与自己分出胜负生死。
  当下不敢怠慢,连忙提聚起全副内力,蓄势以待。
  八臂飞魔默立一旁,微笑不语。
  哀牢神婆独目注定雷星云约有一盏热茶之久,忽然右臂一扬,大喝道:“娃儿,纳命来吧!”
  掌势缓缓下落,硬向雷星云砸了过去!
  但就当他右掌甫行下落之际,鬼面妖姬忽然大叫一声奔了过来,喊道:“妈!妈!”
  哀牢神婆心神一分,连忙挫掌收招,有些不悦的喝道:“孩子,你怎么啦?”
  鬼面妖姬裂着血盆大口道:“妈,你忘了么?”
  哀牢神婆道:“妈忘了什么啦?”
  鬼面妖姬道:“你不要杀了他嘛。”
  哀牢神婆叹口气道:“孩子,他决心不要你,还留下他干什么?”
  鬼面妖姬摇摇头道:“既然他……他不肯要我,那就算了吧!”
  哀牢神婆独目一转,道:“孩子,妈不能教你受半点委屈,那能由着他挑挑检检?要就要,不要就得杀了他!”
  鬼面妖姬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杀了他,我……我也许会更难受,咱……咱们走吧!”
  雷星云心中忽然滋生出一股歉疚之意,对这夜叉般的丑女,他原认为是毫无人性的野兽一般,不料鬼面妖姬这几句无可奈何之言,竟然充满了一个少女心中的无限幽怨之情。
  他低吁一声,向哀牢神婆及鬼面妖姬深深一揖道:“在下深深辜负了老前辈及姑娘的美意,心中着实不安。”
  哀牢神婆哼了一声道:“少说废话,若非为了我女儿不忍杀你,谅你此刻只怕早化为一滩脓血了。”
  雷星云摇摇头道:“老前辈是要走了么?”
  哀牢神婆怒道:“老身不走难道还住在这里么?”
  雷星云一笑道:“此处已是七绝之地,四外满布一触即发的五行机关,只怕老前辈走不出去,勉强要走,难免弄个死无葬身之地,在下曾受老前辈救命之恩,不能不提醒老前辈一句,如果……”
  哀牢神婆打断雷星云的话道:“这点小技之巧,也还没放到老身眼里。”
  说着连连旋身四顾,独目之中却流现出一片迷茫之色,最后把目光转到雷星云脸上,道:“你还有话要说么?”
  雷星云目光一扫在一旁阴阴微笑的八臂飞魔,道:“八臂飞魔轻启江湖杀劫,荼毒武林群雄,已是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天幻禅师等一般武林前辈,已是纷纷连袂而来,老前辈亦是武林前辈奇人之一,为何不共襄义举,踏平魔宫,除去这为害武林之地。”
  哀牢神婆哼了一声,道:“这个……这个……老身僻处南荒,不管你们杀戮争战之事。”
  八臂飞魔大笑道:“雷壮士不但武功日进千里,而且挑拨事非的本领,也一天强似一天,老夫不忍坐视武林之中祸乱频仍,互相攻伐,故而出头整饬武林,希图造成长治久安之局,原是一番至善至美之意。”
  雷星云冷笑道:“好堂皇的借口,独孤仇,你难道没有一点羞耻之感么?”
  八臂飞魔长笑一声,忽然向哀牢神婆道:“方才老夫被迫与神婆交手过了几招,不知神婆对老夫看法如何?”
  哀牢神婆哼了一声道:“独孤仇,难道你还想要老身夸赞你几句么?”
  八臂飞魔笑道:“那倒愧不敢当,其次,不知神婆对老夫这万劫魔宫的机关布设认为怎样?果然不值神婆一顾么?”
  哀牢神婆独目一转道:“怎么?你想威胁老身么?”
  八臂飞魔道:“老夫完全是一片好意,须知眼下之局,不论多少高手相偕而来,亦难有生离本宫之望,而今而后,武林之中谅来再也无有敢于抗拒老夫之人。”
  冷声一笑,接下去道:“如果神婆信得过老夫,联手共图武林霸业,他日共享平安之福,强似陪同他人以身相殉,实在合算得多。”
  雷星云突然大喝一声,欺了过去,道:“老魔,任凭你施展何种狡计,只恐今日也难以得售了!”
  探臂出掌,拍向八臂飞魔前胸。
  八臂飞魔侧身一闪,沉声喝道:“老夫数次饶你性命,却料不到养虎贻患,反成了老夫大敌!”
  雷星云深知八臂飞魔武功精深,并无一举致胜之念,故而那一掌并无多大威势,八臂飞魔从容无比的闪了开去。
  雷星云随着出掌之势,身形突然移前两尺,右掌斜出,拍向八臂飞魔右肩,左手五指一骈,则向他胁下点去!
  八臂飞魔突然仰天一声长啸,双臂一抡,挥舞出一圈刚猛劲力,硬将雷星云递去的两招递了回去。
  同时那长啸之声显然是贯足中气而发,凄厉震耳,在这巨大阴森的石室之中,回音激荡,似是震得四壁都有些轻轻发颤。
  啸声甫歇,四壁立刻一阵轧轧大响,数条暗道之中立刻涌入无数人来,原来正是四大金刚,以及独孤恨为首的十二黄衣高手,与数十名黑衣蒙面之人,像是久经训练一般,分别立于各种凌乱的陈设之中,高矮肥瘦各不相同的四大金刚则立于数座佛像之间,停身不动。
  雷星云并未因众人的出现而停手不攻,依然指袭掌劈,与八臂飞魔战做一处,打得虎虎生风。
  白玉菁焦灼的立于一侧,咬牙握拳,星眸一瞬不瞬的注视着雷星云与八臂飞魔的搏斗,似是只要雷星云稍落败象,立即就要奋身出手。
  雷星云招式愈出愈奇,愈攻愈紧,但他面部之上,却是越来越显得平静,除了炯炯的眼神之外,竟仿佛在运功调息之人的表情一般。
  八臂飞魔则适巧相反,只见他双眉紧蹙,一副又惊又怒之色,似是恨不得一口将雷星云吞了下去。
  正当两人相打相搏愈来愈是紧张之际,忽听正面石壁之外,响起了一片铿锵大响之声。
  八臂飞魔闻声眉心一动,突然疾快的一连攻出三招,大笑道:“各位贵客已经跟踪寻到,还不快些开门迓客?”
  但见四大金刚中的瘦子突然在一尊佛像四身上摸了一下,迎面的石壁发出天崩地裂一声大响,立刻裂开了一道丈余宽窄的大缝。
  原来裂缝之外正是天幻禅师、天南双侠、尚老怪、黄花峒主,以及醉罗汉与牛岭居士等人。
  八臂飞魔一面继续向雷星云出招对搏,一面朗声说道:“诸位俱是成名多年之人,如今既已有与老夫难以并立之意,不妨一并出手一试!”
  天幻禅师朗宣一声佛号,道:“老衲等并无乘人之危之意,且待此位雷施主讨教过后,老衲等再出手领教不迟。”
  星目四顾一周,竟然就地跌坐了下来。
  雷星云心中渐定,愈战愈勇,突然大喝一声,一招“天龙大力掌法”,向八臂飞魔当胸劈去。
  这一掌表面看来除了十分疾快之外,并无多大威胁,实则这却是最为狠辣凌厉的一招,不论任何物件只要碰到他的掌力之上,都会被击得破烂粉碎。
  八臂飞魔自是识货之人,见状心头一凛,但却不慌不忙,猛提一口真力,双掌同出,碰接了过来。
  包括天幻禅师在内,所有进入石室之人无不立时被他们两人的相搏吸了心神注意,所有目光俱皆集中在两人身上。
  八臂飞魔敢于硬接雷星云的天龙大力掌法,原是使雷星云颇感意外之事,暗中连忙又贯注了两成内力,疾推而至。
  殊料双方掌力一接,并没发出意料中的惊人暴响,反而悄无声息的使两人四掌粘在了一起。
  白玉菁轻轻啊了一声,一时花容失色,就欲上前救援,但背后此时却伸来了一只有力的手掌,按在了她的肩头之上,原来醉罗汉不知何时已悄悄到了她的身后,从醉罗漠那平静的目光之中,使她心中似是得到了不少安慰,只好闷声不响,继续关切的注意着两人搏战的变化。
  只见两人面色均有十分明显的变化,雷星云虽然仍是十分平静,但却唇角紧噘,左右太阳穴高高的凸了起来。
  八臂飞魔则两眼外突,有如铜铃一般,额际间明显的露出了一条条的青筋,同时已经渗出了几滴豆大的汗珠。
  两人四掌依然紧紧粘在一起,但想见得出正互以本身全部的内力相搏,而且两人看来又正是功力悉敌,不相上下。
  至少又过了一盏热茶之久,只听两人俱皆闷哼一声,身躯同时向后倒翻了出去,跌落于一丈之外。
  八臂飞魔面色惨白,勉强稳住身形,立时瞑目调息起来。
  雷星云则随着跌落之势跌坐地上,默然不动。
  白玉菁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醉罗汉的拦阻,一纵身扑了过去,俯在雷星云身边轻轻叫道:“云哥,云哥,你……你伤得重么?”
  雷星云瞑目无语,急剧的喘息了一阵,忽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白玉菁惊叫了一声,失神一般呆瞪着那滩鲜血,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木然不语。
  一时宽敞的石室中陷入了一阵难耐的沉寂。
  忽然——
  一阵步履声打破了沉闷,只见哀牢神婆母女施施然的走了过来,鬼面妖姬推着哀牢神婆的身子,轻声喊道:“妈!快些呀!”
  哀牢神婆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孩子,你莫非疯了么?为什么还要对他这样关心?”
  口中虽说着不满之言,但却十分快捷的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紫色药丸,送向雷星云的口唇之间,道:“快些吞了下去!”
  雷星云缓缓睁开眼来,感激的投注了哀牢神婆母女一眼,一张口将那颗紫色药丸吞了下去。
  八臂飞魔略一调息,似是已经复原,目光遥遥的瞪视了雷星云一眼,一长身大步逼了过来。
  耳际间但闻一声低沉的佛号宣过之后,天幻禅师突然立起身来道:“雷施主功力稍逊,且待老衲来领教尊驾几招如何?”
  八臂飞魔冷声一笑道:“老夫悉凭尊意就是,反正……”
  目光凶狠的一掠众人,又道:“今日到此之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天幻禅师微微一笑,道:“请尊驾赐招!”
  八臂飞魔冷哼一声,突然撒下背后巨大的精钢折扇。
  但就当八臂飞魔欲行出招向天幻禅师之际,却听雷星云一声大喝,跌坐的姿势不动,身形飙然而起,待至身子拔起两丈余高时,方才蓦然身形一变,“推窗送月”,斜斜的向八臂飞魔一掌拍去。
  这一着太过突然,不独八臂飞魔大吃一惊,所有在场之人都不禁为之深感愕然失色。
  八臂飞魔为雷星云神威所惧,受惊之余一连疾快的横跨两步,挥舞出了一片护身扇影。
  雷星云一拍未着,欺步进身,又是一掌拍去!
  八臂飞魔惊怒交并,怒吼连声,巨大的精钢折扇撒出漫天扇影,似是将雷星云齐齐的罩入了扇影之内。
  这一次两人均是快速打法,但听掌风呼啸,折扇铿锵,打得有声有色,令人目不暇接。
  天幻禅师本已要出手,被雷星云中途拦去,长宣一声佛号,又慢吞吞的就地跌坐了下去。
  眨眼之间两人已对拆了百招以上,而且由西到东,由东到西,在室中往复盘旋,游走不定。
  雷星云手无寸铁,对付扇影精熟,变幻莫测的八臂飞魔,自然有些力不从心,时间一久,立刻现出了笨拙不灵之象。
  此时两人边战边走,已走至一群静立一侧的黑衣人面前不远之处,雷星云深知八臂飞魔的狡诈,既要一面对敌,一面又要提防着一旁魔宫爪牙的偷袭,同时还要防备着不致中了机关布设,以致心神大分,愈落下风。
  八臂飞魔见有机可乘,折扇一紧,发动了一轮快攻。
  但见方圆丈余之内俱罩满了翻飞的扇影,像是撒出的一面大网,已将雷星云紧紧的收在了网内。
  雷星云虽然沉着应战,但一时之间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当场殒命之虞!
  白玉菁遥遥注视着陷于窘迫之境的雷星云,心中有如绷紧了的一根琴弦,但此时却欲救不能,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但听八臂飞魔一声大喝,折扇连摇,一连四招,分从前后左右袭到,施展的正是他的拿手绝技“四面楚歌”。
  雷星云本已先机尽失,只有勉强招架之能,八臂飞魔奇招突出,立刻陷于千钧一发之境,看来已难以逃出扇下。
  但就当这千钧一发之际,耳际间蓦然听得黑衣人中有人轻轻喝了一声:“接剑。”
  紧接着一片青光射了过来。
  雷星云眼明手快,伸手一接,就势劈了出去!
  这又是十分奇突之事,八臂飞魔眼见雷星云必将死在自己扇下,料不到黑衣人中竟有人忽出援手,平空送上一把剑来。
  他惊怒之余,手中不由一缓,就在他一缓之中,雷星云已然一剑劈下,但见青芒暴涨,寒光耀眼,紧接着锵然一声大响,两人同时各被震出了两步。
  雷星云心中大喜,借势看时,正是自己那失去了的青芒剑,正当他迟疑着不解自己的宝剑何以落在魔宫妖徒手中,又何以那妖徒竟在此时此地投给自己之时,却听八臂飞魔沉声厉吼道:“叛徒,好大的胆子!”
  左掌一挥,就向那投剑的黑衣人劈了过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欲待抢救已自无及,而且黑衣人也并没有闪避抗拒之意,竟一任八臂飞魔狠狠的一掌击个正着。
  那黑衣人经此一击,立刻委委顿顿的倒了下去,蒙面的黑纱斜落在一边,现露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姣好的少女脸型。
  雷星云大为愕然,忽见她黑衣之中露出一片红色衣角,使他立刻恍然大悟,她正是八臂飞魔的义女,谷幽兰的义姊江筠。
  同时他也立刻记起了是她趁自己被赤发神煞击伤之余,以阴煞掌将自己几乎击死,那么很显然的自己的青芒剑是她取去的了。
  她何以又要将剑送还自己,而甘愿死在八臂飞魔掌下?
  但他此际无暇思忖这些,也顾不得己身安危,飘身一闪,落于委顿倒地的江筠身侧。
  八臂飞魔那一掌击得十分沉重,只见她唇角之中已然流出了不少鲜血,面色惨白,显然内腑已被震碎。
  雷星云摇头一叹,轻轻喊道:“姑娘!姑娘!”
  江筠挣扎了一下,终于缓缓睁开眼来,无力的看了雷星云一眼,唇角间绽出一丝凄然的笑容,断断续续的道:“那天我不该……害你,我错……怪……你了……”
  雷星云皱眉说道:“姑娘伤得重么?”
  江筠惨笑道:“不行了!在……独孤仇掌下,我……还想逃命么?”
  只见她瞳孔渐散,显然已到了就要断气之时。
  但她又挣扎了一下,一字一顿的道:“救……我义妹……她爱你至深……别……辜……负……了……她!”
  说完之后,身子一颤,立刻气绝而死。
  雷星云大为悲恚,霍然立起身来,怒喝道:“独孤仇,你好狠毒的心肠!”
  八臂飞魔一直注视着雷星云的举动,默然无言,闻声呵呵大笑了一阵,道:“老夫执行门规,与你又有何干?”
  雷星云冷笑了一阵,面色忽然渐趋平静,但见双目如电,凝注在剑锋之上,似是落入浑然忘我之境。
  八臂飞魔心头不禁一阵骇然,方欲挥扇进招之际,但见雷星云举手一剑,已然刺了过来。
  只听一片龙吟之声起处,顿时寒芒漫天,剑气直逼两丈方圆。
  八臂飞魔心头大惊,眼前只见尽是森森剑锋,仿佛无数银蛇飞卷,不知该如何挥扇迎击是好?
  匆遽之中,只好盲目挥舞出一片护身扇影狼狈而退。
  饶是他逃避得快,也已被剑锋刺中数处,一袭紫色长衣,顿时破烂不堪,同时右臂左腿等处,也渗出了涔涔的鲜血。
  八臂飞魔何曾受过这等折辱,但雷星云剑术进步得过于神速,“飞剑”之术至少已有了五成火候,故而虽是他全力对敌,也已到了相形见拙之境。
  就当他惊魂未定之际,雷星云一声大喝,又是一剑刺了过来!

  第二十二章  孝心感天
  八臂飞魔被雷星云一招“飞剑”之术刺得遍体麟伤,心凛神惊,但他惊魂甫定,忽听雷星云大喝一声,又是一剑刺了过去。
  所有在场之人无不为雷星云的神奇剑术所慑,肃立无声,目光俱皆呆呆的投注在他手中的青芒剑上。
  一时之间,慑人的剑气四外扩张,似是一柄长剑化做了万道寒芒,挥洒出万千光圈,交织成一片漫天大网,威势直逼三丈以外。
  八臂飞魔未料到雷星云武功进步竟而如此不可思议,长啸一声,一式“惊龙回头”,身形暴退出了三丈余远,落向一尊佛像之后。
  雷星云见八臂飞魔身形倒卷,横空而退,竟由漫天剑光中逃了出去,亦不由微微呆了一呆。
  众人仍旧肃然无哗,江筠的尸体已被几个黑衣人静静抬走,但众人目光俱皆盯注在雷星云与八臂飞魔身上,是以无人看到江筠的尸体被抬去了那里?
  雷星云目注躲到佛像之后的八臂飞魔喝道:“老魔,你怕了吗?何不与雷某大战上三百回合?”
  八臂飞魔大笑道:“娃娃,你何不过来?”
  雷星云心存戒意,明知那些杂乱无草的陈设与四尊佛像之间必然有着极是厉害的机关,但忖度形势,僵持无益,只要一举将八臂飞魔击毙或是擒下,则万劫魔宫立刻就可瓦解。
  故而略一忖思,长剑斜举,喝道:“老魔,你依恃着那点机关布设,难道雷某就能放过你吗?”
  双肩幌处,就要追了过去。
  但正当他纵身欲起之时,忽听一声震耳的朗宣佛号之声传了过来,天幻禅师那瘦骨棱棱的身影已然到了他的身后。
  雷星云刹住身形,道:“老禅师有什么吩咐吗?”
  天幻禅师沉声说道:“雷施主剑术通神,武功盖世,但如恃胜轻进,却有不测之虞……”
  八臂飞魔应声大笑道:“老和尚,你也怕了吗?”
  天幻禅师道:“阿弥陀佛,老衲本我佛慈悲之旨,给你留一个回头的最后机会,但如错过此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八臂飞魔哼了一声道:“老夫做事从不后悔,何况今天是老夫值得大大庆贺的一天。”
  接着发出一串震天的长笑,目光四掠着道:“天南双侠,冀北神枭,黄花峒主……加上你这和尚,今日所有来此之人,若被老夫一网打尽,眼下武林之中是否仍有胆敢抗拒老夫之人?”
  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醉罗汉,忽然大踏步走了过来,滋牙一笑,接道:“没有了,今天只要能把我们这些人害死,当今武林之中果然只好任你逍遥上一段岁月了!不过……”
  长笑了一阵,又道:“要想弄死我们,也不是件容易事,说不定把你自己一条老命搭上不算,连你这些徒子徒孙,一个个也要完蛋!”
  八臂飞魔大笑道:“那就要看看你有多大道业了!”
  折扇一摇,三缕细如发丝的银芒疾射而至。
  醉罗汉大叫道:“了不得,这老魔真想谋害我!”
  身形一翻,躲了开去。
  他歪歪倒倒,踉踉跄跄,看起来险象环生,实则稳健无比,故意做张做致,令人不由啼笑皆非。
  当醉罗汉与八臂飞魔纠缠之际,天幻禅师忽以传音入密向雷星云道:“雷施主武功高深,老衲已多少看出了一点路数,不知雷施主对阵法机关之学,是否也同样有此等造诣?”
  雷星云赧然一笑,也忙以传音入密答道:“晚辈惭愧得很,阵法机关之学,可说一窍不通的。”
  天幻禅师道:“施主既是不通机关之学,怎可冒险轻进,”
  雷星云不觉又是一阵脸热耳烫,只听天幻禅师徐徐又道:“老衲窥察已久,此处显然是五行两仪阵法,但却隐含七绝之象,谅来八臂飞魔所言不虚,此处是一片死地。”
  雷星云道:“如此说来,今日到此之人当真俱都难以逃生了!”
  天幻禅师道:“西荒隐叟一生诡诈玄虚,阵法机关之中更是虚实难测,老衲不过仅就外形看来,实则究属何等布设,老衲也是弄它不清。”
  雷星云方欲答言,忽见八臂飞魔折扇一挥,又发出一串桀桀长笑。
  随着他折扇一挥,忽见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四大金刚,各自向四尊佛像背后轻轻一击。
  立即一声暴响传了过来,一时宛如天崩地裂,整个巨大石室四壁乱摇,同时阵阵浓烟由那四尊佛像口中喷了出来。
  就当暴响初起之时,天幻禅师向雷星云耳边轻轻喝了一声:“快退!”两人立即一跃而起,向天南双侠等人立身之处飘了进去。
  此刻正面裂口早已复合,四面虽似有无数暗道,但在这机关重重的石室之内,却是难以看得清楚,故而宛如在一座四不通风的死穴之内。
  一时浓烟滚滚,逐渐弥漫氤氲,阵阵腥臭之气传入口鼻。
  暴响之后,又是一阵隆隆之声,历久不绝。
  只见那四尊佛像之前,地面上忽然现出一道裂隙,广及数丈,就如在众人与八臂飞魔等一干妖徒之间出现了一道天堑一般。
  细看那无数裂口时,每一个空洞之中都伸出了数道寒芒,似是枪尖刀刃,但令人感到恐怖的却是那地层之下显然是空洞的地穴,其中究竟尚有什么厉害布设,则是十分难测之事。
  醉罗汉继天幻禅师与雷星云之后相继跃退了回去,一时双方形成相持之势,石室之中只听到八臂飞魔呵呵的长笑之声。
  四尊佛像口中继续喷射出滚滚浓烟,顷刻之间已经弥漫满室。
  那带有浓烈腥臭气味的浓烟显然含有毒素,但所有到此之人俱是内功高手,故而一时之间尚无人受到影响。
  但此时令人困恼的却是在那浓烟弥漫之下,视力大受影响,石室之中逐渐变成了一片馍糊。
  雷星云纵目四顾,迷迷蒙蒙之中,只能看到无数斑驳的黑影,同时隐隐仍可听到阵阵轰隆之声。
  八臂飞魔并未藉着机关的变化与浓烟的薰袭而驱使魔宫高手发动攻击,一阵长笑之后,又是令人难耐的沉寂。
  雷星云缓步后退,忽听白玉菁一阵急遽的咳嗽,似是已耐不住那含毒的浓烟薰袭,连咳带呕了起来。
  雷星云因关心白玉菁的安全,向她身边退了过去,当下连忙扶住她颤动的娇躯,轻声唤道:“菁妹,你怎么了……”
  白玉菁咳声渐止,正欲答言,忽见哀牢神婆与鬼面妖姬双双由浓烟中大踏步踱了过来,哀牢神婆手中抓着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黄色药丸,递到雷星云手上,没好气的喝道:“给她服了下去!”
  雷星云连忙伸手接过,道:“多谢老前辈。”
  他深知那定是十分有效的祛毒药丸,当下不假思忖,连忙帮助白玉菁吞服了下去。心中立刻舒畅了许多,同时那毒烟的腥气之气,似是也变得不再那等刺鼻难闻,微微喘息了一下,忙道:“老前辈,谢谢您了……”
  只听哀牢神婆重重的哼了一声,道:“用不着谢我,要谢也该谢我们的孩子,若不是为了我们孩子,老身才不管你们哩!”
  独目之中激射出一道又怒又悲的光芒,使白玉菁与雷星云不由俱皆为之震了一震,一时呐呐无言。
  鬼面妖姬拱肩缩背,瞪着赤红的双眼盯注在雷星云身上,依偎在哀牢神婆肩下,一副无可奈何之情。
  哀牢神婆独目一转,瞥到身旁不远的醉罗汉身上,冷冷的道:“和尚,你们就这样等死了吗?”
  醉罗汉噗嗤一笑道:“要死只怕咱们也都要死到一齐了,八臂飞魔谁也没打算放过,老太婆,难道你看不出吗?”
  哀牢神婆哼了一声道:“算老身运气不好,遇到你们这些倒霉的家伙……”
  微微一顿,又道:“和尚,你看不出这是什么机关吗?”
  醉罗汉黄牙一滋道:“欠学、欠学!”
  扳起背后葫芦,又是两口酒灌了下去。
  哀牢神婆恨恨的一顿双足,忽然一声大喝,身子凌空飞了起来,直向八臂飞魔立身之处扑了过去。
  她立身之处距八臂飞魔少说也有十丈距离,在浓烟之中根本看不清对方情形,这等盲目冲击,的确是十分冒险之事。
  雷星云扫了鬼面妖姬、白玉菁一眼,手中青芒剑一摇,向白玉菁急急说道:“菁妹在此勿动,小兄要去助那老前辈之臂之力!”
  不待白玉菁答覆,身形斜飞而起,紧随哀牢神婆之后冲了过去。
  哀牢神婆疾冲而下,凌空一掌劈去,同时口中厉喝道:“独孤仇,老身被你戏弄够了。”
  在浓烟之中,她并未认准八臂飞魔立身部位,那一掌只是盲目而发的,击向那四尊佛像之间。
  原来她并无与八臂飞魔拚命之意,但八臂飞魔的谎言诈语,把她母女同样的引入了这地下石室之内,她原是精研土木建筑之学的,隐隐看出此地已成绝地,心中又急又怒,耐不住这等相持不决之势,复经醉罗汉一激,故可证时跃身出手。
  她的掌力原是刚猛路子,威势惊人,但出手之后方才感到这一着极是不妙,原来那匿身佛像之间的四大金刚,手中折扇同时扫出一股劲力,向她掌力迎了过来。
  四大金刚原是八臂飞魔手下第一流的魔宫高手,地位之高几乎凌驾于八臂飞魔的亲弟独孤恨之上。
  四人早已蓄势而待,合力而击更是四人联手对敌威力最强的拿手技俩,但听一声逢然大震,哀牢神婆的掌力不但未能击到对方,反而觉得心头一震,下冲的身子硬被反弹了回来。
  设若是武功平常之人,这一震立时就会骨断筋折而死,但她毕竟是武功登峰造极之人,强提起心头一口真气,一打千斤坠,身子立刻落了下来。
  就当她一掌出手,身形被反震而起之时,身后的雷星云亦已攻到,只见他有如一头凌空而下的大鸟一般,头下脚上,一招飞剑之术,划起漫天寒芒,迳向四大金刚以及八臂飞魔等当头罩了下去。
  这一着威势大振,有如万千宝剑同时刺下一般,但觉剑气慑人,令人凛然生惧。
  八臂飞魔厉喝一声,挥起巨大的精钢折扇,当先划起一片护身扇影。
  四大金刚合力击向哀牢神婆一扇,甫行收手,雷星云有如天神突降,先声夺人,加上四人似是从未见过这等凛人的剑术,一时不免有些张惶失措,同样的挥舞起一片护身扇影,希图自保。
  雷星云飞剑之术虽是厉害,但八臂飞魔与四大金刚挥出的一片扇影,也有如蜗牛之壳,乌龟之背,但听一阵铿锵之声过后,剑扇交击,双方各无损伤,但雷星云身形凌空,已无法藉力倒纵回去,脚下地面则是枪林剑池般的凶险布设,但除了硬行落下之外再无别法。
  哀牢神婆此时已然脚落实地,幸而那四大金刚合力一击,使她反弹而回的身子未致落在那数丈宽窄枪林剑池般的壕堑之上。
  雷星云心头微微一惊,但立即提起一口真气,使身形下落之势微微一缓,探足向一支由地上裂缝中突出的枪尖之上落去。
  他原是想略一藉力,身形平地拔了起来,再行一招攻去,殊料就当右足足尖将要接触到枪尖之时,那枪尖却蓦然缩了回去。
  此时他身形已坠及地面,右脚所认准的藉力之物突然缩去,自然使他身形立时失却平衡,但他也早已防到有此一着,左脚立时向裂缝的一条支架上点去。
  只要他能稍稍藉到一点力量,身形立可平空再度拔升起来,或进或退,均可从容自如。
  但就当他左脚甫行点出之际,立即又听到一声震天的暴响。
  只见那裂成无数巨缝的地面,忽然上下颠簸不已,一时剑光枪影摇曳旋转,环绕着那四尊佛像之前,立时变成了一片寒光闪动的剑林枪海。
  雷星云双足无从藉力,身形立刻落了下来,眼见就要被那难以数计,摇动旋转的枪刀剑戟斩做一堆肉泥。
  他虽身履险境,但在后面的醉罗汉白玉菁等人,却是一无所见,因为此时那浓重的烟雾已经使人在数尺之外难以看得到景物人影。
  白玉菁自雷星云一跃而起,心中立刻像绷紧了的琴弦,当时不顾一切,也要相继追赶过去,但她却被醉罗汉有力的手掌,牢牢按住了肩头。
  及至听到那一声震天的暴响,不由尖叫一声,几乎立刻昏了过去。
  雷星云双足落空,心知凶多吉少,不论他武功已进步到何种程度,此刻也已只剩了瞑目待毙的份儿。
  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觉身旁一股无形的强巨暗力猝然卷了过来,同时只听天幻禅师沉声喝道:“雷施主小心了!”
  雷星云馍馍糊糊之中,只见天幻禅师那瘦骨棱棱,宽袍大袖的身影正屹立在那滚动旋转的剑林光海之上,仿佛他是凌空站在那里一般,那一股无形的强巨暗力正是他一掌所劈出来的。
  雷星云原是天赋聪颖,反应十分灵敏之人,立时双掌同出,向天幻禅师击到的那股暗力横劈过去!
  他双掌之力何等强大,经与天幻禅师暗力一接,身形立时反弹而起,跃升起了两丈余高。
  但此刻在浓雾之中,危急之时,难以分辨方向,身形跃落之处正是那八臂飞魔与四大金刚等立身之处的一尊佛像之上。
  由于浓雾越来越多,待雷星云单足点落佛像之上,八臂飞魔与四大金刚方始发觉,八臂飞魔原认为雷星云已死于刀剑漩涡之中,方自狂笑不已,更见雷星云有如天神般突然跃立于佛像之上,不由大惊失色!
  雷星云大喝一声,长剑平举,就当八臂飞魔与四大金刚呆怔错愕之际,一剑劈了出去!
  虽在浓烟之中,但那耀目的寒芒依然令人眼花缭乱,但听两声惊呼,四大金刚中的一胖一瘦两人,立时被雷星云的“飞剑”招术,各将胸前划出了一条半尺余长的伤口,幸而两人均是魔宫中一流一的高手,闪避得宜,未造成致命的重伤。
  雷星云一招得手,更不待慢,又是一剑劈了出去,同时他觉出立足在那佛像顶上甚是牢固,心中不由一喜。
  但八臂飞魔与四大金刚机谋深沉,原是久经大敌之人,但见八臂飞魔一声低啸,身形倒跃而退,伸手向丈余之外的一张似桌非桌似几非几的陈设之上拍去。
  四大金刚中的一胖一瘦两人虽则被剑锋刺伤,但伤势不重,与一高一矮两人同时狂喝一声,四扇齐举,挥舞出一片遮天扇影,向雷星云罩下的剑芒迎了上来。
  雷星云单足立于佛像顶部之上,不敢轻动,深恐再度落于机关布设之中,故而他的飞剑之术虽然凌厉,但在地势上却落了下风,又加上四大金刚似是希图自保,无意反击,四人的扇影有如一片坚韧巨网,紧紧护住四人身形,故而雷星云一连三剑,俱为四大金刚合力挥出的扇影挡了回来。
  八臂飞魔在浓烟掩护下急跃而退,探手拍向那张似桌非桌的奇形布设,原本是无人看到之事,但他手臂甫行伸出,却蓦然觉得一缕指风向背后“井塘穴”上袭了过来。
  他凛然大吃一惊,觉得出那缕指风的强劲怪异,如被点中,不死亦必重伤,心头一惊,迫得收回拍出的右掌,身形一侧,滑出三步。
  急急旋身看时,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天幻禅师已立于五尺之外。
  八臂飞魔狂笑一声,道:“老和尚,你何苦定要卷在这场事非之中,狂自毁掉毕生修行的功果。”
  天幻禅师长宣一声佛号,道:“佛门虽戒杀戮,但老衲岂能坐视武林苍生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这只能怪你咎由自取,招致杀身之祸了!”
  八臂飞魔怒喝道:“死到临头,尚敢大言不惭!”
  折扇一挥,横扫而至!
  天幻禅师巍立不动,袍袖一卷,但听一片金甲铿锵之声,向八臂飞魔扫到的折扇迎了过去。
  八臂飞魔大笑一声,喝道:“来得好!”
  扇影一幌,人却藉力向一侧跃了过去。
  天幻禅师如影随形,疾扑而至,但八臂飞魔身形一转之间,却已转到了一座圆形屏风似的掩蔽物之后。
  天幻禅师似是多少识得一些这石室中的机关布设,见八臂飞魔有如狡免般滑到了那圆形屏风之后,微微一呆,停步不追。
  八臂飞魔大笑道:“和尚,你也看出这石室中的大致情形了吧……”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老夫只需举手之劳,就能使尔等众人立时同归于尽!”
  天幻禅师寂立不动,却暗以“传音入密”向雷星云道:“雷旋主尽管放手对付那四个怪物,四尊佛像之间并无任何陷井,只是万不能使他们接近佛像。”
  雷星云手中长剑忽敛忽现,寒芒森森,将四大金刚罩在剑光之中,但他单足卓立佛像之上,俯身出招,不独大感不便,而且尽失地利,故而他的飞剑之术虽是厉害,但四大金刚合力拒敌,扇影如屏,挥舞得风雨不透,一时之间,竟也形成了相持不决,势均力敌之势。
  雷星云方在默思破敌之策,忽闻天幻禅师之言,不言心头一喜,当下一声大喝,身形一沉而下,落于四座佛像之中,剑势一变,只见金光霍霍,犹如数万灵蛇乱窜,将四大金刚立时全部笼罩在剑芒之内。
  四大金刚合力拒敌,坚守不退,似是志在不使雷星云侵入四座佛像之中,同时欲图伺机扭动佛像之上的机纽,但雷星云的飞剑之术,团团剑花犹如满天花雨一般,使四人手忙脚乱,勉强支持不退,并无一人有余力按动佛像身上的机纽。
  此刻雷星云听得天幻禅师之言,由佛像顶上一跃而下,立刻威势大增,只见他面部沉肃,看似微带笑容,双目神光炯炯,朗若曙星,神色之间具有一股无以名之的煞气。
  原来雷星云自经天幻禅师开导,已然深切体会出以心驭气之妙,加上他武功本来进步神速,故而短短一日之中,不知又高出了若干倍之上。
  此刻他已知天幻禅师纠缠住了八臂飞魔,又知四座佛像之中并无陷井,立刻心神大振,刷刷三剑,在一片寒光之中,立时响起了三声惨呼。
  只见那原已身受轻伤的一胖一瘦两人,同时被雷星云剑锋所伤,胖子断去一条右臂,巨大的折扇已不知丢向何处,瘦子则左肩重伤,肩胛骨以下被砍入五寸余深,一时血流如注。
  最惨的则是那身形最高之人,被雷星云剑锋拦腰斩为二段,横死当场。
  四大金刚之中,只有那身形最矮之人得以全身而退,有如漏网之鱼般向八臂飞魔立身之处退了过去。
  雷星云虽是已知自己武功日有精进,但却也未料到此刻竟能将这魔宫中的四大高手造成一死两伤,不免大感意外,以致青芒剑一收,瞪视着血肉模糊的那死去的四大金刚之一,呆呆发起怔来。
  当雷星云由佛像顶部一跃而下之余,八臂飞魔立即恶狠狠的放声大喝雷星云住手,但雷星云三剑,快如电出,不过眨眼之间,已使四大金刚一死二伤。
  八臂飞魔长叹一声,喃喃的道:“料不到老夫一贪之失,竟造成这等大患!”
  雷星云方在呆怔之际,忽然又听得天幻禅师以传音入密道:“眼下老衲虽难判明这机关变化之妙,但看来八臂飞魔并无一举将我等坑尽之术,雷施主快些先将喷烟之口先设法堵上。”
  雷星云恍如梦醒,略一忖思,忙将那横死当场的四大金刚之一的上衣用剑一划,轻轻拉了下来,分做四个布团,将四尊佛像的口部堵了起来。
  那滚滚浓烟原是由四尊佛像口中喷了出来,一经堵塞,浓烟顿止。
  顷刻之间,浓烟四散,巨大的石室之中,立刻清晰可见。
  原来那石室看来虽似四不通风,但四周均有不少暗道,犹如烟囱一般,浓烟来源既绝,不过眨眼之间,就已消散净尽。
  此刻独孤仇等十二黄衣高手,以及数十黑衣蒙面之人均仍沿八臂飞魔后面的石壁而立,似是不管八臂飞魔与四大金刚的胜负如何,不闻八臂飞魔下令,绝无一人敢于轻动。
  四大金刚除那最矮之人得以全身而退外,一胖一瘦二人亦已退立于八臂飞魔之后,虽已各自运功闭住了伤处穴道,流血已止,但面色惨白,似已失去再战之能,俱皆俯首而立,默然无语。
  此刻在那四座佛像之前数丈宽的壕堑之中滚动旋转的枪林剑海般的阵式已停,石室中又渐次恢复了静寂。
  白玉菁与醉罗汉并立一起,及至浓烟散去,见雷星云立于四座佛像之中,安然无恙,芳心大慰,娇呼一声,就向雷星云立身之处跃了过来。
  那露着枪剑布设的壕堑不过数丈之宽,方才在浓烟之中,对面难以见人,虽是武功高如醉罗汉,以及哀牢神婆等人,也不敢盲目冒险,但此刻浓烟消去,那数丈宽的壕堑,根本拦不住在场的任何一人,故而白玉菁轻轻一跃,就已跳了过去,落在雷星云身旁。
  八臂飞魔一时之间似是变得十分沉静,目光阴阴横扫着众人,一言不发,但仍带有一脸狡诈之色。
  哀牢神婆独目连转,忽然也一纵身跃了过来,喝道:“独孤仇,你没有本事了吗?”
  口中虽向八臂飞魔喝问,目光却扫向雷星云以及地上的尸身,满面讶然不解之色。
  原来方才在浓烟之中,四大金刚一死二伤的经过,她并未看得清楚,但照眼下情形看来,显然是雷星云之所为,她曾被四大金刚合力一击,登时震得退出数丈,深切知道四人合力出手的威势,以致对眼前景象有些难以相信之意。
  八臂飞魔面色突转阴沉,冷哼一声道:“老乞婆,不论老夫有无本事,今天你们母女要想生离此处,也已是难如登天……”
  目光转向与他隔着一道围屏,相距不过五尺的天幻禅师又道:“眼下老夫与你们留下最后一条生路,只要你能答应老夫几桩大事,老夫仍可放你们俱皆离去……”
  但他一语甫毕,忽听醉罗汉呵呵一笑,纵身跃了过来,大声嚷道:“老魔,你不说此处已是一片绝地了吗?为何又有了生路,我和尚鸿运当头,不管什么绝地也难以治得死我,别人答应了你,我也不会答应。”
  八臂飞魔冷声哼道:“此处虽是七绝之地,但老夫自然仍留有一条生路,难道老夫也要与尔等同归于尽不成!”
  哀牢神婆独目连转,忽然双肩一幌,揉臂就向围屏之后的八臂飞魔抓了过去,同时厉叱道:“独孤仇,老身不受你的威胁,纳命来吧!”
  但天幻禅师突然伸臂一拦道:“神婆且慢!”
  哀牢神婆见天幻禅师伸臂一拦之际,一股庞巨的暗流立刻横亘过来,同时隐隐听得一片金甲铿锵之声,不由收势退回三步。
  她原是目空一切,全未把武林群雄放在眼内之人,但自遇到那长髯老人,以及进入魔宫之后,已是锐气大挫,不复如以前般的狂傲自大,但经天幻禅师一拦,仍有些怒容满面的道:“怎么?你竟要护着他吗?”
  八臂飞魔大笑道:“只怕他还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只要老夫五指一动,所有在地之人,只怕此刻就要粉身碎骨。”
  哀牢神婆独目一瞪,道:“和尚,你真信他瞎说吗?”
  天幻禅师宣了一声佛号道:“相信与否都是无关紧要之事,不过老衲倒要听听他垂死之际,还有什么要说之言?”
  一面却忙以传音入密向哀牢神婆道:“魔宫机关均系出诸西荒隐叟之手,阴狠毒辣,老衲意欲藉机探出虚实,务望神婆忍耐一时。”
  哀牢神婆哼了一声,果真停手不动。
  此刻天南双侠、尚老怪、黄花峒主、牛岭居士等人仍然立于壕堑对面,但却一个个凝神聚气,摒息而立,目光觑定全场,与天幻禅师,雷星云等人形成相互呼应,遥遥相对之势。
  八臂飞魔冷冷笑了一阵,道:“首先老夫必须使各位知道,此刻只要老夫五指一动,这石室之中立刻就将变成一片火海,不知诸位谁是不畏烈火的金刚之躯?”
  醉罗汉笑道:“天幻禅师的瑜珈神功,可在烈火中静坐十日,丝毫无伤,你这大火首先就没有用处!”
  八臂飞魔厉叱道:“醉鬼,老夫五指一动,第一个就要先将你烧死,难道你也不怕大火是吗?”
  醉罗汉双掌一摇道:“如此你们谈吧,我和尚不多管闲事了!”
  扳过背后葫芦,顾自咕嘟咕嘟的灌起酒来。
  八臂飞魔徐徐说道:“老夫亦久仰天幻禅师的瑜珈神功,但老禅师虽不畏火,谅来却不忍眼见此室诸人俱皆死于烈焰之中,而且……”
  话锋一顿,阴阴笑了一笑,又道:“老夫也给老禅师预备了另一种适用之物……”
  目光四掠,忽然收住未竟之言,微笑不语。
  天幻禅师道:“这倒难为独孤施主想得周到,不知给老衲预备的又是何物?”
  八臂飞魔道:“若干年来,武林之中用毒虽然各有所长,但先师用毒之法又别具一格,谅来老禅师是当世武林前辈高人,不能不有些耳闻。”
  他这些话虽是对天幻禅师所说,但故意提高声音,似是有意使所有来此之人俱皆听到。
  天幻禅师笑道:“西荒隐叟不独用毒有所专长,任何事上都高人一等,老衲深为敬服,只可惜他走了邪路,势将成为千古罪人!”
  醉罗汉哈哈一笑,从旁接道:“老魔说话干脆一点,莫非你想先用火烧,再下毒药吗?”
  八臂飞魔道:“不错,老夫要用的毒药是‘蝮液芒雾’,你可曾听说过吗?”
  此言一出,除了雷星云、白玉菁之外,无不大大吃了一惊,“蝮液芒雾”固是出自西荒隐叟所用的一种毒雾,但数十年来未曾再出现江湖之中,此种毒雾药性奇毒,远非任何毒粉毒液所能比拟,只要有少许沾染到身体之上,立刻就可由毛孔传入骨髓,死而无解。
  雷星云、白玉菁则从未听说过此种毒雾的霸道,故而并不放在心上,但见到众人对八臂飞魔的愕然反应,一时倒也不免微微吃了一惊!
  天幻禅师从容笑道:“如此说来,老衲等果然俱皆难以生离此处,不知独孤施主究有什么条件,不妨说出来听听。”
  八臂飞魔大笑道:“条件只有一个,凡是今日到此之人,俱要由老夫亲手一一废去武功,方能放你们生离此处。”
  哀牢神婆闻言大怒,急声大喝道:“独孤仇,你瞎了狗眼啦!老身……”
  一抡右臂,又要一掌劈去!
  天幻禅师急忙伸手相拦道:“神婆暂时息怒,且待把话说完再打不迟……”
  接着轻宣一声佛号,转向八臂飞魔道:“老衲也有数言相告,不知独孤施主是否可以听完之后再行动手。”
  八臂飞魔阴阴一笑道:“老禅师有话尽管请说!”
  天幻禅师道:“如果老衲判断不错,此处正是五行两仪阵法……”
  用手一指四尊佛像与和八臂飞魔相距的那座围屏接下去道:“这两处正是一阴一阳,一处失据,功能尽失,但五行水火,隐含七绝,西荒隐叟的建筑之学果是高人一等,不过依老衲推断此处仍非机关中心的太极所在,独孤施主如不能控制住那四尊佛像上的机纽,此阵对老衲等已经不足构成威胁……”
  八臂飞魔笑道:“既是如此,老禅师何不就与众人同时出手一搏?”
  天幻禅师道:“老衲体我佛慈悲之旨,倒是要与你以及你们下徒众留下一条生路。”
  八臂飞魔神色自若,闻言高声狂笑不止。
  哀牢神婆残眉紧皱,以“传音入密”向天幻禅师问道:“和尚,你说的是真是假?”
  天幻禅师道:“神婆亦精通阵法机关之学,难道看不出一些端倪?”
  哀牢神婆道:“老身亦看出是五行两仪阵法,但五行之中透出七绝之象,却使老身越弄越是糊涂,再也看它不出。”
  天幻禅师道:“果如八臂飞魔之言,则他志在将我等置于死地,因何迟不动手,反而出言相胁,故而老衲要试探他一下。”
  两人谈说未毕,忽听八臂飞魔笑声一收,道:“老夫言尽于此,办法亦只此一条,诸位最好早些决断。”
  雷星云默立一侧,忽然冷声一笑,道:“老魔,你休要大言唬人,雷某首先就不会被你吓住!”
  说着缓步向前逼来。
  八臂飞魔面色阴沉,喝道:“既然你要速死,那就休怪老夫心狠手辣。”
  但他口中在说,手中却无所举动。
  雷星云虽是步步进逼,但他亦是心存顾忌,设若八臂飞魔当真握着机关枢纽,也许立刻就能发生不测之事,故而目光却向天幻禅师望去。
  天幻禅师轻宣一声佛号,神色平静的道:“雷施主不必过份相逼,且让他反省一时再说。”
  雷星云闻言微微一呆,只好收步停下身来。
  八臂飞魔呵呵一阵大笑,忽然抬手一挥,道:“打开秘道石门!”
  只见在他身后数丈之外石壁之下静立不动的独孤恨与十二黄衣高手,忽然分向两侧一闪。
  一阵轧轧之声过后,石壁上顿时现出一道暗门。
  独孤恨等十二黄衣高手立刻分列暗门两侧,一动不动。
  那暗门约有六尺余高,三尺余宽,内中一片黑漆,穷极目力看去,也难以看出一点内部的情形。
  八臂飞魔目光一掠,道:“此条暗路,即是惟一可离开本宫的一条生路,只要诸位肯于舍弃一生武功,仍可由此而去,留得一条命在。”
  天幻禅师微哂不言,但他心头却也沉重无比,不论八臂飞魔是虚是实,对眼下所处的这地下石室之中,却是西荒隐叟的巧妙建筑之学,生死成败,俱在一念之间,是以不能不慎重从事。
  雷星云心中暗想,立身之处距那暗门不过数丈之遥,设若八臂飞魔所言属实,不难冲上前去,一举将那惟一的出路控制,但八臂飞魔以狡诈出名,谁知他是在耍弄什么技俩?
  方在忖思之间,忽听一缕笛音遥遥传了过来。
  包括天幻禅师与八臂飞魔在内,一时众人俱皆为那笛声吸引,齐齐转头向声音传来之处看去。
  只见在石室一角忽然转出了那长髯老人,后面跟定海外三煞,玉面神煞一面缓步而行,一面不停的吹奏玉笛,发出一片鸣鸣之声。
  那长髯老人大步当先,竟由那数丈宽的壕堑上一幌身飘了过来,到了醉罗汉、雷星云、白玉菁等立身之处。
  海外三煞相继跟了过来,一脸木然表情。
  赤发神煞走在三煞最前,及至目光接触到握剑而立的雷星云时,不由大吃一惊,踉踉跄跄一连退出三步,呐呐的道:“你……你……没死!”
  雷星云一笑道:“我不是活得很好吗?”
  赤发神煞喃喃的道:“怪了!怪了!你……”
  雷星云沉声喝道:“雷某命不该绝,不论你如何狡诈阴险,也无法将我害死,眼下大敌当前,雷某暂时不会与你计较,你尽管放心就是!”
  赤发神煞哼了一声,道:“你别以为老夫怕你,老夫不过奇怪你竟如此长命。”
  醉罗汉忽然一笑接道:“你们哥儿三个为何有命不逃,也要同来送死。”
  赤发神煞哼了一声,道:“整座魔宫俱陷七绝之内,外面十丈之外,有绵延三十余丈宽的火药爆炸布设,稍一触及,必被炸成一片碎粉,再无可以通过之处……”
  目光一转,接道:“除非这老魔有同归于尽之心,否则必然另有一条暗路,如欲死中求生,只在这老魔身上。”
  八臂飞魔大笑道:“生路虽有,但必须废去武功,才能通过,贤昆仲是否有此决心?”
  海外三煞冷哼不语,玉面神煞虽仍在不停吹奏玉笛,但长髯老人却忽然停身不动,目光四转,到处打量。
  天幻禅师忽然朗宣一声佛号,沉声喝道:“广明大师!”
  众人闻言俱皆呆了一呆,不知他是在喊那个,但眼下除开醉罗汉之外,另外再无僧人,广明大师又是那个?
  长髯老人目光一动,瞄了天幻禅师一眼,但仅是微一注视,又把目光移了开去,继续四处打量。
  天幻禅师长叹一声,喃喃的道:“业障!业障!阿弥陀佛!”
  八臂飞魔大笑道:“老禅师不必悲天悯人,如不能接受老夫之言,只有立时同归于尽,一切化做乌有了!”
  伸手一按,整座石室立刻响起一片隆隆之声。
  那隆隆之声起自地下,声响愈来愈大,一时四壁摇撼,恍如天迸地裂,立时就要爆炸开来一般。
  众人神色突趋紧张,但却无人敢于妄动,目光齐齐投注在天幻禅师脸上,似是已以他马首是瞻。
  天幻禅师面容沉肃,缓步向右侧慢慢移动,同时暗以传音入密向雷星云道:“雷施主请移向左方,与老衲监视住八臂飞魔,以应万一之变。”
  雷星云不动声色,身形慢慢移动,与天幻禅师左右呼应,形成一道钳形,只要八臂飞魔欲图离去,或有其他动作,两人同时出手,已有必胜把握。
  八臂飞魔并不理会,顾自狂笑不已。
  四大金刚中仅存的矮子与失去手臂身负重伤的一胖一瘦两人,虽仍立于八臂飞魔之后,但一脸沮丧之色,俯首呆立,不动不言。
  那长髯老人左顾右盼,约有盏茶之久,在轰隆巨响,与四壁摇撼之中,忽然一探身向八臂飞魔扑了过来。
  他的武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探身一扑,凌厉快捷,有如飞鹰搏免一般,双手十指箕张,迳向双肩抓去。
  八臂飞魔大喝道:“快些让他住手!”
  他倒果然沉着得很,自己动也不动,双手仍然抓着围屏上的两个机纽,不肯轻易放手。
  长髯老人扑来之处正经过雷星云身侧,雷星云心头一动,探臂一挥,扫出一股棉软劲力,向他撞了过去。
  长髯老人似是根本不曾防到有此一着,雷星云功力有日进千里之势,此时一挥之力已然大非昔比,只听蓬然一声,与长髯老人护身罡力一撞之下,竟将长髯老人倒撞回去了数步之远。
  此刻玉面神煞手中玉笛仍在吹奏不停,长髯老人被雷星云劲力撞了回来,似是激起了心中怒火,反身又向雷星云扑了过来!
  哀牢神婆虎吼一声,奋出右掌,向长髯老人推了过去!
  长髯老人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双掌同出,迎了过来。
  两人的掌法路数一刚一柔,两力相遇,卷起一阵狂飙,立刻消散了开去,在地下隆隆大响之中,两人双掌相对并未发出任何威势。
  醉罗汉似是一改那等嘻皮笑脸,毫不在乎之色,双肩微动,扑向玉笛神煞立身之处,喝道:“快停下你那笛子。”
  玉面神煞凛然一惊,顾不得再行吹奏,却顺手玉笛一推,向醉罗汉胸前疾快的点了过来。
  醉罗汉冷哼一声,身形一转,让开玉笛,五指微曲,向他握笛的右手虚虚的扣了过去。
  玉面神煞愕然一怔,赶忙缩回右手喝道:“和尚!你疯了吗?”
  醉罗汉道:“我和尚没疯,倒是你有些疯了!”
  赤发神煞,黑魔神煞此刻亦已围拢了过来,向醉罗汉怒目而视,大有欲图同时出手一搏之意。
  醉罗汉若无其事的微微一笑,扳过背后葫芦,又灌下两口酒去。
  长髯老人失去了笛音控制,神光暴欤,立时停下手来,又将双手环抱胸前,一副痴呆之状。
  海外三煞与醉罗汉相持了一会,赤发神煞放目四顾了一周,似是知道此时出手有害无益,恨恨的一顿脚道:“醉鬼!你何苦无端打扰,误了大事……”
  用手一指长髯老人,接下去道:“此人精通建筑机关之学,正在寻求离此的生路,与破解魔宫地下机关,既是他扑向八臂飞魔,必然是已经找到了要紧的去处……”
  醉罗汉冷声一笑,道:“眼下到此之人俱系当世一流一的高手,就说我和尚差池一点,也强似一个疯傻痴呆之人,一时还用不着他来破解魔宫机关!”
  赤发神煞方欲答言,彼听八臂飞魔发出一串震天的长笑,大声喝道:“眼下五行水火皆已发动,老夫最后再问诸位一句,究竟要死要活……只要老夫五指再度按下,只怕立时就要情况大变了!”
  包括天幻禅师在内,一时俱皆哑然无语,不论八臂飞魔是出言恫吓,抑或果然如此,谁也不肯硬做决定,致陷众人于同归于尽的厄运。
  一时石室之中气氛十分沉重,仿佛真的已经到了末日一般。
  八臂飞魔又复大声喝道:“天幻和尚,看来眼下众人已有推你为首之意,就由你说吧!究竟想死想活?”
  天幻禅师朗宣一声佛号,方欲答言,却忽然听得一声甜脆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喝道:“独孤仇,按吧!看看到此之人是否真的俱能同归于尽!”
  众人俱皆微微一惊,不由同时转头看去。
  原来此刻石室中所有之人的注意力俱皆盯注在八臂飞魔身上,根本未曾发觉到又有人到了石室之中。
  及闻得那甜脆的喝声,方始愕然循声回顾。
  雷星云白玉菁同时看去,不由又惊又喜。
  原来来人竟是华双红,在她身后相继走来的则是静心神尼与谷幽兰两人,显然两人俱是由华双红救出来的。
  静心神尼目光四转,但却满脸沮丧之色,及至瞥见了白玉菁,立刻一纵身飘了过来,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喃喃的道:“徒儿,师父对不起你!”
  白玉菁早已哭得有如一个泪人一般,俯在静心神尼怀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八臂飞魔定定的瞧了华双红足有半盏热茶之久,方始冷哼一声,喝道:“你居然敢直呼老夫的名号了吗?”
  华双红眼波流动,抿嘴一笑道:“如果尊敬你,不妨喊上你一声师伯,但你所行所为,实在让人无法领教,而且!”
  说着向怀中探手摸出一个锦布小包,扬了一扬,接下去道:“掌门金印已在我手,此后西圣门户将由我执掌,不但直呼你的名号,还要重重惩处你的叛师辱门之罪!”
  八臂飞魔面色铁青,颔下长髯根根直竖,虎吼般的大喝道:“叛徒,难道今日你能逃出老夫掌心吗?”
  华双红姗姗走了几步,香肩微动,已由那道壕堑上越了过来,笑道:“独孤仇,我不妨提醒你一句,先母既蒙西圣传授了毕生绝学,机关建筑之术自是无一不精,那么,我自然也能通晓一二,眼下此处的布设变化,也就没有能瞒得了我的地方!”
  此言一出,情况顿然大变,八臂飞魔面色一沉,忽然露出满脸杀气,尖声大笑了一阵,道:“既然如此,那就更好,不妨藉你之口转告众人,如不向老夫屈膝俯首,谁能逃得了活命?”
  华双红笑道:“不必说了,到此之人,都是抱釜沉舟之心而来,只要能将你除掉一大祸害就已够了,谁也不会贪生怕死……”
  眼波一转,笑顾群雄言道:“诸位前辈英雄认为我说的对吗?”
  天幻禅师长喧一声佛号道:“女施主说得对极,老衲等何尝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醉罗汉忽然走前一步,道:“独孤仇!我和尚没有别的长处,认识的人最多,对武林间的隐秘之事,知道得也最清楚,现在当着在场群雄之前我要问你一句,枫谷山庄老庄主翻天神鹰柳石义柳老英雄是如何死的?”
  八臂飞魔怒喝道:“死到临头,还要揭老夫阴私,不知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醉罗汉滋牙笑道:“做个明白鬼心里舒服。”
  八臂飞魔吼道:“告诉你真象也自无妨,反正你如非被老夫废去武功,只有死于此处,柳石义原是死于老夫手中!”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愕然惊呼,天幻禅师摇头一叹,一连长宣了三声佛号,似是慨叹不已。
  八臂飞魔徐徐大笑道:“老夫幼抱血海深仇,无时无刻不以复仇为念,虽然行为略嫌偏激,但毕竟得遂平生之愿,洗雪如海深仇,纵使难为世人谅解,老夫也不愿多所计较了!”
  雷星云朗声喝道:“雷某早已看出你就是百变神君柳天建的另一化身,却没料到你竟然谋害抚养你长大成人授以艺业的义父,你还算得人类吗?”
  八臂飞魔笑道:“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因为他老人家发觉了我暗投西圣习武之事!同时他老人家也禁止我向武林复仇!”
  雷星云应声大喝道:“禽兽!”
  八臂飞魔大笑道:“老夫惨淡经营,耗尽心血,始有今日成就,其实老夫目的仍然只有一个,坑尽天下群雄,为我当年惨死的父母复仇!”
  华双红忽然银铃般的笑了一阵,道:“为父母报仇,固是人子应做之事,但你这等报仇之法,却是大大的乖谬不伦……”
  秋波一转,又道:“眼下你究竟算是西圣门下,还是算那柳石义的义子?”
  八臂飞魔厉喝道:“这话也是你该问的吗?”
  华双红忽然由怀中掏出那锦包包裹着的“掌门金印”冷峻无比的喝道:“眼下我既是执掌西圣门户之人,如你自承是西圣门人,我就有权可以西圣门规惩处你的劣迹恶行。”
  八臂飞魔黯然无语,呆怔片刻,叱道:“‘掌门金印’系由你窃取而去,你有何资格下令惩处老夫,不觉得太过狂妄了一些吗?”
  华双红笑道:“当日西圣可是将‘掌门金印’亲手传给你的吗?还不是被你窃取而去,妄称西圣衣钵继承之人……”
  说着忽将‘金印’高举过顶,喝道:“本座凭西圣‘掌门金印’下令,命你立刻自碎天灵而死!”
  八臂飞魔大笑道:“孩子!你疯了吗?”
  醉罗汉从旁接道:“这等弑师逆伦之人,如何会接受门规惩处?”
  华双红哼了一声道:“既不接受本座之命,就休怪我要派人下手了!”
  八臂飞魔笑道:“老夫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神通?”
  华双红冷声一笑,喝道:“雷星云!”
  雷星云不觉怔了一怔,在这等大庭广众之间,不知华双红如何忽然如此大声直呼自己之名?
  心中虽觉犹豫,但却只好连忙转身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华双红面色冷凛的道:“我派你去把八臂飞魔杀死,你可愿意吗?”
  雷星云不由大感为难,一来自己在许多武林前辈之前,被华双红呼喝役使,大大伤了自尊,二来八臂飞魔负隅据守,手按围屏上的机纽,设若自己出手攻去,谁知将发生何种后果,如因自己的过于莽撞,使在场群雄俱皆受到伤害,那却是使自己百死莫赎之事。
  是以一时不由犹豫不决,迟迟不动。
  华双红娇叱道:“那么是你根本不肯听我之言了!”
  雷星云忽觉心头大大一震,华双红轻轻一语中似是充满了无限幽怨凄惶,令人不忍峻拒。
  他缓缓举目看去,只见华双红眼波流动,也正瞧看着自己。
  雷星云像触了电的一般忙道:“姑娘之命,在下虽死不辞。”
  长剑一领,但见寒光暴闪,人剑似是混为一体,一道青芒原向八臂飞魔立身的围屏之后攻了过去。
  八臂飞魔一声长啸,扇扇一扬,人却随之纵了起来,飞出三丈之外。
  华双红格格笑道:“此地阴阳二极,如失其一,则机关尽皆失灵,诸位前辈怎的竟也看它不出,反任他故意拖延时间,欲图迫使众位就范。”
  众人均有愧赧之意,但谁也不肯向华双红这等年纪青青的姑娘低头服输,只有天幻禅师轻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西荒隐叟的土木机关之学,委实高人一等,老衲虽看出一点门径,但因事关重大,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醉罗汉则呵呵一笑道:“华双姑,今日大破魔宫之举,你要算首功了!”
  说着又扳过背后葫芦拚命灌酒。
  雷星云一剑刺出,八臂飞魔纵身而退,石室中除了仍然隆隆作响,四壁微微震颤之外,并无任何异状,不由心中大定,剑光霍霍,如影随形向八臂飞魔独孤仇攻了过去。
  但八臂飞魔一声长啸,那独孤恨等十二黄衣高手,与数十名黑衣人却同时像潮水般涌了过来。
  同时,只见石室四周,从若干暗门中亦有一批批黑衣人拥了进来,一时之间就已聚集了数百之众,个个皆像疯狂了一般,手持刀剑利刃,一齐冲了过来,向群雄乱杀乱砍。
  石室之中立刻展开了一片混战。
  天南双侠、尚老怪、黄花峒主、哀牢神婆母女以及天幻禅师、醉罗汉、白玉菁、海外三煞及那长髯老人一时俱皆加入搏斗之中。
  耳际间但闻惨呼之声迭起,魔宫徒众死伤枕藉,眨眼之间就有数十个黑衣人被击落到壕堑中的刀刃枪锋之上,当场惨死。
  玉面神煞玉笛狂吹,长髯老人双臂狂舞,状如天神下降一般,一掌劈出,至少就有一名黑衣人当场惨死。
  但那些黑衣人仿佛受了符咒驱使一般,竟是一派视死如归之情,前仆后继,绝无畏死之意。
  赤发神煞张口乱喷,一股股的三昧真火,烧得魔宫徒众惨呼不迭,黑魔神煞的一条铁棍尤其猛恶,当之者无不立毙当场。
  醉罗汉、天南双侠等人,心存不忍之意,出手颇有分寸,无非驱得有如潮水般的黑衣人纷纷四散,并未痛下煞手。
  要知魔宫徒众个个武功高强,虽是二三流的角色,在江湖之上,也足以称雄一时,无奈如醉罗汉、海外三煞等人俱是当世一流一的高手,故而这些魔宫徒众不过有如羊群遇到老虎一般。
  此刻只有以独孤恨为首的十二黄衣高手,尚能稳住阵脚,负隅顽抗,但也是勉强支持,逐渐呈现不支之象。
  但令人困恼的则是难以数计的魔宫徒众衣袖扬处就有一股颜色不同或黄或黑的毒雾挥洒出来。
  故而交手不久,整座石室之中,又黑雾弥漫,渐渐难见景物。
  雷星云急于将八臂飞魔擒下或是杀死,一剑紧似一剑,迫得八臂飞魔险象环生,但已经受伤的一胖一瘦与那最矮之人,却又大奋余威,拚死保护着八臂飞魔,加上不顾死活潮水般乱冲的黑衣人,反而使雷星云碍手碍脚,一时之间无法得手。
  天幻禅师、华双红、醉罗汉、静心神尼、白玉菁等人,俱皆相继追了过来。
  白玉菁是关心雷星云的安危,天幻禅师等则是急于制住八臂飞魔。
  八臂飞魔长啸连连,有如一头疯狂的豹子一般,东纵西驰,在石室中团团乱转,在这等混战搏杀,黑烟滚滚的石室之中,要想将他一举制服,却也不是十分容易之事。
  白玉菁心中十分焦急,深恐雷星云会遇到意外,故而目光尽量盯注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电转如飞的身形团团乱转。
  但如此一来却使她疏于防范了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左臂上竟被魔宫徒众一刀划出了数寸长的伤口,一时血流如注,痛得不由惨叫一声。
  雷星云迫得八臂飞魔毫无停身之暇,眼见即将成擒之际,忽听白玉菁一声惨呼,不由大吃一惊,顾不得追击八臂飞魔,连忙循声飘了过去。
  只见白玉菁伤势并不严重,已被静心神尼包扎起来。
  雷星云心神略定,正欲再度纵身追向八臂飞魔之时,却听得天幻禅师声如洪钟般的朗宣了一声佛号道:“料不到老衲不忍重开杀戒,竟被这业障逃了开去!”
  原来四大金刚中仅存的一胖一瘦一矮三人,虽则各负重伤,但却不顾己身死活,将八臂飞魔护卫得风雨不透,天幻禅师瑜珈神功虽是厉害无比,但却不愿因而重开杀戒,毁坏了一生修行的功果,故而出手之间深恐伤害了他人性命,方使八臂飞魔藉机逃入了那打开的石壁暗门之中。
  经过一场混战,十二黄衣高手中已有六人负伤,黑衣人死伤更是不可数计,到处均是累累的尸体。
  八臂飞魔原本长啸连声,此刻逃入暗门之内,啸声顿止,那疯狂抟杀的无数黑衣人立刻颓然停下手来,纷纷向四周退去。
  一时黑烟渐熄,石室中的景物又复清晰可见。
  众人俱各停下手来,齐齐呆了一呆。
  忽然——
  那暗门之中一声长笑传了出来。
  华双红顿足一叹道:“糟了!那暗道中的石室方是魔宫中心所在,如被他按动死纽,我等当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雷星云提身而起,长剑一挽,就要当先向那暗道中冲了进去!
  华双红急急喝道:“且慢,八臂飞魔已是途穷末路,必然施出煞手绝毒,阻拦你我追击,你自忖能挡得了他的‘蝮液芒雾’吗?”
  华双红一言甫毕,果见那地道之中一缕白雾飘了出来。
  众人皆是识货之人,不由同声惊呼道:“蝮液芒雾!”
  天幻禅师突然双袖一扬,一股暗力逼了过去,将那欲要飘出的白雾逼了回去,仿佛在地道出口堵上了一道密不通风的屏风。
  华双红急急又道:“如此并非克敌之计,必须有不畏奇毒之人进去将他制服方好,否刻待他按下死纽,后果就难设想了!”
  哀牢神婆独目一转,忽然哼了一声道:“如此说来,只怕非老身莫属了!”
  身形一幌,冲了进去!
  但她甫一冲入却立即闷哼一声,急急退了出来,只见她面色惨白,喘息不已,立即检了一处平地,瞑目养息,似是抵不住那剧毒的侵袭。
  雷星云见状大吃一惊,顾不得己身安危,一式“起凤腾蛟”,身形斜飞而起,闪电般向那地道中冲了进去。
  地道中白雾滚滚,越聚越浓,口鼻中只闻一丝甜甜气味,却并无不适的感觉,原来雷星云被哀牢神婆用以毒攻毒之术疗治好了毒伤,体内五毒蕴聚,这毒性最强的“蝮液芒雾”竟然也已无法伤害到他。
  雷星云无暇细忖,急步向内走去。
  只见两丈之外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八臂飞魔正用力拉下壁上正中的一个红色木栓样的东西。
  雷星云心中大惊,知道那必然就是华双红所说的死纽,暴喝一声,一招“飞剑”之术刺了过去。
  八臂飞魔做梦也没想到雷星云竟不畏“蝮液芒雾”,闯了进来,及至发觉时已然太迟,只见青芒闪动之间,一条右臂已被斩了下来。
  雷星云一招得手,身形电转,左掌五指倏起倏落,点了他胸前五处大穴,同时探手将那被他拉落的木栓又复推了回去。
  这些动作快如电闪,同时右手长剑又复刷的劈了出去!
  原来独孤恨等十二黄衣高手与四大金刚残余的三人同时由四周纷扑了过来。雷星云长剑连摇,剑芒登时弥漫全室,迫得众人后退不迭。
  他一边挥剑,一边细细搜查,只见就在右侧石壁之上,有一个白玉瓶口般的东西,正急剧的向外喷射阵阵白雾。
  他冷哼一声,左手趁隙扯下八臂飞魔身上的一片衣襟,将那瓶口般的喷口立时堵塞了起来。
  此时他的剑术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魔宫高手虽是大部在此向他围攻,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又已连伤了三人。
  石室中烟雾渐熄,终至完全消散,但遥遥之处却传来了一声震天的爆炸之声。
  八臂飞魔虽是右臂已断,又被点了五处要穴,但他目尚能视,口尚能言,听得那轰然爆炸之声。沮丧的神色忽现出一副阴鸷笑容,阴阴的道:“老夫虽不幸败于尔辈之手,但尔等到底也逃不脱老夫掌握,看来咱们大概就要同归于尽了!”
  雷星云亦自吃了一惊,但此时只见天幻禅师等一干人俱大踏步走了进来。
  独孤恨等见大势已去,颓然停下手来,天幻禅师长宣一声佛号,首先向雷星云稽首一礼,然后转身说道:“首恶既已被捕,老衲之意不必追究,魔宫徒众一任其各自逃生,不知众位之意如何!”
  众人俱无异言,华双红忽然急急说道:“我等毕竟晚了一步,死纽已被按动,最多盏茶之后,整座魔宫必将炸成一片粉碎,眼下还是快些离开再说,否则可就来不及了!”
  天幻禅师道:“华姑娘可识得离此之路吗?”
  华双红向着旁侧一条只能容一人通行的暗路纤手一指道:“眼下只有这是惟一可望出宫之路,其他各处俱已被八臂飞魔封为死穴了!”
  天幻禅师道:“如此诸位请先走一步,老衲尚要去将小徒等救了出来。”
  说毕不理众人反应如何,身形微幌,有如灵蛇出洞一般,又向那巨大石室中奔了过去!
  雷星云忽然抓住八臂飞魔胸前衣襟喝道:“老魔,快说出伍伯凌囚在那里?”
  八臂飞魔笑道:“顷刻之间你我都将粉碎身骨,你竟还没忘了报仇吗?”
  华双红从旁接道:“伍伯凌被囚三堂之内,但不久之后魔宫必然化为一片火海瓦烁,那伍伯凌如何逃得出性命,由他去吧!”
  雷星云顿足道:“在下时刻以亲仇为念,如不能手刃此獠,如何能使含恨而逝的父母瞑目九泉,姑娘且请先走一步,在下立刻就来。”
  白玉菁银牙一咬道:“伍伯凌也是我杀父的仇人,还是由我去吧?”
  娇躯一扭,当先冲了出去。
  雷星云双肩一幌,也相继追了出去。
  华双红、静心神尼、谷幽兰三人不假思忖,俱各一齐追了出去。
  雷星云、白玉菁不谙魔宫机关,在石室中正感惶然无措,忽见华双红等追了出来,不由感激的瞥去一眼。
  华双红面色沉肃,一言不发,迳由一条暗路中当先疾奔了出去。
  她似是路径熟悉无比,曲曲折折不多时就到达了一座广阔的殿堂般的建筑之内。
  就当他们甫行进入殿堂,只听一声震耳的爆响轰然传了过来,同时一派火光升起数丈余高。
  华双红原是十分沉着镇静之人,此刻却也不免略现慌张之色,急步进入殿堂之内一指角落内的一座木栅,道:“快些抓他出来,再迟可就完了!”
  雷星云身手快如电转,举手一拂,木栅根根而断,只见伍伯凌绳捆索绑,横躺在内,雷星云一时不由心头惨然,两行热泪急涌而出。
  但他此时无暇多所忖思,抓出伍伯凌,即刻转身大步而走。
  此时四周又传出数声爆响,高达数丈的火舌,在夜空中吞吐不已,同时地面上震撼不已,似是立刻就将塌陷下去一般。
  华双红频频催促,于是几人有如弹丸流星般仍循原路走了回来。
  天幻禅师已将觉因大师等十一位受困群雄引导出来,众人虽是身受重伤,但由于被眼下事件所鼓舞,个个精神大为震奋,故而走起来也就十分快速。
  爆炸之声已经连续不断,而且由远及近,似是立时就要将众人所立足之处炸成一片粉碎。
  那巨大石室中的无数黑衣人,纷纷腾腾,由于地面震动一个个东倒西歪,但却并无一人知道向外逃去,加上满地积尸,一副惨不忍睹之状。
  天幻禅师宣了一声佛号,大声喝道:“既往不咎,尔等还不快些随同老衲逃出此地吗?”
  但那些黑衣人却充耳不闻,连看也不看天幻禅师等人一眼。
  华双红急急的道:“老禅师,顾不得他们了,快些走吧!”
  天幻禅师亦知无能为力,低喟一声,急步又向那暗门地道中走了进去。
  此刻醉罗汉、天南双侠、哀牢神婆等一干人已经按照华双红指点的路径走了出去,去得没了踪影。
  八臂飞魔此刻已如一个血人一般,独自横卧在石壁一角。雷星云顺手一提,拉着他的衣襟随同华双红等急急由地道中走了出去。
  那地道极长极长,而且高高低低,极是难定,加上只能一人行走,故而走得极是缓慢。
  爆炸之声连续传来,众人心急如火,只顾拚命快走,以致手足额角之处俱被碰撞得伤痕累累。
  至少走出约有一里远近,忽见一缕天光传了过来,原来已到了那暗路的尽头。
  尽头处是原有一块巨石,已被推开一边,醉罗汉、天南双侠等人正一个个跌坐在洞门之外。
  待雷星云等人走了出来,只听又是一声震天巨响,整个万劫魔宫已成了一片火海,似是所有建筑都在这一声爆炸之中变成了粉碎。
  天幻禅师低宣一声佛号,道:“罪过,罪过,料不到无数生灵竟然同遭此劫!”
  醉罗汉呵呵一笑道:“大劫难逃,早有前定,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西荒隐叟心性阴狠,建筑此宫的图样中早已预料到有人迟早会大举入侵,故而布下了这么多爆炸烈药,但他却没料到竟然会有此结局。”
  八臂飞魔被雷星云拉了出来,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雷星云冷冷哼了一声,探手拍开他被闭的穴道,喝道:“老魔,你可料到也有此日吗?”
  八臂飞魔睁开眼来定定的凝注了那山头的火海一眼,叹道:“天数使然,老夫并不后悔。”
  雷星云心中一动,忽然问道:“老魔,你与南凌老人谊属同门,不知究竟结下的什么仇恨,为何他要我用青芒剑取你的性命,你又为何每年端午、中秋、除夕之夜跑到九顶山去徘徊留连呢?”
  八臂飞魔闻言双目大睁,神光激射,呵呵大笑了一阵,但最后却滚出了两滴豆大的泪珠。
  只听他笑声一收,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道:“老夫毕生虽是一帆风顺,但有一件却使老夫遗恨终生,”
  目光一转,落到华双红脸上,道:“那就是你的母亲。”
  华双红呸了一口,转身拉起谷幽兰,走了开去。
  八臂飞魔恨恨的冷笑一阵,又道:“老夫纵使要讨上三妻六妾,也是十分简单之事,但老夫却终生未娶,因为老夫只爱一人,就是那玉面罗刹华灵仙,虽然我恨不得连我的一颗血淋淋的心挖出来奉献给她,不料她对我并无丝毫爱意,反而与南凌双宿双飞,与老夫反目成仇,势难并立,尔后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但老夫对她的爱意并未稍减,反而越来越深,故而老夫每届中秋、端午、除夕之夜要到九顶山留连一夜,因为那是华灵仙之母的庐墓所在,她每年端午、中秋、除夕,都要到九顶山祭扫一番,老夫只不过想去偷偷见上她一面。”
  微微一顿又道:“其实华灵仙与南凌也未得好的结果,不过老夫并未因此惬意,反而心中更加难过不安。”
  雷星云道:“他们之所以中道失和,还不是由于你施展的诡谋!”
  八臂飞魔叹道:“现在再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了!老夫但求一死!”
  说毕,瞑目不语。
  雷星云心中感慨万端,但他记起南凌老人临死之嘱,缓缓举起手中青芒剑,向八臂飞魔胸前刺了进去。
  一股鲜血急涌而出,八臂飞魔那巨大的尸身颓然倒了下去,他终于依照南凌老人的遗言用他的青芒剑刺入了八臂飞魔的心窝。
  山上爆炸之声已停,但烈火却逐渐蔓延了下来,火势熊熊,一发而不堪收拾,似是非要把这小山完全烧光不可。
  虽是已将万劫魔宫一举荡平,但众人却俱都心头十分沉重,不约而同,缓缓渡过水洞,离开了大火焚烧的海中山。
  雷星云与白玉菁挟持着伍伯凌缓缓踏上岸去,此时已是五更过尽,到了次日黎明时分。
  雷星云踏上彼岸,方才发现未见华双红与谷幽兰,心头一惊,急忙放声大呼,但那里有他们的人影,显然华双红谷幽兰已经双双不辞而去。
  雷星云明知追亦无益,只有偕众缓步而行,一时竟茫然不知所之。
  海外三煞经此大劫,似是改变了不少,赤发神煞忽然探手将那“降龙真经”掏了出来,交到雷星云手上,道:“这些本来该是你应有之物。”
  雷星云心中着实不安,但却只好伸手接了过来,慎重的揣于怀中。
  天幻禅师首先告辞,带着觉因大师等一干群雄去贺兰山疗治阴煞掌毒,但他临去之际,忽然转向海外三煞道:“这长髯老人原是峨嵋山的一位高僧,只因走火入魔,本性迷失,致为贤昆仲笛音所制,不知三位可否大积阴功还他本来面目。”
  海外三煞同声说道:“一任老禅师所命就是。”
  天幻禅师长宣一声佛号,向长髯老人额头上连击三掌,喝道:“广明,广明,还不快随老衲同走吗?”
  长髯老人双目微一开启,果然随着天幻禅师亦步亦趋,走向岔路而去。
  天南双侠、黄花峒主、尚老怪,连同海外三煞一时亦一并辞别而去。
  醉罗汉一拉身边的牛岭居士道:“黄髯老儿,咱们也该走了,你还是快去弄药把我毒死了吧!”
  牛岭居士被他拉得足不点地,急急而去。
  哀牢神婆悄悄向着身边的鬼面妖姬道:“孩子,咱们怎么办呢?”
  鬼面妖姬目光一掠相偎而行的雷星云、白玉菁,长吁一声,就地坐了下来。
  雷星云茫然无觉继续向前行去。
  静心神尼随着走了一段,忽然叹息一声,道:“孩子,你们事情还多,老身不陪你们了!”
  白玉菁依依不舍,与静心神尼絮絮不休,但终于还是含泪而别。
  此刻已只剩了雷星云白玉菁两人。
  两人心头十分沉重,俱各默然无言,正行之间,忽听一声朗宣佛号之声传了过来,雷星云白玉菁不由吃了一惊,定神看时,只见面前跌坐着三人竟赫然是空明禅师,慧清师太,天南逸叟三人。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你们并没死在万劫魔宫?”
  空明禅师笑道:“死生由命,不到该死之时,想死也是不行,眼下巨魔已除,武林间将有数十年的太平,老衲等尚要赶到崆峒去寻找三玄道长下落,就烦雷施主遇到华双红姑娘时带上一言,就说老衲等向她赔罪了!”
  雷星云沉声一叹道:“只怕我再也难以见到她了!”说罢不理空明禅师等人反应如何,顾自与白玉菁向前走去,身后却传来空明禅师等一阵朗笑之声。
  雷星云,白玉菁携带着绳捆索绑的伍伯凌兼程而进,赶抵岷山,黑龙帮人早已星散,两人自是又有一番凄苦感喟,他们在雷起鹏夫妇与白三轩坟墓之前把伍伯凌开膛摘心,然后尽情痛哭一场,似是已哭出了满腹的辛酸哀愁。
  于是他们便在父母坟墓之侧搭盖了数间草棚,成服守墓。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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