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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民国武侠 冯玉奇卷 更新第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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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hen820414 于 2025-5-13 20:44 编辑

一直在论坛享受别人的劳动果实,心有不安,咱也抽点空做点小贡献。
依据的版本是文史版的冯玉奇一套,我会逐步添加完毕。
事先声明,本人没有精校,有错误还请谅解,各位凑合享用。

冯玉奇01 《如意劫》

这书好像敏感词多,文字发不上来,直接附件。
冯玉奇01如意劫.rar (115.17 KB, 下载次数: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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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奇02鸳鸯剑


  
  自     序
  
  《鸳鸯剑》一书,其义有三:剑分雌雄,雌曰鸯,雄曰鸳, 鸳有七星上凸,鸯有七星下凹,两剑合而为一,分而为二,故名  鸳鸯,其义一也;得鸳剑者,曰甘阿鸯,得鸯剑者,曰张思明, 思明因感白氏兄妹之好义,又把鸯剑转赠白小鸳,以为鸳鸯二女  得鸳鸯二剑,其义二也;剑命名鸳鸯,人亦命名鸳鸯,以鸳鸯之  女,手持鸳鸯之剑,虽未能拨乱反正,却足以除暴安良,因而结  成五对鸳鸯,故本书命名亦曰鸳鸯,其义三也。具此三义,继  《鹦鹉剑》而写明末遗恨、清初逸事,追《凤凰剑》已往事迹, 述《芙蓉剑》过去历史,开《龙虎剑》簇新局面,是《鸳鸯剑》 一书,以为五剑中承上启下过渡之作品。挂一漏万,知已幸免, 其为多尾续貂,抑为异曲同工,作者不敏,阅者自有定评尔。
  
  1938年5月
  句章玉奇识
  
  第一回 破台湾孤儿投海 奔四川一意复仇
  
  从历史上观察,自古得国的正大,除汉高帝外,要算明太祖 为第一了。因为一个是除去暴秦,一个是驱逐胡虏,他们两个都 是从平民一跃而为帝王。想他们起义的时候,手提三尺剑,到处 以百姓为前提,抑强扶弱,拨乱反正,但求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他们心里便非常快乐,所以民心归附,普天的臣民便没有一个不 拥戴他们做帝王了。这是讲他们得天下的正大。讲到后来,汉朝 的天下传了四百多年,便有十常侍的作乱;明朝的天下传了三百 多年,便有魏忠贤的弄权。
  我瞧汉、明两朝的亡国,都亡在阉宦的手里。但汉献帝懦弱 无能,被曹氏篡位,情愿把天下禅让与他。而明朝的庄烈帝则不 然,他一闻李闯兵人京师,便披发跣足,自缢煤山,还在衣襟上 写道:“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这样爱民如子的好皇 帝,到死还顾全着百姓,真可称为亡国的正大,再没有第二个 了。所以明朝的天下,得国正,亡国也正。国君死社稷,那崇祯帝自杀,不是明太祖的一个好子孙吗?你想,百姓既有这样的好 皇帝,怎么不要时时刻刻地纪念他呢?但纪念的方法各个不同, 有的拥立唐王、福王、桂王,力谋恢复,有的割据一城一地,徐 图发展。像史可法的保守南京,郑成功的占据台湾,真是孤臣孽 子的用心,留作为后世可歌可泣的资料。直到吴三桂借清兵入 关,给爱新觉罗氏以现成天下,那时人民都也晓得大明的天下再 也没有希望可以恢复了,虽然明知是个无力挽回的局面,但人心 总不肯便尔死去,一方面又恐怕满清再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 惨毒手段,所以只好把每年三月十九日那天,只说是太阳菩萨的 生日,每户人家都香烛供养,净素一天。其实三月十九日即是崇 祯帝缢死煤山的一日,因日为君象,故托名太阳,现在江南各省 地方,虽离崇祯帝的殉国已经有三百多年了,但到了那天,依然 做出各种纪念。也可见得当时崇祯帝殉国的沉痛,实在是深入人 心 哩 。
  作者因欲表叙许多抗清复明的义士剑侠,所以先把明朝亡国 的痛苦和崇祯帝殉国的惨状向诸君报告一遍,使阅者的心里明了 武侠小说便是历史小说,有事实有根据,并不是凭空演义,向壁 虚构。若使夸大口,说某人是昆仑派,某人是崆峒派,某人是峨 眉派,怎样地能飞,怎样地能遁,那便不合现今科学时代的潮流 了。所以,本书所写的义士剑侠,一个都没有神怪,就是这个的 意思。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离崇祯帝殉国四十年,正是清朝康熙二十二年,那时清朝的 气运,好像旭日初升,蓬蓬勃勃地强盛得锐不可当。这个时候, 浙江海面有一个小小的孤岛,名叫南田,就是轰轰烈烈、矢志复明的张苍水所占据的。他一意欲驱逐胡虏,后来清廷派了大兵, 把张苍水所占的南田四面团团地围着,可怜苍水独力难支,终归 给清兵消灭势力。至今宁波地方,提起张苍水过去的历史,人人 的头脑里还映着一个沉痛惋惜的影像。清兵既灭了苍水,便把南 田这个地方封锁起来,永远不许人民居住,恐有人再行负隅顽 抗,所以南田直到民国初年,方始开放开垦成熟,作为旧宁波府 属的一县,也可想见专制帝王的权威了。
  苍水有个儿子,名叫思明,那时还只有十三岁,眼见他的爸 爸和清兵浴血苦战,终至不敌身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于 兵马混乱的时候,便跳上海舶逃往台湾,意欲依附郑经为父报 仇。不料清廷既克南田,便即移师台湾,没有几个月的工夫,把 台湾全岛也统统平定了。郑经部下刘国轩全军尽没,白云奇、孟 飞鸾等一时也不知下落。思明见大势已去,一会儿痛哭亡父,一 会儿又哭台湾殉难的志士。
  一日,思明坐在海滨,两手掩面又在号啕大哭,忽然前面有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来。那少年一见,向思明诘问为何啼哭, 突然间,思明已纵身一跃,跳向海中自寻短见了。那少年一见, 却一些不慌,也便跟着思明轻轻跳下海去,把思明一把抓住。思  明被他用手一提,却见自己身子已由海中给他提上岸来,回头再  瞧海滨,又只见白浪滔天,滚滚地拍向陆地上,溅得两人身上水  淋淋的。那时,少年见思明眼中挂满着丝丝血泪,眼泡又肿得好 像胡桃一般,知他心中必有非常的委屈,因便把他抱到面前一株  大树底下,轻轻地拍着他肩头叫道:
  “好兄弟,你姓什么?叫什么?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却要蹈海自寻呀?你可能说给我听听,也许我能够帮你的忙哩!”
  思明听他这样问着,便又流泪哭道:
  “我有不共戴天的大仇,现在希望已绝,倒不是自尽了干 净吗?”
  思明说到这里,只听那少年又问道:
  “那么你这个仇人到底是哪一个呢?”
  思明道:
  “我的仇人就是说给你听,恐怕你也没有法想的。”
  说罢,他又大哭起来。那少年见此情形,便就大声道:
  “大丈夫顶天立地,当轰轰烈烈地做去,若徒效贾长沙的痛 哭流涕,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思明听了他一番教训,顿时恍然大悟,把寻死的心已慢慢地 打消了, 一面瞧着少年,只是呆呆地不作一语。过了一会儿,却 悄悄地对那少年说道:
  “大哥,你的贵姓可能说给我听吗?”
  少年哈哈地笑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俺叫毕鹤年便是。”
  思明一听“毕鹤年”三字,慌忙纳头便拜,口称:
  “我张思明今日得遇恩兄,那我父的大仇还怕不能报吗?”
  鹤年听他说出“张思明”三字,便急急地把他扶起,口中又 连连地叫道:
  “贤弟,老伯殉难的事情,为兄的早已从彩云姑姑口里听说, 我已完全地知道了。但南田既被清兵烧成一片焦土,贤弟又怎样 能够到达此间呢?”
  思明道:
  “我是搭着一艘海舶,满望到了台湾,帮着郑伯父率师攻入  江浙,和祖国各位义士向满奴索还我们的河山。谁知清兵自破了  南田,便即移师台湾,大将军刘国轩因基隆一役,四面受清兵包  围,因此外援既绝,孤掌难鸣,可怜他寡不敌众,竟已变节投  降。众兵虽见主将已降,个个还想冲锋突围,力图报复,可惜全  军竟已牺牲在满奴手里。你瞧,天府不是也变成了一片焦土吗?”
  鹤年道:
  “这些我都已知道,现在咱们自己人既然遇在一起,俺劝贤 弟还是不要灰心。俗语道,保留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况且贤弟 正在青年,老伯的大仇虽然未报,但大明君父的仇还是普天下人 人所应当报复的。贤弟既有国仇,又有父仇,那这个身子是何等 的重要,岂可轻身跳海,置国仇、父仇于不顾?那不是大大的一 个罪人吗?明天俺便要回大陆,我瞧贤弟还是和俺一同回去,徐 徐再图后举如何?”
  思明道:
  “聆兄长一席话,使我茅塞顿开,小弟还有什么不愿意呢? 小弟情愿终身相随,还望兄长不要见弃。”
  说罢,又深深向鹤年道谢, 一面又向鹤年问道:
  “毕大哥,你此刻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明天便要返回大陆 了?你住在此地已有多少日子了?”
  鹤年道:
  “这事说来话长,俺和你且到那边种甘蔗的田边坐着慢慢地 谈吧!”
   那时鹤年在前,思明在后,两人走了过去。只见十里旷野都 种着一碧无际的甘蔗,望过去好像一林绿竹,又好像是北地的高 粱秆,碧油油的张满着青纱帐。鹤年走到那边,见有个小小茅 亭,两人遂携手入亭,坐在一条石板上。鹤年未曾开言,却先长 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天祸大明,先之以闯贼、张献忠,继之以吴三桂、满清, 眼见祖宗的大好江山玷污着腥膻,整整地已有四十个年头了。咱 们因为要秘图恢复,纠合一班同志,以台湾为根据地,以离尘岛 为接应地,日夕训练水陆两军,曾经拟就举义计划书,共计十二  条,现在我来详详细细地念给你听吧!第一条,本岛义军名为光  复大汉军;第二条,择日誓师,义军即由水、陆两路同时出发; 第三条,水军分三军,由白云奇、孟飞鸾、俞彩云三同志各领一  军,分头出发;第四条,陆军分为四军,由俞朔儿、周飞、李如  渊、尚秋航四同志各领一军,分头出发;第五条,水军出太湖, 进攻嘉善、平湖、乍浦等处。再出海道,东攻海盐、镇海、穿  山、钱仓、石浦等处,以达海门。与台湾水师会合联军,北攻崇  明岛,再溯长江,取宝山、江阴,以达北岸清江。再由江阴溯江  而上,取镇江、金陵、安庆、九江,以达武汉、湘江;第六条, 陆军由太湖登岸,取武进,会合保卫团进攻江阴,以谋与水师联  合。北渡清江,与淮上各镖局联合,取扬中三江营、高邮、宝  应,以达淮安,与张家骅之淮军会合,北攻山东。再由汉口北上  河南,取开封、柳河,以达山东,会师济宁,北渡黄河,直捣燕  京。另一面由开封西取郑州、孟津,北渡黄河,取清化镇,以达  山西晋城。再取大同、宣化,会师燕京;第七条,水陆两军由湘
   江南进取采州、石湾、泉溪、新城、永兴、坪石,以达广东。再  东攻福建,与台湾水师会合。另一方面由汉口溯江而上,取宜  昌、重庆,以达成都。再取云贵,会师广东;第八条,派倪培  元、徐星凤、于云仙、周凤仙等为本军军需,管理水陆两路饷  精;第九条,派毕鹤年为本军各路巡阅,传递军情,并协助军 机;第十条,派周天虎、祁小八、倪四蛮、郝霍儿为后方输送; 第十一条,派黄天德坐镇离尘岛,在本军起义尚未发展以前,由 尚秋帆、罗璇珠二人协助管理,暂为本军之大本营。待各路义军  发展以后,再择适当地点迁移;第十二条,派邵青亭、鲍明由海  门出水战大船,联合台湾水师,进攻福州,以与广东之本军  会合 。 ”
  鹤年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很惋惜地叹道:
  “贤弟,你想,这个计划不是大家想得很完全吗?眼见推翻 满清,光复山河,也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了。谁知台湾方面,刚在 派白云奇、孟飞鸾为水军正、副大元帅,率领战船三千只、水军 陆战队三万名进攻闽粤,一战便占领马尾,一面进攻福州,驱逐 巡抚范承谟,杀了总督姚启圣,便将福州城完全占领,一时军威 大振。正欲南攻厦门、广州,不料台湾延平郡王,忽而逝世,部 下大发内乱,清廷方面便命两江总督克日出兵十万,乘台湾境内 无王,一鼓攻下。顺道又派兵一万,将南田收复,因此贤弟的老 伯父就遇难了。”
  思明听到这里,便又咬牙切齿,握着两拳,现着愤愤不平的 颜色,大声叫道:
  “此仇不报,还好算人类中的一分子吗?”
  鹤年见了,便止住他道:
  “贤弟,你以为这个消息便就是吾党的大不幸吗?我索性完 全地告诉你吧。咱们在离尘岛的大本营,前半月里也早被清兵化 为平地了。咱们的一片苦心, 一番经营,统统化为流水,同志们 有被杀的,有不知下落的, 一时亦难稽查。此次我来,完全为着 这儿的同志,嘱他们兼程回去,前往四川成都聚齐。因川中地势 险要,进可以战,退可以守。此事系俺和白云奇、孟飞鸾、李如 渊、薛月溶、俞彩云、徐星凤、祁小八、尚秋帆、罗璇珠等诸位 同志,开紧急会议议决的办法。他们现在已分头地往前了。”
  思明到此方才明白,鹤年到台湾是为着纠集同志前往四川。 两人正在说得扼腕愤激的当儿,忽见前面有一排清兵,张号前来  巡哨。鹤年一见,便携着思明的手说道:
  “俺们走吧,见了不要再受气了。”
  欲知离尘岛众侠如何失败,鹤年、思明两人到了四川以后怎 样聚义复仇,且待逐回分解。
  
  第二回 殉义尽忠群侠亡命 饮酒食肉三杰斗强
  
  太湖为五湖之一。面积占三万六千顷,跨有江、浙两省的苏  州、常州、湖州三府地面。平日本为盗匪出没之区,自离尘岛众  侠聚义以来,远近大小寨主统统前来归附,把徐州、江淮、浙西  一带盗薮,反而无形消灭,地方平靖,行旅安如磐石。那时离尘  岛上众侠一齐公推尚秋帆为光复大汉军临时的首领,择定永历三  十七年九月初九日即大明亡国后四十周年的纪念日,尚秋帆率领  岛上男女众英雄以及水陆两军的大小头目,一齐集合到西教场。 第一先由秋帆将中指割破,歃血宣誓,以次递及周飞、天德、苏  豹、天虎、周斌、周材、四蛮、霍儿、缪穆英、凤仙、俞彩云、 薛月溶、罗璇珠、齐纨、齐环等,以及水、陆两军的大小各头  目,统统跟着歃过了血。忽听得三声炮响,教场上便竖起一面光  复大汉军的大纛来。霎时间,那刀剑亮晃,旗帜鲜明,一队队的  兵众,齐向山下而来。秋帆见由水路来的是俞彩云带了钱豹、吴  斌、李耀三个头目。他们到了水军将台,点齐了水军陆战队五千名,大小战船五百只,只闻得一声号令,各头目率领兵众,便一 齐上船。彩云此时全身穿了水靠,一手按剑,轻轻跳上战船,和 陆上各英雄告别,亲自桴鼓三下,大小战船便舶胪衔接,帆樯蔽 空,由太湖绕洞庭东山,直向浙江嘉善进发。由陆路上来的,却 是周飞和他的老妻缪穆英,带了周斌、周材、齐纨、齐环等,率 领陆军两千名,将兵众分为四大队,齐纨、齐环领兵五百名为第 一队,周斌、周材领兵五百名为第二队,缪穆英领兵五百名为第 三队,周飞自己领兵五百名为第四队压后,浩浩荡荡地直取武进 南 关 。
  自水、陆两军出发后有上半月工夫,彩云便着人到秋帆处告 捷,谓水军由太湖出发,一路上战无不利,攻无不克,业已将嘉 善、平湖、乍浦、海盐、龙山、镇海、穿山、钱仓、石浦、南田 等各地完全光复占领,现正进行改编降兵,出示安民。秋帆等正 在不胜喜悦,忽见陆路军也报到,谓周飞已攻克武进,白云奇已 攻克清江,两路陆军正拟北渡清江,和淮上罗良骥联合。一面请 彩云会合台湾水师,由崇明直取江阴。首先克复南京,作为本军 根据 。
  那时,江、浙两省大为震惊,各地告急文书好像雪片般地向 两江总督衙门日夜驰送。清时两江总督的权威好像南边的小皇帝  一样,自从连日接到各地紧的文书,制台陈国瑞便即聚集幕府商  议,一面奏明朝廷,一面传令江宁提督周自齐星夜出兵,调集大  军一万,由常州堵截义军北上,苏松协统应佐廷领兵一万,由苏 属直捣太湖。一面传檄闽浙总督杨万里,克日调兵,将义军占领  之嘉善等各地限期收复。万里接到咨檄,同时又奉到清廷上谕,着该督星夜出师,剿灭义军。因此万里不敢怠惰,立命浙江提督 方良弼也出兵一万,会合周自齐、应佐廷向太湖离尘岛取三面包 围之势 。
  秋帆得湖州、苏州、常州三路警报, 一面知会彩云、周飞, 一面也调集水陆军队加紧防守。谁知秋帆等众兵所恃者无非一股  忠义之气,讲到当时兵力,虽然也有一万多名,但聚义未久,训 练多未成熟,其真正精锐兵不过两三千人,现在俞彩云、白云  奇、李如渊、周飞等又统统带兵在外,攻夺各地,岛中兵力自然  更加薄弱。秋帆见清兵大兵分作三路,层层向本岛包围,以致台 湾、清江方面阵线隔断,一时不特失去联合,而且接济亦是非常  困难,因此孤掌难鸣,日夜忧愁万分。
  不料这个时候,台湾又发生内乱。郑经已死,冯锡范弄权, 废长,立幼郑克块。克块年幼,不谙军情,悍将施琅敌不过清 兵,遂劝克块降清。离尘岛受此打击,真成孤立无援,不到两月 工夫,众义士两路义师均被清廷如狼如虎的清兵有的截断,失去 外援,有的包围,一无接济,所以轰轰烈烈的光复大汉军竟应着 了古人两句话:“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时,周  飞、彩云、白云奇、李如渊、尚秋帆各人所带兵卒,各出死力和 周自齐、方良弼、应佐廷三路大兵奋力战斗突围。眼见众英雄尽 节的尽节,殉义的殉义,秋帆等见大势已去,徒死无益,也只好 各寻乡僻地方,暂时存身,徐图再举。周自齐等见各路告捷,义 军差不多歼灭无遗,但竟没有一个生降的人,三人心中倒也不觉 暗暗称奇。自从九、十月两军接触,此时已到十一月中旬,周自  齐、方良弼、应佐廷等这时早已会合在离尘岛上。良弼一面放火,把全岛烧成焦土,一面三人商议,也不追赶逃兵,却把伏路 小卒统统装入囚车,良弼带了五车,自齐带了六车,佐廷带了六 车,各人班师回省,向大帅报功。陈国瑞和杨万里各得捷报,一 面向朝廷奏捷献俘,朝廷旨下,各人升迁加级。
  不说那些狗官贪功邀赏,心中都非常快乐,单表浙江提督方 良弼带兵回防,心中真好像立了什么大功似的,把当地绅士都看 作一个大钱也不值,那两只眼睛当然是生在头顶心上的了。这时 却恼了湖州城内的两个武举, 一个名叫赵人杰, 一个名叫陈犹 龙。他两个是新科同年的武举人,平日因良弼身材矮小,心中早 就有些瞧不起他,现在又因良弼眼高于顶,心中很不服气,两人 因便相商,单等良弼出去的时候,他们便要安心地捉弄他。
  一日,齐巧良弼乘轿到郡庙去拈香,犹龙和人杰两人便各持 长枪到提督衙门来,见门外东西摆着两只石狮子,他们轻轻地用 枪将石狮子一人一枪,那东西两只石狮子便被枪尖挑拨在正门的  中间,恰巧把中央正门堵住。等到良弼回衙,衙役人等正要大开  正门,却见石狮子当门拦住,良弼的绿呢大轿便不得直进大门。 良弼一见,便即勃然大怒,连问衙役这事是何人所为。衙役不敢  隐瞒,便把赵、陈两个举人用枪尖挑拨的话告诉了一遍。良弼一  听,心中明白,这是赵、陈两人存心要试验他的本领,他便不慌  不忙,叫两个亲兵快把他的一支长枪抬了出来,便出轿,手提长  枪,向左右轻轻地一扫,那两只石狮子便不偏不倚地恰巧向东西  两边分开,在原处站着。众人一见,齐声喝彩,良弼心中却非常  得意。回到署中,他便叫幕府下了两个请帖,请赵、陈两举于第  二天在署内吃饭。人杰、犹龙接到了良弼的请帖,两人都欣然准备赴宴。
  到了次日,良弼在内花厅摆了三桌筵席,不多一会儿,赵人 杰和陈犹龙果然乘马前来。良弼接见, 一瞧两人方面大耳,气概 英俊,心中不但不恨他们,反而甚为欢喜。衙役献茶已毕,便即 入席,良弼上座,东席人杰,西席犹龙,三人各据一席,成个品 字形。那时良弼便开口说道:
  “久仰两位英才,今日得睹尊颜,不胜欣慰,席中无多丰肴, 请大家不要客气。”
  良弼说罢,侍役便上第一道菜,乃是一只全鸡,良弼也不用 筷子,只说了一声“请”,他自己早用双手将两只鸡腿扯开,持 向口中,一回狂嚼,那只鸡早已连骨头都没有了。人杰、犹龙见 他这样吃法,以为这是英雄本色,倒也不以为奇。 一会儿,侍役 又连上整只鸭子、整只鹅,良弼都用手扯着吃完,人杰、犹龙因 也照样陪吃。仆役一面提着酒斗,轮流向三人筛酒,不到一刻工 夫,三人早把鸭、鹅统统吃光。那时仆役又扛上三只用火烧烤的 全羊,羊旁摆有小刀一把。良弼持刀在手,把全羊割成四块, 一 面低头喝酒, 一面又狼吞虎咽地把全羊装下肚里。人杰、犹龙看 此情形,此时心中一想,已略为觉得良弼之所以这样吃法, 一半 固然胃强,一半却是为了前日石狮子堵门的怨气了,所以他格外 吃得起劲,但是我们若不照样地吃完,唯恐他一定要笑我们是无 用之辈,因此他两人也便放开肚子,努力地狂嚼,只听一阵瑟瑟
  的声音,三人面前的三只红烧烤羊已剩了三副白骨。良弼见他们 的食量果然也不错,心想:今日倒定要和你们比一 比呢!因 说道:
   “好兄弟,咱们杀人都不怕,哪怕这些酒肉?你们可记得鸿 门宴上,樊哙剑劈生豚,立尽斗酒,目眦尽裂,那真不愧是个壮 士哩!”
  人杰、独龙一听,同时答道:
  “军门这话有理,只是晚生放肆,还请军门原谅。”
  良弼道:
  "这是哪里说起?丈夫死且不辞,斗酒安足辞?咱们都换上 了大斗饮酒。”
  良弼说罢,役人早已各替三人换上大斗,筛好了酒。此时仆 役又扛上烧猪全只,良弼一见,更不打话, 一手用刀割猪, 一面 便好像风卷残云地把全猪又吃个精光。那时,人杰和犹龙的桌 前,尚剩着半只烧猪不曾吃下,良弼见他们都有些吃饱模样, 一 面不觉哈哈大笑, 一面用两手捧着斗酒狂饮。人杰、犹龙见他笑 声中带有讥讽,心里不肯示弱,因便把剩下的烧猪奋力吃下。良 弼笑着道:
  “两位贤契可曾饱了吗?如嫌不足,咱们再来一只吧!”
  人杰听了,忙道:
  “晚生们酒醉饭饱,实已吃了不少,请军门免了吧!”
  良弼笑了笑道:
  “如此咱也不同你们客气了。”
  一面吩咐撤席, 一面又叫下人们扛来三斗甑的冷茶。良弼这 时又对人杰、犹龙说道:
  “咱们酒喝完,喝些水,可以畅爽一些。”
  说罢,他又两手捧起斗甑,把甑内的水饮得一滴都不留,口中连说:
  “好畅快,两位请快快地用吧!”
  这时,人杰、犹龙那吃下的酒差不多都已要塞到喉咙上来  了,哪里还能够再喝下这许多的冷茶呢?但是若不喝下去,不是  明明地露着弱点吗?一时好胜心起,便也把冷茶咕嘟嘟地喝了下  去。三人自正午吃起, 一无停息,此时差不多将近申刻,十一月  里的天气,日短夜长,衙中早已上灯。良弼此时心中十分得意, 他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谈着剿灭离尘岛的战绩。说是怎样地  奉到大帅命令,怎样地统兵出发,首先遇到的便是一个很娇美的  姑娘,听他们说,这个姑娘是一个俞老头子的女儿,叫什么彩云  姑姑,却有很矫捷的身手。嘉善一役,咱已把四门紧紧地包围。 一连围了五整夜,不料到第六天的早晨,天色尚未破晓,她竟向 北门放了一把火,突围逃出。只可惜不曾拿着,被她漏网。至今  想来,心有犹觉恨恨。
  良弼口中不断地说着,人杰、犹龙因喝了这许多酒,又喝了 这许多的水,又吃了这许多的肉,又坐了这许多时候。这时两人 肚中只觉一阵阵地咕噜咕噜响着,实在是不能再坐,哪里还要听 良弼的话呢?但是良弼到底是个现任的提督军门,他好意请他们 吃饭,他现在又不曾叫送客,自己怎好意思告辞?所以只得勉强 地坐着,一面口中还不住地答应着是是。后来,良弼瞧他们实在 熬不住,坐不下去了,心想:今天也算给你们一些小报复,以后 你们还敢藐视咱吗?因便开口说道:
  “你们两人今天能够陪着咱坐了半天,本领也算着实不错, 只可惜 …… ”
   说到这里,他便哈哈地大笑一阵,又道:
  “咱们明天再喝一回吧!明天请你们两位到本城乌程侯庙中 再见。因为明儿是皇太后的万寿,与民同乐。那庙中还预备着戏 剧,请你们切勿迟到。”
  良弼说罢, 一面叫声“送客”。下人们便把人杰、犹龙的两 匹马带到麒麟门外。人杰、犹龙到此,如遇大赦,再也不敢停 留,口称“军门留步”,两人跨上马背,便如飞般地骑着回家去 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回 祝万寿发镖死降官 破暗昧告密囚参将
  
  “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 离尘岛的一班志士虽然具着这个志愿,可是终不能达到这个目  的。自经大兵扫荡,死亡的死亡,亡命的亡命,现在还有几个人   存在?一时也难以统计,只好待作者慢慢地表明了。
  且说湖州府,因地面辽阔,郡城内便分为乌程、归安两县。 乌程县东却有一个乌程侯庙,原是供奉着三国时的孙策,因孙策  曾经封过乌程侯。是日,因太后万寿,清廷因削平三藩,招降台  湾,剿灭离尘岛,海宇承平,所以对于此次万寿,格外张大称  祝,以彰国家太平。湖州为浙省繁富之区, 一时民间悬灯结彩, 择乌程侯庙为庆祝万寿坛殿。庙中原有戏台,天井高搭五色篷  帐,正殿设坛,桌衣坐垫, 一律用黄缎制成。寿坛上又高烧黄  烛,合府大小文武官员,统于是日齐集庙中,行三跪九叩朝礼。 礼罢,戏台上即开锣演戏,歌舞升平,诚为不可多得之盛典。那  时提督方良弼、湖州知府王保清、乌程知县张书玉、归安知县秦友栋、府经历徐诚意、参将沐浩然、千总黄佑,以及县丞,巡  检,府学教谕、训导,县学教谕、训导,合郡大小文武官员一起  二十余人,正坐在大厅观台。台上戏班第一出《文王访贤》,第  二出《卸甲封王》,第三出《八大锤》,都是吉利戏,奉承官场、 加官进爵的,但《八大锤》的戏情,是表演金兀术起兵打宋朝, 满洲人很强,汉人很弱,那岳飞虽然竭力抗金,终归有志难伸。 这个戏仿佛和清朝强夺明朝天下情节有些相同,没有心肝的人见  了,以为是奉承满洲人的得意。若给有心的人看了,便要感触到  汉族的厄运到了。这一出做完,以下便是一出《马前泼水》,就  是汉朝的时候,有一个寒士,名叫朱买臣,因家中贫苦,一面打  柴,一面读书。后来,他的妻子不甘受苦,和买臣闹了一场,另  去嫁给一个张石匠为妻。不料买臣自妻子嫁人后,他便读书发  达,朝廷命他做会稽郡太守。一日,买臣衣锦还乡,路上恰遇他  的妻子。那时,他的妻子已穷得不得了,一见买臣,果然富贵, 她便要买臣依旧收留她。买臣道:
  “已嫁的妻和已泼的水是一样的,你能够在我的马前泼了一 桶水,再到马后去盛着,那我准定收你。”
  他妻子见买臣不肯收她,她便疯疯癫癫地发痴了。戏中有一 句说白是买臣问着他的妻子,唱的“尔如今还是朱家人否”,这 时,台上唱戏的,唱到了这一句,其声格外来得响亮,好像是对 着厅上听戏的一班众官问的样子。那时,武官虽不懂得,那文官 因为有的是明朝投降过来的,他本来是明朝朱家的人,现在却变 作清朝的官了,你想,有人这样一问,他当然要良心发现,觉得 脸红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了。况这时湖州府的知府王保清正是明朝投降过来的,他一听这句话,正在惶恐无地自容的当儿,突然   间,觉得眼前一亮,从外面人丛里有三支飞镖嗖嗖地飞到官厅上   来,一支正打中在提督良弼的右肩, 一支却中在知府保清的右   肩,一支从乌程县知县的头顶上飞过,却没有伤人。一时众人都   一声大喊,说有刺客,快捉!厅上的秩序顿时大乱。良弼虽然中  了一镖,但并不是个致命伤,虽欲捉拿刺客,但天井中人山人   海,哪里捉得着人?也只好缓缓地再办了。保清今年已经七十几   岁的人了,突然中此一镖,只听他口中大呼一声:“痛死我也!” 便即倒身地下,早已一命呜呼,这叫作为臣不忠的下场。
  那时,衙役人等一面把尸体送回去,一面便大搜凶手。良弼  这时已把镖拔下,先看镖的记号,却是一只展翅的白鹤,心里暗  想:今天咱本约赵人杰、陈犹龙两人同来庆祝,为什么他们两人  不来,现在却又闹出这个岔子来?难道是他们两人恨昨日宴上的  事,今天故意来做的手脚吗?那也未免太以心狠了。良弼想罢, 立刻命人到赵人杰、陈犹龙两人家里去查问,一面自己又敷上了 伤药。作者到此,只好话分两头,按下这里的万寿演戏,再表鹤 年和思明两人的回大陆了。
  原来,鹤年到了台湾,在海滩上无意救了思明,次日便即专 程回大陆,先向太湖一带前后左右探听同志们消息。这日到了湖 州,恰值庆祝万寿,他和思明便混进了庙里,瞧见正厅中坐着的 良弼,正是离尘岛的冤家对头,一时心中痛恨十分,便嗖嗖地放 了三镖,一见三镖中却有两镖打中。鹤年心中非常欢喜,乘着他 们正在混乱的当儿,便带了思明急急地混出庙外去了。两人行到 僻静的地方,思明便向鹤年说道:
   “大哥,咱们的行动,人家虽然不会注意,但今日庙中既然 发生了这个乱子,恐怕此地就不便停留,咱们还是从南浔绕到苏 州去,也许有几个同志可以找得着呢!”
  鹤年道:
  “贤弟这话有理,咱们就此动身往苏州、无锡、武进一路找 去好了。”
  两人商议定妥,遂晓行夜宿地赶程。
  一日,思明、鹤年正走到昆山地界,两人腹中饥饿,正欲找  店果腹。突见前面一群人围着一个跛足乞丐,两人遂走上前去, 仔细一瞧,那个乞丐不是别人,原来便是苏豹。苏豹一见鹤年, 便不觉失声叫了个“咦”字,鹤年见众人在着,便向他丢了一个 眼色,苏豹会意,便不叫出来了。鹤年假装着不认识的样子, 问道:
  “你这个汉子,那右足是怎样伤的?”
  苏豹道:
  “不要说起了,前时为仇家刀伤,至今还不能走路哩!”
  鹤年听了,早已会意,因很同情地道:
  “俺瞧你也真可怜,想你的肚子也饿了,随着俺们同去吃一 餐如何?”
  苏豹抱拳忙道:
  “如此谢谢两位!”
  众人见那乞丐随着鹤年、思明到饭店里去,也便 一 哄地 散了。
  三人到了饭店里,先饱餐了一顿。饭毕,鹤年把苏豹的衣袖轻轻一拉,三人遂出了饭店,到前面僻静无人之处,各述别后情 形。苏豹叹了一声,摇头道:
  “鹤年弟,咱家今日得与老弟相见,真个是梦想不到的,咱 以为一定是跟着李耀、吴斌、钱豹三个弟兄大家死在清兵的乱箭 之下了。”
  鹤年吃惊道:
  “怎么?他们都完了吗?”
  苏豹道:
  “我知道的,就是这三位同志。当彩云姊姊在嘉善城内北门 城墙放火突围的时候,那时咱正在后面也赶着出城。不料一阵乱 箭,把李耀、钱豹、吴斌三人射作一团肉泥。咱要抢着相救,可 是已来不及了。那时斜岔里突又冲出一人,猛可地手起一刀,齐 巧斩在咱的脚上,咱因负痛,便倒在城外河畔。他们以为咱已死 了,便又向别处引兵杀去。”
  鹤年道:
  “后来便怎样了?”
  苏豹又道:
  “后来咱又遇到了天德、天虎两人,他们告诉我,说彩云、 周飞等已引着三四骑间道前往淮安,同罗良骥到淮安参将张家骅  那里请救兵去了。咱因不能行走,只好行乞暂度。”
  苏豹说完,又连连地叹息。鹤年也仰天叹道:
  “天不见怜,把咱们水、陆两军统统消灭。咱前儿已和白云 奇、孟飞鸾、李如渊、薛月镕、徐星凤、俞彩云、祁小八、尚秋 帆、罗璇珠九个同志开个紧急会议,议决同志们此后大家前往成都重整军备,作为久长之计。现在你说彩云姑姑先到淮安,那咱 也欲往彼一视。这里有银五十两,你且拿去,暂投宿店静养,一 俟痊愈,请你也投奔到成都来好了。”
  鹤年说罢,便携着思明向苏豹挥泪作别, 一路便向淮安 去 了 。
  作者到此,又要提笔叙淮安参将张家骅那边的事情了。原来 张家骅在淮安方面领有五千人马,本期响应白云奇攻克清江,周 飞攻克武进,渡江会合,直到江阴,收复南京。这是一个预定的  计划,谁知正当周飞兵攻武进,云奇兵攻清江的时候,淮安方面  得此消息,早已人心惶惶,谣言不一。一夕,家骅方从营里回 家,时已午夜过半。平日家骅回家,卫兵打灯,必由一个亲信侍  婢迎候开门。不料今晚回到门首,家骅叫卫兵前去打门,那门虽  掩着,却是不打便开。家骅心中已是好生疑讶,但也且不声张。 卫兵提灯前导家骅进去,穿过长廊,却是一座侧厅,厅前堆有假  山,种有花木,凿有池沼。由侧厅穿到后面,便见三间大厦,东 西两个厢房,西厢房是家骅爱妾杨如心所居,东厢房是家骅大夫  人周氏所居。此时夜阑人静,万籁无声,家骅刚刚跨进庭心,忽  听西厢房中传送出哧哧的笑声,家骅心中明白几分,便回头吩咐  卫兵自便。他就蹑足走到西厢房外静听,一会儿,又听一个男子  声音开口说道:
  “二太,你放心好了,小的绝不会忘怀二太待我的好处,二 太如若不信,小的可以对天赌一个誓。”
  家骅听到这里,觉得这声音是惯熟的,一时又闻一个娇滴滴 的女子声音说道:
   “小庚,你快起来吧!我已晓得你是真心地爱我了。这老头 儿今夜大概不回来了,我们不要错过这千金一刻的良宵呢!”
  说到这里,其声音低得听不清楚,只听得啧啧两声,好像是 男女两人接吻的声音。那时,家骅站在门外再也不能忍耐了,怒 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便猛力地一脚踢去,只听呼啦啦地一 响,那门早已跟着脚尖倒下来。家骅跳进房中一瞧,果见两个男 女互相拥抱在一起,男的是自己马弁陆小庚,女的便是二姨太杨 如心。两人正在一个轻怜蜜爱, 一个半推半就,突然一见家骅, 真是吓得面无人色,把身子摇摇地抖个不住。家骅愈想愈气,愈 瞧愈怒,大声喝道:
  “好个不要脸的贱婢!背了我做得好事。”
  家骅说时,一面向壁上取下一条弓弦,拿好在手里,向两人 没头没脸地抽去。如心跪在地上,掩面哀哀痛哭,小庚则叩头苦 求。家骅因碍颜面,把两人痛打一顿,便一脚把小庚踢出,大 喝道:
  “还不给我快滚!在这儿等死吗?”
  小庚得此机会,便如飞般地抱头窜去。那时东厢房里打盹的  丫头阿因和睡在床上的夫人周氏都被惊醒, 一听老爷咆哮如雷, 大家都统已出来, 一见如此情形,便连忙把家骅劝到自己房中 去,叫他且息息怒,说“明天把这贱人逐回母家是了,免得在此  给人知道,反而有玷老爷的名誉”。家骅亦因恐被上司知道,碍  着自己的前程,而且这几天风声正紧, 一等机会,就要发动响  应,一时也只好罢了。谁知为了这一宽松,竟险些反遭了杀身  大祸。
   原来,那陆小庚和南京制台陈国瑞的一个亲随名叫毛丙生的 却是个同乡把兄弟。小庚那夜被家骅痛打一顿,心中又怀恨又畏 罪,而且身子又痛不可当,因此他想出了一条毒计,便连夜赶到 南京的制台衙门去。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小庚赶到南京。恰巧毛 丙生因制台的第四个姨太有病撮药回来,小庚因腿上打伤,正在 一拐一拐地走着,丙生却是心急十分,走路如飞般地奔着,小庚 来不及让他,两人在路上便撞了一个满怀。小庚见是丙生,便伸 手将丙生一把抓住,丙生不觉破口大骂道:
  “你这狗娘养的,撞了人家要抓人,真好大胆!”
  说时,正要动手打去,小庚慌忙叫道:
  “大哥,是小弟呀!”
  丙生听了,连忙仔细一认,便是小庚,不觉笑起来道: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呀?”
  小庚道:
  “ 大 哥 , 我 们 且 到 僻 静 地 方 去 , 咱 有 件 机 密 大 事 特 来 告 诉你。”
  丙生道:
  “那么咱们且到署内去吧!”
  两人说着,便一路回署,又谈些别后情形。两人到了署内, 丙生叫小庚稍等片刻,便把药先交给上房里的老妈子,一面回到 自己房中,即向小庚问道:
  “你这样急急地赶到这儿,究竟有什么要事?”
  小庚向四面瞧了一会儿,丙生道:
  “这儿没有旁人,你快快地说吧!”
   小庚这才轻声儿道:
  “你们这里难道还一些都不晓得吗?我们的参将张家骅暗通 离尘岛众匪,不日起事,小弟诚恐大兵到日,玉石俱焚,所以特 地赶到这里,请大哥速速报与陈大人知道,那大哥不是也可以得 着大人的功劳吗?”
  丙生道:
  “这话果然是真的吗?”
  小庚道:
  “小弟有几个脑袋?怎敢谎报?请大哥快快地报上去吧!”
  丙生一听,心里喜欢十分,他便一口气地跑到上房,见了国 瑞,便跪到地上,口称:
  “大人,小的有机密大事禀告。”
  国瑞道:
  “快快地说来。”
  丙生遂把小庚的话详详细细地禀明了。国瑞一听,又叫把小  庚带来,仔细地详问了一遍, 一面叫小庚在署内住下, 一面便即 发出一支令箭,叫都统韩杰连夜赶往淮安,把张家骅亲提来省。 淮安本归安徽管辖,那时因剿匪时代,朝廷把全权交给国瑞,所  以国瑞有统制东南五省的权限。韩杰自奉到了令箭,立即动身, 赶到淮安。张家骅见小庚已畏罪逃走,哪里晓得有此大祸?等到  韩杰赶到,也不容家骅分辩,便将家骅装入囚车,星夜押解南  京,因将淮安人民统归韩杰节制。
  那时,罗良骥正在淮安,眼见着家骅被囚,心中非常悲伤, 一面把家骅的家眷安顿, 一面也赶往南京。正在这个时候,恰巧鹤年、思明也赶到淮安,但听路人传说,参将张家骅被押解南 京,淮军暂由韩都统管领。鹤年一听,心中觉得十分酸楚,不禁 跌足叹道:
  “咱们的义军真不幸极了,这……这……怎么办呢?”
  思明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想?不如咱们立刻追赶上去,把他 抢转来吧!你瞧怎样?”
  鹤年道:
  “听说他们离开此地已是一日多了,恐怕赶不上吧!”
  思明道:
  “不要管它,咱们且赶上去再说。”
  要知鹤年、思明究竟赶得上张家骅否?只好在下回里交代明 白了。
  
  第四回 追囚车雪中夜奔 劫法场死里逃生
  
  朔风烈烈,冻云四合,白门衰柳, 一排排好像寒山的枯枝, 因风吹动,瑟瑟作抖,傍晚又飞了几点雪花,劳人草草,日暮途  穷,残年景象,不寒而栗。那时思明、鹤年两个正低着头急急地  向金陵道上赶路。这时已赶到离南京城二十里地面,忽然怒吼的  北风较前更加厉害,那弥天的白雪又像米粉似的下了满山满谷。 鹤年、思明走在路上,只觉一脚高,一脚低,不辨东西路途、南  北桥梁。看看时已三更天气,欲待再赶下去,不特腹中饥饿,精  神委顿,就是勉力支撑,那黑魑魑的路途又怎能分得出方向?思  明因向鹤年叫道:
  “大哥,前不见张参将的囚车,后又找不到宿店,这样大的 风雪,就是给咱们赶到南京,也是城门早闭,不能进去。小弟的 意思,还是找一个人家,暂避风雪,且待天明赶进城去,不知大 哥的意思怎样?”
  鹤年道:
   “咱们的初意,原想赶上囚车,把押解的差官杀去,救出张 爷。现在既赶不上了,也只好向前面找一家人家或是孤庙、凉亭 再说了。”
  两人正在说时,果见东面树篷底下隐隐露着一点灯光。思明 指着道:
  “好了,好了!那面既有一缕灯光,必有村落人家,咱们且 到那边找过去吧!”
  鹤年道:
  “正是,我们快走向前去。”
  不料两人正待赶上那边,突见村中灯火骤灭。鹤年知其中有 蹊跷,急拉住思明停步,远望过去,只见灯光下似有一个黑影从 屋中蹿出,后面又紧随一个黑影,手中持着亮晃晃的宝剑,飞也 似的赶出。又听那后面的黑影口中娇声斥道:
  “贼子往哪里逃?”
  说时迟,那时快,手起剑落,早见那个女子口音的人一剑把 黑影砍死。这时,鹤年一听声音,好生耳熟,便又和思明赶了上 去。只见倒在雪地上的是一个穿黑短靠的男子,颈上的热血正在 汩汩地向雪中流出,把满地的白雪染作了点点桃花。鹤年正欲向 那女子打量过去,忽听那女子叫道:
  “咦!咦!毕贤弟,你怎么也在此地呀?”
  鹤年仔细一见,也不禁失声“哎哟”叫道:
  “咱道是谁?原来是彩云姑姑。”
  彩云又问鹤年:
  “旁边的少年是谁?”
   鹤年道:
  “这位是张思明贤弟,就是苍水老伯的世兄,此次由台湾跟 同小弟回大陆的。”
  思明、彩云大家便见了个礼。鹤年道:
  “姑娘怎的会在这里?张参将被囚,你知道没有?”
  彩云道:
  “这里风大,咱们到里面去坐着再谈吧!”
  一时思明、鹤年便跟着彩云走到屋内。彩云又找寻火种,把 一盏残灯重新燃着。只见室中乃是三间茅屋,上首摆一板铺,进 门摆一板桌,桌旁两条粗凳。鹤年、思明便在凳上坐下,彩云又 把门掩拢,向鹤年含泪说道:
  “咱们前时议决赴川,咱便顺道先赴淮安,意欲向张参将借  兵,一面会同良骥。不料等咱赶到,适值韩都统阅兵, 一经探  听,知家骅为暗通离尘岛,业已革职查办,提解南京。当时我便  去访问良骥,哪知他的邻居告诉,说良骥早已迁居他处。咱想, 良骥必也为了家骅,追踪前去,所以咱也不敢停留,急急赶奔南  京。谁知走到这里,风狂雪大,天又暗了下来,空中星月无光, 时已二更天气,再想赶路,实在难辨东西南北,只得找寻住宿。 好容易找到此地,咱便扪门进内,向一老婆子商明暂行投宿一  宵,以避风雪。那婆子道:‘姑娘幸运,今晚恰值劣子不在,否  则恐又要向老身啰唆。’那时咱因身子实在疲乏得很,便谢过老  妈妈,一面把这凤凰剑压在枕底下,闭目假寐。不料睡不到一刻  工夫,即有一个黑影向咱枕下意图偷盗宝剑,咱便持剑追出,向 那贼子追上, 一剑砍去,可怜这家伙真不中用,竟被咱刺中咽喉,饮刃而死。咱正欲回屋,不料因此竟又碰到了毕贤弟。”
  鹤年道:
  “真巧得很,咱因听苏豹说,彩云姑姑已上淮安往罗良骥处 去,故咱和张贤弟也急上淮安。不料到了淮安, 一听张参将被 囚,良骥和姑姑又不知下落,思明弟商量先追赶囚车,预备救出 家骅,再作道理。谁知天不作美,竟下了一场大雪,以致辨不出 道路,故而向此投奔,也欲暂避风雪。”
  这里三人谈着话,那里间睡着的老婆子听有人在外面谈话, 便揉着眼睛走出来。鹤年、思明便又上前施礼,说明借宿的话。 婆子一瞧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向她施礼,又见两人的衣上尚带着  朵朵雪花,因也满脸皱纹笑着道:
  “不要折杀老身吧!怎奈这里屋小,实在有辱贵客。”
  婆子说时,便把手轻轻地去扑鹤年、思明衣服上的雪花, 一 面又说道:
  “外面下得这样的大雪,怪不得屋里好冷哩!”
  说着,又往灶下取着火,携着炭盆,加了燃料, 一面向屋中 烤火取暖,一面又烧了一壶开水,冲了十二个鸡蛋,叫彩云、鹤 年、思明充饥。三人正在饥寒交迫,得此四个鸡蛋冲汤,真好比 饮了玉液金波还要来得香甜, 一面把雪衣服脱下,向火烤干。鹤 年喝着热气腾腾的蛋汤, 一面向婆子问道:
  “你家儿子是干什么营生?”
  那婆子一听,就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道:
  “少爷问他则甚?还是不要提起的好。他是一个不长进的无 赖,老身若没有这个儿子,倒还好度日 …… ”
   说到此地,又叫了一声:
  “少爷,你想,咱们家本是务农的,薄有几亩田地、几间草 屋,现在差不多要给他抵押完了。少爷,我是恨得什么似的,天 天望他早早地死去好哩!”
  婆子说完,那眼眶中的泪水滴答答地便掉了下来。鹤年道:
  “现在你这儿子到哪里去了?”
  婆子道:
  “他哪里有一定的地方?不是东村逛去,便是西村赌去。他 若住在家里,那老身今晚就要给他打好几顿哩!”
  说罢,又好像要哭的神气。彩云听到这里,便向鹤年丢一个  眼色,意思不要再问人家了,恐怕要引起老婆子真的哭了。鹤年  见了,就不再问。思明坐在一旁,心中实气得不得了,想天下竟  有如此劣子,他若今天回家,非给他一些教训不可了。彩云心中 却在狐疑,刚才那个贼子,不知是否是她的儿子?但听她说这个  儿子是这样的不好,就是被自己杀了,倒还是救她的一条老命  呢!四个人坐着,各想了一会儿心事,鹤年、思明的外衣早已烤  干,烛油亦尽,窗子外映着一片雪光,又透进来一线曙光,村中 曙鸡三遍,天已大明。彩云向身边取出白银十两,递给老婆子, 说是谢谢她的美意。那婆子一见这许多银子, 一面连忙道谢, 一  面又倒脸水给三人洗脸。她还要烧稀饭给三人受用,三人因有要  事在身,也无心用饭,急急地向婆子作别出门。但见太阳已从东 方冉冉上升,远望四野, 一片白色,顿成一个琉璃世界。三人也  无心赏玩雪景,只觉脚下的坚冰如石,雪化处又觉泥涂湿滑,不  能飞步跑去,心中真是无限的嫌恶,好不觉闷受苦。
   好容易走到了东门,但见城墙高大,巍巍高耸。三人正欲进   城,突见城内拥出一队人马,第一排张着军号,第二排都是头上   裹着黑布,脚上打着裹脚,身上穿着红布号衣,四方玄布阔镶,  背上、胸前均有圆图号着“亲兵”两字。每人手中又各持短短阔  刀一柄,搁在肩上,雄赳赳,气昂昂,约有五十人光景。再后便   是四个赤膊的大汉,个个反缚了双手,背上插有白布长方旗一   面,第一个写着“斩犯一名罗良骥”,第二个写着“斩犯一名张   家骅”,第三个写着“斩犯一名周飞”,第四个写着“斩犯一名王   小二”,第五、第六却是两个女子,旗上标着“女犯一名齐纨” “女犯一名齐环”。鹤年、彩云一见,心中暗暗叫苦。那时亲兵又   把路人吆喝着赶开。鹤年、彩云、思明便站在一旁,斩犯人过   后,便是一骑高头白马,马上坐着翎顶短褂、腰悬长刀、身穿箭   衣的一个军官。军官前面又有一个手持羽翎红伞的小兵,沿途叱   喝,好不威风凛凛。再后便是瞧热闹的众百姓,有的说这两个女   强盗,年纪轻轻,可真了不得,有的说这个张参将实在是冤枉   的……鹤年、彩云哪有心思听他们闲人议论着,大家暗暗丢了一   个眼色,跟在后面。
  不多一会儿,已是到了一个大旷场,但旷场中早已摆有公 案。此时亲兵已向四面散开,就有六个彪形大汉,手持大刀,立 在公案面前,把那绑着的斩犯簇拥到军官案前。只闻得一声号 令,场上便放起三声号炮。同时亲兵又大声发喊,早把看众人们 个个唬得心惊胆落。
  不说刽子手持刀正欲行刑。就在这个时候,突见东面角上蹿 进一人,西面角上也蹿进一人,南面角上又蹿进一个女子,三人尚未奔到场上,先有嗖嗖的三支袖箭打中刽子手的手腕,他们手  中的大刀纷纷跌落在地上。同时又有三支银镖打中其余三个刽子  手的胸口,只听得啊呀地大叫几声,那无情的碧血便四散飞溅, 把六个犯人溅得满脸满身是血。说时迟,那时快,那蹿进的三人  早已将身子滚到犯人旁边,把斩犯的绳索挥剑割断。六个斩犯正  在闭目待死,忽听场中喊声大起,秩序大乱,便睁眼一瞧,见自 己被缚的绳索都已割断,来救自己的人是俞彩云、毕鹤年和一个  不相识的少年, 一时大家把引颈待戮的死心突然又活了起来,尤  其是齐纨、齐环,心中更是兴奋,也不说话,在地上立刻拾起两  柄大刀,双手挥着,直向那个军官杀过去。军官正在得意扬扬, 忽然间有人前来劫法场,心中也不觉勃然大怒。军人拔出腰间长  刀,向各犯拦杀过来。五十个亲兵也层层地向众侠包围拢来。这  时,闲人早已逃得一个都不存。鹤年见就是这些小卒,哪里放在  心上?舞动鹦鹉剑,直向那个军官。彩云挥着凤凰剑,思明挥着  青霜剑,只见剑光起处,众兵士纷纷头落颈断,好像切瓜般地杀  着。这时,良骥、家骅、周飞也各抢了大刀来围杀军官。可怜这  个军官,哪里禁得住众侠一阵混战?早已被斩为肉泥。良骥见众  兵或死或逃,便对鹤年说道:
  “咱们何不就此杀进城去,把陈国瑞一刀了结?诸位以为 如何?”
  家骅道:
  “这个使不得,我们不如仍回淮上,把韩杰杀死,招抚旧部, 以淮安作根据地,再行杀奔南京去怎样?”
  鹤年、彩云同声答道:
   “这个恐怕都非良策,咱们还是先离开了此地,觅一个冷僻 的地方再作计议,这是正经,不然恐怕就有大兵来了。”
  众人一听,忙道:
  “两位这话不错。”
  于是九个人便向西飞步而去。不多一会儿,已到了一个破 庙,众人喘息略定,各把身上的血渍用水洗去。鹤年便开口 说道:
  “张爷的主张,要回淮安招抚旧部,这个主意原是很好,但 是仔细想来,却是万万也使不得。张爷的脸原是个个认识的,倘 在路上发生意外,不是白费心机、依然身入牢笼吗?”
  良骥也向家骅道:
  “小弟自得兄长被囚提京消息,弟即到府上把尊夫人等已另 外安顿妥当,一面便即跟着兄长的囚车后面。谁知跟了一日,被 他们看出破绽,乘小弟不备,也被他们一齐捉来。小弟自思是死 定的了,岂知竟会遇到毕贤弟等三人前来相救?这真是做梦也想 不到的了。”
  家骅听了,方始放心。鹤年、彩云也方知良骥所以不在淮安 的原因。鹤年又道:
  “所以为今之计,咱们一起九个人,可以分作三班,彩云姑 姑和齐家两个姊姊为一班,周飞、良骥、张爷为一班,咱和思明 为一班。王小二原是伏路小卒,现在还是给他一些盘川,叫他回 去。咱们既分了三班而行,那路人就不觉得注意了。咱们向南京 溯江而上,由武汉转重庆,不是就可到达成都吗?”
  彩云道:
   “爸爸本约我在淮南相会,照毕贤弟的决议,我很赞成。” 良骥道:
  “咱因舍妹彩屏尚在淮安,必须前去接来,可以再到成都。”
  因恐路上照顾不到,良骥又欲约鹤年同赴淮安,再抵成都。 鹤年情不能却,只好答应。思明道:
  “那么咱也跟随鹤哥同去好了。”
  鹤年道:
  “这样也好。”
  良骥向家骅又道:
  “此次弟和毕、张二贤弟同赴淮安,把尊夫人和舍妹一道接 来,兄长尽可以放心前赴四川好了。”
  家骅听了,又向他道谢,也就决定先赴四川。这时,鹤年又 在怀中取出白银二十两,交与王小二,叫他好好回乡经商。小二 向众侠叩谢,先行别去。大家又商议一会儿,众侠便要分头就 道。只见齐纨、齐环尚拿着雪团来擦衣服上的血渍, 一听众人议 定,便叫道:
  “这样很好,对不住,你们几位请先走吧!咱们且缓一步。” 彩云道:
  “那么咱们和你们一块儿走好了。”
  于是鹤年、良骥两人在前,思明在后,三人已出破庙的门, 周飞和家骅也已出来,各人道了一声再见,便就分别。
  且说鹤年等三人一路行来,昼行夜宿,说不尽的风尘劳苦。 一日,三人坐在茅亭内休息,忽见前面有三人行来,鹤年仔细一  瞧,不觉站起来,向他们招手,失声叫道:
   “苏豹兄,你的腿上伤势竟完全好了,怎么又会到这里 来呢?”
  苏豹一听,也急急奔到茅亭来,向良骥招呼了道:
  “说来话长。”
  鹤年又问苏豹这两位是何人,苏豹便向两人替大家介绍道:
  “这位是陈犹龙,这位是赵人杰。咱因在湖州城外遇见犹龙 兄,咱见他形色慌张,必有隐情,经弟再三盘问,他才说出,原 来为着本城提督要陷害他,故而逃亡。”
  鹤年道:
  “那提督和犹龙兄一定是有仇的了?”
  犹龙道:
  “本没有什么大仇,因那日太后万寿,不知何人放了三镖, 他便派人把人杰捉去,说是咱们两人的指使。我知道这狗官良弼 是存心要陷害咱们两人,所以咱一听人杰被捉,便即逃出城外, 不料恰巧与这位苏豹兄相值。当时咱们商定,到了夜间,便赶到 提督衙门前去行刺, 一面把人杰救出。谁知天从人愿,良弼因是 夜饮酒大醉,睡在床上,竟被苏豹兄一刀刺死,同时就把人杰兄 救出。因湖州城地方不能再住,故跟着苏兄同赴四川。”
  鹤年一听,抱拳向人杰、犹龙两人哈哈大笑道:
  “两位老兄受此不白之冤,小弟实在抱歉。”
  人杰、犹龙听了,都不觉愕然,便道:
  “毕兄说哪里话来?这事又与毕兄不相涉的,更有什么抱 歉的?”
  鹤年笑道:
   “万寿那天的三镖,因为是小弟放的,倒要两兄前去认罪, 那不是小弟害了两兄吗?”
  人杰、犹龙、苏豹听了,都不觉哦哦叫起来,同时又失声 笑道:
  “原来是这个样子,今日若不遇见毕兄,小弟直到死也不明 白呢!”
  良骥一听浙江提督已被苏豹刺死,心中也很觉爽快,因离尘 岛的义士伤在他的手里也着实不少,今仇人已死,那心中不是大 大地爽快吗?因向人杰、犹龙两人道:
  “两位能弃清投明,咱们十分欢迎,现在咱们到淮安去接咱 舍妹和张参将的宝眷,随后便即入川。你们两位请先和苏兄同往 成都便了,有许多同志也已分道前去了。”
  苏豹道:
  “很好,那么你们三位请便吧!”
  于是六个人乃各握手,分道别去。要知家骅何日可以回到成 都,且待下回再评。
  
  第五回 渡川河不意种仇根 越高墙无心逢燕侠
  
  本书命名《鸳鸯剑》,现在已写到第五回了,对于《鹦鹉剑》 中台湾群岛和太湖的离尘岛,以及淮安府的张参将和各路义军失  败的经过,约略已于以上各回逐步表明,现在且把众侠分头入  川,暂时按下,先把那鸳鸯剑的主人向阅者详细叙明。否则,书  名《鸳鸯剑》,说的尽管是鹦鹉剑,不是离题太远了吗?但若不  把鹦鹉剑的接榫叙述明白,又恐阅者茫无头绪,未免也有缺点。 现在上文既已明白,下文自然是《鸳鸯剑》的主人出场了。阅者  不要心急,且待在下慢慢地表白吧!
  话说四川地方,原是一个万山重叠,陆有剑阁、栈道之险, 水有巫峡、瞿塘之雄,南连滇中,北通陇上,西接青海,东界汉  中、湘鄂,真是天府之国,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现在不表别  的,单表成都府底下,有一个巴县,巴县南乡有一个月儿溪,那  溪从鸡鸣山发脉,弯弯曲曲,绵长十余里,一直流到一个小小的  村庄。村中有良田十顷,村民都从事务农。
   这日正是下秧种田的时候,沿溪一带农人都非常忙碌。村中 有一个小刘家,主人名叫刘洪,家有一个老母。刘洪生有臂力, 两臂极粗,有千斤力量。 一日,两牛相斗,刘洪见了,便即一手 弯着牛角,一手拖着牛尾,能把两牛倒提而行。村人因其力大性 戆,便都叫他刘戆。刘戆的年纪虽然已有二十岁,却不曾娶妻, 且性又极孝,为人又极忠厚,村中妇孺皆喜欢他。
  一天,也是合当有事,刘戆方从巴县收账回来,坐在川河的  航船上。川河的船,因上流水性颇急,故要把纤绳倒拉,否则便  一泻千里,危险万分。是日,船上却遇着一兄一妹,坐在对面, 年纪都在二十左右。刘戆见那少年唇红齿白,那少女面目娇艳, 好似出水芙蓉,心中也不觉暗暗喝彩。不料此时那少女身旁又坐  下个浓眉阔口恶狠狠的和尚, 一见那个女子,便不时向她调戏。 刘戆见这兄妹两人,好像敢怒而不敢言的神气, 一时性起,心中 好生不平,便开口对那少年大声说道:
  “你们两个敢是兄妹吗?怎么和尚这般无礼,你们犹忍气地 受着?咱来助你们结果那厮好了。”
  那少年一听这话,便将刘戆上下细细打量一会儿,见他面如 重枣,声若洪钟,仿佛是个张翼德再世模样,心中暗想:这个大 汉一定是个技击名家,他既能助俺,俺何不趁此替地方除了一 害?少年想罢,正欲对和尚发作,那和尚却早已笑了一声,对着 那少年说道:
  “甘小子,前时多承你赏咱一镖,咱牢记心中,今日在此相 逢,怎肯放过?你敢和俺见个高低吗?”
  兄妹两人见和尚当众夸口,又被刘戆用言一激,那少女早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意欲挥拳打去。那少年已把她拖住,向 和尚喝道:
  “好个不守清规的秃驴,休得夸口!”
  少年说时,那和尚便站起说道:
  “好!好!不来的便不算好汉。”
  刘戆见和尚说毕,便把袈裟一撩,说时迟,那时快,他纵身 一跃,那和尚早已从船上直飞到岸上去了。那时,少年也结束停 当,准备上去,只见妹子也已跟踪飞身追去。刘戆见这个弱不禁 风的女郎竟能飞过五六丈开阔的川河, 一时心中非常惊讶,面上 早已红了起来。少年见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心想:今天咱可失眼 了,误认他是个技击家。原来他也没有大不了的本领,因对刘戆 说道:
  “咱们也上去吧!”
  刘戆一听,更急得双脚乱跳,两手拼命地搔着发,口里支支  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少年也不说话,便把刘戆挟在腰间, 飞一般地跳到对岸去了,只见他的妹子已和和尚在旷场起拳起脚  地打成一团。那少年唯恐妹子有失,便也飞步上前。两人夹击和  尚,约莫战有五十个回合,却是不分胜负。刘戆站在一旁,意欲  上前相助,但是哪里插得进去?只好呆呆地在这儿干着急。
  原来,这和尚便是四川鸡鸣山六塔寺的当家,名叫木江僧, 乃是一个著名的少林派,生平最好女色,平日无恶不作。这两个  兄妹便是著名的奇侠,甘凤孙和甘阿鸯。阿鸯生有殊色,而且武  艺超群。江僧既心醉美色,又欺彼娇弱,故一意地调情,并欲得  而甘心。那时,江僧见不能取胜,便卖了一个破绽,跳出圈子,意欲引诱两人追赶,把凤孙用暗计伤他,那时阿鸯一个女子,也 不怕她不跟着自己过活了。凤孙见江僧没有破绽,却故意跳出圈 子,一面紧紧地追赶,一面又时时地防他暗算。阿鸯一见江僧果 然敌不过,向前落荒而逃,她心中一喜,便抢着凤孙的前头,飞 步赶去。凤孙急忙喊道:
  “妹子,你须防着暗算。”
  说时迟,那时快,待阿鸯猛可想到,那江僧的镖早已发出, 只听得嗖的一声,那一支镖已向阿鸯兜心飞来。阿鸯不及躲避, 正在危急万分,但觉眼前一亮,突然斜岔里又有一镖,好像电光  一闪,从侧面飞来,那支银镖不偏不倚,却正打在江僧的镖上, 只听叮当一响,两镖相撞,早已同时跌落地上。阿鸯受此一惊, 连忙停止脚步,只见自己面前早已立着一个年已花信神仙般的少 妇。阿鸯心知发镖把江僧的一镖打落的,定是此人,因连忙向那  少妇叩谢救命之恩。那时,江僧突见又来一少妇,将自己的镖打  落,心中更觉大怒,但又回身前来交斗。不料这时,刘戆正站在  旁边,见江僧奔到自己的跟前,心想: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因便紧握了铁一般的拳头,狠命地从江僧背上打去。只听江僧哎  哟了一声,那身子便向前扑了下去。这时,凤孙也已赶到,江僧 便又连忙从地上跃起,因背脊着了刘戆一拳,足有千斤力量,颇  觉骨髓隐隐作痛,他便无心再战,真的逃回六塔寺去了。刘戆见  凤孙还欲追赶,他便飞步上前阻止, 一面又跪到地上,纳头便  拜,口称大师,收作小徒。凤孙见他一片诚心,又感他相助一  拳,并爱他气概轩昂,怜他质美未学,因即慌忙扶起,问他姓  名。刘戆一一细告,并家住月儿溪等话,一面又还问凤孙贵姓大名。凤孙也告诉了他,并道:
  “咱前早和妹子黑夜赶路,因见这个和尚在一户人家行强, 咱曾给他一镖,他因此怀恨在心。他的名叫木江僧,乃是一个有  名的少林嫡派,可惜不入正轨,真是有辱名门。你家既住月儿 溪,难道你不曾认识他吗?”
  刘戆道:
  “咱也曾听得六塔寺的当家作恶多端,却不知道就是那厮。”
  两人正在说话,只见阿鸯和那少妇也正从后面走来。阿鸯便 向凤孙介绍道:
  “哥哥,这位是徐星凤姑姑,便是大侠倪培元的夫人,方才 妹子若不是夫人相救,险些给贼秃丧了性命。”
  凤孙一 听,也忙向星凤道谢,又述久慕之意,并问夫人现时 何往。星凤道:
  “路过此地,不日拟赴成都。”
  说罢,便向凤孙、阿鸯作别。阿鸯恋恋不舍,直待瞧不到了 星凤的影儿,方才回过头来,向凤孙叫道:
  “哥哥,这位姑姑的镖法真是好极了,江僧那镖若不是她给 我打落地上,妹子是万万也逃避不了的。这真是危险呀!”
  凤孙道:
  “ 可 不 是 ? 妹 妹 年 轻 不 懂 事 , 往 后 切 要 注 意 , 勿 再 受 人 暗算。”
  那时,刘戆又向阿鸯行礼,口叫:
  “师姑,俺刘洪在此叩见了。”
  凤孙见刘洪很率真的神气,因便把他要认师的事向妹妹告诉一遍。阿鸯这才明白,见刘洪人虽粗率,性颇豪爽,因问他家住 哪儿。刘洪道:
  “离此不远,请凤师和师姑到咱家中去坐会儿可好?”
  三人正在说时,忽见面前来了一个黑脸大汉,骑着一匹很雄 壮的黄骠马,面上一脸横肉,从东疾驰而来,见了阿鸯,眈眈而 视,好像十分地注意。不多一会儿,早已匆匆向西逃去。阿鸯瞧 他这个怪模样,心中很是见疑,因便对凤孙说道:
  “哥哥,你瞧这个人的样子,獐头鼠目,必非善类。”
  凤孙道:
  “那人身上必带有重金,行色慌张,不知又向哪里做了昧心 勾当?”
  阿鸯奇怪道:
  “哥哥何以知道此人身怀多金?”
  凤孙道:
  “你不见他马过处,那尘沙滚滚,很觉沉重,以是知之。”
  阿鸯道:
  “青天白日之下,哪里容得这强徒横行?咱们应得上去查问, 倘如向人劫夺而来,咱们便叫他把金留下,以便归还失主。”
  凤孙道:
  “妹妹既有此意,咱们不妨就此追去。”
  刘洪道:
  “俺瞧那人向那面蜈蚣岭而去,他马甚疾,咱们步行,恐怕  赶不上他。小徒离此三里凤凰坡下有一个朋友,名叫白璧官,他  家养有许多马匹,待小徒前去借三匹来,俺们便可追赶上去了。”
   阿鸯一听,心中很觉欢喜,因便说道:
  “这样我们一道去便了。”
  刘洪道 :
  “白大哥最喜欢的是朋友,凤师和师姑如肯同去,恐怕他是 欢迎还来不及呢!”
  刘戆说着,便即向前引路,凤孙、阿鸯跟在后面。三人弯弯 曲曲地打由山坡近路,但见一带茂林,禽鸟习鸣。刘洪道:
  “这里便是凤凰坡了,由此望去,前面又有一带修竹便是白 家庄了。”
  凤孙见说,心中很喜。大家又快走几步,不多一会儿,早已 到庄。见院子门首有一个猎装少女,面如满月,颊若朝霞,柳眉 杏眼,背上肩着小小弹弓,腰间悬着羽毛翎箭,正把马拴在树 旁。只见白马的颈下又挂着野兔、獐鹿等物。刘戆一见,便 口 喊 :
  “鸳妹,你怎么打了这许多的野味回来了?”
  那少女正欲进内,忽听有人呼她,便忙回过头来,见了刘 洪,便也喊了 一 声:
  “刘大哥!”
  刘戆也不给凤孙、阿鸯介绍,他便自管直奔到东厢房去了, 口中又连连喊着:
  “白大哥,有贵客来了!”
  那时,凤孙、阿鸯、小鸳三人正在各通姓名见礼,凤孙方知 少女名叫小鸳,乃是白璧官的妹子。小鸳见凤孙品貌出众,人才 轩昂,再见阿鸯,更像花朵儿 一 般,心中真是无限欢喜,连说:
   “嘉宾降临草舍,鄙人荣幸万分!”
  三人正在客气,忽见刘戆已领着白璧官出来, 一见凤孙,便 连忙抱拳相迎,让到里面草堂坐下。凤孙一眼瞧见堂上还坐着一 个身穿缟素的女郎和一个年已龙钟的老人,见了凤孙等众人,便 也都站起。璧官一面让座,叫拿烟献茶, 一面竭力赞慕凤孙大 名。小鸳也拉了阿鸯絮絮说话。这时,刘戆见了这个缟素女郎, 又大声问璧官道:
  “白大哥,这位姑娘,小弟可不认识,是你们亲戚吗?”
  小鸳当初未曾注意,这时一见,便也奇怪起来。璧官见问, 便先向凤孙介绍道:
  “大哥,这位乃是敝县王大令的小姐王蕊珠姑娘,因前月土  匪作乱,直薄县城,大令死守不去,竟被土匪杀死,夫人同时殉  节。现在王小姐带了这位老仆高兴安,于前晚运柩回籍,不料半  途上又遇强徒,把小姐在身边的大令抚恤金一千两如数劫去。小  姐因进退不得,既痛双亲身亡,又苦回籍不得,今晨乃在川河觅  死。小弟适值路过,访问之下,心有不忍,故而陪同小姐到舍。 刚才正拟设法向强徒要回银两。”
  凤孙、阿鸯一听,心中突然一动。阿鸯便忙对蕊珠叫道:
  “请问王小姐,那劫银的强徒是不是个黑脸横肉、身材高大、 骑着黄骠马的人吗?"
  蕊珠刚正含泪而立, 一听有人问她,便忙收束泪痕,抬头 答 道 :
  “正是这个样子,不知甘小姐何以知道?”
  凤孙因对璧官说道:
   “这事真巧极了,弟等因此人形迹可疑,故而奔到宝庄,意 欲商借马匹,就此追去。不料失主就是这位王小姐。”
  小鸳这时亦道:
  “凤大哥说的那个强徒,咱方从狮子山打猎回来,也曾见过 那人。凤大兄如欲追回王小姐的银两,妹子极愿引路前往。”
  凤孙、阿鸯听了,心中大喜。那个高兴安早已向众人扑地跪 倒,口称:
  “大爷、小姐,小的先代我家小姐谢谢众位大德了。”
  刘戆将他扶起, 一面向凤孙笑道:
  “凤师的眼力实在不错,现在事不宜迟,俺们就此追赶 去吧!”
  璧官道:
  “现在日已西沉,反正你们已知此人在蜈蚣岭上,那么还是 先用了饭去吧!”
  小鸳道:
  “哥哥,你多预备些酒好了,我们横竖一去便回的。”
  说着, 一面便伴了蕊珠到西厢房,自己装束停当,带了家 伙,又叫丫鬟菊儿好生侍候王小姐, 一面便即回身出来。只见庄 丁们早已牵出四匹马来。刘戆手提阔斧,首先跨上马背,口中又 大声唱道:我有宝剑,不需手磨。杀人嫌少,酒不嫌多。上马 杀贼,下马狂歌。
   凤孙一 听刘戆这样高兴,口中又唱着这样好歌,因笑着问 他道:
  “你这歌可是自己作的吗?”
  刘戆笑道:
  “哪里?我是听白大哥来唱,跟着学会的。”
  凤孙知璧官、小鸳不是等闲人,定是山中隐侠,心中很是敬 羡。这时,大家都已上马,璧官、蕊珠都送到庄门外,但见哗啦 哗啦地一阵响,那四只马早似飞的一般绝尘向蜈蚣岭大道而去。
  那时,天已昏黑, 一弯新月从树林中掩映出来,好像怕羞的 少女。四人因山路险狭,都又缓缓走着。过完了蜈蚣岭,狮子山 便在面前。小鸳便对凤孙说道:
  “这个狮子山的形势险恶,中多盗窟,我们骑在马上,大家 应该留心。”
  大家称是。走了一阵,凤孙抬头,见山南一片平地,突然现 出一座高墙,足有四丈多高,但是没有门。刘戆跳下马来,到四 面巡视一周,都不见有门,因便向凤孙道:
  “这莫非是个葬尸骨的所在吗?不然,怎么连 一 个门都不 开呢?”
  凤孙听了,叫刘戆不要声张,又嘱咐小鸳、阿鸯都候在这 儿,他便一个人跳下马来。刘戆忙将他马牵过,凤孙提剑便走到 那面墙脚下,静听一会儿,却没有一些声息,于是他便拾起一块 小砖抛进墙去,问个信儿。只听石子落到地上,便有一个老人咳 嗽的声音。凤孙心中好生奇怪,他便跳下墙去,跃到地上,只见 里面小小三间茅屋,东首房内点着暗暗的一盏油灯,室中坐着一老丈,鹤发童颜,闭了眼睛,正在打坐。凤孙正在惊奇十分,忽 见那老丈睁开眼来,向凤孙招手说道:
  “贤侄别来无恙?二十年不见,哪知你已具此好身手了?老 友云鹤可谓有子矣!”
  凤孙见老人提着自己爸爸的名字,知那老丈必是先君故交, 因忙向前施礼,口叫:
  “老伯,怎的知道先君名字?”
  那时,老丈又哈哈笑道:
  “好孩子,且告诉你吧!老汉缪一飞,别号云里燕,和汝父 云鹤为八拜之交。犹记老汉到汝府上时,汝犹抱在乳娘手中。这 句话算起来,整整有二十年了,那老汉怎不要老了呢?”
  一飞说着,仰天又呵呵大笑。凤孙一听“云里燕”三字,当 即纳头便拜,口称:“老伯,侄儿实不知晓。” 一飞忙叫他起来, 一面又道:
  “贤侄夤夜至此,必有见教!”
  凤孙因便把找寻黑脸大汉,替王小姐索回银两的事说了一 遍,并道:
  “因王小姐身世可怜,不能回籍,路过宝庄,故而冒犯。侄 儿自知无状,还请老伯原谅。”
  凤孙说罢,便欲回身作别。 一飞听罢,却长长叹了一声, 一 面叫住凤孙, 一面说道:
  “贤侄且慢,这个事完全是劣孙黑儿所为,老汉早已知道。” 凤孙听了,吃了一惊,倒反而说不出话来。 一飞又叹道:
  “老汉任侠五十年, 一 向仗义疏财,不料晚年竟出此劣孙,污我一生清名,想来真是可恼。”
  凤孙忙道:
  “未知世兄名甚?”
  一飞听了,忽然含泪道:
  “老汉生平只有一男一女,女名穆英,嫁与周飞为妻,男名 国英,不幸早亡,幸媳已有孕六月。老汉满望得一麟儿,至今直 使老汉大失所望。现在这王小姐的银两老汉早已叫他留下,分文 未动,贤侄来得甚好,便请你拿去向王小姐告罪吧!”
  凤孙一听,这劫银的就是他的孙子黑儿,也只好寻些话来安 慰他道:
  “老伯不要生气,想黑兄一定是错认它是个非义之财,故取 来了的。”
  一飞听了,心中很不自在,便对凤孙说道:
  “贤侄不必多言,尽管把银带去,不然你墙外的妹子,恐怕 要等得心急哩!”
  凤孙一听, 一飞竟样样都已前知,真是了不得, 一时又向他 叩了一个头,提着银子,跳出墙来。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 再讲。
  
  第六回 刀下一镖恩衔再造 马上双驮缘结三生
  
  且说凤孙提着银子回到原处,小鸳、阿鸯、刘戆接见,忙问 墙内可是有人。凤孙一听,哈哈地笑道:
  “真巧得很,里面不但有人,而且就是劫王小姐银两的贼 巢呢!”
  大家听了,都奇怪得很,便忙问道:
  “那么大哥怎的把银两提回来了?难道里面贼子都被大哥杀 了吗?”
  凤孙笑道:
  “不是,不是。”
  因便把遇到了先君的故交缪一飞老伯之事说明,并说道:
  “劫王小姐银两的便是他的孙子黑儿,幸亏这时黑儿不在, 老伯因污他一世清名,真恨得他什么似的呢!”
  这时,大家方始明白。阿鸯道:
  “我先时曾听妈说,他不是说有一位穆英姑娘吗?”
   凤孙道:
  “正是,听说是嫁给周飞为妻。”
  四人说着,便各跨上马背,疾驰回庄。
  突然之间,林中起了一阵怪风,风中带着腥气,把地上的沙 石卷向四人马前,好像排山倒海,声震山谷。四人不觉都暗暗吃 惊,连忙勒住马缰,只见怪风过处,便有一只斑斓猛虎向林中跳 跃而出,直扑到四人马前来。刘戆在前, 一见早已滚下马背,大 声叱喝:“孽畜!”一手持着利斧,向猛虎兜头劈去。那虎见刘戆 劈来,不但不避,咆哮一声,反两脚直立,扑向刘戆身上,竟把 刘戆扑到地上,手中的阔斧也抛出丈外。小鸳、阿鸯都替他急出 一身冷汗。正在这时,忽听凤孙道:
  “不要紧!”
  果见刘戆猛可奋身站起,把头撑在虎的下颌, 一手按住虎 颈,用尽生平之力,竟把猛虎抱着掀到地上, 一面举拳向虎鼻猛 力挥下。阿鸯道:
  “我且助他两箭吧!”
  说时,便即嗖嗖两箭,齐巧中在虎的两目,小鸳喝了一声 彩,只见那虎狂吼一声,犹想挣扎,只因刘戆力大,那虎再也跳 不起来。但它那条虎尾犹像九节钢鞭不停地向刘戆身上打来。刘 戆更加火星直冒,索性骑在虎背,又是一阵雨点儿般的铁拳,那 时,虎已不能动弹,阿鸯、小鸳大喜,要把虎带回家去。刘戆还 恐虎要复活,又找到阔斧,猛斩几下,便把虎搬到背上,口中又 唱着:
  “虎呀,虎呀,真可恶!今日咱要吃你肉。”
   唱得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凤孙等亦即跨上马背,只见刘戆 又如飞一样驰远去了。
  刘戆正在得意前进,突然见前面又来一骑,马上缚着一女  子,尚在嘤嘤哭泣。刘戆知是歹人强抢妇女,他便把来骑拦住, 大喝道:
  “俺乃专打猛虎的好汉,月儿溪上刘戆是也。你这狗头,见 了咱家还不快快下马受缚,难道要你老子爷亲自动手吗?”
  那人一见刘戆豹头环眼,声若巨钟,马上果然负有一虎,心  中先有三分惧怕,再加心中一意对着女子,因此他也不敢抵抗, 只在马上发出一支袖箭。刘戆一见,忙想躲避,那箭却已射在死  虎的额上。那人见袖箭不中,遂即奋路而逃,窜入林中。刘戆不  觉大怒,狂吼一声,便追入林中。那人心慌意乱,马脚被枯枝绊  住,刘戆早到后面,兜背一拳打去,那人哎哟一声,遂即翻身落 马,把刘戆两足扳住。刘戆乘势滚下马背,两人揪住打成一团, 互相叱喝。
  那时,小鸳的马齐巧赶到, 一见刘戆被那人打在马下,她便 拔出宝剑,前来相助。那人一见,连忙一个转身,跳出林子。小 鸳也跃身赶上,在月光下仔细一认,原来那人正是自己在狮子山 碰着的强徒,也就是劫银的黑儿。黑儿见追来的是个娇小女子, 哪里放在心上?拔出朴刀,两人剑来刀架,刀劈剑挡,便大战起 来。正在不分胜负,忽见黑儿后面突来一女子,娇声喝道:
  “侄儿不要慌忙,姑姑助你一镖吧!”
  说时迟,那时快,小鸳抬头,只见那支镖早已飞到眼前,小 鸳把头一偏,只听哧的一声,齐巧从面部擦过。黑儿见小鸳正在吃惊,他便一刀劈来。小鸳躲避不及,正在危急万分,突闻嗖地 一响,那黑儿的朴刀早已落地。小鸳不胜奇怪, 一面也一剑劈 去。只见早有一剑挡住,小鸳一见,原来那架剑的就是发镖妇 人,年已五十左右。两人正欲厮杀,小鸳后面又窜出一个少年, 大叫住手。小鸳回头,见正是凤孙,方才恍然,黑儿的刀定是凤 孙击落,心中无限感激。只听凤孙向那妇人叫道:
  “这位莫非就是缪家的穆英姑姑吗?”
  那妇人见凤孙叫她小名,心中好生奇怪,因忙问:
  “两位何人?因何与吾侄大战?”
  凤孙因将自己名姓告知,并说了老伯缪一飞仗义还千金之 事,然后道:
  “不幸在这途又遇黑兄前来抢夺。”
  穆英一听,笑道:
  “原来这位就是甘家兄弟,怪不得方才俺遇星凤,她叫俺向  你们来排解排解。这样说来,原是侄儿不是,无怪咱爸爸生气。”
  说着,又喝叫黑儿赔罪见礼,哪知黑儿早已飞身逃走了。这 时,阿鸯也正赶到,凤孙忙替介绍。穆英笑道:
  “甘小妹妹这么大了,我记得从前还叫咱抱呢!”
  说得大家都好笑起来。穆英又细细瞧着阿鸯、小鸳,觉得正 和自己女儿凤仙一般美丽,心中十分喜欢,连说:
  “你们三位后生可畏,将来仰仗的地方很多。黑儿无礼,还 请三位恕他,容俺找着他责去。”
  凤孙也客气一回,一面又问:
  “姊姊从哪儿来?”
   穆英道:
  “此次和外子周飞、女儿凤仙等数人入川,咱因欲望爸爸, 所以叫他们先赴成都,不想在这儿遇见三位。”
  说着,便即作别辞去。凤孙等三人见黑儿逃去,也只好向穆 英说声后会有期,大家各上马背。小鸳又向凤孙谢救命之 恩,说:
  “若不是凤哥把黑儿朴刀击下,那妹子的性命不是要丧在他 的手下了吗?”
  凤孙忙道:
  “这是哪里说起?妹子存在心上,不是要笑死人了吗?”
  这时,阿鸯又问刘戆在哪里。小鸳又把刚才刘戆见黑儿扭打 的话告诉一遍,并说黑儿马背有一女子,大概刘戆先救着去了。 凤孙道:
  “那么咱们赶上去吧!”
  作者按下三人。且说刘戆见小鸳敌住黑儿,他便把那女子救 下,抱到自己马上。正欲跨马上去,忽见一鹤发童颜的老人从天 而降,一见那女子牙关紧闭,双目合着,口中气如游丝,便将那 女子抱下,在地下顿了两顿。只见那女子哇的一声,便哭了出 来。刘戆回头看那老人,早已化为一阵清风,不知去向,只听空 中有人说道:
  “刘洪,你和这位王小姐先回庄去吧!”
  刘戆听了,以为是天界神仙前来相救,所以便跪着相送。原 来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缪一飞呢!刘戆听他说是王小姐,心中 更加奇怪,便向那女子仔细一看,但见她脸如芍药,口若樱桃,眉峰紧蹙,眼下犹带泪痕,不是别人,正乃被劫银两的王蕊珠小 姐。那时,蕊珠人已清醒,见自己先被一个黑脸大汉抢来,现在 又被一个红脸大汉夺回, 一夜之间,却把自己的身子在两个陌生 男子的怀中躺了半夜,想起来真是又羞又恼,想到伤心地方,那 两泪又不断掉了下来。刘戆见她忽又这样伤心,因安慰她道:
  “王小姐,你不要再哭了,你可认得俺吗?俺就是和甘凤师、 甘小姐、白小姐一同来给你向强盗要回银两的人呀!俺名叫刘  戆,住在月儿溪地方,和白大哥是很要好的朋友。俺的脸虽然是  很可怕,但俺的心实在是很忠厚、很直爽,你千万不要害怕,俺  是绝不会欺负小姐的,俺并不是个歹人。”
  蕊珠听了他许多话,方知他是一个好人,心中既非常羞赧, 又非常感激, 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会儿,蕊珠又哇哇的两  声,忽然吐出几口清水, 一面掩了鼻子, 一面对刘戆说道:
  “这个马上腥气得很。”
  刘戆听了,仔细一瞧,知是死虎的气息,因慌忙把马停住, 向小姐道:
  “现在小姐人已清醒了,想能自己坐马了,俺把这个死虎移 下,你就闻不到这个腥气了。”
  刘戆说罢,自己却把死虎负在肩上步行,请蕊珠独自坐在马 上。蕊珠见他这样的诚意,真是天下少有的好人,心里也就由感  激而变成了敬爱。这时,见他负着这一只足有几百斤重的猛虎, 还是一些都不觉沉重,好像寻常人背了一只小鸡模样,而自己骑  在马上,缓缓地踱着,多么自在。心里过意不去,因向他开口叫 了一声:
   “刘大哥!”
  刘戆忽然见她称呼自己大哥,心里倒也快活得很,因就回头 去望她,只见月色下的蕊珠把那娇靥已罩满了红云,眼儿见像秋 水般地动荡,羞答答地又道:
  “多承你的好心待我,我实在是感激得很。但你们为了我一 个人,今夜辛苦了一夜,不晓得各位都好的吗?”
  刘戆点头道:
  “都很好的,小姐的白银,也已给俺的凤师要回来了。但不 知小姐好端端地在白家庄,为什么会在这个强人的马上了呢?”
  蕊珠道:
  “我们自送了你们出门,不多一会儿,天就黑了,我和白小  姐的丫鬟菊儿正守在厢房等候你们回来,不料到三更天的时候, 只听屋上有嘀嗒的一声瓦片响,菊儿倒知道的,她叫道: ‘ 有 贼!’但是这时,就有一阵细香送进鼻子里来,我和菊儿不知怎  的,都糊糊涂涂便即睡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身子早已在  强人的马上了。至于你怎样把我抢来,我到今自己还不曾晓  得哩!”
  刘戆哦了一声,道:
  “这一定是迷魂香。”
  说到这里,突然闻得后面一阵马蹄嘚嘚的声音,蕊珠是吓怕 的人,又道是强人追上来了,直把她伏在马上战栗得面无人色。 刘戆忙落后道:
  “小姐别怕,有我呢!”
  话声未了,只见一骑到来,却是小鸳,凤孙、阿鸯随后也到。三人一见刘戆负着死虎步行,却把马匹让给一个女子骑着。 正欲细问,忽听蕊珠叫道:
  “大姊,二姊。”
  三人一瞧那女子,果然是王小姐,那时大家都不胜惊讶,齐 向蕊珠问怎么会到这里来。蕊珠便把方才对刘戆说的话重又告诉 一遍, 一面又道:
  “因为我怕虎腥气,口中呕吐,刘大哥便把马让给我坐,他 自己情愿负了虎步行。”
  三人听了,都极口称赞刘戆真是个笃实君子的好人。小 鸳道:
  “这样,老刘不是太辛苦了吗?我看,王小姐还是和我骑在 一个马上吧!那老刘不是仍可骑他自己的马吗?”
  阿鸯道:
  “二妹这话不错。”
  蕊珠也早道:
  “那么二姊姊快来扶我下马呀!”
  小鸳笑着,也不跳下马来,只和她马相并,便将她身子轻轻 一搂,早已抱到自己马上。蕊珠胆小,又嘤了一声,倒把大家又 笑起来。刘戆便负着死虎仍骑在马背。此时已没有山路,都是一 片平原大道,四人遂加紧一鞭,不到片刻工夫,早已将近白家 庄了。
  这时,大家远远望去,只见白家庄的大门大开,庄前人声喧 闹,火把通明。刘戆又道出了什么乱子,小鸳笑道:
  “这一定是哥哥为了三妹不见,出庄来找寻了。”
   四骑到了庄门,果见璧官带了庄丁二十余名,正在上马。小 鸳大叫道:
  “哥哥,我们回来了。”
  璧官一见四人,因道:
  “但是王小姐又被贼孑抢去了啊!”
  这时,又见兴安从人丛中挤出来,哭哭啼啼地叫道:
  “大爷、小姐,我们小姐又被强人抢去了。”
  说罢,又掩面地大哭。小鸳见了,忙叫兴安停止哭,向 他道:
  “你瞧,这个我前面坐着的,不是你家小姐吗?”
  兴安开眼一瞧,果然是自己小姐,又早破涕笑了起来, 一面 忙问蕊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璧官因为心急,也不注意,现在一 见蕊珠已和妹妹同骑回来,也惊奇十分,忙问缘由。小鸳道:
  “进了庄里面再说吧!”
  一时大家又高兴十分。众人到了院中,庄丁都已把各人坐骑 牵马喂料,有的打水给他们洗脸,有的摆酒肴替他们庆贺。璧官 此时又见刘戆负了一猛虎,小鸳提了两只银桶,阿鸯挽了蕊珠, 都安然归来,他心中这一喜欢,真非笔墨所能形容了, 一时携着 凤孙的手,叫他告诉经过一切。凤孙因把遇世伯缪一飞的话说一 遍,以下刘戆早接嘴得意地指手画脚地大笑告诉,如何打虎,师 姑如何射虎,又如何遇见黑儿,如何追入林中, 一拳打去。说得 来有声有色,天花乱坠。璧官哦了一声道:
  “这黑儿的胆子真不小,两件案子倒是一手包办。”
  正说时,庄丁便来请爷们、小姐们入席。大家因到外面,只见桌上满放着兔子肉、鹿肉、羊肉、猪蹄,都是烧得红润润、香 喷喷的,大碗的酒又是热气腾腾的,真把刘戆闻得酒香肉香,口 里涎水险些流下来,便急急大叫众位入座。大家因挨次坐下,小 鸳和蕊珠坐在一排,小鸳又低低问她怎样被刘戆救醒,又问她有 没有吓坏了身子。蕊珠见小鸳问着,想起自己被刘戆抱在怀里的 情形,顿时脸就起了两朵红花,直羞得头也抬不起来,话也一句 都说不出来。小鸳见她这个样儿,愈觉得她的娇媚,愈觉得她的 可爱,一面劝她定心,一面叫她喝一杯酒压一压惊。这时,大家 肚里饥饿,便也不客气了。尤其刘戆,更像狼吞虎咽地狂嚼。蕊 珠见他这样的真实,真是个英雄的本色,他的脸可怕,她倒一些 也不觉得,反而感觉得他是个威武之人,大概也是两人的缘分 吧。这是后话,现在且不去表它。
  那时,凤孙、璧官开怀畅饮,大家非常高兴,璧官忽然若有 所悟地向凤孙道:
  “甘兄,你今营救了蕊珠小姐,又为她要回银两,你的心中 以为从此可以没有事了吗?依我想来,甘兄并不是救了蕊珠小 姐,却是反而害了蕊珠小姐,恐怕她今后还有性命的危险呢!不 但她有性命的危险,恐怕连小弟在此,也要不能安居了。”
  众人听了他这样说,大家都又非常惊异起来。璧官又道:
  “你们不要疑惑我的话,那缪黑儿恐怕一定不肯甘休哩!黑 儿不肯甘休,王小姐便不好行路,现在我们若放她搬柩回去,不 要说黑儿一定前来报仇,就是不叫她去,那我们白家庄一定也要 好好防备了。这样说来,王小姐就不好离开我们,那你救她,不 是反害她了吗?”
   凤孙听了,又细细地思量一下,觉得这话实在不错。蕊珠此 时也脸含着重重愁云,觉得回去又不好,留下又不可。阿鸯想了 一会儿,便插口道:
  “这个不打紧,待愚姊伴三妹回乡好了。”
  小鸳眼珠一转道:
  “好是好的,不过一去了两个,可不是把妹子太冷落了吗? 我问三妹,故乡可还有什么亲戚吗?”
  蕊珠经小鸳一问,心中想道:“家乡实在因为是祖宗坟墓所 在,至于亲戚,我离家乡差不多已十年多了,即使有些亲属,也 是疏远得了不得。而且又知道爸妈都没有兄弟的,那家乡和客乡 又有什么分别呢?”
  小鸳见她呆呆地不说,因又道:
  “如果也没有什么亲戚的话,我想还是这样吧!三妹现在也 不要回去了,明天且把伯父母的灵柩搬来,买个葬地,入土为安 地葬了。那三妹一则可以放心,二则住在我这儿,大家既有同 伴,又可免去路上跋涉和危险。你想,不是个最好的安全办 法吗?”
  璧官听了,也向小鸳道:
  “小妹想得虽好,可是还差一层。俺想最好把甘哥和妹妹统 统留下,那不是更加热闹有兴趣吗?”
  小鸳一 听哥哥欲把甘家兄妹留下,第一个赞成,便拍手 笑道:
  “我也早有这个意思了。”
  说着,又向小鸯说道:
   “哥哥已经说了,明天妹子总不放你去的。”
  说时,却把那秋波去凝视凤孙, 一时又想起方才缪黑儿一剑 砍下来,若没有凤孙一镖相救,险些砍伤右肩,因此更欲把凤孙 留下,大家研究武艺,所以只顾瞧着凤孙,盈盈地要他答应。凤 孙见她含情脉脉,如此多情,而且自己本来云游四海,到处为 家,又禁不得璧官相劝,就只好答应下来,暂住一月。白氏兄妹 见凤孙已经允许住下,心中真是非常高兴,重新给凤孙筛上满满 一杯酒,说:
  “慰劳甘兄今夜的辛苦,并奉贺甘兄的胜利。”
  大家又喝了一会儿,不觉已是五更天气,用饭洗脸,草草完 毕。凤孙、刘戆由璧官招待到东厢房安睡,阿鸯、蕊珠由小鸳招 待到西厢房安置。三人又谈了一会儿,小鸳笑道:
  “两位可以睡了,明天咱们预备结义吧!”
  欲知后事如何,再瞧下回再详。
  
  第七回 心血来潮受惊痘出 诗思泉涌感德情深
  
  “春天的花儿是多么美丽呀!但一刹那的光阴,那九十春光 早已匆匆地过去了。枝头上烂漫的花朵却已瓣瓣儿化为落红,飘 流到水涯,委地作泥沙。这好比是我的身世啊!想我父母在日, 真像花朵儿地爱着,明珠地宝着,现在父母没了, 一身飘忽莫 定,好像罡风吹落的嫩瓣儿,一忽儿东,一忽儿西,任人欺侮, 受尽磨难。昨晚身被盗劫,几遭蹂躏,幸有壮士刘洪舍身救我, 方得保全残生。天上的月儿缺了,有时会圆,人间的花儿谢了, 有时会开。只有我那爸爸和妈妈没了,不晓得何时再得重来?妈 呀!你苦命的珠儿,现在更有何人来疼我呢?”飘零的身世,凄 凉的境地,女子善怀,情人多情。那夜蕊珠睡在白家庄上,耳中 只闻小鸳、阿鸯酣酣地睡着,自己却是翻来覆去,想前想后,总 不能把眼合拢。
  蕊珠本来受惊心悸,现在又复忧愁失眠,所以到了次日下 午,阿鸯、小鸳都已起身,她却乍寒乍热,竟昏昏地不能起床了。一病缠身,已经是人生的不幸,又况身为女子,病在作客, 那蕊珠的心中百忧丛生,万愁交迸,真比在盗的手里还要难过。 一会儿,只见小鸳一跳一跳地进来,口中又连连地喊道:
  “三妹,三妹!我已叫他们预备了一切,妹妹快起来吧!” 蕊珠睁眼一瞧,见小鸳立在床前笑盈盈又道:
  “昔日桃园结义,他们用的是乌牛白马,现在我们姊妹盟心, 用的却是虎肉猴脑。三妹你想,这不是很奇突吗?”
  小鸳说罢,把身子坐到蕊珠的床上,只见蕊珠强作笑容,脸 上留着丝丝泪痕,两颊红得炽炭,呼吸很是急促,口中却不作一 语。小鸳觉她神色有异,便连忙用手摸她的额角,觉得好比火烫 一般的热,小鸳到此也不禁大吃一惊,遂连喊:
  “大姊姊,大姊姊,你快些来瞧瞧三妹吧,她是真个病 了呢!”
  这时,阿鸯已从门外进来, 一见蕊珠的神气,知系昨晚受惊 起的病,因也过来在床边坐下,轻声儿问道:
  “三妹,你究竟哪儿不舒服呢?”
  蕊珠把两条玉臂撩出在被外,低低答道:
  “姊姊呀,我热死了呢!”
  小鸳、阿鸯听了,都紧蹙了眉,不住地搓着双手,只是想不 出怎样可以疗她的病,可以退她的热。后来,还是小鸳有了主 意,向阿鸯道:
  “大姊姊,我听说月儿溪上有个韦月老,是个七代的名医, 我想还是请他来瞧瞧,也许一剂、两剂便可痊愈的。但月儿溪离 此有十里路程,这个差使又非老刘不可了。”
   阿鸯道 :
  “这样再好没有,二妹,你快和老刘去说,我陪伴三妹 好了。”
  阿鸯听了,便连忙回身出了厢房,找刘戆说话去。哪知刘戆 在院子里,正在卷起两袖,拿了一把尖刀开割那只虎。小鸳一 见,便向刘戆叫道:
  “刘大哥,你快不要割了,我来替你剥去皮吧!”
  刘戆一听,把那两眼一环,笑嘻嘻地又把血淋淋的左手向小 鸳 一 掼,说道:
  “好妹子,你不要取笑,讨咱家的便宜了。咱家的皮你是剥 不去的。”
  小鸳 一 听,咯咯地笑弯了腰道:
  “刘大哥,人家说你是个戆子,你怎么又会变了缠夹二先生 了?我说的是替你剥去老虎的皮呀,并不是说剥你身上的皮,你 快不要缠夹了。”
  刘戆道 :
  “你哪里有说清楚呢?这样不明不白,咱家不是要生气吗?” 小鸳抿嘴儿笑道:
  “你快不要生气了,我有正经的话呢!”
  刘戆道 :
  “你自己不快说,俺又怎能知道呢?”
  小鸳道 :
  “你们月儿溪上不是有个知医道的韦月老吗?劳驾你快把牲 口牵来,你骑着去请了来吧!因为我的妹妹是病着呢!”
   刘戆道:
  “你哪里来的妹子?你不要诳俺了!”
  小鸳急道:
  “那王家的小姐就是我的结义妹子,你快快洗净了手去吧! 我马上等着你。”
  刘戆到此,方知小鸳是真话, 一时想起蕊珠昨晚的昏厥来, 心中也十分地着急,便连连答应就去, 一面急急到后院洗手去, 一面又暗暗地想着:难道她的旧病又发作了吗?只可惜昨晚那个  仙人不肯再来了……想到这里,他心中好像觉悟似的,哦了一  声,自语着道:“这个法子我还记得啊!”因立刻又匆匆地奔到前  院来,对小鸳道:
  “王小姐的病用不着去请韦月老了,只要俺给她一医,马上 就会好的。”
  小鸳不信道:
  “你别胡说了,你几时学过医道的?”
  刘戆正色道:
  “俺是昨晚向仙人手里才学会的,怪不得你不知道,你快伴 我去瞧她吧!”
  小鸳给他说得这样认真, 一时也信以为真,便即伴他到房里 去。刘戆一到房里,只见蕊珠果然睡在床上,两眼水盈盈的,两 颊通红。阿鸯正在床边伴着她,见刘戆进来,忙问为什么还不去 请。小鸳道:
  “他说他能够医呢!”
  阿鸯听了,因站起来,让刘戆走到床前来。刘戆细细地把蕊珠打量了一番,口中便连连喊道:
  “这个不行,这样子不行。”
  一面又叫蕊珠把两眼紧紧闭住,牙关也要紧紧地咬着。蕊珠 不知就里,只知他是一片好心,也便依着刘戆咬紧牙关,闭紧两 眼。说时迟,那时快,刘戆便不动声色,霎时间猛可地把蕊珠从 被中一把抱起,放到地上,狠狠地顿了两顿。蕊珠冷不防刘戆有 此一抱,一时心中大吃一惊,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刘戆见蕊珠哇 的一声哭了,便对小鸳、阿鸯说道: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惊慌,王小姐的病明天自会好的。”
  那时,小鸳、阿鸯见他这样地一抱,就算是个医病,真是滑 稽透顶,意欲骂他几句,却见他又并无恶意,这时又听他说明天 自会好了,真是好气又好笑。小鸳连忙上前将蕊珠抱过,仍给她 睡在床上,一面安慰她勿吓, 一面向刘戆啐了一口,嗔道:
  “你可疯了,这算是你医病的好法子吗?”
  阿鸯也埋怨他不该:  “这人家已有了病,还可以给你一惊 吗?”刘戆一片好心,被两人却反责了一顿,心里正在委屈,忽 见凤孙、璧官都从外面进来,说是来瞧刘戆医病。小鸳忍不住又 好笑,便向两人告诉自己叫他到月儿溪去请韦月老,他却一定要 自己来医,说是昨晚仙人教他的法子,哪知他却是这样医法 ……   说到这里,蕊珠把手一拉,意思叫她不要说。小鸳笑着向阿鸯瞅 一眼,阿鸯便告诉了一遍。凤孙、璧官听到刘戆叫蕊珠闭紧眼, 咬紧牙,骤然把她抱起,直把两人笑得直不起身来。蕊珠向阿鸯 瞟了一眼,早羞得脸朝里睡着,不敢向众人望着。刘戆被他们这 样大笑,也颇不好意思,因正经道:
   “这真的是最好医法了,你们笑什么呢?”
  壁官道:
  “你的医法虽好,那调理服药,到底是要内行的呀!我瞧你 还是赶紧去请韦月老是个正经。”
  凤孙道:
  “这话不错,你快去吧!”
  刘戆见白大哥和凤师也要他去请,只好去走一趟了。
  此时太阳已渐渐西斜,刘戆不敢怠慢,赶紧马不停蹄地跑到 月儿溪去,不到一个钟点,那韦月老早已给他请了来。小鸳把月 老陪到蕊珠床前,让他诊视。韦月老仔细向蕊珠面上一瞧,只见 她脸儿旭红,两颧隐隐现有痘点, 一面细细地便给她诊脉, 一面 又连连地摇头,向小鸳道:
  “你们有谁给她受过惊吗?”
  刘戆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心中大吃一惊,以为王小姐的病 必被他惊破了。后来又听月老徐徐地说道:
  “恭喜,恭喜!小姐的病已有转机了。这个病本来是很危险 的,名叫闷痘症,因为病人心中郁闷,外感风邪,却把一颗颗要 发出来的痘子统统被外感包围, 一时闷在里面发不出来,那病象 就很危险了。而且这个闷痘,就是药去开它出来, 一时也都来不 及。只有把病人凭空地使她受了一个大惊吓,使周身的百脉立时 膨胀,那时腠理既开,那闷在里面的痘子便从汗管里一道出来 了。现在这位小姐不知道有没有受过惊吓?因为她的痘子已好好 将要发出了,这不是很值得恭喜的事吗?”
  刘戆听到这里,方才脸有笑容。凤孙和璧官心中也好生奇怪,怔怔地望着刘戆出神。小鸳向阿鸯笑道:
  “这真奇怪了,刚才三妹不是给刘大哥猛可地一抱,把三妹 还惊出了 一 身冷汗吗?”
  月老 一 听,便即拍手呵呵大笑道:
  “这便是最好的医法了,真比医生打针还要灵验呢!”
  阿鸯、小鸳听了月老的话,个个咋舌,连说好险呀。这时, 刘戆真是得意非凡,知道王小姐的病真的是被自己一抱医好的, 他心中这一喜欢,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一会儿,月老已开好了 药方,向小鸳、阿鸯道:
  “现在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了,只要好好地调理调理,那就痊 愈了。”
  大家听了,方才安心。蕊珠睡在床里,早已听得十分明白, 由此感激刘戆又要更进一步了。这时,月老便要别去,璧官忙吩  咐庄丁备马,送月老回去。大家又安慰蕊珠一番,不觉天色已  黑,外面早已开饭。菊儿走来向璧官叫 一 声大爷道:
  “请各位爷、小姐们到外面去用饭吧!待婢子来伴着王小姐 好了。”
  小鸳听了,点头道:
  “你也小心侍候。”
  一面遂拉了阿鸯的手,和凤孙、璧官、刘戆走到客室。小鸳 又向阿鸯道:
  “我们告天结义,只好改日待三妹病好了再来吧!”
  阿鸯道 :
  “这不过形式而已,只要我们的心里团结,视同手足,那形式不行也得。二妹,你又何必拘泥呢?”说着,却向大家嫣然 一笑。
  璧官道:
  “甘小姐既和我妹子结为姊妹,那就是我的姊妹一样,甘兄 也就是我的哥哥了,从今以后,我们便姊妹兄弟称呼,大家切不 要再客气了。”
  凤孙道:
  “璧弟的话不错,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就是老刘,大家也兄 弟称呼好了。”
  刘戆道:
  “那不行,你倒不教我拳法了呢!”
  众人见他戆得发噱,忍不住笑起来。凤孙道:
  “傻瓜,不也一样教你吗?”
  刘戆笑道:
  “我看这样,叫你师哥好了,因为又是我的师父,又是我的 大哥呢!”
  璧官道:
  “你快别再戆了。”
  大家一算年岁,凤孙二十二岁,要算最大了,璧官和刘戆却 是同年,二十岁,不过璧官大了六个月,是二月里生的,刘戆却 是八月里的生日。那时,大家遂入座用饭,只见兴安过来向小 鸳道:
  “小姐,小人已先用过了饭,我家小姐多承大爷、小姐操心, 延医诊视,那药方请给小人先去撮吧!”
   小鸳道:
  “对啦,你不说我正也要打发人去哩!现在就让你去也好。”
  说着,便把方儿叫他去撮。那晚,因蕊珠患病,大家便就草 草把饭用毕,凤孙、璧官、刘戆三人便在院中玩着月色,便指点 他的拳术,又教他刀法,叫他好好地练习。刘戆心领神会,这倒 一些也不戆,凤孙心中也很喜欢。
  且说小鸳、阿鸯回到西厢房去,只见蕊珠沉沉地睡着,口中 又不时地呓语着,说:
  “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可以给陌生的男子抱在怀里呢?”
  阿鸯听了,便叫她一声三妹,她也不应,知道她是在睡梦中 呓语。小鸳望着阿鸯道:
  “她自从马上给老刘抱在怀里,我就见她一颗芳心非常耿耿 不快,今天老刘当着我们,谁知又给她抱了起来。虽说老刘是没 有什么歹意,而设身处地,当然是有说不出的苦衷了。”
  阿鸯道:
  “这也难怪三妹的,但是也幸亏老刘的两次抱,不是两次救 了她性命吗?”
  说时,又听蕊珠隐隐地喊一声刘大哥,以下说些什么,却听 不清楚了。一会儿,又是一阵嘤嘤地啜泣。阿鸯见此情形,便想 了一会儿,向小鸳招手,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小鸳微笑道:
  “我也有这个意思,老刘人虽粗蛮,心眼儿是很好的。”
  那时已有二更天气,菊儿已把药煎来,小鸳一面叫醒蕊珠, 叫她服药,又叫她不要胡思乱想,静静地休养,那自然不多几天 就好了。蕊珠点点头,叫道:
   “大姊姊,二姊姊,你们快去安睡,我此刻已好得许多了。” 阿鸯见她果然清醒了许多,也自放心,和小鸳便各去睡了。
  一宿无话,次早,阿鸯醒来,因心里记挂蕊珠,她便轻轻地 走到蕊珠的床前,见蕊珠呼吸调匀,脸上却发出一脸黄豆般的痘 子,颗颗亮晶晶的颜色,发得十分透彻,心知月老的话果然不 错。正欲回步,突见蕊珠的枕旁露着一本小小的日记册子,她便 取来,打开一瞧,只见有诗五章,仿国风体,墨汁尚新,因便念 着道: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育我,天胡弃我?一章 感我壮士,救我残生。出我虎口,与盗力争。二章 爱彼壮士,医我闷痘。嘱我闭眼,抱我疾走。三章 谁谓壮士,不知痘症。天胡我爱,与我邂逅。四章 我爱壮士,忧心殷殷。壮士遣彼,实获我心。五章
  
  小鸳念完了这五章,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昨晚大 姊对我说的话,照目前的情形看来,大概是很可以成功了。这刘 戆的福气,可真不小哩!正在这时,蕊珠突然在床上翻了一个 身,她便连忙把日记簿快快放回原处。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 再详。
  
  第八回 恶头陀下山寻衅 乖刘戆破竹示威
  
  且说木江僧自那日着了刘戆一拳,打中了背脊骨,回到鸡鸣 山的六塔寺去。众僧徒见他负伤回来,个个都来问讯,知系为甘 凤孙同伙所暗算。前有一镖之仇,今加一拳之恨,他坐在禅室 里,暗自地思量这个仇恨,若不报复,这是万万容不得。
  用过了晚餐,方欲到山后方寡妇那边去寻欢,解个闷儿, 突然之间,那脊骨又隐隐作起痛来,一面忙取出伤药和酒服下, 回身倒在床上休息。心中想着方寡妇的风骚浪态,真是使人乐  而忘忧,但是她的容貌到底不及那甘阿鸯的美丽啊!阿鸯的身  材是多么的娇小玲珑,武艺又是怎样的出众,那方寡妇实在是  差得远了。木江僧的脑海里既深深地映准了阿鸯的一个小影, 那他只要心中一转,就好像见阿鸯笑盈盈立在面前,只见她那  蚕蛾似的眉毛,秋波似的眼,芙蓉似的脸,杨柳似的腰,尤其  可爱的是裙下双钩,红菱似姝,不到一搦。就是她的拳术,也  正是个少林的正宗,火候纯青,这样的人才,真是天上有,人间少,若能把她弄到手,真个销魂,作为终身伴侣,那真可以 云游四海,无敌天下了。江僧想到这里,把那报仇的心却反而  淡了下来,意欲结交了凤孙,便可以和小阿鸯亲近。思潮起伏, 无非是淫欲念头, 一会儿又欲报仇, 一会儿又欲结交。正在委  决不下,忽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沙陀匆匆地进来, 一见江僧, 口中便即喊道:
  “大师,现有前山下院鹿鸣大师前来相访。”
  原来,鹿鸣大师别号六指头陀,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尤 善内功,只是有一样毛病,性好女色,和木江僧志同道合,所以 非常要好。当时江僧一听鹿鸣到来,忙叫了沙弥快快地请来相 见。不多一会儿,只见一个头陀身长八尺,头戴金箍,面似重 枣,两眼炯炯,满嘴胡髭,手拿一柄拂尘,大踏步地进来。江僧 连忙抢步上前,拱手让座。鹿鸣开言道:
  “连日不见,道兄不知作何消遣?”
  江僧吐了一口怨气道:
  “贤弟不要说起,愚兄为了甘凤孙,前日已经被他打了一镖, 昨日又在航船上遇见了他兄妹两人,俺因他的妹子生得美貌,所 以也不提前事,咱家实在是爱不过呢!谁知他到半路上竟和俺较  量起来。当时俺就和他兄妹两人飞到前面的旷场上,扑击奋斗起  来。哪里晓得又从那边来了一个黑脸大汉,冷不防在俺后面背上  猛力地打了一记毒拳,足有千斤力量。幸亏是我,换了别人,早  已口吐鲜血了。现在咱家却也隐隐作痛呢!因为俺爱他的妹子, 心想和他解去仇恨,但想起一镖一拳,却又欲向他报仇雪恨。老  弟来得正好,请代俺一决。”
   鹿鸣听了,哈哈大笑道:
  “他的妹子倒也是个怎样的天仙化人?你竟这样地爱上 了呢?”
  江僧笑道 :
  “说起她的美貌,真是难以形容。你若见了,包管你不想 饭吃。”
  鹿鸣被他这样一说,心里也痒痒起来,因道:
  “傻瓜,有美人可以受用,哪管一镖一拳,十镖十拳也只好 忍耐了!”
  江僧把眉 一 皱道:
  “只是他们倒很有力量,而且这妮子自己也具有一副好身手 呢!恐怕拿不到她。”
  鹿鸣听了,肚中暗暗打算,表面上哈哈笑道:
  “老哥太看重了他们,量他这几个小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本 事?俺明日替你去走一遭,管叫他将妹子送到老哥的手中来。”
  江僧听说,立刻离座,向鹿鸣深深地唱一个喏,并对鹿鸣 说道:
  “这是有劳老弟,心中好生快乐。”
  鹿鸣说罢,便欲告别辞去,江僧送到山门,方才各自分别。
  鸡鸣山和月儿溪有十里路程,和白家庄也有十里路程,三个  地方恰恰占了南西北的一个三角形,月儿溪在南,鸡鸣山在北, 白家庄在西。白家庄的白大官人专好结纳江湖上侠客,而且是个  礼贤下士的好汉,远近久已闻名,唯对于鸡鸣山六塔寺的上下两  院,上院是木江僧主持,下院便是鹿鸣主持, 一向好像仇敌一般。因为江僧和鹿鸣虽也都是少林派中人物,但是奸盗诈骗,无 恶不作,所以格格不相入,好在彼此各不相犯,所以倒也平安 无事。
  现在且说鹿鸣回到下院,坐在禅房里, 一人暗暗思想,甘小 子的行踪无定,到哪儿去找他呢?一时忽有了主意,只好明儿到 了白家庄去一探听,那一定可以知他的下落了。但是见了他,又 怎样地叫他把妹子献出来呢?这倒要好好地考量一下,不然如要 不回人来,那自己既说了大话,不是没有脸来见俺那个木道兄了 吗?鹿鸣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多带几个徒弟们和他好好地拼一 拼再说。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好笑,自己真太呆滞了。 一则不知 他们有否在白家庄,二则凭了自己一身本领,这些小事,何必闹 得这么大?现在最要紧先探明白他的踪迹,还是先着小徒们到那 边去探听个明白,自己再去,那不是更妥当吗?鹿鸣想罢,便连 连大喊:
  “红心、大千在哪儿?你们快给我进来!”
  不多一会儿,只见一个头带疤痕、嘴角歪斜、脸上一条青一  条白的一个行者,见了倒有七分像鬼;另有一个却是面如书生, 眉目清秀,身条娇小,声若女子的一个妩媚和尚。两人走到面  前,一个口称大千禀到, 一个口称红心禀到。鹿鸣便向那个妩媚  和尚叫道:
  “红心,你明儿和你师兄大千一同到白家庄去,替俺探听甘 凤孙的兄妹两人有没有在庄上?如得着确实的消息,赶紧就来报 告俺,千万不要误事。”
  大千、红心听了鹿鸣吩咐, 一声答应,便自退去。原来鹿鸣因为自己的脸生得非常可怕,凡是到寺中来烧香的女客,他统统 叫红心出来招待,名为招待,其实叫他眉来眼去地去引诱。因红 心的脸白嫩娇艳,妇女们见了,容易引得她们的欢心,等到两方 有些意思了,红心便把那女子引到寺后一个地室里,假意叫她先 去等待。那女子一到了地室,却给鹿鸣受用了去。这个大千呢, 凡有杀人谋财的事,鹿鸣统统叫他去干。因为他的心是最狠毒, 手段又是最酷辣,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魔鬼。鹿鸣平日强奸 妇女,谋财害命,全仗着这两个徒弟,所以鹿鸣平时就非常宠 重,真好比两只臂儿一样。
  闲话少说,现在我这支秃笔回头又要来讲白家庄上王蕊珠小  姐的事了。蕊珠自服了月老的药后,第二天便把痘儿统统出齐。 后来刘戆又给请托月老开一个回火的药方,月老道:
  “这个药帖儿,既可以泻她的郁火,又带着一些清补,叫王 小姐服了十剂就不用再服了。”
  刘戆拿了药方转来,心中想道:俺何妨把药味也带了回去? 因此他就奔到药铺里,把十帖的药统统配就, 一面很高兴地回 庄,一面又想:王小姐的病,到底是给俺抱了一抱医好的,但是 这药拿回去,最好是俺自己给她煎去,那小姐将来病好了,也好 使她晓得俺抱她,实在是并没有什么歹意的。刘戆一路走,一路 想着,那白家庄早已到了眼前。那时只见小鸳和阿鸯正在门外旷 场上练习打靶,刘戆因急忙赶上两步,口中连叫道:
  “鸳妹子,你们倒好高兴啊!”
  小鸳道:
  “刘大哥药方拿来了没有?”
   阿鸯笑道:
  “你瞧他连药味也配来了呢!”
  小鸳见他果然提了一大包,因道:
  “怎么这许多呀?”
  刘戆因把月老的话告诉一遍,又将自己要替她煎药的意思也 说了。小鸳一听,心中暗暗地好笑,因为蕊珠的日记里欲向刘戆 报恩,今刘戆的意思,又欲代蕊珠煎药,这不是明明地是个男有 心、女有意吗?这时,她口中虽不说明,却早已存好了心,等待 蕊珠的病好了,她便预备告诉哥哥,给他们两人的好事联合起 来,那蕊珠爷娘的灵柩也可叫刘戆葬到月儿溪去。这真是小鸳的 一番美意,想刘戆晓得了, 一定是感激得六体投地了。那时,小 鸳把眼瞧着刘戆的嘴笑道:
  “刘大哥肯给我三妹煎药,这是再好也没有了,将来三妹好 了,我一定叫她好好地谢谢大哥哩!”
  刘戆一听,真乐得满心欢喜,便连跳带奔地跑到门内去了。 从此以后,刘戆便天天给蕊珠煎药,蕊珠虽然身在客边,但朝夕  有小鸳、阿鸯和她做伴安慰,闲时大家取笑作乐,而且又有刘戆  这样勤劳地终日替她在院子中心伴着药炉打柴提水,调甘和苦地  亲手熬煎,这把蕊珠喝了药后,是多么地感激,多么地安慰呢!  所以她的身体便日有起色,她的身子也就天天地强健起来。
  如此匆匆又过了五六天,这日正是午后两三点钟光景,璧 官、凤孙、小鸳因闲着无事,便到野外去打猎游玩。阿鸯因身子 懒懒的,便伴着蕊珠在房中打中觉,刘戆却坐在院子里伴药炉旁 边不住地挥着扇。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走进一个披发的头陀,却和刘戆正打了一个照面。刘戆见他面如锅底,手持拂尘, 背插一柄宝剑,面上一脸横肉,因为前次在航船里曾经碰过了木  江僧,现在见了这个头陀,心知自己绝非敌手,便也不敢托大。 这个头陀不消说,就是鹿鸣大师了。那时鹿鸣既到了白家庄的院  子里,他便四面打量了一会儿,只见门内挺大的一个院落,四面  墙壁都用石子和泥沙和合打成,高有三丈,墙头上又密密地布满  着鹿角、铁蒺藜,好像一座堡垒,真是铜墙铁壁。院内又一排地  装着数十个梅花桩,想系练武所用。院东有红心箭靶一个,院的  中央又有二尺多高、二尺多见方的一块大石,石旁刊有“试剑 石”三个大字。鹿鸣大踏步地进来,却把身子坐在这块大石旁, 用目瞧着刘戆,大声问道:
  “喂,甘小子在这里吗?你快给俺把他叫出来。”
  刘戆听这贼秃如此无礼,心想立刻跳起把他一拳打死,但他 既这个样子,一定是寻仇而来,自己一个人恐怕难以抵敌,只好 把一肚子的怒气竭力压住,却也不去理睬他,自管自地把炉子旁 边放着的毛竹根子拿起,心想:我也使些力气给他瞧瞧。因把竹 根握在手里,不用刀劈,只用两手一把一把地捏着,那竹根便随 着两手噼噼啪啪地捏得粉碎,一面把捏碎的竹根投进药炉里去燃 烧。那鹿鸣见他不答,便想发作开口大骂,忽然见他拿了一尺 长、七寸粗的粗大竹根,轻轻地两手捏着,那竹根就给他捏得纷 纷碎、节节断,比刀劈的还要细巧。心想:这家伙的气力倒也不 小,因把要发作的大骂却也忍耐下来,又大声地问了一遍。刘戆 一面仍旧捏着竹根, 一面回过头来,两眼瞪着,放开喉咙大 声 道 :
   “你在问哪一个?老子有名有姓,谁是喂,喂是谁?你这好 不知理。”
  鹿鸣听他声音好像响雷一样,声势倒也颇觉可畏,心想:我 是来找甘家小子的,对于旁人本来不甚相关,何苦和他斗气?因 又道:
  “请问甘家小子在这里吗?”
  刘戆见他声声口口地只叫甘小子,心中总觉不快,因冷冷 地道:
  “你要见俺的甘凤师吗?他却早已到外面打猎去了。”
  鹿鸣见刘戆口称凤孙为师,那这个一定是凤孙的徒儿无疑 了,人称甘家小子是个少林内家,学着一身的好武艺,今瞧他的 徒儿果然能把坚硬的竹根一捏而碎,不费吹灰之力。他徒儿既有 这样好本领,那甘小子当然是不好轻惹,怪不得木兄要吃他两次 的亏了。但自己既然来了,也不可轻轻便回,必要留些颜色给他 瞧瞧,也好使他知咱家的厉害。鹿鸣心里想着, 一面便运用全身 的力量到屁股尖,把那坐着的一块大石内心统统齑成粉碎,外面 却仍是完好, 一角儿都不曾有损, 一面却又对刘戆说道:
  “甘小子是你的师父吗?他既出去了,改天俺再来找他吧!”
  鹿鸣说罢,又拔出宝剑,在地上轻轻画着“鹿鸣来访”四个 大字,画好了后,又对刘戆说道:
  “俺的大名留在这儿,俺去了。”
  刘戆回头瞧时,鹿鸣早已健步如飞不知去向了。欲知后事如 何,且瞧下回再行分解。
  
  第九回 三箭贯雁双美逐鹿 全身运力一石化烟
  
  “凤哥,你已连射两只了,这只雁儿让妹子来射吧!”
  “鸳妹,你索性瞧着吧,看为兄的箭好了。”
  小鸳不肯,便抢着一箭射去,只听簌簌的两响,小鸳箭到, 凤孙的箭也同时贯在那天空的飞雁翅上。只见那雁儿着了两箭, 好像一片秋叶旋转似的从天空落到前山来。小鸳抢步上前,正要  拾起雁儿,突然横岔里跑出一个身穿红裳、足踏蛮靴的十五六岁  少女,她俯身下去,那雁儿早被她提在手里去了。小鸳一见,便 连忙向前把她叫住。那少女听有人叫她,便回过身来,正和小鸳  打个照面。小鸳见她圆圆的一个脸,好像一朵玫瑰花儿,滴溜圆 的眼珠,显出活泼聪明的样子,最使人欢喜的还是两颊上掀起的  酒窝儿。因为见她生得可爱,小鸳便笑着打趣般地和她争道:
  “我们打下的雁儿,你倒好呀,怎么现成地抢去了?快快给 我还来。不然,我那两个拳儿恐怕不肯依呢!”
  小鸳说着,便抢起拳儿似有争夺的意思。那时,这个少女听了小鸳的话,不但不肯依她,反而竖起蛾眉,向小鸳啐了一声:
  “呸!你真好不识相,分明是我射下的,倒说是你射着 的了!”
  说罢,她便把雁儿递过来给小鸳瞧道:
  “你有眼珠吗?那雁儿的眼上不是中着我的一支箭吗?你不 信再瞧瞧那箭上不是还有我的名字吗?”
  小鸳把那雁儿头上一瞧,果然有一支短短的白羽翎箭贯穿在  两只眼上。箭上还刻着“柳一蝶”三字。小鸳见头上虽有她的  箭,但翅膀上的两箭分明是自己和凤哥射中的,因也不肯认输, 圆睁了凤目,对那少女道:
  “那翅膀上的两箭,你可没有瞧到吗?这两箭是谁射的?难 道也是你射的吗?你只有一支箭,这里却两支箭,照理说那雁儿 不是要归我们吗?”
  一蝶道:
  “你这人真好不讲理!”
  小鸳一听,愈加觉得奇怪,心想:你要赖雁就赖雁好了,我 说的是照理,你怎么却偏要说我不讲理呢?那不是太气人了吗? 因含嗔道:
  “你有理,你就讲给我听听。”
  说着,便把两拳放下,叉在腰里,静静地听她答复。 一蝶把 小腮子一鼓,道:
  “你射雁的两只翅膀,却要用两支箭,倘然那雁儿生了十只 翅膀,那你不是要用去十支箭吗?你瞧我不是一样地射它两只眼 睛吗?我却只用一支箭够了,便把它的两眼一箭贯了过去。这样,你的两箭不是还抵不过我的一支箭吗?你应该是输的,雁儿 也应该是我的。”
  说罢,便嫣然地一笑,她拨转了身子,又要跑了。小鸳见她 还带着一副得意模样,心里愈加气恼,因又连连地喊道:
  “且慢,且慢,我倒瞧不出你人虽小,那一张嘴倒着实厉害 呢!现在就算你射中了两目,那你只准把两只眼睛拿了去,其余 还得留下给我。”
  一蝶道:
  “我哪有工夫和你斗嘴?依你说你也只有两只翅膀好拿呀! 那其余的身体,到底归哪个呢?”
  一 蝶说着,人便又向前走了。小鸳 一 见,也紧紧地向后 追去。
  那时,凤孙和璧官还在后山,见小鸳这许多时候还不见来, 凤孙因道:
  “鸳妹大概找不到了吧!”
  正说时,忽见前面山坡上有梅花鹿一只,璧官便拔出一箭, 向前射去,却中在鹿的后腿。鹿因负痛,便疾驰向前山逃去,却 又被一蝶瞧见,她便弯弓又是一箭,那鹿见了,忽又掉过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 一蝶的箭早又贯穿在那鹿的两眼,那鹿跑不了 数步,便即倒在地上。小鸳齐巧赶到,见她果又贯穿两眼,也不  觉暗喝了一声彩, 一面把鹿提起,拔出箭头,却将两眼贯在箭  上,等一蝶回身急急地赶来,小鸳便即把箭和鹿的两眼一并还给  她,一面又对一蝶抿嘴儿笑道:
  “又是你的好箭,我们是照理地还你,不像你要赖别人家的。”
  一蝶见小鸳还她两个鹿眼,一时心里气愤不过,一面接过箭  来,一面就把箭头向小鸳身上打来。小鸳眼快,早已连忙让过, 一面也飞起一腿,向一蝶踢来。一蝶一面避过,一面却把小拳挥  了过去。两人一脚一拳,在山坡上各展本领,凤孙和璧官也早已  赶来,见小鸳和一个少女正在格斗,凤孙笑道:
  “这两个小女子倒打得好玩儿。”
  璧官道:
  “我们去做做和事佬吧!”
  说着,两人遂走上前来,凤孙把小鸳劝住,璧官也把一蝶劝 开,忙问为了甚事。只见两个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个说她 抢雁,一个说她夺鹿,大家气愤愤地鼓了小嘴儿,璧官见那一蝶 天真烂漫,很是可爱,因遂为两人言和,说:
  “这些小事也值得这样地大闹,你们真太孩子气了。”
  一面便笑着问道:
  “你这位小姐姓甚呀?”
  一蝶好像还怒气未平,小嘴儿抿着道:
  “我那箭上不是已刻着‘柳 一 蝶’的名儿吗?还要问我姓什 么哩!”
  璧官听了,便仍笑嘻嘻和颜悦色地道:
  “柳小姐,你不要生气,都是我们的不好,方才我若不把那 鹿的腿上射了一箭,那鹿也不会跑到小姐这里来,那小姐也不会 和我的妹子相争了。现在我们把那鹿和雁都给了小姐,那总 好了。”
   一蝶见他这样说,心里颇觉不好意思,那气早已全消,倒是 有些羞人答答了,因也柔声地道:
  “谁稀罕这个雁、这个鹿?不过你的妹子太不讲理了,所以 我也一定不肯让给她。你的妹子哪里有像你这样说话和气呢!”
  璧官见她已没有气了,因又笑着问道:
  “柳小姐,那你的贵本家有一个柳晓风老丈,你可晓得吗?”
  一蝶见璧官忽然提出“柳晓风”三字,她便把他细细地打量 一下,只见璧官全身短靠,肩背一顶挺大的凉帽,腰悬箭壶,面 如十五的月儿,光彩照人,瞧上去,真是一个少年英俊。璧官见 她不肯对答,却又向自己怔怔地望着,心里又怀疑又好笑,因扑 哧一声笑出来道:
  “柳小姐,你可认识的吗?”
  一蝶被他这样一笑,不觉把两颊涨得通红,却又装着没有事 一般,眸珠一转,含笑答道:
  “这就是家父呀!”
  璧官听了,把两手一拍,笑道:
  “巧极了,妹妹,你快来,大家见见,这位小姐不是别人, 正是我们晓风老伯的爱女呀!”
  小鸳听了,一手提了那鹿,便即双手奉上, 一面又笑盈盈地 挽起她手,说道:
  “啊呀!妹子,你怎么不早些说呀,我们是整整十年没有见 面了。现在老伯好吗?”
  一蝶听了,还摸不着头脑,因也忙问道:
  “姊姊和那位大哥的贵姓,小妹实在冒昧,还不曾请教哩!”
   小鸳道:
  “我就是白小鸳,不是咱们自小一块儿玩儿的吗?我哥哥就 是白璧官呀!”
  一蝶想了一想,又忽然叫起来道:
  “哦!我想起来了。姊姊不是住在白家庄的吗?”
  小鸳笑道:
  “对啦!那时你恐怕还只有五六岁吧!不想十年不见,妹妹 竟学得这样的好本领了。”
  一蝶道:
  “那一年你们路过襄阳,住在我们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大鸳 姊姊吗?”
  小鸳听了,不觉叹道:
  “我大姊姊已于五年前,和爸爸只相隔一月,都亡故了。” 一蝶听了,把眼圈儿一红,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样子道:
  “呀!原来南琴老伯和大姊姊统统已不在了。”
  说着,好像深深地十分惋惜。那时,璧官又问一蝶因何到 此,现住哪里, 一蝶道:
  “现在我们住在白帝城都益旅店,家父因上月接到赵制台急 信,嘱即日入川,所以他专程到成都去了。妹子和老仆却仍住在 旅店候爸爸的消息。”
  凤孙站在旁边,听了半天,方才明白柳晓风乃是赵川督新近 聘的一个保镖, 一蝶就是他的女儿。那时,璧官又把凤孙向一蝶 介绍,大家各道了企慕的话。小鸳要邀她到家里小住几天, 一 蝶道:
   “我和姊姊十年不见,是该好好地谈一谈,不过今天时间局 促,改天定来拜访。”
  此时斜阳已挂在山顶,四围暮霭烟合,小鸳也不便强留,四 人乃各握手,分道而别。
  小鸳见一蝶不肯把鹿拿去,她便只好自己带回去,路上想起 刚才争夺情形,不觉又暗暗好笑。三人走在路上,小鸳又把她和 一蝶争夺雁儿的事向凤孙、璧官告诉一遍。凤孙笑道:
  “你们两个真是能说惯言的好手。”
  璧官笑道:
  “两个都是孩子的心理, 一个也不肯认输。那自然容易斗嘴 起来了。”
  小鸳听了,啐了一声,眼儿向凤孙一瞟,三人都笑了。
  因为时已不早,大家在路上不敢停留, 一会儿,不觉已到自 己的门首,小鸳便把雁儿、鹿儿、雉鸡、野猪等野味从马上解 下,一面提到院中,便把它们暂时去放在那块试剑石上。不料轻 轻一放,那块大大的石凳便即倒卸下来,那石质又好像化了灰一 样。小鸳见此情形,不觉吓得目瞪口呆,心中真不胜奇怪,便回 头大叫哥哥。凤孙和璧官也已到来,璧官一眼早已瞧见地上的 字,一面便忙对小鸳道:
  “妹妹,这试剑石一定是鹿鸣贼秃弄的玄虚,这样目中无人, 真可恶极了。”
  小鸳和凤孙同时都问道:
  “咦,你何以知道是他弄的玄虚呢?”
  璧官笑道:
   “你瞧地上的字,不是他画的吗?”
  两人听了,都低头瞧去,果见地上写着“鹿鸣来访”四字。 璧官道:
  “不要管他,我们进了里面再说。”
  三人洗过了脸,凤孙问老刘到哪儿去了, 一个庄丁答道:
  “刘大爷回月儿溪去了,说明儿一早就来的。”
  这时,阿鸯听哥哥回来,便从房中走出,笑道:
  “你们打了多少野兽来啦?”
  小鸳笑道:
  “大姊,我们打得许多,三妹醒了没有?”
  阿鸯道:
  “才醒了一会儿,她说精神已好多了。”
  凤孙道:
  “妹妹,鹿鸣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瞧见?”
  阿鸯不明白道:
  “谁是鹿鸣?鹿鸣又是哪个呀?”
  璧官笑道:
  “大哥,你不把情由说出,开口就问这一句,这叫鸯妹哪里 知道呢?”
  因把院子里有“鹿鸣来访”四字,并把试剑石化灰的话告诉 一遍。阿鸯听了,呆了半晌道:
  “这我却 一 些也不知道呢!大概那时我正伴着三妹在打中 觉吧!”
  凤孙因又问璧官,白家庄和六塔寺向来有无往来。璧官道:
   “这样不守清规无恶不作的贼秃,我恨不得把他除去,哪里 还和他往来呢?”
  这时,阿鸯和小鸳到房中去瞧三妹,凤孙、璧官便回到东厢 房,璧官便说鸡鸣山有个六塔寺,上院是木江僧住持,下院就是 这个鹿鸣住持,他们两人平日奸淫妇女,谋财害命,真是个暗无 天日。凤孙一听,想起那天航船中的事来,也便对璧官说了一 遍。璧官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哦了一声道:
  “是了,是了,怪不得鹿鸣前来相访,他不是明明替江僧这 厮来寻大哥的吗?这样他明天如再来,大哥倒不得不防了,这个 贼秃倒很有些功夫的呢!”
  凤孙听了,心里一想,觉得璧官这话一些不错,鹿鸣一定是 前来替江僧报仇的,只看这一块试剑石,那就可以知道他的内功 程度了……想到此,他便拼命地寻思,应将怎样地对付。忽听璧 官又叫道:
  “大哥,我想起一个法儿来了。明天这厮如来,大哥且不要 见他,先待小弟和他排解,劝他大家消除仇恨。他如不听便罢, 如若听了,我劝大哥也便得休便休,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凤孙道:
  “吾弟所见甚善,愚兄自当遵命。”
  一宵已过,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凤孙、璧官还未起床,只见 刘戆急匆匆地奔进来,口中大喊:
  “凤师,白大哥,昨天我因为多日没有见到我的妈妈,特地 走去望望呀,不料到月儿溪的前村,突然见王卖婆家的门口有一 个头陀,正在一个洞窗外向内窥探。经我仔细地一认,这家伙不是别个,正是昨天来白大哥庄上的这个紫脸贼秃。当时我便暗暗  地跟他,只见他掩门进去。那时我便在洞窗里瞧他到底在做什么 勾当,不料不看犹可, 一看了后,真是把老子的肚子也气破了。 原来白天里他却把一个小姑娘抱在床前,恣意调笑。啊呀!大  哥,你想这等贼子,不是杀不可赦吗?”
  璧官、凤孙一面起身,一面问道:
  “这贼秃昨天到这里来,你有碰见吗?”
  刘戆道:
  “那时我正在院中煎药,我一见他进来,知非善类,却故意  不作理会,只管把我一大堆的竹根用手捏得粉碎。我想卖弄些力  道把他吓退。谁知他把身子倚在试剑石上,只管看我破竹,并又  问我甘小子有没有在这儿。我听他出言轻薄, 一时性起,意欲打 他几拳。后来我想凤师和白大哥都不在家, 一切也只好忍耐一 下,那时我便冷冷地回道,‘你要见我的甘凤师吗?你好生无礼, 他已到外面围猎去了。'他见我不去理他,便拔出剑来,向地下  画了画,说是他已留下了名儿,便扬长去了。”
  凤孙、璧官听罢,都极口赞他有忍耐,不然恐又要吃亏了。 刘戆又问道:
  “我们院子里的那块试剑石,今天怎么不见了?”
  璧官道:
  “就是这个贼秃用内功把石化灰了。”
  刘戆不信道:
  “昨天我见他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璧官因把内功的厉害告诉一遍,刘戆听了,不觉大声叫道:
   “这厮好大胆,好厉害啊!”
  那时凤孙既已知道鹿鸣果然是找他来的,要知凤孙究竟如何 对付,且瞧下回再详。
  
  第十回 月黯黯误会中飞腿 意绵绵刻骨恋心头
  
  大凡这个女色,她害人的力量,要比洪水猛兽还要厉害。因 为洪水猛兽,人见了都晓得怕的,人怕了,都晓得避的。独独对 于这个女色,人不但不怕不避,而且还很欢迎她,所谓色不迷人 人自迷,真是实在不错。人若迷了女色,必然刀下身亡。所以色 字头上一把刀,分明是个刀把子,迷色的人天天睡在刀把上,自 己还不觉得。说起来真可怜得很,你瞧这个鹿鸣,他不也是伤在 女色的手里吗?
  原来那天鹿鸣来白家庄后,璧官当夜便派了许多庄丁到鸡鸣 山、月儿溪、蜈蚣岭这等地方,前往探听消息。这天早上,刘戆 既来报告鹿鸣在月儿溪的王卖婆家,后来又有璧官的一个心腹庄 丁详详细细地来说,探听得鹿鸣要到白家庄来寻凤孙,全为着是 爱阿鸯的俏丽,报仇却在其次。璧官听了,心中明白,当时对着 庄丁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计上心来,对庄丁问道:
  “你可晓得他今天来吗?”
   庄丁回道:
  “他一心只想着甘家的小姐,恐怕今天下午一定要来的。”
  璧官把头一点,便叫庄丁且自退去, 一面便和凤孙附耳低低 说了半天闲话,凤孙不住地点头。两人结束定妥,便同到外面院 子里,又练习了一回拳术。
  这时,庄丁们正在打扫坍倒的试剑石,凤孙和璧官目睹着这 大堆的石块,心中也自暗暗称异。凤孙心里想道:不可力敌,只 可智取,贤弟的话,真是知己知彼。凤孙心里是非常感觉璧官的 关切,正在这时,刘戆匆匆地奔来道:
  “这狗头的贼秃又来了没有?今天非叫他来了不能回去!” 璧官笑道:
  “你静静地等着吧,他如来了,他也不要胡乱地就动手呢!” 刘戆道:
  “凤师和大哥,你们快来教俺两条飞腿,等这厮来了,俺就 可以使用了。"
  凤孙道:
  “这时反正左右无事,你的拳法就再来练习练习好了。”
  三人遂在院中又玩了一会儿拳术。看看已是午牌的时分,大 家用饱了饭,预备等鹿鸣来厮杀。
  那时,刘戆跑来跑去,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会儿跑到 庄东,一会儿跑到庄西,他随身又带着两柄两面尖的短刀,心痒 痒的,只等鹿鸣到来,相机可以一刀刺死他。太阳光从天空中照 遍了大地,树林中熏风拂拂,吹得人懒懒的。刘戆越是心里急急 地要等他到来,却越是一些也没有动静,急得刘戆只好坐在大树底下,看着那庄前的牧童放牛, 一面连连地打着呵欠,几乎倦得 要睡去。牧童坐在牛的背上,口里横着笛子, 一面吹着山歌的曲 子,一面慢慢地踱了过来,见刘戆这样无聊模样,因放下了笛 子,向他笑道:
  “刘大哥,这样大热的天,你不好好到庄里去睡中觉,怎么 却老坐在这儿啊?”
  刘戆抬头见那牧童骑着的牛比自己家里的牛要大了一半,心 里忽又想起,前时自己和一黑一白的两牛斗着,被自己打得服服 帖帖。不知道这一只的牛,它的力量有没有大了一些?刘戆真也 无聊已极,他也不答牧童的话,猛可从草地上跃起,狠命地把牛 尾拉了一把。那牛冷不防被这一拉,不觉倒退了几步,痛得狂叫 了一声,险些把牧童从牛背上掀下来,他急得向刘戆乱嚷乱吵, 刘戆倒哈哈地大笑起来。
  不多一会儿,群鸟归林,天色已晚,那鹿鸣却仍不见到来。 刘戆恨恨地骂了一声:“瘟贼呀!俺老子可上了你的当了。”他咕  噜了几句,只得懒洋洋地回到庄里来。只见璧官和凤孙正在掷飞  刀为戏,看他们样子,也甚是无聊。阿鸯、小鸳也在院东对立舞  剑。刘戆站在院子中心,只见她们舞得寒光点点,好像飘风骤  雨,又好像雪珠一团。舞到后来,只见两团白练,哪里还瞧得见  身子的影子?把个刘戆看得呆了起来,禁不住大声喝彩。那时, 两人早已把剑收住,站在地上却一些也没有喘气。小鸳向刘戆  笑道:
  “刘大哥,你在外面等了这许多时候,这贼秃到底又来了 没有?”
   刘戆气道:
  “这厮恐怕是不会来了,他自己知道来了也没有好处的。”
  凤孙听了,沉吟了一会儿道:
  “这厮现在不来,俺们夜里倒要好好地防备他。切不要遭了 他的暗算。”
  凤孙说着,便用目去呆望阿鸯。阿鸯见哥哥这样,她也早已 得知鹿鸣此来多半是为了自己,不觉脸蛋儿一红,便拉了小鸳的 手,到西厢房去伴蕊珠。
  这时,蕊珠正醒着,小鸳见她脸上痘痂已退,两颊更觉光彩 夺目,玉雪可爱,真是我见犹怜的娇态, 一时情不自禁,也便冲 口念道:
  “我爱壮士,忧心殷殷。壮士爱我,实获我心。”
  念罢,不觉咯咯地握着蕊珠笑个不停。蕊珠一听,知道自己 的日记册子一定被她偷窥了去, 一时羞得满脸通红,竟说不出一 句话来。阿鸯原来也早已晓得的,因指了小鸳笑骂道:
  “你这丫头多高兴,别人家的秘密,你怎可以就是这样地背 出来呢?”
  小鸳笑道:
  “是谁的秘密呀?大姊姊,我是在背《诗经》呀!”
  说得阿鸯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小鸳抿嘴儿笑道:
  “三妹妹,你想这个《诗经》好不好啊?”
  蕊珠啐她一 口,羞答答地含笑道:
  “二姊姊,你真不是个好人哩!”
  阿鸯、小鸳都又大笑起来。大家正在嬉笑,只见菊儿已端了一碗稠粥进来,还有两碟子过粥的菜,口里叫道:
  “三小姐,你喝些稀粥吧!”
  小鸳道:
  “三小姐的病是痊愈了,明天是用不着再喝粥了。月儿溪的 韦月老真是个好人,他把三妹的病调理好了,却把三妹的姻事亦 联着了。”
  小鸳说时,又叫了一声:
  “大姊姊,你猜这个新官人是哪一个呢?”
  蕊珠见小鸳这样地取笑她,便从床上坐起来,要去扪她的 嘴,一面又对阿鸯说道:
  “大姊姊,你快不要听这疯丫头嚼舌根了。”
  小鸳一面哧哧地笑着,握住了她手, 一面又道:
  “大姊姊,三妹的新官人就是我那刘大哥呀!”
  蕊珠见她还要再说,她便把左手又伸过来,将小鸳的脖子抱 住,右手挣扎着要去拧她的嘴。两人扭作一团,小鸳气喘吁吁地 还要笑道:
  “大姊姊,那韦月老虽然是一个医生,你想,不是真的成了 一个月下老人吗?”
  阿鸯、菊儿都给她又说得大笑起来。阿鸯道:
  “好了,好了,大姊姊来替你们讲和吧!三妹妹才好些,你 不要受累了。二妹这时候也别取笑她,到了洞房花烛夜再闹也不 迟呢!”
  说得大家又笑。这时,外面小厮来喊道:
  “大小姐,二小姐,大少爷正等你们用饭去呢!”
   阿鸯听了,便拖了小鸳的手到厅上去吃饭了。
  那晚,众人用过了饭,因日间等着鹿鸣不见到来,夜间恐怕 他前来行刺,所以大家都不敢就睡。凤孙这时心中甚觉闷闷不 乐,他自己个人倒也没有十分担心,倒是恐怕连累了璧弟,夜间 不能安睡,心中很觉过意不去。璧官因劝他道:
  “有事不可胆小,无事不可胆大。我们还是叫他们拿些酒来, 大家再喝一会儿,解个闷儿吧!”
  刘戆听了,第一个拍手赞成,于是庄丁们又在厅上摆了酒 席,璧官和凤孙一连照了十杯,笑道:
  “鹿鸣此贼如来,定叫他不得回去。”
  刘戆一面大喝,一面狂笑了一声道:
  “大哥这话说得是,俺们这里五个人,这贼秃就是长了三头 六臂,俺们又何足惧也!”
  大家直喝到三更敲过,方始各回房就寝。
  是夜,月色朦胧,风吹木叶,瑟瑟作响。小鸳回到房中,对 灯坐了一会儿,想起凤孙闷闷不乐神气,她心中也好生不快。 一 时又想起凤孙前日一镖之恩,救了自己的性命,现在他为了木江 僧一镖之仇,那鹿鸣贼秃便定要找他,替江僧报仇,自己却要向 凤孙报恩呢。小鸳想罢,心中便疑神疑鬼,好像一阵风来,鹿鸣 已经到了院中。一个人的心是不好起幻象的, 一起了幻象,那鹿 鸣好似真已到了眼前。她便打开了窗子,吹熄了灯火。只见天空 浮云堆堆,星月依稀,在黯淡的光芒下,见院子中果然有一个人 影,小鸳见了,便忙跃身飞出墙外,向黑影紧步追上,就是一拳 直打过去。那黑影只听一阵风声,知有拳来,他便把身子一闪,早已转到小鸳的背后, 一面也就飞起一腿,向小鸳踢来。不料正  巧踢在小鸳的小腿上,上鸳假意受伤,便跌了下去。那黑影一见  这人跌倒,便直扑过来。小鸳见他来近,便猛可又纵身跃起, 一  拳兜心打来。那黑影把身子忙又一缩,把来拳架住。 一时便各展  本领,用尽生平的力气,在院子中的月影下, 一来一往,一上一  下,大打起来。 一个暗暗赞她好拳术, 一个暗暗惊他好本领。两  人恶战了五十多个回合,大家依然不分胜负。那黑影冷不防见她  飞来一腿,因也不慌不忙地把他接住,不料齐巧捏着飞来的脚尖  上。那黑影本待把她一下送过去,但忽觉手中捏着的脚尖,真是  娇小玲珑,不盈一握,那分明是个女子,此时心中一惊,就把手  松了一松。小鸳见自己的脚被那黑影紧紧握住,心里正在着慌。 这时,忽见他手一松,她便连忙把脚尖缩了回来。那黑影被她一  缩,不觉哎哟了一声,只觉手心中痛如刀割。
  那时早已惊动了庄丁们,便忙敲起警钟,璧官、刘戆、阿鸯 都从睡梦中惊醒, 一听钟声,知贼人已来,大家不及穿衣,各持 刀剑,急急地赶来。庄丁们也已各执火把,大家到了院中,只见 一男一女正在扭作一团。刘戆背了阔刀,大喊一声:
  “贼子!休走。”
  庄丁们都一哄而上,忽然哎哟了一声,都叫道:
  “二小姐怎么和凤大爷打起来了?”
  这时,阿鸯、璧官听了,大家都不胜惊奇,以为贼子一定是 逃了,一面叫庄丁前后搜寻, 一面又问凤孙、小鸳究竟怎样会在 院子中打起来。此时凤孙见是小鸳,小鸳见是凤孙,心中也都觉 暗暗好笑,小鸳又觉十分地难为情。凤孙因道:
   “我因为喝了酒后,躺在床上只是睡不着,所以便起来到院 子中散步。正在抬头瞧月,只听得一阵风过,背后就有一拳到 来。我知有人暗算,遂急忙闪过一旁,果见一个黑影,直扑上 来。我便也飞起一腿,好像正中在那人的身上,同时那人又一拳 击来。我以为这一定是鹿鸣那厮乘夜前来暗袭,因也不作一声, 和他厮打。谁知战了五十回合的时候,冷不防他又飞起一脚踢 来,我慌忙把他接住,原来却是个小脚的女子。我真想不到打了 半夜,却是和鸳妹妹在厮杀呢!”
  这时,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小鸳更羞得低下头去, 一眼  瞧见了凤孙的手,便呀的一声,急忙走上前去,拉起他的右手, 只见血渍模糊,一时心中也代他疼了一阵,恨不得把他手放在嘴  上吻了一会儿,只是碍着众人,她便望凤孙道:
  “凤哥,你痛得厉害吗?”
  凤孙道:
  “一点儿血,没有关系。”
  小鸳听了,又感激又肉痛,慌忙回身向房中取出止血伤药, 又端了一盆脸水,亲手给凤孙洗净, 一面敷上药水,扎好绷带, 一面弯起右脚,把窄窄的弓鞋尖儿给凤孙瞧道:
  “凤哥,你是着了妹子的锋刃儿了。”
  原来,小鸳的鞋底上嵌着极薄极锐的利刃,若被她踢中了一 脚,那人便皮开血流。这时,庄丁都来报告,说四近左右并无一 人踪迹。璧官道:
  “那一定是你们两人误会了,我们且回客厅去坐一会儿吧!” 小鸳又不时问着凤孙痛吗,凤孙笑道:
   “没有什么,鸳妹你放心好了。”
  阿鸯笑道:
  “这还是个不幸中之大幸呢,总算一个没有受重伤。”
  刘戆笑道:
  “你哪知他们误会呢!也许他们比武玩儿着的,倒害我们吃 了一个虚惊。”
  小鸳啐他一 口,笑骂道:
  “别人家受了伤,你还说风流话,我不捶你?”
  吓得刘戆伸了舌缩不进去,大家见他这副模样,都又好笑起 来。小鸳向凤孙又道:
  “凤哥,我真对不住你,这伤本来是我受的,因明明哥哥的 好心,倒累及哥哥受了伤,这叫我如何不抱歉呢!”
  璧官道:
  “这是哪里话呀!”
  小鸳道:
  “我一脚踢去,被凤哥接住,他本可以把我掷出到大外路边, 因为他觉着了捏在手里的是小脚,所以他把手松下来。当时我哪  知是凤哥呢,便立刻缩回,不想反而将凤哥的手心割出血来了。”
  大家一听,果然不错。阿鸯道:
  “这二妹又哪里知道?也不能专怪二妹的。”
  小鸳要想报凤孙的恩,现在反叫他受苦,因便再三道歉,两 眼盈盈直瞧凤孙,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向他诉说,却又说不出口 来。凤孙却在呆想:小鸳的拳法纯熟,真不愧将门之女, 一时心 中又是爱她,又是怜她。从此两人心中一个便深深地映着了凤孙,一个便深深地刊着了小鸳,永永都不能磨灭。这就叫英雄爱 英雌,又况一个是绝代的美人呢!这时,大家都已明了两人是在 半夜里起了误会,其实是并没这鹿鸣这狗头的。刘戆不觉又把这 鹿鸣贼秃破口大骂一阵。璧官道:
  “大哥和妹妹,你们也很乏力吧,我看大家仍旧去休息一 会儿。”
  于是各人才又回房安寝。
  诸位,你道鹿鸣这瘟贼却为什么不来呢?原来鹿鸣他因心贪 女色,那晚宿在王卖婆家,和一个含苞的少女厮混了一夜,第二 天直睡到了午后四点钟才起身。王卖婆素知六指头陀的厉害,所 以索性把她女儿贡献给他。让他任意受用, 一面竭力奉承, 一面 向他索取金银。鹿鸣见她女儿也是个十足贪得无厌的淫女,早已  乐得心花怒放,把自己抢劫来的钱都送到王卖婆的手中。这天, 王卖婆早已给他备好了许多酒肴,他便拥抱着她的女儿,在床上 一面把她玩弄, 一面大喝大嚼,直喝到夜里三更天气,不觉酩酊 大醉。那夜当然又和王卖婆的女儿大战了一夜。当他们在床上大 战的时候,却正是凤孙和小鸳在院中斗了半夜,重演了一回武松 打黑店,你想可笑不可笑呢?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 一 回 红叶村双侠乐鱼水 白家庄一镖丧鹿鸣
  
  小鸳于黑夜无意中和凤孙较了会儿拳术,睡在床上,一会儿 想他的武艺超群,一会儿想他的人才出众。后来她又想到了自己 飞去的一腿,若他粗心一些,自己就险些给他接在手里掷到丈外 而去,因他一松了手,以致反使他受了伤,这自己是何等的抱 歉。想道:凤孙他总能原谅我的心呢!我自从受了他一镖相救之 恩,没有一刻不想报答他,谁知昨晚却又无故地伤他,今天鹿鸣 若来,叫凤哥怎样地抵敌呢?想到这里,小鸳又深深地恨着自己 不该不先向他问一声,却先动起手来,自己实在是孟浪得很。现 在若和他说明,叫他避去鹿鸣,那不是要失他的身份吗?他这一 定是不肯答应的。自己只有和哥哥说明,叫哥哥对付鹿鸣,代为 排解,叫鹿鸣释去仇恨。却不和凤孙说明,伴着他到外面游玩 去。那凤孙既可避去祸患,又不丧他威名,在自己也可算是尽我 的心,报他的恩了。小鸳想到这里,她又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见 阿鸯和蕊珠都已沉沉地睡去。
   她于是跳下床来,蹑手蹑脚地跑到东厢房里,只听刘戆鼻息 如雷,凤孙也鼾声大作,似乎睡得很好。小鸳到此,方才略为放 下心来。她便轻轻地走到璧官床前,只见璧官却不曾睡去,倚在 床上,瞧那《孙子》的十三篇。小鸳便含笑喊了一声哥哥,璧官 抬头一见小鸳,心中好生奇怪,忙问:
  “妹妹到此何事?”
  小鸳遂在床沿边坐下,向璧官附耳把自己来意低低说了一 阵。璧官听了,把头点了两点,笑道:
  “妹妹替他想得这样周到,真不愧是他的一个知己了。”
  小鸳微红了脸,轻轻拍他一下,便匆匆地跑回房里来。小鸳 见哥哥已经答应,她的心中欢喜,真是难以形容了。就也很安心 地睡去。
  等她一觉醒来,阿鸯、蕊珠早已不在床上。她赶忙起床,梳 洗完毕,问菊儿他们点心吃了没有。菊儿道:
  “大爷和小姐们都吃过了,小姐前天打来的鹿肉,还剩有许 多,要不让婢子去用火烤干了,拿来给小姐当点心吃。”
  小鸳道:
  “很好,你快去吧!”
  不多一会儿,菊儿早拿了一大碗鹿肉,烤得烂熟,又摆上了 桂皮,好像牛肉一样,香喷喷的。小鸳一面嚼着, 一面便笑嘻嘻 地跳到东厢房来,在刘戆的面前,却把她手中的鹿肉一扬,口里 又故意地大嚼得啧啧有声,向他笑着道:
  “香啊,真好味儿!”
  刘戆也早已闻得一阵怪引人的香味儿, 一面涎着脸向小鸳喊 道 :
  “妹妹,你还只有起来吗?吃什么好东西呀?快让俺大家 尝尝。”
  小鸳道 :
  “这个肉比你的肉嫩得多,你如尝着了,不要把头发也一齐 脱去了呢。”
  说着,便给他小小的一块鹿筋。刘戆一听小鸳又在讨自己的 便宜了,而且给自己这样子的一块肉,他便老实不客气地站了起 来,向小鸳手中来夺了。小鸳见了,慌忙把手去藏在身后,身子 连连地摇摆了几下,口中哧哧地笑着道:
  “不要抢!不要抢!我来给你大块的吧!你真是个不识货的 人,你道这一块小吗?它那是个鹿筋呀!吃了是补身体壮筋骨 的呢!”
  说着,便向刘戆、璧官、凤孙、阿鸯、蕊珠每人各分了一大 块。阿鸯笑道:
  “这个鹿脯是二妹向一蝶用力争下来的,二妹是应该多吃几 块儿。俺们是吃现成的,还得向二妹谢谢呢!”
  蕊珠道 :
  “这话正是。”
  凤孙笑道 :
  “这鹿脯并不是比老刘的肉嫩,实在是比老刘打来的虎肉嫩 得多,这话倒是真的,刚才鸳妹大概少说 一 句话吧!”
  众人一听,大家都又笑得弯了腰直不起来。刘戆见众人都要 笑他,他也不顾人家笑痛了肚子,把鹿肉塞在嘴里,尽管狂嚼,一面连喊:
  “好肉!好肉!只是可惜没有好酒。”
  蕊珠见他这样天真,愈觉他是个英雄的本色,心里更非常地 爱他,那两眼便不知不觉地暗暗瞧他,且又向他哧哧地好笑。小 鸳这时也正注意在凤孙的手上,见他拿了鹿肉,似乎并没有觉得 怎样痛苦,心中却也放下了不少, 一面两眼盈盈地也只管凝视凤 孙。不料凤孙也在瞧小鸳,四目相对,好像电一样的,能够灌注 到全身,两人都觉一阵热燥。小鸳嫣然一笑,便索性奔上前去, 向他轻轻叫了一声凤哥,便又拿给他一片极嫩的鹿肝, 一面又问 他道:
  “凤哥的手怎样了?此刻还觉得痛吗?”
  凤孙见她这样殷勤,心中真是非常地感激,因遂对小鸳道:
  “二妹,手已完全地好了, 一些也没有痛了。你不用担心, 这一些轻微的伤有什么要紧呢?”
  小鸳听了,把他手柔和地拉起,望了一会儿,便又向他 说道:
  “今天天气很是高爽,等一会儿咱们饭后,还想请凤哥伴着 我到东边红叶村去玩玩儿,不知凤哥可肯答应我吗?”
  凤孙笑道:
  “妹妹说得太客气了,横竖闲着没有事,有什么不可以呢?”
  小鸳见他已经答应,心中更是欢喜得非凡,她便一跳一跳地 到后院厨房里去关照,叫厨子今天下午早一些去开饭了。
  “风过静听松子落,雨余闲数药苗抽。”四川地方本是出药材 的,所在小鸳和凤孙那时早已并坐在红叶村里一株大松树的底下,但听松风过处,好像一阵波涛,那松子却随着风儿一颗颗地 打到小鸳头上来。凤孙因新雨初霁,松根底下一棵棵的药苗都已 欣欣向荣地抽到泥土上面,那碧绿的嫩苗实在令人可爱,因便细 细地数着。小鸳道:
  “凤哥,咱们带来了钓竿,还是到前村溪流边去钓鱼好吗?” 凤孙道:
  “好得很。”
  俩人于是挽了手,走到溪流旁边。那里正有一块光滑的大青 石,两人便并肩坐下。小鸳把手中持着的钓竿徐徐地放到水面上 去,只见水中有鱼三四条争来吞饵。凤孙一瞧,真有巨口细鳞的 银色刀鱼荡漾在溪流的中央,一时心中感动,便笑嘻嘻地对小鸳 说道:
  “鸳妹妹,你瞧这一对鱼儿游在水底, 一忽儿东, 一忽儿西, 好像是个 …… ”
  凤孙说到这里,忽又停止了不说下去,用目瞧着小鸳, 一面 又拉过她右手,接着说道:
  “好像是鸳鸯,扑棱棱地跳着,真好自在,真好快乐呀!恐 怕我们人真及不了它哩!"
  小鸳听凤孙这样说,因也笑道:
  “凤哥,你也想着鱼水的欢吗?”
  凤孙给小鸳这样一问,脸便不觉红了起来,遂又笑着答道:
  “我想起当初刘先主入川的时候,他曾对孔明说道,孤之得  孔明,犹鱼之得水也。那鱼水之乐,固不但可以譬喻人家夫妻, 即君臣也是一样的。比方你和我的妹子阿鸯,大家一见如旧,尔便结起姊妹来,那你俩一对姊姊也可以称为欢若鱼水,而且真的 好像是鸳鸯一对。”
  凤孙说到这里,却又沉吟了一会儿,对小鸳又说道:
  “我现在有一个现成的对子说给妹妹听,妹妹若把它对得好 的,我明天就输你一个东道。若妹妹对不来,你须给我责十记手 心,你想好不好?”
  小鸳瞟他一眼,抿嘴笑道:
  “不过哥哥你的对子如出得不好,那妹子也要责你手心 的呢!”
  说罢,俩人都哈哈地大笑起来。小鸳说道:
  “凤哥,你快慢一些笑呀!你快把这对子先说出来,好叫妹 子想呀!”
  凤孙道:
  “这个对子就是你和我妹子两个的名字呀,我说给你对吧!” 凤孙说着,便念着道:
  “白家庄上鸳鸯乐。”
  凤孙念罢,又笑对小鸳道:
  “你想这个对子出得好吗?鸳就是你,鸯就是我的妹子。”
  小鸳道:
  “果然出得好极了,不过对也很容易。妹子如对出了,凤哥 可不要把东道赖的呢!”
  凤孙道:
  “你且先对出来,我绝不赖你好了。”
  小鸳道:
   “那妹子就对‘红叶村中鱼水欢’,哥哥,你想可好吗?”
  凤孙喝一声彩道:
  “这是个本地风光,妹妹思想敏捷,对得工整而又贴切,真 不容易,小兄真是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小鸳扑哧一笑,红晕了双颊,含羞笑道:
  “那么凤哥的东道呢?”
  凤孙见她马上就要讨东道了, 一时却回答不出,因也不禁哧 地一笑道:
  “东道吗?妹子喜欢哪样就哪样好了。”
  小鸳抿嘴儿笑道:
  “嗯!这个样子,大概是要想赖了。”
  凤孙忙道:
  “不赖,不赖。真的我不会赖你的。随便妹子心里喜欢,我 都可以依你的。”
  小鸳听了,笑道:
  “凤哥,你这话可真的吗?”
  凤孙道:
  “怎么不真呢?”
  小鸳道:
  “那么便要你的 …… ”
  说到这里,只见她两颊更起上了一层桃花,便不说下去了。 凤孙见她说了半句便即不往下说,而且又见她如此娇羞模样,心  中奇怪,便追问道:
  “咦?妹妹,你到底要我的什么啦?你快说下去呀!”
   小鸳被他这样地逼问着,心想要说出来,但总觉有些怕难为 情,后来仔细一想,这里反正左右无人,那有什么怕羞呢?因将 她的小嘴儿凑到凤孙的耳根子旁,轻轻地说道:
  “妹子不要别的,只要哥哥的一个心呀!”
  凤孙突然地听她说出这一句话来,真是万万所意想不到的, 心里的欢愉程度实在已超过了沸点以上,他惊奇地道:
  “真的吗?真的吗?”
  小鸳见他如此惊奇欲狂的样儿,因把她的身子整个地凑在凤 孙的怀里,两手把自己脸捧着,含笑道:
  “怎能骗你的吗?妹妹的心也已整个地交给你了。”
  凤孙听了这话,又见她娇滴滴怕羞的样子, 一时心里既感激 万分,又爱她到极点,便也把脸凑到她的颈上,偎上她的脸颊, 温柔地安慰她道:
  “多承妹子相爱,凤孙哪里敢负心?但恐碌碌庸才,辜负妹 妹的慧眼,那又怎对住妹妹和妹妹的哥哥呢?”
  小鸳听到这里,忽伸出一只玉手向凤孙嘴上一扪,一面微仰 起了头,水汪汪的两眼呆瞧着凤孙,又含羞地笑道:
  “妹子尚有一句话要求凤哥说着,不晓得凤哥心里可赞 成吗?”
  凤孙道:
  “妹子有话尽管说好了。”
  小鸳道:
  “红叶村中鱼水欢,辱承凤哥已经答应妹子了,但白家庄上 鸳鸯乐这一句,未知凤哥可能许我把大姊姊的终身配给我那大哥哥吗?倘凤哥能和大姊姊说明白了,那不是真的白家庄上鸳鸯乐 了吗?”
  凤孙听了,便拍手呵呵地笑道:
  “我也早有此心,但不晓得你的哥哥意下如何?”
  小鸳道:
  “哥哥那里容妹子前去探听明白,再作凤哥的回话怎样?在 妹子想来,我哥哥是赞成也来不及呢!”
  凤孙笑道:
  “任凭妹子去办,我是没有不赞成的。”
  这时,小鸳的心中真是快活得如鱼得水了。那时天空中有许 多小鸟,叽叽喳喳地飞到树林隐蔽处来。小鸳正待把竿儿收起, 忽见一个庄丁满头大汗地跑来, 一见小鸳,便气喘吁吁地叫道:
  “小姐,大爷叫小的前来关照一声,说六塔寺的鹿鸣已到庄 上了,叫小姐和甘大爷不要回去。”
  凤孙一听,哈哈大笑道:
  “这是兄弟的事儿,哪里可以叫璧弟一个人去对付呢?”
  凤孙说罢,便即站起,开步要走。小鸳意欲阻他,却又哪里 阻挡得住?小鸳见他执意不肯,因也只好和他一同回来。
  红叶村离白家庄本没有几多路,不消半刻工夫,早到庄门。 小鸳叫他再三小心,凤孙一面答应, 一面已是跨步进了院子,只  见璧官和鹿鸣坐在堂上,璧官道:
  “冤家宜解不宜结,况彼此都是少林一派,大家更应团结, 今若自相残杀,那不是被人笑话吗?”
  鹿鸣道:
   “俺不晓得什么笑话不笑话,俺只晓得甘某有胆给我师弟一 镖一拳,俺今日前来也便还他一镖一拳,绝不多放一镖,多击一 拳,以免转伤和气。”
  那时,凤孙正在院中,听得清楚,他便跃身而进,对鹿鸣大 声道:
  “俺甘凤孙在此,既然你要还俺一镖一拳,俺就接受你的一 镖一拳,绝不抵抗汝的。”
  说罢,他便飞步立到庄门底下。鹿鸣一听,便就冷不防地一 镖打来,只见一道寒光,凤孙看得亲切,他待镖头刚到脑门前, 便不慌不忙地伸出两指,将来镖轻轻地握住, 一面就向鹿鸣 笑道:
  “你的一镖俺已接受了,这一镖俺是不还你了。”
  说罢,便把手中的镖随便向院东一掼,镖便簌簌的一声,恰 恰飞到箭靶上的红心圈去。刘戆和众庄丁一见,便大喝了一声 彩,狂笑道:
  “咱们的凤师,到底是个天下的好汉。”
  这时,鹿鸣带来的大千、红心以及阿鸯、小鸳、璧官等,都 分立在院子中的两旁, 一见鹿鸣的镖果不虚发,正要中在凤孙的 脑门,大千、红心自然是高兴,璧官等却自是着急。不料凤孙轻 轻一伸手便把镖接住,大千、红心两人连连顿脚,阿鸯、小鸳等 早已大声叫好。把个鹿鸣直气得满脸通红,抬头见凤孙,他却早 又立在箭靶的中心下,大叫:
  “鹿鸣!此时还不把一拳来还了老子做什么啦?”
  鹿鸣可在又急又气,见他如此得意模样,他便心里发狠,掩起大袖,运用全身的力量,猛可地一拳向着凤孙的腹中打来。小 鸳、阿鸯都代凤孙捏了一把冷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凤孙轻 轻地把身子向上一纵,那身儿便跳有两丈多高。鹿鸣一拳,却正 打在墙壁上,把墙都陷到墙上的沙石中去,三尺厚的石墙,竟给 他打穿了一个洞。只听鹿鸣大叫了声,那拳始终不见回出来。那 时,凤孙早已轻轻落地,跳到东边墙旁,一手把箭靶上的一镖取 下,他又飞步向前,将手中的镖向后猛掷过去,口中还喊道:
  “还了你吧!”
  话声未完,只听哧的一声,那镖便不偏不倚地正打在鹿鸣的 后脑。大千、红心一见,急急地奔前把鹿鸣救去,只见鹿鸣鲜血 直流,右臂已断,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可怜鹿鸣一时大名便轻轻 地送在凤孙的手中。其实,凤孙不去结果他,他早已把身子掏 空,迟早要送在女人身上的,现在死在一拳一镖上,还不是一样 的吗?这时,刘戆见鹿鸣已死,被大千、红心将尸身背了就逃, 意欲追赶,凤孙拦住他,并向大千、红心高声道:
  “冤有头,债有主,鹿鸣万恶,自来送死,与汝等无干。汝 等放心走去,俺绝不难为你们的!”
  说着,便拉了刘戆进来。这时,第一个喜欢的就是小鸳,她 便拍手跳脚地好像小鸟儿一般地舞蹈起来,口中还连连地喊着凤 哥。凤孙一手拉了小鸳,一手拉了阿鸯,咧开了嘴,也是笑个不 停。那时,璧官也正喜欢得笑都笑不出来, 一面握着凤孙的手 说 道 :
  “大哥,真好危险呀,若没有大哥这一跃,恐怕此刻我们大 家已不能再见面了。你瞧,他这一拳的力量,直把坚厚的铁壁似的墙都给他打穿了一个窟窿,若是打在血肉的身体上,真不知要 变成什么的样儿呢!现在虽已除去了一害,可是这个仇是越结越 深的了,恐怕木江僧那里得知鹿鸣暴死的消息, 一定又有花样儿 来的哩!”
  小鸳听了璧官的话,心中忽有所悟,便对璧官道:
  “大哥,这里的白家庄恐怕有些靠不住了,依妹子的意见, 且把三妹暂叫刘大哥接到月儿溪他的家里去。”
  璧官道:
  “妹妹,你这是什么的话?”
  小鸳笑道:
  “哥哥,你这可不晓得了。”
  这时,阿鸯、蕊珠、刘戆、凤孙,个个都还不懂得,见璧官 问着,大家便静静地听小鸳回答出来。但是小鸳不立刻回 答,说:
  “大家且到客厅里坐下了再说,在院子中站着,不是太吃力 了吗?”
  于是众人便到客厅上,庄丁又搬上好茶,璧官又追问着她。 小鸳方始笑道:
  “刘大哥对于我这个三妹,不是有了两次救命的大恩吗?第 一次是从缪黑儿的手里夺回来,第二次便是他别出心裁地医好三 妹闷痘症,这两次的大恩,不是大家都晓得的吗?你想, 一介女 孩儿家,给一个陌生的男子拥抱在胸怀里, 一而再地竟有了两 次,而且又是受了他的救命大恩,这样,那女孩儿家的心里,不 是要抱着一生的奇耻,永远地不能忘却吗?既不能忘却这个奇耻,又不能忘却这个大德,且又不能把自己内心的苦衷向人家明 白地告诉,这样好端端的一个人,不是就要变成闷闷不乐的一个 病西施了吗?我瞧三妹前儿病中她梦里的呓语,我已早明白她的 心里事了。现在我想把三妹和刘大哥结成了一对美满的姻缘,且 叫刘大哥把三妹接到月儿溪去避一避。一则是恐三妹胆小,受不 起惊吓,二则是三妹到了月儿溪,便可把老伯和伯母的两具棺木 就便葬在月儿溪上。那刘大哥既有了家眷,三妹也有了一个归 宿 ,不是大家都很好的吗?”
  这时,大家听小鸳的议论,真是头头是道,件件周到,个个 都很赞成。凤孙在一旁心里想着:小鸳真是个天下第一有情人, 她自己既有意于我,便欲把阿鸯和璧官结成配偶,现在她又要把 蕊珠和刘戆也结成了一对,这样她真可称谓仁慈的爱神了。但不 晓得老刘和蕊珠的心里究竟怎样,这倒不能不先来征求他们的同 意,因笑道:
  “二妹的意思,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过我们先得来问一 问两人,可都愿意吗?”
  璧官听了,点头便对小鸳努嘴说道:
  “哎呀!妹妹你也不要一味地自己设想,你也得问问三妹的 意思呀!”
  这时蕊珠一听提及了自己的婚事,她早已逃到西厢房里去 了。小鸳笑道:
  “不要逃呀!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怕难为情呢?”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小鸳便拉了阿鸯的手,也随着赶到西厢 房里去。这里璧官也向刘戆问明他的意思,和蕊珠结成夫妻,到底愿意不愿意。刘戆一听凭空地能得了一个花朵儿般的老婆,心 中这一喜欢,几乎把他直乐得手舞足蹈起来,哪里还有不愿意的 吗?只恐怕王小姐心里不喜欢他,这倒是真的。平日一向直直爽 爽的刘戆,今天不觉也涨红了脸,羞答答地对璧官说道:
  “王小姐哪里会要我这样的戆人配对哩?大哥你不要代俺痴 心妄想了。”
  凤孙笑道 :
  “你不要客气,王小姐就很看中你呢!”
  刘戆听了,把手掩了脸笑道:
  “不该,不该,凤师怎么也取笑起我了?”
  璧官道 :
  “那么你不要管王小姐答应不答应,我只要先问你可愿意?” 刘戆笑道:
  “单是我 一 方面愿意,那有什么用处?”
  璧官、凤孙知道这是他愿意的表示,因笑道:
  “你自己说是戆人,我看你回答这两句话倒一些也不是 戆人。”
  刘戆听了,站起要走了,早已被凤孙一把拉了过来。刘戆力 虽大,到凤孙手里可就一些也强不得。凤孙笑道:
  “别忙,别忙,我们还没有得到对方的回音呢!你怎的就 走呢?”
  刘戆笑道:
  “我不走呀!我去洗洗手不可以吗?”
  正在这时,忽见小鸳已一跳一跳地从西厢房里走出来,满脸含了笑容,先向刘戆贺喜道:
  “恭喜,恭喜,刘大哥,咱们的三妹是已经应答。”
  凤孙、璧官听了,便也向刘戆拱手道:
  “那么我们也要贺贺你呢!”
  刘戆一见,回礼不迭,连说不敢不敢。这时,他的心里却是 欢喜得心花朵朵地都开起来。璧官便向刘戆说道:
  “今夜我便替你们再来办一个订婚酒, 一则替甘大哥祝胜利, 二则替老弟台贺订婚。”
  刘戆和凤孙便忙起来道谢。 一时小鸳真乐得好像一只黄莺 儿,东跳西跳地把大厅布置一下,又急急地告诉三妹去。此时庄 丁们知大爷为甘爷庆功,又为刘爷贺喜,个个都分外精神地杀猪 宰羊,忙个不停。
  不说这里大忙特忙。且说大千、红心两人把鹿鸣的尸身抬到  六塔寺下院, 一面通知江僧,说大师已被甘家小子一镖打死。江 僧听了,急急赶到下院,只见鹿鸣右臂已折断,脑后中着一镖, 早已一命呜呼。江僧见此惨状,心中愤怒,竟欲连夜赶到白家庄  和鹿鸣报仇。后经大千、红心再三劝道:
  “木大师,千万不要暴躁,他们庄上防备得铁桶相似,木大 师若一个人前往,这是万万去不得的。最好先把鹿大师的尸体先 行化葬后,再把上院、下院的众僧叫集, 一齐下山前去,却把白 家庄的前后团团围住。木大师由前门杀入,我们却从后院放火, 叫他的庄子付之一炬,化为平地。将甘家、白家兄妹杀得不留一 个,那时暂得释我们胸中的仇恨,显我们寺里的手段了。”
  江僧一听两人的话,却也有理,把连夜报仇的心思也就无形地打消了。但是还有一句话他不赞成,因说道:
  “甘家小子和白家小子捉来,把他碎尸万段,替鹿大师报仇! 对于甘家姑娘和白家姑娘,她们本来无关,你们千万不可伤她们 性命呢!”
  红心早知他的意思,便笑道:
  “这样也好,我们将她们活捉来好了。”
  江僧一听,正中下怀,拱手谢道:
  “好极了,你们瞧见白家的姑娘美丽吗?”
  红心道:
  “再好看也没有了,和甘家姑娘正是一对瑶台姊妹花。木大 师见了,管叫不想饭吃。”
  江僧一听,喜得心花怒放, 一面把鹿鸣化去葬好, 一面叫上 下两院众僧快快预备起来攻打白家庄。
  我的秃笔回头又要讲凤孙、璧官等众人大开喜宴,庆功贺 喜。他们众人已团团地坐了一台子,只见厅上高烧红烛,仿同白 昼一样。刘戆本来是个有说有笑、天真烂漫的人,今夜倒变成了 一个羞人答答的新官人。阿鸯、小鸳见他这个样儿,更加要捉弄 他取笑他。小鸳道:
  “刘大哥,今天是你和三妹妹的大好日子,我们应该各人贺 你俩一杯和合酒呢!”
  大家听了,都拍手大笑。正在此时,突见一个庄丁急急奔 入,大叫道:
  “众位大爷、小姐,不好了!六塔寺的木江僧带领了许多徒  众,各执枪刀火把,说是要围着咱们庄子放火,替鹿鸣报仇哩!”
   众人大吃一惊,个个面上失色。刘戆一听,便跃身跳起道:
  “咱们先迎上去杀他们一阵吧!”
  凤孙、璧官、阿鸯、小鸳四人听了,都说有理。各人遂去拿 取家伙,分头防备。欲知后事如何,且瞧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木江僧一打白家庄 甘凤孙巧遇毕鹤年
  
  木江僧自听了大千、红心两人的劝阻,本已打消连夜报仇的 心思,不料刚把鹿鸣的尸体用火化葬完毕,忽见山门外来了一个 跛足头陀和一个带发的女尼, 一见江僧,便口喊:
  “木大师,好多日子不见了,你和鹿大师两个人都好吗?”
  江僧一听,连忙把身站起, 一面伸出手来和两人紧紧地握一 会儿,口中打着哈哈喊道:
  “觉海禅师、慧云师太,你们来得正好呀!咱家正苦着没有 人替鹿大师报仇呢!”
  说到这里,忽然又挥泪向两人放声大哭起来。觉海和慧云一 见江僧这样的情形,心中真不胜惊讶,因急急地问道:
  “木大师,这是什么话?真叫俺们好难懂呀!”
  江僧只是号哭不止。觉海又道:
  “你这时且别伤心,说出了道理,也好叫俺们想法啊!”
  江僧因便收束泪痕, 一手拉了觉海, 一手拉了慧云,向里面走进去道:
  “这话说来很长,咱们里面来谈吧!”
  这时,三人坐在木江僧的密室里,小沙弥泡上好茶,江僧便 开始把自己受了甘凤孙小子两次亏的事说了,接着便道:
  “鹿鸣大师气不过,便替我去报仇,不料在白家庄竟被这小 子又一镖打死了。可怜鹿大师竟轻轻丢命在他的手里,此仇不 报,叫咱家怎能再见天下的英雄呢?”
  江僧说罢,不觉又大哭起来。觉海听罢,便也恨恨地切 齿道:
  “什么?有这样巧的事呀!俺的师兄铁臂道人和慧云师太的 姊姊慧贞师太都给毕鹤年小子一剑砍为两段,俺因探听得毕鹤年 在离尘岛被官兵杀得不能存身,这几天便要入川,故咱特地投奔 到这里来,意欲报咱们师兄和她的姊姊杀身的仇恨。不料鹿大师 也遭人暗算了,这真是天丧咱们的一臂了。”
  觉海说罢,竟也挥起泪来。慧云道:
  “现在事已如此,哭也无益。我想我们不如连夜前去,趁他 们不作防备的时候,把这甘小子捉来,跪在鹿大师的灵前做个祭 品。那鹿师虽死,不是也可以瞑目消憾了吗?”
  觉海道:
  “咱们把鹿师的仇先报了,然后请木大师再帮着咱们报师兄 和师妹的仇吧!”
  这时,江僧给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没有了主意, 一 面点头称善, 一面遂又叫大千、红心两人把六塔寺上下两院一百 多个的僧徒齐集大殿,个个手执阔刀,点了火把,连夜向白家庄前去报仇。大千、红心见寺中来了两个帮手,心中也非常高兴, 一面传令叫众僧齐集,一面叫执着火把,在大殿外候令出发。只 见觉海手持钢叉,慧云手持两柄利剑,江僧手持纯铁禅杖,大家 结束定当,却由大千持着朴刀,带了二十人为第一队,向前引 路。众人在后分队跟着,真是浩浩荡荡,杀奔白家庄来。
  时已二更天气,第一队刚从凤凰坡翻下,便见白家庄门外静 悄悄的,一无声息,大千心中很是得意,以为到了庄上,便可把 前后团团围住,放火一把烧去,不怕他们不被一个个地生擒活捉 了来。那时红心带了第二队,江僧带了第三队,觉海带了第四 队,慧云带了第五队,每队各二十人,正在向前疾进。江僧突然 见第一队方在走过庄前石桥,只听庄上一片喊声震天,那乱箭便 好像雨点儿一般地射来,却把大千带领的二十人射死了一半。只 听扑通扑通的一阵水花飞溅,那尸身则纷纷跌入庄前的小河里 去。大千冷不防庄上有这喊声,心中一慌,连忙抬头瞧去,只见 庄上却仍是一片黑暗,不见只影。但闻狂风沙沙作响,一时飞沙 走石,喊声又大响起来,好像有千万人马杀奔前来。大千心惊胆 落,不敢前进。说时迟,那时快,红心的第二队,江僧的第三 队,统统已向前拥上,却把大千他领的七八个剩余的人反而退在
  第三排了。这时,庄上又是一片喊声,一阵乱箭。江僧叫人纷纷 退后,吩咐众僧破口大骂, 一刹那间,只见庄门大开,火把通 明,却拥出左右两翼人马来。左翼为首的,是一个头系绿绸、身 穿红靠的少女,手拿一柄长剑。江僧定睛一见,认得是甘阿鸯, 心中非常欢喜,意欲把她引到僻静的地方,施用手段,先将她提 回山去。因此他便笑嘻嘻地对阿鸯喊道:
   “这不关小娘子的事,鹿鸣是你哥哥杀死的,你快叫你哥哥 出来好了,咱家不来为难你。小娘子你快随咱家去享福吧!”
  江僧话声未完,只见那右翼的首领早已一马当先奔杀过来, 见是白璧官。他手执宝剑,便指着江僧大喝道:
  “好个不安分的秃驴!半夜带领许多僧徒,胆敢来抢俺的庄 子吗?不要多胡说了。看剑!”
  说罢一声,早已一剑劈来。江僧一见璧官来势凶猛,便跳出 圈子,避过剑锋, 一面也大声骂道:
  “这厮好生无礼!”
  一面便用禅杖向璧官后脑上猛击过去。璧官兜转马头,躲过 一杖,就是拦腰一剑刺去。江僧早就拖杖纵身跳起。两人一来一 往,厮杀起来。这里阿鸯也早马到,红心也忙迎上前去抵住。这 边庄丁,那边众僧,大家都呐喊助威。四个人分作两对,杀作一 团。这时,大千趁着他们混乱之间,便领了四名僧徒偷偷地走到 庄后放火去。不料庄后树林里突然跳出一个红脸大汉,带领了十 多个庄丁,埋伏在草堆里,大声叫道:
  “何处贼秃,敢在这里撒野?老子刘洪等候好久了。”
  大千因被方才乱箭吓了一跳,此刻突遇刘戆从草堆中跳出, 手持亮晃晃的大斧,声如巨雷般洪亮,早已大吃一惊,冷不防刘 戆飞起一腿,早把大千手中所持火把踢下在地。大千见不是路 头,只好连忙把背上朴刀拔出,向刘戆兜头一刀斫来。刘戆不慌 不忙把大斧向上挡住。这一下相碰,大千不觉虎口大震,手疼非 凡。大千胆怯,刘戆力大,哪里战斗得过?但大千身轻,跳跃很 是敏捷,刘戆一斧劈到东,大千身子跳到西,刘戆一斧劈到西,大千身子又跳到东。刘戆见劈不中他,急得满头大汗, 一时性 起,索性向前猛力扑去。大千没防他会从正面扑来,一个站脚不 住,两人都跌在地上。大千被刘戆压在下面,竟是动也动弹不 得。刘戆哈哈大笑,一面偷出右手,将大千衣领抓住,把他头用 力揿在地上好像在蜈蚣岭上打虎的一般。大千给他打得透不过气 来,大喊饶命。刘戆一面大骂狗头,一面从地上拾起利斧,正欲 一斧斫下,却见庄丁们已一拥上前,取出绳索,口叫:
  “刘爷,待小的们将他捆缚,送到后院待大爷亲来发落。”
  刘戆一听,便叫他们捆缚得紧,不要把这厮放去。大千见身 子被缚,口中便大叫木师救命。刘戆一听,一阵狂笑,又把大千 的衣角扯下一块,搓成一团,满满地塞在大千嘴里。那时大千领 来的四个徒僧,已被众庄丁杀死一个,其余三个见大千被擒,便 向后就逃。刘戆 一 个箭步,大喝 一 声:
  “往哪儿逃?”
  只见三个人便惊得跌倒在地。刘戆大斧下处,早已血水飞  溅,一个个见阎王去了。刘戆还想到庄前去两面夹攻,正在飞步  转入弯处,突然横里迎来一人,和刘戆撞了一个满怀。刘戆抓来  一瞧,那人不是别个,却是蕊珠家的老仆高兴安。他一见刘戆, 便哭丧着脸喊道:
  “姑姑、姑爷……不好了!我家小姐被一个贼秃又抢着背 去了。”
  刘戆急道 :
  “庄门好好儿地关着,那贼秃从哪里来的?”
  兴安道 :
   “他从墙外跳进来的,请姑爷快快向东面去追回来吧!”
  刘戆一听,更不答话,提了大斧,急急向东追去了。
  且说庄前璧官、阿鸯和江僧、红心杀作一团。红心见他两人 骑在马上,用力向下一扫,剑光到处,但见僧头滚滚落地,这样 咱们不是很吃亏的吗?他因此舍了阿鸯,跳出圈外,悄悄吩咐众 僧,把他两人骑着的马用刀斩去。众人一听,个个奋勇上前。这 时阿鸯、璧官正在注意江僧禅杖,哪里顾及众僧暗算?江僧见两 人双剑并下,愈加把禅杖舞动得五花八门,左右招架, 一些没有 破绽可寻。三人约战了五十个回合,不料阿鸯的马脚竟被一个矮 子僧用刀斫去一只后足,那马负痛,便把足向上跳起,几乎把阿 鸯掀翻马下。璧官一见,连忙独力敌住。江僧见阿鸯的马突又跳 起丈高,向前猛力地冲去,把众僧都践踏得纷纷倒地。
  江僧此番前来, 一为报仇,二为阿鸯,今见阿鸯马已伤足, 跳到荒地前去,他哪有心思恋战璧官?因此卖个破绽,跳出圈 子,便紧紧向阿鸯追去。璧官待要阻拦,却被红心带领众僧团团 围住。璧官舞宝剑,只见雪花点点,鲜血飞溅,杀了一批又来一  批。这时,庄丁们也一拥上前,刀对刀,枪对枪。白家庄的门 前,差不多已尸横满地,血流成渠。
  且说这时阿鸯的马向前狂奔十里,看看力竭血枯,实在没有 气力再跑,那马竟慢慢地倒在地上。阿鸯只才放了缰绳,急忙跳 下马来,意欲赶回庄去。忽见江僧持杖早已追到,大叫:
  “小娘子,快快跟同咱家回寺去,一定给你许多好处。”
  阿鸯听了,不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骂:
  “贼秃!休得放肆,照剑。”
   两人便在荒野中的月光下又大战起来。一个上下飞舞,一个 左右开弓,剑来杖架,杖去剑挡。两人战了有一百多个回合,仍  是不分胜负。这时,大家正在想一个出奇制胜的法儿,江僧见阿  鸯一剑对准自己顶门劈来,一时心生一计,只听口中啊呀一声, 便急倒退数步,却把身子仰天跌倒。这个摆布,名叫“乌鸦晒  翅”。阿鸯不知是计,在黑夜中还道江僧果然中剑,心里喜欢, 便立刻飞步上去,又是一剑向江僧胸口刺来。江僧一见阿鸯果然  中计,冷不防飞起一腿,正巧踢中阿鸯的手腕,只听当地一响, 那口剑早已落地。江僧便顺手把禅杖在阿鸯小腿上轻轻一扫,阿  鸯觉得一阵酸痛,身子便摇了一摇。江僧见正是时候了,他便霍  地从地上跳起,轻舒猿臂,将阿鸯夹在腰际,向身后旋了一转。 那阿鸯的两手连同周身,早给江僧腰间围着的一条丝带软软缚  住。江僧见她不能动弹,心中一阵快乐,一手又把带子抽紧,好
  像老鹰抓小鸡般地把阿鸯带到鸡鸣山的六塔寺去了。到此作者只 好把阿鸯、江僧暂时丢开,回头再讲第四队的觉海、第五队的慧 云 了 。
  原来,觉海、慧云两队僧众,刚刚走到凤凰坡下,冷不防黑 暗中呼呼地放出两支袖箭,觉海眼快,连忙把头一偏,那一支箭  便向觉海的顶门上穿过,正中在坡下的松树上, 一支却不偏不  倚,恰恰中在慧云的小腿上。慧云见有了暗箭,连忙俯身把箭拔  出,一面向身后取出伤药敷上, 一面把里面衣服割下一块扎好。 这个时候,右有凤孙、左有小鸳从树林两旁飞神般把去路拦住。 觉海、慧云见果有人挡住去路,便拔出钢叉、利剑挥舞,向凤  孙、小鸳抵住。慧云在火光中见凤孙一表人才,英俊非凡,觉海见小鸳柳眉杏眼,樱口雪齿,真是个美貌姑娘。两人心中都非常  地爱慕,所以觉海直向小鸳进攻,慧云只向凤孙交战。四人战五  六十个回合,觉得功力悉敌,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四人心  中都暗暗喝了一声彩。这时,慧云见不能向凤孙取胜,心中突生  一计,把手中宝剑虚向凤孙一晃,却把身子跳出圈外,向前落荒  而走。凤孙恐她施用暗器, 一面着意防她, 一面向前紧追。慧云  恐凤孙不赶追来,却故意时时回过头来瞧凤孙。凤孙明知是计, 但心中想道:“谅你一个女子,我难道怕你吗?”所以仍不肯放  弃,紧紧相随,因此一个逃,一个追,看看约有五里路程。那夜  正是星月暗淡,不时有狂风起落,但见前面一带丛林风吹木叶, 其声萧萧,好像猛兽怒吼。倏忽之间,慧云早已不见影儿。凤孙  大喝一声:“妖尼!向哪里逃?”便又向前疾追。不料丛林之前, 却是一带溪流,那溪虽狭,却是颇深,凤孙一心只顾向前追赶慧  云,哪里防到前有一溪,所以两脚落空,身子便完全跌入溪水中 去了。慧云听见后面砰的一声,知道凤孙一定不留心跌入溪中, 不觉心中大喜,她便急回身,把背上负着的一网,轻轻向溪上一  撒。那时,凤孙正巧一跃上溪,不料正钻进在网内。慧云更喜得  心花怒放,连忙一手把网绳收紧,那凤孙的身子就好像被渔人捉  鱼般地早已罩在里面。慧云见了, 一面哈哈笑道:
  “我的好孩子,你不要急,跟了姑姑一道去,包你称心乐 意呢!”
  凤孙见身已被缚,又听她当面侮辱,口中便不住地大骂道:
  “妖尼!俺凤孙被擒,是跌在溪中,哪里是你的本领?你敢 当面糟蹋老子?”
   说罢,也冷笑了一声。慧云一听自己捉住的,原来就是甘凤 孙,心中一阵欢喜,又是一阵懊恼,因也向凤孙说道:
  “你这人真不知利害,你把鹿鸣一镖打杀,那江僧是要把你 的心肝挖出做祭品哩!你现在到底要活要死?要活的,那你能够 答应我一句话,我马上就可以释放你。你如不答应,我便将你立 刻交与江僧发落。”
  凤孙一听,不觉更加火上添油,因呸了一声,骂道:
  “不要脸的妖尼!要杀就杀,不必多言了。”
  正在这个时候,那小鸳也正向前追来,后面却紧紧地跟着觉 海。原来,小鸳见凤孙追赶慧云,唯恐有失,故弃了觉海,也向  后追赶上来。谁知觉海那厮偏偏追一阵,战一会儿,一路上耽搁  了许多时候,所以待小鸳追到,凤孙已在网中。那时小鸳一见凤  孙被妖尼用网缚住,便立刻飞步用力来抢,但后面的觉海亦已赶  到。慧云一面用剑抵住小鸳, 一面把网紧紧一抽,打了个结实, 把凤孙吊在一株大松树上, 一面挥动双剑来斗小鸳。小鸳见前有  觉海,后有慧云,林中地方又小,不能施展,她便纵身一跃,跳  出三丈路远的旷野上,舞动双剑,施展平生功夫,直取两人。觉  海、慧云哪肯示弱?各执家伙,夹攻小鸳。小鸳心中记念凤孙不  知有无受伤,心无二用,因此小鸳的剑法也渐渐地松懈起来,看  看有些招架不住了,那后面四十个僧众又是一阵狂喊厮杀过来。 小鸳心中一慌,那手中两把宝剑便被觉海、慧云两人击落在地。 慧云飞起一腿,小鸳纵身一跃,跳起丈高,那落下时又被石子一  绊,竟倒在地上。慧云方欲举剑劈小鸳。正在危急万分,突见前  面林中蹿出三个少年, 一个便是凤孙,其余两人不知姓名,年纪似乎更轻,只听为首的那个少年大喊:
  “妖尼!休得无礼!”
  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年手持一剑,早已到了眼前,他将慧 云要劈下的剑锋轻轻格住,只听嚓的一声,那慧云的宝剑早被削 为两段。不知那两个少年究竟是何人,且待下回再详。
  
  第十三回 削剑锋月□救弱女 断禅杖无意损金莲
  
  原来这两个少年,一个是张思明,一个便是毕鹤年。两人自 从台湾动身,不日到了四川,因贪赶路程,错过宿店,是夜经过 凤凰山,隐隐闻有厮杀的声音。他们便悄悄地寻到厮杀声处。思 明抬头忽见大松树上吊着一个人,便忙拉住鹤年道:
  “大哥,你瞧,那面树上吊着的不知是何人哩?”
  鹤年因便向被吊在树上的凤孙问明事由,由鹤年将凤孙解去 网缚。三人各通了姓名,凤孙又再三道谢,一面又说明前面旷野 上,自己的妹子正和妖尼、头陀恶斗。鹤年一听,远远望去,便 见林子外,果有三个黑影,正在混战。他们三人遂便飞步赶来, 正巧小鸳不敌,跌倒在地。慧云把剑砍下的当儿,鹤年不慌不 忙,他便将鹦鹉剑轻轻地向上一格,谁知鹦鹉剑削铁如泥,那慧 云的剑早已被削为两段。觉海见那少年凭空里突然把慧云的剑锋 削断,一时一股怒气从丹田直达脑门,再也压不下去,便就大喝 一 声 :
   “何方小子,敢在此放肆?”
  一言未了,遂将手中钢叉恶狠狠地猛力向鹤年打来。鹤年见 来势不轻,急忙把鹦鹉剑向钢叉一抵,哪知这个钢叉好似枯枝一 般,着了剑锋,便即寸寸断去。觉海一见,大吃一惊。慧云也自 知不是敌手,两人各打了一个招呼,便向后拔步飞逃。众僧这时 也早吓得落了魂似的,向后各自逃生。小鸳提了双剑,追杀一 阵,可怜众僧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便是凤孙连忙阻住她道:
  “二妹,我们且回到庄上再作计议吧!”
  小鸳听了,才收剑回来。凤孙遂又替他们三人互相介绍,小 鸳一听忙含笑向鹤年一福道:
  “久闻毕兄在离尘岛上干了不少除暴安良的事业,我等只恨 路远,未能识荆,今日得晤尊颜,又蒙援救,真是没齿不忘 大德。”
  鹤年道:
  “姊姊说哪里话来?俺等且到宝庄大家再长谈吧!”
  小鸳听了,心中更觉欢喜,遂即向前领引,抄近路返白家庄  去。作者回头又要讲白家庄前璧官和红心了。这时,璧官见阿鸯  的马落荒而走,心中正在着急,忽见江僧舍了自己,也急急地追  赶上去。璧官知这贼秃不怀好意,自己也正欲挥鞭向东追踪上去  援救阿鸯。谁知这个红心偏偏指挥众僧向璧官马前马后层层地围 上来,把璧官困在垓心。虽然竭力用剑锋向四周扫荡,终难把众  僧杀尽,一时杀得七窍中生烟,三尸魂暴跳,情急智生,他便立  刻从身旁取出一镖,觑定了红心的面门,猛可地掷来。红心冷不  防被这一镖打来,待欲躲避,早已来不及了,那支镖不偏不倚,恰恰中在红心的右眼上。红心哎呀一声,身子向后便倒。众僧见 他鲜血满脸,知受重伤,连忙把他抢去。这时,围着璧官的僧徒 已散去一半,其余一旁不知就里,但见众僧纷纷后退,亦遂无心 恋战,个个胆怯,向后狂奔逃命。璧官追杀一阵,众僧有的逃不 及,自相践踏,有的都挤到小河里去,一霎时,白家庄前只剩倒 地尸体。众庄丁又虚张声势,追杀一阵,众僧逃至半路,正值凤 凰山退下的僧徒也到,知各路都败,大家会在一起,个个垂头丧 气地回鸡鸣山去。璧官见红心已死,众僧已退,他一心记挂阿 鸯,正欲向前追去。忽见兴安走来报告道:
  “大爷,我家小姐已被一个黑脸强徒抢去了,刘姑爷已向东 追去,请大爷也快快赶上去吧!”
  璧官一听,知道贼子众多,各处摆布,因忙吩咐众庄丁好生  看守庄上,自己连加一鞭,往六塔寺追寻阿鸯和蕊珠去。哪知马 正行到山坡前,突然见东面横路里蹄声嘚嘚,有一马飞奔而来。 璧官见那马时,只见全身雪白,四腿起着红点,好像朵朵桃花。 璧官性本喜马,见此名驹,正是桃花雪里红。心中正在惊喜,忽  听来骑娇声喊着白大哥,璧官连忙收住缰绳,仔细向那马上望  去。只见马上驮着两个美人,一个正是三妹蕊珠,一个却好生面  善,一时记不起来了。这时,来骑已到面前,璧官猛可想起了, 这位美人正是李如渊的夫人薛月镕。月 此时年虽四十相近,但  花容月貌,仍不减当年风韵,远望去犹盈盈如二十许人。璧官于  两年前,在峨眉山麓曾和他夫妇俩聚首三日,现在异地重逢,心  中自是非常欣慰,因便忙招呼了。月溶笑道:
  “白贤弟好记性,倒还认识我吗?”
   璧官笑道:
  “怎的不认识呢?”
  蕊珠问璧官疾驰马匹到哪里去,璧官道:
  “俺正来找三妹呢!”
  说着,一面便殷勤招待入庄,延至中堂。彼此重新见礼,庄 丁献上香茗。璧官把手一拱问道:
  “李夫人从哪里来?不知何以得与三妹相遇?”
  月镕道:
  “我因罗家璇珠妹妹约我于月初共到成都相会,道经狮子山, 至半途,忽然撞着一个黑脸大汉,控马前来。我见他背上负一女 子,用帕儿裹扎她的双目,那女子又哀哀地啼哭,知系绿林中 人,不是善类,因便用芙蓉剑指着他,叫他快把那女子留下。那 黑脸大汉说这个女子是他的妹妹,因与夫家婆婆不合,故而啼 哭。我听了便即哈哈笑道,好一个瞒天大谎,你想瞒过我吗?既 然是你的妹子,那两眼上包着帕儿,不是要闷死她吗?他给我这 样一问,便没有话说,一时恼羞成怒,他便拔着长剑来斗。我瞧 他来势凶猛,一面也把剑来相挡。谁知不到两个回合,他的剑早 给我芙蓉剑削成数段,我便趁势把他背着的女子抱过来,仔细一 问,方知是白贤弟的义妹,故而把令义妹亲身送下。”
  蕊珠听到这里,又哭向璧官道:
  “妹子若没有这位李夫人相救,恐怕今生就没有再见面的一 天了。”
  璧官听了,一面抱拳向月溶再三道谢相救盛情,一面又问蕊 珠那强徒的面目。蕊珠道:
   “大哥,你道这可恶的强盗是哪个?就是上次的缪黑儿呀!”
  璧官哦了一声,方欲再问,只见门外又走进凤孙、小鸳,并 有两个不相识的少年。月镕一见,连忙把身子站起,向那少年握 手,口中又笑着叫道:
  “毕贤弟,怎么会在这里相晤呀?真是比约着的还好了。”
  鹤年也忙笑道:
  “薛姑姑何日到此?罗家姑姑有没同来?”
  这时,凤孙又把大家彼此介绍明白,璧官大喜, 一面吩咐摆  席,一面又问凤孙、小鸳可有瞧见大妹妹阿鸯和江僧两人追赶。 小鸳道:
  “我和凤哥埋伏在凤凰山脚下,后来和一个跛足头陀、 一个 带发女尼互相大战起来。不料那女尼引着凤哥向丛林中追去,凤 哥不知丛林面前乃是一道溪水,因此失足跌下,等到凤哥跃起, 谁知竟中了她的暗算,把凤哥用网缚住绷紧。等我前去相夺,却 已被她吊在树上。这时,他们两个又很得意向我夹攻。我因心里  记挂凤哥,手中一松,又中了他们两腿,却把我手中双剑踢落地 上。正在危急万分,幸有毕大哥到来,把小妹救起,而且同时凤 哥亦已脱网。毕大哥真是我们的再生恩人了。”
  璧官听了,又连连向鹤年代妹子道谢相救之恩,鹤年谦虚一 番。凤孙又忙问阿鸯究竟怎么一回事。璧官因把阿鸯的马足被  斩,落荒奔逃,江僧追赶,自己又被红心包围,不能一同赶上。 后来杀退众僧,又听三妹被劫,正欲前往追寻二人,幸喜李夫人  已把三妹救来,强徒原来就是缪黑儿的话告诉一遍。鹤年听了, 忙又向璧官、凤孙道:
   “令妹此刻还不回来,我想非得小弟前去走一遭不可,否则 令妹恐怕便有危险呢!”
  鹤年说罢,便欲向外寻去。凤孙、小鸳、璧官见他这样侠 义,心中佩服,璧官一面叫道:
  “毕大哥远道而来,岂敢再劳大驾?俺想还是俺们兄妹两人 去吧!”
  凤孙道:
  “哪里话?白贤弟还是招待远客,俺和二妹两人去好了。”
  月一见他们都这样地争着要去,恐怕反而误事。因便对大 家说道:
  “这是救人性命的事,请大家不要客气,我瞧还是小鸳妹引 道,毕贤弟和我三个人前往救阿鸯妹回来。这里凤弟、璧弟两人 保守贵庄,万一再有人来,请你们两位完全负责任。”
  思明在旁道:
  “薛姑姑的话真爽快极了,请大家就照此办吧!”
  一时众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再说月溶、鹤年、小鸳三人,各带宝剑上马,由四个庄丁执 着火把, 一路向鸡鸣山进发。此时五更向尽,天已微明,远近村 庄,但闻断断续续的鸡鸣声音从晓风中吹到三人耳中。月 一 听 鸡啼声,知前面山脚是已有人家,因用目远远望去,但见矮矮篱 笆中,有一缕灯光透出,因便向小鸳问道:
  “这是个什么所在?”
  小鸳道:
  “这个去处,便是鸡鸣山的后山,地名叫方鲍陈,因山下住的人家并没有外姓,只方、鲍、陈三姓故也。”
  月溶把头一点,拍马从矮篱笆过去,但听里面有人说话和嬉 笑声隐约传出。这个时候,那茅屋中的灯火突然熄灭,说话声和 嬉笑声也竟顿时寂然。月熔知屋内说话的人一定已发觉外面有 人,故而停止, 一时心中颇疑,遂轻轻跳下马来。鹤年、小鸳又 叫庄丁把火把灭去,并嘱他们把三匹马拴在树上。鹤年乃纵身到 茅屋的隔壁人家屋上。只见那家人家却很是勤俭,这时,老清早 屋中已坐着一个年纪五十余岁、面目黧黑的乡人,门外又坐着一 个五十不到的妇人。鹤年一瞧这两人好生面熟,但一时想不起 来,只听那个老汉对那妇人说道:
  “昨晚这个贼秃又到方寡妇家喝酒作乐, 一直到此刻方才没 有声息,真是吵得邻家都不能安静。”
  那时门外的妇人一面手织草履, 一面对老的说道:
  “你轻声些吧!不要给他们听了又生是非。我听昨夜四更不 到的时候,这贼秃好像什么地方又弄来一个女人,叫方寡妇再三 地劝她顺从。那个女子倒是个三贞九烈,不但不肯听从他,而且 还给她破口大骂一顿。”
  鹤年听了这两句话,心中早已明白,想用不到上鸡鸣山去 了。他便从那家的屋顶跳到方寡妇的屋上,只见月  、小鸳两人 也正贴耳在屋面听屋内的动静。鹤年一见,便向她们两人做个手  势,他便把身子跳到地上,走近窗旁,用剑尖破窗而入。不料窗  户开处,窗中先有一镖飞出。鹤年把身子倒退两步,把头一偏, 只听哧的一声,那镖早已给鹤年用嘴衔住。说时迟,那时快,窗  中嗖嗖地又是四镖射出。鹤年叫声来得好,把鹦鹉剑举起,只听当当的四声,那镖早已落地。那时小鸳、月溶都也跳下地上,小 鸳遂大声喝道:
  “贼秃,不要放冷镖,你敢出来和姑姑见个高低吗?”
  原来这个人家正是江僧的外室方寡妇家,江僧自白家庄把阿  鸯引到黑暗处,用“乌鸦晒翅”的法子把阿鸯的手中剑踢落在  地,又用腰间丝带把她缚住。他想把阿鸯送到后山方寡妇处去, 好叫方寡妇劝劝她,或者能够相从,岂非美事?不料被阿鸯大骂 一顿。此时江僧竟将她关入地道,意欲压服阿鸯。自己却和方寡  妇饮酒取乐,正在吻嘴吮舌的当儿,忽听外面有马蹄声音徘徊此  间,江僧知是白家庄有人来了,他急忙将灯火吹熄,叫方寡妇躲  藏起来,他便在房中静候。果见窗户开了,他便一连五镖飞出, 哪知都被鹤年打落。此时又忽听小鸳娇滴滴的骂声,江僧心想: 原来又是姑娘!他心中倒又快乐起来,以为又有一个好姑娘送上  门来,所以他便挺身而出,手持禅杖来捉小鸳。此时江僧飞身跃  出窗外,一杖当先。鹤年、月 隐在左右,江僧只管向前直取小  鸳,不料斜岔里突有双剑斫下。江僧左右一顾,见一个是半老徐  娘,一个是黄口孺子,哪里放在心上?舞动禅杖,进攻三人。谁  知月 的剑光到处,只听嚓的一响,剑和禅杖相碰,视禅杖竟被  削去一角。江僧方才觉得此剑厉害,他便把禅杖避过剑锋,声东 击西,向上挥下,竭力向两人抵抗。那小鸳的双剑又向江僧兜心  刺来,江僧虽然武艺高强,怎敌得过四把宝剑流水般上下飞舞、 左右交攻?于是他便将全身功夫运用出来,舞动禅杖,由一支花  变成二十四番,再由二十四番,化为四十八、九十六番,再回复  到混元一气。鹤年、月见他无懈可击,鹤年不觉大怒,遂卖个破绽,回身一剑,江僧知自己禅杖可以与平常的剑相拼,也有把 剑折断的可能,他只知月溶的剑厉害,却料不到鹤年也有此种利 剑,他便把一杖挡住。哪知鹤年的剑锋正削在禅杖的中心,只听 当的一声,那禅杖已挥作两段。不料断下的禅杖齐巧打在小鸳的 右足上,只听小鸳哎呀的一声,一个立足不稳,那身子却倒在地 上。月镕一见,连忙前来相救。江僧此时突见杖断,心中大吃一 惊,他便趁这个当儿跳出圈子,纵身上屋,飞步逃回六塔寺中去 了。欲知阿鸯怎样救出,小鸳是否有伤,且待下回再详。
  
  第十四回 裙儿飘扬淫妇显丑 宝剑出匣地道生光
  
  鹤年一见江僧纵身上屋逃去,他也正欲跟着跃登屋顶,突见 隔壁屋中的那个老人飞步奔出来,急向鹤年一把抱住,口中又连 连地喊着道:
  “鹤年,鹤年,我的好甥儿,我道你是已落水死了,哪里晓 得却在这里?你真害得我好找,累得我好苦呀!”
  那老人说罢,眼泪便断断续续地滴得鹤年一身。鹤年冷不防 被他抱住,心里倒吓了一跳,这时又听他叫自己为甥儿,因忙向 他仔细一瞧,忽然想起六年前翻身落水,走到张仙洞吃仙果得宝 剑的一番事来,现在这个老人大概就是自己的舅公尤兴了。但他 本住在河南杞县地方,现在又怎么会住在这里呢?因此,鹤年也 忙对那老人叫道:
  “你这位老人家到底是不是俺的舅公尤兴呀?”
  尤兴一听鹤年尚认识自己,心中不觉大喜,便叫道:
  “我的好甥儿,你究竟这几年在什么地方呀?”
   鹤年见果是自己舅公,心里也自喜欢,连忙跪在地上拜了四 拜,道:
  “啊!你真是我的舅公?”
  尤兴连忙扶起, 一面告诉他道:
  “甥儿呀!你真不知这江僧的厉害哩!一个月里死在他禅杖 下的正不知要多多少少人呢!方才你们杖剑相击,我在门外已瞧 了许多时候。此刻他虽然逃去,他山上寺里尚有许多机关埋伏, 我甥是万万不可轻往的。”
  鹤年听他说得这样详细,因又把阿鸯的事向他问了一遍。尤 兴把嘴向隔壁窗里一努,鹤年便即会意。尤兴又问他现在怎么有 这般大的本领了。鹤年道:
  “此事说来话长,待甥儿干了正经,再详细地告诉舅公吧!”
  说着,方欲移步入内,见小鸳犹是手握金莲,紧蹙双眉,好 像非常痛苦,却又十分羞涩模样。月溶问她怎样,小鸳低头不 语。月镕知她疼痛,因把她扶到窗口石凳子上坐下,给她轻轻地 抚摩着。小鸳乃假作无事道:
  “不要紧,不要紧,我且在这儿坐一会儿好了。”
  鹤年不好意思说什么,他便自管走进屋内去寻方寡妇,只见 房中杯盘狼藉,残肴犹存,却只不见有方寡妇。原来,屋后有小 门一扇,直通后山。鹤年便到半山各处找寻,忽见蔓草堆里,有 绿绸裙角一方,随风飘拂。鹤年心中暗喜,遂蹑足前往,轻轻把 裙角一拉。谁知鹤年力大,虽然是万分放松轻,但在常人要算猛 力地一扯了。这时,那裙角竟跟着鹤年的手扯掉了大半幅,只听 一阵哎哟哎哟妖声怪气的叫声。鹤年知道这人一定是江僧的 妇无疑了,便愈加要把她拖出来,问明阿鸯的下落。那时,这妇人 的裙子既被鹤年扯去了大半幅,那裙里忽然露出雪白粉嫩的两条 小腿膀来,腿下却一双半中大的莲船,也没穿鞋袜。鹤年便用力 把她拉出蔓草外面,却见那妇人长着一副瘦削的瓜子脸,满脸又 涂着红脂白粉, 一见鹤年,便口喊大爷饶命。这时,鹤年见那妇 人站着,把身儿向左偏着,仔细向她下面瞧去,只见她的破裙里 面却又露着白白的大腿、胖胖的臀尖。鹤年心中很觉奇怪,想了 一会儿,方才明白,原来这个妇人却是不曾穿着裤子。鹤年一面 呸了一声,一面把剑尖指着妇人,大声怒叱道:
  “好个不要脸的婆娘!你快把方才和尚抢来的姑娘藏在哪里? 好好地从实说出。如说半句谎话,俺便把你结果性命。”
  方寡妇一听,知道这事实在难以隐瞒, 一面跪在地上求饶, 一面只好战战兢兢地招道:
  “大爷息怒,待小妇人说给你听是了。”
  这里鹤年叫她从实招出。
  且说那边月 正在把小鸳的三寸罗袜脱去,细瞧她右足的伤 痕。谁知小鸳这双金莲实在裹得太以细小,现在冷不防地遭这半 段禅杖重重地打下,那足尖的大趾竟给它打断,罗袜上沾染着一 片模糊的血渍, 一时竟不能着地行走。幸月  身上带有接骨药 粉,月 便将它搽抹敷上, 一面又重新叫她宽宽地裹好。可是小 小的弓鞋,再也穿不进去了,只好把弓鞋交与小鸳,拴在怀里, 一面向她道:
  “妹妹,我看你先行回庄去吧!这里的事且由我和鹤年办去 好了。”
   小鸳听她这样说,也只得如此了, 一面忙又向她道谢。月溶 因扶她上马, 一面吩咐四个庄丁好生陪伴小姐回庄。庄丁答应, 便保护着小鸳回白家庄去。
  月  见小鸳去远,她便也寻到后山来, 一见方寡妇露着半身 白肉立在鹤年的面前,月 倒代她害羞得脸微红,便见她一些也 不怕难为情呢!鹤年见了月溶,喊姑姑道:
  “你快来问这不要脸的东西,把鸯姊到底藏在哪里?”一面又 问小鸳。
  月溶道:
  “她已先回庄了。”
  说着,便问方寡妇快快招出,否则一剑两段,休想活命。方 寡妇道:
  “你家姑娘是给我们大师藏到后山脚下的地道中去了。这个  地道,本来是直通六塔寺的方丈室,因为上年来了一个贩卖刀剑  的山西客人,他身边带了五把宝剑、两口宝刀,又有雪白的花 银。不晓得怎样地一来,触怒了大师,大师便将他幽禁在地道  里。不料只过两夜,那个山西客人竟饿死在地道里了,大师着人  把他的身子用火焚化了。谁知从此以后,地道里便有神鬼出现, 黑夜里更不要说了,就是白天里,也觉得阴风惨惨,冷气森森, 好像鬼哭狼嚎的一般。地洞里面有时竟显出一片红光,有时又有  数点青磷,更觉可怕。因此大师到我家来,便不再走地道了。现  在隔了许久时候,恐怕里面还有许多毒蛇、蜈蚣哩!”
  鹤年听到这里,便又大声喝住道:
  “住了!你快领咱们到地道里去,否则,哼!”
   说到这里,把剑向她胸口要刺模样。唬得方寡妇叩头不已, 连 说 :
  “大爷,我告诉你知道是了,从这里山脚数去,第五株大松 树底下便是入地道的门口。”
  鹤年听罢,便一把将方寡妇拉住,她叫亲自陪去。方寡妇没 法,只好在前引道。月 从站着地方数起, 一株松树,两株松 树……直到第五株松树底下,果见有白石一方。方寡妇走到白石 上面,轻轻地把它一踏,只见那石便向左移开,露出一个洞来, 只容一人出入,望下去黑暗得不见一物。鹤年向月 道:
  “姑姑,你且看住她,容俺进去一探吧!”
  月  忙阻止道:
  “毕弟且慢,你不必进去,你先在外面喊甘阿鸯的名字 好了。”
  鹤年一听这话不错,他便俯下身去,朝着地道大喊:甘阿 鸯!甘阿鸯!不料喊了半天,却不见有人答应,而且里面果然阴 风惨惨,冷气逼人。鹤年不觉毛骨悚然,便回过头来,向月 怔 着。月 见喊不应阿鸯,以为一定方寡妇说谎,欲暗害他们,因 也不禁大怒,圆睁凤目,对她怒叱道:
  “好大胆的贱妇!你敢欺姑姑吗?你说人在里面,怎么竟一 些也没有声息呢?你如果还不再实说,看咱也要杀你了。”
  月 说罢,提着剑向她一晃,直吓得方寡妇两腿战栗得好像 弹琵琶般地抖起来,脸急得白纸一样,哭着道:
  “小人哪敢欺骗奶奶?这…… ·这…… ·是我亲眼瞧大师关在里 面的。怎么会没有了呢?想来给她逃走了,不然我又哪里晓得 哩 ? ”
  说罢,她便扑的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月听了这话, 倒也吃惊不小,心想不要真被毒蛇吞了吗?这时,鹤年已放胆步  入地道里去,只见里面一片漆黑,一阵阵的秽气触鼻,险些让他  呕了起来。鹤年即把怀中取出避毒药放在鼻中,按步慢慢地摸索  过去,口里又大喊阿鸯姊姊!约走了百步路程,里面更加阴森可  怕,如乎有鬼神号泣声音。鹤年心想:这地道究竟有多长?里面  不知果有毒蛇、蜈蚣吗?而且又这样黑暗,不要俺果中了贱人的  计吗?想到此,也不敢再前进了。正在这时,忽听哧的一声,地  道中竟隐隐地亮了起来。鹤年低头一瞧,原来自己的鹦鹉剑已出 匣五寸许了。鹤年一见,不觉大喜,连忙拔剑在手,放胆前进, 约走了二三里的路程,突然有光透入。鹤年把剑锋向上划开,仿  佛是个初开的洞,下面有块大石,石上隐隐似有红光射出。鹤年  颇觉奇怪,走近一瞧,却并无一物。他便跳上大石,向洞口跃出 洞外,只见外面却是鸡鸣山的中段。他深深地换了一口新鲜空  气,便觉精神爽快得多,回头再行细察这个泥土洞,分明还是新  掘开的。鹤年自己哦了一声,心中便有一半明白,这一定是阿鸯  姊从这里逃出的痕迹了。鹤年想着,心中略安,他也不再回进洞  里,向外面兜了转去,仍回到月 立着的山脚下。只见月溶仍在  逼着方寡妇,叫她说出真情,方寡妇只是哀求。鹤年忙叫声姑  姑,月 回头,突见他从后面过来,心里惊奇了不得,忙问怎 样。鹤年把下去情形告诉一遍,月方始安心。鹤年道:
  “这个淫妇,真不要脸!俺给她留些警诫。杀了也是污俺宝 剑的。”
   说着,便一脚把方寡妇踢倒,那裙子一掀,便露出整个光圆 白嫩的屁股来。鹤年挥起一剑,竟把她的臀上两片高高的白肉削 了下来。方寡妇大叫痛呀一声,便就没有声息了。鹤年还斥道:
  “问你下遭还敢不穿裤子、尽爱风流吗?”
  月  见方寡妇的屁股已被削得血红体平,真是又痛快又滑 稽,直把她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 一面回过身来,不好意思瞧 看,一面又向鹤年道:
  “这样看来,那阿鸯是已逃走了。”
  正在说时,突见方才陪小鸳回去的四个庄丁又急匆匆地奔 来,口中大喊道:
  “薛太太,毕大爷,我家大爷说鸯小姐已经安然回来了,请 你们两位也快快地回去用饭吧!”
  月溶、鹤年听了,心中很是欢喜, 一面答应着, 一面便走了 过来。这时,忽见尤兴也匆匆过来,向鹤年道:
  “我的甥儿,我在家中已烧好鸡子和小米粥,请你和这位奶 奶大家先去用些吧!”
  月溶欲待不去,只碍尤兴这样地殷勤招待,不好意思回绝, 因叫庄丁把两人坐骑拴在门口,吩咐他们先自回去,我们随后便  来。月 和鹤年到了尤兴屋内,陈大嫂望着鹤年道:
  “这孩子就是鹤年,啊呀!长得这么大了。”
  鹤年一见,知道就是抚养自己成人的舅婆,因忙上前请安问 好。陈大嫂拉了他手细细地问了一大套。鹤年恐怕白家庄人等得 心焦,又恐这里不便,因向尤兴道:
  “这里耳目众多,恐怕连累舅公,我看还是改天再来瞧你,或者你老人家到白家庄来瞧我,舅公的鸡子只好心领了。”
  尤兴一听这话,颇觉有理,因也不敢再留,月溶、鹤年便即 上马回庄。
  此时,天已大明,农人都已背了犁锄,出庄工作。月、鹤 年骑在马上,正笑谈江僧禅杖的没用,只见前面也有一马一骡缓 缓地行来。月 眼尖,瞧了便向鹤年说道:
  “毕弟,你瞧前面的马上骑着的男子,真好像是尚秋帆妹夫 呀!还有一个女孩儿,大概是他女儿尚小珠了。”
  鹤年听了,仔细望去,连道:
  “不错,不错,姑姑的眼力真好。你瞧那骑在骡上的女子, 不是肩上还有只鹦鹉吗?那她一定是璇珠姑姑了。”
  月给他一说,便即拍马上前,口中还连喊璇珠妹妹。那来 骑见前面有人叫她,便即停骑不前。月 马到,那人早已跳下马 来,一面口喊姊姊, 一面大家紧紧把手握住,两人便各诉别后情 形。这时,秋帆和他女儿小珠也正和鹤年握手细说。鹤年道:
  “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我们大家且到白家庄再说吧!”
  一时各人便又上马前进。只见前面一带绿竹,东西两湾流 水,璧官却立在庄前,指挥庄丁扛抬尸体到后山万人坑中去埋 葬,一面把地上血渍打扫清洁。正在忙碌不堪,突见鹤年、月溶 又和一位中年的太太、 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又有一个十四五岁 的姑娘,笑盈盈地并骑走来,璧官连忙上前相迎,又吩咐庄丁, 把各人牲口牵到后面去喂料。鹤年首先问道:
  “白大哥,甘阿鸯姊姊可曾真的回来了吗?”
  璧官道:
   “回来了,有劳两位,小弟实在很是感激,大家快里面 坐吧!”
  只见里面阿鸯、小鸳果都在着。 一时白家庄上又热闹非凡, 彼此统统介绍明白。阿鸯又深深向月 、鹤年道谢。要知阿鸯究 竟如何脱险,只好待下回里再说了。
  
  第十五回 暗里有误小珠认蕊珠 美中不足鸳剑无鸯剑
  
  这时,白家庄上真可称为群英大会了,只见草堂上东西摆着 东西席。东席坐的是尚秋帆第一,甘凤孙第二,毕鹤年第三,张 思明第四,白璧官末座。西席坐的是李夫人月溶第一,尚夫人璇 珠第二,甘阿鸯第三,尚小珠第四,王蕊珠第五,白小鸳末座相 陪。璧官执壶在手,向众侠敬酒一杯,猛可想起刘戆,他为什么 还不回来。因便喊庄丁问道:
  “刘大爷怎么到此刻还不曾回来?你们方才从鸡鸣山回来, 可有听见什么消息?”
  庄丁道:
  “刘爷自捉了一个向后院放火的和尚,他缚紧了后,交给小 的,关在后院里,不知大爷此刻可要提来发落?刘爷自己他是去 追蕊珠小姐的。”
  璧官听了,向凤孙望着道:
  “这可好了,三妹已回来,他不知追到哪里去了呢?”
   凤孙道:
  “叫庄丁们左右附近去找找吧!”
  璧官因吩咐两个庄丁向鸡鸣山、月儿溪分头找刘爷去。又叫 两个庄丁把那放火的和尚拿上来。庄丁答应下去,没有一会儿, 见两个庄丁拥上一个斜目歪嘴、头有刀疤的和尚推到前面来。众 人见他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都忍不住失笑。璧官便向他 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六塔寺出家有几年了?”
  大千道:
  “咱的名字叫大千,在寺里剃度不到三年。”
  璧官道:
  “你们寺里装有多少机关密室?曾经谋杀几个人?藏有多少 女子?”
  大千道:
  “这些小僧都不曾知道,小僧在寺中只管打扫佛地,别的一 概不知。”
  璧官冷笑一声,大怒道:
  “你们当家的凶恶淫毒,还有哪个不知?快给掌嘴二十。”
  庄丁一听,便狠命向大千脸上乱打。大千哀求道:
  “当家作恶,小僧真的不知,还求大爷饶命!”
  璧官因为今天众僧已死了不少,不忍杀戮太多,因大喝一 声道:
  “本当把你一刀杀死,现在姑留汝命,把你这两耳削去,叫 你且到佛前去忏悔。以后汝若不改前非,汝命恐怕早晚难逃俺的手中。”
  璧官一声命下,庄丁早已拔出刺刀,将大千两耳嗖嗖的两 响,血淋淋地割了下来。 一面将大千拉转身子,飞起一腿, 说 声 :
  “去吧!”
  大千向前一冲,险些一跤跌下,庄丁又把他捆缚解脱,大千 便早已抱头鼠窜地逃出庄门去了。那时,西边席上的小鸳、阿 鸯、小珠见璧官这样发落,心中很是赞成,而且又觉有趣。三人  究竟还带孩儿气,当庄丁把大千两耳割下时,她们都一阵拍手, 还哧哧地笑了起来。只有尚秋帆心中不以为然,深恐不足示惩, 徒招冤仇,不如一刀干净,但现既已放去,也就不说什么了。
  此时大家个个心中欢喜,举杯照饮。但是蕊珠心中甚不自 然,她一心想着刘戆,为了自己拼命追去,不知会不会遭意外, 所以她只凝眸出神。月 见小鸳谈笑如常,因又问她足伤怎样  了,叫她应该忌酒半月。小鸳听了,也醒悟过来,忙把头一点, 便就停杯不喝, 一 面道:
  “自搽了姑姑伤药,疼痛已好了许多。”
  说着,又向众人笑道:
  “对不起得很,那么咱不奉陪了,各位多喝 一杯!”
  璇珠道 :
  “白妹妹,你不要客气。”遂又问怎样受伤。
  小鸳告诉了 一 遍,因见蕊珠和小珠都呆呆坐着,便忙笑道:
  “尚小姐,你不要做客了,怎么三妹也不喝酒呢?”
  说时,又瞧着她们两人。只见小珠的容貌和举动却竟和蕊珠一式无二,小鸳瞧得呆了,便大声向阿鸯叫道:
  “大姊姊,你瞧尚家小姐的容貌,和我们三妹真好像是一个 人呢!”
  众人给她这样一说,便都把目光移到尚小珠和王蕊珠的身上 去。两人原是坐在一排,个子又是一样高低,只见一个是淡扫蛾 眉,一个是月上初三, 一个是秋波活活, 一个是秋水盈盈,两两 比较,真好像是一对姊妹花,大家都称奇不已。小珠和蕊珠望了 一眼,也各哧哧地笑了。两人便亲亲密密地谈起来了。此时璇珠 却又想起昨夜路中的事来,因对月溶笑道:
  “姊姊,我说给你听一桩笑话吧!”
  璇珠还未曾开言,却又先拍手拍足地笑起来。众人见她这样 好笑,因忙问道:
  “你快说呀!你自己尽笑,我们却仍一些不知道呢!”
  璇珠因道:
  “昨夜四更天气,咱们愚夫妇和小女正路过石家堡地面,不 料横路里突然蹿出一个红脸大汉, 一见小女,他便猛可地一把抱 去,口中还连连喊着'珠妹,你不要吓,俺是来救你的’。他说 了这话,便向前疾奔而去。那时,我瞧这个人的情形,颇很如渊 兄的高足祁小八模样,我便拍骡上前,大喊:‘小八,你怎么啦? 把我的女儿抢了去!’秋帆见他不问情由,抢了就跑,当然不是 好人,因也拍马追赶。大约赶有二三里路程,只见他逃入一户人 家,把小女放下,回身出来又向咱们大骂‘狗强盗,你把俺的珠 妹抢去,还敢追上门来吗?不要走,来来来,吃俺的一斧吧'! 说着,便把斧向秋帆顶门劈下。秋帆一见,连忙把剑挡住, 一面也怒叱道:‘你这厮好生无礼,怎么我的女儿,强说是你的妹子  呢?'这时,小珠也从那家出来,握了拳头,就向那大汉背后擂  鼓般地敲着。那大汉回头见小珠也打他,他便放声大哭起来道: ‘我不要做人了,怎么珠妹也打起我来了?难道你一夜工夫就不  认识你大哥了吗?’那时,我和秋帆听他的话,竟好似个疯子。 暗想:这个人一定是神经受着了什么刺激,要和他讲理,是讲不  明白的,因此我们也不难为他,便各自上马走了。谁知不到数  步,他却又赶了上来,定要夺我的小珠去。小珠本来早要动手  了,因为当初他叫着小珠名字,小珠还以为或许是相识的,所以  还留一些情,现在见他强要把自己抱去,你想叫她羞不羞呢?她  恼起来,就要给他三支袖箭,我连忙阻住不要伤人性命,待为娘 给他些教训是了。因便跳下骡来,狠狠地将他打了一顿,他方才  倒在路上不敢再追了。诸位你想,这个事不是大大笑话吗?”
  璇珠说到此,小鸳、阿鸯咦咦了两声,正要问时,忽见庄门 开处,两个庄丁扶着刘戆一拐一拐走进来。刘戆高声大嚷,咆哮 如雷地喊道:
  “凤师,白大哥,小弟被强盗打坏了,请凤师、白大哥快快 报仇去!”
  这时,东席的璧官和凤孙听了璇珠的话,也早已明白璇珠打 的一定便是刘戆,今又见刘戆负伤回来,愈加无疑了。小鸳和阿 鸯这时再也忍不住了, 一面向璇珠笑道:
  “被你打的人回来了。”
  一面又向刘戆大叫道:
  “刘大哥,你的蕊珠妹妹昨晚已由李太太给你救回来了。”
   说着,便指着小珠道:
  “你瞧瞧这不是个珠妹吗?你还得向这位太太谢谢呢!”
  刘戆听了,便忙向小珠瞧去,果然是珠妹回来了,但忽又瞧  到隔壁一排上的蕊珠,他不禁呆了起来。两人面目固然相同,皮  肤也分不出黑白,他奇而又奇,不禁咦咦起来。 一面又抬头瞧到  上首坐着的那个妇人,正是昨夜打他的强盗婆, 一时他真弄得莫  名其妙。璇珠、秋帆、小珠三人一见刘戆进来,心中也正疑惑不  定。秋帆因忙向璧官问明,方知这位刘戆是救王蕊珠小姐来的。 璇珠、小珠也正欲问小鸳、阿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听凤孙站  起来笑着道:
  “诸位,不要疑惑了,这事原是因小珠妹妹的面貌和蕊珠妹 妹的面貌太像了,所以刘贤弟便将她错认了。”
  遂把缪黑儿劫蕊珠的话详细告诉一遍,大家方始完全明白。 凤孙一面又向刘戆道:
  “这位是李夫人,便是救三妹的。这位尚夫人和李夫人都是 姊妹,这一位便是尚大哥秋帆,那位便是尚小姐小珠,就是你错 认了的。”
  这句话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凤孙又道:
  “这里两位, 一个是大侠士毕鹤年, 一个是大义士张思明, 不是老前辈,便是小英雄,你快快来向众人见个礼吧!”
  刘戆一面向众人见礼, 一面便去坐在璧官的旁边。这时,璇 珠便向刘戆喊道:
  “刘贤弟,你昨儿夜里为什么不早些说明呢?你若说明白了, 咱们哪里还会误会呢?这真对不起你。不知可伤了没有?”
   刘戆听了这话,羞得脸像喷了血的猪头, 一面连说没有, 一  面不敢向璇珠、小珠两人望一眼,只有蕊珠的心里是更加地爱刘  戆了。秋帆恐刘戆受伤,忙把伤药拿出和在酒里,叫刘戆喝下, 刘戆感激十分。小鸳和阿鸯却只是抿了嘴哧哧地好笑呢!璇 珠道:
  “说起误会的事来,这句话整整有十六个年头了。那时,我  的大哥罗元住在盘马集客店里,齐巧这位薛姊姊也住在同寓。我  大哥因和我有多年不曾会面了,他误会月 姊姊道是妹子了。那  时,姊姊身边却还带着一千两银子呢。事情也是真正巧得很,刚  刚碰到双飞蝴蝶韩天兆,他却暗中跟着姊姊,有心要想偷劫这一  千两银子。姊姊隔房间,又住有一个武勋,那天我哥哥因不好意  思直接来瞧姊姊颈后的朱砂红记,所以晚上偷偷地进到姊姊房中 来。不料又被那个武勋瞧见,以为我哥哥也看中这一千两银子  了,因此武勋便和哥哥打起来。这一来倒惊醒了姊姊,瞧武勋和  我哥哥上屋,也就跟着追上屋去,因此房中无人,倒便宜了天兆  拿了银子就逃。等到姊姊、武勋回来,白银已经不见。姊姊道是  我哥哥盗动,因此又追上去,追到韩家庄。那哥哥却被天兆三兄 弟吊在庄上, 一见姊姊,便即呼救。姊姊给他救下,问了明白, 方知哥哥是要认妹妹来到姊姊房中的,此刻却为了姊姊一千两银
  子向韩天兆来索还呢!可是姊姊已上了天兆的大当了,后来若不 是如渊兄跟在后面相救,险些闯成乱子。你想,误会的事真危 险呢!”
  月  见她原原本本地说了一大套,因笑道:
  “妹子,你真个好记性,这个误会不也是因着我们两人面貌相同而起的吗?现在妹子依然白白胖胖,我是老得多了。”
  那时,大家便向两人面上细细地瞧了一会儿,果然也觉得很 像,一时众人又想起刘戆无故遭打,大家忍不住又暗暗好笑起 来。鹤年因又问凤孙、璧官,阿鸯到底怎样脱险,能否请她说给 俺们听听?阿鸯听了,便忙站起身来,向鹤年道谢:
  “多承鹤年兄弟亲入地道,冒险救我,实在感激得很。咱因 马足被斩,那马便落荒而走。不料江僧紧紧赶来,那时旷野黑 暗,咱因误中奸计,身子被他缚住。他将我先送到后山方寡妇 家,叫方寡妇再三劝我。经我大骂一顿,他便把我关入地道。初 进去的时候,只觉秽气触鼻,阴寒难当。后来我见前面有一点点 磷光发现,把地道中一切略为可以瞧见,我便把身子滚到那边有 磷光处去。谁知在地下触着竟是一把刀,那时我心中便非常欢 喜,慢慢把身子转了过侧,把嘴伏在地上,将刀衔在口中,横在 壁上和地下的中间,一面把身子移过去,将绑我的丝带擦到刀口 上去。谁知轻轻一擦,丝带便断了一根。我就用力一撑,那丝带 早就统统脱了下来。咱既已去了绑带,便握刀在手,想挖了洞逃 出。正在此时,忽见前面一片红光,并有一声响亮。我心里奇 怪,便急走上前去,见是一块大石,石上放着一柄宝剑,剑已出 匣一半。我知这剑非比平常,连忙拿起把剑拔出剑匣,便觉又有 一道寒光射出,隐隐似乎瞧出剑上尚有七颗星点,我因用剑向石 壁上划去。不料那宝剑锋利无比,剑锋一着石壁,好像着了纸张 上一般,泥土便纷纷落下,一时足有三四尺厚的石壁便顿时开出 一个大洞。我便带了一刀一剑立刻跃出洞外。此时,外面天尚未 大明,路无行人,咱就急急回到庄上,适值二妹妹也回来了。现
   在我把这个剑拿给大家瞧瞧吧!”
  阿鸯说着,便即回身到房里去。鹤年听了,方才恍然自己在 地道中瞧到大石上有一片红光,原来就是久摆宝剑的所在,可见 这宝剑的稀世了。这时,阿鸯已把一刀一剑取来,秋帆、鹤年连 忙站起,把阿鸯手中一刀一剑接来。鹤年先把宝剑拔出一瞧,口 中便连连喊道:
  “好剑!好剑!”
  鹤年瞧了一会儿,忽对秋帆说道:
  “这剑莫非就是鸳鸯宝剑吗?咱当初得着鹦鹉剑的时候,曾 闻我师飞云子玄济道人说道:‘你这个鹦鹉剑是汉张留侯的遗物。 还有两把鸳鸯剑,剑身上有七颗宝星凸起的,名为鸳剑,是汉刘  邦斩蛇起义、杀白帝子的遗物。剑身上有七颗宝星凹进的名为鸯  剑,是楚项羽所得。项王曾把鸯剑赐予虞美人,楚汉纷争,即是  鸳鸯两剑火拼,后来项羽兵败垓下,虞姬拔剑起舞,遽尔自刎。 项羽既耻兵败,又痛美人身亡,汉兵追至乌江,项羽便又手持鸯  剑自刎。一代的英雄美人都殉在这把鸯剑的身上。现在你瞧这把  宝剑,果有七颗凸起的宝星,且又削铁如泥,想来定是鸳剑无  疑了。”
  众人给他说得这样详细,都来欣赏一会儿,觉得果然与寻常 的剑不同。大家便向阿鸯道贺,乐得阿鸯抿了嘴儿只管笑。月溶 听鹤年说后,她瞧了一会儿,也对鹤年说道:
  “你晓得这剑的来历到底是怎样的?且待我告诉你吧!这剑 果然是有两把,但鸯剑现在也已发现,只可惜没人有福收它。”
  众人听月溶说得这样认真,个个都信以为真。要知月 究竟说些什么,且待下回里再行交代吧。
  
  第十六回 施毒计火烧贫民窟 赠银两家移仙人镇
  
  且说众人都待月 说出鸳鸯剑的来历,月  却又哈哈地大 笑道:
  “这剑的来历,毕贤弟不是已经说得 一 些不错、明明白白 了吗?”
  鹤年怔着道:
  “那你怎么说还有更详细的来历呢?”
  月溶笑道:
  “但是只可惜你没有把它最近的来历说出呀!它最近的来历, 是由一个贩卖刀剑的山西客人带来的,你怎么忘记了呢?这个山 西客人手里共有五把宝剑、两把宝刀。现在鸯妹只拿来一把宝  剑,一把宝刀,还有四把宝剑剩在地道里面,内中必定尚有一把  鸯剑留着。你想,这不是真正可惜了吗?”
  鹤年听了这话,忽然想起方寡妇的话来, 一时竟也不觉哈哈 大笑起来。众人见他两人这样好笑,大家都摸不着头脑,眼睁睁地望着两人。璇珠笑道:
  “姊姊,你快告诉出来咱们听吧,人家闷在葫芦里,可要透 不过气了呢!”
  月因把自己和鹤年两人去寻鸯妹,逼问方寡妇说出关在何 处。方寡妇指说地道里,并又告诉山西客人贩剑的,也死在地道 的话,和方寡妇不穿裤子,给毕贤弟削去屁股的事重新又向众人 说了一遍。大家听了,不觉都个个哄堂大笑。小鸳更是笑得直不 起腰来,口中还听她说道:
  “一个大千割耳朵, 一个方寡妇割屁股,你们的办法真可谓 不约而同、无独有偶了。”
  璧官、凤孙、鹤年听着小鸳的话,不禁又扑哧地笑出来。秋 帆见这辈年轻的小儿女都这样的天真有趣,回想自己青春时代, 也不觉拈着短须微微地笑了,因也高兴道:
  “鸯小妹既得了如此好剑,应该要舞一回剑,让大家观赏观 赏的。”
  大家听了,齐笑道:
  “到底大哥想得是,咱们要好好瞻仰呢!”
  阿鸯笑着不肯,说剑术不佳,不敢献丑。众人不依,阿鸯拗 不过,只得握了鸳剑在厅前舞起来。剑好技佳,舞得雪花点点, 寒光滚滚,到了后来,竟不见人影。众人不禁齐声喝彩,彩声未  完,阿鸯早已收剑站住,向众人含笑点头道:
  “舞得不好,诸位请别见笑。”
  大家连说客气。刘戆见红烧猪头、油沸鸡子都端了上来,因 又大声叫道:
   “众位不要辜负这样好酒好菜呀!”
  大家听了,便都仍旧入席欢饮。众人说说谈谈,不觉日已西 斜,各人乃始散席。小鸳招待月溶、璇珠、小珠等到西厢房盥洗 去,这里璧官、凤孙陪着秋帆、鹤年、思明等在草堂上闲谈。
  且说蕊珠洗漱完毕,坐在一旁,心里暗想:昨夜虽不曾真的 给缪黑儿劫去,但我那刘大哥无故地又被人打了一顿,这不是明 明完全为了我吗?可怜大哥这样爱我,这叫我心中是多么地抱歉 啊!我想二姊姊说的白家庄今后有些靠不住,不料竟会这样快地 就应着了。为今之计,我想不如照二姊的意思,我先准定暂时避 到月儿溪去,也可葬了我的父母,那不是完了我一桩心事吗?此 后我也得跟着两位姊姊习些武艺,预备防身之用,也不致再遭人 暗算了。她打定了这个主意,预备有空闲之时,和刘大哥去商量 一下,想他总不至于会不赞成吧!正在这时,忽见鹤年站在门 口,向里面道:
  “各位姑娘、姊姊,咱们再见了。”
  大家听了,都走出房来。月 问他何往,鹤年道:
  “咱和思明弟先去看我舅公尤兴去,因为他老人家是很盼望 我呢!”
  小鸳、阿鸯都道:
  “鹤兄弟晚上仍回庄来吧!”
  璧官道:
  “我早说过,留他在此,大家再盘桓几天,他却不答应呢!” 鹤年拱手笑道:
  “小弟行踪无定,后会有期。请我兄勿作恋恋。”
   月溶道:
  “那么咱们一同走吧!”
  璧官、凤孙、小鸳、阿鸯都“呀”地道:
  “各位为什么都如此急急呢?”
  璇珠、秋帆道:
  “因咱们都有公事上成都去。”
  小鸳、阿鸯再三欲留住几天,说来说去,璇珠总算答应把小  珠留下,和三位姑娘做伴一月,他们定于下月再来瞧她,因此刻  尚有孟飞鸾、徐星凤预约在彼相候,诚恐误期,反而不美。小鸳  见留不住他们,也只得罢了,乃向里面取出许多野味,打作三大  包, 一包送与鹤年、思明, 一包送与璇珠夫妇, 一包送与月, 作为路上干粮。璧官已叫庄丁把各位的牲口牵出,月溶跨上桃花  雪里红,璇珠跨上青骡,那只鹦鹉却又早停在她的肩上了。秋  帆、鹤年、思明也各跳上坐骑,璧官、凤孙、小鸳、阿鸯、蕊  珠、小珠、刘戆等众英雄一直送到白家庄外的三岔路口,月  叫  众人不必再送,一面问鹤年,在尤家耽搁几天。鹤年道:
  “姑姑到成都,咱们随后就到。”
  说罢,便把马头向东,月 、璇珠、秋帆向西,大家一声珍 重,各自分别。阿鸯、小鸳等众人眼见他们加上一鞭,马儿四脚 腾空,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早已不见影子,阿鸯等因便回到 庄里来。璧官道:
  “想大家一夜未睡,都乏力了吧?你们且休息吧!”
  众人此时果然呵欠连连,因各回东西厢房休息去了。
  且说江僧逃回六塔寺,只见觉海、慧云都已先在,三人垂头丧气地正在说这个剑儿厉害,只见小沙弥来报道:
  “红心师兄伤势很重。”
  江僧叫快给伤药给他服下。 一会儿,又见大千抱头回来,大 哭道:
  “俺的两耳被割了,此仇不报,怎能消心中之恨?”
  江僧一见,果然觉得狼狈十分, 一面忙替他敷上伤药,心中 的怀恨也就愈深了。四人相商一会儿,觉海道:
  “这事非请俺的师尊下山不可,待俺明儿上华山岩石庵去。” 慧云道:
  “咱也正要上西安,大家就一道去吧!”
  觉海道:
  “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动身了,木大师且等咱们回来时再作 道理吧!”
  江僧一面道谢, 一面送出山门。
  再说鹤年、思明两人到了尤兴家里,鹤年便问舅公因何在 此。尤兴道:
  “俺因黄河水涨,田庐淹没,杞县适当其冲,俺和你舅婆若 不走得快,这时哪里还能和甥儿见面吗?”
  鹤年一听,因想起他和师父斩龙的时候,正是他老人家长途 奔波受罪的当儿,现在见他这样清苦,因向怀内取出五十两花 银,交与尤兴说道:
  “甥儿不能侍奉舅氏,自知不肖,这些区区,请老人家暂作 用度吧!”
  说着,又对思明道:
   “俺想明儿上道,请贤弟在这里和俺舅氏做伴一月,俺再来 找你怎样?”
  思明道:
  “大哥只管放心前去,小弟自理会得,这里风景很好,小弟 也不愁寂寞呢!”
  鹤年听了,很是欢喜。当夜思明、鹤年便住在尤兴家里,鹤  年又告诉尤兴、陈大嫂自己的下水遇师经过,尤兴知道甥儿现在 非比寻常,也就不便强留。因为隔壁便是方寡妇家,方寡妇杀猪  般地喊痛,直到天明,方才无声。你想思明、鹤年哪里还睡得着  吗?所以等他两人醒来,早已红日高照,陈大嫂已烧好一大锅稀  饭、十只鸡子。鹤年、思明两人吃得很是香甜。鹤年又把小鸳送  他的野味取出,大家吃了一些,剩下的就留在这儿。四人饭罢, 鹤年便即告辞,思明直送到门外而回。
  思明在院中玩看山势,雄峻险恶,广阔有四五十里,山中古 木参天,大可合抱。尤兴站在屋门口,见思明徘徊山下,似有恋 恋不舍,他便和思明说道:
  “小哥,你晓得这一座山,为什么叫它鸡鸣山吗?”
  思明道:
  “请老丈说给俺听听吧!”
  尤兴道:
  “因为这山占面积六十里,由峨眉山发脉到此,其形好像一 只金鸡,头东尾西,此地适居腹下。从前有一个堪舆家,曾对寺 中老僧道,此山风水极佳,只是寺院太少,所以不能兴旺。那老 僧问他是什么理由,他道,山名鸡鸣,全仗多建寺院,多敲木鱼,那木鱼早晚喔喔的声音,便是母鸡唤雏的声音,所以木鱼的 声音越多,那寺院里的和尚越是发达。母鸡是能生卵的,那和尚 的光头,正和鸡卵一式无二,母鸡生卵,寺院便产和尚,这是一 定的道理。所以这座鸡鸣山周围六十里,大小寺院倒有六七十 个,就是这个老和尚发下的宏愿,募化建筑的。现在这个老和尚 死已多年,寺院里出来的和尚虽然十分发达,但都不守清规的 多,所以鸡蛋虽然生了不少,只可惜给人家敲碎蛋壳的也很多。 你瞧昨天不是被白家庄上又打碎了三四十个鸡蛋吗?”
  思明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从此,思明便住在尤兴家 里,帮着尤兴打柴提水。无事的时候,思明便到山前山后去玩儿 一会儿,或自己练习几套拳法,倒也颇觉逍遥。
  匆匆过了数天,一夕,思明睡在床上,忽听后面草房里一阵 噼噼啪啪的声音,思明心中好生奇怪。这时,忽然又有一阵浓烟 卷进屋来,思明知系火烧,他急忙从床上坐起,果然一缕缕的火 舌已蹿进房中来了。这时,尤兴、陈大嫂在屋外又大叫道:
  “小哥!小哥!快起来呀!火烧了啊!”
  思明忙从床上跳起,从窗口跳出屋外。这时,尤兴和陈大嫂 都吓得身子抖个不了,尤兴还想进屋内去取物件,思明连忙一把 将他拖住,阻止他不可进去。因为此时风势甚紧,火头十分猖 狂,一时左邻右舍都统统逃出屋来。思明心想:方寡妇动弹不得 的身子恐怕今天是一定要给火烧死哩!因便移步往窗外看进她的 房中去。谁知她的室中遍地是油,被火光照得通明,看过去里面 竟是一物无有,空洞洞的一间空屋。思明心中方才恍然大悟,原 来这个火就是从她的家里故意引起的。那一定是鸡鸣山的江僧得知了鹤年和尤兴的关系,故意叫方寡妇先行将东西搬空,然后放  火焚之。这江僧的心真也狠毒极了,思明心中暗暗发恨。这时, 火势由东而西,把山脚一带人家,约有四五十间的房屋统统烧成  一片焦土。思明、尤兴、陈大嫂三人见众人扶老携幼、哭哭啼  啼,有的说衣箱拿不出,有的说银子烧尽的,凄悲的景象真是惨  不忍睹。这时,尤兴忽然猛可地也想着了鹤年给他的五十两银, 也正没有取出呢!陈大嫂和尤兴也忍不住哭泣起来。思明心想: 鹤大哥托我照顾他们两位老人家,谁知竟会遭火灾了,这事叫我  如何是好呢?他的心中不觉也着慌起来, 一时竟没有了主意。后  来,他忽想起了白家庄上的璧官,他是个仗义的侠士,这事非俺  和他去商量不可,也许是能帮助咱一臂呢!思明想罢,便安慰尤  兴夫妇不要伤心,说:“一待天明,俺且到白家庄和白大哥去商  量,他定有主意,决计不会叫你俩老人家吃苦的。”尤兴听了, 便才放心。
  不多一会儿,天也亮了,火也熄了,尤兴便忙到火地上去找 银子。思明方别了尤兴,急急地赶到白家庄, 一见璧官、小鸳, 便把来意说明,并告诉起火的原因, 一定是江僧着人来放火的。 因为方寡妇家的东西却已搬得一件也不存呢!璧官把头一点,沉  思了许久,正想答话,却听小鸳对思明说道:
  “张贤弟,鹤年兄弟的舅公本来和咱们的舅公是一样的。但 是我们这白家庄也是个不稳妥的,所以我想也不叫毕兄弟的舅公 到咱们庄上来了。咱这里有二百两花银,请你代为交给他,作为 暂度生活的费用。或是到月儿溪去住,或是到仙人镇去住,这是 要算最安全了。”
   璧官听了,点头道:
  “舍妹的话,所见不错,未识尊意以为如何?”
  思明忙道:
  “这样再好没有,承蒙二位慷慨赠银,小弟只好代为拜受。 将来鹤年大哥回来,再行如数奉归吧!”
  璧官道:
  “张贤弟说哪里话来?此后还望你常来玩玩儿!”
  这时,小鸳已从房内取出白银二百两,交与思明。思明不敢 逗留, 一面再三道谢, 一面便即作别回去。
  等到思明回到方鲍陈地方,果然尤兴已经掘出烧剩的零星银 子一包。思明便把白璧官和小鸳两人的意思,并赠银二百两的事 统统说知。尤兴听了,便要想自前去道谢。思明道:
  “咱们先要去找房屋是正经,否则今儿晚上,大家睡到哪里 去呢?对于道谢这一步,那倒是不要紧的。”
  尤兴一听这话有理,因向两人问道:
  “那么搬到哪儿住去呢?”
  陈大嫂道:
  “这里离仙人镇不到十里,那边动用什物都有卖的,我想还 是到那边去住吧!”
  思明道:
  “只要两位老人家称心,我是没有不赞成的。”
  于是三个人便往仙人镇走去。这个仙人镇虽是小小的一个市 集,但也有酒店,有茶馆,有宿店,很是热闹,人口也有四五百 户人家。
   三人到了镇上,尤兴便向近镇地方借了一大间房子,分作两 间,前面给思明安顿,自己和陈大嫂却住在后间, 一面又置备动 用家具。整整忙了一天,总算略为舒齐,如此他们便安居在仙人 镇了。
  次日,天高气爽,风和日暖,思明便对尤兴道:
  “俺到外面去买些东西,如到吃饭时候还不回来,你们可不 必等俺了。”
  说罢,即大踏步地往西而去。欲知思明究竟往哪里而去,且 待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斩巨蟒义士惊肉袋 沐春风宝剑赠美人
  
  却说思明出了仙人镇, 一路行来。但见远山迎人,奇峰扑 面,听不完的鸣鸟叽喳,瞧不尽的山花吐艳。这时,思明的心  中,一意欲往六塔寺的后院侦探出入路径。他想探听明白了后, 一到了夜里,他便从地道而入,爬上方丈室去,将江僧一刀刺 死,不是大快人心吗?因为江僧火烧方鲍陈的五十间茅屋现在变  成了一片焦土,本来屋中住着的人原是些穷苦无告的贫民,现在  扶老携幼地个个无处安身。他心中见此惨状,实在有些不忍,所  以他把自己身边带着的二十两银子,早晨已向镇上糕饼店中如数  把银两定做两千个馒头,叫店中人做好了后,立刻送到方鲍陈地  方来。他自己顺路便先到寺后,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只见寺后有  小路一条,两旁种满了低低的小树,曲曲折折,好像十分幽深。 思明便慢慢向西走了过去,又见小树中杂隔着五株大松树,每株  相隔有二三丈远。思明突然想起鹤年曾说给大家听过,从东面数  过去第五株松树,便是人方丈室的地道口子,从西面数去第一株松树,便是到方寡妇家的地道口子。现在大松树虽已找到,不过 究竟怎样下地道去呢?却不曾详细问他。这时,自己在大松树下 研究一会儿,也是没有头绪。因为地下都铺着光滑的石板,缝上 还生着青青小草,那入地道的口子叫他怎能找得着呢?
  思明瞧了一会儿,恐被六塔寺中的僧徒注意,便一直向西走 去,不觉已到方鲍陈地方。只见此时尚有烧不尽的余火,冒着余 烟,妇孺有的坐在地下,有的唉声叹气,有的嘤嘤啼哭。孩子们 更吵着肚饿,年老的躺在草地上,饿得不住呻吟,景象真是悲惨 十分。思明心中愈觉这班贫民的可怜,也就愈恨这木江僧的 可恶。
  正在这时,忽见前面大道上有四个人扛着大木桶急急地走 来,见了思明,便叫道:
  “张爷已来多时了吗?”
  思明一见,原来正是送馒头来的,因忙道:
  “这里一共有四百人左右,你们快给我分每个人五个馒头。”
  那四人听了,便答应一声,将大木桶扛近了一些,五个五个 地挨次分去。此时这些人因为昨天整整地一天没有吃饭,大家差  不多已饿了个半死,现在突见热气腾腾的馒头,这一喜欢,精神  立刻就好了起来。馒头还不曾放进嘴里,那涎水早已滴了下来, 而且肚里一阵咕噜咕噜地怪叫,也更响得厉害,这真好像旱天里  得到了一阵细雨一样。不到片刻工夫,那每个人早已把馒头统统  放进肚里,一面拼命向四个糕饼店里的人道谢。他们都笑道:
  “你们要谢,还得谢谢这位张大爷呢!”
  思明不待他说完,早又自跑到西面第五株松树下去踏勘形势了,不料一不留心,竟触动了机关。那脚下的一方白石忽然向左  移开,思明不觉吃了一惊,连忙把身跳在一旁,只见显出一个洞  口,里面漆黑不见一物。思明知道这个洞大概就是入地道的口子  了,不料无意中竟给自己觅到。心中正在暗喜,突然洞里冒出一  阵烟雾,只听呼啦一声,就见一条巨蟒飞奔而出,头如笆斗,身  长三丈,口吐舌尖,向思明身上扑来。思明一见,不觉倒退数  步,一面连忙拔出他父亲苍水遗下的青霜宝剑,向那蟒头猛力劈  去。只见一道寒光正中蟒舌,削去半段。那蟒好像也知此剑厉  害,便负痛逃向山上直窜。思明提剑紧追其后,方欲追上,那蟒  突又回过头来,张开血盆似的大口,像要把思明吞吃的模样。思  明见来势凶猛,心中一慌,便即向山腰一株大树上飞身跳在树枝  上,一面在袖中发出一箭,齐巧打在巨蟒的头上。只见那箭便即 滑下,那蟒蛇的头好像钢铁一般不受刀剑模样,思明心中更慌。
  那蟒便又张口喷出毒焰,好像一缕浓烟,滚滚直上树顶。思明情 急,便又连发三箭,同时射中在蟒身上。那蟒不但不逃,却反把 身跃起,飞到思明面前,张口便吞。
  正在危急万分,突然从山顶上飞来一道白光,向蟒颈绕了一 周,只听一声响亮,那蟒头便随着白光滚到山脚下去。思明鼻中 只闻到一阵腥气,臭不可挡,几乎从树上跌下身来,因连忙轻轻 跃下,见蟒蛇已死。心中正在好生奇怪,忽然见空中落下一个人 来,瞧是个鹤发童颜的道人,手持拂尘,口中连斥孽畜。思明知 道用白光斩蛇的人一定是他,因便慌忙向他纳头拜下,口称:
  “大师,小子叩谢救命之恩。”一面又跪请老道姓名。
  老道一见,便即哈哈笑道:
   “俺即飞云子玄济是也。今日与汝相遇,可称有缘了。”一面 叫思明起来。
  思明一听“飞云子”三字,不觉笑道:
  “大师莫非就是毕鹤年大哥的师父吗?”
  飞云子道:
  “毕鹤年你也认识的吗?”
  思明因便把台湾岛投海,幸遇鹤大哥相救的话说了一遍。飞 云子遂也问了思明姓名,便又说道:
  “这条蟒蛇就是俺和鹤年所斩毒龙的第九子,今若不除去, 往后为害人民,真不可遏止了。”
  遂命思明将蟒腹剖开,取它心肝,将来可以制成药料,有起 死回生的功用。思明听了连忙蹲身下去,拔出青霜剑,向蟒腹一 剑砍去,只见鲜血汩汩似流水般地流出来,血中并有肉袋一只, 随血冲到思明的脚下。思明见了,好生奇怪,因又把肉袋割开, 但见一道寒光,向血中飞落。思明仔细一瞧,原来里面却是一把 出匣的宝剑。思明忙把剑取出,瞧了一会儿, 一面又向玄济道:
  “大师,请瞧这把宝剑,可不是楚项羽的鸯剑吗?”
  玄济接在手里,见剑身上有七颗凹下的宝星,不觉哈哈地 笑道:
  “果然不错,想你小小年纪,怎么倒识得此剑的来历呢?”
  思明道:
  “弟子不敢相欺,因前日鹤年大哥告俺说,他当初得鹦鹉剑 的时候,大师曾提起鸳鸯两剑的形状。今见此剑果有七颗凹下的 宝星,故而冒昧一问,不料果然是的。”
   玄济道:
  “此剑合该与汝有缘故,因汝能体天地好生之德,见穷苦的 人类饥犹己饥,溺犹己溺,故天以此赐汝。汝其勉诸。”
  玄济说罢,把袍袖一拂,化为一阵清风,早已不知去向。思 明忙跪下相送,一面把蟒蛇腹中心肝取出,提了鸯剑,便匆匆到 白家庄去了。
  思明为什么要到白家庄呢?倒也有三个原因: 一因璧官有赠 银之雅意,他欲将那蟒蛇的心肝送与璧官,制药救世。二因阿鸯 得了鸳剑,他欲和鸳剑一比,是否究竟一对?三因尤兴已迁家至 仙人镇上,他告诉给璧官地址知道,日后鹤年回来,也可一问 便知。
  思明在路并无停留,不多一会儿,已到庄前。他便欢欢喜喜 地奔进庄去,口中还连嚷着道:
  “白大哥!白大哥!请你快来看剑!”
  这时,璧官正在堂上和小鸳闲谈, 一听有人喊他,心中倒大 吃一惊,以为又有什么冤家寻上门来了,乃和小鸳急急赶出院 子。只见一个少年,身上满染血渍, 一手持把宝剑, 一手提着血 淋淋的一副心肝,两人见他这个情形,心中又未免突然一跳,只 听那少年又大喊道:
  “鸳姊姊,你快快来瞧呀!”
  小鸳仔细一认,方知乃是张思明,因忙让他到草堂上, 一面 问道:
  “张贤弟,你到底把哪个人杀了?难道是江僧那厮给你结果 了吗?”
   思明道:
  “不是,不是,这副心肝乃是个大蟒蛇的心肝呀!”
  思明说时, 一面便把心肝放在地上, 一面就抵掌快谈刚才如 何要去杀江僧,为一班方鲍陈的贫民出气,忽然又如何遇了大蟒 蛇,如何遇着了玄济大师,救了自己的性命,因此自己又如何得 了一把鸯剑,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小鸳把剑接在手里一瞧,果是 好剑,赞叹不止。此时凤孙、阿鸯、小珠也统统到来,见了思明 这样,忙问原因。小鸳把剑送到凤孙手中,又将思明得剑情形告 诉一回。凤孙接剑在手, 一面叫阿鸯把鸳剑取出,两剑相合,正 是天衣无缝, 一样长短, 一样锋利。大家瞧了一会儿,都甚赞 好。小鸳在旁,尤为啧啧羡慕。思明见小鸳这样爱它,想起昨天 慷慨赠银一节,心中很是敬佩她,且自己已有了青霜剑,对于鸯 剑也无甚紧要,便也慷慨向小鸳道:
  “这把鸯剑,鸳姊姊既这样爱它,小弟就此奉赠。”
  小鸳一听,便向思明辞道:
  “此剑非比寻常,贤弟得来非易,愚姊无德,哪里敢受?”
  思明见她不肯便接,他便说道:
  “如此请姊姊暂时代弟收藏如何?”
  众人见他诚意相送,因劝小鸳受之。小鸳果见他十分坚决, 也只好暂时收了。凤孙问思明巨蟒心肝可曾带来,思明指地 上道:
  “这不是吗?凤大哥是要,小弟也可奉赠。”
  凤孙道:
  “先祖在日,遗有一纸秘方,须用巨蟒心肝一副,碾成药末,凡有刀劈剑伤,骨断筋折, 一经服下,功能起死回生。此方至今 小弟犹带在身旁。今贤弟既已觅到巨蟒心肝,且待小弟把它合起 来可好?”
  思明拍手笑道:
  “这样再好没有了,小弟亦知此物能制灵药,但不晓得如何 配法,今凤大哥既知道,这是好极了。”
  说着,便又向璧官告诉了尤兴在仙人镇的住址,并说他老人 家欲亲自叩谢大哥。璧官听了,摇手道:
  “这些区区,烦贤弟叫老人家切不要挂齿。且毕贤弟都是自 己兄弟一样,他若定要客气,不是瞧不起小兄了吗?”
  思明道:
  “那小弟准叫他别自来了。”
  璧官道:
  “这样才对了。”
  此时,凤孙已把秘方取出,大家都来瞧看,只见写道:
  
  
  龙骨二两,牡丹二两,紫河车二两,虎骨二两,人 参二两,红花二两,杜仲二两,陈老酒四两,童便去头 尾一碗,共计九味,外加大巨蟒心肝胆全副。
  
  小鸳瞧了紫河车,不懂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啦?”
  凤孙笑道:
  “这是小孩子的胞胎。”
   小鸳、阿鸯哦了一声,都忍不住笑了。这里璧官忙叫人去街 市上把药立即配就,又把大蟒心肝胆用火焙干碾末,和药制成一 料,藏在瓶中。
  不说他们在制药,阿鸯、小鸳因得了这两柄鸳鸯宝剑,心中 非常欢喜,和了小珠,却在院子中舞剑玩耍。这时,思明便又欲 告别,众人再三留他小住几天。思明道:
  “并非小弟执拗,诚恐鹤年哥的舅公要记挂了。”
  璧官听了,不便强留,遂约他明日再来。众人送出庄外,思 明遂回仙人镇去。
  不料走到一箭之路,突然遇着一个彪形大汉,见了思明,便 上前抱拳,向思明问道:
  “小哥,请问这里有一个贩卖刀剑的山西客人,名叫王若兰 的,小哥可曾碰到?”
  思明听了,心中好生讶异,因也和他搭讪道:
  “客官贵姓?你问他则甚?”
  那人道:
  “我叫王若蕙,若兰乃是俺的长兄。因我家有两口宝剑, 一 口名鸳,一口名鸯,咱兄弟各得一把。此剑相传是汉代古物,因 先祖乃是汉朝外戚,保管宝库,因赤眉作乱,先祖带剑保驾。迨 光武复国,先祖即隐居不仕,这两剑即作传家之宝。不料长兄不 肖,前年乘俺不在家中,他便带剑远逃,俺自上年由山西入河 南,转武昌,达汉中, 一直寻到此间,有的说曾瞧见他在这里贩 卖,故而向小哥问了一声。不知小哥有否见过?”
  思明心中想:鸯剑乃我方才由蟒腹中得来,才儿刚送与小鸳,不想送了不到半天,那讨剑的人倒便来了,这事叫我怎样回 答他好呢?想了一会儿,他便有了主意,遂对若蕙道:
  “大哥,你问的山西客人吗?只有方鲍陈地方有一个方寡妇, 她略知一二。你如能把方寡妇找着,这事便有下落了,不然,恐  怕找到天边,也找不着的。”
  说罢,便回身如飞般地走开了。若蕙待要再问,思明已转入 小径而去,他只好也慢慢先去探听方寡妇了。
  原来,这个姓王的,他先祖即是王莽,王莽篡位,国号曰 新,为光武所灭,所有汉家宝物均被盗去。若蕙因说不出口,故 托名外戚,可知不正当得来的东西,虽得亦无所用,如若兰盗弟 鸳鸯剑,反致丧命,但何以会在蟒腹中,则尚需再行查考。要知 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详。
  
  第十八回 避仇溪上三妹成行 移祸江东九官划策
  
  且说蕊珠见阿鸯、小珠都到外面瞧思明的宝剑去,她便也跟 着走出房来,只见刘戆立在凤孙的背后,两手揉着眼睛,好像还 没有睡醒模样。她便走过前去,轻轻把他的衣袖一扯。刘戆见蕊 珠拉他,连忙要开口问她怎么,蕊珠把嘴一撇,他才闭口不问 了。一面趁着他们要紧瞧剑的时候,他便跟着蕊珠慢慢地踱到院 子西面来。蕊珠便即启口叫道:
  “刘大哥,前儿晚上,为了妹子的事,累得大哥好生受苦, 妹子心中多么地抱歉。现在妹子业已决定到月儿溪上暂时一避, 一面葬我父母的灵柩,大哥可否代为妹子到月儿溪去找寻一间房  子呢?”
  刘戆道:
  “这样很好,不过房子可以不消去找,俺的家里,只有 一个 年老的妈妈,颇是嫌着屋多人少。妹子如肯屈就,明天我就陪你 前去。”
   蕊珠瞅他一眼,道:
  “大哥,你这人怎么说这些话?不是明明损妹子吗?我可不 依你了。”
  刘戆听了,忙赔笑道:
  “俺性直口快,说错了话,还要妹子原谅咱的啊!”
  蕊珠听了,忍不住又撇嘴笑了, 一面又恐被小鸳、阿鸯见了 取笑,她当即满口答应,说:“准到府上暂住,明天就请大哥陪 我前去吧!”
  蕊珠说着,便又叫他停一会儿,向白大哥先行说明。刘戆口 里虽答应着,心里觉得这事十分难为情,怎好和璧官去说?意欲 叫蕊珠先向小鸳说了,请小鸳转向白大哥去说,但蕊珠早已向他 走开了,不料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给小鸳瞧见了。待大家送了思 明回去后,璧官、刘戆到东厢房去瞧凤孙制药,小鸳手持了鸯 剑,心中快乐,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平复过, 一面便连跑带跳地走 到阿鸯、蕊珠面前,瞧着蕊珠竟哧哧地笑起来。阿鸯笑道:
  “二妹,今天真可乐了。”
  小鸳笑道:
  “大姊,你猜错了,我告诉你吧!才儿三妹和妹丈不知在说 些什么呢!交头接耳,真是亲爱得了不得!”
  蕊珠见她又要取笑了,便红晕了脸,啐她一口,便即回身要 逃到西厢房去。不料后面立着小珠,小珠冷不防她回身转来,不 及躲避,两人齐巧撞了一个满怀,倒引得阿鸯、小鸳都又咯咯地 笑个不停。蕊珠忙问小珠可撞痛了没有,小珠笑道:
  “我倒不曾,怕姊姊真要被我累痛了吧!”
   小鸳见她两人立在 一 起,更像脱了 一 个胎子模样,因又 笑道:
  “三妹,我瞧你还是快些到月儿溪去吧!不然,那刘家的姑 爷恐怕天天要认错人了呢!”
  小珠听了这话,也把脸红了道:
  “小鸳姊姊,真不是好人哩!”
  阿鸯道:
  “事不宜迟,二妹的话倒也并不是完全开玩笑,这里地方说 不定要变成多事的地方哩!二妹,我瞧你还是和大哥去说了,叫 刘大哥今晚便陪了三妹去吧!”
  小鸳听了,点头称是,便把手中那柄鸯剑挂到房中壁上去, 她便匆匆地跑到东厢房来,见璧官和凤孙正在谈论鸯剑,刘戆却 在一旁听着。璧官道:
  “我瞧鸳鸯两剑,准都是山西客人的遗物,但不知怎的竟会 吞在大蟒的腹内呢!”
  凤孙道:
  “想那蟒蛇吞了鸯剑后,好像小孩儿吞了铜制钱,日子久了, 那外面便发生了层肉膜,起初是很薄,后来慢慢地厚起来。又好 像少妇怀孕,小孩子包在胎胞里一样。现在包裹的肉袋,据思明 说来,竟已厚到四五分光景,看来那蟒把剑吞在肚里, 一定好有 两年了。”
  璧官道:
  “你这话不对,既然宝剑是山西客人的,那山西客人死了也 还没有两足年哩!”
   凤孙笑道:
  “两年没有, 一年是只多不少。那又不是真的生孩子, 一定 要十个月足、十月满不足地研究吗?”
  小鸳听他们说得这样高兴,因也跳进来拍手笑道:
  “思明弟,他昨天是演芒砀山斩蟒起义呀!”
  璧官见小鸳说起斩蟒起义的故事,因亦笑对刘戆道:
  “刘贤弟,她在说你的老祖宗,你怎么不照样地去玩儿 一 套呢?”
  小鸳道:
  “刘大哥是为了夫人又折兵,哪里还有工夫唱斩蛇起义呢?” 刘戆道:
  “这又不是咱喜欢认错人的,你们倒又要当作笑话儿了。”
  小鸳见他噘起了嘴,好像生气似的,忍不住又好笑起来, 一 面又向璧官正经地道:
  “哥哥,三妹已经是受了两次的惊吓,我想今天还是叫刘大 哥陪三妹到月儿溪去吧!”
  刘戆忽听小鸳代他说出他们的事来, 一 时脸上忽又高兴起 来。璧官却故意像说给刘戆听地道:
  “妹妹,你这话,那刘老弟一定要说俺们小气哩!说不肯给 他夫人住在这儿了。”
  刘戆听了,便着急起来道: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像大哥这样的慷慨,哪里还找得出 第二个?小弟若有抱怨大哥的心,那小弟还能算是一个人吗?简 直是只 …… ”
   璧官见他气急败坏地说了这一套的话, 一面阻他不要再说, 一面便拍手呵呵大笑道:
  “刘老弟,你不要急,我是早知道你赞成把三妹接回去了, 我们今天一定送你们夫妻俩双双地回去好了。”
  说得凤孙、小鸳都大笑起来。刘戆一时倒被他们笑得不好意 思起来,面孔涨得通红,笑道:
  “怎么?大哥也取笑小弟了!”
  凤孙道:
  “我说正经的,照我意思,还是在傍晚的时光,叫刘老弟和 三妹悄悄地回去好了。否则,恐怕招人耳目,反而不美。”
  刘戆见他们已经议定,心中十分欢喜。凤孙又问他意思怎 样,刘戆道:
  “凤师的主见,哪里会错?那么待小弟去整理打点一切,动 身时不会局促了。”
  小鸳也忙到西厢房去告诉蕊珠。蕊珠一听,当然心中暗喜。 小鸳又关照厨子晚饭早些开,预备好让她们动身。
  不多一会儿,太阳已渐渐下去,大家也早已匆匆用过了饭。 庄丁牵过三匹马来,高兴安将蕊珠的什物拴在马上,蕊珠紧握小 鸳、阿鸯的手,大有恋恋不舍之意。小鸳笑道:
  “三妹,此后别把两位姊姊忘了呢!”
  蕊珠听了,不觉眼皮一红,道:
  “姊姊大德,刻骨难忘,待妹子葬了双亲,定再来与大姊、 二姊做伴。”
  阿鸯道:
   “这样很好,咱们再见了,刘姑爷外面可候得心焦了。”
  说着,不觉嫣然一笑。三人便出了院子,见刘戆、兴安已骑 在马上,蕊珠又和璧官、凤孙、小珠三人道别。阿鸯、小鸳扶她 跨上马背,刘戆高叫:
  “凤师、大哥、鸳妹、鸯妹,再见!”
  便策马在前,蕊珠在中,兴安随后, 一行三骑出了庄门。璧 官等五人送到庄门外,璧官又叫刘戆时来玩玩儿,刘戆答应。众 人见他们已远去,遂回身进庄。小鸳忽又想着了什么似的,附耳 向璧官道:
  “哥哥,三妹的一千两白银,她托在我们庄上保管,咱们倒 要代她当心一些,不然,倘有疏失,那倒并不是玩儿的呢!”
  璧官道:
  “你把它移到后面石柜里,不是就得了吗?”
  小鸳点头,遂向阿鸯、小珠招手,到里面去了。话分两头, 不说刘戆回去,现在却又要说这个缪黑儿了。
  黑儿自从那晚被刘戆、凤孙、小鸳等把蕊珠夺回,心里恨恨  不息,且回到家里,又被他祖父云里燕大骂一顿,并又好好教训 他一番。无奈黑儿江山好改,秉性难移,不多几天,把他祖父的  话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却又在外面偷鸡盗狗地妄作妄为。自从蕊  珠被夺,他一心一意时刻地念念不忘。那天晚上,他潜行到白家 庄,正欲再图抢劫蕊珠,不料庄前恰值江僧带领众僧前来报仇, 众人都注意六塔寺一方面,哪里防得到黑儿呢?黑儿见大众出庄  抵敌,里面并没一人,心中不觉大喜,暗道:此真天助我也!便  即飞身跃入庄来。果见蕊珠独自坐在床前,旁边立着一个小鬟侍候着。只听小鬟道:
  “三小姐,你不用害怕,谅这些毛贼,哪里敌得过咱的 爷们?”
  蕊珠点头道:
  “菊儿,我口渴得很,你去倒杯茶来吧!”
  菊儿答应,便走出房去。黑儿心想:不待此时动手,更待何 时?便即跃入房中, 一面把灯吹熄, 一面把手帕将蕊珠眼儿蒙 住,负在背上就逃。在院子中却又被兴安瞧见,便大喊强盗。黑 儿胡乱地放了一箭,早已纵身飞出庄外,抄小路而逃。心想:此 次终得到手了。不料那马方奔到蜈蚣岭脚下,竟又会遇到了月 溶,将他剑削得寸寸断去。他知不是敌手,只好纵马另入小路飞 驰逃去。一天好事,又成了泡影,黑儿连说晦气,见后面没有人 追来,他方始慢慢地回到成都西城外三里店地方去了。
  讲到这个三里店,却是一个方九官所开的。九官家本住在方 鲍陈地方,他和方寡妇是个堂房的叔嫂,方寡妇的男子名叫八 官。八官性懦弱无能,活着的时候,方寡妇已和九官便有来往私 情。八官眼瞧着奸夫淫妇一些都不顾忌,因此竟气出病来, 一病 身亡。九官见八官死去,从此以后,两人更肆无忌惮,俨然一对 夫妇模样。后来,九官到三里店去开个小客栈,原本要叫方寡妇 同去,不料方寡妇此时又被江僧看中了。方寡妇喜新嫌旧,和江 僧正在热恋头上,早把九官置之脑后了。九官心中虽然怀恨,可 是敌不过江僧,所以只得罢了。黑儿因怕祖父云里燕责罚,住在 家中诸多不便,故和九官订为生死之交。两人同恶共济,过路客 商带有银两或带有女人的,便统统遭他俩的毒手。那晚,九官见黑儿唉声叹气地空手回来,他便低低地问道:
  “黑大哥怎么啦?又失利了吗?”
  黑儿把屁股在凳上垂头丧气地坐下,心里想:好好儿已经到 了手,竟又会落了空。越想越气,不觉把桌子一拍,大骂贼婆娘 起来。九官还摸不着头脑,因在旁笑道:
  “你这时使这么大性子给谁看呢?我问你,你怎么不回答呀? 也许咱有法儿呢!”
  黑儿一听,果然不错,自己也觉好笑,因把江僧带领众僧向 白家庄来寻仇,咱趁此机会却把那个雌儿背了回来。九官拍手 笑道:
  “这样不是好得手了吗?”
  黑儿把脚一顿道:
  “谁知到了蜈蚣岭脚下,又突然碰到了一个身骑桃花雪里红 的徐娘,她握着一把宝剑,竟和咱家来抢夺这个雌儿。当时俺就 和她火拼,不料斗了四五十个回合,她那柄剑实在厉害,只听嚓 的一声,咱家手中的剑早已被她削为两段,雌儿也就被她抢去 了。这样无故地碰着她这个贼婆娘,把俺的好事破坏了,你想, 可恶不可恶呢?”
  黑儿说完,犹有余怒未消。九官却笑道:
  “这太可惜了,不然这个时候,大哥正好快乐地受用哩!” 黑儿道:
  “别人家心中懊恼,你倒还来吊我心火呢!”
  九官忙又道:
  “大哥,你别急,小弟自有法子。我且先问你,那江僧贼秃后来究竟怎样,你可知道吗?”
  黑儿道:
  “这个我可不曾瞧见。”
  九官道:
  “最好给白家庄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一败涂地。这叫以毒攻 毒,方才称咱的心呢!黑大哥,我劝你也不要心急,那白家庄上 的雌儿早晚总是大哥的美味。我劝大哥这两天且不要再去,因为 这两天他们的庄上有了六塔寺的冤仇,他们夜里一定是防备得非 常严密。最好隔了几天,把这事冷一冷,小弟来帮着大哥一道前 去。俺们去的时候,却是扮作僧人模样,即使他们知道了,也断 断不会来寻着俺们的,叫他们到六塔寺去讨人,这个就叫移祸江 东的计策。那时,咱们既可得着花朵儿般的美人,又可以安然无 事。大哥,你想好不快活吗?”
  黑儿一听,这个计策真是再巧妙也没有了, 一时直乐得跳了 起来,好像此时已给他抢来了美人似姝, 一面把九官的手紧紧握 住,口中连连地喊着:
  “我的好军师,咱家依你办,咱家依你办。”
  要知后事如何,且瞧下回再详。
  
  第十九回 闷香一缕娇女被劫 袖箭三路黑儿遭殃
  
  当蕊珠离开白家庄的第二夜,方九官那里早已得着有人来报 告,说是六塔寺的江僧给白、甘两家兄妹杀得大败而回。九官得 知这个消息,心中真是喜欢得跳了起来,口中连说痛快, 一面又 问来告诉的心腹人道:
  “可还得着什么消息?”
  那心腹的人道:
  “听说那方寡妇已给一个小子削去了半个屁股,不能行走, 且那方鲍陈地方,已经烧成一片焦土。”
  九官一听这话,不觉啊呀一声道:
  “这话可真吗?那么这方寡妇人呢?”
  那人道:
  “方寡妇现在不知下落,据说是给江僧接到鸡鸣山去了。”
  九官忙叫快再去探听真确消息。那人答应,便即走开。这时 九官心中既喜江僧大败,又痛八嫂被害,生死未卜,甜酸苦辣同时出现,竟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个当儿,只见黑儿恰从外面进来,手中携着两套僧衣 僧帽, 一见九官,便即喊道:
  “九弟,你答应帮俺到白家庄去,怎么你竟忘记了?你想现 在不是已有好几天了吗?今晚这样好的月色和天气,若不和我同 去走一遭,不是生生地要辜负了美人吗?”
  九官听了,忍不住笑道:
  “俺瞧你真好猴急,好像生平没有近过女人似的,现在你既 然这样说,俺便和你去走一遭。不过这时也太早呀,来来来,咱 们先到店堂里去喝几杯吧!”
  黑儿听了,忙道:
  “这好得很。”
  一面便高叫伙计拿酒,两人便在外面桌边坐下,你一杯、我  一杯地对饮起来。 一面谈讲着王家的小姐,真是美貌得了不得, 单看了她红红嫩嫩的脸蛋儿,先要使人心醉了。九官笑道:
  “你竟赞美得如此好法,俺想她的功夫恐怕差了一些吧!说 起功夫的好,手段的美妙,实在要算俺的嫂子方寡妇了。”
  黑儿哈哈地笑道:
  “可是我听说你的嫂子却被江僧贼秃夺去了,是吗?”
  九官将桌子一拍,大声道:
  “可不是?今夜小弟帮了大哥的忙,往后即要帮小弟去夺回 咱的嫂子呢!”
  黑儿道:
  “这个当然。现在已二更向尽、三更天气了,咱们可以动身了吗?”
  九官把头一点,两人便起身改扮僧装,结束停当,带了闷 香、兵器,又跨上了马,两人便向白家庄飞驰而去。
  但见碧天如画, 一轮皓月照耀得如同白昼。 一路上,乘着酒 兴,翻山越岭,拍马前来。等到行近白家庄的时候,忽见庄前有 一更夫,手提小锣更鼓,嘀嘀镗,嘀嘀镗,正在敲着四更。九官 向黑儿丢个眼色,黑儿早已会意,便即飞身下马,奔上前去,拔 出宝剑,喝声住步。那更夫见了,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连 叫大师饶命。黑儿见他喊自己大师,知道他认作自己出家人了, 心中颇喜,便将更夫缚在橱下,嘴里塞了棉花,向他道:
  “俺六塔寺大师是也,汝如大声喊叫,咱家定取汝性命。” 说着,便欲跳身进庄,忽见九官向他招手道:
  “黑哥,你且进去,把那雌儿背出。万一有人追出,小弟守 在这里独力抵挡,虽然他们没有惊醒,你便把僧帽脱下,丢在院 中,切记,切记!”
  黑儿说声俺理会得,便立刻跳上墙去,又跳下院子,轻步走  到西厢房来,把纸窗戳破。只听里面悄悄无声,灯光摇荡不停, 好像油已将尽。黑儿不敢就进去,便从身怀取出闷香,香头对准  了窗眼,一缕缕地熏入房中。谁知小鸳、阿鸯、小珠三人,因这  两天夜夜防备,身子本已乏力,即使没有闷香,也是不会便醒, 现在三个人屋子里,个个闻到香气,这就愈加睡得香甜。黑儿这  就放胆把窗用剑挖开,轻轻一跃,那身子早已跳进房中。只见房  中三张床上,上首阿鸯,右手小鸳,左手小珠,三人都呼呼地熟  睡。黑儿对此三美,真觉个个都好,但是又深知白姑娘和甘姑娘本领高强,不好轻惹。只有这位王姑娘正和西施一样,花容月 貌,却是柔弱娇憨,更讨人怜爱。黑儿想着,早已走近左边床 旁,将小珠轻轻抱起,只觉一阵浓郁的少女香味儿触鼻。黑儿把 小珠只当蕊珠,心中大喜,便忙拔去门档,走出院子,却把头上 僧帽脱下,抛在院中, 一面纵身跳上墙头,再从墙头上跳到外面 草地上。九官见他大事已毕,面现喜悦,忙牵过马匹,两人便各 跨上马鞍,加鞭连连,如飞般地向三里店而去。黑儿尚恐再有人 追来,骑在马上,心中惴惴不定。九官道:
  “大哥放心,今夜他们如要追来,也一定追到鸡鸣山,向江 僧要人去,决计不会追到这里来的。大哥,你又要瞎急做什 么呢?”
  黑儿听了,方始略为宽心。看看快要到三里店了,后面果然 没有一骑追来。这时,黑儿心中的喜欢真非在下的一支秃笔所能 形容其万一了。
  那时,三里店中的店小二一听门外马蹄嗒嗒的声音,知道主 人已经回来,他便开门出来相迎。黑儿跳下马来,把小珠轻轻抱 到一间清洁的房子里,放在床铺上,小二把两人马匹牵到后槽去 喂料。这时,却已五更天气,天尚未明。九官见黑儿从房中走了 出来,因向他笑道:
  “大哥,现在天尚未明,乘此良夜,你快去成好事吧!俺不 会来打扰你的,你走出来干吗?”
  黑儿听了这话,向他深深一躬道:
  “老弟,今夜有劳你了,此后我定把你的嫂子去夺回来,让 你受用,报答你的互助盛情吧!”
   九官笑道:
  “得了,得了,俺也要睡觉了,明儿见吧!”
  说着,便自回房去。黑儿也报之以微笑,一面走进房来,一  面将门掩上,把自己的身上衣服统统脱去,只剩了下身一条短  裤。此时见小珠犹是沉沉睡着,黑儿心想:蕊珠乃是官家小姐, 闺阁千金,不比寻常女子,且又弱不禁风,方在马上跋涉,黑夜  奔波,若再任她闷着,恐怕要闷出病来的。自己要和她成其好事  也,该叫她醒了,那么两人玩儿起来才有趣。否则,那有什么意  思呢?想她如此柔弱女子,就是醒了,自己也不怕她挣扎呢!黑  儿想罢,便喝了一口开水,向她面上喷去。小珠被他这一喷,身  子立时打了一个寒战,便悠悠醒了过来。小珠自幼跟她娘爷训练  拳脚,正是所谓将门之女,且又在离尘岛上跟着俞朔儿学习内 功,因此她的功夫竟比璇珠还要强上一倍。平日睡在床上,枕边  必备着湿面巾一条,诚恐有使用闷香的贼到来,预筹可以解救。 今晚一个大意,晚饭时又给阿鸯、小鸳多灌了几杯酒,因此沉沉  地熟睡不醒了。此刻给黑儿用开水一喷,未喷之前,在路上呼吸  了空气,心里本已一半明白,一半模糊,现已是完全清醒了。她  把眼略为半开,瞧见自己却是另睡在一张床上,床前站着一个黑  脸大汉,面目狰狞,赤着上身,正在室中解去装束。小珠心中早  已明白,自己身子一定被这个贼人用闷香劫来的,这个黑脸大汉  不晓得是不是李家姨妈说的前时抢蕊珠姊姊的人呢?我现在既已  到此,不妨仍装着熟睡模样,将计就计,使他不得近身,也好使  他晓得咱们年轻的女子是不好轻惹的。小珠想罢,却依然把两眼  紧紧闭着,身子却一动不动端端整整地睡在床上, 一面运用内功,将丹田气海提起到周身百脉。 一时间,那个个汗毛孔里,便  有针锋似的风儿将周身团团保卫。黑儿一见小珠脸似桃花般艳, 色是胭脂般红,心中一阵荡漾,那欲火早已高燃,便即腾身欲跨  上小珠的娇躯,意图去解她的衣服,扯她裤子,成其好事。不料  跳跃而上,还未碰着小珠的娇躯,突然一个筋斗翻身落下床来, 好像有人向他打击似的。黑儿连忙爬起身来,回视小珠,却又一  动不动的,好好儿熟睡着。这使黑儿心中大吃一惊,因便低低向 小珠唤道:
  “小姐醒醒,小姐醒醒!”
  一面却又走到床前来,用手去摸她的脸庞。不料手心还未抵 着她皮肤,就好像针刺一般,痛彻心肺。黑儿啊呀了一声,复又 倒退了数步,却是近不得她的身子。这时,黑儿心中便发生了无 限疑问,心想:蕊珠第一次睡在我的身上,只是哭哭啼啼, 一些 没有倔强,而且是非常的柔弱。即是第二次被俺负在背上,也没 有什么功夫。为什么现在第三次,人已睡在咱家的床上,分明是 俺口中的一块柔嫩的肥肉,怎么倒反而近不得她的身了呢?这其 中必有蹊跷,俺非得向她问明了不可。这时,他也不敢再到床前 去,就是在室中大声叫道:
  “王小姐,你这是什么的玩意儿?不要再使人闷在葫芦里了。 俺的功夫是非常的好,和小姐玩儿起来,准能使小姐称心满  意的。”
  小珠听了,暗暗骂了一声:淫贼!原来你是把咱当作了蕊珠 姊姊,也是你这淫贼的晦气,今天碰在咱姑娘手中,可要给你些 厉害了吧!小珠想着,却依然不作一语。那时,黑儿愈觉疑心满腹,即使她睡着了,也没有这样地喊她不醒,这一定是俺着了道 儿了。黑儿想罢, 一时恶向胆边生,恨在心头,不管什么,猛可 地便把壁上挂着的朴刀取下,向小珠的身上猛力一刀斫下。说时 迟,那时快,小珠听得清楚,立刻飞起一腿,正巧踢中黑儿的手 腕。黑儿一阵酸麻,那刀早已当的一声落地。黑儿心中一慌,连 忙倒退数步。小珠便从床上霍地跳起,柳眉倒竖,娇声含嗔,大 声怒骂道:
  “哪里来的毛贼!把姑娘请到这里,意欲何为?要知姑娘并 不是好惹的人,你要是识相的,快快献马出来,请姑娘回去。要 不然送掉你这狗命,那时休怪咱姑娘无情!”
  这时,黑儿真弄得莫名其妙,怎么王小姐竟有如此好本领 了?因忙问道:
  “姑娘请通过名来。”
  小珠听了,哈哈笑道:
  “姑娘乃尚小姐是也,你这狗头正是活该倒霉了,怎么把姑 娘骗到此地?想是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黑儿听了,一时气得怒不可遏,从地上拾起朴刀就是一刀劈 了过来。小珠本欲不与他较量,今日他如此无礼,心中好不着 恼,就随手拿起一把椅子,奋力抵抗。这时,隔壁的九官正欲解 衣睡下,突然听得隔壁一阵厮杀声音,心中奇怪,便急急下床来 瞧个究竟。小珠见推门进来的,又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强徒,心 想:不知共有多少毛贼,若不先打倒一个,他们怎肯放手?九官 站在门口,见黑儿正在和那姑娘格斗,心中好不奇怪,暗想:黑 哥说的王小姐,乃是个娇怯怯的妙人儿,怎么也会使起拳脚来?这一定他把甘家的妹子抢差了。想甘家的妹子,是个有名的好 手,就是那白家的姑娘,也是个女子中不常有的角色。九官想 着,却只不敢往前相助。小珠见这样和他打过去,打到几时才 了?因把椅子闪过一旁,便使一个“鹞子翻身”的姿势,兜心地 一拳打去。黑儿冷不防被这一拳早已仰面一跤。小珠便乘势跃出 窗外,在空地上等待黑儿出来厮杀。九官见黑儿跌倒,连忙来相 扶,黑儿便欲跟着出去,九官道:
  “给她一镖是了,不可轻追。”
  黑儿听说,就在室中连放三镖。小珠正欲候他出来,不料人 未到来,那镖早已飞到小珠面前。小珠眼快,连忙躲过两镖,第 三镖到来,便即伸手接住, 一面冷笑道:
  “姑娘奉敬你三箭吧!”
  话声未完, 一面早发出她妈璇珠授给她的上中下三路袖箭, 只见上箭向黑儿的顶门穿过,下箭却被窗下的矮墙挡住,中箭不 偏不倚地正中在黑儿的左乳上,因为黑儿赤着上身,那血便流满 了胸脯。黑儿哎哟一声,身子向后便倒。九官一见,连说糟了, 遂忙把黑儿乳上的袖箭拔出, 一面扶他到床上躺下, 一面给他敷 上伤药。等到九官跑到外面,只见天已大明,小珠早已不见。九 官连忙又奔到马槽, 一瞧余马统统都在,独缺了那匹青葱草上 霜,心中不觉大吃一惊,口里大喊:
  “黑大哥!不好了,青葱草上霜不见了。”
  原来前日黑儿独上白帝城,在一个旅店里借宿,遇得了这头 千里名驹,他用了不少心思,方才把它盗来,寄藏在九官的三里 店内。不料现在美人未得,却失去了一匹好马,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要知青葱草上霜究竟是否小珠盗去,且看下回再详。
  
  第二十回 夺名驹双飞柳叶刀 寻珠儿大闹六塔寺
  
  尚小珠既发出了上、中、下三路袖箭,把缪黑儿打倒,乘他 们慌乱之中,她便回身到马槽里,正想解下一匹马,忽听一阵马 嘶,小珠一听,知道其中必有一匹名马。她便仔细望去,只见隔  壁马槽中,果有一匹高头骏马。小珠认得此马乃是青葱草上霜的  千里名驹,心中暗暗欢喜,觉得这马和李姨妈的桃花雪里红,一  个是白里点红,一个是青里罩白,真是一对名驹,世上少有。她  便轻轻把它牵出,翻身上马,策上一鞭,那马便绝尘飞驰而去, 瞬息千里。
  此时旭日初升,照耀万绿丛中,却把枝头宿鸟个个惊醒,向 马前马后盘旋飞鸣。小珠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快慰,好像眼前的青 山绿水,无一不在欢迎她得胜归来。行行重行行,不料那马于不 知不觉中,却跑过湾头,竟斜岔到红叶村去。红叶村的风景更 佳,小珠一路欣赏晨景,很得意地拍马向前。不料迎面来了一个 妩媚多姿的绝色少女,看上去年纪只不过十五六岁,骑着全身火炭似的一匹赛赤兔, 一见了小珠,便即上前拦住了去路,向小珠 娇声斥道:
  “好!好!姑娘何处不找到?原来是你这婆子盗了姑娘的名 驹,却在这里很自在地游玩,快快还姑娘的马来,万事全休,不 然送到官府,怕不办你一个偷劫的罪名吗?”
  小珠没头没脑地听她说出这番话来,也不觉勃然大怒,冷笑 了一声道:
  “这马是你的吗?可有什么凭据?不然,你便是冒认姑奶奶 的好马。”
  少女道:
  “自己的马怎会没有凭据?这马名叫寒云盖白雪,又叫青葱 草上霜,乃是一匹千里名驹。不信你可瞧它的身上,青天里盖着 一层淡墨,好像是冬天的寒云。再瞧它的肚下,完全是一白无 际,所以名为寒云盖白雪。”
  小珠听了,便即哈哈大笑道:
  “好一个刁赖的婢子,马的腹下当然是白色的居多,这样就 算是凭证,真要笑死了人!姑娘老实地告诉你,这马果然不是咱 的,但姑娘爱它是青葱草上霜的千里名驹,所以从强徒手中夺了 来的。现在既然落在姑娘的手中,怎肯轻易再给你冒认了去?还 是快快给咱滚开了吧!要不然,惹了姑娘的性子,便给你打了一 个半死,那时懊悔可来不及了。”
  那少女听了这话,真是气得杏眼圆睁,把两道蛾眉倒竖了起 来,也冷笑了一声,便抡起了小拳,好像要打下之势。原来这个 少女便是和小鸳争雁夺鹿的柳一蝶。她生平最心爱的便是两匹马,一名寒云盖白雪, 一名绿眉赛赤兔。上月她因爸爸奉赵制台 命,有公事经成都往西安去,她便留下在都益旅店中。她因闲着 无事,便骑了赛赤兔往狮子山去打猎游玩,不料为了雁儿,竟和 小鸳争论起来。后来由璧官劝解,大家认为世交,两人倒反而不 好意思起来, 一个要把雁儿给她, 一个要把鹿儿送她,客气一会 儿,小鸳又欲邀她到家来住, 一蝶说改天前来拜访。
  那天,一蝶回到都益旅店,不料那寒云盖白雪的马竟被黑儿 盗了去。黑儿因恐一蝶要来追认,故而不敢把它骑去,只是关在 三里店的马槽中。今日却被小珠骑了来,又齐巧给一蝶瞧见了, 就误会小珠是偷马贼。小珠却误会一蝶是个骗子,所以两人各不 相让。 一蝶为什么要到红叶村来呢?她原来是瞧白小鸳的。这 时,小珠见一蝶挥拳似有相斗之意,她哪里放在心上?也不肯示 弱。但是身在马上,又是空手空拳,两个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 娘,拳小臂短,且又骑着高头骏马,哪里打得着呢?小珠眼快, 见一蝶背上插有两把双燕柳叶刀,她便拨转马头,挨到一蝶的身 边,说声照拳,便把左拳向一蝶面门一闪。 一蝶连忙还拳招架, 哪知小珠早已缩回手来,冷不防将她背上的刀抢了过来。 一蝶慌 忙用手去拔刀时,那背上却只剩了一柄了,一把双燕柳叶刀已被 小珠抢去。只见小珠哧哧地笑道:
  “咱们都有了家伙,就此和你战三百回合怎样?”
  一蝶见她如此可恶,便即指骂道:
  “不要脸的小蹄子!你偷了姑奶奶的马,现在又当面抢了咱 的刀,难道也好活赖的吗?”
  小珠抿嘴儿笑道:
   “不要多说,你若胜得过咱,咱便把刀还你,那马也送给你 可好?”
  一蝶怒道:
  “你以为咱胜你不得吗?”
  说着,便拦腰地就是一刀挥来,小珠也把刀抵住,两人因此 便在马上大战起来。但是马高刀短,你来我去,也是打不着的  多。两人约斗了五六十个回合,依然不分胜负。小珠心想:这样  的战法竟好像两人在开玩笑了,那又有什么意思?不要小鸳和阿  鸯倒等得自己性急了。因想,咱给她一些厉害,打发她走吧!便  就掉转马头, 一连又是三支袖箭。她的袖箭本来是百发百中,取  人性命,因为她想自己和她并无冤仇,何苦伤她性命?所以只向  她腿上、肩上发去。 一蝶见她掉转马头,心中已知她不怀好意, 所以等她三箭发来,她便一一躲过,一面大笑道:
  “丫头,休放冷箭,看姑娘的镖吧!”
  说着,也是连连三镖。小珠见她前两镖并排飞来,正是射人 两眼,后一镖中路而来,刺人咽喉,小珠慌忙把柳叶刀一横,只 听叮当一响,两镖早已落地。说时迟,那时快,中路的镖早到咽  喉,小珠略一偏让,只听哧的一声,从颈顶旁飞穿而过。小珠不  觉也暗暗吃惊。 一蝶见三镖皆不能中她,也暗地里喝了一声彩。 两人各自羡慕,便又大战起来。小珠因无心恋战,便弃了一蝶, 拍马向白家庄回去。 一蝶哪肯放松?紧紧在后追赶,口中还  大喝:
  “大盗贼,往哪里逃?”
  这时,两人早已到了庄前,小珠见她骂自己盗马贼,心中又大怒起来,便回马过来,和一蝶又大战。作者到此,又要来说白 家庄的 一 方面事了。
  那晚,凤孙睡在床上,耳听得更夫正打四鼓,敲到庄门面前 时,忽然把更鼓停止了,心中殊为怀疑。正欲起床,又听庄后有  人说话,凤孙因恐怕又要和上次一样,同小鸳起了误会,所以他  格外地仔细,先到庄后草房巡视一周,只见两个庄丁正在砻麦。 他们 一 见凤孙,便叫:
  “甘爷,怎么这般早便起来啦?”
  凤孙笑道 :
  “没有事。”
  他便回身到房,见璧官亦已醒来,问凤孙到哪里,凤孙把更 夫忽然停敲的事告诉他一遍,一面又说是在后院查看。璧官沉吟 一会儿,忽又听庄前一阵马蹄嗒嗒的声音。璧官、凤孙两人不觉 都愕然。凤孙便向他一招手,意思叫他随后就来,他遂跃身跳出 院子,只见月明如水,院子中心遗有一物,黑魑魑的好像一块砖 瓦。他便连忙将它拾起一看,心中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却是顶僧 帽。他便纵身一跃,飞出庄外,又见更锣一面,抛在地上,南面 一株树上,却又绑着一人。凤孙心知有异,便即飞步前往,只见 那人正是更夫。因忙解去绳索,并替他挖出口中的棉絮,只听更 夫叫道 :
  “大爷,你们小姐被六塔寺里的和尚抢去了,请大爷快快去 救呀!”
  这时,璧官也已开出庄门,走了出来。更夫一见,忙上前把 方才和尚的话又向璧官细告 一 遍。凤孙、璧官连忙回身到西厢,只见窗户已开,小鸳、阿鸯好好睡着,只是不见小珠。璧官因连  忙喊醒她们,可是再也喊不醒来,且房中又有一阵香气,两人只 才恍然大悟,这姊妹两个一定是被贼人使用闷香闷住了。凤孙连 忙用冷水将两人喷醒,只听小鸳、阿鸯呵的一声,一揉眼睛, 一 见房中站着璧官、凤孙,便都从床上跳下,忙问出了什么大事。 凤孙道:
  “两位妹妹可还在梦中,小珠被六塔寺中和尚劫去了呢!” 小鸳一听,见小珠果已不在床上,心中大吃一惊,忙问:
  “你们怎样知道?我和鸯姊却怎的一些也不晓得呢?”
  阿鸯心细,见小鸳脸上还带有水渍,因道:
  “想来我们被贼子用闷香闷住了,二妹,你不见咱们脸上还 有大哥用水喷着的水渍吗?”
  小鸳见阿鸯脸上果有水渍, 一时急起来道:
  “那小珠一定是被劫了。她是我向尚夫人竭力留下的,倘然 有失,叫我怎样对得住璇珠姑姑呢?既然你们知道是贼秃把她抢 去的,那么咱们此刻还得赶紧追到六塔寺去。”
  说着, 一 面叫菊儿端水,和阿鸯 一 同洗个脸。凤孙道:
  “事不宜迟,我瞧璧官仍留守庄院,俺们三人去追回小珠来 再说。”
  璧官点头称善,凤孙、阿鸯、小鸳三人便各带了宝剑,跳上 坐骑,急急地向六塔寺追去,谁知一路上却不见有影子。三人连 连加鞭,到了六塔寺相近,便先跳下马来,将马拴在鸡鸣山的山 脚下树枝上。大家飞身跃上六塔寺的屋顶,只见大殿和禅室均寂 静无声,三人乃步至后院。只见一间禅室中隐隐有光射出。凤孙向内一瞧,只见僧床上睡着一人,不住地呻吟喊痛。凤孙知系上 次受伤僧徒,遂和阿鸯、小鸳持剑人内,向床上的僧徒喝道:
  “贼秃!快把刚才抢来的姑娘藏在哪里说给咱们知道,否则 一剑将汝两段!”
  那僧一听,转身过来,正和阿鸯打个照面。阿鸯一瞧,不是 别人,正是红心。红心一见三人手持亮晃晃的宝剑,先有三分惧 意,因遂战栗答道:
  “姑娘有所不知。小僧因受重伤睡在这里,外面的事情一概 不知,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小鸳、阿鸯见问不出话来,也不十分为难他。小鸳便顺手把 手中持着的鸯剑向那边壁上凸出的一个鹿头削去,不料鹿头才落 下地,那壁上突然现出一道门来。小鸳无意中破了秘密,心中好 不快乐,遂问红心里面是何处。红心不敢隐瞒,说是大师的春 室,大师也在里面。凤孙听了,恐红心泄漏给众僧,因向红 心 道 :
  “咱看你在此活受地狱之苦,何不早脱离苦海,来得干净?”
  说着,遂把剑锋向他咽喉刺去,只听红心啊呀一声,血水便 即汩汩而出,不能再活了。此时阿鸯、小鸳已是跨步入内,见里 面另有一个天井,一带三间平屋。第一间内灯火通明,阿鸯便仗 剑而入,原来里面尽是抢来的妇女,有的绑了手,有的绑了脚, 个个都脸含泪珠,有的还暗暗啜泣。小鸳、阿鸯见她们可怜十 分,便一一给她们割断绳索。小鸳又一一瞧去,却只不见有小珠 在内。阿鸯问她们何以被藏在此地,有的说被和尚抢来,有的说 是烧香来,被和尚硬禁在此地。说时,大家便都跪下叩头,说求小姐救她们出去。小鸳又问:
  “今夜和尚有无抢来一个女孩子,你们看见没有?”
  众人都说未曾看见。小鸳、阿鸯听了,心中好生奇怪, 一面 便将众妇女引到山门口的弥勒佛座旁,叫她们静静相待,待他们 把后面当家杀了,再来送她们下山。 一面便仍回身进内,只见凤 孙在一间小间内,正在替一个大汉解去绑绳,只听大汉自称王若 蕙,说:“因找兄若兰,不料被和尚把酒灌醉,绑在这里,已有 两日。今蒙大爷相救,情愿引到江僧卧房。”凤孙一听,心中 甚喜。
  正在这时,忽听警钟乱撞。原来,当阿鸯、凤孙、阿鸯三人 杀了红心,闯入密室的时候,早被一个打杂和尚瞧清楚了。他便 闯人机关,下了地室,报与江僧。江僧这时正又在替方寡妇敷上 伤药,只听江僧笑道:
  “卿卿,这几天伤可大好了?可是从此你的臀波活动,是没 有像以前的美妙了,今天能不能试试啊?”
  方寡妇嫣然笑道:
  “我不能仰面睡呀!屁股仍有些痛呢。大师如果高兴,就让 我来睡在上面,你尽可以一动不动,保叫大师称心呢!”
  江僧哈哈笑道:
  “妙极!妙极!真是有名的好功夫。”
  打杂僧听了,心想:大师倒还在窝心呢!因奔进来大叫道:
  “大师,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男两女,见人便杀,快请大师 出外抵敌。”
  江僧一听,忙叫去撞警钟, 一面提了九节钢鞭,直奔前来,方寡妇吓得早已逃入机关中去了。
  且说江僧奔出,正遇凤孙、阿鸯、小鸳,他便破口大骂道:
  “好个乖妮子,那天被汝逃出,今天却来自投罗网。”
  阿鸯听了,更不搭话,挥剑便斫。小鸳向左,也是一剑刺 来。鸳鸯两剑左右夹攻齐下。江僧哪里放在心上?把钢鞭向上挡 去。说也奇怪,那九节钢鞭碰着了鸳鸯剑手里,便好像一支甘蔗 一般,只是一寸一寸地断了下去。小鸳、阿鸯正是得意非凡,更 是步步逼近。江僧拿了一段钢鞭的柄,真是又痛恨,又吃惊。
  这时,外面前后左右便拥挤了六七十个和尚,手执大刀阔 斧,口喊捉拿刺客。凤孙性起,奋力抵抗,只见剑光起处,光头 纷纷落地。众僧见三柄宝剑厉害,吓得个个不敢向前。凤孙大喝 江僧道:
  “贼秃!快快把方才抢来的姑娘交出,万事全休。”
  江僧这时已在僧徒手中取过两柄戒刀, 一面也回骂道:
  “你这厮不要在发昏吧,俺哪里抢你的姑娘来?”
  小鸳、阿鸯齐声道:
  “哥哥,理他则甚?今日定取他狗命。”
  说时,阿鸯一剑,正削在江僧的左肩。小鸳一剑,正中江僧  右耳。江僧忍痛,又把两柄戒刀向上抵去,不料两刀早又削断。 这时,江僧鲜血已流了满脸满身,他便纵身一跃,飞步逃到后山 去了。众僧见江僧已逃,哪里还敢再战?凤孙叫他们缴下戒刀, 便不为难。众僧一听,遂都弃刀跪下,叩头饶命。凤孙、阿鸯、 小鸳遂追问小珠下落,众僧齐说寺中今夜并无一人下山。三人听  了,心中颇觉纳闷,因好好地又教训他们一顿,遂把众妇女带领下山,叫她们分头回家。若蕙也叩谢凤孙等三人相救之恩,因找 不着其兄下落,只得怏怏回老家去了。此时,天色已明,凤孙向 阿鸯、小鸳说:
  “怎么办?”
  小鸳、阿鸯也连连搓手。不知他们究竟有何想法去找寻小 珠,且待下回再详。
  
  第 二 十 一 回 释误会慨赠盖白雪 用巧言激动赛金刚
  
  且说白家庄门前的一蝶和小珠两人战了半天,总是不见高 低。小珠正在厮杀得不耐烦,忽听一蝶向她叫道:
  “喂,慢来!慢来!姑娘有话问你。”
  小珠听了,因也收了柳叶刀,向她说道:
  “你有什么话?快快地说出来。”
  一蝶道:
  “咱们战了半天,还不曾知道你的姓名,请你通过名来。” 小珠笑道:
  “咱就是尚小珠是也,那么你也通过名来。”
  一蝶道:
  “俺姓柳名一蝶。咱们在马上既打了个平手,咱欲与你在马 下见个高低可好?”
  小珠笑道:
  “不管马上马下,咱都赞成。只要能胜得过咱,咱就把马送你。”
  说着,两人便都跳下马来,将马拴在树上。小珠问道:
  “还是刀战,还是拳斗?”
  一蝶道 :
  “先来刀战是了。”
  说着,便叫了一声得罪,就挥刀劈面斫了过来。小珠说声 “来得好”,也就举刀相迎, 一来一往,又战了三十个回合,仍是 不分胜负,两人都一些没有破绽。 一蝶把刀舞得银花点点,小珠 把刀舞得五花八门,只见两团白光在地上滚来滚去,各人心中也 都暗暗喝彩。小珠见不能胜她,心中一急,便计上心来,她忽然 卖了一个破绽,叫声啊呀,便即把刀收住,向后便逃。 一蝶道她 被自己削中手腕了,心里一喜,就紧紧追赶。不料跑得太快, 一 不留心,突然脚下一滑,就是仰天一跤。刚刚跌倒,小珠早已回 过身来,举刀就要砍下, 一蝶闭眼待死。小珠忽又咯咯笑道:
  “起来,起来!咱不来杀你,你起来再重新见个高低吧!”
  一蝶听说,便即跃身跳起,心中好生奇怪,怎样好好的,竟 会滑跌呢?回头去看小珠,却见她在地上拾起两个铁弹丸,笑着 拿给她看道:
  “柳姑娘,你性不要太急呀!要如你不滑跌,咱可真要被你 一刀结果了呢!”
  一 蝶听她当面嘲笑,心中既惶恐又感激,口中却不服道:
  “咱中了你的奸计,你纵然将咱砍死,咱也绝不甘心的。”
  小珠把铁弹丸依然藏在怀中,对她笑道:
  “现在咱们来拳头相斗好吗?”
   一蝶道:
  “大家不可用暗器,用暗器伤人,那有什么稀罕呢?”
  小珠哧哧笑道:
  “咱并没有用什么暗器,你自己不小心,被弹丸滑跌了,怎 能怪我呢?”
  一蝶道:
  “不用多说,咱们就来拳斗好了。”
  说着,便将柳叶刀放在地上,两人便拳来脚去,各显本领。 打了许久,到后来两人竟扭作一团,滚在草地上, 一会儿你压在 我的身上,一会儿我掀倒你在底下。
  不说两人打作一团。且说白家庄里的白璧官,见凤孙、小  鸳、阿鸯自四更天气出发,现在天已大明,太阳已从东方升起, 却不见三人回来,心中好生焦急,因便出庄来张望,却见庄东树  枝下拴着两匹马。白璧官一望而知,这两匹正是千里名驹, 一名 绿眉赛赤兔, 一名寒云盖白雪,心里不觉奇怪起来,既有马在, 怎的没见乘马的人?因慢慢地踱了过去,走了十数步路,方才瞧 到,原来在草地上,竟有两个女孩子在掀打呢!璧官心里忍不住  好笑,便连忙奔了过去。小珠忽然见到了璧官,便大喊道:
  “白大哥,你快来呀!咱今天遇见了一个骗子呢!”
  一蝶抬头一瞧,不觉也大叫道:
  “白大哥,你快帮咱来捉这个盗马贼。”
  璧官一听两人都喊自己白大哥,心里愈加奇怪,因忙仔细一 瞧。原来一个是柳一蝶,一个正是尚小珠。璧官一见了小珠,真 是惊奇得了不得,心想:凤孙等三人都到六塔寺去找你,你怎么却在这里和一蝶厮杀呢?一面连忙分手相隔,叫两人快快地放 手,一面哈哈地笑道:
  “两位妹妹怎的大打起来?有话大家可以说呀!”
  一蝶、小珠哪里肯听?仍旧紧紧地各揪住了各人的衣襟。璧 官走上前去,因用力将两人分开,忙问到底为了什么,只见两人 犹是一个柳眉倒竖, 一个杏眼圆睁呢。璧官一手握了一蝶,一手 拉了小珠,连连笑道:
  “不要吵,不要闹!”
  于是先来问小珠:
  “你不是被六塔寺的和尚抢了去吗?怎的却在这儿和柳家妹 妹相打呢?”
  小珠鼓起了小腮子道:
  “咱不是被和尚抢去的,咱是被一个黑脸大汉抢的。这个大 汉大概就是抢蕊珠大姊姊的缪黑儿。”
  璧官哦了一声道:
  “原来又是这个家伙,那么你又怎样地逃出来呢?”
  小珠因把自己如何戏弄他,又如何射他三支袖箭,后来便到 槽房去牵马,瞧见这匹青葱草上霜,因爱它是千里驹,所以就骑 了来的话说了。又说:“不料在红叶村地方就碰见了这个姓柳的, 她冒认那匹马说是她的,所以咱就和她大打起来。”一蝶一听, 便噘了小嘴儿,连忙应道:
  “大哥,这匹马真的是咱的,前儿咱骑了赛赤兔到狮子山去 打猎,不是和大哥、阿鸯姊碰见了吗?后来咱回到都益旅店,不 料那匹寒云盖白雪就被人盗去了。今天我到你这儿来玩儿,不料给我正在路上碰见了。我不管到底是谁给我盗去,只要现在是谁 骑着,那么谁就是盗我马的人了。”
  璧官听了,方才明白两人争斗的原因,不觉又大笑道:
  “两位妹妹的理由都充足得很,不过你们是误会了,那马很 显明地一定是这个缪黑儿偷的。现在大家且不要争吵,到了庄里 再说吧!”
  说着,就放了她俩的手。小珠因把地上的柳叶刀拾起,笑盈 盈地还给一蝶道:
  “对不起得很,这把刀还你吧!”
  一蝶也觉不好意思,便抿嘴儿一笑,接了柳叶刀, 一面便去  解树枝上拴着的赛赤兔,小珠也去牵了盖白雪,三人便走到庄上 去。庄丁早已迎了出来,璧官叫把这两匹马牵去喂料, 一面挽着 两人手先到厅上坐下。庄丁泡上好茶,璧官又把两人介绍一回。 一蝶笑道:
  “咱们早已知道了。”
  璧官道:
  “已经知道了吗?这样很好,现在我替你们调解。”
  小珠笑道:
  “大哥,不用调解了,这马既然是柳小姐的,咱当然应该原 物奉还。不过说我是个盗马贼,咱这可不答应哩!”
  说着,便又哧哧笑了。 一蝶见小珠这样的天真可爱,这样的  武艺超群,本来已很愿意和她交个朋友,因为方才大家赌了气, 所以各不肯让。后来自己跌倒在地,她却不来加害,心里一阵感 激,也就愈加爱她。今见她这样说,便也笑道:
   “尚小姐既是从强徒手中夺了回来的,咱就转送给了你,不 知尚小姐能够接受吗?”
  璧官这时见她们两人竟这样地客气起来,又忍不住咯咯地大 笑起来道:
  “方才大家为了马,打得这样厉害,现在怎的却把马又推来 推去要送人了呢?”
  说得两人都红晕了脸,低了头便哧哧地笑了。
  正在这时,忽见凤孙、小鸳、阿鸯三人进来, 一见小珠、 一 蝶,心里又惊又喜。喜的是小珠已经回来,惊的是一蝶怎的也在 这里?莫不是小珠是给一蝶救来的吗?这时,小珠、 一蝶见了小 鸳,便都站起,连叫姊姊,小鸳又把阿鸯给一蝶介绍, 一蝶也向 阿鸯叫了姊姊。璧官忙笑问凤孙,到了六塔寺后,又遇见了江僧 没有,凤孙却又问小珠怎样回来。璧官道:
  “你们且先说给咱听,咱再告诉你们。”
  凤孙因把大闹六塔寺的话告诉一遍。璧官笑道:
  “这真是冤枉了江僧那厮,大概也是他的晦气星高照吧!你 道小珠妹妹是谁劫去的?却就是抢三妹的黑儿呀!说起黑儿,真 也是个倒霉人。他把小珠竟当作了三妹,不料被小珠妹妹大打一 顿,你想他不是上大当了吗?”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璧官道:
  “你们且别笑,还有更加可笑的事呢!”
  因又把一蝶、小珠误会大打、滚在地上掀成一团的事统统告 诉了众人,阿鸯、小鸳、凤孙三人都笑弯了腰,小珠、 一蝶却把 脸藏在小鸳、阿鸯的身怀里,羞得不敢抬起头来。小鸳道:
   “别怕羞,别怕羞,现在你们到底预备怎样啦?”
  一 蝶道:
  “咱的那匹马,尚小姐既然爱它,咱已愿意送给她了。”
  阿鸯道:
  “我瞧你们两人十分相得,还是结了姊妹吧,也不辜负了你 们一场厮杀!”
  大家听了,又笑了。这时,两人听了,正中下怀,便都点头  答应。小鸳替她们一算年龄,却是个同庚,都是十五岁,一蝶比  小珠只大了三个月,小珠便叫一蝶姊姊,一蝶便也亲密密叫了一  声妹妹。两人握了手,亲热异常,回想方才厮杀情形,心里便很  觉感触,一时两人便更亲爱起来。璧官也欢喜十分,忙叫摆席。 大家入席欢饮,小鸳又问一蝶:
  “晓风老伯又回信来了没有?”
  一 蝶道:
  “爸爸已有信来,他因在西安有许多公事要办,一时不能离 身。说我如喜欢住在这儿,便再住几天,不然也可到西安和爸爸 住去。”
  小鸳道:
  “既这样,妹妹在咱们这儿多住几天去吧!”
  阿鸯道:
  “不错,况且你还新有了一个妹子,怎好就此离开呢?”
  小珠也劝她不要去, 一蝶当然答应下来。如此一蝶便在白家 庄上住下,姊妹四个天天游山玩水,或者练习拳脚,过着十分快 乐的生活。
   光阴匆匆,不觉已过了二十余天,思明倒也不时地来游玩。 月儿溪的刘戆也来了数次,说蕊珠父母的灵柩已经择地安葬。
  且说这天,正是七月三十日,苏州地方,家家户户都要向地  上点香烧烛,俗名烧狗矢香。其实这个烧香的原因也是古典的。 原来在元朝末明朝兴的时候,江苏地方是归陈友谅占领管辖的, 人民因他占领的时候,颇知爱惜百姓,却并无苛刻虐待,所以友  谅给明太祖灭国以后,人民仍旧思念他的好处,于是在每年七月  三十日那天,给他地上烧香,以留纪念。不料这个风俗,慢慢地  延开去,一直到四川地方此风亦行。七月三十日,满地满街皆插  香烛,他们的名目则叫敬幽冥教主的地藏香。而且这一夜里,各  庵各庙各院,都请着高僧,大放焰口,超度幽魂,名叫盂兰胜  会。鸡鸣山前后左右上下,有大小寺院六七十个,统统于每年是  日大举盂兰胜会一次。在三天前头,每一寺中却先期竖立木柱一  根,上缚长竹一条,竿上扎着一条纸糊的蜈蚣,一节黑一节红, 临风飘展。其下又有三角竹竿架一个,每角上悬着竹丝灯笼一  盏。竹架中心却宕着七盏灯笼,入夜,灯上燃烧红烛,照得天空  通明。这个大概是追荐亡魂的符号。鸡鸣山上有六七十个寺院, 便有六七十个的竹竿蜈蚣灯笼,善男信女届时都到寺院烧香行  礼,捐助香金。鸡鸣山众寺院里,有最大的寺院五个,分为上中 下左右两翼,在上最高的,名叫白雀寺,中央山腰里即是六塔  寺,下面山脚下的叫作鸡爪寺,却也分上下两院,左右两翼的寺  院,左名罗汉寺,右名金刚寺,这五个寺院里的方丈,每年当举  行盂兰胜会的日子,大家齐集在六塔寺上院,做一个大大的水陆  道场。因为六塔寺地点适中,便于旅客容易集会,换句话说,我是和尚容易寻钱。
  且说那日江僧被小鸳、阿鸯两人削去一耳,又伤及一肩,他  即上屋飞步逃往山后。他因恐阿鸯等追来,所以便一直逃到山顶  白雀寺去。寺中的方丈,名叫普济禅师,混名赛金刚,却是一个  武艺很强、道行很高的少林派。每年除七月三十日做道场那天, 下山亲往六塔寺一走,平时他是不大下山。寺中僧徒却也很守清  规,因普济寺寺规极严,僧徒一有犯规,立即处死,所以都不敢  妄为。是日,普济正在禅房里打坐,见江僧这样狼狈地走来,他  便仔细地问为了什么?江僧却满口大谎,说是有个镖客,辱骂各  寺中的方丈,只知偷养婆娘,并无一些本领。咱家听了,实在气  愤得很,欲为各寺方丈出一口怨气,便就和他格斗起来。不料他  们的两柄宝剑实在很是厉害,因此打败,实在是惭愧得很。江僧 之意欲激动普济,助他一臂之力前去报仇。不料普济这人素喜清  静,安守本分,且道行高深,听了江僧一面之词,哪里就会大怒  呢?便就劝化他一番,闭眼不作一声了。江僧也知普济的脾气, 知道自己求他无益,只得暂时忍气,等待觉海、慧云两人到来, 再作商议。
  不觉匆匆过了半月有余,这天,正是三十日的夜里,鸡鸣 山的前后左右,真是万分热闹。因夜里大放瑜伽焰口,照例有 三个老和尚上台,名叫三台焰口。江僧见普济果然下山,他便 小心招待,不多一会儿,鸡爪寺的方丈广德法师、罗汉寺的方 丈云禅大师、金刚寺的方丈道恩法师,统统都到。 一时满堂济 济,尽是高僧。小沙弥奉茶倒水,很是忙碌。那时,众僧见江 僧缺少了一只耳朵,个个都向他问个详细。江僧乘此便又大谎特谎,并用话激怒他们。众人听了,也有代为不平的,也有暗  暗冷笑的。这时,寺中红男绿女,老的、少的,蠢的、呆的, 拥挤得实实足足。过了一会儿,僧徒来告说大殿上一切舒齐, 请大法师可以上焰台了,江僧遂请普济等出外。中央是普济禅  师,东首台上云禅法师,西首台上道恩法师,因他们三个都是  年高德劭的大和尚。其台下便是六十个小和尚,敲敲打打,口 头佛语,便大放起焰口了。正在灯烛辉煌、非常热闹的时候, 突然之间,那对面韦陀殿的屋顶上呼呼地有三支镖飞来,正中 在三个高僧台上的案桌边,镖尾上却缚有纸卷。普济便把它展  开一看,只见纸上写道:
  
  汝等酒肉之徒,玷污佛门清静之地,目前既已削去 一耳,聊示薄惩,奈何不知悛改,又复强掳妇女?此后 如再不向佛前悔过,定当削汝脑袋,勿谓言之不预。
  
  普济阅毕,回视东西两位法师,他们也正在面面相觑。大家 因身在台上,暂且不表。一会儿,焰口已毕,普济、云禅、道恩 下台,到了江僧的禅房,广德和江僧都迎上前来,连说辛苦。三 人便把三支镖、三张帖拿出,给江僧和广德法师一同瞧看。江僧 瞧了,心上别别一跳,脸不觉一阵青一阵白起来,一面依然镇静 态度,破口大骂道:
  “这甘家小子和俺们竟如此作对,咱说他目中无人,口出狂 言,现在列位可信了吗?”
  普济这时心中也好生不悦,因问道:
   “这甘小子有多大本领,胆敢视吾辈到如此地步?佛门中岂 并无一个好人,并无一个有本领吗?”
  众人见普济大师也动了公愤,个个便附和说甘小子太以大胆 了。江僧平日与广德最厚,当时两人在禅室也在议论报仇之事。 此时广德便道:
  “江大师受了辱,就是咱们受了辱,那是一样的。这个甘小 子若不给他警诫,任他这样猖狂,那还了得?”
  普济因又问甘小子住在哪里,江僧见事有眉目,便即向前 来道:
  “就在这里相近白家庄住。”
  一时众人议决,准定明晚在此聚齐,大家向甘小子问罪去。 不说五个方丈当夜各自回去。
  再说前回凤孙、阿鸯、小鸳在六塔寺中密室里,放出了许 多妇女,内中有几个少女却是姨表姊妹,年纪都十七八岁,虽 然不是沉鱼落雁的容貌,却也具有七八分的姿色。一个姓鲍叫 如玉,一个姓陈叫薇香。薇香幼丧父母,所以便自小跟如玉的 娘王氏过活,故一家三口,全仗十指操作度活。那个鲍如玉却 又是尤兴、陈大嫂的干女儿,自从那晚江僧火烧方鲍陈的时候, 僧徒又将她姐妹抢去,王氏还道她姊妹俩都已被火烧死,痛哭 欲绝。陈大嫂见了,也自伤心,此次移家仙人镇,便叫王氏同 去,王氏无家可归,当然答应同去,并连连道谢。现在凤孙等 大闹了六塔寺,放众妇女出外,如玉姊妹俩便就急急赶回方鲍 陈地方,不料这时那里只是一片焦土,心中好不悲伤。正在彷 徨无所归的时候,幸遇思明这天正巧出来游玩,问明情由,便即将她们带回仙人镇去,见了母亲王氏和陈大嫂等,阖家悲喜 交集,便啼哭起来。尤兴因他干女儿回来,心中欢喜, 一面又  在隔壁借了一屋,给王氏、如玉、薇香居住。不料如玉、薇香 身子柔弱,且又受了惊吓,便病了二十多天。这日病已痊愈, 姊妹两人即到陈大嫂家来谢病中照料, 一面又告诉在寺中怎样 受罪痛苦,幸未失身。这个时候,思明在旁听了,他本已在白 家知道凤孙等曾大闹六塔寺,心中颇觉痛快,此时听了江僧如 此万恶淫凶,心中非常着恼,是夜,他也不和尤兴说知, 一个 人独往六塔寺去。恰值大放焰口,他便蹲在韦陀殿的屋顶上, 连发三镖,前有字三纸,告知众僧。谁知江僧等又误会甘凤孙 的所为,因此便又引起二打白家庄的事来。要知江僧等怎样攻 打白家庄,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奔长途朔儿哭掌珠 动义愤一手救爱徒
  
  崆峒派门下白泉祖师的徒儿俞老头子俞朔儿,自从离尘岛与 众侠起义失败,他和他的女儿彩云便急急赶道入川。行到河南地 界的时候,适值天久不雨,时疫流行,朔儿、彩云栉风沐雨,昼 行夜宿,时值炎暑熏蒸,天又亢旱,彩云因此传染疫症。朔儿见 她脸色发青,唇像白纸,忙问怎样了,彩云连叫头疼。朔儿乃急 找宿店,以便医治。 一会儿已到驻马店地方,见前有一招商旅 店,朔儿忙把彩云扶了进去。不料彩云竟上吐下泻起来,病症颇 是危险。朔儿急得了不得,连叫伙计,赶紧去请一个医生。伙 计 道 :
  “这儿相近有个医士,名叫黄大伯,他无论什么病症,都能 瞧的。”
  朔 儿 道 :
  “很好,你快去请来吧!”
  伙计答应,便即匆匆出去。不多一会儿,伙计伴进一个身穿大褂、头戴瓜皮帽的医生进来。伙计向朔儿道:
  “老爷,这位就是黄医生。”
  朔儿连忙招呼,说小女突然得了急症,请医士竭力救治。大 伯点头,便把彩云脉息一按,向她视察许久,忽然摇了一下头, 走到窗前,向朔儿道:
  “令爱的病症不轻呀!它叫作子午症。”
  朔儿啊呀 一 声道:
  “难道没有法子可以救治了吗?”
  大伯摇头道:
  “ 这 种 病 症 除 了 我 略 知 它 的 厉 害 , 恐 怕 别 个 医 生 还 不 知 道哩!”
  朔儿一 听,急得老泪纵横,连说黄医生发个慈悲,总得救她 一救。大伯叹了一声道:
  “并不是咱不肯救治,怎奈没有法子可以救她。可惜咱的祖 师不在,要如他在,就有法想了。”
  朔儿忙问他的祖师是谁,大伯道:
  “咱的祖师无名无姓,因他人生得矮小,所以人都称他为矮 先生。”
  朔儿一 听“矮先生”三字,仿佛甚是耳熟,猛可想到那年罗 璇珠被亚男作弄,化了男身,后来不是矮先生给她医治好的吗? 因又连问矮先生可以找得到吗?大伯道:
  “祖师云游四海,行踪无定,哪里就能找得着呢?”
  朔儿摇头哭道:
  “那么咱的女儿就此完了吗?”
   大伯见朔儿头早已秃顶,须如银白,心里也很替他伤心, 一 面在皮包中取出三个药丸道:
  “老丈,这里三个药丸,你姑且给令爱服下,这是无可奈何  中的救治办法。如果服下后能相安无事,这也是令爱的造化了。”
  说着,也不受诊金,就扬长而去。朔儿听了,忙又收束泪 痕,拿了丸药走进房来,见彩云眼儿紧闭,静静躺着。朔儿叫了 一声彩云,彩云听她爸爸叫,便睁开眼来,也叫了一声爸爸, 一 面拉住了朔儿的手,叹了一声道:
  “刚才医生的话,女儿是都听见了,女儿自知也不能长 久…… ”
  朔儿听到此,便流下泪来道:
  “彩云,你不要说这话。这黄医生有三个药丸留着呢,你且 先服下了,也许是会好的。”
  彩云不答,一会儿又道:
  “人生百年,终须一死,但爸年老,更况国仇未报,我真恨 死不得其时呢!”
  朔儿一面给她服下药丸, 一面哭道:
  “孩子,你再说此话,咱的心可要碎了。”
  彩云听说,不觉泪如泉涌,朔儿因叫她静养。这时,伙计开  上饭来,朔儿哪有心思吃饭?心中纳闷,暗想:咱不妨到外面去  走走,也许能遇到这位矮先生也未可知。朔儿遂出了招商旅店, 一步一步向大街上走去,只见街上行人来去不绝, 一时又哪里去  找矮先生呢?此时太阳热辣辣地晒着大地,朔儿颇觉无聊,遂走  进一家茶馆店。小二前来招呼,朔儿便在桌边坐下。小二送上茶来,朔儿喝了一会儿。正在此时,忽见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汉 子,面目清秀,一表人才,一身武士装束,头戴英雄结,脚踏快 靴,背上负着一包东西。朔儿打量过去,大概是个镖客模样,他 在桌边坐下息力,接着从门外又进来一道一尼,也在那汉子的桌 边坐下。两人高谈阔论地说了一会儿,那汉子却不去理他们。朔 儿心中忧虑着彩云的病症,也没有心思去注意他们。隔了一会 儿,忽然那汉子大喝一声,怒斥道:
  “何方妖道,胆敢在咱的面前放肆?”
  朔儿一听,连忙回转头去,只见那个道人伸手抓住那大汉的 一包东西,意图抢劫。那汉子冷笑一声道:
  “俺走江湖三十余年,倒从不曾见过有你这样大胆强盗!你 要俺手中包袱,也可以的,不过咱倒愿意请教请教。”
  说着,便把那跛足道人的手一掌打下,就拿了包裹,飞身一 跃,早已跳出五六丈远,那一道一尼便也随后赶出。朔儿心想: 世界上竟有如此不讲理的东西!真是可恶,不知那个汉子敌得过  两人吗?这叫俺倒不能不管一管呀!这位老英雄心中虽然不快, 但他侠义之心终究战胜了一切,于是他会了茶资,便也飞步赶  出。只见前面一方草地上,已是围满了人。朔儿走上前去,果见  那汉子和一道一尼已在较量。朔儿瞧那汉子的拳脚不弱,真是个 少林嫡派,虽然一道一尼合力夹攻,他脸无惧色。三人战了五六  十个回合,却依然不分胜负。瞧热闹的人都齐声喝彩,说两个打  一个还不能胜,倒亏着他们还抢人银两呢!这个道人和尼姑一听  众人议论纷纷,心中恨极。那道人便卖了一个破绽,回身就是一  镖打去,那汉子正在抵住两人,冷不防他一镖打来,看看正中脑门,朔儿待要动手。说时迟,那时快,在人丛中早已奔出一人, 只听当的一声,那镖早已落地。原来这人已把剑将镖挡住,只听  他大喝一声:
  “好大胆的觉海妖道,那日饶汝性命,今日又敢横行道上。”
  朔儿听声音甚熟,便定睛向他仔细一瞧,原来这人非别,就 是李如渊。心想:原来他也在这里。这时,觉海一见如渊,知道 又碰着那个冤家,他便叫声慧云师太速走,两人早已飞身逃走 了。那汉子便忙向如渊谢了救命之恩,如渊连忙还礼。此时闲人 见道人、尼姑逃走,也都散去。朔儿便就笑道:
  “李老弟,威风真不改当年。”
  如渊正欲和那汉子通问姓名,忽听有人叫他,便忙回过头 来,一见朔儿,不觉笑道:
  “老英雄原来也在此间。”
  朔儿道:
  “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咱们且到对面茶店内去谈谈怎样?”
  那汉子忙道:
  “敢不遵命!”
  于是三人同到茶店坐下。通了姓名,方知那汉子姓柳名晓  风,从西安有公事到开封府来。朔儿又问如渊怎样认识那道人、 尼姑。如渊道:
  “前在周家村上,毕鹤年贤弟将慧贞、铁臂道人杀死,把觉 海、慧云捉住。本待也要结果他们性命,倒是咱瞧他们可怜,放 他们逃去。不料这狗贼秉性难改,依然作恶多端,真是令人 气杀!”
   晓风也问两人到哪里去,朔儿答称四川。晓风道:
  “俺有一个女儿,名叫柳一蝶。现在还留在白帝城都益旅店, 老丈是路过那里,请给俺带个信,说晚生已往开封,叫她好生住 着,切勿往外生事。”
  朔儿连说可以, 一面想起自己女儿彩云,心中又悲伤起来。 那时,晓风因欲赶路,便和两人分别。如渊见朔儿脸现不快,因 问他住在何处,为何脸带愁容。朔儿见问,眼泪又滚滚下来,遂 告诉彩云病危。如渊大吃一惊,因问:
  “云妹究系何病?为什么竟为不救?”
  朔儿道:
  “这病名曰子午症,今天夜里恐怕逃不了呢!”
  如渊听了,心里也愁闷十分,因道:
  “老英雄这时且回寓去吧!咱现住在兴隆栈,小八还在栈中, 咱回去告诉他一声,随后便来。”
  说着,俩人便握手别去。此时斜阳西下,夜色朦胧,朔儿满 含着眼泪回到招商旅栈。只见彩云睡在床上,两颊通红,眼珠已 经失神。朔儿不觉哭叫道:
  “云儿!云儿!”
  彩云拉住她爸叫道:
  “爸爸,孩儿命在旦夕,如儿死后,万望老人家切勿悲痛, 儿所恨的,从此再不能和众位姊姊共图大事、奋力杀贼了。”
  说罢,泪下如雨。朔儿哭道:
  “咱年已七十,生平只有我儿一人,今日抛咱而去,叫咱还 有什么趣味活在世上呢?”
   彩云因把手指弹去朔儿的老泪,强作笑颜道:
  “爸爸,你不要这样说。生死早有注定,还望老人家宽怀自  解。儿死后,儿的一柄凤凰剑,爸可赠予璇珠姊姊的女儿小珠。 这孩子,儿颇爱之。”
  朔儿听了,已理会她的意思,心想:云儿自小眼高性傲,故 而不愿配与人家,今欲把剑传与小珠,想她定欲把小珠做自己女 儿了,因点头道:
  “儿的意思,咱已知道,此后定照云儿办是了。”
  彩云听了,脸上微含笑意,停了一会儿,忽又叹道:
  “我曾记得二十年前,咱们姊妹六人共进南靖王府行刺,银 屏姊姊不幸身遭惨死,我等悲哀欲绝,此幕犹在眼前。不想今 日,我也将与银屏姊前去聚首了。宝贵的光阴容易过, 一忽儿已 二十年,但儿觉得还只有两三年罢了。”
  朔儿听了,心如刀割,待欲安慰她时,忽又听她叫了两声爸 爸,便完了这口气, 一缕芳魂便即返瑶池而去。朔儿一见,啊呀 一声,哭倒在地。此时门外忽然走进两个人来,正是如渊和小 八,一见彩云已死,不觉也落下几点英雄泪来。因一面劝慰朔 儿,一面料理彩云后事。次日,即替彩云下葬。朔儿徘徊三尺新 坟之前,恋恋不舍。如渊见天已黑暗,因道:
  “老英雄回去吧!明天咱们还得赶路入川呢!”
  朔儿只得和两人同回旅栈。次日,朔儿便随身带了爱女的凤 凰剑,和如渊、小八动身上四川而去。作者到此,回头又要说鸡 鸣山的五个方丈了。
  且说普济回到白雀寺里,心中想着凤孙三镖,果然太以目中无人,骂尽鸡鸣山上寺院中的众僧,明天晚上,非要把他惩戒一 下,叫他不敢放胆,方显得俺鸡鸣山上并不是没有本领,并不是 没有好人,才行哩!至于这个广德的心理,却与普济大不相同。 因广德本是流寇出身,曾充张献忠部下,当初张献忠攻城略地, 杀人放火,一半就是广德的主谋。曾记得献忠把抢来的妇女,拣 两脚最小的,统统用刀斩下来,聚作一塔,后来塔已堆成,独少 最尖的绝小一双金莲作个顶儿。那时,献忠有一个爱妾,名叫赛 杨妃,讲到赛杨妃的容貌,真个是天上有人间少,不但是容貌 美,身段好,脸儿白,单讲这一双金莲,真正只有二寸不到、一 寸有余,走一步朵朵莲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虽古之杨妃, 今之陈圆圆,都不能和她比美。奈献忠为着一心要造成一个金莲 塔,他便忍心割爱,把她一刀杀死,斩下小脚,作为塔尖。献忠 性本残暴,但此次之所以忍下毒手杀他爱妾,则完全听从广德的 一激。后来,献忠兵败,胸中又时时思念爱妾,因此便得了一个 怔忡症候,恍惚之间,便见有许多女子向他索命。一日,好好地 和广德说话,忽然广德却变了一个披发的赛杨妃。从此,献忠便 不要再和广德见面了,广德见李闯声势逐日大起来,献忠兵力却 日见薄弱,看看早晚就要灭亡,广德无可奈何,便只得托身佛  门,洗手不干淫杀。谁知日子久了,却又和江僧一道干他们向日  的淫杀 。
  鸡爪寺和六塔寺相去不远,到了第二天的早晨,江僧还睡在 床上,广德却已经来了。他们平日是走熟的门路,不需小沙弥通 报,他便直入地室,到江僧的卧房里来。只见江僧躺在床上,身 怀里还搂着一个赤裸裸的女人,任意玩弄。广德不觉呀一声,
   笑 道 :
  “快乐,快乐,木大师的艳福可真不小哩!”
  那妇人一见,便欲向被中躲藏。江僧却紧紧抱着不放,道:
  “不要紧,不要紧,他不是外人,不用怕羞。”
  广德见那妇人,全身粉团似的,好像羊脂白玉,真是动人心 火,勾人销魂。但是,瞧她屁股,却是黑黑的一堆,而且又是体 平,心中好不奇怪,忙问原因。江僧不好意思实说,只得谎说她 小时候不懂事儿,在火炉旁烫起的。广德倒也相信,连说可惜可 惜。方寡妇听了江僧的谎话,忍不住扑哧地笑出来。广德见她淫 荡得可爱,心里痒痒的,便也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摸方寡妇的肉 体。江僧倒也很大方, 一面坐起, 一面叫小沙弥拿酒,三人一同 饮酒取乐。广德道:
  “木大师,你真不该,怎么你有甘家、白家的两个好姑娘, 为什么不早些通知咱家?上次若有咱家和你一道前去,那这两个 小蹄子还怕她不服服帖帖地跟着咱们一个一个地享受吗?”
  这时,江僧见他无所不谈,不比在普济面前,大家要规规矩  矩,心中也颇觉爽快, 一面便大谈女人怎样好玩儿。两人搂了方 寡妇,玩儿了一个不亦乐乎。直到日影西斜,方始罢饮。两人急 忙回到方丈室,等待普济、云禅、道恩三人到来。不多一会儿, 云禅、道恩两人先到,江僧、广德连忙让座献茶。大家又谈了一  会儿,怎样进去,怎样出来。看看已到二更天气,只是不见普济  到来。四人正在焦急,突然一个黑影从天空好像一只鹤儿似的疾  飞而下。四人一瞧,不觉失声叫好。此时早见一个暗靠红鞋的老 僧立在面前,正是普济。普济一见四人,便忙问可有结束停当。
   四人答道:
  “已恭候许久,只候大驾命令,便可出发。”
  普济道:
  “那么咱们就此动身吧!”
  四人答应一声,大家便飞身出了六塔寺,齐向白家庄而去。
  不说五人在路上进行。且说白家庄里,这时众人早已用过晚 饭,大家都在西厢房里。璧官、凤孙站在旁边,瞧着小珠和一蝶 在灯下弈棋。小鸳、阿鸯却在听蕊珠讲解《诗经》,刘戆独个儿 躺在睡椅上打瞌睡。
  原来蕊珠自葬了双亲,闲在家中,心里记念小鸳、阿鸯,很 想到白家庄来玩玩儿,刘戆也正闷得慌,所以两人在昨天就来 了。这时,一蝶的棋被小珠成了一个大包围之势,凤孙、璧官点 头笑道:
  “小珠这一下有意思,蝶妹你要好好地用些心思下去呢!”
  一蝶不声不响,正在用心预备怎样解围,突然间那璧上挂着 的鸳鸯两剑嚓地一响,那剑便跃出匣外约有二寸光景,把室中众 人都吃了一惊。刘戆也被惊醒,便猛可跳起道:
  “什么响的声音?”
  璧官一见,便即袖占一课,对凤孙道:
  “大哥,宝剑出匣,必有贼人临门,刻弟袖占一课,又是个 娠卦的有殒有天。照卦象看来,贼必自天而降,但解此围者,亦 像自天而降之象,故虽为凶象,却是无咎。   者一阴遇五阳,由 婚而起,却成一阳遇五阴,主大吉。”
  凤孙、小鸳、阿鸯、 一蝶、小珠等一听璧官的话,个个似信不信。凤孙道:
  “咱们总要小心为是,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刘戆笑道:
  “最好是事实,咱又可杀毛贼了。”
  刘戆心中快乐,蕊珠倒又害怕起来。小鸳道:
  “那么大家该早预备。”
  说着,遂叫菊儿伴蕊珠到后间先躲起来, 一面大家握剑在  手。不料正在此时,便隐隐有阵风声,好像有人自墙上跳下。 一  蝶早已把灯吹熄,拔出两把柳叶刀,由窗口蹿出,纵身一跃上  屋。小珠提剑在手,也跟踪上屋。姊妹俩在屋顶细瞧,可巧那夜  正是八月初一,星月无光, 一些也瞧不到影子。 一蝶叫小珠两人  伏在屋檐边静候。 一会儿,只听凤孙、璧官喝声有贼,刘戆又声  如巨雷般地喊贼。这时,屋中灯光全熄,小鸳、阿鸯也各执鸳鸯  两剑,一路闯了出来,只见院子中黑暗里一片白光,果有不少黑  影和凤孙、璧官、刘戆混战着。庄内的五六十个庄丁,却在后院  点着火把,前来呐喊助威。小鸳见有五个黑靠僧徒,内中一个白  须长眉,丰神奕奕,手持能屈能伸的一把软剑,尤为矫捷,其余  三个都不认识,只有江僧削去一耳,是认得出的。众人知道对方  来路,大概是江僧前来报仇。这次当然不能轻敌,大家所以格外  小心。那时,小鸳、阿鸯亦已奔到院中,五个人分作五对抵敌。 小鸳和普济相战,鸯剑和软剑相碰,只听得砰一声,火星直冒, 两人都暗吃一惊。普济这时方知江僧所说果然不错,阿鸯抵住云  禅,凤孙抵住江僧,璧官抵住道恩,刘戆抵住广德。
  不说下面五对奋力大斗,且说这时屋顶上小珠和一蝶,向下面瞧得清清楚楚。小珠向一蝶悄悄地道:
  “姊姊,咱们来助他们一臂好吗?”
  一蝶笑着点头。两人便在怀中各取暗器, 一个连发三镖, 一  个连发三箭。她们两个要不放出,如果使用了,总是百发百中, 所以任他们避得快,禅云、道恩、广德、江僧四人早已不是中了 镖,便是着了箭,只有普济把口一吹,只见那箭和镖早已落地。 他将一双慧眼向空瞧去,果见屋顶上有两个女孩儿,普济又见禅  云等四人都中暗器,心里不觉发狠。他把软剑收住,伸手向小鸳  一照,只听哗啦的一声,一道红光射出,小鸳啊呀一声,便早已  倒地。原来这个掌名叫霹雳掌,厉害十分,人着了红光,便即重  伤,且并有性命之危呢!这时,普济见小鸳倒地,他便向阿鸯、 凤孙等也都打去。阿鸯等见云禅等都中暗器,正在步步逼近,忽  然普济一个霹雳掌打来,大家站脚不住,都已跌倒。普济便又把  口一张,只见一道红光似游龙般地直向小珠、 一蝶飞去。小珠见  了此光,不觉大惊失色,大叫道:
  “姊姊,我等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空中突然飞来一道白光,将正要落在 小珠、一蝶身上的红光抵住。小珠、 一蝶不觉大喜,便即跳下屋 来,刚才落地,只见半空中又飞进三个人来。 一个白发银须老 丈,正在抵住普济的红光。还有两人,手提利剑,直奔云禅、道 恩。小珠、一蝶一瞧,原来四个贼秃见阿鸯、璧官、凤孙、刘戆 倒下身来,他们便即回身举刀就斫,两人也就奔广德、江僧,提 剑向上一格,方始救了四人性命。不知半空飞来的三人究系何 人,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众义侠祝七十嵩寿 一老人结五对鸳鸯
  
  小珠这时抬头瞧去,见白发银髯挡住普济的,正是自己的师 公朔儿,还有两个, 一个李如渊姨爹, 一个便是小八哥,不晓得 他们何以知道咱们有难,竟忽然地会从天空飞下来呢?小珠心中 欢喜万分,一面喊一蝶道:
  “姊姊,咱的师公来了,咱们把这些贼秃都努力杀了吧!”
  两人那时战斗精神,愈觉兴奋百倍,把江僧和广德只杀得气 喘吁吁,只有招架能力,没有抵抗的余力。原来他们四人也早已 被袖箭和镖伤了,所以这时都勉强地应付着。且说普济正欲结果 她俩小性命,不料天空突有白光一道将自己的红光抵着。那时, 一红一白两道光直射天上斗牛,好像黑夜里两道闪电,又好像两 条蛇,奋力相争,击得火星乱冒。大家一面虽然战着, 一面都抬 了头望着天空,竟呆了起来。大家心中都暗暗喝彩。这院中叫喊 的五六十个庄丁这时也忘记了他们是在恶战,好像在看焰火一样 了。这红白两光,各不相让,在天空中战个不息,却惊动了一位峨眉派的玄济道人,他便在天空中立时吐出一道金光,把红白两 光格开。普济、朔儿突见金光飞来格开两道剑光,各人便连忙跳 出圈子,收回红白两光。这时,玄济道人早已从天飞下,立在普 济、朔儿两个中间,连连瞧着两人。即便呵呵地笑道:
  “两位且请住手,待贫道和你们息争,未知两位究竟为着何 事,在此大闹?”
  这时,如渊正把芙蓉剑将禅云的戒刀削段,直刺咽喉,忽听 朔儿大叫住手, 一蝶、小珠、如渊、小八听了,便忙奔了过来, 站在朔儿后。广德、江僧等也站在普济旁边。大家见多了一个道 人,知道是前来劝解的。此时,普济从怀内取出一镖一字,递给 玄济瞧道:
  “贫僧和他们本来风马无关,实在小子太以猖狂,咱不能无 故受辱。”
  小珠听了,便也走近去看, 一见字条,便柳眉倒竖,把剑指 着江僧又大骂道:
  “若要人不骂,除非己莫为。你瞧,这几个淫僧,前月把我 们的鸯姊姊抢去,关在地道里,意图非礼。前见寺中又藏了无数 妇女,因此被咱姊姊等割去一耳,现在可还来在这儿。这样淫恶 多端,理应碎尸万段,何况本庄并无放发此镖。可见恶僧有意抢 人银两,黑夜意图非礼,众等还有脸站在此地吗?”
  说罢,便即挥剑向广德、江僧劈去,江僧一听,直羞得满脸 通红,无地自容, 一面避过剑锋, 一面遂和广德纵身向墙外逃去 了。玄济、普济见一个小女子这样地滔滔地说出这些话来,心里 暗暗赞美,普济此时又见江僧逃去,知他们果有不端行为,心里也颇不好意思,因道:
  “这样,果是贫僧误会了,俺从此也不管这是非了。”
  说着,便也飞身自回白塔寺去。这里云禅、道恩见普济已 走,也各自回寺。玄济见各人统已走了,也向众人说再见,把道 袖一拂,早已不知去向。朔儿欲待问其姓名,已经来不及了。这 时,庄丁们早把小鸳、阿鸯、凤孙、璧官、刘戆抬回屋去。小珠 忙请朔儿前去救治,只见众人脸发青,人事不省。朔儿知必受了 内伤,因道:
  “这是被霹雳掌所伤,可惜没有龙肝散,否则一服便愈。” 小珠忽然悟道:
  “前日凤哥合的巨蟒肝胆粉不是可拿来一试吗?”
  说着,忙叫菊儿前去拿来,向瓶中倾出一包,每人各服了一  撮,用水吞下。不料那药服下,各人腹中便一阵雷鸣,脸色顿时  转红,好像要登厕模样。蕊珠在旁瞧了,方始放下心来。 一会儿 各人均泻了一转,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即便恢复精神,其痛若  失。那时, 一蝶、小珠欢喜万分, 一面向各位大家介绍,凤孙、 璧官等五人忙向朔儿、如渊、小八叩谢救命大恩, 一面叫人献茶  相敬。大家重新相见,分宾主坐下,各道钦慕。小珠向朔儿  喊道:
  “师公,你怎么知道咱们有危难呢?”
  朔儿因把路过这里,突见红光一道,不料仔细一望,正是要 中在小珠的身上,所以立刻相救说了, 一面也问何以小珠在这 里。小珠也把爸妈和李姨妈曾在这里,已往成都聚会的话告诉一 遍,一面又问彩云姑姑呢!朔儿一听,不免又老泪纵横,掩面痛哭。如渊即向他代答道:
  “彩云妹妹在河南驻马店地方,因患着急症,业已一病身 亡了。”
  小珠听了,心里一急,不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蝶在旁悄 悄地道 :
  “妹妹,别人家已伤心了,你不劝劝,怎的竟陪着哭了呢?”
  说着,便去替她拭泪。小珠一听,果然不错,连忙用手背在 眼皮上一擦。朔儿又复对大众说道:
  “老夫行年七十,生平只有一个女儿,以为总可以给老夫送 终了。谁知此次入川,遽尔中途见弃。天呀!俺真不晓得你什么 心肠,生生地把老夫心头的一块肉挖去?思想起来,怎不令人心 痛呢!”
  朔儿说罢,那泪忍不住又滚滚而下。这时,璧官、凤孙、小 鸳、阿鸯等众人才知他新近丧女,也便大家安慰一番。小珠见他 这样伤心,因又含泪道:
  “想姑姑在日,和我妈妈情同手足,现在姑姑没了,那我妈 妈就是师公的女儿一样,小女子也就是师公的外孙女了。”
  说着,便口称:
  “外祖,孙女就此拜见了,请外祖瞧在妈妈的脸,不要再太 悲伤了。”
  朔儿见小珠这样口齿伶俐,心中一阵感触,慌忙把跪在地上 的小珠双手扶起,一面又对小珠说道:
  “难得你 一 片好心,老夫生受你吧!”
  朔儿说时, 一 面又把手中的凤凰剑授给小珠道:
   “这个剑是你姑姑临终时嘱咱赠给你的,你现在见了此剑, 就好比见了你的姑姑一样。”
  小珠一听,又连忙向凤凰剑叩头,口称:
  “孙儿敬拜所赐,叩外祖万福。”
  朔儿见小珠可爱,也就不禁破涕为笑, 一面又问:
  “你在这儿住了几天?”
  小珠道:
  “妈妈和李姨妈不日将由成都约着飞鸾、星凤两位姑姑同到 此地,请你老人家也在这里暂等几天吧!这里的白大哥真个是思 贤如渴、名不虚传的一个好人哩!”
  璧官一听,便即上前说道:
  “老丈今番路过宝庄,愚兄姊身受大德,理应忝做东道。况 老丈今年七十大寿,且待李夫人、尚夫人、尚大哥回来,咱们还 要敬献寿桃,为老英雄祝大寿哩!”
  朔儿感他这般盛情,而且言语爽直,心中也正嫌相见恨晚, 哪里还肯舍却?如渊此时正和凤孙说得十分投机,凤孙说尊夫人 不日也到此,因留如渊住下,如渊当然答应。刘戆和小八在院子 中也正高谈上次缚获大千,并割去两耳一事,两人性情相投,早 已一见如旧。只有一蝶、蕊珠两人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各人谈 话。朔儿因指着蕊珠向小珠道:
  “这位小姐和你怎么竟会一样的容貌呀?”
  小珠听了,便咯咯地笑道:
  “为了面貌相同,已经闹了许多笑话了。”
  因又给蕊珠介绍,并又说这位王蕊珠姊姊便是刘大哥的未婚妻。小八哥听刘戆竟有这样花朵儿般的夫人,因便向刘戆大声笑 叫道:
  “刘贤弟,你这个艳福是怎样修来的呀?你可以教教俺吗?”
  众人听了,个个都大笑起来。蕊珠怕羞,却早已逃到西厢房 去了。小珠又指着一蝶道:
  “这位柳一蝶小姐,她和咱是同年所生,只是大了我三个月, 现在我们也已结成姊妹了。”
  朔儿一听,却又沉吟了一会儿,若有觉悟似的说道:
  “姑娘莫非就是柳晓风的女儿吗?”
  一蝶一听提她的爸爸名儿,因也便跟着小珠叫朔儿道:
  “外祖,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咱的爸爸呀?”
  朔儿见一蝶,果然就是晓风的女儿,心中又是一阵高兴,因 把在河南地方遇着晓风,又把晓风便带口信的话和一蝶详细说了 一遍。 一蝶又忙谢朔儿、如渊救爸性命。朔儿见一蝶和珠儿一对 站在面前,并也亲热地叫自己外祖,心里乐得了不得, 一面又忙 劝阻她道:
  “这个称呼,老夫哪里受得?”
  一蝶道:
  “咱和小珠妹妹是结义姊妹,那妹妹的外祖不就是咱的外 祖吗?”
  一时座上众人个个都一阵拍手笑道:
  “柳小姐真说得好!”
  朔儿见他们一班众人都个个非常爱他, 一时心花怒放,也就 忘却彩云的悲伤了。他一手抚着小珠的颊, 一手抚着一蝶的脸,又眼瞧着小鸳、阿鸯姊妹俩,都是国色天香,武艺出众,不觉 笑道:
  “咱老了,你们后生可畏,就是李老弟也落伍了。”
  如渊笑道:
  “咱的发也要白了,怎能和他们这班少年英雄相比呢?”
  大家都说李大哥如此说,咱等可要愧羞死了。此时天已微 明,庄丁们便即蒸出热腾腾的两大盆馒头,又端出两盆烂熟的烤 肉,璧官、凤孙便请大家人座,权且充饥。刘戆便一抓八九个, 递给小八,叫他自己和着肉吃。这时,小珠从房内又拉着蕊珠一 同来吃。不说朔儿、如渊、小八在白家庄住下。
  且说秋帆、月溶、璇珠到了成都,那星凤、飞鸾、齐纨、齐  环、罗良骥、罗彩屏、张家骅、周飞、缪穆英、周凤仙、苏豹、 赵人杰、陈犹龙等众侠,统统早已先在。大家一一见礼,各诉路  上情形。璇珠问彩云可曾到来,齐纨道:
  “在南京郊外本是同道赶程,后她欲往河南去会合她爸爸俞 朔儿,现在却不见到来。”
  月溶道:
  “毕贤弟他是和咱们一同来的,他也还没到吗?”
  良骥道:
  “鹤年弟姑姑碰到过吗?他和咱一同到淮安接了妹妹与家骅 夫人,送到汉中时,他和思明弟又往别处去了。”
  月溶道:
  “我们是白家庄遇见的,他先瞧他的舅公尤兴,随后就来, 大概不日可到。”星凤因又问小珠因何不见,璇珠便把在白家庄的事说了一 遍。穆英道:
  “哦!就是甘家兄妹和白家兄妹吗?咱在狮子山也曾见过他 们一面。”
  星凤又道:
  “我们大家到了成都,刻已觅就锦屏山,地势雄壮,东通汉  中,即孔明六出祁山的要道,北通陇上,南连滇中,西接青海, 此真天府之区、攻守两宜之所。”
  月溶、璇珠、秋帆道:
  “多劳各位清神,我等先代各同志谢谢。”
  飞鸾道 :
  “我们将来为长期抗清,非觅到妥当地方,最好请姊姊同尚  爷明儿大家前去一勘,如果赞成,妹想就此先去成立一个山寨, 预备众同志到来,也有个安身之所。”
  星凤道 :
  “此系各人应负责任,明天妹子和各位姊姊就叫人去料理 好了。”
  璇珠道 :
  “我和月  姊姊还得往白家庄接小珠去。”
  秋帆又问云奇、培元没有来吗,星凤道:
  “大约不日可到。”
  飞鸾道 :
  “你们两人这真奇了,才儿到得此间,却怎又匆匆便回?这 不是叫人要不懂了吗?”
   璇珠道 :
  “待我说给你们听。妹子因为白家庄的兄妹,那甘家的兄妹, 都是当今的好男儿,妹子欲请他们一道来聚义,所以非咱们亲自 前去不可。”
  飞鸾、星凤等众人到此方才明白,因道:
  “这样很好,你们明日就动身吧!这里咱们自会料理。”
  璇珠叫秋帆可以不用去了,在此可以帮理一切。大家议定, 次日,月镕和璇珠便又赶到白家庄,正是如渊、朔儿到的第 三天 。
  璇珠一见朔儿,真是意料之外。月一见如渊,更是喜欢得 说不出话来。小珠拉了她妈和月溶,把过去的事絮絮地统统告诉 了一遍,两人方始知道。一蝶又向璇珠叫妈妈,向月镕叫姨妈, 两人听了,拉了她手,真是喜欢得了不得。后来,小珠又告诉彩 云姑姑死了的消息,两人啊呀一声,便都淌下泪来,一面劝慰朔 儿,一面又把小珠给彩云做了女儿。璇珠正中下怀,心里也颇觉 高兴。月 又告诉成都那边的事,并欲请凤孙等一同聚义。璧 官、凤孙等慨然答应,并道:
  “明日是老英雄七十大寿,大家待过了寿后,再一齐动身入 山好了。”
  大家正在说得十分热闹的时候,忽见门外又走进两个少年。 大家仔细一瞧,正是毕鹤年和张思明。璧官连忙让座,鹤年又向 朔儿请安,并又把思明向大家介绍。璇珠见思明唇红脸白,一表  人才,心中很是欢喜,问他几岁了,学过武艺没有。思明小心回 答。璇珠见他口齿伶俐,更觉可爱。那时,月  又问鹤年成都去过没有,说“咱们却已去了复回呢”。鹤年道:
  “咱自这里动身赴成都,不料在成都锦江旅馆中遇见了培元 大伯和云奇大伯。”
  如渊忙道:
  “他们在做什么呀?”
  鹤年道:
  “真正危险得很!”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急问怎样。鹤年道:
  “两位大哥病倒在床上,身边分文都没有。那日我在房中, 突听隔璧有人吵闹,因要瞧到仔细,所以便走了过去,原来店中 账房要赶两人出去。我忙劝住,说人家病得这样厉害,你们叫人  走出,不是太狠心了吗?现在他们房饭金都挂在咱的簿上好了, 你们不要再逼人了。账房听了,便不言语了。咱因上前去瞧两  人,正是不瞧犹可,我不禁大叫起来,原来正是倪培元和白云奇  呢!咱因连忙请医救治,后来幸不多几天,便即痊愈,他们便就  同上成都。听星凤姑姑说你们两位又回白家庄去,咱因要来伴思  明贤弟,所以仍旧赶道而回。不料走至方鲍陈地方,却见一片焦  土,正在进退两发难,幸又遇见了思明。说咱舅公已移家仙人  镇,多承白大哥赠银,咱实在感激。”
  璧官忙道:
  “区区之数,何足挂齿?毕贤弟不是太客气了吗?”
  说毕,已是上灯时分,庄丁开饭,大家满满坐了两桌,猜拳 行令,好不痛快,好不愉悦。当夜,白家庄上便张灯结彩,大家 预备祝贺俞老英雄的七十大寿。
   一宿无话,次日,大家很早起来,洗漱完毕,大家用过早  点。只见大厅上高燃寿烛,椅上都铺大红坐垫,桌上供着寿桃、 寿字,正中又挂着一个大金寿字。看看已到午时,大家都要祝  寿。朔儿摸着飘飘然的银须,呵呵地笑道:
  “免了吧!免了吧!”
  如渊道:
  “这是哪儿话?咱们小辈,理应祝寿。”
  刘戆、小八两人早已把朔儿扶到正中椅上坐下, 一面笑道:
  “老英雄不必客气,咱们祝了寿,就要吃寿酒了呢!”
  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朔儿真高兴得脸上笑痕没有平复过, 因为情意难却,只得罢了。如渊便先把衣一撩,跪在地上。朔儿 连忙站在旁边,如渊叩了头,朔儿连说不敢,早已伸手扶起。以 下便是李夫人、尚夫人两人拜见。璧官因小八年长,便让他先 拜。四人拜过,凤孙、璧官就要跪下叩头,却见如渊拦住笑道:
  “慢来,慢来,这样太以麻烦。你们这里十人, 一共五对, 就一同拜好了,不是省却许多时光吗?”
  大家不知他话里有因,连连赞成。 一时庄丁拿过十只垫子放 在地下,凤孙、璧官、刘戆、鹤年、思明在前,小鸳、阿鸯、蕊 珠、一蝶、小珠在后,十个人便一齐跪下叩头,把个朔儿咧开了 嘴巴,大笑特笑。月溶、璇珠见此情形,猛可地理会过来。只见 十人叩毕,如渊拍手大笑道:
  “老英雄呀!你受了他们这双双的一拜,你自己可要理会这 个意思呢!”
  朔儿听了,还摸不着头脑。凤孙、小鸳等十人倒已明白过来如渊的用意了,大家都把脸涨得绯红。朔儿见了,方始哦哦两 声,哈哈大笑道:
  “我这老头儿真笨得很,李老弟你真有意思,叫我一连喝了 这五碗冬瓜汤,这可不是要快乐杀咱了吗?”
  大家听了这话,都又拍手大笑起来。这里早已摆了东西两 席,众人挨次入座。如渊向月溶、璇珠笑道:
  “你们两人在这里可要负担些责任,咱到那边也去进行 好事。”
  月溶、璇珠笑着点头。众人见他们夫妇俩如此热心,心里感 激十分。月 笑道:
  “蕊珠小姐和刘贤弟本已是一对,咱们可以不要再说。小珠 和思明的一对,只要妹妹答应,那就不成问题。”
  璇珠一见思明,本已很是爱他,当然答应。月 又问小鸳、 阿鸯,她们也早已默许。薛月问一蝶时, 一蝶却怕羞,不肯抬  起头来。璇珠笑道:
  “鹤年贤弟,才貌都佳,柳小姐答应吧!”
  月溶也笑道:
  “不要怕羞,好不好也该说一声儿呀!”
  一蝶因抬起头来,羞答答地道:
  “终身大事,女孩不敢做主。”
  月溶道:
  “这事可难了,令尊又不在这儿。”
  正说时,见如渊匆匆过来道:
  “他们都已允许,你们这儿究竟怎样?”
   月溶笑道:
  “别人都已允许,只柳小姐说终身大事,自己不敢做主。咱 想这话也是。”
  如渊笑道:
  “不妨事,不妨事,柳小姐只管答应是了。如果晓风老兄说 了,有我呢!”
  月溶瞅他一眼笑道:
  “你别胡闹,你算什么人呢?”
  如渊因把自己在河南地界,曾遇到他爸的话,又说了一遍, 并道:
  “晓风老哥知道有了这样好的东床,怕还要谢谢咱呢!”
  璇珠也说我以寄妈的资格,也来担保好了。 一蝶听了,只得 含羞点头答应。这时,大家快乐得万分以上。这一餐既可说是寿 酒,又可说是五侠的订婚酒呢!众人便又各换了信物,俞老英雄 坐在席上,只是哈哈大笑。
  正在兴高采烈、极度兴奋的当儿,忽然, 一个庄丁急急地奔 来道:
  “大爷不好了!后院突有贼人火烧马房呢!”
  席上各英雄、英雌听了这个消息,都大吃一惊。未知究系何 人放火,再待下回再详。
  
  第二十四回 锦屏山徐图聚义 舍利子扬长高歌
  
  话说众侠义正在白家庄上大开宴会,恭祝俞老英雄七十大 寿,忽然庄丁前来报说是马房里又有贼人放火。众人听了,都大 吃一惊,一蝶、小珠心里更是着急,因诚恐赛赤兔和盖白雪两马 有失,便连忙赶到马房里去一瞧,只见两只马却很自在地嚼它草 料,一蝶、小珠方才放下心。那时又见一个庄丁从厨下匆匆奔 出,一见小珠、一蝶,便即喊道:
  “两位小姐,不要惊恐,现在已没有事了。方才因灶下的烟 囱忽然爆发,一时误会,以为是马房有人放火。原因是这几天 里,实在闹得风声鹤唳,所以个个都疑草木皆兵了。”
  一蝶、小珠因又吩咐他们随时小心,一面便回到大厅上告诉 误会的事,一时大家又都忍不住失声好笑起来。璧官又埋怨庄 丁,以后不许妄报。璇珠、月溶见凤孙、璧官兄妹都已答应上锦 屏山聚义,心中非常喜欢。再加鹤年得一个好媳妇,小珠得一个 快婿,这两桩事和将来聚义,又是两个很好的帮手,她们因心里想到高兴,所以在席上又郑重向甘、白两家兄妹再切实地问道:
  “你们四位到底何日前往锦屏山呢?”
  凤孙道:
  “咱家兄妹,不论何日都可走的。但璧弟他必须打点打点, 方可就道。俺想帮着璧弟把庄事料理清楚,早则一月,迟则两 月,大约总可以到的。”
  朔儿道:
  “这样很好,只是有累璧弟抛家弃业,咱们很说不过去。”
  璧官道:
  “老英雄说哪里话?咱等都是大汉人民,个个都有驱逐异族 的责任。”
  鹤年听了他们的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因便喊着璧官、凤 孙道:
  “白大哥、甘大哥,你们晓得离这里二十里路程有个伏龙 山吗?”
  璧官道:
  “离白家庄向西五里,便是红叶村。过红叶村转南五里,便 是伏虎山,再由伏虎山转西十里,便是伏龙山。贤弟问它,莫非 有甚事要到那里去吗?”
  鹤年道:
  “不,俺因师尊前儿和俺说起,伏龙山中有一个异人,他乃 是一个文武全才,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六韬三略,奇门遁甲以 及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真是韩信、张良合为一人。只是不肯 轻易出山。人家都叫他赛诸葛,其实诸葛哪里及得他自己能够动手呢?”
  众人听有如此好的人才,都呆了起来。璧官道:
  “此人姓甚名谁?贤弟可曾知道?”
  鹤年道 :
  “此人虽在伏龙山中,但行踪甚秘。他的真姓名,我师却不 曾提起。我师曾说汝等若要恢复明室,非得请到这人,恐怕希望 很少。弟因伏龙山与白家庄不远,大哥或者知道此人,故而相 问。最好请大哥和甘、刘两兄于未赴锦屏山之前,能够把这人请 到。那时,我们有了主持军略的人,便不怕清兵之多、清兵之 强了。”
  凤孙道 :
  “鹤年既知此人住在伏龙山,那伏龙山的面积,至多不过百 里,俺们把全山竭力找去。找到了那人,俺们便百般地求他。那 他是果真有人心的,当然跟着俺们下山来了。”
  璧官道 :
  “俺和凤孙老兄就负这个责任,作为上山聚义来的尽一份义 务吧!”
  朔儿、如渊、鹤年见璧官、凤孙肯负责聘请那人,当然很是 喜欢。 一 时酒罢散席,早已红日上山。朔儿向众人道:
  “老儿在此多蒙诸位抬爱,今日叨扰盛席,心甚不安。今幸  离尘岛的旧同志一半已到川会面,俺想明日咱们可分两批入都, 第一批如渊、月溶、璇珠、小珠、鹤年、 一蝶、小八,连同老  夫,统共八人,先到锦屏山,大家和星凤等帮去料理一切。第二 批白家兄妹、甘家兄妹、刘洪夫妇、思明和那所请的异人,一共也是八人,因为他们都要打点打点方可动身,故而派在第二批。 诸位心意以为对吗?”
  月溶道:
  “老伯所派,哪有不合之理?明日俺们就此办理好了。”
  璧官尚欲留他们再住几天,他们都说以后相会的日子长着 哩,现在请不要再客气吧。璧官也只得罢了。
  一宿无话,次日,第一批的众侠便欲动身,璧官等送出庄 外。只见一蝶跨上绿眉赛赤兔,小珠跨上寒云盖白雪,月溶跳上 桃花雪里红,璇珠骑上青骡,其余众人各骑白马。璇珠见凤孙身 旁站着思明,因道:
  “思明留此无益,不妨就和咱等同往。”
  众人听了,都不觉笑道:
  “姑爷不一同走,岳母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呢!”
  说得大家都笑个不停。思明、小珠都红晕了脸,不敢抬头。 璧官早叫庄丁牵着一匹高头白马,让思明骑着同去。
  璧官等见众侠去远,便欲和凤孙齐到伏龙山找赛诸葛去。刘 戆一见,也便连嚷道:
  “咱一道去,咱一道去。”
  璧官道:
  “你要去,只是不许闯乱子。”
  刘戆笑道:
  “与璧大哥走在一起,有什么乱子可闯呢?”
  那时,三人便辞了小鸳、阿鸯、蕊珠,叫她们姊妹三人好好 地看守庄院。璧官一马当先,凤孙、刘戆两人跟在后面, 一路上向伏龙山进发。但见怪石嶙峋,羊肠小路,伏虎山已在面前。璧 官 道 :
  “说起伏虎山的历史,因从前山脚下有一间茅屋,门前坐着 一个二十许的少妇,正在喂乳。那少妇身旁又坐着一个老媪,发 已由白转黄,两手颤抖地捧着碗筷,看过去年已八十有零。这 时,听屋内有一个四五十岁的悍妇正在大声骂道:‘你这个老不 死的蛮牛,一天到晚只知道吃饭,不会做事,还要咕噜着碗龌 龊、筷油腻,你就放着吧!’那少妇见老媪捧着的粥碗真要比喂 猫的碗还要龌龊,真是不堪下咽。少妇冷不防把那老媪手中捧着 的碗便扑到地上去。那老媪见了,早吓得面无人色。少妇这时却 又故意大骂道:‘婆婆骂你老不死,你真是个老变死了。'屋内那 悍妇一听门口有物敲碎声音,她便连忙出来瞧,忽听那少妇又正 在大骂老媪,说你嫌这个碗龌龊,敲碎它吗?但它虽然龌龊,也 是出钱买来的,怎么你把它敲碎了呢?而且我将来是尽要给我的 婆婆当饭碗吃哩!老媪见少妇这样骂着,心中更是非常害怕。可 是那个做婆婆的悍妇听了少妇的话,心中忽然觉悟过来,觉得自 己现虐待婆婆,正是我媳妇将来虐待我的一个榜样,从此,她便 悔过了。这个少妇和老媪原是祖孙三代,中代是一个出名的雌老 虎,只因少妇一句话,便把这个雌老虎降伏了,因此便名伏
  虎山。”
  凤孙赞叹道:
  “好一个贤惠的孙媳妇。”
  刘戆却气急道:
  “这个悍妇可惜咱不知她在哪里?否则一定将她一刀两段,方消我心头的气呢!”
  说时,不觉已到伏龙山了。凤孙道:
  “伏龙山的历史,贤弟也能把它讲给咱们听吗?”
  璧官道:
  “伏龙山的龙字,是读别的。因陇右陇上的各山都由此山发 脉出去,故名伏陇,后人误会,便多称伏龙山了。”
  此时山径渐狭,山上猿啼鹤唳,好像虎啸龙吟。但见白云深 处,一缕人烟。刘戆道:
  “大哥,这样的深山老坳,连问路的人都没有,哪里还找得 出异人呢?大哥,你不要上了毕贤弟的当了吧!”
  刘戆正在说时,忽闻山坳里有人放声高歌道:
  
  
  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满而益 谦,地道变满而流谦。鬼神害满而福谦,人道恶满而好 谦。谦尊而光,满之为害大矣哉。
  
  凤孙、璧官一听,心中便暗暗欢喜。两人因相谓道:
  “这人所歌,深恶满族,定是赛诸葛无疑,咱们快快拍马迎 上去吧!”
  三人正待放马上去,忽见山坡里树木阴翳中,转出一个葛巾  道袍、飘飘欲仙的道人,肩上负着一把采药的锄儿, 一见凤孙、 璧官、刘戆三骑行来,心中也好生奇怪。璧官等三人早已跳下马 来,抱拳向前深施一礼,凤孙道:
  “久闻盛名,高贤莫非就是山中的赛诸葛吗?”
   那道人一见凤孙等施礼,也便慌忙还礼答道:
  “贫道舍利子,乃山西人氏,偶尔来此云游,却是不晓得足 下所问的赛诸葛。”
  说罢,便即扬长而去。凤孙、璧官见不是赛诸葛,心中老大 失望,眼瞧那道人远去,却又听他口中唱道:
  
  失时一个虫,得时便成龙。龙旗到处飘,漂泊可 怜虫。
  采药去,到伏龙。日月无光兮天地闭,何时复明兮 制毒龙?
  
  璧官听他歌罢,不觉长长叹了一 口气,口中又自念道:
  
  
  日月无光兮天地闭,何时复明兮制毒龙?
  
  
  忽又回头对凤孙道:
  “大哥,你可听得懂那道人的歌吗?”
  凤孙道:
  “他不是明明地在骂满清吗?失时的便是明代的子孙,得时  的却是满清的龙旗,恨日月之无光,正不知何日可以复我大明, 制彼毒龙?你想,他的怀抱,不是也很明白的吗?”
  璧官道:
  “这样,那人准是赛诸葛无疑了,咱们当面被他瞒过。”
  刘戆道:
   “这厮好生无礼!待咱追上去捉来交与大哥们。”
  凤孙忙道:
  “休得胡说!”
  璧官道:
  “咱们就是碰到了赛诸葛,他只推说不是。那咱们不是找到 天边也找不到他的人吗?”
  凤孙道:
  “这真难了,咱们现在倒比刘玄德三顾草庐还不容易了。这 便怎样好呢?”
  璧官道:
  “不去管他,咱们且追着上去再说。”
  三人因重新上马,又向前山拍马赶去。只见道人在前缓缓行 着,三人加鞭连连,追了一程,却始终追不着,只见道人依然缓  缓步行。那时,三人更加疑惑,想那道人一定是个异人,不然咱 们骑马,为什么反会赶不上他步行呢?不说三人在后拼命追赶, 只见道人向山冈中一个转弯,突然又不见。三人到此,真是无限  惊奇。刘戆道:
  “什么道人?什么赛诸葛?咱们不要碰到了妖怪,遇到了鬼 魔吗?若再见了他,咱一定把他一斧砍去。”
  凤孙道:
  “你不要瞎说!咱们还得好好地找去。”
  璧官道:
  “凤孙这话不错,只要咱们有诚心,不怕找不到。”
  一时,大家从前山找到后山,又从东山找到西山,只见黄叶满山,云迷洞口,却只找不到赛诸葛,而且连刚才的那个道人也 没有了影子。三人正在心灰意懒,又忽见前面一个樵夫,息在山 坳里,正待下山。凤孙连连上前向樵夫抱拳问道:
  “樵哥,请问这里有一位赛诸葛隐士,大哥可晓得他的住 处吗?”
  樵夫听了,便想了一会儿,答道:
  “有的,上月里曾经见到这个人,却是不晓得他的住处,现 在却又好久不见了。”
  刘戆一听,又大嚷着道:
  “大哥,你不要再见鬼了!天也已黑,月儿已升,咱的肚子 也饿着哩!咱们还是回去吧!”
  璧官、凤孙一听樵夫的话等于不说,抬头一瞧天空,果然暮 云四合,隐约的月儿已冉冉从林际推出,但闻啾啾的猿声,叫得 四面响应。璧官彷徨无计,凤孙亦徘徊无策。三人只好回马下 山,且待明日再来寻访。作者到此,暂把本书告一段落,阅者如 要知道赛诸葛究属怎样访着,锦屏山众侠究属怎样聚义,以及甘 凤孙将来的后裔,便是大侠甘凤池,白璧官将来的后裔,便是大 侠白三官,统统于下集《龙虎剑》里再行详细地说明,这里恕不 再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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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玉奇03《小侠万人敌》   冯玉奇的武侠似乎有点小黄



  第一回 贼秃被擒  淫婢畏罪巧弄舌
  
  话说离山东济南府城五十里路外有个花家庄,全庄的面积倒 也有五六里光景。庄前有一条水,名叫清河,庄后有一座山,名 叫浮碧山。水路的船只可以直达省城,故而庄上也有把棉花布匹 等物运到城里去做买卖,城里也有把瓷器等货物贩卖到庄上来营 业。客商往来不绝,因此庄上开设客栈、酒店颇多,而且生意兴 隆,十分的热闹。
  浮碧山是东岳泰山的支脉,所以形势颇为雄秀,山上森林密 布,古木参天。半山有个寺院,名曰浮碧道院,院中住持是个天 天道人,他原是普照道院无法道人的师兄,本领很大。手下有两 个徒儿,一个名叫辛地虎, 一个名叫万雪姣,武艺也很了得。这 且表过不提。
  再说花家庄上的庄主花得雨,他的年纪不过三十二岁,生得 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容貌倒也不俗,但是他的行为却和他容貌 不大相同,真是奸盗诈伪,无恶不作。原来他有一身惊人的本 领,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内外功都十分了得,兼之家中养了四名教师, 一个名叫郝天雄, 一个名叫孟光达, 一个名叫徐智勇, 一个却是女的,名叫单玉凤。此女是白莲教主的徒儿,也是花得  雨的师妹,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虽是左道邪术,本领更为  厉害。花得雨的声势既然如是浩大,他便有一个妄念:招兵买  马,预备造反,欲先夺了济南府,然后再起兵攻打北京。这个计  划除了他和四个教师知道外,别人一概不知。他在庄上还开设了 十家当铺、十家客栈,营业十分的发达。 一个既有势力又有财产  的人,他的生活一定是非常奢华,除了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 绸缎、住的高楼大厦之外,他并且又拥有一个娇妻、八个美妾。 但他兀是不够受用,在外面见了美貌的女子,不管是人家的少  妇,抑是姑娘,都非弄上了手是不肯罢休的。他的大奶奶唐芳  容,今年二十七岁,虽然已无花信年华,但风韵更为妩媚动人, 且性情温和,待人接物和蔼可亲,故而家下人等无不敬爱她。就  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花得雨,见了这位大奶奶,心中也会怕她三分 的。她只养了一个女儿,取名玉囡,还只有六岁,生得娇小玲  珑,活泼可爱。她是拜单玉凤做干娘的,所以后来把名字改作小 玉,还学了一身好本领。虽然小小的年纪,着实也练了几路好拳 法了。
  这是一个秋天的季节里,小玉带了十个庄丁在花园里假山旁 游玩,小玉道:
  “天天捉迷藏也没有什么趣味,我们换新鲜的,好不好?” 一个庄丁道:
  “那么小姐预备玩什么新鲜的呢?”
  小玉笑道:
   “我做大王,你们做小兵,大家跪在我面前叩三个头,听我 使唤,不是很好玩的吗?”
  众庄丁原不知小玉已有了本领,听她这么说,便都以指划脸 羞她,笑道:
  “你是个小女孩儿家,怎么可以做大王呢?不怕难为情 的吗?”
  小玉听了这话,不免恼羞成怒,便施展一路醉八仙拳来,横 冲直撞地竟把十个庄丁打得落花流水,都跌倒在地,爬不起来。 她还怒气冲冲地娇声斥道:
  “好不知礼貌的狗才,胆敢欺侮姑娘吗?现在问你们到底跪 不跪?”
  十个庄丁瞧此情景,吓得目瞪口呆,暗暗吐舌,因此只好跪 下叩头求饶,说下次再不敢了。就在这个当儿,齐巧花得雨和单 玉凤从假山后面走来, 一见这幕情形,心中都很奇怪。小玉却早 已奔上来,鼓着小嘴儿,哭着告诉道:
  “爸爸、干娘,这班奴才真可恶,他们不肯听从我的命令 呢!”说着,似乎受了十分的委屈,忍不住淌下泪水来了。
  花得雨听了,忙喝问庄丁们如何欺侮小姐,众庄丁遂也忙着 小心告诉,花得雨这才好笑起来。单玉凤遂把她抱在怀中,吻了 她一下脸颊,笑道:
  “好孩子,别难受,他们明天再要不听从你的命令,你把他 们都打得头破血流是了。”
  小玉听了,这才破涕为笑。花得雨喝退众庄丁,他们便都悄 悄地走了。这时,小玉又央求单玉凤教拳法,玉凤含笑点头,遂撩起葱绿袄的袖子,站定了门户,施展一路太极拳来。花得雨站  在旁边,见她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眼若秋波,脸如飞霞, 真个是我见犹怜,且下面偶然显露小小的金莲,愈使他感到神魂  颠倒,有些想入非非起来。待单玉凤完了这路太极拳,花得雨和  小玉早已齐声喝彩,连连叫好。单玉凤笑道:
  “小玉瞧会了没有?也来试试看。”
  小玉道:
  “稍许会一些,学得不像,干娘再指点我吧!”
  单玉凤点头说好,于是小玉也照样施展起来。玉凤向花得雨 瞟了一眼,说道:
  “这孩子过目不忘,心领神会,真神童也。”
  花得雨听了,万分得意,笑道:
  “这都是师妹教导之力,所以使我十分感激。”
  单玉凤含笑不语, 一面又给小玉略为指正,小玉把这路太极 拳便又学会了。正在这时,大奶奶房中的碧秋来找小玉,说大奶 奶叫小姐吃莲子汤去。小玉听了,拉玉凤同去,玉凤说不饿,小 玉只好一个人跟了碧秋回房去了。这里花得雨和单玉凤在花园中 踱了一会儿步,只见池塘里的荷花已经凋谢了,水面上却有一对 绿毛小东西在游着。花得雨笑道:
  “这一对小东西倒好逍遥自在的。”
  单玉凤因为自己还是一个姑娘的地位,自然不好意思回答什  么,因此红晕了粉脸,微笑不答。花得雨见她娇羞不胜的意态, 心里有些微微地荡漾,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纤手,望着她芙蓉花  儿般的粉脸,笑道:
   “师妹,凭你那一副天仙化人的好模样儿,不知谁有这么的 艳福才能消受你哩!”
  单玉凤听他话中有轻薄之意,心殊不悦,遂冷笑了一声,却 不作答。花得雨也自知失言,遂放了她的手,向她连连地弯腰赔 笑道:
  “师妹,你千万不要生气,因为我这人实在痴得太可怜了, 觉得像师妹这么的人才品貌,若没有一个年少英雄来做配偶的  话,这岂不是可惜吗?”
  单玉凤凭她这一年来所得的感觉,就明白师兄有爱上自己的 意思,遂又冷笑道:
  “那也没有什么可惜,也许我一辈子也不再嫁人了。”
  花得雨听了这话,不禁跌足失惊问道:
  “师妹,你这是为什么缘故呀?”
  单玉凤被他这么 一惊慌,倒忍不住又抿嘴儿嫣然地笑了, 说道:
  “你问这干吗?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花得雨见她这一笑,实在可以说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真 是妩媚到了极点, 一时愈加情不自禁,抢上一步,又握住了她的 纤手,说道:
  “师妹,你的终身幸福,我如何能不关心吗?假使你不嫌愚 兄是个粗人的话……我……我……实在是太爱你了。”
  玉凤听他明白地把他的话告诉出来,遂也厚了脸皮,秋波恨 恨地逗给他一个娇嗔,微笑道:
  “你有这么许多的娇妻美妾,尚不知足,竟如此贪得无厌,这岂不为天下英雄所笑吗?”
  花得雨被她这么一问,两颊也微红起来。良久,方徐徐地 说道:
  “师妹,愚兄也并非见一个爱一个,这些美妾都是蒲柳之姿 态,且生性淫贱,不足我之眷恋。师妹之国色天香,堪称绝代佳 人,可惜相逢已迟,叫我怎不心痛?好在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师妹不弃,我总绝不会委屈你的。”
  玉凤把小嘴儿一撇,冷笑道:
  “你不委屈我?我试问你,你既有妻又有妾,把我将怎么样 地安摆呢?”
  花得雨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笑道:
  “这是极便当的事情,小玉不是已拜你做干娘了吗?那么你 和芳容就结个姊妹,效古之女英、娥皇,不分大小,岂不是好?”
  玉凤笑了一笑,说道:
  “你倒也一厢情愿的,大嫂子的心里肯不肯,我的心里又愿 意不愿意,难道你一些也不顾虑的吗?”
  花得雨道:
  “大嫂子是个大度人,她是绝不会吃这一罐子醋的。至于师 妹,你当然也会可怜我这一片痴心的吧!”
  玉凤听了,正色道:
  “师兄,你请快绝了这个念头吧!我是听从师父的吩咐,才 来助你一臂之力。你若如此好色,岂能成大事耶?所以我劝你快 快省悟,否则,我立刻就走了。”
  花得雨因师妹本领高强,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因此只好忍气吞声地连连称是,说道:
  “师妹金玉良言,我如何敢不听从?但师妹千万不要走,回 头师父到来,叫我没了交代了。”
  玉凤这才又柔和地说道:
  “师兄若要成功大事,总要把女色瞧淡了一些,要知道娇妻 美妾虽好,对于身子恐怕是有损无益的吧!我直言相谏,万望勿 怪是幸。”
  花得雨很感动地说道:
  “师妹这样关心于我,方才称得上我的知音哩!我怎么还会 责怪你,那我也太不知好歹的了。”
  单玉凤听了,嫣然一笑,便自姗姗地回房去了。花得雨见她 娇小的倩影消失了后,心中不胜惆怅,只觉又恨又爱,叹了一 声,怏怏不乐地回到大奶奶房中去了。唐芳容见他垂头丧气的样 子,便含笑相迎,问道:
  “大爷有什么心事吗?为何愁眉不展的呢?”
  花得雨忙展眉笑道:
  “没有什么。”
  说时,回眸又向桌旁小玉望了一眼,说道:
  “小玉,莲子汤可曾剩给爸吃些吗?”
  小玉把碗底向他一照,噗地笑道:
  “爸迟来一步了,我已吃完啦!”
  唐芳蓉笑道:
  “我给你留着一碗哩!碧秋,碧秋,你给爷的一碗拿来吧!” 碧秋答应一声,遂把莲子汤端上。花得雨向小玉笑道:
   “你还要再吃一些吗?”
  小玉抿了抿嘴儿,摇头道:
  “我饱了,爸自己吃,我找干娘玩儿去。”说时,她的小身子 早已奔出房外去了。
  唐芳蓉轻移莲步,在他对面桌子旁坐下,悄悄地说道:
  “后天是你的生日了,你打算怎么样地乐一乐呢?”
  花得雨听说,哦了一声,笑道:
  “若不是奶奶提及,我竟忘记了。”
  唐芳容秋波白了他一眼,笑道:
  “你是个糊涂人,我就早知你忘记的了。我想在花园里搭一 个台,喊一班小京班来演一天戏,这样不是很热闹的吗?”
  花得雨听了,很高兴地笑道:
  “奶奶既这么说,就准定这样吧!”
  说着,遂把半碗莲子汤送到芳容面前,又道:
  “这半碗给你吃了吧!”
  芳容笑道:
  “我已经吃过了,你喜欢吃,就是你自己吃下得了,何必送 来送去,还闹这一份儿的客气呢?”
  花得雨听了,也微笑起来。芳容待他吃毕莲子汤,亲自拧上  了手巾给他擦嘴。花得雨因为房中没有别人,遂把她手拉住,拥 抱到怀中来吻香。芳容一面推让, 一面娇嗔地逗给他一个白眼, 说道:
  “爷,你真一年不如一年地愈加顽皮了,这算什么意思?被 下人们见了,不怕难为情吗?”
   花得雨笑道:
  “那也没有什么难为情,大奶奶的房中,除了碧秋外,还有 谁敢闯进来呢?碧秋这孩子也越发长得标致了,前面凸起,后面 凸出,想来早已成熟,好奶奶,你就赏了我吧!”
  芳容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已经藏了满屋子的人,还贪心不足地见一个爱一个,我可 不许你这样胡干。碧秋从小跟我长大,虽然出身低贱一些,但究 竟也是个好人家女儿,你也积些福寿,别把人家姑娘一个一个地 尽糟蹋了吧!只要把这几个人应付过来,别让她们偷鸡偷狗地坏 门楣也就是了。”
  花得雨听她后面这两句话是含有一些骨子的,遂放了芳容, 望着她哀怨的粉脸,怔怔地问道:
  “谁偷鸡偷狗的?大奶奶,你快告诉了我,我立刻要她的性 命去。”
  芳容在对面椅上又坐了下来,望着他微微地一笑,说道:
  “何苦一听了这话就动起肝火来?我也只不过向你关照一句, 好叫你自己到处留心一些。你要淫人家的妻妾,人家少不得也要 淫你妻妾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花得雨笑道:
  “这几个贱骨头倒也说不定,不过奶奶和我十多年夫妇来, 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吗?我放了一百二十个的心,奶奶绝不会给 我戴绿头巾的。”
  芳容恨恨地白了他一眼,笑道:
  “要如你再不改拈花惹草的脾气,明天我一发狠,也会顾不得许多给你戴绿头巾的。”
  花得雨笑道: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奶奶发过狠,老实说,不会偷汉子的, 叫她偷,她也偷不来。要偷汉子的,打死她,她还是要偷的。”
  芳容听他这么说,倒被他说得抿嘴儿笑起来。 一会儿,又恨 恨地道:
  “我这人就生得太老实一些,否则,也由得你这么胡闹?”
  花得雨笑道:
  “奶奶的恩义,我是到死都不会忘记的。”
  芳容白了他一眼,说道:
  “好好何苦来又说上这个呢?我也不稀罕你这么地记得我, 只要不给我气受,也就是了。”
  花得雨正欲回答一句什么,忽见碧秋匆匆地进来,报告道:
  “大爷,墨童请你哩!”
  花得雨听了,遂即步出上房。只见墨童站在小院子里等候 着,便忙问什么事情,墨童道:
  “浮碧道院天天道人的徒儿辛地虎来拜见大爷。请大爷快些 走出去吧!”
  花得雨听了,也不答话,身子向外就走。墨童遂跟在后面, 一同出来。这时日影已斜,花园里已笼上了一层暮色。花得雨从 一架葡萄棚下穿过去,心中暗暗思忖:辛地虎不知有什么事情 吗?我托天天道人炼两颗人生永久丸,不知可炼成了没有?
  原来,花得雨和天天道人相交甚厚,彼此通同一气,有什么 急难,他们都肯互相照应的。花得雨一路走, 一路想着,偶然抬头向前一望,忽然瞥见一个黑影从假山后面闪了过去。知事有蹊 跷,遂大声喝道:
  “是哪个小厮?见了大爷,为何躲藏?还不快快地走出?狗 命不要了吗?”
  但是不听有人答应,花得雨心中大怒,遂飞步奔向假山后面  去看究竟,不料还只有到假山前面,就有一道寒光向自己脑门射  来。花得雨明白这是暗器,叫声“不好”,身子就仰天跌倒。这  个当儿,就见假山后跳出一个大和尚,手执亮闪闪的戒刀向花得  雨头上直劈了下去。走在后面的墨童瞧了这个情形,心中一惊, 不免满头大汗,急得大声叫喊起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花  得雨从地上霍地跳起,猛可飞起一腿,齐巧踢中在大和尚的手  腕。听得叮当的一声响亮,那把戒刀早已掉落在地上了。这时, 花得雨逼紧地施了一个“黑虎掏心”的解数,一拳把那和尚打出 了丈外。他一个箭步飞奔上前,一脚踏住,怒骂道:
  “好个秃驴,胆敢到泰山头上来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 的了。”
  墨童这才转忧为喜,立刻叫了十名庄丁,匆匆前来,把大和 尚结结实实地缚住。花得雨见他一脸横肉,面目可怕,遂又 喝 道 :
  “大爷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前来行刺?到底是谁的指使? 你得从实告诉,若有半句虚语,哼!你就休想活命。”
  那和尚垂头丧气地沉吟了 一 会儿,方才说道:
  “我并不是来行刺大爷的。”
  花得雨冷笑道:
   “不是前来行刺大爷,那么暗器伤人,这是做什么呀?好个 不知厉害的贼秃!你叫什么狗名,到此意欲何为,快快从实告 诉,免得皮肉受苦。”
  那和尚听了,却低了头默不作声。这时,庄丁中有一个插嘴 说 道 :
  “大爷,这个和尚我们认识他的,他是东门铁佛寺的铁佛和 尚呀!”
  花得雨点了点头,遂向墨童说道:
  “你把他就看守在暖香阁中,待我会过了辛地虎,再来细细 地审问。”说着,便自去了。
  这里墨童吩咐众庄丁把铁佛和尚捉到暖香阁里,缚在大柱子 上。暖香阁一面靠水,一面靠陆,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原是花 得雨行乐的地方。十个庄丁既把铁佛和尚缚牢了后,还围在他的 四周,生恐他逃走。墨童拿了一条皮鞭,啪嗒一声,先在他脸部 上抽了 一 下,骂道:
  “你这个狗养的王八蛋,你想害我大爷的性命吗?咱大爷将 来还要做皇帝哩!岂能被你害死?他妈的,你到底心中有什么过 不去?快快地说吧!回头我家大爷一恼怒,你就熬不住这个痛 苦了。”
  铁佛和尚这时心中又恨又急,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再也回答 不出一句话来。墨童见他不答,遂连连狠抽,痛得铁佛和尚杀猪 似的大叫。墨童笑道:
  “ 你 不 是 铁 佛 吗 ? 怎 么 也 会 叫 痛 的 ? 他 妈 的 , 这 才 是 笑 话 ! ” 说着,又加紧地抽打了几下。
   正在这时,忽然见三姨奶奶房中的小桃在暖香阁外探头探脑 地张望。墨童一眼瞥见,遂放下皮鞭,走到窗外,把小桃一把抱 住,连连地吻香说道:
  “我的好妹妹,亲妹妹,咱们是多天没有玩儿了,今天难得 在这儿碰见,咱们快到幽静些地方去乐一会儿吧!”
  小桃一面挣脱了身子, 一面笑嗔道:
  “你要死快哉!现在是秋凉天气了,比不得夏季里,难道你 不怕送命吗?”
  墨童笑道:
  “就是为你送了命,做鬼也风流哩!好妹妹,你为什么老躲 着不出来,我真饿得慌。”
  小桃抿嘴儿一笑,悄悄地道:“你别猴急,晚上有机会,我 会来关照你的。现在我且问你,这个大和尚你们是怎么捉到的 呀?他可曾说些什么话吗?”
  墨童却只管扭股糖似的在她身上偷偷摸摸地乱探,笑道:
  “你问他做什么?这个贼秃的胆子真也不小,竟敢来行刺我 家大爷,被大爷一拳打倒,因为大爷要去会客,所以叫我们看守 在这儿。小桃妹妹,你给我亲一个嘴儿好吗?”
  小桃忙道:
  “人家正经地和你说话,你别胡闹吧!那和尚好好的干吗要 来行刺大爷呢?他还说些什么话呢?”
  墨童听她问得这么急,遂望着她笑道:
  “他说要来偷你的小红桃呀!”
  小桃听了这话, 一颗芳心便像小鹿般别别地乱跳起来,红晕了两颊,啐他说道:
  “烂舌根的,胡嚼些什么?”说着,别转身子就走。
  墨童把她抱着不放,说道:
  “你别忙呀,今天晚上究竟怎么样?你且说定了再走。”
  小桃道:
  “吃过晚饭再给你回答,你别缠人了,我还有正经的事 情哩!”
  墨童道:
  “既然有正经的事情,你在这儿偷窥着做什么呢?”
  小桃不作答, 一转身子,便匆匆地奔远去了。心中却在暗暗 地焦急: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这贼秃也合该寻死,齐巧会 撞在大爷的手里。他死倒不要说起,万一从实告诉出来,我和三 姨奶这两条小性命还能保得牢吗?想到这里,额角上的汗点儿便 像珍珠一般地滚落下来。不料心慌意乱地,她在树梢蓬中又和一 个人撞了一个满怀。只听来人大喝道:
  “该死的东西,冒冒失失地做什么?”
  小桃定睛一瞧,原来正是大爷, 一时粉脸失色,几乎要哭出  声音来了。但花得雨见了小桃,却又转怒为喜,伸手把她抱住, 浑身上下摸了一遍,笑道:
  “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你这个好宝贝,亲爱的好心肝,天 天道人把两颗人生永久丸炼好,送来给我了。晚上我服下后,精 神百倍,你和三姨奶俩一个个地服侍我,保叫你们乐得心花怒 放 的 。 ”
  小桃听了,这才惊魂稍定,遂躲在他的怀内,任他玩弄了一会儿,嫣然笑道:
  “大爷,真的吗?天天道人此刻走了吗?”
  花得雨道:
  “他差徒儿送来的,此刻又回山去了。小桃,你怎么满头大 汗?干吗显出惊怕的样子呀?”
  小桃眸珠一转,说道:
  “哦!我见暖香阁上绑了一个大和尚,墨童在狠命地抽打着, 所以我心中害怕哩!”
  花得雨笑道:
  “那有什么害怕?这个秃驴真也奇怪,我和他无冤无仇,不 知他为什么要来和我作对。我此刻正要审问他去,他若不从实告 诉,我便用铁块煨红烫他,看他招认不招认?”
  小桃一听这话,急得粉脸又绯红起来,全身几乎瑟瑟发抖 了。花得雨却没有注意她,自管向暖香阁那边走了。小桃暗自想 道:铁佛和尚到底不是铁打的身子,受得了这样苦刑吗?那么他 在熬不过痛苦的时候,势必要说出实情来,他把实情说出,我还 有性命吗?事到如今,也管不得许多,只好抹杀良心,来保全自 己的性命了。小桃打定了主意,遂鼓足了勇气,向花得雨叫道:
  “大爷,大爷,你快回来,我有话跟你说哩!”
  花得雨向前已走了十多步路,听小桃这么地叫,于是又回过 身子来,问道:
  “你这妮子,有什么话跟我说呀?”
  小桃绯红了两颊,又害怕又羞涩的神气,支吾了一会儿,秋 波斜乜了他一眼,低低地道:
   “大爷,我先问你,你爱我不?”
  花得雨把她娇躯搂来,在她小嘴儿上吻个香,笑道:
  “你问得有趣,我怎么不爱你呢?你是丫鬟中最会浪的一个 尤物,我爱得把你当作活宝一样看待呢!”
  小桃听了这话,便向花得雨扑的一声跪了下来,说道:
  “大爷既然爱我,那么你就饶我这一条小性命吧!”
  花得雨冷不防被她这么地一来,倒是奇怪得目瞪口呆起来, 慌忙把她扶起,怔怔地问道:
  “小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有些听不懂呀!你到底犯 了什么错处,你要叫我饶你一条小性命呢?”
  小桃还没有开口,先哭了起来,说道:
  “这是三姨奶奶爱风流,不是我的罪恶。因为她叫我不许声 张,所以我给她一直瞒骗到现在。大爷千万要可怜我年纪轻,饶 了我吧!”小桃说到这里,把身子跪倒,眼泪像雨点儿一般落 下来。
  花得雨听了这话,心中大吃一惊,暗想:果然应着大奶奶偷 鸡偷狗的一句话了。一时气恼万分,冷笑一声,说道:
  “好不要脸的贱货!小桃,你不用淌眼泪,你快站起来好好 地告诉我,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我绝不会来责怪你的。”
  小桃听他这样说,方才站起身子,收束了泪痕,说道:
  “大爷,你道这个和尚是谁?原来就是东门铁佛寺中的铁佛 和尚呀!”
  花得雨听她又扯拉到铁佛和尚身上去,心中好生奇怪,忽然 恍有所悟,冷笑道:
   “哦!哦!莫非三姨奶爱上了这个贼秃吗?”
  小桃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说道:
  “是的,三姨奶每天在黄昏的时候,和铁佛和尚约好,叫他 前来幽会,这样差不多已有半个多月的日子了。”
  花得雨对于小桃这两句话,真所谓不听犹可,既听到了之 后,不禁气得怪叫如雷,伸手向她颊上啪啪量了几下,破口大 骂道:
  “既然已有半个多月的日子了,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可 见你和她串通一气,一同贪欢,是不是?现在铁佛和尚被捉,你 生恐他咬出来,所以假意做好人向我求饶吗?”
  小桃被打,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哭泣着只喊冤枉。花 得雨气得狠命把她一脚踢开,骂道:
  “你这不知羞耻的东西,假惺惺地装什么腔?我和这婊子老 三算账去!”骂罢,身子欲向里面就奔。
  小桃这时顾不得许多地追上去,抱住花得雨的身子,哭道:
  “大爷,你且息怒,三姨奶虽然可恶,但她在大爷身上到底 也有许多好处。你最好也饶了她,叫她改过自新,她下次就绝不 敢再负大爷了。”
  花得雨听了“好处”两字,想起老三的功夫,真的与众不 同,因为她本来是人家一个寡妇,给自己看中讨了她来的。 一时 心头也软了下来,望着小桃海棠带雨一般的脸庞,说道:
  “罢!罢!你且快些告诉我,三姨奶她也不常出外的,如何 会同这狗养的贼秃搭上了手?你把其中的经过情形说给我听吧! 不许说谎,否则,定不饶你。”
   小桃见大爷平和了许多,心头这才落下了一块大石,遂叹了 一 口气说道:
  “说起来可怜得很,三姨奶也是为了疼爱大爷的一片苦心, 所以才牺牲一切和他搭上手了。”
  这句话听到花得雨的耳中,真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 禁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未知究系如何相通,且待下回再行 分解。
  
  第二回 进香铁佛  美妾贪欢共参禅
  
  是一个才入新秋的晚上,月亮姑娘在灰白的浮云堆中露着她 晶莹玉洁圆圆的脸庞,在万籁俱寂的静夜中,更显出楚楚惹人爱 怜的样子。她挂在院子里那棵高大银杏树的顶盖上,因为是落过 一场小雨之后,那树叶儿被月光映射得格外碧绿,并且还沾上了 无数晶莹莹珍珠般的水点儿,闪烁得怪可爱的。花得雨这夜是挨 在三姨奶的房中,三姨奶是个肥胖的身子,十分怕热,所以虽然 是新秋的季节,只觉残暑未消,还是十分的闷燥,坐在院子里藤 榻上,兀是不想进房中去睡觉。花得雨坐在藤榻的旁边,摸着三 姨奶的柔荑,觉凉若冰肌,柔如玉骨,遂望着她涎脸笑道:
  “老三,时候不早,我们回房去睡吧!”
  三姨奶秋波斜乜他一眼,扭怩了一下腰肢,故意撒痴撒娇地 说道:
  “房中实在太热了,我受不了。虽然是秋天了,但秋老虎更 热哩!”
  花得雨笑道:
   “此刻说热,那也天晓得的,你瞧凉风吹在身上,是多么的 爽朗呢!”
  三姨奶道:
  “院子里自然凉快,回到房中,就热死了。你见我额角上还 冒着汗点儿哩!”
  花得雨拿手去一抹,果然有些湿润的,遂笑道:
  “你这样怕热,我真的少见。那么你今夜难道不打算进房去 睡了吗?”
  三姨奶道:
  “你先去睡,回头我倦了,自然也会进来的。”
  花得雨像孩子似的不依道:
  “叫我一个人如何睡得着?好奶奶,我们要这个哩……”说 到这里,望着她粉脸哧哧地笑。
  三姨奶妩媚地逗给他一瞥娇嗔,红晕了粉脸,笑道:
  “要这个 …… · 是什么呀?怪热的天气,谁高兴呢?安静地睡  一夜也不要紧,你到底不是铁打的身子,可也要保重一些的呀!”
  花得雨听她这么地说,便把她搂住了,说道:
  “我的心肝,你到底和她们这班混账只贪欢乐的东西不同, 你是真正地爱我身子,所以才会这样地关心我。像老四和老六, 只要我一进她们的房,她就躺到床上去等候了。老三,我最爱的  就是你呀!”
  三姨奶听了,早已咯咯地浪笑起来,说道:
  “老四、老六大概饥荒极了,这情形真也够可怜了。”
  说时,又白了他一眼,笑道:
   “你也不必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我听人家告诉我,你 在老八的面前就说我的不好。”
  花得雨哎哟了一声,拿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胸口,说道:
  “天在头上,良心放当中,我何曾说过你一句丑话啦?不是 说一句好听白话,我常常在自己想:除了大奶奶外,是只有我的 三奶奶最有情义的了。”
  三姨奶噘了噘嘴,白了他一眼,笑道:
  “何苦当面奉承?那天我经过老七的房中,听她和老九在骂 我,说最不要脸的这个小孤孀把大爷迷倒了。我真气得三天不想  吃饭,常想告诉你,又怕多事情,今天说上了,我才告诉一句。 照理,我如今是大爷的人了,她们也不该再骂我小孤孀了呀!她  们骂我小孤孀,还不是咒念着大爷吗?”说到这里,似乎受了一  万分的委屈,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子伤心,眼泪竟会扑簌簌地  滚了下来。
  花得雨是个身拥九个女人的男子,对于女人的装腔作势、搬  弄是非是早已司空见惯,明白她们也无非争宠的一种手段罢了, 于是也就顺着她意思,恨恨地骂道:
  “真有这一种事情吗?那实在太岂有此理了。我明天见了老 七、老九,倒要向她们责问一顿哩!”
  三姨奶见事情成功,也就滚在他的怀中,故意又做好人道:
  “大爷,我也不过随口说上一句,你千万别给我闹开来,否 则,大奶奶总以为我在搬是非了。假使她们都恨起我来,我还能 做人了吗?好亲爷,你明天不要责问她们吧!”
  花得雨怀中的感觉,软绵绵的,真有说不出的适意,又见她粉脸沾着丝丝泪痕,在月光笼映之下平添了不少妩媚的风韵,于 是低头吻着她的小嘴儿,甜甜地吮了一个够。三姨奶就有这一种 本领,她把小舌尖送进他的口中,像蛇一般地游行着,把花得雨 撩拨得再也熬不住起来,气喘吁吁地道:
  “我的好人,快些进房去吧!爷实在熬不住了 …… ”
  三姨奶嫣然地一笑,说道:
  “什么事情熬不住?我的爷,房中实在太热了。”说着,又把 秋波向他逗了一瞥勾人魂魄的骚眼,哧哧地笑。
  花得雨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声不响地伸手去扯她的纱  裙。三姨奶却把手去拦阻他,口中连喊不不!花得雨心中焦急, 手伸进去的姿势是很猛的,因了急猛的缘故,手指就真捣了黄 龙。原来,三姨奶体肥怕热,刚才洗好浴后,却没有穿小裤,只 系了一条纱裙。花得雨既到了柔若无骨的销魂处,如何肯轻易错 过?遂遣二郎神去猛探。三姨奶哟了一声,皱了双眉,两颊绯 红,睃了他一眼,如嗔如恨地笑道:
  “你……你……不管死活地……人家不痛吗?”
  花得雨笑道:
  “我风流的奶奶,怎么连裤子都没穿了?还不是等爷来享受 吗?你不要推三阻四了。”说着话,把三姨奶身子早已压平了。
  三姨奶急道:
  “在月光之下算什么意思?你瞧外面风大,若着了寒,连命 都会送了。”
  花得雨把箭已张在弦上,怎么还耐得住不发?遂笑道:
  “慢说风大,就是此刻落着大雨、大雪,我也顾不得许多的了。”
  三姨奶哧哧地笑道:
  “假使真落了大雨,我们游在水中,活像是对鸳鸯哩!”
  幸而这时月亮被几阵风吹送,已躲到浮云堆中去了,大概她 纯洁的光辉也不愿照着那一对狗男女吧!正在难解难分,不料天 不作美,一阵狂风吹过后,洒洒地竟落了一场阵头雨,把两人身 子淋得像对落汤鸡。三姨奶急道:
  “快起来回房中去吧,这可不是玩儿的呢!”
  花得雨哪里肯依?说道:
  “正在好处,没有完哩!落铁也不进房去的。”
  这时,小桃在房中听得院子外落雨了,便急得奔出来,在她  的意思,是来帮着大爷和三姨奶把藤榻端进房中去。谁知在屋檐  下瞧到大爷和三姨奶躺在藤榻上,虽然雨点儿像黄豆一般的大, 却兀是打着架。起初是一怔,仔细凝望一会儿,方才瞧清楚了, 一时又羞又笑,弯了腰肢,咯咯地直不起来,说道:
  “爷和奶奶真是乐糊涂了,天上落了这么大雨,你们还不停 止吗?”
  三姨奶听了小桃的话声,心中一急,把他身子推下。花得雨 也觉背上有阵凉意,于是和三姨奶急急地奔回房中去,拿手巾擦 干身子。小桃把藤榻拿进,见了房中他们两个人,兀是笑得透不 过气来。三姨奶嗔道:
  “别笑了,快拿干衣服给我穿吧!”
  小桃道:
  “还穿什么衣服?快到床上继续工作去是正经吧!”说着,便笑着奔出房外去了。
  待她第二次进来的时候,果然见他们在床上战云密布,恨不 得把两个身子合到一个上去。小桃被他们引逗得两颊发热,心头 乱跳,真有些情不自禁起来,遂奔到床边,笑道:
  “留些精神吧!别把你们性命都乐掉了。”
  花得雨伸手把她猛可抓来,笑道:
  “别见人吃饭喉咙痒了,你也尝尝好了。”
  小桃嗯了一声,随口吹熄了灯火,三个人便缠作一堆去了。 在落雨的时候,花得雨背上是赤裸裸地淋了一个够,兼之后来又  在小桃身上出了很大的力,因此第二天不免乐极生悲地发起寒热  来了。三姨奶又急又恨,抱怨他早肯听自己的话进房来,就不会  患病了。花得雨笑道:
  “我像铁一样的身子,这一些小病怕什么?过一天就好了。” 小桃向三姨奶也抱怨道:
  “三奶奶也真不管死活地爱风流,雨下得这么大,就是大爷 不肯停止,你也该推他下来了,这么淋了一场大雨,下面还这 么……这么……如何不要病呢 …… ”
  三姨奶听了这话,恨恨地啐她一 口,笑骂道:
  “这婊子愈发爬到我的头上来了。你懂得什么?大爷生根似 的压着,我有这么多气力把他推下来吗?”
  小桃听了“生根”二字,早又扑哧地笑了,说道:
  “大爷生了根,种在你的身上,料想你也舍不得推下来 …… ”
  这句话说得花得雨也笑了,三姨奶伸过手去拧小桃的嘴, 骂 道 :
   “你这只烂舌根的小蹄子,臊你的娘,昨夜你自己安分吗? 浪得好像千生千世没有尝过滋味似的,大爷若不是在你身上花了 这许多精神,他今天也未必会病哩!”
  两人一个抱怨她, 一个抱怨你。花得雨笑道:
  “你们别吵了,总是我自己的不中用,要不然,如何会病倒? 明儿天天道人给我炼成人生永久丸,慢说你们两个,就是两百 个,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一语未了,只见大奶奶唐芳容绷住了脸走进房来。三个人吓 得不敢说话,三姨奶遂叫声奶奶,垂手退在一旁。小桃倒了茶, 便悄悄地溜到外面去了。芳容向三姨奶望了一眼,冷冷地问道:
  “大爷怎么会病的?昨晚落了大雨,你们可又是开了窗子睡 的吧?”
  三姨奶忙低低地道:“没有开了窗子睡,大爷昨睡的时候, 身子就有些发热,我叫他安静地睡了一夜,谁知今天更热了。”
  花得雨听她说了这么一个谎,便含笑向她连连地点头,表示 赞成她的意思。不料唐芳容却摇了摇头,逗了三姨奶一眼,冷 笑道:
  “ 一个是狂风, 一个是柳絮,我不相信你们就会这么的安静。 瞧瞧你的眼圈吧,也知道你昨夜干了多少次数了,否则,大爷结 结实实的身子,到你房中就会病起来?你这样不晓得爱惜大爷身 子,明儿你有本领再去嫁人,可不是害苦了我娘儿俩吗?”
  三姨奶听了这一篇话,忍不住哭了起来。花得雨忙道:
  “大奶奶,昨晚我们真的很安静,你倒不要怨她了。”
  唐芳容道:
   “你不用庇护她,反正你生病也是情愿的。”
  说时,回头又向三姨奶喝道:
  “我只不过说了两句,你就哭起来了,难道我委屈了你吗? 你昨夜有没有迷过大爷,反正死人肚子里自己明白,我教训你几 句,也无非为的你好。”
  三姨奶这就不敢再哭,拭了泪痕,低低地道:
  “奶奶金玉良言,原是一片菩提之心,我虽然愚笨,岂有不 知好歹的道理?只不过昨夜真的没有,那真是天晓得的,奶奶不 信,可以叫小桃来问的。”
  花得雨灵机一动,笑道:
  “昨夜确实很早就睡了,我这病很怪,大概是有什么鬼怪作 祟,明天给我去烧些香,也就好了。”
  三姨奶听了这话,便乘机说道:
  “这里东门铁佛寺的菩萨很灵,明天我去进香吧!”
  芳容冷笑道:
  “什么鬼怪,什么菩萨,都是自己作孽才会病的, 一个人有 了病总要瞧大夫,进香请愿我最不相信,引鬼上门,都是些庸人 自扰。”
  正说时,碧秋伴着王大夫来了。原来唐芳容得知丈夫病了的 消息, 一面着人请大夫, 一面就亲自来瞧望。这时王大夫坐到床 边,按了花得雨的脉息,连连地点头。大奶奶问道:
  “王大夫,你瞧他是患的什么病呀?”
  花得雨听了,连忙向王大夫使了一个眼色。王大夫会意,嗯 嗯想了一会儿,说道:
   “大爷患的一些感冒,没有什么要紧的,只吃一张方子就 好了。”
  花得雨听了,便向芳容微笑道:
  “奶奶,你听到了没有?我们没有……我们没有说谎吧!”
  唐芳容却不作答,恨恨地逗给他一个妩媚的白眼。王大夫诊 过脉息,走到桌边坐下开方子。芳容一面着人去撮药,一面送王 大夫出来。不多一会儿,碧秋把药拿来,和小桃忙着生炉子、煎 药。这里老二、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都来探 望,芳容嘱她们小心侍候,她便自管地带着碧秋回房去了。待大 奶奶一走之后,房中八个美妾就热闹起来,这时最恨的要算老四 和老五,她们向三姨奶半正经半取笑地说道:
  “断命你这妮子也不知浪得如何程度,把个大爷浪病了,可 不是害了我们?”
  六姨奶笑道:
  “但愿病了两天,也就好起来了。”
  七姨太急道:
  “就是后天好了,你也该叫大爷休养休养,不要再病了,岂 不是害了我们!"
  九姨太笑道:
  “挨到我房中,大爷准可以完全地复原了。”
  花得雨听她们莺莺燕燕这么地说,心里又好笑又可叹,遂 说 道 :
  “你们爱我的人,还是爱我的宝物呢?从这一点子瞧,可见 你们是 一 夜都饿不得,幸亏大爷是个铁 一 样的人物,否则,你们偷鸡偷狗地真不知要偷到如何程度哩!”
  八姨奶是个庵堂里的尼姑,听他这么地说,便双手合十, 念道:
  “阿弥陀佛,大爷这话也太委屈人了。”
  花得雨笑道:
  “你当然是例外的,不比她们爱风流。”
  四姨奶冷笑道:
  “她是好人,在庵堂里夜夜偷和尚就忘记了?”
  这句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八姨奶红晕了两颊,合着双手, 却只管念佛。 一会儿,小桃把药煎好,送到桌上放着。三姨奶亲  自端给他喝,又给他用开水漱了口。花得雨喝了药后,遂闭眼养  神,不料却是沉沉地熟睡了。待他一觉醒转,众姨奶已经散去, 只有三姨奶坐在床边叹气。花得雨道:
  “我这病不要紧,你为什么伤心?”
  三姨奶道:
  “我听了大奶奶的话,我心头感到难受。小桃这婊子也是一 分子,气却给我一个受用的。”
  花得雨道:
  “大奶奶说只管让她说,你不听她也就是了。”
  三姨奶倒在他身旁泣了一会儿,又道:
  “明天早晨我一定给你进香去,但愿你早日痊愈,她们也不 会把我恨入骨髓了。”
  花得雨点头说好,捧着她粉脸,默默地又温存了一会儿。这 时,小桃在房外叫道:
   “奶奶,单姑娘来瞧望大爷来了。”
  三姨奶一听,慌忙站起身子,收束泪痕,只见湘帘掀处,单 玉凤携着小玉姗姗地进来。三姨奶让座,小玉早已奔到床边去 了。花得雨见了玉凤,真仿佛见了活宝一样,遂不管身上有病, 从床上靠起,笑道:
  “还劳师妹前来探望,真叫我心里感激。”
  单玉凤忙叫他躺下,说道: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快躺下来吧!不然,我就走了。”
  花得雨只得躺下,一面连喊小桃倒茶。玉凤道:
  “现在秋的天气了, 一会儿冷, 一会儿热, 一不小心,就易 患病的。”
  花得雨说了一句“可不是”,眼睛齐巧和三姨奶接了一个正 着,两人忍不住都抿嘴笑了。这时,碧秋走来说道:
  “奶奶问大爷可好一些了吗?若好些了,今晚睡到上房里养 病去。”
  花得雨不敢违拗,连声回答知道了。碧秋遂匆匆地回去了。 她经过四姨奶的卧房,听里面有一阵嬉笑声传出来,心中好生奇  怪,遂住脚在窗外窃听了一会儿,只听四姨奶浪笑道:
  “小鬼,老娘愈性急,你愈慢吞吞的,我不拧死你!”
  又听一个男子声音哎哟了一声,笑道:
  “我的娘,别拧了,我孝敬你是了。”说毕,又听一阵哼声、 笑声、浪声,把个碧秋听得两颊绯红, 一颗芳心像小鹿般地乱撞  起来了。
  碧秋恨恨地啐了 一 口,别转身子,急急地走了,暗自想道:
   这个男子的声音好像有些如三教师徐智勇的声音,他是个小白 脸,怪不得老四、老五、老六都给他搭上了手,她们如此,其余 几个姨奶当然也不必说起的了。 一路走, 一路想,早已到了上 房。唐芳容见碧秋脸色很不好看,遂急忙问道:
  “怎么啦,难道大爷不肯过来吗?”
  碧秋摇头道:
  “不是,大爷就到上房来养息了。”
  芳容望着她粉脸,怔怔地道:
  “那么你干吗显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敢是谁给你气受了?” 碧秋勉强笑道:
  “也不是,我并没有怎么。”说时,却情不自禁地叹了一 口气。
  唐芳容原是心细如发的人,她见碧秋的神情就知道其中必有 缘故,遂拉了她的纤手,柔声地说道:
  “碧秋,我一向把你当作自己儿女一般看待,你有什么事情 总也不瞒骗我的,为什么今天却不肯告诉我了呢?”
  碧秋叹道:
  “我怨大爷糊涂,不管是孤孀,是妓女,是尼姑,是弃妇, 一股脑儿都弄进屋子里来,如今把整个院子就沾得没有一块清洁  的地方了。”
  芳容听她话中有因,遂细细地诘问,碧秋也就从实告诉一 遍,芳容气得连声叹息,说道:
  “这是我早在意料之中的,她们偷鸡偷狗,也无非瞒着一个 大爷罢了。”
   碧秋道:
  “大爷有病,这消息且不要告诉他,明天病好了,再告诉他 也不迟。”
  芳容知道这是碧秋疼爱他一片苦心,遂点了点头,说道:
  “就是病好了,我也不会明白地向他告诉,只提醒他一句也 就是了。你不晓得这大爷的脾气,又像火烧鬼似的,若听了这个 消息,说不定又会闹出几条人命案子来,叫我又觉得不忍心。”
  碧秋道:
  “我说奶奶菩萨心肠一样,总有一股慈爱之心,这是无论如 何也免不了的。”
  两人正说时,小桃在外面叫道:
  “碧秋姊姊,大爷回上房来睡了,你来掀湘帘吧!”
  碧秋一听,忙去掀起门帘,只见大爷靠在太师椅上,由四个  庄丁抬来了,后面跟的单玉凤、小玉和小桃三个人。大家进房, 芳容一面扶他到床上去睡, 一面向玉凤招呼让座,碧秋倒茶。小  桃也就回到房中去了,见三姨奶手托香腮,对镜呆坐,遂笑道:
  “我的娘,大爷这个病,怨我是天晓得的,我也没见过在大 雨缝中打架,这才是新鲜呢!”
  三姨奶回头啐她一 口,笑骂道:
  “你还在给我嚼舌根哩!”
  说了 一句话,想起昨夜两下的 一幕,自己也抿嘴儿笑了, 说道:
  “说来说去,总是他自己不好。我叫他快起来,他偏不听, 叫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桃把小嘴儿一噘,笑道:
  “这话也不中听,我不相信大爷在你身上真的会生了根子, 就推他不开了。”说着,弯了腰肢,哧哧地笑着奔出去了。
  到了次日,三姨奶到上房去请了安,回来带了小桃,便坐轿 到东门铁佛寺进香去了。就有小沙弥接入大殿, 一会儿方丈铁佛 和尚迎出来,双手合十,请施主到禅房坐下。献上茶后,彼此请 教姓名,方知是庄主花大爷的第三爱姬,因此招待得愈加殷勤周 到。不多一会儿,大殿上已经点舒齐了香烛,请花奶奶出外拜 佛。众僧围在两旁,敲吹念经, 一会儿拜毕,铁佛和尚又请三姨 奶到禅房用点心。三姨奶见铁佛和尚虽然一脸横肉,但身材魁 伟,好像金刚转世一般,一时芳心暗想:听说和尚的东西比常人 粗大,像铁佛和尚这一个身材,其大可知了,可惜不是生在大爷 的身上,否则,我也有一尝新鲜的滋味了。铁佛和尚见她一面吃 着点心,一面却把秋波脉脉送情,知道她是个风流的淫妇,心中 暗喜,遂搭讪着道:
  “花奶奶,花大爷不知患的什么病症?小寺的菩萨与别家不 同,他是最有灵感的,你奶奶今天烧了香,明天大爷保准就会好 起来 。 ”
  三姨奶抿嘴儿一笑,说道:
  “若真应了大师父的话,改天我们还得来还愿哩!我家大爷 的病也奇怪,好好就发烧了,也不知是什么病症,大夫说他是受 了一些感冒的。”
  铁佛和尚点了点头,念了一声佛,说道:
  “记得我师父在日,有许多土方子,对于患一些感冒的小病,是最灵验的。花奶奶不知相信土方子吗?请你随我到里面禅房来 瞧瞧吧!”
  三姨奶会意,遂点头答应, 一面向身后小桃附耳低说了一 阵,小桃撇了撇嘴,却逗给她一个白眼。三姨奶微笑了一笑,移 着莲步,已跟他步进里面一间禅房。三姨奶一脚跨进,只觉有股 子细细的幽香触送到鼻子里来。再瞧房中的陈设,竟像一个闺房 似的,芳心好不奇怪,忍不住笑道:
  “这是大师父睡的卧房吗?真像是我们女人家住的绣楼。”
  铁佛和尚听了这话,心里一阵荡漾,便也乘机笑道:
  “花奶奶若瞧得中意,你就不妨躺一会儿休息休息吧!”
  三姨奶听了,故意绷住了两颊,说道:
  “那是什么话?大师父的床上,我能胡乱地睡的吗?”
  口里虽这么说,她的身子却在床沿边坐下了, 一手撩过那只 绣花枕,垂目细瞧枕衣上的刺绣。铁佛和尚见她这个情景,知道  她亦有意思了,不免乐得什么似的,望着她小小的露在裙下的弓  鞋,微微地笑。三姨奶瞧了一会儿刺绣,忽然抬头瞅了他一眼, 见他贼秃嘻嘻的神气,便故作娇嗔道:
  “咦,大师父,你不是叫我进来看土方子吗?怎么不拿给我 瞧呀?”
  铁佛和尚忙弯腰赔笑道:
  “因为奶奶在瞧刺绣,所以不敢惊动。我这个土方子,需要  对症发药的,我想你大爷的病绝不是单受了一些感冒那么简单, 至少还有一层原因吧?”
  三姨奶听了这话,不由得脸微微地 一 红,故作不解似的说道 :
  “你别胡说八道吧!还有什么原因呢?”
  铁佛和尚却涎脸笑道:
  “花奶奶,你也是个聪敏的人,明人何必细说呢?你大爷这 病由你而起的,不过却仍旧要你去治的。”
  三姨奶见他竟像活神仙似的说着 , 不禁暗暗地吃惊 , 奇 怪道 :
  “大师父,叫我怎么样去诊治他?我可不是医生呀!”
  铁佛和尚听她并不否认,知道自己猜测是对的, 一 时大喜, 便故意正色道:
  “你去诊治他,却要我费一些气力的。”
  三姨奶怔怔地问道:
  “这话怎么讲?费大师父什么气力呢?”
  铁佛和尚笑了一笑,说道:
  “我有 一种药粉,放在花奶奶的私处,然后回家给你大爷 一 同去行房事,这样他的病立刻可以消失了。”
  三姨奶脸上飞过了 一 阵红,秋波水汪汪地斜乜了他 一 眼, 笑道 :
  “真的吗?那么这药粉大师父就给我带回去吧!若果然医愈 了,我一定重重地相谢。”
  铁佛和尚忙道:
  “花奶奶,你听了不要见怪。这药粉 一 定要贫僧亲自给奶奶 放上,那么才有效验,否则,是不中用的。奶奶为了救治大爷的 病,当然也肯牺牲这一些的。”
   三姨奶明知他鬼话连篇,因为自己原有这个意思,所以倒反 而暗暗欢喜,不过表面上兀是沉吟了一会儿,好像委决不下的样 子,问道:
  “大师父,你给我怎么样地放药粉呢?”
  铁佛和尚笑道:
  “阿弥陀佛,并不是我占花奶奶的便宜,这药粉一定要放在  我这个东西上,然后再送入奶奶的身上,方才有很大的效验哩!”
  三姨奶听了,芳心一阵奇痒难抓,暗自骂道:断命贼秃,花 言巧语,倒也亏他有此心计,遂故作娇嗔道:
  “你这是什么话?那……那……不是……”说到这里,粉脸 涨得海棠花一般红,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秋波向他一瞟,竟抿嘴 儿嫣然地笑了。
  铁佛和尚起初倒是吃了一惊,被她一笑之后,西洋镜早已看 穿,便笑嘻嘻地走上来,说道:
  “花奶奶,你要救大爷的性命,你少不得要马虎一些。况且 我也不是真的和花奶奶这个,无非借贫僧的身子给奶奶搽药粉罢 了。花奶奶,你且躺着吧!我给你试一试,你就明白我是一番美 意了。”他一面说着话, 一面色胆包天地竟敢伸手把三姨奶身子 扶到床上去。
  三姨奶这时芳心像小鹿般地乱撞,也只好半推半就地仰天躺 在床上,向他低低地故意问道:
  “大师父,搽药粉的时候,痛不痛的?”
  铁佛和尚忍俊不禁,几乎笑出声音来,忙说道:
  “不但不痛,而且非常的舒适和快乐,你若不信, 一会儿就可以知道了。花奶奶,你别动,我给你脱衣服吧!”
  三姨奶道:
  “上身衣服别脱了,反正药粉放在下面呀!”说完了这两句 话,不禁赧赧然笑了。
  铁佛和尚笑道:
  “奶奶怕难为情吗?没有关系,我给你帐子放下好了。”说 着,他把纱帐放下,自己身子也钻到床上去了。
  且说里面两人在做鬼戏文,把外面的小桃等得火星向头顶上 直冒上来,暗想:三奶奶真也没有良心,大爷待你不薄,怎么就 偷起和尚来了?这么许多时间还不出来,他们究竟在怎么样地玩 儿呢?小桃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她管不得许多地也走进里面 禅房来了。谁知她一脚跨进房中,却不见一个人,只听一阵吱吱 的声音,好像耗子在叫似的。小桃心中奇怪,回眸四瞧,方才见 上首床上在微微地摇动,这声音正从床脚下发出来。粉脸一阵发 烧,便热辣地红起来,暗想:那铁佛和尚一脸横肉,是多么的可 怕,不料三奶奶也会看中他。正想时,忽然听三奶奶哧哧地浪笑 起来,叫道:
  “大师父,你真是我的好宝贝,你……你……”说到这里, 又哧哧地笑。
  小桃听得呆了,遂猛可走近床边,撩开帐子,往里面一望, 不禁啐了一口,娇斥道:
  “好个大胆的瘟贼秃,你不是给我奶奶瞧土方子吗?谁知却 在共参欢喜禅哩!”
  铁佛和尚见帐子外突然伸进一个姑娘的脸来,心中倒大吃一惊,意欲翻身落马,不料三姨奶紧抱不放, 一面向小桃说道:
  “小桃,你别扰老娘的正经事,大师父在给我放药粉,为的 是预备医治大爷的病呀!”
  铁佛和尚听她毫不顾忌,知道没有关系,遂也不放在心上 了。小桃听了三奶奶这两句话,真是莫名其妙,呆得半晌说不出 话来,于是恨恨地放下帐子,她便奔到窗口旁吹风去了。也不知 经过多少时候,小桃听得三姨奶叫道:
  “小桃!小桃!你快来,我告诉你。”
  小桃情不自禁地走到床边,撩起帐子,把身子也坐到床边 去。三姨奶把小桃拖到床上, 一面给她脱衣服,一面笑道:
  “坐井观天,就不知天有多大,如今也给你见识见识,尝试 尝试 。 ”
  小桃急道:
  “我不要,奶奶干了好事情,何必要拖人落水?”
  三姨奶恨道:
  “你这婊子的嘴还要尖酸我!你知道什么?大师父把药粉放 入我们的地方,回头回家和大爷交合,大爷得了药粉的医治,病 就会好起来的。你不是爱大爷吗,如何可以坐视不救?”
  小桃听了,将信将疑,说道:
  “我比不得奶奶,我见了大师父,我有些害怕。”
  铁佛和尚笑道:
  “你害怕什么,你不听你奶奶喊宝贝吗?”说着,取了药粉涂 上,就不征求小桃的同意工作了。
  小桃因为三姨奶按着自己身子,也就动弹不得,只好咬紧银齿忍受。起初是怕,兼则惊,再则喜,到后来也不免乐起来。
  原来,铁佛和尚的药粉,原是一种春药,能够延长时间,使 女子心花怒放,所以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小桃也尝到奇味了。 主婢两人在铁佛寺一同参了欢喜禅之后,从此把铁佛和尚认作亲  爹一样,彼此约定黄昏时候,在花园外敲木鱼作信号,使小桃引 入三姨奶房中幽会。后来,铁佛和尚胆子渐大,也不用小桃接  引,仗着几分本领,就在花园外跳进跳出,这也是贼秃合该死期  到了,会撞在花得雨的手中,因此被他捉住了。
  再说花得雨在树丛内听小桃告诉完铁佛寺中的一段事情之 后,他真是气得一佛转世,二佛升天,脸由红变青,由青变白, 连叫了两声好好!说道:
  “老三这淫贼的东西,我待她这样好,她胆敢背我偷和尚,  真正气死我了。待我去结果了这王八贼秃,再和这贱人算账去。” 说罢,便翻身向暖香阁里奔进去。
  这回花得雨见了铁佛和尚,他的眼睛里几乎也冒出火星来, 立刻吩咐剥衣服,抽打三百下。这一声令下,墨童和十个庄丁早  已把他衣服撕得粉碎,大家一同举起皮鞭,没头没脑地抽打下  去,打得铁佛和尚满身血痕斑斑,几次昏厥过去,待三百鞭子打  毕,铁佛和尚变成血和尚了。就在这个当儿,忽然见小桃眼泪鼻  涕地又奔进来,一见花得雨,便哭着告诉道:
  “大爷,可怜三奶奶吊死了。”
  花得雨虽然恨得咬牙切齿,最好生啖其肉,痛饮其血,突然 听了三姨奶吊死了的消息, 一时倒也怔怔地愕住了。未知三姨奶 又如何地会吊死,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 三 回 浮生若梦  风流恩爱毕竟全是假
  
  小桃眼瞧着大爷怒气冲冲地奔向暖香阁中去,料想事情不 对,遂三脚两步急急地奔到三姨奶的房中,气急败坏地叫道:
  “三奶奶,哎哟!事情不好了。”
  三姨奶这时在房中对镜梳妆,预备等候铁佛和尚一到,便可 寻欢作乐。突然听小桃这么地说,因为小桃平日一些小事也是这 么大惊小怪的,遂回头白了她一眼,嗔道:
  “三奶奶可没有死哩!为什么事情便不好了呢?”
  小桃听她还说得好俏皮话,遂急得双泪交流,哭道:
  “奶奶,你不知道,铁佛和尚被大爷捉住了!那可不是事情 不好了吗?”
  三姨奶听了这话,心中一惊,手中拿着的木梳也掉落地下去 了。花容失色地问道:
  “哎哟!真的吗?这冤家为何如此地不小心?不知他 … … 他……可曾说出真情来了吗?”
  小桃暗想:我若告诉是自己说出的,那当然要被三姨奶抱怨的,于是忙撒了一个谎道:
  “铁佛和尚被大爷打得熬不住痛苦,所以只好自己招认了。 我一听他招认,急得小魂灵也没有了,只听大爷气得怪叫如雷, 说先结果了贼秃,再要和三奶奶来算账哩!你……想,这 ……   这……可怎么办哪!”
  三姨奶听了这几句话,身子软了半截,只觉得头晕目眩,扑 通一声,她的身子竟在椅子上直跌到地下去。急得小桃连忙把她 从地上扶起,口中连连叫道:
  “三奶奶!三奶奶!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三姨奶捧着粉脸,一面哭,一面说道:
  “没有什么,你快给我去倒一杯茶来,我口渴哩!”
  小桃也淌眼泪道:
  “三奶奶,你不要哭呀!快到床上去息息,也许大爷会原谅 你的。”
  三姨奶哭道:
  “大爷那一副脾气你难道还不晓得吗?千不好,万不好,总  是自己淫贱不好,我劝天下的女子,总不要太爱风流才好 …… ” 说到这里,又连催小桃去倒茶。
  小桃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也只好丢下了她,匆匆地到外面一  间去倒茶,心中暗想:这是我害了三姨奶,我不该先告诉大爷, 也许铁佛和尚守口如瓶,到死都不招认,这……岂非庸人自扰  吗?想到这里,懊悔不迭。谁知这时听得房中砰的一声,好像是  一根凳子翻倒一般。小桃拿了一杯茶,心慌意乱地奔进里面房 中,她赫然瞧到这一幕情形,顿时竭声地大喊,吓得身子倒退了两步,把手中一碗茶也打得粉碎的了。你道她瞧见了什么?原来 三姨奶两脚荡空,头套在一条白巾上,竟在梁间上吊了。这也是 三姨奶命中该绝,小桃吓得六神无主,也不先来把她抱下,却翻 身先奔到暖香阁来报告花得雨了。
  且说花得雨既听到了三姨奶吊死了消息,不免呆了一会儿, 良久,方喝道:
  “死就死了,何必多说?快给我滚开去吧!”
  喝着,把个小桃吓得又向里面退了出来,暗自寻思道:大爷 真的动了火,想来连自己性命也保不住的了。与其死在大爷的鞭 子上,倒不如自己找个归宿,省却许多的痛苦吗?想到这里,因 为暖香阁三面靠水,她站在石栏杆旁,有了顿饭时分,只听里面 铁佛和尚惨叫之声,令人毛骨悚然。小桃把心一横,遂纵身一 跃,直跳到荷花池里去了。也许是小桃不该死在荷花池中的,所 以,单玉凤手携小玉齐巧从桐花轩中走出来。桐花轩原是玉凤的 住屋,屋前有一丛修竹,风吹竹叶,沙沙作响,四周十分清静幽 美。小玉吃毕莲子汤,到玉凤房中玩儿了一会儿,此刻拉着她又 到花园来玩儿。才走出桐花轩外,突听一阵水花飞溅之声,响入 耳鼓。小玉眼尖,先嚷着道:
  “干娘,你瞧,有人跳荷花池自杀了。”
  玉凤也早已瞧见,遂把手一指,口中念念有词。不多一会 儿,只见有两个大力士把小桃从荷花池内抱起,放在玉凤的面 前,便不见了。小玉暗暗惊奇不已,知道这是干娘的法术,也就 不去追究,先把地上小桃瞧了一瞧,这就咦了一声,叫道:
  “你……你……不是三姨娘房中的小桃吗?如何好好竟不要做人了?你莫非受了什么大委屈吗?”
  小桃想不到会被单姑娘和小姐救起来,乃即跪在地上,只管 哭泣,口喊小姐救我。玉凤也奇怪道:
  “到底为了什么事情?你好歹也告诉一个明白呀!”
  小桃这才说得一句道:
  “大爷捉到一个铁佛和尚,三姨奶便吊死了,我 … … 怕大 爷……打我……所以才自寻的。”
  玉凤听了这话,心中早已恍然。小玉却急急地问道:
  “爸爸捉到一个和尚,与三姨娘又有什么相干呢?她好端端 为什么要自杀呢?”
  小桃方欲告诉,却被玉凤阻住了,说道:
  “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那么你大爷此刻在哪儿?”
  小桃道:
  “在暖香阁中拷打和尚。”
  小玉呆住了乌圆小眸珠,拉了玉凤的手,兀是问道:
  “干娘,你明白,我可不明白呀!到底和三姨娘有什么关 系呢?”
  玉凤秋波瞅了她一眼,笑道:
  “小小年纪,这些闲事情,何必要你寻根究底地问?”
  小玉听她这么说,遂不敢再问。这时,玉凤房中的丫鬟素琴 匆匆地走来,问什么事情,玉凤道:
  “你来得正好,快伴小桃到我们房中去换了湿衣服。”
  一面又向小桃安慰道:
  “三姨奶既已吊死,你如何再可以自寻?常言道:蝼蚁尚且惜生,何况是个人吗?你放心,大爷那儿,我会给你求情的,总 不给你受委屈是了。”
  小桃听了,叩头不已,称谢而去。这里玉凤和小玉一同步入 暖香阁,忽然鼻中先闻到一阵皮肉焦烂的臭气,令人作呕。玉凤 瞥眼一见,原来那个大和尚脱得一丝不挂,花得雨命庄丁把棉花 布条浸了油,包裹在和尚的阳具上,用火燃烧,那和尚已痛得乱 撞乱颠,惨叫不绝。玉凤见了,又羞又急,红晕了两颊,急忙掩 着鼻子和小玉一同退出。小玉人矮小,没有见到,还向玉凤 问道 :
  “干娘,他们在烧什么东西?怎么这样臭呀?”
  玉凤好笑道:
  “谁知道烧什么东西,真令人会恶心的,我们快到池边去透 透空气吧!”
  就在这当儿,花得雨从里面赶出来,叫道:
  “师妹,这事情你知道吗?真正把我气死了。”
  玉凤道:
  “你把他 一 刀杀了也就罢了,何必这样恶作剧?怪难闻的气 味,也防着卫生有害哩!”
  花得雨本来是气得全身发抖的,今被玉凤这么地一说,倒也 笑起来了,说道:
  “快活的时候是他,痛苦的时候也是他呀!”
  玉凤道:
  “三姨奶已吊死了,你知道吗?”
  花得雨奇怪道:
   “你如何知道的?”
  玉凤笑道:
  “小桃生恐你打她,她便跳荷花池自寻了,我把她救了起来, 她才完全告诉了我。我想三姨奶既然已经吊死,大和尚也被你结  果了,你就饶了小桃吧!怪可怜的,孩子年纪轻,懂得什么呢?”
  花得雨叹道:
  “师妹,说来真惭愧,家门不幸,才会有此淫妇哩!”
  正说时,三姨奶房中的老妈子又急急地奔来,告诉道:
  “大爷,不好了,三奶奶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竟吊死了。”
  花得雨这回才和玉凤、小玉三人一同走到三姨奶房中去,只 见三姨奶已被她们放在地上,气绝多时矣!花得雨见她粉脸上还 沾着丝丝泪痕,可见临死的时候是哭一场的。想起几年来的恩 爱,一时也由不得掉下几点眼泪来,遂吩咐家人把棺具买来,成 殓结果,抬到外面后山去葬了。这里花得雨又吩咐墨童把铁佛和 尚尸身给猎狗吃了,谁知猎狗嗅了嗅,都不要吃地走了。墨童也 只好把他抛到野外去葬了,前来复命。这时,花得雨坐在大奶奶 的房中,只是连连地叹气。玉凤劝了几句,也就自管回房。芳 容道:
  “大爷也不用烦恼了,我劝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惹草拈花了, 好像叫花子吃死蟹,双双都好, 一个一个地弄进门来,你也该明 白你是只有一个人呀!既没有分身之术,要应酬这许多女子,怎  么应酬得过来?这班女子又都是花开正盛,也就难怪她们要偷野  食吃了。就是其余的这几个,恐怕也是免不了。像老三会吊死, 倒还是个好人,只怕她们心肠变了,有一日害起你来,真叫人感到心寒的了。所以,我的意思,把她们一个一个地打发出去,只 是大爷心中又说我爱吃醋,舍不得她们罢了。”
  花得雨听她这样说,也不敢说不肯,遂笑了一笑,说道:
  “我也知道奶奶是不爱吃醋的,不过打发她们出去,又觉得 太便宜了她们,所以过了我的生日再说吧!至于她们要害我,料 想她们也没有这样的大胆,我不要她们的性命,已经是她们的大 幸了。”
  唐芳容知道劝他不醒,遂也不言语了。这时,天已入夜,碧 秋开上饭来,小玉笑道:
  “爸爸到八姨娘房中吃饭去,这儿可没有你的份儿。”
  花得雨笑道:
  “你这孩子,别胡说吧!爸今晚偏在这儿吃,你难道可以不 许我吃的吗?”
  小玉不答,抿嘴儿微微地笑。唐芳容自管到桌旁去吃饭,却 并不叫他。花得雨也熬不住,他匆匆地走到房外去了。才跨出院 子,忽见小玉从后面追出来,笑着叫道:
  “爸爸,你不用走得那么快,我们不会硬拉着你吃饭的呀!”
  花得雨暗自说声“这孩子顽皮”,遂走到八姨奶的房中。八 姨奶兀是坐在观音佛像前打坐,见了他进房,这才慌忙含笑相 迎,说道:
  “大爷,今天累忙你了,快息息吧!回头吃饭了。”
  花得雨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们这班都是没有良心的淫娃子,大爷待你们像活宝似的, 还要给大爷戴这顶绿头巾,真是气死我了。”
   八姨奶听了,念了一声佛,说道:
  “大爷,你说话不要拖泥带水的,说谁就说谁,总括一句 ‘你们’两字,把好人也不是委屈死了吗?”
  花得雨见八姨奶另有一种幽静妩媚的风韵,实在非常可爱, 遂笑道:
  “你不要生气,我并不是说你呀!”
  八姨奶眼皮一红,说道:
  “你明明是骂给我听,还说不是骂我哩!大爷,你也该明白  地想想,我假使是个好淫的人,死了丈夫,也不肯出家为尼了。 谁知既做了尼姑,偏又给大爷看中,硬要讨回家来。我本欲自寻  的,后来经老师太百般地劝慰,我才答应了,你想,我是这么的  一个人,还会偷汉子作乐吗?你不要听老四这张短命嘴说我夜夜  偷和尚,谁不知她自己是个窑子里的妓女,我瞧她全身骨头差不  多一根都没有尊重的呢!”说到这里,却是落下眼泪来。
  花得雨见她脸上脂粉不施,身上也不打扮,真的十分朴素, 遂点头道:
  “我知道的,你何必伤心?八个人中,除了你之外,就一个 都靠不住。”
  正说时,梅英开上饭来。花得雨见两荤两素, 一碗汤是荤 的,一碗也是素的,便笑道:
  “八姨奶,你嫁给我也有一年光景,为什么还不开荤呢?”
  八姨奶道:
  “这是罪过的,我嫁了人,已违背了良心,如何还可以开荤? 那我真要打入十八层阿鼻地狱了。”
   花得雨听了,忍不住笑了,于是两人坐下吃饭,饭毕,照例 八姨奶要静坐一会儿的,但有这混世魔王在房中,所以是没有办 法不破例的。花得雨拉了八姨奶的手,悄悄地笑道:
  “天天道人给我炼好了人生永久丸,今天齐巧挨在你的房中, 真是你的幸福,回头我们试起来,保叫你快乐死哩!”
  八姨奶脸上飞过了一阵红,摇了摇头,说道:
  “不巧得很,我月事来了,大爷到别个房中去吧!”
  花得雨好生扫兴,忙道:
  “你这话可是真的吗?我不相信,你给我瞧瞧吧!”说着话, 却把手伸了过去。
  八姨奶瞅他一眼,把他手握住了,嗔道:
  “你不怕脏了手吗?谁骗你,你这人 …… ”
  花得雨见她这意态,愈瞧愈美,遂把她抱住了,在她薄薄的 小嘴儿上吻了一个嘴儿,笑道:
  “我也真奇怪,每次到你的房中,你总是推三阻四的,换了 老四、老五,她们早已等不及地躺到床上去了,你难道连一个月 三四次都不喜欢吗?”
  八姨奶很羞涩地推开他嘴,赧赧然地笑道:
  “这也是各人的性情不同,我就爱清静,所以你每次到我房 中,我就有些害怕。”
  花得雨噗地笑道:
  “害怕做什么?难道会把你 …… ”
  八姨奶不等他说下去,就伸手扪住他的嘴,笑道:
  “别说下去了,你到底爱这儿睡吗?爱睡的,我叫梅英服侍你,不爱睡,还是到老四房中去吧!她是欢迎都来不及哩!”
  花得雨道:
  “梅英的脸实在太平常一些,而且年纪也太小,我吃了人生 永久丸,只怕她受不住。”
  八姨奶道:
  “那么你就到别个房中去吧!也好让我清清静静地坐一 会儿。”
  花得雨笑道:
  “你竟赶起爷来了……”说着,把她身子搓粉似的摸了一 会儿。
  八姨奶没有办法,只好笑着告饶,说道:
  “大爷,你别缠人了,那么你就坐一会儿去吧!”
  花得雨却又站起身子,说道:
  “你只管打坐,我也不来吵扰你的清静了。”说完这句话,身 子已走出房外去了。
  他在院子里走了十多步,忽见月光下树蓬中有 一 个黑影闪 过,花得雨倒吃了一惊,忙停步问道:
  “是谁?”
  只听那黑影低低地道:
  “是我,大爷。”
  随了这话声,已奔上来,向他扑地跪倒了。花得雨仔细一 瞧,原来是小桃,遂喝问道:
  “你在哪儿?”
  小桃泣道:
   “我本欲一死了之,后来被单姑娘救起了,我在她那儿吃了 晚饭回房去的。大爷,你饶了我吧!”
  花得雨在清辉的月光下瞧到她满颊含泪的面庞,倍觉楚楚可 怜,想起小桃种种的风流,心头也不免软了下来,遂把她伸手拉 起,说道:
  “你也知道错吗?我问你,贼秃的功夫好吗?你快乐吗?” 小桃红晕满颊,含泪泣道:
  “这是三姨奶害我的,我原没有背叛大爷的心。如今大爷只 要肯饶我,我到死也感激你的。”
  花得雨本预备到四姨奶房中去,现在遇见了小桃,遂也把她 当作试验品了,拉着她一同回到三姨奶的房中,叫小桃倒一杯酒 来。小桃不知做什么,但也不敢问,只好在瓶中倒了一杯,放到 他的面前,说道:
  “这是冷的,要不拿杯开水烫烫热?”
  花得雨摇头说声不用, 一面在怀中取出人生永久丸,放在酒 杯中,拿起凑在嘴边, 一口吞了下去。小桃问道:
  “大爷,这是什么丸药?”
  花得雨笑道:
  “你不用问,这杯子再去倒一杯酒,你也喝了,我们好 行事 。 ”
  小桃听了这话,芳心暗想:原来大爷不恨我了,我回头倒要 竭力地奉承他,也好叫他永远地爱着我了。想定主意,遂走到桌 旁,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她还怕不够兴奋, 一连 喝了三杯,然后走到花得雨的身旁,憨然地娇笑。花得雨这时坐在太师椅上,见小桃那种媚态,遂把她抱到膝踝上来坐着,两手 按着她的胸前,低头在她脖子上吻个不住。小桃扭怩着身子,却 咯咯地笑。经过好一会儿,花得雨药性发作,小桃酒性也发行到 全身血脉上,大家都忍熬不住,花得雨于是把她抱到床上,把个 小桃只有哼的份儿,连喊的声音也没有了。再过一会儿,花得雨 见她已软瘫在床上,连动也不动了, 一时暗想:这丸药真正厉 害,我且给她养一会儿神,再到四姨奶房中去打倒一个。
  想定主意,结束衣服,匆匆地奔到四姨奶房中来,不料才到 窗前,就听里面笑声咯咯,十分淫浪。花得雨把眼睛凑到窗缝中 一瞧,这一瞧真是气得怪叫如雷。你道为什么?原来四姨奶抱着 一个男子,也正杀得要紧。再瞧那男子,却是三教师徐智勇,这 就破窗而入,大喝“狗男女,胆敢戏吾爱妾耶”?说时,身子已 到房中,抢步上前,伸手在徐智勇屁股上结结实实地一拳打了下 去。徐智勇见事不好,遂运足功夫,跃身而起,急欲越窗而逃, 却被花得雨一拳击中胸口。徐智勇一阵心痛,哇的一声,口吐鲜 血,身子便仰天跌倒。花得雨见了,便欲上前用脚踏住,冷不防 徐智勇飞起一腿,竟把花得雨踢撞到墙角上去。花得雨急把两手 抵住墙壁,却被他摸着了一柄剑鞘。原来壁上挂着一柄长剑,花 得雨急忙把剑取下, 一个箭步飞奔上去。这时候,徐智勇也从地 上跃起,提过一把椅子,向上去格住他的剑,两人在房中一来一 往地大战起来。
  他们这一打不要紧,早已惊动了大教师郝天雄、二教师孟光 达,两人急急赶到劝解,说道:
  “庄主爷,你快快住手吧!有话大家可以商量,自己人厮杀,这算什么意思?”
  这时,徐智勇被花得雨正逼得走投无路,见两人到来相劝, 心中大喜,乘花得雨不备之间,就飞逃出窗外去了。花得雨  急道:
  “三教师若逃跑,我只向你们要人。”
  郝天雄听了这话,也不免急了,遂飞身追踪赶出窗外,不料 见徐智勇却是扑倒在一株桂花树下了,走上去一瞧,却见血花四 射,他的头已经不知去向。郝天雄这一吃惊,真非同小可,情不 自禁啊一声叫起来了。后面孟光达也赶到了,急问为什么大叫, 郝天雄忙道:
  “孟老弟,你快来瞧,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呀?”
  孟光达赶上一瞧,也暗暗称奇,说道:
  “他……他……不是大哥杀的吗?”
  郝天雄道:
  “我杀他做什么?你想怪不怪?”
  孟光达道:
  “老三色胆大如天,竟和庄主爷爱妾私通起来,那还不是自 取灭亡吗?”
  郝天雄感叹不已,两人遂回进房中。只见单玉凤也在里面, 花得雨手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四姨奶的,见了两人,便喝  问道:
  “这大胆的狗蛋逃走了吗?”
  郝天雄道:
  “已被人杀死在院子中了。”
   花得雨也目瞪口呆地说道:
  “谁把他杀的?”
  孟光达道:
  “不知道是谁,连人头都不见了呢!”
  花得雨呆了半晌,说道:
  “天下哪有这种奇事?我却不信。”
  于是走到院子里来看望,果然只有尸身倒在桂花树下, 一时 大奇,回眸向后面三人望了一眼,只见单玉凤在抿嘴儿微笑,心 中这才恍然,遂也不言语了。吩咐庄丁把徐智勇的头去找来,好 一会儿,在假山旁找了来。花得雨叫把四姨奶一同去葬了,庄丁 们答应一声,便自管去办。花得雨向两人道:
  “智勇戏吾爱妾,大不义也,今不知被谁所杀,也是该死之 至。此非我待彼薄情,实在他有负于我哩!”
  郝天雄、孟光达听了,连声说是,便也各自回去休息了。这 里玉凤向花得雨说道:
  “师兄也别气恼了,徐教师两眼含糊,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一 个好种了。”
  花得雨听了,向她深深地一鞠躬,笑道:
  “多谢师妹,代我杀了这贼子,方泄我心头之恨哩!”
  玉凤讶之道:
  “师兄何以知彼乃我所杀耶?”
  花得雨笑道:
  “除了师妹能干此神出鬼没之事外,还有谁有此种本领?”
  玉凤笑道:
   “我所以杀他,也有一个原因。上个月因为天气还很热,我 在院子里竹林下乘凉,此刻已经夜深,我不禁含倦而睡。谁知这 小子趁我入睡,前来调戏于我,待我发觉,他假意说恐我受凉, 所以推我醒的,因此我暗暗恨之。今晚我出房在园中闲散,突然 听四姨奶房中有厮杀之声,后来见这小子从窗口逃出,我就明白 他所干的事情了。这种贪色之徒,留他何用?故而杀之。”
  花得雨听她说到后面,不禁触耳惊心,暗暗羞惭,也只好应 酬了两句,各自分手别开。
  且说花得雨一日之间死了两个美妾,心头好不恼恨,懒洋洋 地回到三姨奶房中,忽然想起小桃,心里又快乐起来,暗自忖 道:这一会儿睡后,此刻一定是醒来了,我还是继续与她寻欢作 乐去吧!于是三脚两步地奔进房中,走到床边,只见小桃面如芙 蓉,柳眉微蹙,杏眼微闭,嘴角旁还露了一丝微笑,兀是沉沉地 熟睡着。花得雨笑道:
  “懒丫头,还不醒来?小桃!小桃!”
  不料呼之不应,花得雨用手向她脸上去拧,谁知竟是冰凉的 了。一时大惊,把她身上被掀开,伸手在她胸口一摸,也已冰凉 了。花得雨叫声“这是打哪儿说起”?再瞧她下身, 一片黏湿, 沾了一床,方知小桃乐得心花怒放,竟是脱阴而死了。花得雨到 此,又肉疼又伤心,眼瞧着一个白白胖胖全身精赤的姑娘,却已 是变成没知觉的骷髅了,这比三姨奶吊死更难受一些。花得雨抱 着她身子,也不免哭了一场,遂把被给她盖好,没精打采地依然 回到唐芳容的房中去。芳容这时和碧秋在灯下做活儿,见花得雨 垂头丧气地进来,便奇怪问道:
   “咦,大爷,你此刻又做什么来呀?”
  花得雨叹道:
  “不要说起了,偷鸡的偷鸡,偷狗的偷狗,真正应着奶奶的 话了,你想叫我可恨不可恨?”
  芳容惊讶道:
  “什么?还有哪个被大爷发觉了呀?”
  花得雨遂把老四偷三教师的话向她们告诉了一遍。碧秋听 了,先念了一声佛,说道:
  “这才是天报应,总有一日他们会撞在大爷的手里。”
  花得雨听了,向她望了一眼,忙问道:
  “这是什么话?难道他们私合,你早已知道的吗?”
  芳容道:
  “这是上个月的事情了,那时候你在病中,生恐气了你,所 以没有告诉你。”
  花得雨跳脚道:
  “这就不该了,后来怎么不告诉我?难道你们喜欢我做乌 龟吗?”
  碧秋低头不作声,芳容冷笑道:
  “你又不肯听从我的话,自己喜欢做乌龟,那还用怨我们吗? 老实说,除了我,谁不给你做硬背的?”
  花得雨听了这话,气得脸发青,猛可在壁上拔下宝剑, 说道:
  “我把这些贱骨的东西一个一个地杀了干净。”
  说着话,提了宝剑向外直奔了。急得芳容娇声斥道:
   “你去乱杀人,你就先来杀了我!”
  花得雨听了这话,只好回身又进房来,苦着脸道:
  “奶奶,你又何苦来?难道你还爱惜她们这班淫物吗?”
  芳容叹了一 口气,说道:
  “你这样好杀生灵,对你福寿会损折的。既然要把她们杀死, 何不打发她们出去,也给她们一条生路。”
  花得雨道:
  “活的进来,死的出去,若活的进来,活的出去,这无论如 何我也不情愿的。”
  芳容口中虽不说什么,心里却在叹息:如此存心,岂有好收 场耶?于是说道:
  “大爷这话错了,你和她们无冤无仇,何苦要她们死呢?你 若这样,我明儿携小玉、碧秋自回母家去了。”
  花得雨急道:
  “只要她们守本分,我又何尝叫她们死呢?奶奶千万别走, 你若一走,叫我更没有主意了。”
  芳容冷笑道:
  “我在这里,纵然有好主意,你也未必肯听,我何必在这儿 惹你的厌?”说着,不禁淌下泪来。
  花得雨把剑收下,却是默默。碧秋拧手巾给芳容拭泪,低声 劝道:
  “奶奶身子保重要紧,别自寻烦恼了。”
  说时,回头又向花得雨道:
  “大爷,你也真不应该,好好又来惹奶奶伤心。”
   花得雨道:
  “我也自知错了,总要奶奶饶了我吧!”
  芳容不答,自管睡了,并向碧秋道:
  “时已不早,你叫大爷可以回去休息了。”
  碧秋秋波斜也了他一眼,抿嘴儿一笑,说道:
  “听到了没有?别叫人拿棒儿打出去吧!”
  花得雨又恨又爱,手指了指她,向她扮个鬼脸,也只好回到 八姨奶房中去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花得雨悄悄地吩咐几个仆 妇,把小桃衣裤穿上,用一具上好的棺材盛了,给她葬在花园里 的暖香阁后面,表示爱怜她死在自己手中的一些意思。这事情本 来没人知道,后来也传到大奶奶的耳中,于是向他又劝慰着道:
  “大爷,你也该明白了, 一个女子,纵然是倾国倾城,但仔 细一想,还不是和骷髅一样吗?”
  在芳容的意思,无非点醒他不要太爱女色,但花得雨生性是 块顽石,因此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这日傍晚时分,花得雨走到暖香阁后面又去吊祭小桃,不料  先听有人在暗暗地哭泣,花得雨心中奇怪,急在树蓬中一瞧,原 来墨童跪在土坟头面前, 一面哭泣, 一面烧纸钱。他有些明白, 遂走了过去,故意喝问道:
  “墨童,你哭她做什么呀?”
  墨童回头一见大爷,吓得脸无人色,不禁跌倒在地,只管口 喊大爷饶命。花得雨道:
  “我又不曾杀你,尽喊饶命做什么?你快从实告诉,莫非你 和小桃有关系的吗?”
   墨童趴在地上, 一面叩头, 一面泣道:
  “不瞒大爷说,小桃真的是我的爱人,她还答应嫁给我做妻  子,我也对她说不再讨第二个女子。现在她死了,我是多么的伤  心,唉!大爷,你若怪小的不该和小桃相爱,那么你就杀了我, 给我和她合葬在一块儿,我倒也情愿的。”说罢,呜咽不止。
  花得雨听了这话,心头好不难受,也不禁泪如雨下,说道:
  “你真有情义,是我害了你了,但你既爱上了小桃,为什么 不早些告诉我,也好叫我成全你们一对?如今是来不及的了。墨 童,你也不要伤心了,明儿大爷挑一个好模样的丫头给你做妻 子吧!”
  墨童想不到大爷会这么地说, 一 时叩头不已,口中却拒 绝道:
  “小桃死了,我墨童万念俱灰,再也不想娶妻子的了。”
  花得雨听了这话,愈加羞惭无地,也只有叹息而已。主仆两 人哭吊了一会儿,也就自回书房里来。因为明天是花得雨的生日 了,所以此刻大厅上仆人们已在挂灯结彩,花园里也搭了帐篷和  戏台。 一班亲朋知道的,也纷纷前来送礼。这晚,花得雨是睡在 九姨奶的房中,九姨奶见他闷闷不乐,少不得放出柔媚的功夫, 把花得雨迷恋了一会儿,卿卿我我,说不尽的恩爱风流,缠绵温 存,直到三更敲过,方才交颈睡去。
  到了第二天,花得雨穿了簇新的衣服,在大厅上应酬着客 人,真是又忙碌又欢喜。这时,戏台上也早已开始,热闹得了不 得。正在摆席的当儿,忽然花得雨的同生当中的张朝奉匆匆地走 来,手里拿了一件雪白的不知什么东西,喜滋滋地走上来,先向花得雨鞠躬贺道:
  “庄主爷,恭喜恭喜,想你老不久将飞黄腾达,故而有此宝 物送上来了。你瞧,这是件什么东西呀?”
  花得雨听了这话,连忙接过那宝物一瞧,原来是一只九龙白 玉杯,真个是皇上的宝物, 一时又惊又喜,慌忙藏人袖中,把张 朝奉悄悄地拉到里面密室中去了。未知九龙白玉杯又如何地会落 在张朝奉的手中,且待下回再行告诉诸君吧!
  
  第四回 一病缠绵  客来异乡英雄悲末路
  
  诸位当然明白,《小侠万人敌》是《童子剑》的续集,而 《童子剑》又是《龙虎剑侠缘》的续集,可是本书已作到第四回 了,并不曾把前两说部中人物事实一提,这使读者们不免要闷得 不耐烦了。不过诸君且不要性急,在下慢慢地自会把以上两书交 代明白。这叫没有瞧过《童子剑》和《龙虎剑侠缘》的读者瞧了 本书也不会茫无头绪,至于瞧过以上两说部的,这当然是更加一 目了然的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且说九龙白玉杯原是皇上之物,起初屠总督欲害花如玉,故 意盗来藏在他的家中,后来被广西长蛇岭清风寨马天王所得,经  过许多的曲折,方才又被周美臣夺回。那时候他在宿店里也和他  的未婚妻徐丽鹃遇见了,两小口子自然万分欢喜,双双地回到北  平宛平县拜见父亲徐公达。公达因丽鹃被蟒蛇所吞,和夫人哭得  死去活来,都以为丽鹃死了,今日突然见爱女和快婿双双回来, 乐得破涕为笑,就给他们择日完婚。两小口子卿卿我我度着蜜月  的生活,真是说不尽的郎情若水,妾意如绵。这样在甜蜜的生活中,光阴是过得特别快速,只觉一转眼之间,早已秋凉天气未寒 时矣!周美臣想起白玉杯之事,于是和丽鹃商量,欲往广东花如 玉家中一行。丽鹃愿意一同走一趟,美臣心中大喜,于是和公达 夫妇禀明,公达夫妇嘱他们小心,不要在路上多生是非。两人答 应,遂匆匆向广东进发了。
  且说这日到了山东滕县地方,在一条大街上,只见有许多人 围着一个圈子瞧热闹。美臣不知何事,遂挤进人丛中去张望,只 见地上跪着一个妇人、两个孩子, 一个男孩儿还只四五岁, 一个 女孩儿已经十二三岁模样了,他们三个人把头一直垂在地上,呆 呆地只管跪着,地上还有四个粉笔大字,是“卖女葬亲”四个字 样。周美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可怜的一回事。这时,听 众人议论纷纷地道:
  “可惜那女孩子还太小一些,假使有十六七岁了的话,人家 买了去也好受用哩!如今还要养她三四年,这个年头儿,谁养得 起呀?”
  又听一个人笑道:
  “瞧她个子也不小,马马虎虎也可以了。老李,有银子乐得 便宜货买了去。”
  美臣听他们这样说,心中好不恼怒,遂走到丽鹃身旁,把这 事情告诉了,并且道:
  “怪可怜的,我想救济他们一下,妹妹心中的意思如何?” 丽鹃道:
  “救人原是我们年轻人分内之事,岂有不好之理?你只管去 和他们说吧!”
   美臣听了,心里大喜,遂又走了上去,和那妇人问道:
  “喂,你这位大娘快站起来吧,我有话跟你说哩!”
  那妇人听有人招呼她,遂抬起脸,见了美臣,遂忙低声 问道:
  “这位爷可是愿意买我的女儿吗?”
  美臣摇了摇头,说道:
  “不是,不是,我愿意帮你一些忙,你的家住哪儿?我们且 到你家中去坐一会儿吧!”
  那妇人听他这么说,暗想:天下竟有这么的好人,真也难 得,遂叫子女两人一同站起,向前领路了。这里闲人们见有了主 顾,也就各自散开。美臣夫妇俩跟他们弯入了一条破巷,在一间 草屋的门前停下,那妇人回身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样破陋不堪的屋子,怎能请爷们进去坐呢?”
  美臣道:
  “不要紧,大娘你别客气吧!”
  于是大家步入屋子。里面光线不甚充足,十分暗沉,那妇人 赶快命女儿打开天窗,才算有阵风吹进来, 一面把抹布揩拭椅 子,请两人坐下, 一面问道:
  “这位大爷贵姓大名?那位小姐尊姓?小妇人舍间实在见不 得贵客。”
  美臣道:
  “咱姓周名美臣,这位徐丽鹃小姐乃咱内子也。”
  那妇人一听,慌忙施了一个万福,口叫周爷、周奶奶, 一面 又倒上茶来。美臣于是问道:
   “大娘贵姓?死者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呀?”
  那妇人道:
  “小妇人姓林,丈夫赵志铭,原是打猎的,那年上山打猎, 被猛虎咬伤死了。剩下的一个女儿名叫雪尘,今年十三岁, 一个  儿子名叫松涛,今年还只有五岁。志铭还有一个老母,今年七十  五岁了,可怜她在昨天晚上死了,因为家中贫穷得没有一些余  钱,所以只好把女儿卖给人家,以便给她老人家成殓……”说到 这里,一阵伤心,不免淌下眼泪来。
  美臣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现在也不要把女儿卖给人家了,留在自己身旁,也到底  有了一个帮手。我这儿有五十两银子,就给你作葬亲的费用吧!”
  林氏听他送给自己五十两银子, 一时还以为在梦中,惊呆得 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同时又见他在 缠袋内果然取出五十两白花花的纹银来,方知这是事实,遂不禁 哟地一声叫道:
  “周大爷,小妇人无缘无故地如何可以受爷这样的厚惠?况 且葬亲也不要这许多银子呀!否则,小妇人的女儿就给奶奶做个 丫鬟使唤吧!”
  徐丽鹃道:
  “这是我们自己情愿的事情,林大娘可以不必挂在心上。至 于你的女儿给我做丫鬟, 一则我们在路上行走,多带一个人不 便,二则也不忍使你们母女分离。所以你千万不必客气的,余下 的钱就贩卖一些什物做小生意,也好养活你们这一家三口了。”
  林氏听了这话,感激涕零,遂向他们两人跪倒,叩头不已。
   雪尘和松涛见母亲如此,遂也都跟着跪下叩头。慌得美臣、丽鹃 把他们急急扶起,连说罢了。美臣见松涛生得粉搓玉琢,十分可 爱,暗想:此子长大,倒也不是个平常之人哩!丽鹃见雪尘虽然 乱头粗服,秀丽之气溢于眉宇, 一时也觉她楚楚动人,令人爱 怜,拉了她的手,向她问道:
  “你可曾念过书?刺绣、描红也学会了吗?”
  雪尘低低地答道:
  “小女子略识之乎,刺绣、描红也学会了一些,不过爸爸在 日,也跟着学了一些棍棒,不知奶奶也爱学拳术吗?”
  丽鹃笑道:
  “这样说来,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了。可惜我们要紧赶路,否 则,我倒可以教你几路拳术哩!”
  林氏见两人絮絮地说着话,心里很是欢喜,遂忙笑道:
  “周奶奶这样疼爱我的女儿,若不嫌小妇人出身低贱,就认 她做个女儿吧!”
  丽鹃笑道:
  “我才不过十七岁的年纪,怎么就好认她做女儿了?岂不是 折死了我?认个妹子吧,也就罢了。”
  雪尘也是个聪敏的女儿,听她这样说,便要跪了下去。丽鹃 忙把她扶住了,笑道:
  “不必多礼,照理,我们原该帮着你们料理婆婆的后事,因 为有事在身,不敢久停,所以我们就此告辞了。”说着话,和美 臣已是站起身子来。
  林氏和雪尘母女俩都有依依不舍之情,也只好含泪相送,说道:
  “周大爷和周奶奶这样好人,真是天上的佛爷一样,我们也 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也只有保佑两位永远健康。”
  美臣、丽鹃也不回答什么,只向他们一招手,便又匆匆地赶 路了。
  这日,到了花家庄上,天已入夜,夫妇俩遂下了高生客栈住 下,店小二亮上了灯火,问吃些什么饭菜。美臣因为身边盘缠短 少了五十两,所以节省一些,也不吃鱼肉,更不喝酒,只点了几 样蔬菜下饭。匆匆地饭毕,丽鹃皱了双眉,握了纤拳,在额角上 轻轻地捶了两下。美臣见了,好生奇怪,忙问道:
  “鹃妹,你怎么啦?有些头痛吗?”
  丽鹃一撩眼皮,秋波向他逗了一瞥哀怨的目光,说道:
  “可不是?不知怎么的,好好就头痛起来了。”
  美臣听了,走到她的身旁,伸手在她额角上一按,果然,而 且还有些热度。一时也暗暗焦急,说道:
  “准是前天淋了一场雨,所以受了寒气。鹃妹,你还是早些 睡吧!也许明天就好了。”
  丽鹃点头,也就解衣安置。这晚,美臣躺在下首那张床上, 听丽鹃在上首床上呻吟了一夜,因此他也一夜没有好好地睡, 一  会儿起来问她怎么样了, 一会儿又问茶要喝吗?丽鹃两颊发烧, 向他说道:
  “我的好爷,你别管我,只顾自己去睡着吧!明天你也累病 了,叫我怎么样的好呢?”
  美臣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病得如此厉害,叫我还能安安心心地入睡吗?妹妹,我 瞧你这样痛苦,要不我给你在额角上轻轻地捶一会儿呀?”
  丽鹃见夫婿多情若此, 一颗芳心真有说不出的安慰,不禁赧 赧然地笑道:
  “你别忙了,我再不呻吟了,那你总可以安心去睡了。”
  美臣叹道:
  “一个人有了病,谁不要呻吟?难道有病还能装没病吗?”说 着,伸手在她额角上轻轻地捶着。
  丽鹃被他一捶,果然觉得舒服了一些,但又恐他劳乏,遂向 他低低地道:
  “臣哥,那么你也躺下来吧!反正……”说到这里,绯红了 两颊,却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笑,再也说不下去了。
  美臣一面和她并头躺下, 一面微笑道:
  “譬如在我们家中的闺房里,那也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
  丽鹃嫣然地一笑,微闭了星眸,默默地养神。美臣也不理 她,这时已三更敲过,两人倦极,也就各自沉沉地入睡了。次日 早晨,美臣被丽鹃呻吟闹醒, 一摸她身子,更加地发烫,再瞧她 脸颊,像火炭般的一团,这就急道:
  “妹妹,你什么地方难受?那可怎么的好呢?”
  丽鹃柳眉紧锁,低低地道:
  “我的头痛得好像刀劈似的,臣哥,你拿杯冷水给我喝吧!”
  美臣于是跳下床来,倒了一杯冷开水,又恐冷的喝不得,遂 加了稍许热开水,然后亲自服侍她喝下,并又问道:
  “妹妹,你肚子可饿了吗?”
   丽鹃摇头道:
  “我是一些也没有饿,你饿了自管问店小二拿点心吃好了。” 美臣道:
  “我也吃不下。”
  说时,又沉吟了一会儿,忽然他走到外面去,喊了店小二 来,问道:
  “这儿庄上可有好的大夫吗?”
  店小二道:
  “庄上挂牌的大夫倒有好多个,著名的叫作蔡柏椿,不过诊 金贵一些,大爷要找大夫做什么?难道谁病了吗?”
  美臣道:
  “不错,我一个女同伴病了,只要医理好,诊金贵一些倒也 不成问题。相烦掌柜去请一次好吗?改天相谢你是了。”
  店小二点头说好,便匆匆地去了。约莫一个时辰,方才见店 小二伴着一个年纪三十多岁的男子进来。美臣忙相迎道:
  “这位便是蔡大夫吗?”
  柏椿点点头,问谁病了,美臣道:
  “是我的贱内。”
  柏椿于是坐到床边椅子上,丽鹃在帐中伸出一只玉手,枕在 书卷上,给柏椿诊脉息,然后把帐子掀起,瞧了一会儿丽鹃的舌 苔,走到桌旁去开方子,向美臣说道:
  “尊夫人的病源,是肝湿阻碍,发热之后,或许还要发冷, 吃了这帖方子,看她怎么样吧!”
  美臣称谢不已,并谢了诊金,送他出门, 一面着店小二去撮药, 一面借了炭炉子,在房中亲自煎药。待药汁煎好,时已近 午。丽鹃在床上说道:
  “臣哥,你早晨还没有东西下肚子哩!饿坏了身子,叫我心 中不是难受吗?”
  美臣端了药碗,放在床边桌上,笑道:
  “不知怎么的,我竟会一些也不饿,妹妹此刻头痛可好一些 了吗?”
  丽鹃频频地点头,秋波向他一瞟,微笑道:
  “好一些了,臣哥,你多少也该吃一些。”
  美臣道:
  “待妹妹喝了药汁,我自会叫店小二拿食物吃的。药是煎好 许多时候,此刻想已凉了,妹妹,我服侍你喝下了好吗?”
  丽鹃微蹙了翠眉,似乎有些怕喝似的,低低问道:
  “不知道苦不苦的?”
  美臣听问,把药碗凑在自己嘴边微喝了一 口,笑道:
  “怪甜的,妹妹,你快大口地喝吧!”说着,手挽了她的脖 子,一手把药碗凑到她口边去。
  丽鹃听他这样说,也明知他是哄着自己,药汁岂有甜的道理 吗?遂不禁嫣然一笑, 一仰脖子,把一碗药汁咕嘟咕嘟地喝了下 去。既喝下后,她摇了摇头,愁眉苦脸地连连喊苦。美臣慌忙用 开水给她过嘴,吐入痰盂内。丽鹃秋波白了他一眼,掀着酒窝 儿,又娇媚地一笑,说道:
  “臣哥,你骗我哩!”
  美臣被她这么地一说,倒忍不住扑哧地一声笑了,说道:
   “药汁本来是苦味的,妹妹,你真还脱不了孩子气呢!”
  丽鹃啐了他一口,却赧赧然地把粉脸别向床里边去了。美臣  见爱妻如此娇羞不胜的意态,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可爱,也忍不住  自个儿地笑了。这时,肚子真的也有些饥饿,遂吩咐店小二开  饭,并且又叫店小二盛一碗稀粥,放在桌边。美臣走到床旁,向 她低唤了两声妹妹,但丽鹃却没有答应。美臣知道她睡熟了,暗 想:昨晚她一夜没睡,给她睡一会儿也是好的,于是回到桌边, 自管地吃饭。待美臣吃好饭,丽鹃还没有醒来,遂也不惊动她, 自己坐到下首的床边,也养了一会儿神。直到黄昏时分,丽鹃哎  了一声,方才醒了过来。美臣连忙走过去,微微地叫道:
  “妹妹,你这会子睡的时间很长,身子好过一些了吗?”
  丽鹃纤手揉擦了 一 下眼皮,回过脸,又整理了 一 下鬓发, 说道:
  “臣哥,什么时候了?”
  美臣笑道:
  “天快夜哩!你饿了没有?”
  丽鹃道:
  “有稀饭给我润润喉咙吧!”
  美臣听了,慌忙吩咐店小二把刚才一碗冷粥去热了来,并拿 上两碗素净的菜,向丽鹃说道:
  “妹妹能靠起来坐吗?”
  丽鹃点头说好,但既坐了起来,却觉头晕目眩,难以自支, 这就叹了一 口气道:
  “才病了 一 天,就 一 些气力都没有了。”说罢,不免伤心落泪。
  美臣安慰她道:
  “常言道:英雄只怕病来磨,何况妹妹是个娇弱的身子呢? 回头病好了,气力自然也慢慢地生出来了。妹妹既坐不住,我就 给你躺下来喂着吃吧!”
  一面说, 一面把她身子又抱到床上躺下,自己坐在床边,拿 了羹匙,给她喂了几口。丽鹃只觉食而不知其味,因此摇了摇  头,却不要吃了。美臣见她病势并未减轻,心头自然十分忧煎。 这晚,睡到半夜里的时候,丽鹃果然瑟瑟地冷得发抖,把旁边睡  熟的美臣抖醒了,便忙问妹妹怎么了?丽鹃的上下排银齿咯咯地  作响,说道:
  “臣哥,我冷得厉害呢!”
  美臣皱了双眉,急道:
  “那可怎么办呢?”
  丽鹃道:
  “不要紧,大夫不是曾经说过吗,发了热后,也许会发冷呢! 我想这次冷过后, 一定会好起来的了。”
  美臣听了,猛可想起白天里大夫说的, 一时倒也放下心来, 不过眼前丽鹃冷得这样厉害,那可怎么办好?凝眸沉思了一会  儿,说道:
  “妹妹,我暖暖你好吗?”说着,便把丽鹃娇躯紧紧地抱在怀 里,又把脸贴着她的粉颊,这样有了一个更次,才把丽鹃暖和过 来了。
  她秋波羞答答地逗给他一个媚眼,叹了一 口气,说道:
   “这病也太怪了,不知会不会好起来的?”
  美臣听她这么地说,心中不免一阵难受,忙说道:
  “这一些小病,原不要紧,睡几天也就好了,妹妹怎么说出 这些话来呢?”
  丽鹃不作答,在眼角旁却涌上一颗晶莹莹的眼泪水来。美臣  见她病态已经是不胜娇怯可怜,此刻又沾了泪水之后,这就更感  到楚楚爱怜,遂捧着她粉脸,把她小嘴儿默默地温存了一会儿, 笑道:
  “妹妹,你不要孩子气了。”
  丽鹃怕难为情,秋波逗给他一个娇嗔,推开他的嘴,也不免 破涕嫣然了。 一会儿,说道:
  “我是有病的人呢,你就不嫌脏吗?”
  美臣道:
  “我就恨不得把妹妹身上的病给我代生了,还嫌什么脏呢!”
  丽鹃听他这样说,也可见他爱自己的程度,因此芳心中自然 是无限的安慰,娇躯偎在他的怀中,柔顺得像一头驯服的绵羊似 的,温和地道:
  “你又说痴话了,病可以代生的吗?有这一句话也就是了。” 美臣道:
  “我瞧蔡大夫的医理很不错,明儿再请他来诊治一次,也就 好起来了。”
  丽鹃听了,点头说好,两小口子便拥抱着睡去了。第二天, 又请蔡柏椿诊治一次,喝了药后,却仍未见效。
  这样光阴匆匆地过去,不知不觉地已有半个多月了,丽鹃的病虽未加重,却也不见痊愈,美臣心中好不焦急。这时候美臣的 焦急,一半固然是焦急丽鹃的病还没有好起来,而一半因为身边 盘缠已经给医药两项花完了,还有客栈里的一笔账,起码也有五 六十两的银子,账房先生已经来催过好多次。你想,这叫美臣心 中焦急不焦急呢?
  这天下午,美臣伴在床边服侍丽鹃喝药,丽鹃因为自己病得 一些气力都没有了,心中十分地难受,遂向美臣说道:
  “你拿一面镜子给我照照吧!”
  美臣生恐她见了自己憔悴的芳容,愈加要悲伤,所以不依 她,说道:
  “妹妹,你何必要照镜子,况且客栈里也没有镜子哩!”
  丽鹃听他不肯,知道自己脸容瘦削得一定不成样儿的了,不 禁叹了一口气,淌泪说道:
  “我不想这次来广东,竟要做了他乡之亡魂了。”
  美臣听了这话,心碎肠断,急得泪如雨下地说道:
  “妹妹,你如何说出这些话来,那不是太叫我心痛了吗?唉, 妹妹,你这病是会好起来的,千万不要自伤身子了。”
  丽鹃苦笑了一下,叹道:
  “虽然我这病也并不沉重,但这样拖长下去,总也不是一个 道理。况且囊中金尽, 一切的费用,又到哪儿去借?万一他们起 了一个狠心,把我们赶出客栈,我们不是流浪为乞了吗?”
  美臣道:
  “妹妹切勿忧愁,我总得想法子,你自管好好地养病吧!”说 着,拿手帕给她拭去颊上的泪水。
   不料正在这时,忽听后面有人冷笑了一声,说道:
  “什么想法子?想了这么许多天,难道还没有想出来吗?老 实地跟你说,咱们客栈内若都接着了像你们这么的旅客,不是马 上就关门大吉了吗?不是瞧在有病的份儿上,你们立刻给我滚出 去!如今限你们在两天之内把账款付清,否则,就莫怪我不容 情 了 。 ”
  美臣回头一瞧,原来账房先生铁青了脸已站在房中了。在这  个情形之下,真所谓英雄无用武之地了。美臣为了病人的缘故, 只好忍气吞声,向他连连抱拳,赔笑说道:
  “你老慈悲的心肠,我们实在非常地感激,不过我们原是过 路之人,身上盘缠带得不多,万不料这一病下去,就拖了这许多 的时日,所以这也是不幸之极,不但你老焦急,就是我们自己也 非常心焦。但你请放心,我们都有根蒂的人,广东礼部侍郎的公 子花如玉是咱的大哥,北平宛平县县大人徐公达是我内子的爸 爸,所以纵然欠了账,将来病一好,自会加倍偿还你们的。”
  账房先生听了这话,又冷笑了一声,说道:
  “说起来你的来头倒不小,但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呀!纵然皇 帝爷爷是你的老子吧,可是也没有白住白吃人家的呀!这些废话 可用不到说的,谁知道你们这病几时会好?假使生上一年半载的 话,那么难道也叫我们给你白吃白住一年半载吗?哼!天下没有 这样容易的事情,在两天之内若再不付账,老实不客气地给我一 齐滚出去。”
  美臣听了这话,虽然是十分恼怒,但也奈何他不得,兀是赔 了微笑,连声地称是,说道:
   “好的,好的,在两天之内,我准定设法付清账款是了。”
  那账房先生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丽鹃待他走后,不禁 急得哭出声音来。美臣又恨又急,把拳在空中扬了扬,不禁顿足 长叹,也泪如雨下,但又软话安慰道:
  “妹妹,你是有病的人,千万不要伤心呀!天无绝人之路, 总有办法给我们走一条路的。”
  丽鹃道:
  “臣哥,我有一个办法了,何不把我的童子剑去典当里押一 些钱?暂时救个急吧!”
  美臣听了这话,倒是触动了灵机,便连忙收束泪痕,说道:
  “妹妹,有了,童子剑到底是防身之物,岂能轻易地去典押? 倒不如把白玉杯暂时去典押一下,你瞧怎么样?”
  丽鹃点了点头,伸手揉擦了一下眼皮,说道: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不过要到大一些当铺去典押, 否则,当铺关了,不是连购回都来不及了吗?”
  美臣点头称是,遂怀藏了九龙白玉杯,别了丽鹃,匆匆到花 家庄上来找当铺。见有一家同生当,比较最大,虽然此门从未进 去过,一时也管不得许多了。美臣走进当铺,见高高的柜子里面 站着一个戴眼镜留胡须的朝奉,于是把怀中白玉杯小心取出,递 了上去。这个朝奉姓张名叫大德,从前是一家古玩店里做伙计 的,所以也很知道一些古董,当时他拿过九龙白玉杯一瞧,就知 道是一件宝物,于是两只眼睛从厚厚的玻璃片子内望将出来,向 美臣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下,问道:
  “你要押多少银子?”
   美臣道:
  “押一百两银子吧!”
  张大德摇了摇头,故意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不值,不值,这白玉杯还不算好,要皇上那只九龙白玉杯 才值钱哩!”
  美臣听他这样说,知道他不识宝物,心中暗暗地欢喜,遂 说道:
  “照你看来值多少银两?”
  张朝奉道:
  “六十两银子肯不肯?”
  美臣摇头道:
  “最少九十两银子,否则,我不押了。”
  张朝奉听他说不押,心中倒有些焦急了,遂忙道:
  “八十两怎么样?”
  美臣摇头不答,伸手去取回白玉杯。张朝奉于是只好连声地 说道:
  “好,好!九十两就九十两!”
  美臣这才把手又缩回来,张朝奉写好当票,并九十两银子, 一同放在柜上。美臣接过,在缠袋内放下。当他步出大门的时  候,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 口气。
  且说张朝奉得此白玉杯,心里乐得什么似的,暗自想道:看 这小子不是个好人,怎么把皇上的九龙白玉杯来典押了?可见他 一定是偷盗来的。如今落在我的手里,这真是一件使人喜欢的事 情。庄主爷今天不是在庆祝寿辰吗?我若把这个宝物献上来,不是可以得到重赏了吗?这样地一想,不免手舞足蹈地把白玉杯匆 匆拿到花得雨那儿来了。花得雨当下见了此宝之后,果然心中大 乐,遂把张朝奉拉到里面室中,向他问道:
  “你这只九龙白玉杯是打从什么地来的呀?”
  张朝奉道:
  “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来典押的,押去了九十两银子。”
  花得雨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赎取的?”
  张朝奉道:
  “瞧来是不会来赎的,因为我猜度过去,他一定是偷盗来的, 要紧等着银子用,所以押了,那他不是明明地不要了吗?”
  花得雨含笑点了点头,忽然又蹙了眉尖,说道:
  “万一他来赎取了,那便怎么好呢?”
  张朝奉笑嘻嘻地道:
  “庄主爷假使喜欢留下的话,我当然有个好办法去应付 他……”说到这里,把嘴凑到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一阵只要如 此如此,他不是没有话可以说了吗?
  花得雨一听,连连地称妙,说道:
  “若事成之后, 一定重重地赏你。”
  张朝奉道:
  “小的吃大爷的饭,理应尽忠尽职,如何敢受大爷的重赏?” 说罢,遂自管别开去了。
  花得雨把九龙白玉杯细细地把玩了一会儿,心中好不快乐, 暗暗细想:今天我的生日,突然有人送上皇家宝物,这我不是明明在帝皇之象吗?花得雨一面想,一面喜滋滋地走到大奶奶的房 中。芳容见他喜气洋洋地进来,遂问道:
  “大爷今天生日,外面十分热闹,所以很高兴吗?”
  花得雨笑道:
  “还并不是单纯为了这个缘故,奶奶,我给你瞧一样宝物, 这是一件什么东西,你认识它吗?”芳容见他说着话,在袖中取 出一只雪白似羊脂一般的玉杯,于是便伸手去接。
  不料花得雨却又把手缩回了,说道:
  “奶奶,你千万要小心地拿,若敲碎了,那可真不是玩 儿的。”
  芳容生气道 :
  “我素来做事最为小心,又不是冒失鬼,难道拿一下就敲碎 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舍不得给我瞧?我还不稀罕瞧了。”
  花得雨见奶奶生了气,连忙又把白玉杯送过去,连连地 笑 道 :
  “何苦来又生气?快拿去瞧呀!”
  芳容这才笑了一笑,把白玉杯接在手里,细细地瞧了一会 儿,见杯子虽小,四周却雕刻着九条神龙,细致可爱,真是玲珑 剔透,不愧是一件宝物,于是秋波向他瞟了一眼,低低地说道:
  “好 一 只白玉杯!大爷,你是打哪儿来的呀?”
  花得雨笑道:
  “是张朝奉刚才送来的,说一个小伙子来我同生当押九十两 银子。”
  芳容忙道 :
   “这一只小小玉杯,要值这许多银子吗?”
  花得雨听了,不禁扑哧一笑,说道:
  “那你真是不识货哩!这只九龙白玉杯,岂止价值倾城?简 直是无价之宝哩!如今我们只花了九十两银子就到手里,真是天 意归我所有哩!”
  芳容忙道:
  “这是什么话?别人家来典押的,可不是卖给你,怎么就可 以归你所有?”
  花得雨道:
  “奶奶,你不知道,这是皇上之宝,他既来抵押,必不敢来 赎。假使来赎,我们也不还他,只用假玉杯给他。他若跟我们吵 闹,我们就用话去吓他,他自然不敢响了。”
  芳容微蹙了眉尖,说道:
  “既然是皇上之物,你应该到官府去告发才是,怎么反而要 藏起来占为己有?万一被官府知道,我们岂不是有杀身之祸 了吗?”
  花得雨冷笑道:
  “怕什么?你瞧着吧!我早晚要皇上的头哩!”
  这句话听到芳容的耳里,直急得花容失色,伸手立刻按住了 他的嘴,郑重地道:
  “大爷,你疯了!喝过多少酒,便说起酒话来了?”
  花得雨笑了一笑,却把芳容拉到床边,向她低低地说道:
  “奶奶,你以为我说酒话吗?其实我一些也没有说酒话,你 瞧我家产这么大,庄丁这么多,而且又有玉凤师妹能够呼风唤雨,本领非常,这一个天下还不是早晚姓我的吗?”
  芳容听了这些话,方才知道丈夫已经有了野心,要想做起皇 帝来, 一时暗暗焦急,说道:
  “大爷,不是我先说句不吉利话,你想夺江山做皇帝,这简 直是在做梦哩!你以为玉凤师妹本领大,要知道天下之大,有多 少的能人,难道就没有旁人再比得上玉凤姑娘了吗?况且现在天 下太平,各省、各府都有大将把守,你有多少兵力,想打到京 城?唉,大爷,你是一个很聪敏的人,怎么一会儿就糊涂起来 了呢?”
  花得雨听她这么说,心里虽然愀然不悦,但是她说的也未始 不是没有道理,于是只好笑道:
  “我原和你说一句笑话,你怎么就认起真来了?”
  芳容道:
  “那么你快把白玉杯着人送到官府里去告发,说不定还有重 赏的。你若要私藏皇家之宝,万 一 被人泄露,懊悔可来不及 的了。”
  花得雨把白玉杯拿到芳容房中来,原是把白玉杯叫她收藏的 意思,如今被她这么一说,这句话便再也表白不出来的了,只好 心生一计,连连地答应,拿了白玉杯,退出房来。暗自沉思道: 我还是把它藏到八姨奶的房中去吧!她比不得大奶奶,自然不敢 向我说这些话的。
  不说花得雨把白玉杯拿到八姨奶的房中去,且说芳容见他走 后,心中暗暗伤悲,大爷身拥家产、美人,尚不知足,竟有了谋 反做皇帝的妄想,这不是自取灭门之祸吗?想到这里,由不得暗自淌下泪来。正在这个当儿,玉凤拉了小玉的手, 一同步入房 中,见芳容垂泪,都不胜惊骇,同声问道:
  “咦,今天大爷大好之日,奶奶何故伤悲?”
  芳容见了玉凤,便拭了眼泪,说道:
  “凤姑娘来得正好,我方欲找你问话哩!”
  玉凤心中倒是一惊,忙镇静了态度,问道:
  “奶奶找我不知有什么事情吗?”
  芳容沉吟了一会儿,明眸望着玉凤俊美的花容,说道:
  “听说你等欲帮助大爷一 同起兵造反,此话不知是否真 实的?”
  玉凤心头别别地一跳,忙问道:
  “奶奶何由知之?”
  芳容见她失惊的意态,知道这是真的了,遂忍不住深深地叹 了一口气,说道:
  “凤姑娘这么聪明的人,如何也做起糊涂的事情来,这岂不 是叫人感到可惜吗?我试问你,天下有多少的英雄,他们个个的 武艺难道都及不来你们吗?况且为人之道,应该尽忠为国,共保 社稷,这才是正理。如何不思为国效力,反而欲存心造反,这岂 是一个大丈夫的所为吗?我只问你,像你师兄这么贪色之徒,是 否会成大事的?凤姑娘,你的年纪轻啦,千万不要受你师兄的欺 骗,他日身败名裂,恐怕身无立足之地,将被天下众英雄万世唾 骂哩!凤姑娘,我是好意奉劝,还请三思才好。”
  玉凤听了芳容这一篇金玉良言,使她顿开茅塞, 一时粉脸绯 红,羞惭满面。良久,方低低说道:
   “奶奶,你请放心,我绝不会帮着师兄干不忠不义的事 情…… ”
  芳容听了,挨近她的身旁,拉了她的手,说道:
  “凤姑娘,你也知道‘一刻千金’四字的意思吗?一个人生 长在世界上,流芳和遗臭就在一刻之间的,所以你千万劝劝师 兄,叫他即速省悟,如此,姑娘幸福,愚嫂幸甚,你师兄也幸 甚矣!”
  玉凤听了这话,感激涕零,不禁向她盈盈跪倒,说道:
  “奶奶思想超人,不愧时代之英雄,我不及多矣!今蒙殷殷 感劝,忠言堪听,心里感激,没齿不忘矣!”
  芳容大喜,连忙把她扶起,笑道:
  “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也。 姑娘盖世英雌,若能以仁义布于天下,何患不闻名四海耶?”
  玉凤欢喜万分,频频地点头,说道:
  “奶奶的话深以为善,聆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不想竟 也糊涂若此!”说罢,叹息不止。
  又抚小玉之手,说道:
  “孩子,你有此良母,他日之前途,当不可限量矣!”
  小玉笑道:
  “然干娘所教小玉也不坏,只是干娘受骗于爸爸耳!”
  玉凤听她人小,说话可极有分寸,赞美不绝,叹道:
  “良母教导之下,果无弱女也。”
  芳容这时又把白玉杯之事告诉,并且说道:
  “大爷虽然退去,不过我瞧他并没醒悟之意。希请姑娘还当合力谏之,盖藏此玉杯,不啻是自寻死亡矣!”
  玉凤点头说是,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也就别去回房。玉凤 的丫头素琴见姑娘闷闷不乐的神气,便悄悄地问道:
  “姑娘何事烦恼?”
  玉凤叹道:
  “我深悔听师父之言,来此万恶之门,若非大奶奶贤明过人, 几误我终身遗恨。”
  素琴讶之道:
  “姑娘何出此言?莫非花大爷对姑娘有无礼之举动吗?”
  玉凤听了这话,猛可使她想起花得雨追求之情形, 一时愈加 觉得花得雨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大奶奶谓彼贪色之徒,难 成大器,诚可谓知夫莫若妻了。心中这就有离开这儿的意思,低 低地说道:
  “也不是有非礼之举,因为我瞧他行为日非,恐怕难以成事, 况且如今清平世界,不是群雄纷起的时候,当今气势正盛,他欲 谋反称王,岂是易事?”
  素琴听了这话,把纤掌一合,笑道:
  “姑娘悟矣!婢子为了这个事情,心中着实替姑娘烦闷。有 道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姑娘身怀绝技,应该在社会上 干一番轰轰烈烈、令人崇仰的事情才好,岂能与朽木为伍吗?”
  玉凤听了这话,不觉拔剑在手,狠命斫去 一 个桌角,愤 然道:
  “我若不为国尽忠,当与此同。”
  素琴起初倒猛吃一惊,及至听了这个话,也不禁眉飞色舞地笑起来了。
  这一天热闹的光阴匆匆地过去了,不知不觉地已经是到第二 天下午黄昏的时候了。花得雨在芳容房中正谈着话,忽然墨童急 急地来报道:
  “大爷,外面有个少年英雄要来会见大爷。”
  不知这个少年英雄究系是谁,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五回 佛面狼心  图赖白玉杯美臣险遭劫
  
  诸位你道这个少年英雄是谁?原来就是周美臣。他又如何会 来找花得雨呢?其中自也有一个道理。那天美臣在同生典当里把 九龙白玉杯向张朝奉押了九十两银子,很感伤地回到客栈。丽鹃 躺在床上,却静静地想着心事,她听了有人走进房中,遂把粉脸 回了过来,见美臣缠袋内是满满的,知道白玉杯是真的典押了, 一时又欢喜又难受,乌圆眸珠一转,向他叫道:
  “臣哥,你回来了,你此刻可好过一些了吗?如今是有银子 了,再不会被这些势利小人欺侮的了。”
  说到这里,美臣忽然瞥见她粉脸上沾有丝丝的泪痕,遂惊讶 地道:
  “妹妹,你怎么又伤心起来?莫非又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丽鹃听了,慌忙把手背揉擦了一下眼皮,摇了摇头,说道:
  “我没有什么,臣哥,你把这东西押了多少银子呀?”
  美臣低低地道:
  “九十两银子,反正妹妹病 一好,我们就可以设法去赎回来的。”
  丽鹃点了点头,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美臣俯了身子,把 她纤手抚摸了 一 会儿,温柔地安慰她道:
  “妹妹,你千万不要悲伤,我知道你淌眼泪,你一定又想着 什么心事的了。”
  丽鹃道 :
  “我想着在家中的时候,一切是多么的舒服,爸妈若一听我 有了病,他们都急得当作一件大事情看待。如今在此异乡客地, 黑心的账房先生还咒骂我生一年半载的病,你想,这不是叫我难 受吗?”
  美臣见她说完了话又欲盈盈泪下的神气,倍觉楚楚可怜,遂 偎着她粉脸,也叹了 一 口气,说道:
  “这是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一钱逼死英雄汉。妹妹,这次 我到广东来,真懊悔不该也叫你一同来的了。累妹妹受苦,是我 之罪也。”
  丽鹃听到这里,却把纤手扪住了他的嘴,说道:
  “臣哥,你说这些话,叫我听了,心中不是更加地难过吗? 我之所以这样想,也无非是心有所感,你以为我心中有怨恨之意 吗?再说这次来广东,也是我自己要同来的,又不是你叫我来 的,如何可以说你的罪呢?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 我是嫁你这么一个年少的英雄。这次来广东,一半固然是为白玉 杯的事,一半也是为了回家来拜祭你的祖先坟墓,因为我如今不 是已经是周家的媳妇了吗?”
  丽鹃起初说时,秋波未免含了一些哀怨的目光,等到说到后面,她又显出娇羞的意态,赧赧然地笑了。美臣听她这么说,心 里也有说不出地爱她,遂情不自禁凑过嘴去,在她粉脸上吻了一 个香,说道:
  “妹妹,你真是我的爱妻呀!”
  丽鹃嗯了一声,秋波却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嗔。美臣笑了,  丽鹃也忍不住嫣然起来。过了一会儿,丽鹃说道:
  “臣哥,如今我们既有了银子,那么就把房金账付清了,回 头省得再瞧账房先生这一副怪脸皮了,因为这一副丑脸,妹妹实 在不愿意瞧哩!”
  美臣点点头,遂离开了床边,走到账房间里,向账房先生 说道:
  “掌柜的,对不起,请你把账结一结,该付多少钱,咱就统 统付给你吧!”
  账房先生坐在账桌旁,见美臣进来,心中倒以为他又是来恳 求的,所以非常地讨厌,可是却万万也料不到美臣会说出了这两 句话,因为离开催讨房金还不到两个时辰,他一时里又到什么地 方去弄了银子来?故而自不免向他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美臣见 他听了自己的话却显出呆若木鸡的神气,遂冷笑了一声,说道:
  “咱可不是骗你,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账房先生这才回过笑脸来,说道:
  “并不是不相信爷的话,只是咱心中有些奇怪,你在这儿既 然无亲无友,刚才还愁着没处借,此刻又打哪儿去借了银子 来呢?”
  美臣道:
   “那又何必劳掌柜的关心,咱的命运总算还不怎么的坏,要  如个个都碰到势利的小鬼,那真的要被人家逼得走投无路的了。”
  账房先生听他放着和尚面前骂贼秃, 一时好生羞恼,意欲发 作几句,却也奈何他不得,因此涨红了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美臣心中才感到爽快一些,笑了一笑,遂自管地回到房中去 了,见丽鹃此刻已经沉沉地睡着了,知道她倦得厉害,便轻轻地 坐到窗旁,望着窗外秋风中飞荡的落叶,自不免想了一会儿心 事。就在这个当儿,账房先生拿了一纸账单进房,说道:
  “周爷,所欠房饭金一共五十三两六钱银子。”
  美臣向他连连摇手,说道:
  “轻声吧,病人才人睡哩!”
  账房点点头,把账单交到他的手里。美臣接在手中,瞧了一 遍,见并没错误,遂把缠袋打开,付了六十两银子,说道:
  “余多存在你那儿,改天再算吧!”
  账房一面点头, 一面却把眼睛斜乜到他的缠袋内去,心头暗 想:这小子莫非是偷儿吗?奇怪奇怪,明天庄上要有谁家短少银 子的话,准是这小子偷的无疑了。从此便暗暗吩咐店小二,注意 他们的行动。再说美臣付了账后,却见丽鹃翻过身子,低低地 问道:
  “账款付清了?”
  美臣听她没有入睡,便含笑走到床边,说道:
  “妹妹,你没有睡吗?我还以为你睡着哩!”
  丽鹃点头道:
  “我闭着眼养一会儿神。”
   美臣把手按到她的额角上去,低声问道:
  “此刻热度可退尽了吗?好像还有一些,我想这时再去请蔡 大夫来瞧一次好不好?”
  丽鹃摇了摇头,说道:
  “臣哥,你别忙,我已觉得好多了呢!一共只押了九十两银 子,已付了六十两房饭金,剩下三十两银子,也得备个急用呢!"
  美臣听了,忍不住叹了一 口气说道:
  "那么且待明天再说吧!但愿明天热度全退尽了,这真是叫 人谢天谢地的了。”
  丽鹃点头说好,两口子又喁喁地谈上了一会儿。到了第二 天,丽鹃热度却没有退尽。美臣心中好不焦急, 一定要再去请蔡 大夫。丽鹃央求道:
  “好哥哥,我真的已经好得多了,请大夫的钱情愿买些糖果 给我吃,因为我的嘴淡得厉害呢!”
  美臣听她这么地说,觉得她总还脱不了小孩子的脾气,遂 笑道:
  “既这样说,我就到街上去买些糖果来吧!妹妹,你静静地 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丽鹃含笑点头,美臣带了银子,遂走到大街上去了。这时, 日影已斜,秋云密布,美臣心头不免有些凄凉的意味。走进一家  糖食店内,买了糖莲子、糖花生等食物,正预备一脚跨出店门的  时候,忽然见迎面走来两个男子,其中一个男子和美臣打了一个  照面,这真所谓是喜出望外,彼此不禁都哎哟了一声叫起来了。 你道这个男子是谁?原来却是美臣的哥哥德臣哩!当下兄弟见面,俱各又惊又喜,握住了手紧紧地不放,大家乐得都说不出一 句话来。良久,美臣方才叫道:
  “哥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呀?”
  德臣笑道:
  “我是收账来的。弟弟宛平县可曾去过?你的徐小姐,她曾 经到周家村来找过你呢!不知你现在知道了吗?”
  美臣微红了两颊,点了点头,说道:
  “我一切都已知道,现在我和徐小姐在宛平县已结过婚了。” 德臣听了,好不欢喜,忙问道:
  “真的吗?那么你此刻一个人又在这儿做什么呀?”
  美臣微叹了一 口气,说道:
  “这事情说来话长。哥哥,我们且找个地方坐着谈吧!”
  德臣旁边那个男子这时插嘴说道:
  “这位既然是德哥的兄弟,那么一同里面坐吧!”
  德臣到此也向两人介绍道:“弟弟,这位宋明仁先生,乃是 本店的店主,与愚兄颇为知己,这次前来收账,我就耽搁在宋大 哥的府上。”
  美臣听了,忙向明仁施礼, 一面说道:
  “本当进府叙谈,无奈小弟因内子尚病在高生客栈,所以改 天再来叨扰了。”
  德臣一听这话,忙道:
  “原来弟妇有病在这儿吗?那你为何不早说呢?明仁兄,你 请自便,我和弟弟一同到高生栈去瞧望一次吧!”
  宋明仁道:
   “我想客栈里面养病诸多不便,德臣兄,你我彼此知交,无 须客气,若不嫌舍间地方小,那么就请令弟和令弟妇一同住到舍 间来,我内人可以和周二嫂子做伴,岂不是好?”
  德臣兄弟听了这话,大家都很感激, 一同说道:
  “宋大哥如此盛情,真叫我们兄弟感到心头了。”说着,彼此 分手,各自别开。
  德臣又问道:
  “弟弟,你们在这儿已住了多少日子?徐小姐病已多天 了吗?”
  美臣点头道:
  “这次我们来广东, 一半固然是为了白玉杯的事, 一半也是 回家来拜祭祖先坟墓,并探望兄嫂的安好。万不料在这儿内子就 病起来,二十多天日子,没有好过,你想,叫兄弟心中不是焦 急吗?”
  德臣道:
  “那么大夫可曾瞧过没有?”
  美臣道:
  “如何没有瞧呢?她这病也真怪,这两天虽在病中却想吃 糖。”兄弟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到高生客栈,两人一同走进 房中。
  丽鹃原没瞧见德臣,所以先笑盈盈地问道:
  “臣哥,你把糖果买来了吗?”
  才把话问完,忽然又见美臣身后跟着一个男子,凝眸仔细一 瞧,原来竟是自己的大伯子, 一时芳心中又惊又奇,又喜又羞,两颊立刻像玫瑰花朵般地红起来。美臣忍不住笑道:
  “丽鹃,你别怕羞,这是我的大哥,你前次不是已经瞧见过 了吗?”
  丽鹃这才嫣然地一笑,乌圆眸珠转了转,说道:
  “我认识的,大伯,恕我有病在身,可不能起床远迎了。”
  德臣见她云发蓬松,睡态娇懒,颇为楚楚可怜,忙也答道:
  “二嫂,你别客气,此刻可好些了吗?”
  丽鹃点头道:
  “好多了,大伯,你如何也会在这儿呀?”
  德臣笑道:
  “这也真是个巧事了,我是来收账的。不料在悦来糖食店门 口,彼此就遇见了。”
  美臣把糖莲子和糖花生交给丽鹃,丽鹃因为大伯在旁,心中  很不好意思,秋波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嗔,赧赧然地笑起来了。 这里兄弟两人坐到桌旁,美臣给他倒上一杯茶,问家中大嫂的  好。德臣一面点头喝茶, 一面向美臣望了一眼,低低地问道:
  “弟弟,你们在这儿既然已耽搁二十多天的日子了,那么银 子也快花完了,现在想已短少了吧!”
  美臣听哥哥关心到自己这一层上面去,不免微微地叹了一 口 气,说道:
  “不瞒哥哥说,前两天坐困愁城,可恨账房又凶狠,后来在 万不得已之下想了办法,才算渡了难关哩!”
  德臣听他话中事有隐情,遂微蹙了眉尖,望着他脸,低声地 又问道:
   “弟弟,你怎么说万不得已之下想了办法?究竟是怎么样的 办法,不知你能够告诉哥哥知道吗?”
  美臣向房门外望了一会儿,然后把嘴凑过去,向他告诉道:
  “我被账房催逼得紧,同时又因丽鹃病得厉害,所以只好把 九龙白玉杯暂时在典当里押了九十两银子使用的。”
  德臣点了点头,沉吟一会儿,忽然很慌张地忧虑道:
  “弟弟,这九龙白玉杯不是皇上的宝物吗?你如何可以轻易 地去典押呢?万一当铺中不承认起来,这……不是又生出许多麻 烦来了吗?”
  美臣被哥哥这么地一说,心中也懊悔不迭,遂说道:
  “事已如此,那也没有什么办法的了。”
  德臣道:
  “今天我齐巧又收着了一百两银子的账款,我想把这账款先 去把白玉杯赎回再作道理,你的意思以为如何?”
  美臣听了大喜,说道:
  “如此甚好,幸而白玉杯还只有昨天才押进去,想来不至于 发生什么枝节,事不宜迟,此刻就给我去赎回来吧!”
  德臣点头称是,遂在袋中取出银两,交给美臣,美臣道:
  “我立刻就去取赎,大哥就在店中给我照料一会儿吧!”说 着,也不待德臣回答,他便拿了银子,大踏步地走出房外去了。
  美臣匆匆地到了同生当,把当票和银子一齐交了上去。朝奉 张大德一见美臣来赎取了,心中倒是暗吃一惊,但他脸部上显出 毫不介意的神情,把银子点清,叫声白玉杯一只,原物取出。伙 计答应一声,前去取来,张大德双手捧过,小心地交到美臣手里。美臣何等眼尖,他在张朝奉手中拿着的时候,就瞧清楚不是 原物的了,心中暗想:到底哥哥年纪长了我几岁,阅历较深,竟 不出他的所料,果然在小爷面前也玩儿起这套把戏来了。这就冷 笑了一声,把他两只虎目一瞪,大喝道:
  “你这该死的东西,怎么胆敢把假的白玉杯来交还小爷?你 存心不良,意图霸占宝物,那你真是吃了豹子胆的了。”
  张大德一则因他年轻可欺, 一则仗着庄主爷的势力,所以一 些也不惧怕,反而也冷笑了一声,说道:
  “什么假的,你不要瞎了眼珠,明明是那只白玉杯,哪里还 有第二只的吗?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怎么想敲诈咱们了吗?”
  美臣被他这么一说,真是气得一佛转世,二佛升天。照他的  性子,恨不得把他一下子打死,可是为了要追究白玉杯的下落, 所以只好忍气吞声地笑了一笑,说道:
  “掌柜的,你欲赖小爷这只白玉杯,那简直是你的死期到了。 你有多少的能耐,敢目无王法地图赖别人的宝物?小爷正经地劝  你,快快把原物取出,也许可以免你一死。否则,小爷固然放不  过你,就是官府也不会让你无法无天的。”
  张大德听他这么地说,心中倒也暗暗吃惊,可是表面上还强 辩 道 :
  “你这人说话也太真奇怪了,这只白玉杯只不过押了九十两 银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咱们做朝奉的要赖你干什么 用?你倒叫大家来评评,那当票上不是写着白玉杯一只,现在交 还你白玉杯一只,难道有错的吗?那么照你说来,你的白玉杯是 怎么的一只呢?”
   张大德见门口闲人聚拢来看热闹,他又冠冕堂皇地叫众人来 评理。美臣见他老奸巨猾,刁得可恶,遂冷笑一声,说道:
  “小爷老实地对你说,这只九龙白玉杯乃皇上之宝物,如今 你胆敢图赖白玉杯,想来你是活得不耐烦的了。”
  张朝奉听了这话,故作吃惊的神气,说道:
  “什么?这是皇上的宝物?诸位,你们大家听听,他是什么 人,如何可以私带皇上的宝物?再说皇上正在捉拿盗宝之人,今 日你既承认此杯是皇上之宝,你…… ·你……不是自投罗网吗?伙 计,你快去报告地保,说盗宝之贼已不打自招,快快来捉去 问罪。”
  大德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吓退美臣,叫美臣畏罪逃跑的意 思,不料美臣听了这话,不但不怕,而且冷笑不止,说道:
  “你这杀不可赦的狗奴才,小爷若不给你受一些教训,你也 不知小爷的厉害了。”
  说时,把手向他猛可地一扬,喝声“去你的吧”!真也是个 怪事,美臣站在高柜子外,大德站在高柜子里,两人是距离得很 远的,美臣手一扬,原也不曾真的打着他,可是大德的身上就感 到有阵冷风吹来,浑身如针刺一般的疼痛,呀了一声,顿时一个 跟斗跌了下去。齐巧把头跌在地上一只铜痰盂上,只见鲜血直 流,他痛得几乎昏厥过去了。美臣说声“不中用的臭王八”,他 又伸手一招,说时迟,那时快,大德的身子便像皮球一般地又直 从柜子里跌到外面来了。众人见此情景,无不暗暗吐舌,吃惊不 小。美臣早把大德身子一脚踏住,喝道:
  “你这狗奴才,到底要死要活?”
   大德此刻三魂六魄已经不在身上,除了连喊饶命之外,却再 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美臣道:
  “既然你要活命,你且快把白玉杯取出,否则,绝不轻饶。” 大德趴在地上,叩头不已,苦着脸道:
  “小爷,这不干奴才的事……白玉杯不在奴才的地方了呀!” 美臣听了这话,心中倒是大吃一惊,急道:
  “什么?不在你的身旁?那么你交给谁了呀?快说,快说!” 大德道:
  “交给奴才的庄主爷了。”说着,又连喊饶命。
  美臣忙道:
  “你的庄主姓甚名谁?可住在什么地方?”
  大德不及回答,就有旁人插嘴告诉道:
  “这儿庄主爷姓花名得雨,本领很是了得,你客官要去找他, 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吧!”
  美臣听众人这样说,明白花得雨定是当地的恶棍,遂冷笑了 一声,说道:
  “花得雨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才,胆敢如此横行不法?纵然  是长着三头六臂,小爷也绝不会怕他的。你这狗王八!快说吧, 花得雨住在哪一条街上?小爷立刻去向他取还白玉杯是了。”
  大德口吃着道:
  “他 … … 他住在离此不远的 一 条龙门街旁的花园里,小 爷……只管问他去取还,这 …… ·这不干奴才的事呀!”
  美臣听了,也不和他计较,遂放了大德,取了那只假白玉  杯,匆匆地走到龙门街去了。到了龙门街,见果然有一个花园,外面矮矮的围墙绕着圈子,于是走到门口,敲了两下,心中暗 想:我见花得雨之后,且先和他讲个理,待理讲不通的时候再动 武也不迟。这时,门子前来开门,问找哪个。美臣道:
  “拜访你家花大爷,有事面谈。”
  门子见美臣气概不凡,遂请他到大厅坐下, 一面向墨童告 诉,墨童听了,遂急急地来告诉花得雨了。
  且说花得雨坐在大奶奶的房中,正闲谈着话,忽听墨童报 告,遂连忙问道:
  “你可问过他姓甚名谁,找大爷有什么事情吗?”
  这两句话倒把墨童问住了,愕了一愕,说道:
  “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来找大爷有什么事情, 这少年生得很美貌,他说有要事和大爷面谈哩!”
  花得雨听他这么说,便骂声“蠢材,好生糊涂的”,遂匆匆 地走到大厅外去了,心中可在暗想:很美貌的,他是什么人呀? 这两三天姨奶吊死,四姨奶被杀,小桃又脱阴死了,正闷得慌, 莫非送上一个娈童来给我玩玩儿吗?想到这里,满心欢喜,三脚  两步地走到厅上。及至见了美臣之后,心里这才感到大失所望, 你道为什么?原来,花得雨见美臣虽然仪表非凡,很是俊美,但 英气勃勃,令人可畏,知道是个内家。这也无非英雄识英雄罢 了,遂上前施礼说道:
  “小英雄翩然降临茅舍,不知有何见教?”
  美臣见花得雨生得容貌不俗, 一时很奇怪,遂忙答礼说道:
  “这位想是花得雨大爷了,小弟周美臣冒昧前来宝庄,还请 海涵是幸。”
   花得雨忙请坐下,仆人送上香茗,方才向周美臣问道:
  “周老弟与我素不相识,今日来临,定有高见。”
  周美臣微笑道:
  “久仰花老哥乃当世之英雄,小弟每欲一睹英姿,今日幸得 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花得雨听他一味地恭维自己,心知事有蹊跷,遂微蹙了眉 尖,说道:
  “周老弟,咱们都是明亮人,何必客套?今日到舍间究系何 事,还是直说了吧!”
  美臣笑道:
  “小弟到尊府来的原因,先得把咱的事情向老哥报告一遍。 广西桂林长蛇岭清风寨的马天王是绿林中的好汉,他把皇上九龙 白玉杯盗了去,因此冤枉了礼部侍郎的公子花如玉,后来事情明  白,由小弟等把白玉杯夺回。小弟现在和内子把白玉杯正欲送到  广东花如玉公子家中去,好叫他把白玉杯交还两广总督,转呈皇  上,不料路过宝庄,内子患了病症,因此床头金尽,不得已将此  宝杯暂押银子,以便需用。今日在路上遇到家兄,他得知此事, 叫咱急速把此杯赎回,生恐识宝的爱上了,大家发生误会。不料  小弟至同生当去赎取,那朝奉竟以此假货来交还,我以为此贼心  存不良,遂略使小技,把他教训一顿。朝奉受不住痛苦,方才向 小弟实告,谓宝杯已献给老哥,因为老哥平日酷爱古玩。但此杯  惜乎非小弟自己之物,否则一定见赠老哥。如今此杯乃皇上之 宝,事关重大,小弟恐老哥未知底细,故而前来特地相告,千万  把此宝杯见还小弟,如是小弟幸甚,老哥幸甚!”周美臣说到这里,把那只假白玉杯放在茶几上,望着花得雨的脸,微微地笑。
  花得雨听他说完了这一篇话,心中方才恍然大悟,因为美臣 的话里,又软又硬,又似好意又似讽刺,听在花得雨的耳中,心 里说不出是甜是苦的滋味,那脸上也就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化起 来。意欲和他翻脸,见个高低,但转念仔细一想,他能够在马天 王手中夺回此杯,可见本领自然不弱,况且他来意很善,并不行 凶,自己岂能无礼相待?这似乎为天下英雄所笑。忽然计上心 头,他便有了主意,连忙赔笑说道:
  “啊呀!这真是该死极了。原来此杯乃是皇上之宝物吗?小 弟委实不知,这都是张朝奉的狗屁。周老弟,我告诉你一个缘故 吧!小弟平素最爱古玩,所以向四处托着,有好的古玩,我愿重 价收买。张朝奉昨天把此杯送来,并不说是老弟典押的,他说一 个人卖给他的,所以小弟就大胆收藏,此刻听了老弟的话,方知 此杯乃皇上宝物,那是理当归还的。小弟平日最爱结交英雄好 汉,今日得遇老弟,真使我欢喜万分。来,墨童,吩咐摆席,与 周爷接风。”
  周美臣万不料他会这么理直气壮地说着, 一时暗想:原来花 得雨果然是个英雄好汉,那我倒错怪好人了,遂忙笑道:
  “花老哥,请你不要客气,因为咱的兄长和内子都在客栈内 听我的回话,请老兄把白玉杯交付与小弟,小弟改日再来叨 扰吧!”
  花得雨也忙说道:
  “周贤弟,说哪儿话来?既到舍间,理应饮几杯淡酒,倘贤 弟不弃,愿结八拜之交,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周美臣见他情意真挚,态度豪爽, 一时以为他真心结交,倒 也十分欢喜,遂笑道:
  “老兄如此盛情,小弟也就高攀了。但不知老兄年纪多 少了?”
  花得雨道:
  “虚度三十有二,贤弟青春几何?”
  美臣道:
  “小弟也虚度十八了。”
  花得雨啧啧称羡,说道:
  “贤弟正当少年,将来前程自不可限量也。”
  美臣忙谦虚了几句,花得雨已着人在大厅上点起香烛,两人 对天拜了八拜,然后设席厅上,预备欢然畅饮。美臣见时已入 夜,生恐丽鹃、德臣在店中记挂,遂向花得雨说道:
  “小弟承蒙老哥抬爱,结为八拜之交,又承设筵款待,小弟 感到心头,但小弟在此欢饮,高生客栈内的哥哥和内子恐怕要急 杀了,所以请大哥最好着人去关照一声,那么小弟自当安心地在 此饮酒了。”
  花得雨听了,忙点头称是,说立刻着人前去关照。正在这 时,忽见外面步入一个二八女郎,体态轻盈,婀娜多姿,十分美 貌,笑着叫道:
  “师兄,你结拜了一个好兄弟,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介绍呀?”
  花得雨抬头一瞧,见是师妹单玉凤,遂只好给他们彼此介绍 一过。美臣向她深施一礼,叫声单小姐。玉凤横眸一笑,向他福 了一个万福,也低叫一声周爷。花得雨道:
   “师妹伴周贤弟且先喝几杯,我着人到高生栈内去关照一声 吧!”说着,身子便走出去了。
  玉凤不解似的说道:
  “高生栈内还有什么人在着呀?”
  美臣道:
  “还有咱的哥哥等着我哩!因为花大哥一定留我喝酒,我推  却不得,又恐哥哥心中记挂,故而我请大哥先着人去告知一声, 免得他们不放心。”
  玉凤道:
  “周爷和师兄素来相识的吗?”
  美臣摇头道:
  “不是,我是取九龙白玉杯来的。”说着,把自己经过情形向 她告诉了一遍。
  玉凤这才明白了,暗自想道:照此说来,师兄绝非真心结 交,必定有相害之意了。不知这个少年的本领如何,若被师兄活 活地害死,岂非可惜?玉凤因为美臣年少英俊, 一颗芳心未免起 了爱怜之情,意欲向他直言相告,但又觉诸多不便。正在这时, 花得雨匆匆又来,见两人并未入席,兀是呆立,遂笑道:
  “ 怎 么 啦 ? 大 家 都 是 自 己 兄 弟 姊 妹 , 别 客 气 吧 ! 请 坐 , 请坐。”
  美臣听了,方才和玉凤、得雨彼此坐下。仆人前来斟酒,花 得雨伸手取过,说道:
  “这儿没有外人,你们可以不必侍候。”
  说着,又向美臣道:
   “贤弟,我已着人前去关照,你只管放心痛饮几杯是了。”
  美臣欠了身子,连连道谢。花得雨在斟过美臣酒杯之后,又 斟玉凤的酒,笑道:
  “师妹亦是善饮者,今日当喝个痛快。”
  玉凤笑道:
  “我近月来已戒酒了,因为酒能误事,所以总是少饮的好。 周爷,你说我这话是不是?”说着,秋波频频相逗示意。
  不料玉凤这一番苦心,美臣是并没有体会得到,遂也笑道:
  “逢场作戏,偶尔大醉一次,也甚快乐哩!”
  玉凤见他毫不介意,心中倒着实代他焦急。这时,室中早已 掌灯,酒已半酣,只见墨童手握一壶酒,慢步走来,向美臣 说道:
  “周大爷,小的已去高生栈报告过了,请爷安心地多喝几 杯吧!”
  美臣点头称谢,墨童把手中的酒壶遂向他斟了一杯酒。花得 雨早已把杯子举起,向美臣笑道:
  “来!来!贤弟,趁热的,我们快喝吧!”
  美臣遂也把酒杯一举,向玉凤微微一笑,便一 口喝了下去。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事情,美臣这一杯酒喝下之后,没有一会儿, 他顿时头晕目眩,只觉天转地旋,他叫声“不好”,两手向桌上 一扶,身子竟倒在桌上了。花得雨一见,心中大喜,遂立刻喝声 “庄丁何在”?只见后面拥出二十名庄丁,拿了绳索,把美臣身子 结结实实地缚住。玉凤知道墨童手中那壶酒内一定放下了蒙汗 药,所以把美臣迷倒了,遂故作失惊道:
   “咦,师兄,这是做什么呀?”
  花得雨冷笑一声,说道:
  “师妹,你不知道,此人不怀好意,欲强夺咱的白玉杯,故 而设法把他擒住,以绝后患。”说着,吩咐庄丁们把周美臣打入 水牢。
  庄丁们答应一声,遂将周美臣拖着走了。玉凤瞧此情景,心 中不免代他急出了一身大汗。花得雨又道:
  “师妹,现在我可以和你安安心心地痛饮了。”
  玉凤愀然不悦,意欲谏他几句,又恐师兄多心,因此也只好 推说头痛,闷闷不乐地自回房中去了。素琴见小姐两颊微晕,垂 首轻步而进,遂含笑问道:
  “姑娘今晚在大奶奶房中用饭的吗?”
  玉凤自管坐到椅上,摇了摇头,说声不是。素琴泡上一杯香 片茶,忍不住又笑问道:
  “那么你还没有用过吗?”
  玉凤依然摇头道:
  “也不是,我已吃过了。”
  素琴挨近她的身旁,低低地道:
  “姑娘又有什么心事了不成?快告诉素琴,素琴也许能够给 姑娘出一个主意的。”
  玉凤听了这话,猛地抬头望了她 一 眼,握了她的纤手, 说道:
  “素琴,我想救一个人,不知会不会发生意外的危险吗?”
  素琴没头没脑地听她这么地说,倒不禁愕住了一会儿,望着小姐海棠花那么红润可爱的娇容,扑哧笑道:
  “救人性命,那是一件好事情,但姑娘要救的不知是个怎么 样的人呀?”
  玉凤听她这样问,因为美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所以叫她心 中倒有些害起难为情来,支吾了一会儿,方才把素琴拉来,嘴儿 凑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告诉了一阵,秋波向她一瞟,低声地道:
  “素琴,你瞧怎么样呢?”
  素琴微蹙了眉尖,也沉吟了一会儿,把嘴附了她的耳朵,悄 悄地道:
  “姑娘,我瞧花大爷这个行为,将来难免有杀身之祸的。照 婢子意思,倒不如救了周爷,一同走了吧!”
  玉凤点了点头,雪白的牙齿微咬了一会儿殷红的嘴唇皮子, 说道:
  “走是不能走的,不过我总要设法救他一下才是。 一个年轻 的英雄,活活地被他害死了,这是多么可惜呢!”
  素琴道:
  “那事不宜迟,水牢内有毒蛇、有穿山甲,万一周爷中了毒 气,也是很危险的呢!”
  玉凤被素琴这么地一说,她一颗芳心再也忍熬不住了,于 是下了一个决心般地,猛可站起身子,说了一声“好”,她便 直奔水牢里去了。玉凤用了隐身之术,走到水牢门口,只见四 名庄丁手执朴刀把守门口。玉凤笑了一笑,早已步进里面,只 见里面石柱上却没有美臣的人,低头向地上一望,只有一堆鲜 红的血渍。玉凤心中由不得大吃了一惊,暗想:莫非美臣已被毒蛇吞吃了吗?回眸瞧铁栅子外的那条大蟒蛇,张了血盆似的 大口,正在吐着浓黑的毒气。这时,玉凤心中一急,几乎把她 那颗芳心也要跳出口腔外面来了。未知美臣果然被毒蛇吞吃否? 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六回 暮色苍茫  无意逢父子小侠显神通
  
  在高生客栈内的徐丽鹃躺在床上,待美臣走后,她便闭了眼 睛,假意默默地养了一会儿神,因为房中有着一位陌生的大伯子 在着,所以她感到非常难为情。虽然这位大伯前儿在中山县周家 村中已经认识过了,但是今天自己偏病在床上,既不好意思在床 上招待,又不能冷待了大伯,这事情显然透着有些为难。丽鹃心 里有了这一阵子的为难,她倒也聪敏,竟微含了星眸装作睡去的 样子。德臣见丽鹃十分的倦意,心中倒很怜惜她,便坐在窗口旁 出神。丽鹃到底是个懂礼貌的女子,觉得自己若不招待大伯,大 伯心里一定很不自在,因此她又睁开明眸,向德臣瞟了一眼,微 笑道:
  “大伯,你很寂寞吗?家中大嫂子身体可好?”
  德臣忽然听她向自己搭讪了,便也含笑回答道:
  “她身子也很柔弱,有时候不免也常小病小痛的。二嫂子府 上伯父母很健康吧?光阴也真快,去年在周家村相遇之后, 一忽 儿又是将近一年了。”
   丽鹃乌圆眸珠一转,一撩眼皮,说道:
  “可不是?爸妈倒很强健,多谢大伯记挂。我说一个人身子 强健是最快乐了,一有了病痛,任你金钱宝贝也不想要的了。”
  德臣笑道:
  “那是当然的事情,所以最要紧身子保重。二嫂子病了这么 多天,大夫究竟说你是什么病症呢?干吗喝了药后也不见有什么 效力?那就有些奇怪。我有个朋友姓宋叫明仁,他是这儿开悦来 糖食店的,不过他却懂得一些医理,明天倒不妨请他来诊治一 下,也许他能对症发药哩!”
  丽鹃听了,很忧煎地微蹙了翠眉,说道:
  “这个病连我自己也有些奇怪,起初大夫说我患了寒热,后 来身子又发冷,好像变成疟疾症,但这几天身子虽好些,胃也开 了,很想些甜食吃,可是身子还是懒懒的一些都没有精神,你想 怪不怪?”
  德臣听她这么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那么这位大夫竟没有回答一个明白来吗?”
  丽鹃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个蔡柏椿大夫,也可说是个很有名的医生,但世界上愈 是有名的愈是浑蛋,他们掮了一块牌子,无非骗人家的钱罢了。 所以古人有一句话,不药为中医,这也很有道理。试瞧有多多少 少的病人都在庸医手中杀死的呢!”
  德臣听她说完,好像很感慨的神情, 一时心中暗想:她这病 真有些怪,莫非她患的是……想到这里,灵机一动,倒不免又喜 欢起来,意欲向她提醒一句,但自己是个大伯的身份,总觉得很不好意思说出来。因此两人又默然了一会儿,室中的空气当然又 复归之于沉寂。
  这时,黄昏已降临了大地,四周笼上了一层暮霭的颜色,在 房间之中,差不多已经可以亮灯的了。德臣忽然想着了美臣,这 就忍不住开口问道:
  “二嫂子,二弟把白玉杯押在哪一家当铺里?干吗去了这许 多时候还不见他回来呀?”
  丽鹃被他一提,心中也有些焦急,遂忙说道:
  “是押在同生当铺里,真奇怪,去的时候可不少了,为何还 没有回来?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变故了吗?”
  德臣心中别别一跳,眼皮也会牵动了两下,暗想:莫非真的 出了乱子了,怎么我眼跳心惊起来?于是站起身子,说道:
  “我且到同生当去瞧瞧他,看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
  丽鹃也没有回答他,德臣已跨步走出房外去了。到了同生当 的门口,见街上也亮了灯火,天空中月色很好,所以四周并不十 分黑暗。德臣在门口望了一会儿,往来行人虽然不少,但总不见 有美臣的影子, 一时心里愈加地焦急,遂三脚两步地走到同生当 铺的大门口。只见伙计已在下招牌了,大概天已入夜,他们不做 买卖了。德臣慌忙走上去,和颜悦色地问道:
  “掌柜的,对不起得很,请问一声,刚才可有一个少年来赎 取白玉杯吗?”
  那伙计听他问起这个人,便用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 答了一声“不知道”,遂把招牌掮进,砰的一声,连大门都关上 了。德臣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好不着恼,却也奈何他不得,恨恨地骂声“好个不知礼貌的东西”,望着已经合上了的大门,倒 是愕住了一会儿。就在这个当儿,忽然听得有人招呼他道:
  “喂,老先生,前面不知有借宿的客栈吗?”
  德臣听是个童子的口音,心中很奇怪,遂忙回眸去望,果然 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虽在月光依稀之下,却瞧清楚那孩子的容貌 倒有些像自己的保官。不料这时那孩子的两只小眼睛发出了炯炯 的光芒,直向德臣脸部上打量了一会儿,突然抢步上前,扑的一 声,向德臣跪倒在地,口中连声地叫道:
  “爸爸,爸爸,真想不到在这儿会遇见我的好爸爸哩!”
  德臣正在思儿,万万也料不到这个孩子真的竟是自己的保 官,心里这一欢喜,因为是乐得过度的缘故,使他呆若木鸡似的 竟愕住了 一会儿。保官用小手抚摸着爸爸的脸孔,亲热地又 叫道:
  “爸爸,你如何在这儿?你不认识你的爱儿了吗?”
  德臣这才如梦初觉一般地把保官纳入怀中,抱着亲热了一会 儿,笑叫道:
  “我的儿,爸爸如何会不认识你?孩子,你这么年纪轻轻, 一个人就在外面走吗?那你的师父也太糊涂,万一你在路上遇到  了拐子,把你骗走了,那可怎么的好呢?”
  保官听父亲这么地说,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了,说道:
  “爸爸,你怎么怨孩子的师父糊涂?师父教了孩子许多本领, 孩子走在外面,不要说拐子避开孩子,连绿林大盗都见了孩子害  怕哩!”
  德臣听了这话,将信将疑,向他望了一会儿,笑道:
   “你这话可真的吗?那么你现在是不是预备回家来的?”
  保官道:
  “当然是真的!孩子怎敢欺骗爸爸?自从孩子认了潘莲贞做 了干娘,她便把孩子带到武当山,天天教我学拳舞剑,她自己整 日地打坐修行。我有空的时候,也和猛虎、毒蛇游玩,起初觉得 非常害怕,生恐它们要伤害我,后来它们把我缠住了,却很亲热 的样子,因此我胆子也渐渐地大起来了。”
  德臣听了这些闻所未闻的话,不免暗暗吐舌,摸着保官的头 顶,觉得两年不见,个子真的高得不少。这就得意地笑道:
  “这孩子真了不得!如何同猛虎、毒蛇做朋友了?”
  保官又笑道:
  “干娘的师父智了师太,她是武当派的祖师,因为爱我聪  敏,把干娘所不及的本领,她老人家也一一地教授了我,因此  孩子自认为功夫也深得多了。上月干娘对我说,你的本领差不 多胜过干娘了,你年纪这么小,有此本领,这也是你的造化, 所以下山之后,千万要好好做人,‘锄暴扶弱’这四字要记得 牢,别像干娘下山时错了主意,所以弄得心灰意懒,羞见天下  英雄。说时,干娘淌下眼泪来,害得我也陪了不少泪水。我也 不知干娘做错了什么事,听祖师告诉我,说干娘有罪,幸亏觉 悟得早,否则,恐怕是不在人世的了。后来干娘又对我说,我  的叔父周美臣有难在身,叫我下山相救,同时顺便回家探父母
  的安好。我听了师父的话,遂连忙动身下山, 一路上来,杀了 许多为非作歹的奴才,人家都呼我为小侠万人敌。爸爸你想, 孩子不是很光荣的吗?”
   保官絮絮地向德臣告诉到这里,转着乌圆的小眸珠,颊上小 酒窝儿一掀,忍不住自个儿笑起来了。德臣听了,方知儿子年纪 虽小,却有万夫不当之勇,故而有“万人敌”的雄号了。心中真 有说不出的喜欢,但忽然又想到了周美臣有难在身的一句话,他 忍不住暗自吃惊,急急地问道:
  “保官,你干娘怎么知道你叔父有难在身呢?”
  保官道:
  “可不是?孩子心中也正奇怪着,而且她也没有告诉我叔父 究竟在什么地方,那叫我又打哪儿去救叔父好呢?爸爸,你可知 道叔父在什么地方吗?”
  德臣听保官这么地说,知道他干娘有先见之明,遂忙说道:
  “你叔父也在这儿呀!孩子,我从头至尾告诉你一遍吧!你 叔父连婶娘也娶了哩!”德臣说着,遂把自己收账来此,并把叔 父经过事实向保官告诉了一遍。
  保官听了,点了点头,说道:
  “这事情容易明白,爸爸现在且先回高生客栈去休息一会儿, 待孩儿把叔父去找回来是了。”
  德臣听他说得这么容易,遂望着他小脸儿,说道:
  “你又不知道叔父在哪儿,你预备上什么地方去把叔父找回 来呢?”
  保官道:
  “叔父不是到同生当铺里去赎取白玉杯的吗?那我不是可以 到同生当里去问底细的吗?”
  德臣道:
   “你不见当铺已打了烊?若敲门进去询问,人家恐怕会不高 兴的吧?”
  保官笑道:
  “哪里就用得到敲门进去?爸爸放心回店,儿子去了。”话还 没有说完,保官的身子早已不在眼前的了。
  德臣见儿子有此神出鬼没的本领, 一时又欢喜又惊叹,遂也 慢步地回到高生栈里去了。
  且说小侠万人敌周保官用隐身之术,走进了同生当铺,只见 店堂内没有灯火,他用那双夜光眼望去,还睡了几个伙计。保官 意欲喊醒一个问仔细,但转念一想,且到房间中去瞧一遍再作道 理,于是一间一间地找去,不觉到了一间小小的卧房。里面亮着 一盏豆火似的油灯,把室中映出苍黄的颜色,靠窗旁有一张板 床,铺子上躺着一个五十左右的男子,头上包扎了一方白包,还 不住地呻吟着。保官心中暗想: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呀?就在这个 当儿,听那男子又恨恨地骂道:
  “断命这王八小羔子,想不到竟有这一份儿气力,把咱跌得 头破血流,真正可杀之至。现在他找我的庄主爷去,那也是他活 该倒霉,死期到了。我庄主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凭你这小子 一些本领,恐怕也是以卵击石的了。报了我这一跌之仇,那是多 么地叫我感到痛快!”
  保官听他自言自语这么地说,知道事情有了蹊跷,遂走到他 的床边,在他颊上轻轻地打了一下。诸位当然明白那男子就是张 大德的了,当时大德被打,倒吃了一惊,因为他是近视眼,把眼 镜脱掉,就会见不到东西的。他还以为有人跟他开玩笑,遂恨恨地骂道:
  “哪一个短命鬼还要来寻你晚爷的开心?你晚爷头痛得厉 害呢!”
  保官原是个孩子, 一听他占自己的便宜,心中这就大怒,撩 起手来,狠命地在他嘴上打了一下巴掌,痛得张朝奉像杀猪般地 叫起来,叫道:“我的娘呀!痛死我了。”他伸手在嘴上一抿,两 颗门牙早已落在手心,而且是鲜血直喷,好像吐起胭脂水的模 样。这时,又听保官骂道:
  “该死的东西,胆敢占小爷的便宜,你真不要性命的了!”
  张朝奉听他打了自己,还骂自己,暗想:这到底是哪一个伙 计,今晚莫非是发了疯吗,竟有如此大胆起来!那还了得?遂连 忙坐起身子,在桌上把眼镜取来戴。谁知向室中四周细细一打 量,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一时好不惊讶,不免吓得目瞪口 呆。就在这个当儿,张朝奉的身子感觉到有人把自己重重地一 推,一个跟斗就直翻下床来,同时又听人喝道:
  “妈的东西,你还敢做小爷的晚爹吗?”
  张朝奉听是个孩子的口音,他这时的魂灵完全飞出身躯去 了,扑地在地上跪倒,凭空乱叩头不已,苦苦哀求道:
  “我的好小爷,狗蛋再也不敢占小爷的便宜了,请小爷千万 饶了狗蛋的狗命吧!”
  保官见他这一副丑态,又听他一连串的狗蛋狗命,倒忍不住 又觉得好笑,遂喝道:
  “那么小爷到底是你的谁呀?”
  张朝奉忙道:
   “是狗蛋的老祖宗,请老祖宗千万施恩饶命。”
  保官见他满脸是血,神情颇惨,一时也不忍再打他,遂 问道:
  “饶命可以,但小爷问你一句话,你得从实告诉。”
  张朝奉连声地道:
  “狗蛋知道的没有不告诉小爷的。”
  保官道:
  “刚才你自言自语地到底在骂哪个?先照实告诉。”
  张朝奉暗想:原来我骂那个少年的话他也听见的,不过他到 底是鬼是人,是神是妖?为何不见影子,只听话声?那不是叫人 感到奇怪吗?不料正在沉思,突然又听喝道:
  “狗蛋,干吗装哑巴不作声?你可是要死吗?”
  吓得张朝奉哭出来叫道:
  “不!不!我的爷,你别发怒,我告诉爷是了。黄昏的时候, 有个少年来赎取货物,不料他蛮不讲理,打得狗蛋头破血流,所 以狗蛋心中一个人在发恨哩!”
  保官听了这话,灵机一动,遂忙问道:
  “那少年来赎取可不是一只白玉杯吗?”
  张朝奉奇怪得呆若木鸡,良久,方说道:
  “小爷怎么知道的?狗蛋实在不敢说谎。”
  保官冷笑道:
  “他无缘无故凭什么要打你?是不是你欲赖他的白玉杯?你 快从实告诉,不然,莫怪小爷无情,将你一剑杀死!”
  张朝奉急道:
   “小爷别杀,这不怪狗蛋的事,实在是狗蛋的东家爱上了这 只白玉杯的。”
  保官道:
  “你东家姓甚名谁,干什么营生的?”
  张朝奉道:
  “叫作花得雨,他是这儿的庄主爷,家中很有钱,平日不干 什么营生的。”
  保官又问道:
  “那么来赎当这个少年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
  张朝奉道:
  “他到花大爷府上讨取白玉杯去了。花大爷的家离此不远, 就在龙门街旁的一个花园里,小爷不信,可以亲自去问的。”
  保官听了,暗想:花得雨既是个庄主,必定是个无恶不作的 坏蛋,咱叔父一定陷落在他家无疑了。于是向张朝奉说道:
  “小爷老实地告诉你,小爷乃是上界二郎神是也。你等作恶 多端,图赖人家的白玉杯,本当把你一剑杀死,如今小爷抱好生 之德,饶你狗命,以后希望你不要作恶才是,小爷去也。”
  张朝奉听了这话, 一时信以为真,趴在地上,叩头不已,连 说“谢谢神爷的恩典,从此狗蛋便改过做好人了”。
  不说张朝奉一个人在堂中活见鬼,再说周保官走出了同生当 铺,踏着月色,急急地赶到花得雨家中来了。到了龙门街,见旁 边果然有个很大的花园,于是轻轻地纵身跳上墙头,只见月光之 下,那里面倒是好一副美丽幽静的风景。亭台楼阁,点缀着清清 的水流,绿绿的树蓬,真仿佛一个神仙境界。保官暗想:这定是搜刮庄上民脂民膏的汗血钱集合而筑居的,别人家痛苦地过生 活,他逍遥快乐,自管享福。小爷今夜不见他也罢了,若见了这 个花得雨,必把此贼一剑结果,为民除害,同时出我心头一口怨 气。正在暗暗思忖,突然从夜风中吹来一阵喝彩的声音触送到他 的耳鼓来,保官好生奇怪,遂慢慢地跳下墙头,沿着树蓬,摸索 过去,方才见一个池塘的旁边,有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正在舞 剑,剑法实在不错,只有一团雪亮逼人的白光护住了她的全身, 两边站了十多个庄丁模样的男子拍手连连叫好。保官暗想:这女 孩子不知是哪个,想不到比我还年纪小,就有如此纯熟的剑法, 那当然是有名师教授的了。过了一会儿,那女孩子把剑收住,众 庄丁又喝了一回彩,一个庄丁却忙在那株柳树下大理石桌上拿过 一杯香茗送到那女孩子的面前,笑道:
  “小姐,你真舞得好剑,快喝一口茶,息息力再玩儿吧!”
  女孩子听了,点头含笑,不料这时却有一个丫鬟似的少女匆 匆地走来,呼道:
  “小姐,时候不早,奶奶叫你回房去了。”
  那女孩子于是便跟着丫鬟进内,众庄丁也就各自地散去了。 保官望着那女孩子远去了的身影,暗想:这一定是花得雨的女儿  了,我且跟她们进房,瞧个仔细,再作道理。想定主意,遂又用  隐身术追随其后, 一同步进上房。里面暖和和的,且有一阵细  香,只见房中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生得容貌娟秀,态度  稳重,见了那女孩子,便含笑说道:
  “小玉,这几天已是秋的季节了,夜里外面有露水的,你这 么娇弱的身子,万一受了寒,不是容易会生病的吗?”
   小玉奔到她母亲怀里,笑道:
  “妈,我在舞剑游玩,玩儿得一身大汗哩!怎么会受寒 的嘛!”
  保官见她们母女亲热,自己也不免想到了娘,离开母亲差不 多有两年多的日子了,我想母亲是一定很想念我的。明儿我到了 家,准也可以倒在母亲怀中亲热的。他心中既这么地想,自然十 分地羡慕。就在这个时候,听那丫鬟叫道:
  “大爷回房了。”
  保官回头望去,只见暖帐掀处,步入一个男子,满面春风, 好像很得意的样子。保官知道此人定是花得雨了,遂把脚向他跟 前一伸,花得雨没有理会,脚一绊,身子就直扑到地下去了。这 一来,急坏了房中的大奶奶和丫鬟碧秋,连忙赶着来扶,大奶奶 还没有到他身旁,花得雨早已跃身跳起,大奶奶还抱怨他道:
  “大爷喝了多少酒?怎么醉得这一份样儿的了?”
  花得雨且不回答,却低头瞧地上,连喊奇怪奇怪,说道:
  “明明有什么东西绊了我一跤,怎么地上却没有一物呢?”
  大奶奶听了,还以为他在说醉话,不禁抿嘴儿好笑道:
  “我瞧你酒喝得脚都发软了,不是你自己绊了脚,难道还有 谁来推倒你不成?”
  花得雨抬头望了她一眼,这才笑道:
  “奶奶,你如何只把我当作喝醉了酒呢?其实我没有喝。”
  大奶奶芳容听了,奇怪道:
  "刚才有个少年来瞧你,我问墨童,他告诉我说大爷在书房 里伴他喝酒,你怎说没有喝?”
   花得雨走到椅子旁坐下,笑了一笑,却没有作答。芳容 急道:
  “为什么不回答我?那少年姓什么叫什么的?他来找你到底 有些什么事情呢?”
  花得雨道:
  “你问他做什么?这小子自来送死,还有什么说的?”
  保官听了这话,心中倒是大吃了一惊,只听芳容急道:
  “大爷,你到底为什么要伤人性命了呢?那少年和你难道有 什么冤仇吗?”
  花得雨忙着道:
  “奶奶为什么老爱管我的闲事?我做的事情是绝没错的。” 芳容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是你的妻子,丈夫的事情,做妻子的也应该过问。 一个  人总要向光明的道路上走,不要向黑暗的死亡地方走。你这样的  好杀,将来会得到报应的。我为你的前途计,所以不得不忠言相  告,这是因为我和你是体肤相关的夫妇,比不得旁人,都吃你的  豆腐,劝你造反,劝你做皇帝,老实说,这还不是他们故意地作  恶玩弄你吗?古人云:亲贤人远小人。如今你偏听信小人的话, 这恐怕会自取其祸的。况且你如今还没有一个儿子,若不干些良  善的事情,纵然是讨了一百个美妾,也是不中用的。大爷,你若  听你我的话,快把那少年去放了。否则,我落发为尼, 一切都不  管你的闲事了。”
  保官听了,不禁暗暗地赞叹,好个贤德的女子。这时,小玉 也插嘴劝道:
   “爸爸,妈的话全是金玉良言,你千万要听从才好。我听墨 童说,那少年是讨取白玉杯来的,爸既不还他,还要把药酒迷醉 他,这不是也太残忍了吗?”
  花得雨被她们母女说得无话可答,默不作声,良久方道:
  “你们既这么说,我明天放他是了。今夜已经打入水牢,就 给他去受用一夜也不要紧的。”
  保官知叔父没有被害,这才落下一块大石,本欲先将花得雨 结果,姑念她们母女之情,所以不忍下手,他回身出房,找人去 问水牢的所在了。到了花园里,保官静悄悄地站了一会儿,忽然 听笃笃地有敲更的声音自西南而来,遂定睛望去,见有两个更夫 且谈且行,说道:
  “今天这个少年真也该是倒霉,你想,我家大爷和你素不相 识,就待你这样客气,而且白玉杯也没有立刻还你,他心中还不 是存了别的作用吗?笨到像我这么的人也知道不是好意,还算他 是跑江湖的人呢!”
  一个说道:
  “你也说得好风凉话,人家也是直心人,他见大爷说得诚恳, 待得真挚,自然是不疑有他的了。”
  一个笑道:
  “这就叫作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外面结交陌生朋友,可实在 要小心呢!”
  保官听他们谈得起劲,遂在树丛里用轻功之法,将他们身子 一直吸收到树林里来,只听他们还齐声地说道:
  “哎呀!好大的风呀!怎么我们身子就飞起来了呢?”
   保官立刻现了身子,向他们喝道:
  “什么风呀、雨呀!好大胆的狗蛋,快快把那个少年关在哪 里从实告诉,不然,你们休想活命!”说着,轻轻地在他们腿弯 里一扫。
  两个更夫扑的一声,身子早已跪到地上去了。在起初他们见 是个小孩子,还有些不怕,及至自己跪到地上,方知小孩儿是个 大侠,十分厉害,慌忙叩头求饶道:
  “小爷饶命,狗蛋告诉你是了,那个少年被我家大爷是关在 水牢里呢!”
  保官又喝道:
  “水牢在哪里?快快说与小爷知道。”
  更夫道:
  “离此不远,看见红色墙头,就可以转入右手的假山旁边, 那边有一条隧道,门口守着两个庄丁,里面就是水牢的了。”
  保官听他告诉得很是明白,量来不会欺骗自己的,于是伸手 把他们一指,笑道:
  “谢谢你的告诉,但是很对不起,请你们在这儿多跪一个时 辰吧!”
  原来,小侠欲使他们不泄露消息,用点穴之法,把他们像泥  塑木雕似的呆住了。他依照更夫的告诉,走到水牢的门口,见果  然有两个庄丁守在那儿。小侠也不必麻烦,就隐了身子,走进水  牢里去。里面是一条隧道,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小侠生有 那双透明的夜光眼,在越黑暗之中,相反地他却瞧得越是清楚, 所以他一些也不用摸索,就大踏步地走进里面。走进隧道之后,方才有一线光线,见前面已拦了一道铁栅子。小侠定眼望去,果  然见叔父被绑在一根铁柱的旁边,垂了头,好像很颓丧的样子, 于是他闪入里面,低低唤了两声叔父。谁知却没有听他答应,走  上去一瞧,推了推他的身子,竟动也不动地站着, 一时心中好不  吃惊。低头瞧地上却有一堆紫红的鲜血,方知叔父是酒后被上了 蒙汗药,如今被隔壁铁栅子外的毒蛇气息相喷,所以动了肝火, 吐出血来。于是拔出宝剑,将绳索斩断,负了周美臣,鬼不知神  不觉地离开了花家庄,直回到高生客栈去了。只见小侠的父亲德  臣兀是守在门口,举首四望,好像很焦急的样子。小侠于是低低  叫声爸爸,德臣见儿子负了美臣回来,心中又喜又急,忙着  问道:
  “孩子,你叔父怎么的了?”
  小侠道:
  “也不知怎么了,他竟吐了血,咱们且回到室中再作道理。”
  德臣点头,在前面引路,小侠却又隐了身子,跟进房中,方 才又现出身子来。丽鹃躺在床上,见美臣已回,心里一乐,也忘 记了自己是有病的人了,遂从床上坐起,但见美臣这个模样,芳 心又暗自吃惊,急问如何了。小侠明白此女子定是婶娘,便先请 了安,然后把美臣放到另一张床上,向德臣叫道:
  “爸爸,你快拿一杯开水来吧!”
  德臣听了,慌忙倒开水交给保官。这时,丽鹃也顾不得有病 在身,遂披衣起床,走到美臣床边来瞧望。只见保官给他灌了茶 后,却依然没有醒转,而且还闭了双眼,脸色惨白,这就急道:
  “保官,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呀?”
   保官方才把美臣被骗经过向两人诉说了一遍。丽鹃也是个内 家,听了这话,哟了一声,不免急出一身大汗,急道:
  “这是中了毒蛇的毒哩!那可怎么办?”
  德臣更是急得没了主意,搓着手,在室中团团地打圈子,连 叫如何是好。忽然他说道:
  “有了,有了,我的朋友宋明仁颇精医理,此刻我立刻把他 去请来了吧!”
  丽鹃摇了摇头,很伤心地垂下眼泪来,说道:
  “这不是普通的病,恐怕宋先生医理虽精,也是不中用 的吧!”
  德臣顿足叹道:
  “那么这便如何是好?可恨花得雨如此可恶,真是杀不可 赦的。”
  小侠见爸爸顿足,婶娘垂泪,心中也很难受,遂安慰他 们 道 :
  “爸爸和婶娘不要忧煎,好在受毒的时间尚少,不至于有性 命的危险。只可惜下山时不曾带得一些起死回生丹,否则,这一 些小伤,算得了什么?现在要么待孩子立刻赶回武当山去,向干 娘去取讨回生丹来救治叔父吧!”
  德臣道 :
  “武当山离此是多么远的路途,你何日方可以回来呢?”
  小侠笑道 :
  “至多两个时辰,这岂可以多耽搁吗?我想在二十四个时辰 之内,叔父生命绝无危险的。孩子去了。”小侠说毕,正欲隐身而去。
  不料却被一个人拉住,说道:
  “你不用去了,我是来救你叔父的。”
  小侠回眸去望,想不到室中已多了一个姑娘。未知这位姑娘 究系何人,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七回 怜才起爱心  侠女情深冒雨救君危
  
  诸位,你道这位姑娘何人?原来就是单玉凤哩!玉凤因怜美 臣是个少年英雄,不忍他被花得雨活活地害死,所以决心把他救 出,而自己也预备离开花家庄了。不料她到了水牢之后,却早已  不见美臣的影子,只有地上吐有一堆鲜血。当初还以为美臣被毒 蛇吞吃,后来见地上散着无数断的绳索,那分明是被刀割断的, 那么这一定是被人救出去的吧!但这人的本领实在很不小了,不 过这地上的血水又打哪儿来的呢?玉凤凝眸沉思了一会儿,忽然 若有理会,哦了一声,说道:
  “是了,他醉后被毒蛇气息所侵, 一定动了内伤,所以吐起 血来,但这是多么的危险,万一没有还魂丹给他吞服的话,他势 必没有性命的了。那可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芳心自不免暗暗焦急,她隐身走出了水牢,只见 外面天空中已没有了月色,原来被几朵黑云遮蔽了。玉凤回到卧 房,素琴见小姐双眉紧锁,遂吃了一惊,悄声地问道:
  “小姐,怎么啦?周爷难道已被害了吗?”
   玉凤道:
  “没有被害,但已经不在水牢,想来是被人救去的了。”
  素琴奇怪道:
  “哪有这么的快呢?”
  玉凤道:
  “不过地上染有一堆血水,我想他是中了蛇毒,虽然被救, 但也是不中用的了,所以我在感到可惜。”
  素琴情不自禁地说道:
  “小姐不是有着还魂丹吗?婢子想只有小姐救他一救的了。” 玉凤道:
  “你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呢?”
  素琴道:
  “小姐没有知道他是住在什么地方的吗?”
  这一句话把玉凤提醒了,暗想:不错,刚才吃酒的时候,美 臣是曾经叫花师兄到他住的高生客栈内去关照他的夫人,那么我 到高生客栈内去找他,也许可以找得到的。想定主意,便点了点 头,叫素琴把还魂丹取出,藏在身旁,说道:
  “我去去立刻就来,假使师兄着人来找我,你只说姑娘已经 安息,有事明天姑娘会来瞧大爷的好了。”
  素琴点头答应,玉凤遂移步出房。不料这时天空中已落着纷 纷的细雨,玉凤这就迟疑了一会儿。素琴从后面跟出,说道:
  “姑娘干吗不走?”
  玉凤回眸道:
  “你不见天已在落雨了,我想不高兴去了。”
   素琴劝她道:
  “这是什么话?姑娘假使存心欲救人性命的话,落雨算得了 什么?就是落铁吧,也得去呢!”
  玉凤被她这么地一说,心中暗想:不错, 一个人做事情总不 能三心二意的,既然存心去了,怎么又不去了呢?于是含笑点 头,遂说声“我就去吧”!她便隐身走了。
  且说玉凤冒雨前来高生客栈,那时客栈门已闭,玉凤也不敲 门,就隐身而进。事有凑巧,她第一找到的房间正是美臣的一 间,只见室中站着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孩子,望着床上的美臣发 急。芳心暗想:莫非美臣就是这个孩子所救回的吗?这时,又听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那孩子便匆匆要走了,玉凤到此,再也忍熬 不住,遂把身子现出,伸手把小侠拉住,说出了这一句话。当时 小侠回眸一见了玉凤,心头也是呆了一呆,暗想:这姑娘倒也有 这么好的本领吗?遂忙说道:
  “请教姑娘贵姓大名?如何知我叔父有难,前来相救?”
  玉凤听了,也方才明白那孩子是周美臣的侄儿,于是说道:
  “姑娘姓单名玉凤,咱们且不要先说那些空话,且救了你叔 父性命要紧。”
  说着,遂在袋内取出还魂仙丹,开了瓶盖子,拿两粒塞到美 臣的口中,回头向小侠道:
  “拿开水来吧!”
  小侠答应,不敢怠慢,遂取过桌上的开水,交给玉凤。玉凤  因美臣牙关已紧,开水无从给他喝下,正在焦急,忽然瞥见旁边  站着丽鹃,粉颊上尚沾有丝丝泪痕,暗想:这定是他的妻子了,于是对她说道:
  “请你把开水给他灌一灌吧!”
  丽鹃知道人家一个姑娘,当然不好意思去灌他,遂点头把茶  杯接过,喝了一口,就对美臣嘴直灌了下去。约莫顿饭时候,美  臣腹中一阵雷响,忽然哇的一声,吐出许多清水来,接着脸色转  红,眼睛也睁开来了。他见室中这几个人,心中奇怪得了不得, 一面翻身跳下床来, 一面问道:
  “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呀?”
  德臣见弟弟醒来,好不欢喜,遂含笑告诉道:
  “二弟,你的性命全仗这位姑娘相救,快快谢了救命之 恩吧!”
  美臣向玉凤望了一会儿,这就哟了一声,说道:
  “你 …… ·你……不是单玉凤姑娘吗?哦 …… ”
  他似乎理会过来了,立刻向玉凤倒身下拜,谢道:
  “若非单姑娘相救,咱一定遭了花贼之毒计哩!”
  玉凤因他夫人在旁,不好意思把他扶起,遂让过 一 旁, 说道:
  “周爷快快起来,不要客气。你的性命不是我救的,乃是你 侄儿所救的呢!”
  这时,保官走上前来,早把美臣扶起,叫道:
  “叔父在上,侄儿还不曾向你请安哩!”
  美臣听了玉凤的话,又见了保官,益发奇怪, 一面站起, 一 面拉了他的手,问道:
  “你是几时下山的?又如何会在这儿的?”
   保官遂把同生当门口遇见爸爸,并相救经过情形向他告诉了 一遍,又道:
  “我们正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这位单姑娘就来救叔父了,想 不到和叔父是早已认识的。”
  美臣听了,方才恍然,又向玉凤鞠了一躬,说道:
  “单姑娘如此热心相救,此恩此德真是没齿不忘矣!”说毕, 又向丽鹃、德臣两人介绍。
  丽鹃听玉凤是花得雨的师妹,心中就有了奇怪的感觉,暗 想:既然他们是一家人,怎么她倒反来救美臣呢?可见这其中是 有意思的了。因为玉凤生得国色天香,姿容绝丽,讨人喜欢,两 美相值,也不免惺惺相惜,何况她又是我丈夫的恩人?于是拉了 她的手,坐在一旁,十分亲热。美臣道:
  “花得雨如此可恶,实在令人痛恨,咱与他无冤无仇,不料 他竟欲伤咱性命。此仇不报,怎消咱心头之恨?况且白玉杯又未 见还,这场战斗是再也难免的了。”
  玉凤听了,忙道:
  “周爷,并非咱来劝阻你不要前去报仇,无奈师兄此人的本 领也很了得,且家中还有两个教师,周爷轻身而入,难免受他之 亏的。我的意思,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可以把白玉杯盗来与你, 而且我也不愿再留恋这个花家庄,因为师兄行为日非,将来必无 结果的。”
  小侠在旁听了,笑道:
  “这又何必如此?杀鸡何用牛刀?叔父伤才痊愈,不宜妄动, 应该静静地休息几天,待侄儿前去问他取还白玉杯,他若依理交还,侄儿也不和他计较,有道是冤仇宜解不宜结,咱们就算了 结。假使他蛮不讲理,咱就和他较量较量,看他有通天的本领不 成?敢如此横行不法吗?”
  玉凤听他小小年纪,说得好大口气的话,便望了他 一 眼, 笑道:
  “哥儿的师尊何人?不知今年多大年纪了?”
  小侠道:
  “咱的干娘名叫潘莲贞,师尊是武当祖师智了师太。”
  玉凤点头笑道:
  "哥儿既然这么地说,那也好的。假使其中有什么变化,咱 出来给你们从中调解吧!我总不会使你吃亏的。”
  小侠对于“调解、吃亏”四个字虽然十分地不服气,不过人 家到底也是一番好意,因此默不作声。丽鹃却很感激地道:
  “单姑娘肯这么地照顾我们孩子,我们实在很感激你。不知 你青春多少,我倒很有意思跟你结一个姊妹,不知你心中也愿 意吗?”
  玉凤听了,扬着眉毛,嫣然笑道:
  “你太客气了,承蒙你这么地抬爱,咱还有一个不愿意的吗? 我是虚度十六了,不知你青春多少?”
  丽鹃拉了她手,心中好不欢喜,笑道:
  “我今年十七岁,那么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玉凤也很喜悦地笑道:
  “那么我也叫你一声姊姊了。姊姊这次上广东去,听周爷说 就是为了白玉杯的事情,不料姊姊在这儿就不舒服了吗?”
   丽鹃道 :
  “可不是?刚才被他受了伤心中一急,出了一身大汗,此刻 人倒反好得多了呢!”
  玉凤笑道:
  “那倒是好的,反而医愈了姊姊的病。”
  丽鹃便问玉凤是哪里人,府上爸妈都可健在。玉凤听了这 话,把笑容收起,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妹子原籍是广东,自小没有爸妈,给一个远房的堂叔抚养 成人,在七岁那一年,被白莲教主收作了徒儿,就此在山上一住 六年,下山回家去探望堂叔父,不料他已死了。如今我是孤零零 的一个人,只有一个丫鬟素琴和妹子非常知己。姊姊,你想,我 的身世可怜吗?”说到这里,眼皮一红,似欲盈盈泪下的样子。
  丽鹃听了,也很代她惋惜,遂亲热地抚摸着她的纤手,安慰 她 道 :
  “妹妹,过去的事你也不要伤心了,如今我们结了姊妹,彼 此也会热闹了呢!”
  玉凤听了这话,才破涕嫣然地笑了。因为时已不早,遂起身 告别。美臣这就说道:
  “单姑娘,再坐一会儿吧!外面雨下得大呢!”
  玉凤侧耳一听,果然雨声哗哗不绝,便搓手笑道:
  “这可怎么好?来的时候,雨还很小的呢!”
  丽鹃道 :
  “假使没什么问题的话,妹子就在这儿和我宿一夜去也不 要紧。”
   玉凤道:
  “这怕不甚便吧!我那丫鬟素琴就先要急死啦!以为我这人 是哪儿去了?”
  德臣插嘴也道:
  “那么再坐一会儿,说不定雨就停止了。”
  玉凤听了,也只好坐下,又和丽鹃谈说了一会儿。直到二更 时分,那雨还没有停止,玉凤想到: 一个是受伤才愈的, 一个是 病还未大好的,自己若再不走,岂不是耽误了他们休息的时间 吗?于是站起,无论如何地要走了。丽鹃道:
  “雨还不曾停止,回头受了凉,那可叫我们心中如何对得 住你?”
  玉凤道:
  “不会的,好在这儿离师兄家也不多远, 一会儿就到了。”
  美臣见她执意要去,遂想出一个办法来,伸手取过自己那件 紫色缎大氅,递过去说道:
  “单姑娘既然一定要去,那么就把我这件大氅盖在头上作为 雨伞吧!”
  玉凤见他这样多情,心中暗暗地感激,不过在他夫人的面 前,一个女孩儿家拿了人家丈夫的衣服回去,这到底是太不好意 思一些了,所以摇了摇头,微笑道:
  “不用吧!好好的衣服被雨淋坏了,岂非可惜?”
  美臣听了,很急地说道:
  “单姑娘,你这话错了,你爱惜这一件衣服,难道你不爱惜 你自己的身子吗?万一淋雨后患了病,这可怎么的好?一件衣服算得了什么?”
  玉凤听了美臣这几句话, 一颗芳心愈加地感动,秋波脉脉含 情地凝望了他一眼,依然含笑不答。丽鹃知道她怕难为情,遂在 美臣手中接过那袭大氅,亲自披到她的身上去,笑道:
  “妹妹,你姊夫既然这么地说,你还客气做什么?反正明儿 天晴了,不是可以送来还给他的吗?”
  玉凤见丽鹃这个模样,也就不再推辞了,于是匆匆地向他们 作别,就隐身走了。德臣见在一刹那间就不见了玉凤的影子,这 就说道:
  “单姑娘既然也会隐身术的,怎么还会怕雨淋湿她的身 子吗?”
  美臣笑道:
  “所谓隐身术,就是遮眼法,其实她的身子并不曾真正地隐  去,无非使旁人瞧不到她的身子罢了。假使她不防备被人斫了一  刀,她也依然要死的。你想,雨落下来,她又如何地能躲避呢?”
  德臣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因为时已不早,他和小侠便另外 去开了一个房间睡觉。当夜,父子两人睡在床上,少不得自有一 番闲话。美臣待哥哥、侄子走后,遂伸手关上了门,向丽鹃含笑 问道:
  “为了我的伤,累妹妹起床了这许多时候,不累乏吗?快快 躺下来休息了吧!”
  丽鹃笑道:
  “这也真是个怪事,我此刻病倒好得多了呢!”
  美臣道:
   “真的吗?妹妹,你给我手摸 一 摸。”说着,已走到她的 身旁。
  丽鹃伸过手来,把美臣手很温柔地握了握,秋波一转,嫣然 地笑道:
  “不是我已经没有热度了吗?”
  美臣点了点头,把她拉到床边,说道:
  “这真叫人欢喜,妹妹,愈是好了愈是要好好休养的,你快 睡了吧!”
  丽鹃道:
  “那么你也快快地休息去吧。”
  美臣笑道:
  “我就跟妹妹一块儿睡好吗?”
  丽鹃听他这么说,粉脸上立刻浮了一层娇艳的红晕,赧赧然 地一笑,却逗给他一个妩媚的白眼,于是夫妇两人也就熄灯睡到 被窝儿里去了。躺在被内, 一时也睡不着,丽鹃道:
  “单玉凤姑娘和花得雨是个师兄妹的关系,不料她反而来帮 助你,冒了大雨,来救你的性命,她对待你的情分,也可算是天 无其高、海无其深的了。哥哥,你说是不是?”
  美臣道:
  “这也是她做人的一些正义之感,因为照事实上说,花得雨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的呀!”
  丽鹃道:
  “但是对于单姑娘的一片深情,总不能忘却,我问你,你该 怎么地报答她呀?”
   美臣听她话中的意思,好像是包含了一些什么作用般的,遂 忙正经地道:
  “比方今夜我将大氅给她遮雨回去,这不也是报答了她吗?” 丽鹃笑道:
  “这一些小事情,难道就可以说是报答了人家救命的大恩了 吗?这也太不懂情义了。况且人家的淋雨,还不是为了救你性命 而来的吗?否则,人家在家中是早已安安定定地睡觉了。”
  美臣被她这么地一说, 一时倒弄得无话可答,不禁怔怔地愕 住了一会儿。丽鹃见他不答,因为灯火是熄着,自然瞧不到他脸 部是什么的表情,这就偎过粉脸去,向他含笑追问了 一 句, 说道:
  “干吗不回答我?”
  美臣鼻子里闻到 一 阵桂花油的香味,遂捧过她的粉脸, 笑道:
  “妹妹,你问得真也有趣的,那叫我又有什么办法去报答 她呢?”
  丽鹃笑道:
  “人家对待你的态度,不免有情,你也别装駿子,妹妹给你 撮合,就成全你一头好事可好?”
  美臣扑哧地一笑,暗想:这话不知是真是假,也许这妮子刁 猾,故意探听我的口气也说不定哩!丽鹃听他发笑,便又问道:
  “为什么好笑?难道我这意思,你心中不欢喜吗?”
  美臣道:
  “我笑的是怕你打碎了醋罐子哩!”
   丽鹃听了,啐了他一 口,嗔道: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以为我是个好妒的女子吗?”
  美臣忙抱住了她的娇躯,吻着她的粉脸,笑道:
  “谁说你是个好妒的女子?我也知道你是个贤德的女子,不 过我既有了妹妹这么一个美而贤的爱妻,我难道还有什么妄想的 吗?所以我对于妹妹这一份儿的美意,我心中除了感激之下,却 不敢接受。”
  丽鹃听他这么地说,也可见他是个爱情专一的少年,并不是 见一个爱一个贪得无厌的,于是躺在他的怀中,柔顺得像一头驯 服的绵羊,笑道:
  “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美臣正色道:
  “我在妹妹那儿,绝没有口是心非的。”
  丽鹃笑道:
  “既然你是真心的,那我一定要撮合成功这一头婚姻了。”
  美臣听了这话,倒不禁为之愕然,忙道:
  “妹妹,你这是什么话?”
  丽鹃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说道:
  “我脾气就是这个样子,你愈是虚伪地不要,我偏不给你办 这个事情,你若真心地不要,那我一定非给你干成了不可的。”
  美臣听了,好笑道:
  “妹妹的脾气果然古怪,不过你上了我的当,我实在是虚伪 地不要呀!那么妹妹总可以不给我干这个事情了。”
  丽鹃听他这么地说,芳心愈加敬爱他了,遂和他正经地道:
   “哥哥,你要明白,妹子也不是虚伪地问着你,因为玉凤姑 娘的身世,孤零得很可怜,而且生了这一副好模样儿,实在叫妹 子心里又觉得可爱,况且她又救了你的性命,我们应该也有所报 答她呀!”
  美臣听她说得十分地真挚,遂也说道:
  “话虽这么地说,不过人家既救了我的性命,我若再去看中 人家的人,这在自己良心上能说得过去吗?”
  丽鹃道:
  “那也不是这么说的,妹妹猜度单姑娘心中一定也很有爱上 你的意思,假使她没有意思的话,她会连夜地到水牢里去救你 吗?而且不见了你的人后,她又拿了还魂丹急急地赶来,恐怕你 是中了毒。照此看来,她对你的情分已经可说是到极顶的了。”
  美臣也觉玉凤对待自己很有情分,心中倒也不免一动,待了 一会儿后,方才笑道:
  “这也不过妹妹猜测而已,究竟如何,到底还是一个问题, 所以我总不敢有此妄想。”
  丽鹃笑道:
  “那么我们待往后再说吧!”
  于是夫妇两人也就各自入睡了。次日起来,德臣和小侠也过 来了,大家用过早餐,德臣见丽鹃已能起床,心中很是欢喜,便 说道:
  “宋明仁这人是挺热心的,他既然叫我们住到他的家里去, 我想二嫂也能起床了,此刻就一块儿去了好吗?”
  丽鹃道:
   “那可有些不好意思吧!陌陌生生地如何就可以住到人家府 上去呢?”
  不料正说时,店小二进来报告道:
  “外面有个姓宋的大爷要来找你们。”
  德臣一 听,慌忙迎了出去。果然就是宋明仁,这就和他握了 一 阵子手,笑道:
  “宋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怎么累你也来了?”
  宋明仁笑道:
  “咱们是知己,和兄弟一样,何必客气?昨天因为听你弟媳 有病在身,小弟略懂医理,故而前来探望探望。”说着话,两人 已到房内。
  美臣也早迎接,向他道谢, 一 面给他介绍丽鹃和保官两人, 一面让座敬茶。德臣道:
  “二嫂今天倒好一些了。”
  宋明仁道:
  “最好再给我诊一下子脉息,那么就知分晓了。”
  美臣便叫丽鹃坐到桌边,给明仁诊脉。丽鹃虽然已能起身, 但人总觉尚未大好,所以也管不得羞涩,就坐到桌旁去,给明仁 诊脉。明仁三指按在丽鹃的手腕上,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笑道:
  “嫂子哪里是患了病,实在是有了喜哩!”
  这句话说得丽鹃两颊绯红,但美臣和保官却十分欢喜,保官 笑道:
  “这么说来,我是有了弟弟哩!”
  德臣暗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遂也笑道:
   “不过这胎气很是古怪,为什么做娘的这样不舒服呢?”
  宋明仁道:
  “不是我说一句奉承的话,这孩子若生下来之后,真还是一 个了不得的人才呢!”
  美臣听了,好不欢喜,忙说道:
  “若果然应了先生的金口, 一 定把孩子给你做了干儿子 好吗?”
  宋明仁笑道:
  “只怕委屈了令郎吧!”
  美臣连说客气客气,明仁这时又道:
  “我想今天就请各位到舍间去玩儿几天,内子也很爱朋友, 嫂子去了,你们也有了道伴,大家都不寂寞了。”
  美臣见他情意真挚,遂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向账房结清账  目,和宋明仁一同到悦来糖食店里去了。昨夜大雨,今天却太阳  很好,因为悦来糖食店离高生客栈不远,所以大家遂步行而去。 到了宋明仁的家里,里面房子很大,有庭院、有书房、有套房, 布置得很清洁美观,明仁立刻命他妻子王秀英出来和众人相见。 丽鹃见秀英年纪二十六七,生得风流妩媚,妖艳动人,心中暗  想:明仁年近四十,想不到竟有这么美丽的一个夫人。当时两人 十分亲热,握手互称姊妹。秀英秋波向美臣等瞟了一眼,含笑说 声“周爷请坐一会儿”,她便和丽鹃携手到上房里去了。这儿明 仁款待美臣兄弟两人,并且说道:
  “你们兄弟俩和保官贤侄就睡到东书房好了,我睡西书房, 这样是很好的。”
   美臣道:
  “只是麻烦了老兄,叫小弟等心中不安。”
  明仁笑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况咱与令兄原有深厚的交情,所以 你且不要客气。”
  这时,保官向美臣说道:
  “叔父,时也不早,侄儿此刻想到花得雨家中去了,你瞧怎 么样?”
  美臣还不及回答,明仁就急问道:
  “贤侄到花得雨家中做什么去?此贼在庄上无恶不作,乃是  著名的恶棍,你如何去同此辈结交朋友?恐怕往后受害匪浅也。”
  小侠笑道:
  “侄儿哪里和他交朋友去?原是跟他算账去的呀!”
  明仁听了,益发不胜奇怪,急问道:
  “你和他有什么银钱往来吗?算什么账呢?”
  这两句话说得三人都忍不住笑了,美臣于是把花得雨强占白 玉杯的事向他告诉了一遍。明仁这才恍然大悟,望了保官一眼, 说道:
  “花得雨的武艺不弱,贤侄小小的年纪,恐怕不是他的对 手吧!”
  小侠冷笑了一声,笑道:
  “谅一个花得雨,何足道哉?小侄若不去讨还白玉杯,誓不 为人。”说罢,叫声“爸爸、伯伯、叔叔,小侄去了”!他的人早 已不见影子了。
   明仁见他有此本领,暗暗惊叹。美臣道:
  “保官恃骄而去,恐怕有失,我当追随其后,以便照应。”
  德臣点头说道:
  “贤弟言之有理,愚兄颇为同意。”
  美臣于是向明仁告别,也借土遁而去。且说保官到了花得雨 的家中,这回他正大光明地敲门进内,说要见你家大爷。门役见 他是个小孩子,遂故意刁难不理睬,说:
  “大爷没有空,你明天来吧!”
  小侠见他刁恶得可恨,遂又隐身而进,门役因突然不见了小 侠的人,奇怪得叫起来了,说道:
  “咦,咦,他的人到哪儿去了?”
  小侠飞起一脚,直踢向他的肛门上去。门役哎哟一声,在地 上早已翻了一个跟斗,小侠犹怒骂道:
  “你这王八狗蛋,仗谁的威风,敢如此大胆?真是可杀 之至!”
  门役跌在地上,却是爬不起来,还没命地大喊有鬼。众庄丁 见门役这个模样,又听他大喊有鬼, 一时还以为真的有鬼,大家 都吓得四散乱逃。齐巧花得雨因水牢中不见了美臣,闷闷不乐地 踱到院子来散步,见庄丁们脸色慌张地奔逃,忙问什么事。庄丁 们告诉门役遇了鬼,跌在地上,还在喊痛。花得雨如何会相信? 喝声胡说,他便走到门口来看究竟。果然见门役滚在地上,口中 兀是大喊老祖宗饶命。花得雨到此,也吃了一惊,忙道:
  “阿三,你滚在地上干什么?快站起来呀!”
  阿三哭着道:
   “老祖宗用脚踏住我,我不能爬起来呀!哎哟,他还打我, 我真痛死了。”
  花得雨瞧此情形,暗想:莫非他真遇到鬼了吗?遂忙又道:
  “那么他问你要些什么东西呢?”
  阿三还没有回答,小侠早已把身子现出,向花得雨施了一个 礼,笑道:
  “庄主爷,你可不要误会,我不是鬼,乃是人哩!因为尊管 家的欺侮我,所以是我戏弄他的。很是冒昧,还请原谅才好。”
  花得雨突然见了小侠的人,方才恍然,暗想:天下哪里有 鬼?原来是这孩子玩弄他的,遂忙说道:
  “阿三,你干吗得罪了小英雄呀?快起来谢罪吧!”
  门役方知小侠的厉害,遂只好叩头谢罪。花得雨一面向小侠 打量, 一面问道:
  “小英雄贵姓大名?不知到舍间来有什么贵干吗?”
  小侠笑道:
  “常言道,无事不到三宝殿,那当然是有一些小事的。”
  花得雨见他是个小孩子,又听他话中有因,知他来意不善, 遂也不陪他进内,点了点头,说道:
  “那么究竟有些什么小事,倒要请教请教。”
  小侠冷笑一声,说道:
  “大庄主,你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英雄,假使绿林中的好 汉,他们也要讲一些道理,现在咱先请教你,你既强占了白玉 杯,又把咱叔父害死,这是什么道理呀?”
  花得雨听了这话,方才明白周美臣的失踪,定是他侄儿救去无疑的了。想不到小小的年纪有这么的好本领, 一时倒也暗暗吃 惊,红了两颊,自思忖道:他既有胆量前来,当然很有些本领。 常言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那么咱何不先下手为强,把  他一记结果,岂非痛快?
  花得雨想定主意,遂把手一扬,只听哗啦啦一声响亮,打出 一个掌心雷来。不料小侠也是个很聪敏的人,他见花得雨呆若木 鸡似的愕住了一会儿,就明白他在转那狠毒的念头。所以在他手 扬起的时候,他也早已有了准备,把智了师太教他的霹雳手施用 出来,所以声音自然是格外地响了。在花得雨的心中,满以为这 一个掌心雷打出去,小侠必死无疑,谁知经过一阵响亮之后,定 睛向他一瞧,竟然是好好地站着不动,丝毫都不能伤他,心中这 就大吃了一惊。就在这个当儿,小侠便向他怒骂道:
  “好一个狼心狗肺的奴才,胆敢暗计伤人,如此行为,岂不 被天下英雄所笑吗?汝有多少能耐,尽管都搬出来吧!小爷倒要 领教领教你的辣手哩!”
  花得雨听了这话,羞得两颊绯红,说道:
  “好小子,你有本领,就和咱见个高低,若胜得过咱,咱就 立刻把白玉杯奉还,否则,只好算你是来送死的了。”
  小侠道:
  “也好,咱们就先比拳术怎样?”
  花得雨点头赞成,于是两人站定了门户。小侠道:
  “大庄主,请呀!”
  花得雨因为他这么的大方,遂也不好意思占先,说道:
  “咱是主,你是宾,该你先请的。”
   小侠道:
  “既这么地说,咱就不客气了。”说罢,便将双手一收,双拳 往两边一挪,左足向前踏进一步,双拳从两肋下发了出来,直向 花得雨的胸前打来。
  花得雨识得这个家数,名曰双龙搅海之势,遂也不慌不忙地 将双手往上一招,翻了下来,反分左右,隔开他的双拳,趁势飞 起一脚,向他腹部上踢来。小侠也知道他是个“直捣黄龙”的家 数,于是把身子就地一滚,伸开双手,直向花得雨的胯下探去, 这便是一个“海底捞月”的家数。在普通避过“直捣黄龙”的家 数,身子总是向上纵的,小侠因为身材矮小,所以他便反而向地 上滚去。这当然是出乎人家意料的事情,所以花得雨几乎被小侠 抓住了囊袋,急得只好仰天跌倒下去,成个“排山倒海”的姿 势。小侠这时兴起,遂抢步赶上,正欲施个“燕儿入巢”的姿势 去扼住他的喉管,说时迟,那时快,花得雨霍地从地上跳起,施 了一个“大鹏展翅”的家数,两手指直向小侠的眼睛戳来。小侠 方欲纵身跃起,突然花得雨哎哟了一声,他竟中了暗器,这回他 的身子真的仰天跌倒下去了。
  在两人交手的时候,早有庄丁们去报告大教师和二教师,所 以郝天雄和孟光达都站在花得雨身后观看情形,今见花大爷突然  失足,遂各拔宝剑,飞奔上来,向小侠直刺。不料这时,半空中  飞下来一个少年英雄,先把手中宝剑向郝天雄的剑锋一格,只听  哧的一声,那郝天雄的宝剑早已一折为二了。天雄手中断剑,不 由大吃一惊,在这一惊之间,那少年逼紧一剑,郝天雄的人头早 已滚到不知去向了。小侠回眸望去,原来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叔父周美臣,他手执童子剑,真是势若猛虎。因为叔父已经结果  一个,他也要发发利事,遂纵身一跃,施个“蛟龙入海”之势, 把他的头向孟光达的胸部撞去。光达猝不及防,大叫一声,手中 宝剑落下地去,身子跌倒,口中就喷水般地吐起血来,两眼一  眨,竟是一命呜呼了。
  周美臣因为心中痛恨花得雨,所以他既杀了大教师,赶步上 前,又欲把中了自己毒镖的花得雨一剑结果,不料这时就有一颗 小小的银弹丸向美臣手腕打来。美臣着打,把剑缩回。那时就听 有人叫道:
  “两位英雄,切勿伤我爸爸性命,有什么事情,只管向我妈 妈说是了。”
  美臣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年纪只有六七岁光 景,后面跟着一个二十七八的妇人,却是面目绝丽。小侠认得是 花得雨的妻子和女儿,因为昨夜听过她们曾劝告花得雨的,知道 她们很明大义,所以不再动手。这时,花大奶奶芳容已到两人面 前,向他们福了一个万福,说道:
  “二位英雄息怒,咱的外子得罪了你们, 一切都由咱向你们 赔罪。请二位到里面坐,外子既已受伤,你们就饶他一条性 命吧!”
  美臣道:
  “你们只要把白玉杯交还, 一切都没有事了,否则定不 轻饶 。 ”
  芳容道:
  “哦!莫非这位英雄就是昨日来索取白玉杯的爷吗?”
   美臣冷笑道:
  “你既已知晓,何必多问?要知道我若非侄儿相救,险遭汝 丈夫的毒手哩!”
  芳容到此,也方知两人是叔侄关系。昨天那少年失踪,原来 就是这小孩子相救的,想不到这孩子有此好本领,真令人万分地 羡慕,于是忙道:
  “外子所干行为,真是罪该万死。咱也曾经竭力规劝外子, 叫他速速放去英雄,不料昨夜英雄已被你侄儿所救了,那真是叫 人欢喜。现在我立刻把白玉杯交还英雄,请英雄别记前恨吧!”
  美臣听她说得委婉,遂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你肯归还白玉杯的话,我还记什么恨心?”
  芳容道:
  “如此请二位到里面坐。”说着,一面又吩咐庄丁把花大爷扶 到上房去,并叫庄丁把两个教师的尸身收拾葬了。
  这里请美臣、小侠到会客室坐下,庄丁献上茶。芳容道:
  “咱还不曾请教大爷贵姓大名,小哥儿也叫什么名字?”
  美臣遂告诉了,但心中却在暗想:单玉凤为什么今天不出来 接见?她昨天说得好好的,不是会给我们解围吗?那可不是奇 怪?芳容却道:
  “久闻周爷乃是一位有名的英雄,心中十分地敬慕,现在我 有一事相求,不知周爷能否答应我呢?”
  美臣听了这话,倒是暗暗奇怪,遂忙说道:
  “花大嫂子有何见教?若咱能够答应的,岂有不答应之理?” 芳容微微地一笑,说道:
   “小女年方六岁,生得尚称不俗,我见周爷这位令侄,真是 一个人才,我心中感到非常地可爱,鄙意欲把小女配与令郎,不 知周爷能曲纳否?”
  美臣听她这样说,那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遂向小玉望了一 眼,只见小玉年纪虽幼,也知羞涩,绯红了两颊,却是垂下了 头。便笑问道:
  “令爱叫什么芳名?”
  芳容道:
  “本名小香,后因拜单玉凤做干女儿后,就改名小玉了。” 说着,望了保官一眼,也笑问道:
  “令侄多少年纪了?”
  美臣暗想:原来小玉已拜玉凤做干娘了, 一时心中就有几分
  喜悦的意思,遂说道:
  “保官今年八岁,论年龄倒是一对,不过保官的父亲也在这 儿,需要问过他父亲,方才可以答应,因我也不能做主的。”
  芳容听了,也觉有理,遂点头说道:
  “不过总要周爷竭力成全才是。”说毕,便着人到姨奶奶房中 去询问,大爷把白玉杯是藏在哪一个的房中,快快把白玉杯送来 交给奶奶。
  不多一会儿,八姨奶拿了九龙白玉杯来了,芳容一面交还美 臣,一面又向八姨奶抱怨了一回。八姨奶说并不知道这只白玉杯 是大爷强占来的,芳容也只得罢了。这时,美臣复得了白玉杯, 心中十分欢喜,方欲起身告别,突然想到了花得雨肩头上的那支 毒镖,因为两家有对亲眷的希望,所以心中当然不忍,遂忙说道:
  “你家大爷是着了我的毒药镖,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不救治, 就会没有性命的。”
  芳容猛可听了这个话,顿时粉脸失色地哟了一声,叫道:
  “真的吗?那可怎么的好?否则,玉凤姑娘会医治的,如今 她又患了病,这……便如何是好呢?”
  美臣听她无意中说出玉凤患病的消息,心中也是一惊,暗 想:怪不得没见她出来,原来她是卧病在床哩!难道昨夜大雨中 回家,她果然着了寒气了吗?心中虽然很焦急,但表面上还要安 慰芳容,说道:
  “花大嫂子,你别着忙,我也会医愈他的,你且伴我到他房 内去吧!”
  芳容听了,心中这才落下一块大石,向他千恩万谢地谢个不 了,一面伴他们到上房。只见花得雨躺在床上,脸如死灰,口眼 紧闭,十分可怕。芳容瞧了悲酸,几乎要淌下泪来了。美臣走到 床边,把他肩头上的镖拔去,只见血水如注,已成紫色了,于是 在怀中取出伤药瓶,拿了一块棉花,把药涂到他伤口上去。大约 有了半个时辰之后,方见花得雨悠悠地醒转,他睁眼一瞧,见房 中有着周美臣和那一个小孩子在着,心里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 可,哎哟了一声,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芳容见丈夫醒来,又悲 又喜,又怨又恨,遂向他告诉着道:
  “这位周大爷不是昨天你要害他性命的那个吗?现在他以德 报怨,不记前恨,竟反而来救治你的性命,你自扪良心,可对得 住人家吗?唉!我希望你从此把脾气改过来了,那么才不枉周爷救你性命的一番热情哩!”
  这时,花得雨的良心也发现了,他觉得感动极了,因此管不 得肩头上有伤,他便从床上滚下地来,把周美臣的双膝紧紧地抱 住了。
  
  第八回 夜半闻啼声  逆伦爬灰破窗诛恶徒
  
  话说花得雨听了芳容的话,方知自己的性命是周美臣救治愈 的,因为自己为了白玉杯曾经要想害死过周美臣。如今他不记前 恨,反而来救治自己的性命, 一时天良发现,感动得滚下床来, 把美臣的双膝紧紧地抱住了,说道:
  “贤弟如此深情厚谊,真叫愚兄羞惭无地,叫我如何有脸再 好意思见你呢?”
  美臣听了,心中颇感痛快,连忙把他扶起,叫他依然在床上 躺下,说道:
  “花大哥,只要你想明白过来了,以后能够改过自新,走向 光明的道路也就是了。何必说这些话来?况且古来圣贤人也有错 处呢!不过,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这两句话你可要记得牢一 些呢!”
  花得雨听美臣这样劝告, 一时更感动得落下眼泪来了。芳 容道:
  “周爷金玉良言,希望你永记不忘,他日为国为民干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替祖上争一些光荣,这也未始不是周爷的大 力呢!”
  花得雨点头说道:
  “我当然立志改做好人,大丈夫处于世,当流芳百世,岂能 遗臭万年耶?”
  美臣听了大喜,猛可握了花得雨的手,笑道:
  “老哥悟矣!此固然是老哥之大幸,亦国家之大幸也。”
  花得雨回眸见保官在旁,遂问道:
  “这位小英雄想来定是令侄了,不知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少? 令侄虽然年在髫龄,然武艺超群,立志正大,他日终非池中物 耳!愚兄在无限惭愧之余,又觉无限地敬爱,不知老弟能详 告否?”
  芳容不及美臣回答,就笑道:
  “哥儿名叫保官,今年还只八岁,妾意欲把小玉配给哥儿为 室,周爷说要通知他父亲后,方可以决定呢!”
  花得雨忙道:
  “夫人之言,正合于意,虽然要问过他的父亲,但贤弟一定 也可以做一半的主意,若不嫌吾小女丑陋,恳请金诺了吧!”
  美臣听了,心中倒也活动起来,笑了一笑,遂向保官说道:
  “汝意如何?”
  保官在昨夜曾经偷窥小玉的舞剑,同时又听她劝谏过父亲, 知道小玉倒是一个贤明的女子,那么将来年龄长大,性情当然更  温柔了。至于容貌,幼年时尚且这样娇艳,若到青春之期,其美  可知矣!所以心中暗暗欢喜,不过到底有些难为情,红晕了两颊,因此垂了脸,默不作答。美臣见他不答,知是默许的意思, 遂笑道:
  “既然你也喜欢,那么速来叩见岳父母吧!至于你爸那儿, 我自当代为陈说吧!”
  小侠听了,于是向花得雨夫妇两人拜了四拜,口叫“岳父母 在上,小婿在这儿拜见了”。花得雨和芳容一见,慌忙扶起,心 中好不欢喜,连说贤婿请起,罢了罢了。不料小玉瞧此情形,却 悄悄地欲躲避到外面去了,被芳容一把拉住了,望着她苹果样红 的小脸儿,说道:
  “你到哪里去?快也拜见叔父吧!”
  小玉到此,也只好向美臣跪下叩头。美臣也伸手扶起,满面  堆笑地叫着免了。芳容又要小玉和保官相对行礼,小玉、保官听  了,都有羞涩之态。芳容又连连相催,小玉没有办法,只好含笑  弯了弯腰,保官也作了一个揖。两人四只小眼睛相对而望的时  候,大家绯红了娇靥,忍不住都微微地一笑。这一幕有趣的表  情,瞧到美臣和花得雨夫妇二人的眼里,这就益发大笑起来了。 美臣做梦也想不到两家结仇恨的人倒反而对起亲眷来,这真是意  料之外的事情,可见世事变化无常,令人捉摸不到的。正在暗中 感到好笑,芳容又问道:
  “周家叔叔,那么你们现在还住在客栈里吗?我想快快搬到 我家来住吧!这样既便利,又热闹,不是很好吗?”
  美臣道:
  “我们如今也不住在客栈里了,因为哥哥有个朋友名叫宋明 仁,他是这儿开设悦来糖食店的,所以叫我们已住到他的家中去了。”
  花得雨道:
  “那么在我家也可以玩儿几天,所以最好把你嫂夫人也请了 来,也好和我内子认识认识。”
  芳容点头笑道:
  “可不是?周二叔,你真的把嫂夫人去接了来吧!我们这儿 很热闹,还有一个玉凤姑娘哩!可惜她病着哩!”
  美臣听了这话,便也乘机说道:
  “这位单姑娘昨天也伴我一块儿喝酒的,好好地怎么就会病 起来了呢?”
  芳容道:
  “刚才我去瞧望过她,摸摸她的身子,也没有什么热度,但 她说身子是怪不舒服的。”
  美臣听了这话,暗暗地纳闷,自己又不可以说去望望她的, 所以他在眸珠一转之后,这就有了主意,当然是非丽鹃来看望她 不可的了,于是站起说道:
  “那么我此刻走了,明天伴内子前来拜望两位吧!”
  芳容道:
  “为什么要明天?二叔立刻去伴了来,午饭也在我这儿来用 好 了 。 ”
  美臣见她情意真挚,遂含笑答应。小侠于是也跟着要走,却 被芳容拉住了手,笑道:
  “你做什么去?如今你就是我儿子一样了,这里也就是你的  家,你和妹妹一块儿研究研究拳术、舞舞剑,这样不是很好吗?”
   小侠见她说得亲热已极,心中也感到她的慈爱可亲,望着美 臣微笑。美臣知其意,便笑道:
  “岳父母这么地疼爱你,你就别去了,在这儿住下了也好。” 小侠于是也就不作声了。花得雨道:
  “周贤弟,恕我有病在身,不能远送你了,那么你早些伴了 嫂夫人来吧!”
  美臣点头,遂和两人作别,自管回到悦来糖食店去了。德臣 见美臣一个人回来,心中倒是吃了一惊,急问小保官怎么了,美 臣笑道:
  “这事情说来哥哥也许会不相信的,保官竟做了花得雨的女 婿呢!”
  德臣哟了一声,叫道:
  “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弟弟,你快明白地告诉我吧!”
  美臣于是把花大奶奶如何贤德,如何要求,花得雨又如何地 悔过改做好人,如何地向自己赔罪等话都告诉了德臣,德臣听 了,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不知他又会诈骗吗?”
  美臣道:
  “这次是绝不会的了,哥哥只管放心,他们并且叫我们都住 到他家里去,花大嫂子一定要和鹃妹认识,所以我是来陪伴丽鹃 到他们家中去的。”
  德臣笑道:
  “这真是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那么弟弟瞧这个小玉的孩子, 还不错吗?”
   美臣笑道:
  “假使生得不美的话,弟弟如何肯作这个主意呢?”
  正说时,宋明仁也走了进来,美臣遂把经过的事情又向他告 诉了一遍。宋明仁笑道:
  “那倒也好,冤家变成亲家了,也许花得雨受了二哥的感化, 真会慢慢地改过做好人的。这也是一件痛快的事,使社会上少一  个作恶的而多一个有用的人,那还不是二哥的力量吗?听说花得  雨的妻子确实十分的贤德,其母如此,其女当亦可知了。所以, 这头婚姻,我料必定很是美满的,不过住在他家,住在我家原是  一样,二哥又何必急急地要把嫂夫人接到花家去住呢?”
  美臣笑道:
  “这也并不是我的意思,因为花大嫂子急于要和我内子见见 面,催我立刻就来伴了去。我见他们很是热诚,当然不好意思过 分地拒绝人家了,好在回头我又可以把内子伴回来的。”
  宋明仁笑道:
  “既已去了,他们还不会把你们留住吗?”
  美臣笑道:
  “假使内子留在那边,我总也回到宋先生家中来的。”
  于是美臣转了头把丽鹃从王秀英房中喊来,告诉她这一 回 事,并且又道:
  “玉凤姑娘患了病,妹妹不是也应该去望望她吗?”
  丽鹃点头说对,于是她又回到秀英房中去告别了。王秀英见 丽鹃进来,遂含笑问道:
  “妹妹,周爷叫你有什么事情?难道这些时候没瞧见你,他心里便记挂你了吗?”
  丽鹃听了这话,粉脸上盖了一层红晕,摇了摇头,遂以实情 相告。秀英听了,拉住了她手不放,笑道:
  “那怎么可以?妹妹在我家还不曾宿过一夜哩!”
  丽鹃也笑道:
  “反正我就回来的,无非去一趟罢了。”
  秀英秋波睃了她一眼,很怨恨似的说道:
  “那么妹妹早去早回,我等着你,知道吗?”
  丽鹃一笑答应,别了秀英,遂走出房来,和美臣一同到花得  雨家中去了。芳容一见丽鹃,真是非常的亲热,两人拉住了手, 坐在一旁,喁喁唧唧地谈个不了,大有相见恨晚之慨。不多一会  儿,仆妇摆了席,因为彼此已成至亲,所以也不用再避什么嫌疑  了。花得雨、周美臣坐在上首,丽鹃、芳容坐左首,保官、小玉  坐右首,六个人坐了一桌,开怀畅饮,十分快乐。饭毕,大家都  说去望凤姑娘,于是六个人都走到玉凤的房中来了。小玉掀开暖  幔,先步了进去,向素琴问道:
  “干娘好些了吗?他们都来瞧望干娘了。”
  素琴回眸来望,见花大爷、花大奶奶,还有两个不知是谁的 男女,后面又跟着一个孩子,大家都已走了进来,遂一面招呼, 一面让座, 一面又向床上的玉凤叫道:
  “单姑娘,大爷和大奶奶都来望你了。”
  玉凤听了,回眸向床外望了一眼,只见除了花得雨夫妇俩, 尚有周美臣夫妇两人, 一时芳心好不惊异,遂忙说道:
  “师兄和嫂子怎么全都来了?”
   花得雨笑道:
  “如今我们和周爷已成一家人了,师妹,我给你介绍,这位 是周爷的夫人徐丽鹃小姐,这位是周爷的侄儿保官,现在可变成 我们的乘龙快婿了呢!”说到这里,便哈哈地大笑起来,表示他 内心是这一份儿的得意和快乐。
  玉凤到此,方知两家已由仇家都变成亲家了,芳心也不免暗 暗欢喜,她把明眸望到丽鹃的身上,故意咦了一声,叫道:
  “你不是三年前的丽鹃姊姊吗?”
  丽鹃被她这么一来,起初倒是一怔,后来仔细一想,方知她 多少含有些作用的,这就立刻步到床边,很亲热地握了她纤手, 笑道:
  “是了,你定是三年前的玉凤妹妹了,原来你就是花爷的师 妹,这可叫人真意想不到的。妹妹患的是什么病?大夫可曾瞧过 了没有?”
  芳容见此情形,也好笑起来,笑道:
  “那真是有趣的事情,你们是早已认识的了,这倒很好,如 今凤姑是有了伴儿了。”
  玉凤笑道:
  “鹃姊能在这儿玩儿几天吗?”
  丽鹃道:
  “ 一则我们姊妹久别重逢,二则妹妹有病在身,那么我理应 和妹妹做伴几天的。”
  玉凤听了,十分地欢喜,她望着小玉,又得意地道:
  “小玉,你有这么一个好夫婿,你也真有福气呀!”
   小玉似乎害羞,嗯了一声,众人都又忍不住笑起来了。大家 坐了一会儿,美臣说道:
  “那么内子准定和凤姑娘做伴几天,保官也玩儿两天走,我 得回去了。”
  花得雨道:
  “那又何必呢?贤弟难道就不能和我做伴几天吗?”
  美臣笑道:
  “因为哥哥一个人在那边,弟弟少不得要伴他几天的。”
  花得雨道:
  “我不是说连你哥哥一块儿都住到我家来吗?”
  美臣道:
  “我原也有这个意思,无奈哥哥时常出外要收账的。所以诸 多不便,也就不必客气的了。”
  花得雨留他不住,也就罢了,于是美臣辞别众人,自回悦来  店去了。花得雨夫妇待美臣走后,也各自回房,只向保官叮嘱, 叫他和小玉随意地游玩,不用拘束,完全当作自己家里一样的。 保官和小玉这时熟悉得多,听爸妈这样说,便含笑答应,两人携  手到花园里游玩去了。这里房中只剩了玉凤、丽鹃、素琴三个  人,素琴重新又泡上了香茗,叫周奶奶喝茶,丽鹃望她一眼,虽  然是个丫鬟装束,却姿容秀娟,妩媚可爱。想起玉凤告诉她有个  知心丫头的话,遂含笑问道:
  “你就是素琴的了?”
  素琴点头说声是的,便含笑退出房外去了。丽鹃见房内没有 了外人,遂向玉凤悄声地问道:
   “妹妹,昨晚你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病起来了?莫非回家 淋了大雨,就受了寒气吗?”
  玉凤脸儿浮上了玫瑰的色彩,支吾了一会儿,说道:
  “也并没有受寒,只是周爷那件大氅,真的被雨打得稀湿了, 如今我叫素琴在里面晾着,明儿干了,还得素琴用熨斗烫一烫才 行哩!”
  丽鹃道:
  “这一件衣服,你还去说它做什么?那么妹妹现在身上不知 可有热度吗?”
  玉凤一转乌圆的眸珠,把手伸过来,和丽鹃握了握,说道:
  “你摸摸我手,不是没有什么热度吗?想来也不是什么大病, 睡一两天也就好起来了。”
  说着,又悄悄地问道:
  “姊姊,怎么两家就会结起亲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 事情?姊姊,你快些告诉我好吗?”
  丽鹃一面告诉, 一面把手又按到她额角上去,只觉果然没有 什么热度,心里这就暗暗地细想:那也奇怪,既没有受寒,又没 有热度,好好地怎么就会病起来呢?于是告诉完毕之后,又向她 低声问道:
  “妹妹,你想吃什么吗?刚才午饭吃了多少?”
  玉凤道:
  “我也不想什么吃,因为没有饿,所以也吃不了多少。姊姊, 你来跟我做伴,我心里真觉得高兴。”说到这里,掀着酒窝儿, 妩媚地一笑,握着她纤手,表示又感激又欢喜的样子。
   丽鹃见她脸部的意态,仿佛内心有什么隐情,她觉得有些奇 怪,望着她红晕的粉脸,在经过愕住了一会儿后,又悄声问道:
  “妹妹,我瞧你样子好像有什么心事般的,假使你认为姊姊 是你知心的话,那么你就不妨向我告诉一些知道。假使姊姊能力 所及的,总没有不竭力给妹妹帮忙的。”
  玉凤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但不知有个什么感觉之后,她 又微微地叹了一 口气,说道:
  “我也没有什么心事,只不过心头烦闷罢了。”
  丽鹃听她这两句话很是矛盾,意欲再向她诘问,不料她微闭 了明眸,却仿佛要睡去的样子,于是望着窗外那一丛被风吹动着 的修竹,不禁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就在这个时候,素琴悄悄地 走进来,丽鹃灵机一动,她便离开了床边,拉了素琴的手,走到 房外的院子里,在修竹前站住,低声地问道:
  “素琴,你小姐患的到底是什么病呀?我瞧她闷闷不乐,似 乎有什么心事般的,我想你和小姐时刻不离,大概总有些知道 的吧!”
  素琴被她这么一问,粉脸也不禁微微地一红,良久,方摇头 说道:
  “这……我……倒也没有知道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好像又说不下去的样子。
  丽鹃瞧她神情有异, 一 颗芳心早已有了几分明白,遂微 笑道:
  “你不用给小姐瞒骗着我,假使你告诉了我后,也许我还可 以给你们想个办法,总使你小姐称心如意的。”
   素琴听她这么地说,芳心倒是一喜,遂沉吟了一会儿, 说道 :
  “小姐心中有什么心事,我委实不曾十分详细,因为我问她 的时候,她总也不肯吐露一句,不过我跟随小姐多年,小姐的脾 气我总也知道 一 些,所以我猜小姐未免是太痴心了 一 些。”
  说到这里,把嘴凑到丽鹃的耳旁,低低地告诉了一会儿,接 着又低声笑道:
  “在小姐的意思,就是她做一个小星,她也情愿的。但  是……周奶奶心中怎么样呢?不知也能可怜我小姐一番痴心吗?”
  丽鹃听了,暗想: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凤姑娘真也可谓是个 情痴的了,于是点了点头,笑道:
  “你小姐可说是我丈夫的恩人,而且也就是我的恩人,受恩 于人,理应有所报答。如今你小姐既有这个意思,我岂有不竭力 成全好事之理的?所以你放心,我总得把你小姐的心病医治 好的。”
  素琴听了这话,心中好不欢喜,向丽鹃跪了下去,笑道:
  “周奶奶如此贤德超人,真叫人感到心头,婢子在这里向奶 奶先代为小姐叩个头吧!"
  丽鹃见她这个模样,觉得小姐固然是痴,然婢女的痴,也不 亚于小姐。这就慌忙扶起,笑道:
  “素琴,你快不要这个样子,我问你,你姓什么的?今年几 岁了?是哪儿人氏?和你小姐做伴有多少年数了?”
  素琴道 :
  “这事情说起来话长,唉!我的身世真是可怜哪!”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却不禁淌下眼泪来了。
  丽鹃见她泪眼盈盈的意态,倍觉楚楚可怜,遂很同情地 说 道 :
  “素琴,你不要伤心,我很愿意听听你的身世,不知你肯不 肯向我告诉一遍吗?”
  素琴拭了眼泪,说道:
  “那当然可以的,只是奶奶站着脚酸,我去端张椅子来,给 奶奶坐着吧!”
  丽鹃方欲阻止,素琴已把椅子端来,丽鹃于是坐下,听素琴 静静地告诉着道:
  离开山西省城五十里路远外有个小小的村庄,名曰绿叶村。 村中有个农夫,叫作陈老实,娶妻王氏,生一女就是陈素琴。素  琴虽然是个乡村里的姑娘,却没有乡村里一些笨俗的气味,生得  娇小玲珑,活泼可爱,天生了白皙的皮肤,嫩白的脸庞,衬着那  双滴溜乌圆的眸珠,更显出聪敏的样子,令人会感到她妩媚得可  爱。这是素琴十四岁那一年,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个姑娘的模  样儿了,不料陈老实在田里耕种回来,竟得了一个急病,就此不  治而亡。素琴的母亲原是有病在床, 一听丈夫得了急症而死,可  怜她一阵子心急,上气不接下气,遂也跟着陈老实一同去做同命 鸳鸯了。素琴见一刹那间竟死了自己最亲爱的爸爸和妈妈, 一时  芳心的疼痛仿佛刀割,不免哭得死去活来。素琴这一哭,就惊动  了四面的邻舍,其中有一个姓计的农夫,名叫大宝,年纪四十左  右,他和陈老实平日尚称知己,所以他向素琴说道:
  “阿琴,事已如此,你也不用多伤心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办理你爸妈的后事要紧哩!”
  素琴哭道:
  “我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什么事情全不知道,那可叫我怎么 地办好?计老伯,请你老人家瞧着我爸爸生前的友谊分儿上,就 帮着我料理一下吧!”
  计大宝道:
  “你别害怕,我一定帮着你是了。那么你爸爸到底有多少积 蓄,你都知道吗?”
  素琴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爸爸的银子都藏在床底下的甍里,计老 伯去瞧瞧是了。”
  计大宝听了,很是欢喜,遂把床底下彪端出,见白花花的银 子都盛满了。原来陈老实平日为人俭朴,所以积蓄了许多的银 子 。当时计大宝代素琴购了两具很单薄的棺材,就给老实夫妇两 人草草入殓,抬到后山去葬了。他心里却暗暗地盘算着,陈老实 也没有一个兄弟姊妹,他死之后,素琴这孩子自然没人照料,况 且她还有这一份家产呢!那我何不如此如此,岂非人财两得了 吗?他想定了主意后,遂对素琴很温和地说道:
  “阿琴,你如今是个孤零零的孩子,我瞧着你很是可怜,所 以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意思,不知你心中也愿意吗?”
  素琴拭了眼泪,问道:
  “老伯是个什么意思?你说出来,我总没有不愿意的。”
  大宝道:
  “我这个意思,是完全为你终身着想的。因为你此后孤零零一个人,既无叔伯,终鲜兄弟,将来究竟怎么地结局呢?所以, 我想把你配给我儿子小宝做个妻子,小宝今年虽然还只有十二  岁,但再过四年,你们也可以结婚了。现在我对待你像个亲生女  儿一般地看护,你也有了照应,我也有了帮手料理家务,你说好  不好?”
  素琴对于小宝的人也常看见的,生得挺结实的身材,虽然还 只有十二岁,但和自己长得差不多高了。 一颗芳心也就有了几分 的愿意,不过自己一个女孩儿家,对于婚姻的事情,到底有些羞 人答答地说不出口,因此红晕了娇靥,垂首默不作答。计大宝见 她不答,虽然没有表示许可,但她没有拒绝,这当然是为了害羞 的缘故,于是又低声地道:
  “阿琴,我完全是为了你好,你的年纪也有十四岁了,总得 仔细地想一想,到底愿意吗?”
  素琴被他这么地一说,也只好厚了脸皮,站起身子,向计大 宝盈盈跪倒,拜了四拜,说道:
  “阿琴年轻不懂事情, 一切都由老伯做主便了。”
  计大宝知道这就是她承认当我儿媳妇的意思,心中不免大 喜,遂连忙把她扶起,说罢了罢了。从此以后,阿琴的一份家产 就被计大宝吞没了。原来,大宝新近丧了妻子,在他心中的意 思,把素琴配给小宝做妻子,这话完全是假的,他想儿子年纪反 正这么小, 一切人事还不知道,我何不先把素琴身子玷污了,这 样我们就做了夫妇,明儿小宝长大,再给他娶一个妻子是了。计 大宝心中虽有这么一个企图,但是素琴声声口口地叫他爷爷,因 此一时里也下不了这个辣手。
   这是一个初秋的晚上,素琴见大宝从田里回来,遂含笑相 迎,叫道:
  “爷爷,你辛苦了,快喝杯茶,休息一会儿吧!”
  大宝道:
  “小宝今天可曾好些了吗?”
  原来小宝卧病已经有五六天光景了。素琴一听这话,蛾眉顿 时紧锁起来,叹息道:
  “我见他热势只有加重,问他的话,他也很糊涂,所以我心 中正在忧煎哩!”
  大宝听了,暗自想道:假使他肯死了,这倒也干净,我和素 琴爽爽快快地做了夫妇,想素琴一定也会答应的了。素琴见他望 着自己出神的样子,还以为他也在发愁。因为家中除了爷爷一个 大人外,只有自己一个年轻的女子了,万一爷爷又愁得病了,这 叫我不是更没有了主意吗?所以她又含了微笑,低低地道:
  “爷爷,你也不用发愁,但愿吉人天相,他病慢慢地会好起 来的。你此刻饿了没有?我给你去烫些酒来喝好吗?”
  计大宝听她这么说,遂点了点头,说好的。素琴于是回过身 子,走到厨下去了。在素琴回身的时候,计大宝瞧到她苗条的腰 肢,肥圆的屁股,觉得素琴实在已很成熟的了。我若能够和她真 个销魂的话,那是多么的甜蜜呢!想到这里,他那颗心怦怦地跳 动不已,全身几乎有些情不自禁起来了。素琴给他烫好了酒,端 出菜碗,给他坐下喝酒。大宝温和地道:
  “阿琴,那么你也可以吃饭了。”
  素琴道:
   “爷爷只管先用,我还得去瞧瞧小宝,不知他此刻也想东西 吃吗?”说着,身子便匆匆地到小宝房中去了。
  这时,小宝已醒来了,素琴问道:
  “弟弟,你此刻好些吗?不知想不想吃一些东西?”
  小宝见了素琴,猛可握住了她的纤手,叫了一声姊姊,淌下 眼泪来,说道:
  “我这次的病,怕是不会好的了。”
  素琴听了这话,眼皮一红,只觉有股子悲酸触鼻,泪水也不 禁夺眶而出了,哽咽着道:
  “弟弟,你怎么说出这些话来了呢?常言道:人无千日好, 花无百日红, 一个人小病小痛,总是难免的,你的年纪可轻啦, 干吗一些小病,你就想到这个上头去?那叫我听了不是伤心吗?”
  小宝听了,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拉着素琴的手,只是流 泪。素琴不忍引起他的难受,遂收束了泪水,拿手抹了他颊上的 泪痕,安慰他道:
  “弟弟,你不要伤心,你这病是会好起来的。我相信老天一 定会可怜我们,不使我们硬生生拆开的。”
  小宝听了,这才微微地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
  "当然,我也希望和姊姊永远地在一起,但只怕没有这个福 气吧!”
  小宝这句话又引逗得素琴泪如雨下,她俯下身子,把粉脸紧 偎了他,低低地道:
  “弟弟,你快别这么地说,我的心也几乎碎了呢!但愿老天 保佑你早日痊愈,我情愿为你终身长斋的。”
   小宝手捧着她的粉脸,轻声地叫道:
  “姊姊,我心里感激着你是了。”
  正在默默地温存了一会儿,忽听外面大宝喊阿琴的声音了。 阿琴一面答应, 一面又向小宝问道:
  “弟弟,你到底要想什么吃?姊姊也可以给你去买了来。” 小宝道:
  “我实在都吃不下,姊姊,爸爸喊你哩!你快些出去吧!”
  说时,又向她挥了两挥手。素琴没法,只好含泪退出。大宝 这时已喝了四五分醉意,在那盏油灯光芒下,瞧着素琴带雨海棠 般的娇容, 一颗心愈加奇痒难抓,遂问道:
  “小宝现在怎么了?”
  素琴道:
  “也没有什么,只是热度不肯退,总是一件叫人担心的事。 爷爷,你叫我有什么事情吗?”
  大宝道:
  “我还要喝些酒,你给我再去烫一壶来吧!”
  素琴听了,秋波凝望了他一会儿,说道:
  “爷爷,你脸也喝红了,别喝了吧!喝醉了是容易伤身 子的。”
  大宝听她这么说,觉得素琴真是一个多情的姑娘,心里像水 波那么地荡漾着,遂点头道:
  “那么你就给我盛饭来,你自己也可以吃了。”
  素琴答应,遂盛了一碗饭,放到桌上。大宝道:
  “你自己的呢?”
   素琴道:
  “我没有饿,吃不下,小宝因为怕冷清,我还是给他做伴儿 去。”说着,她也管不得许多地匆匆又到小宝的房中去。
  小宝道:
  “姊姊干吗不去吃饭?”
  素琴坐到床边,摇了摇头,说道:
  “我一些也不饿,弟弟,你头脑子疼吗?我给你轻轻地捶一 会儿好不好?”
  说时,也不待小宝回答,她已握了纤拳,在他额角上轻轻地 一下一下捶敲着。小宝经她这么地一敲,心中似乎得到了一种深 深的安慰,微闭了眼睛,也就沉沉地熟睡去了。素琴这才停止了 捶敲,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因为生恐爷爷笑自己,不好意思多 坐,于是又走出房来。大宝饭已吃毕,向她说道:
  “现在你可以吃饭了, 一个已经病了,明天你也饿出什么病 来,那叫我怎么的好呢?”
  素琴听了,免不得意思吃了一口,把碗筷匆匆地收拾过去  后,又到小宝房中去望了一会儿,见他睡得很安静,这才很是放  心,她便回到自己卧房内去睡了。素琴躺在床上,如何能睡得  着?翻来覆去只是不能合眼,想着小宝的病是多么的凶险,万一  不幸的话,那叫我怎么地做人呢?虽然我和他还不曾做过夫妇, 但我的终身不是早已许配给他了吗?想到这里,忍不住伤心地哭  泣起来。素琴哭了一会儿,因为窗外月色很好,虽然房中是熄着  油灯,但室内一切也可以隐约地透露出来。所以她的明眸忽然瞥  见有个黑影向自己床边慢慢地摸索过来,心里这一害怕,真是非同小可,不免急出了一身冷汗,叫起来道:
  “你……你……是谁 …… ”
  只听那人回答道:
  “我是大宝,阿琴,你不要害怕,因为我被你哭得难受,所 以进来劝劝你。”
  素琴听爷爷这么地说,心中还感到十分地不安,遂亮了油 灯,很抱歉地道:
  “爷爷,可不是吵了你?我没有伤心,爷爷自管去安置吧!” 说着,意欲披衣跳下床来。
  不料大宝却抢步上前,坐到床边,把素琴身子按倒了, 说道:
  “你不用起床,怕冷了身子的。”
  素琴对于大宝这个举动倒出乎意料的,望着他红红的脸,不 禁愕住了一会儿。大宝又道:
  “小宝这孩子怕是不中用的了,不过你千万别伤心,好在还 有我大宝会安慰你的。阿琴,你该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我的心 肝,今夜我就伴你一块儿睡吧!”说到这里,他便扑上去猛可地 把素琴身子紧紧地抱住了。
  素琴被他这么地一来,那是做梦也意想不到的,芳心里的羞 愤,真似江潮般地怒吼着,她气得铁青了两颊,浑身瑟瑟地发 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手在他额角上狠命地一抓,气喘吁吁 地道:
  “你……你……这是什么话?你……发了疯吗!”
  因为素琴留长了指甲,这一下抓去,把大宝额角上抓起了两条血痕,因此他便恼羞成怒,索性用强迫手段把素琴身子狠命按 倒, 一面在怀中取出一把亮闪闪的小刀向她扬了扬, 一面怒 喝道:
  “好个不识抬举的小贱人,我爱上了你,给你爬高了,你还 要骂我发疯吗?哼!你若强一强,我立刻结果你的性命!”
  素琴到底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她被大宝用刀这么地 一吓,早已急得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大宝见她哭了,知道她有 些软化了,遂温柔地又道:
  “阿琴,你别哭,只要你答应了我,我一定把你像心肝肉般 地爱护着。阿琴,你不知道哩,过一会儿你就会甜蜜呢!”他一 面说着话,一面便施出他禽兽的行为。
  素琴哪里肯依?抵死不从。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哗啦一 声,窗户开处,外面飞进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手执宝剑,把 大宝身子伸手扭来,向后便掷,大宝一个跟斗,早已跌得头破血 流,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那女孩子抢上一步,把她小小的 金莲踏住了大宝的身子,骂道:
  “你这无耻王八的狗东西,竟干起逆伦的勾当,真比禽兽都 不及了。这样不法之徒,留你何用!”说到这里,把手一扬,只 见手起剑落,血花飞溅,大宝的身首早已永远地分离了。
  那时素琴已披衣起床,她见大宝被杀,倒又急得全身发抖, 啊呀着道:
  “你……你……把我爷爷杀死了吗?”
  那女孩子笑道:
  “你还爱惜他这个不知廉耻的王八吗?假使我不杀了他,你一个女孩儿家就从此完啦!”
  这句话把素琴提醒了,立刻向她跪下,叩谢相救之恩, 说道:
  “姑娘贵姓大名?不知你如何晓得我被这个无耻东西相逼 着呢!”
  那女孩子道:
  “我姓单名玉凤,因要紧赶路,所以错过了宿店,正欲借宿, 听有人哭泣之声,我找到这儿,就在窗外偷窥多时,方知这不要  脸的东西欲爬灰哩!姑娘姓什么叫什么?你小小的年纪如何嫁了 丈夫?你丈夫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玉凤一面把她扶起, 一面又向她低低地询问。素琴遂把自己 死了父母的话向她告诉一遍,并且又道:
  “小宝现在正病得厉害呢!”
  玉凤见她泪眼盈盈,十分可怜,遂说道:
  “你丈夫睡哪儿?我也许有法子可以把他病医愈的。”
  素琴听了大喜,遂伴玉凤到小宝房中,不料小宝却已气绝多 时。素琴这一悲痛,不免抚尸大哭。玉凤心软,也陪着落了不少 眼泪。过了一会儿,玉凤劝她说道:
  “死者已矣,不能复生,徒然悲痛,也是无益。琴姑娘,我 问你,家中还有别的人吗?”
  素琴拭了泪痕,摇头泣道:
  “没有什么人了,从今以后,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那叫我 怎么的好?单姑娘,你可怜我,你就收留我做个婢子吧!我愿永 远跟在你的身边的。”
   玉凤因为这次别师下山,回家探望堂叔父母,不料都已死 去,一个人正苦没有伴侣,今听素琴这样说,不由大喜,当下就 答应了她,于是两人匆匆料理大宝、小宝的尸身,连夜设法到后 山去葬了。素琴带了一些细软什物,从此便跟随玉凤奔走江湖, 直到十六岁那年,玉凤在太行山遇见了师父,才叫她投奔到花得 雨这里来的。
  且说丽鹃坐在院子里,听素琴告诉完过去的身世之后,方知 她确实是十分的可怜,遂向她说道:
  “素琴,你和玉姑娘既然是个生死之交,彼此当然不能分离, 所以你姑娘若嫁给周爷之后,我也总不使你受委屈的。”
  素琴听丽鹃这话,似乎也有成全自己的意思, 一时感激得不 知如何是好,意欲说句感谢的话,但又觉不好意思说出口,因此  绯红了两颊,却是垂了粉脸,默不作答。这时已黄昏降临大地, 丽鹃也就起身回房去了。夜里,丽鹃和玉凤睡在一个枕上,玉凤  笑道:
  “妹子和人家一头睡,实在还只有破题儿第一遭哩!”
  丽鹃笑道:
  “真的吗?今夜我就给你权做个姑爷好不好?”
  玉凤听了,绯红了娇靥,嗯了一声,说道:
  “我不要,姊姊干吗取笑我?”
  丽鹃见她妩媚得可爱,遂抱住了她的娇躯,在她粉颊上吻了 一下,笑道:
  “谁取笑你?妹妹,照你的年龄说,不是也该有个姑爷 了吗?”
   丽鹃这两句话是直说到玉凤的心眼儿上去,她把粉脸躺在丽 鹃的胸前,却是微微地叹了一 口气。丽鹃笑道:
  “为什么又叹气了?妹妹,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向我告诉, 姊姊也许可以给你尽一份力量的。”
  玉凤暗想:这个力量也许你是不愿意尽的吧!于是又叹了一
  声,说道:
  “我也没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你 …… ”
  丽鹃笑道:
  “妹妹也不用瞒我,你的心事,其实我是早已知道的了。”
  玉凤听了这话,芳心倒是别别地乱跳,向她撇了撇嘴,逗给 她一个娇嗔,笑道:
  “呸!你知道什么呢?”
  丽鹃笑道:
  “我知道你左不过想姑爷罢了。”说着,哧哧地笑。
  玉凤羞得耳根子也红了,嗯了一声,却向她缠绕着不依。丽 鹃紧偎了她身子,扭股糖似的和她亲热了一会儿,笑道:
  “妹妹,正经的,你也不用怕羞了,如今我倒有个很好的主 意,不知你心里可赞成?”
  玉凤听她这么地说,倒不免凝眸含颦地沉吟了 一 会儿, 笑道:
  “姊姊有个什么好主意?怎么又要我赞成干吗?”
  丽鹃捧着她粉脸,附了她耳朵,低低地道:
  “妹妹,我的美臣多蒙你救了他的性命,他固然是十分地感 激,就是姊姊也非常地感激你。常言道:受恩于人,理应有所报答。但如今又叫我们拿什么来报答你好呢?所以我想了又想,倒  想出一个好主意来。妹妹,我和你虽非同胞,但情过手足,那么  何不效古之女英、娥皇的韵事呢?不知妹妹心中也乐而赞同吗?”
  玉凤听了这话,心中这一感激,她几乎欲流下泪水来了,抱 住了丽鹃,却是没有作答。丽鹃笑道:
  “为什么不回答我?莫非你不愿意吗?”
  玉凤这才说道:
  “姊姊真不愧是我的知心,你对待妹妹这么的情分,妹妹也 是生生世世报答不完你的。”
  丽鹃笑道:
  “妹妹,你别那么地说,我们同心同意同事一夫,将来少不 得有许多的帮忙哩!”
  玉凤听了这话,也不禁嫣然地笑了。 一会儿,又道:
  “那么姊姊这个意思,也曾和周爷说过吗?我怕周爷是个顶 天立地的英雄,会不答应吧!”
  丽鹃笑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妹妹姿容艳丽,真可谓倾国倾 城,美臣也是多情种,安得无动于衷?妹妹怕美臣不答应,这是 你过虑了。我说美臣得此消息, 一定是喜欢得手舞足蹈哩!”
  玉凤听了这话,芳心可可,抱住了丽鹃,笑道:
  “妹子今后的幸福,皆赖吾姊成全之大力也。”
  丽鹃笑道:
  “妹妹,还有素琴这个丫鬟,姊姊亦甚爱怜她,所以吾意叫 美臣收她作为偏房,不知妹意如何?”
   玉凤听了这话,不禁惊喜万分,说道:
  “姊姊如此贤德,真不知叫妹心中如何报答才好!”
  丽鹃笑道:
  “妹妹已把身子报答了美臣,那我还用你报答的吗?”说着, 两人都笑。
  玉凤本无大病,经丽鹃一谈之后,她病也早已消失。到了次 日,两人起身,各自洗漱完毕,用过早点,正欲把这事告诉素 琴,忽然见美臣愤愤地进来,向丽鹃道:
  “妹妹,我们立刻就动身回广东去了吧!”
  丽鹃、玉凤被他这么一来,倒是吃了一惊,两颗芳心就忐忑 地跳跃得加倍快速起来了。未知究系为了何事,且待下回再行分 解吧!
  
  第九回 多情女同侍如意郎
  
  美臣为什么要显出这样愤怒的神情来呢?其中当然也有一个 缘故。原来,美臣这天回到悦来糖食店,和宋明仁、德臣告诉丽 鹃、保官被留在花得雨家中的话,自己因为恐宋大哥生气,所以 特地赶回来的。宋明仁非常欢喜,当晚杀鸡设酒,欲待德臣兄弟 两人,彼此欢然畅饮,十分快乐。美臣因为心中有了三喜,所以 是格外地兴奋,你道是哪三喜?第一,白玉杯失而复得,依旧在 自己的手中;第二,丽鹃不是患病,却是怀了孕,而且人也完全 地好了;第三,保官又得了一个美而贤的妻子。有此三喜,岂不 是叫美臣心中要快活煞人吗?所以他的酒是喝得特别多,同时他 也终于酩酊大醉了。宋明仁笑道:
  “二哥今日酒确实喝得不少,也无怪他要醉倒了。”
  于是吩咐仆人宋福扶美臣到房安息。德臣见二弟已醉,他便 不敢多喝,说道:
  “那么我们吃饭吧!再喝恐怕也要醉倒哩!”
  宋明仁点头说好,不料正在这时,忽然开设药铺子的张三爷家中仆人张兴冲冲来了,他见宋明仁还在吃饭,便上前请了安, 说道:
  “宋大爷,我家三爷请你去哩!”
  宋明仁道:
  “你家三爷请我有什么事情吗?”
  张兴道:
  “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因为三爷家中来了几个朋友,他们 吃毕晚饭后,兴致好,要玩儿掷骰子,人欠多,所以叫小的来请 大爷的,说大爷有朋友,最好也请几个去,因为这个玩意儿人愈 多也就愈有兴致的。”
  宋明仁笑道:
  “你家三爷倒也挺高兴的,也好,回头吃好了饭,我们马上 就来吧!”
  张兴忙又道:
  “那么大爷请几个朋友来呢?”
  宋明仁回眸望了德臣一眼,笑道:
  “也没有别的,就是这位周大爷吧!”
  张兴听了,立刻向德臣叫声周大爷,又请了安, 一面说道:
  “那么大爷请快些来,小的先回去了。”说毕,便先匆匆地 走了。
  宋明仁向德臣笑道:
  “这也真是个巧事,我们饭后也没有什么事情干,倒嫌怪冷 清的。如今是好了,我们今晚去赢几百两银子来吧!”
  德臣虽然平日不爱赌钱,今夜一则兴致好, 一则不忍拂主人的意思,所以也点头说是。当下两人匆匆地用毕饭,宋明仁先回 到秀英房中,只见秀英和丫鬟巧香正在聊天着。巧香见了大爷, 立刻倒上香茗,秀英也含笑问道:
  “瞧你满脸春风,可是有什么得意的事情吗?”
  宋明仁笑道:
  “张三爷家中来了朋友,叫我们玩儿掷骰子去。秀英,你快 拿三百两银子给我做本钱,回头一定还给你六百两,好不好?”
  王秀英秋波斜乜了他一眼,笑道:
  “你在赌的 一 项真已花了不少的钱,今夜又和谁 一 同去 的呢?”
  宋明仁笑道:
  “和周大爷一同去的,今夜是准可以大赢而归的。”
  王秀英笑道:
  “周二爷不去吗?”
  宋明仁道:
  “他不去,好奶奶,你快取钱吧!”
  王秀英见他这样性急,遂拿钥匙交给巧香,去开橱门拿取银 子,一面说道:
  “到底是周二爷有主意,他就不爱赌钱的。”
  宋明仁听了,笑道:
  “你不知道,周二爷是喝醉了酒,此刻正睡在醉乡中哩!”
  王秀英听了这话,芳心怦然一动,也就不言语了。这时,巧 香把三百两银子取出,放在缠袋内,宋明仁遂喜滋滋地拿了和德 臣一同到张三爷家中去赌钱了。
   且说王秀英待明仁走后,坐在灯下,手托香腮,不免想了一 会儿心事。巧香在旁边悄悄地问道:
  “奶奶,你在想什么心事吗?”
  秀英听了,忍不住微蹙了柳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巧香,你好像是我的女儿一般,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娘的心  事吗?想我也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只因为一心一意要嫁一个少  年英雄,以致春花秋月,等闲虚度,直搁到去年,才没有办法地  来给明仁做填房。他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年纪,和我相差了十多 年,你想,这岂是我心中欢喜的吗?况且他除了做买卖赌钱外, 又不知道一些儿女的情爱。就是偶然高兴了,我也总感不到什么 趣味。巧香,叫娘心中好不苦楚啊!”说到这里,不免眼皮一红, 流下泪来。
  巧香也很表同情地叹息了一会儿,说道:
  “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假使娘能嫁一个像周二爷 那么的丈夫,这是多么的幸福呢!我见周二爷和周二奶奶连说话 的情形也怪甜蜜的呢!真正叫人羡慕的。”
  说到这里,又去拧了一把手巾,交到秀英的手中,安慰她 说道:
  “娘,你也不用伤心了,徒然伤心了,也是不中用的。我想 娘也可以自己找寻一些快乐,那么才不枉娘长得这一副好模样 儿呢!”
  秀英用手巾擦干了泪水,秋波逗给她一个媚眼,笑嗔道:
  “你这妮子也说得好容易的,叫我怎么地自己去找快乐呀?” 巧香抿嘴儿笑道:
   “那还用问我吗?不是我说句没良心的话,爷既然不知儿女 的情爱,难道娘为他终身地过着冰一样冷的生活吗?这你的心中 也太痛苦了 …… ”
  秀英听了这话,粉脸笼上了一层娇红,芳心怦然地一动,但 又微微地叹了一 口气,说道:
  “你瞧我深居闺中,大门不出,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找 … … ” 说到这里,却也难为情起来,秋波逗了她一瞥哀怨的目光,却再  也说不下去了。
  巧香瞧此情形,又听她这么地说,倒不禁哧哧地笑了。秀英 这才嗔说:
  “痴妮子,你笑什么?”
  巧香停止了笑,走到她的身旁,附着她耳朵,低低地道:
  “我的娘,你真是聪敏一世,懵懂一时,我们家中现成的放 着这么一个又年轻又俊美的人,娘还要到什么地方再去找呢?”
  秀英两颊益发绯红起来,也悄悄地问道:
  “你说的可是这位周二爷吗?”
  巧香道:
  “对啦!周二爷不但年轻美貌,而且又是个武艺超群的英雄, 假使娘和他能真个销魂的话,我娘是真够味儿的呢!”
  秀英听了,芳心倒是荡漾了一下,但表面上却啐了她一 口, 娇嗔道:
  “小鬼,你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你就懂得管些事情了吗? 难道你已尝过了味儿,竟晓得够味了?”
  巧香红了两颊,笑道:
   “一个人年纪大了,这种事情还有个不知道的吗?”
  秀英笑道:
  “不怕羞的,亏你说得出的。小蹄子,废话少说吧!那么我 问你,周爷自己已有个如花如玉的妻子了,他还会来爱上我吗? 况且也没有这个机会呀!”
  巧香笑道:
  “奶奶,这个你不知道吧!常言说得好,儿子是自己的好, 妻子是别人家的好。家中任你有如花如玉一般的娇妻在着,可是 见了别人家的妻子,总也会啧啧称羡的。这是因为男子的心理, 大都是喜新嫌旧的。自己的妻子,天天见面,夜夜见面,平日之 间,少不得有几句多嘴的。比不得别人家的女子,大家偶然幽叙 一次,真个是你贪我爱,还有一句吵嘴的话了吗?”
  秀英听到这里,白了她一眼,笑道:
  “你听听,这妮子可不得了,年纪这么轻,把男女间的事情 倒研究得这么熟。我问你,你到底偷了几个汉子,才有这么的经 验呢?”
  巧香红了脸,啐了一口,笑道:
  “婢子也不过瞧着大概的情形而说的,比方隔壁的沈二娘吧, 她生得多么美丽,但是沈二爷偏和一个姓马的寡妇相好了。姓马 的寡妇谁不知道她是个母夜叉,谁知沈二爷竟会和她打得火热, 这叫人岂不是奇怪吗?还有我家大爷有时候在外面赌输了钱,心 中一气愤,便在外面宿娼了。其实家中有奶奶在着,而奶奶又是 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大爷干吗还要在外面宿娼,这不是男子有喜 新嫌旧的心理吗?”
   秀英听了这话,心如好生不悦,忙问道:
  “大爷在外面宿娼,这是谁告诉你的?我问他,他不是总说 玩儿通宵骰子吗?”
  巧香笑道:
  “娘听爷的鬼话,这是宋福告诉我的,因为有时候宋福不是 总跟在爷的身旁吗?”
  秀英听了,冷笑了一声,说道:
  “一个在妻子面前不能尽丈夫能力的人,倒还在嫖妓院,这 真也太不知羞耻的了。巧香,我老实对你说,我有时候总还十分 可怜他,因为他的年纪到底老一些,虽然自己感到怨恨,总还原 谅他三分。如今他居然丢了我,在外面妓女身上尽力,这不是叫 我太愤怒了吗?也好,本来我还不忍背他,现在他既背了我,我 还用说什么良心呢?”
  说到这里,满面娇容,怒气冲冲的神情,接着又道:
  “巧香,你给我帮一个忙,有什么方法可以勾引周二爷上手, 若事成之后,我一定把你像个亲生女儿一般地爱护了。”
  巧香笑道:
  “奶奶,你也不用生气,爷在外面寻欢,你也尽可以在家作 乐的。至于勾引周二爷的办法,今夜是个绝好的机会,第一,周 二奶奶不在这儿;第二,周大爷和大爷又赌钱去了,家中没有 人,这不是天赐良机吗?奶奶,我们此刻到书房间去瞧瞧,看他 醒了没有,他若醒了,奶奶就说大爷托你去照顾送茶的,然后和 他表示亲热,二爷不是木头人,还有个不乐而接受的吗?他若依 然醉睡着,奶奶可以 ……"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凝眸作个沉思的样子,然后把小嘴儿 附到她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阵,然后向她逗了一瞥神秘的 媚眼,笑道:
  “在糊里糊涂之间,娘不是就可以尝到甜蜜的滋味了吗?” 秀英被她说得两颊绯红,芳心乱跳,沉吟了一会儿,笑道:
  “那不是很难为情吗?”
  巧香笑道:
  “奶奶要怕难为情,这个汉子是偷不成功的了。有道是只要 面皮老,何患事情不成功?你可以把灯光熄灭了,那不是可以不 用害羞了吗?”
  说着话,她已泡了一壶茶,拿了一只杯子放在茶盘子里,自 己两手端了,望了她一眼,笑道:
  “还想什么心事?我们快些走吧!”
  秀英笑了一笑,这才把身子向前移动了两步,跟着巧香一同 走到书房间里去了。秀英在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那颗芳心更像 小鹿般地乱撞起来,她又停止了步,向巧香悄悄地道:
  “你先进去瞧瞧他,看醒了没有,我等在房门口,听你的回 话好了。”
  巧香忍不住笑道:
  “那倒没意思了,要进去就爽爽快快地进去,回头你还得和 他睡到一个被窝儿里去呢!难道也害羞了不成?”说着话, 一手 拉住了她,一面已跨步进房。
  秀英走进书房之后,她把态度又竭力镇静起来,只见静悄悄 的,显然美臣躺在床上熟睡的。巧香把茶盘放在桌上,回眸望了秀英一眼,笑道:
  “奶奶,恭喜你,这机会是更好的了。那么你快快地厚了脸 皮,到床上去干事,我走了。”
  秀英听她这么说,似乎还有些胆怯,意欲叫住她,但巧香掩 上书房间的房门,早已溜到外面去了。秀英这时芳心又开始增加  速度地跳跃起来,她全身每个细胞都感到紧张,因此自不免怔怔 地愕住了一会儿。忽然床上的美臣哎了一声,他把身子转了一个 侧。秀英倒是吃了一惊,急忙把身子向右边退了两步,凝眸去望 美臣,却没有醒来。因为美臣的脸是向着外面,秀英自然瞧得非 常仔细,觉得脸白里透红,真是令人可爱。于是她想到和这么一 个少年若颠凤倒鸾地真个销魂,真是死也乐意的。经此这么地一 想,全身一阵热燥,于是身体也就起了异样的变化,使她内心会 增加了无限的勇气。这也真是个怪事,这时候的秀英,她把“难 为情”三个字早已抛到东海大洋去了,她瞧着美臣俊美的脸庞, 她是再也不能忍熬了,她情不自禁地步到床边,脱去了自己的衣 服,吹熄了灯光之后,方才把身子钻到被窝儿内去了。在被窝儿 内,秀英先把美臣衣裤脱尽了,当她纤手握到美臣东西的时候, 她已再也忍熬不住地把身子覆压到美臣身上去了。美臣虽然烂醉 如泥,但经秀英这一阵子波动以后,也被她吵醒过来了,只觉自 己身上压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伸手一摸,光滑滑的竟是一个女 子的身体。因为初醒的缘故,使他骇异得几乎疑心置身在梦中 了,后来又发觉自己的东西被一只手握住着,凑在芳草丛中,好 像已进去了一半,这就大惊,把她身子猛可掀了下来,说道:
  “你是哪个?怎么竟不知廉耻地胆敢戏弄小爷耶?”
   秀英正在暗暗欢喜,突然被美臣掀了下来,又听他这么大声 地喝着,一时也由不得大吃了一惊,暗想:凭他这一句话,他不 是不爱女色的吗?那可怎么的好呢?事到如此,也只好索性丢脸 的了。秀英想定主意,她把美臣身子紧紧抱住了, 一面把小嘴儿 吻到他的唇上去, 一面用手去玩弄美臣的东西,无非是挑拨他欲 火的燃烧,同时还淫声地叫道:
  “我亲爱的二爷,你一个人睡着不是太冷清了吗?我因为爱 你,所以特地来和你做伴的。你不要发傻,送上来的肉不吃,你 还想吃什么呢?”
  美臣起初还听不出她口音是谁,后来慢慢地听出她声音竟是 宋明仁的妻子,心中这一惊吓,他已猛可地坐起身子来,把秀英 推开了,急道:
  “你……是宋大奶奶吗?哎哟!那你可不是发了疯?这 … …  算什么意思?若被外界知道了,我俩岂不是没有葬身之地了吗?”
  秀英被他这么一来,欲念消去了大半,全身一阵寒意,心中 也感到无限羞惭,遂急急地披衣起床,向房外匆匆地逃出去了。 秀英逃回自己房门口的时候,那颗芳心兀是忐忑地跳跃着,暗  想:这小子真是个冷血动物,谁知却不解一些温柔的呢?现在事  情是弄僵了,明天万一他向明仁告诉了,那可叫我怎么好呢?想  到这里,急得几乎哭出声音来,心中不免暗恨巧香,害得自己丢  脸不算,恐怕还要名誉扫地呢!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巧  香在房中哧哧地浪笑着,说道:
  “小鬼,今天可叫你乐了,奶奶和周二爷一定也在大战三百 回合哩!”
   秀英一听这话,心愈加乱跳了,同时两颊又热辣辣起来, 暗想:
  “断命这小妮子,原来她倒真的在享受快乐哩!”
  于是恨恨地走进房中,只见巧香仰卧自己的床上,上面覆着 一个男子,两人全身精赤,调调儿地正在打着架哩!秀英瞧此情 景,又羡慕又怨恨,遂娇声斥道:
  “好大胆的小娼妇,胆敢在我床上玩儿这个把戏,看我不揭 了你的皮哩!”
  巧香和那男子正在劲敌,突然听了这个话,都急出了一身冷 汗。那男子早已翻身落马,回眸一见秀英,和巧香跪在地上求饶 不止。秀英见那男子不是别人,却是仆人宋福,这才恍然,原来 巧香和他是早已搭上手了。她俏眼瞟到宋福胯下那条毛丛丛的东 西,她的神魂也早已飘荡起来了,暗想:我还及不来巧香有福气 呢!巧香见奶奶这个木然的神情,她也明白奶奶心中的意思了, 于是站起身子,拉了秀英的手,说道:
  “奶奶,你的事情怎么样了,此刻怎么又回来了?我还以为 你和周二爷也在享受快乐了呢!”
  秀英叹了一口气,很懊丧地说道:
  “不要说起了,这真是个不知情义的屈死小鬼!他竟不接受 我的爱他哩!”
  巧香方才明白了,遂乌圆的眸珠一转,笑道:
  “奶奶,事到如此,你也不用生气了。宋福虽然是个粗人, 但精力不错,奶奶若欢喜玩儿一会儿,我叫他服侍你玩儿一会儿 好吗?”
   秀英听了这话,正中下怀, 一颗芳心不免暗暗欢喜,但到底 不好意思回答,因此默不作答。巧香知道奶奶默允的表示,遂把 宋福从地上拖起,踢了他一下屁股,笑道:
  “便宜了你这狗蛋,奶奶金枝玉叶般的身子也叫你服侍了, 你得小心奉承才好。”
  宋福以为自己和巧香的事情被奶奶撞破,少不得要吃一顿鞭 子不可了,却想不到巧香有这么的力量,反而叫我去服侍奶奶 了。这在我不是前生修来的艳福吗?心中这一欢喜,不免乐得跳 起身子,向秀英深深一个鞠躬,叫道:
  “奶奶如此恩待,叫小的生生世世都报答不完哩!”
  秀英见他赤条条的样子,这就背过身子,抿嘴儿笑了。巧香  向宋福丢了一个眼色,把他身子推了上去。宋福会意,遂大胆把  秀英抱到床上去了,把他全副精神用出来,服侍得秀英浪个不  住,连喊心肝肉,把巧香瞧得心中如焚,恨不得也加入战圈去狠  斗一场哩!事毕,秀英生恐明仁回来,遂叫宋福自管回房去睡。 巧香笑道:
  “奶奶,其味如何?”
  秀英白了她一 眼,却含笑不答,便拉了她的手,微蹙了眉 尖,低低地道:
  “巧香,我还得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哩!”
  巧香道:
  “什么事情?”
  秀英道:
  “我担心周二爷明天会向大爷告诉这件事情的,那叫我怎么好呢?”
  巧香冷笑了一声,说道:
  “他敢告诉吗?奶奶,你放心,假使他真的先要告诉,那么 我们不是可以先落手为强的吗?”
  秀英忙道:
  “如何地先落手呢?巧香,你快给我想个妙计,今后我的就 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绝不会把你当作外人看待了。”
  巧香笑道:
  “宋福原是我的爱人,我把心爱的人都送给奶奶了,奶奶若 不再把我像自己女儿一样地疼爱,那你也太没有良心的了。”
  秀英笑嗔道:
  “我不是早跟你说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的吗?你还啰唆什 么呢?”
  巧香道:
  “那么我们娘儿一同爱上了宋福,这个辈分怎么叫呢?我想 我爬高一些,就给你做个妹子吧!”
  秀英笑骂道:
  “你这妮子是得寸进尺的,也好,你就做我的妹子吧!那么 快告诉我一个妙计呀?到底怎么地先落手为强呢?”
  巧香笑着把嘴儿凑过去,向她低低地诉说了一阵,说道:
  “你想,这样不是很好吗?”
  秀英点头称妙,两人洗了一个浴,各自休息一会儿。不知不 觉已近三更了,巧香见床上的秀英真的熟睡去了,大概是因为刚 才太辛苦的缘故。生恐大爷就要回来,所以把她身子推了两推,叫道:
  “奶奶,你不要睡熟呀!等会儿大爷就要回来了。”
  秀英似乎在做梦的神气,忽然把巧香的身子抱住了,连喊着 心肝宝贝。巧香听了,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说道:
  "我的娘,你真是乐糊涂了,难道在睡梦中也这个了吗?" 秀英睁眼来瞧,方知抱着的是巧香,这就笑道:
  “小婊子,你寻娘什么开心?”
  巧香嗔道:
  “我寻你什么开心啦?人家好意叫醒你,因为时已三更多了, 大爷也许要回来了,你抱住我喊心肝宝贝做什么?我可不是宋 福呀!”
  秀英听了,啐她一口,忍不住嫣然笑了。就在这个当儿,忽 听一阵皮鞋声响进来,巧香连忙离开床边,只见宋明仁手里捧了 一个包袱,笑嘻嘻地走进来, 一见了巧香,便说道:
  “你奶奶睡了没有?我大赢而归了。”
  巧香把嘴儿向床上努了努,低低地说道:
  “奶奶躺在床上,正生着气哩!”
  宋明仁把一大包银子放在桌上,奇怪地问道:
  “干什么生气了?难道受了谁的委屈吗?”说着话,身子已走 到床边,把手按了她的腰肢,亲热地叫了两声奶奶。
  秀英背着他,却并不作答。宋明仁于是把她身子扳了回来, 谁知秀英却在扑簌簌地落眼泪,这就愈加奇怪地问道:
  “好奶奶,你到底为什么伤心啦?我今夜和周大爷一共赢了 五百两银子,你明天又可以吃东道哩!”
   秀英一面拭着眼泪, 一面白了他一眼,故作娇嗔道:
  “谁要吃什么东道?你的朋友好,叫他凭空地来欺侮我呢!” 宋明仁听她话中有蹊跷,遂忙问道:
  “我的朋友是哪个,他怎么样欺侮你呀?你别伤心,我给你 交涉去。”
  秀英听他要交涉去,心中倒焦急起来,忙说道:
  “‘交涉’两字也不必了,以后你千万要冷淡他,叫他早些离 开这儿也就罢了。”
  宋明仁道:
  “你说的是谁,难道是周二爷吗?”
  秀英噘着小嘴儿,怒气未消的样子,说道:
  “你问巧香去好了。”
  宋明仁遂回过身子,向巧香望了一眼,问道:
  “巧香,你告诉我,难道周二爷曾经调戏过你奶奶吗?”
  巧香也故作恨恨的神情,说道:
  “可不是?他说来找大爷,竟一直闯到奶奶房中来。我们因 为周二爷也是大爷的好朋友,所以不便翻脸,只好招待了他。不 料这小鬼见我们好欺,就向奶奶说起歪话来了,后来被我们怒骂 了一顿之后,他方才红着脸退出去了。”
  宋明仁听了这话,心中好不奇怪,不免有些将信将疑的样 子,说道:
  “周二爷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况且他已有了一个如花如 玉比我奶奶更美的妻子,怎么他还会来调戏你们呢 …… ”
  秀英不待他说完,先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说道:
   “你这话说得好混账,那么我们难道向你说的是谎话吗?”
  宋明仁听了,忙向她解释道:
  “奶奶,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说你们说谎,我 的意思,周二爷一定是醉糊涂了的缘故,他绝不会存心来调戏你 们 的 。 ”
  秀英冷笑了一声,说道:
  “哼!你就明白他是个这么的好人吗?假使我不大声地怒叱 他,他还未必肯走哩!”
  宋明仁到此,也有些相信起来了,心中也暗暗地着恼,微竖 了眉峰,说道:
  “这真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唉!我想不到周美臣竟这么 下流可恶,奶奶,你也不用生气了,这个狗蛋是个有本领的人,  我们也不能和他翻脸,因为他一起狠心,少不得要吃他亏的。我 们现在也只好瞧在他哥哥的分儿上,不和他计较,下次他若再有 无礼的行动,我就告诉他哥哥知道是了。奶奶,你说好不好?”
  秀英听了这和平的口气,正中下怀,不由点了点头,说道:
  “这样也好,但我总怨你太喜欢多事,为什么要引鬼上 门哩!”
  宋明仁叹道:
  “谁知他是个这么的无赖?因为他哥哥和我实在是多年的好 朋友呢!如今事已如此,也只好你委屈一些,我总设法打发他早 些走是了。”
  说着,又拉她起来,笑道:
  “你瞧瞧桌上,这银子多吗?巧香,快给奶奶藏起来吧!”
   巧香答应,遂把银子藏入大橱里面,她便悄悄地退到房外去 了。宋明仁偎着秀英笑道:
  “奶奶,你真是个贞节的女子,不受美臣的诱惑,这叫我心 头多么地感激你呀!奶奶,今夜我很兴奋,因为我赢了许多的银 子,同时又有你这么一个好妻子,所以我快乐得什么似的,妹 妹,我们睡吧!”
  宋明仁一面说,一面抱着秀英的身子熄灯就寝了。秀英因为 刚才已经大乐过,实在感到乏力,又因为明仁精力不足,所以她 不希望明仁效劳,遂说道:
  “时候已三更多了,不多一会儿,天也将发晓了,安静些还 是早些睡吧!”
  宋明仁躺在被窝儿内,偎了她身子,不依道:
  “我的好妹妹,你答应我吧!人家心里高兴,你怎么又放起 刁来了?那不是叫我感到扫兴吗?”说着话,他的手已插入秀英 腰肢里去了。就这么地顺流而下,明仁只觉柔若无骨,十分有 趣,这就放乎中流,就此温存起来。
  秀英因为是再度地振作,所以今夜却被宋明仁吃败仗了,她 软化在床上,除了低低哼声之外,却动也不动的了。宋明仁 笑 道 :
  “奶奶,你往常说我不中用,如今也可知我的厉害了吗?”
  秀英只管哼着,却没有作答,两人直到云收雨散,方才沉沉 地熟睡去了。次日起来,宋明仁走到书房里来见德臣兄弟俩,美 臣 道 :
  “宋先生,花得雨原叫我今天到他家中去吃饭,所以我便预备住到他家里去了。"
  宋明仁听了,暗自想道:那明明是你畏罪躲避了,可见你调 戏秀英是实了,不过你既知耻而走,也就不必来说穿你了,于是 也不留他,很冷淡地说了一声是,就随他去了。美臣见他这个神 情,心中好生不快活,于是就愤愤地走到花得雨家中去了。这里 宋明仁向德臣微笑道:
  “周老哥,令弟平日大概很爱女色的吧!”
  德臣在昨夜回来,美臣早已向他告诉过秀英无耻的行为,所 以他决意不愿在这儿住下去了,如今德臣听明仁反向自己这么地 问,一时倒不禁为之愕然,遂说道:
  “老兄何以知道舍弟是爱女色的呢?”
  宋明仁微微地一笑,遂把昨夜秀英说的话向他告诉,并且 又道:
  “老兄,我和你多年知己,所以才直接地告诉了你,不过你  得知了后,千万不要去责骂令弟。因为年轻的人,这也难免的。”
  德臣听了,暗想:你这人真正是在做梦哩!我弟弟是个何等 样的人物,岂肯看中你的妻子?意欲代为给美臣声明这件事情的 真相如何,但又恐伤了人家夫妇的感情,所以只好委屈美臣受了 不白之冤,说道:
  “原来有这一回事吗?那真叫我不好意思了。弟弟如此无赖, 叫我也住不下去了。”
  宋明仁听他这么地说,连忙握住了德臣的手,说道:
  “老哥,你说这些话,叫我不是要打嘴了吗?你若也走了, 这我无论如何不答应的。”
   德臣道:
  “不过弟弟这样的不道德,我对你总感到十分地抱歉。”
  宋明仁笑道:
  “我和你还用说这些话吗?”
  正说时,宋福来叫大爷吃早餐去了。
  再说美臣到了花家,他用隐身术直达玉凤的卧房,见丽鹃和  她已起身梳洗了,于是愤愤地说了这一句立刻要回广东去的话。 当时丽鹃瞧此情形,芳心好生奇怪,遂瞟了他 一 眼,急急地  问道:
  “你又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了?如何一面孔的愤怒做什 么呀?”
  美臣因为玉凤在旁,不便告诉,却叹了一 口气,说道:
  “这事说来话长,我回头告诉妹妹吧!”
  丽鹃道:
  “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只管告诉好了。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情?叫人闷在心中,不是难受吗?”
  玉凤明白是为了自己在旁边的缘故,于是微笑道:
  “我到外面去一会儿好了。”
  美臣这才忙向她阻止了,说道:
  “玉凤姑娘,你是有病的人,怎么就可以到房外去呢?别忙 吧!我也没有什么秘密的事件。”
  丽鹃笑道:
  “既这么地说,何必鬼鬼祟祟地不肯告诉?就是给凤妹大家 听听,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呀!”
   美臣道:
  “宋明仁的妻子王秀英,我真想不到她竟有这么的不知廉 耻呢!”
  丽鹃忙道:
  “怎么啦?难道她来瞧中你了不成?”
  美臣道:
  “可不是?”说着,遂把秀英趁自己酒醉来私通的情形向她们 告诉了一遍。
  玉凤、丽鹃听了,不禁两颊绯红,啐了一 口,笑骂道:
  “该死的东西!那真是丢尽我们女孩儿家的脸皮了,不过你 也太激愤了,为什么立刻就要回广东去?你在这儿不是也可以耽 搁的吗?反正花大爷是很欢迎你的哩!”
  玉凤也笑道:
  “姊姊说的正是,才给我做 一 天伴哩!周爷就舍不得起 来了。”
  美臣笑道:
  “哪里我就舍不得哩?凤姑娘今天可大好了?”
  玉凤被他这么一问,大概是因为自己心虚的缘故,所以感到 美臣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心中秘密似的,因此粉脸便一层一层地红 晕起来,秋波逗给他一瞥羞涩的媚眼,含笑地点了一下头,却是 没有作答。丽鹃这时拉了玉凤的手,忍不住哧地一笑,说道:
  “凤妹,你还要取笑姊姊,姊姊倒真的要给你做媒了。”
  玉凤听了这两句话,心中在万分喜悦之际,这就愈加感到难 为情起来,回眸白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说道:
   “姊姊,你又和我开玩笑了。”
  丽鹃道:
  “谁和你开玩笑?美臣,我给凤妹做一个月老,你说好不 好?”说到这里,却把俏眼斜乜到美臣的脸上去,微微地笑。
  美臣因为那夜丽鹃和自己曾经有过一度的商量,心中当然很 明白丽鹃要玉成自己的好事了,所以非常地感激,望着丽鹃,忍 不住也憨然地笑,并不作声。丽鹃这就又道:
  “美臣,玉凤妹妹的身世很可怜,如今是做我的妹子了,我 做姊姊的,对于妹子的终身幸福,总应该负一些责任的。同时这 次她又救了你的性命,所以你也应该有所报答她才好。现在我的 意思,要凤妹和我同事一夫,效古之女英、娥皇韵事。凤妹已经 答应了,不知你心中也欢喜吗?我想你凭空地又得了这么一个娇 妻,恐怕快乐得嘴也要合不拢来了吧?”
  美臣、玉凤想不到她当着两人面前就会说出这些话来, 一时 不知如何是好,玉凤更难为情得别转身子去,不敢向美臣望一 眼。美臣这时便笑道:
  “既然凤姑娘这样多情,又承丽妹热心玉成,那我还有个不 欢喜的道理吗?”
  丽鹃听了,遂把玉凤手拉回来,笑道:
  “妹妹,还用怕什么难为情?你们也快行个相见礼吧!”
  玉凤在这个情势之下,也就只好厚了脸皮,向美臣福了一个 万福,美臣也还礼不迭。两人四目相接的时候,脸一红,大家忍 不住都又微微地笑了。在这笑的成分中,真是包含了说不出的甜 蜜和得意哩!
   丽鹃这时又向美臣道: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商量,不知道你也可以答应我吗?” 美臣奇怪道:
  “还有什么事情呢?”
  丽鹃笑道:
  “索性叫你心中乐一乐,凤妹有个丫头,名叫素琴,生得一 副怪好的模样儿,所以我欲你把她纳为小星,不知你心里意思 怎样?”
  美臣对于她这句话是出乎意料的,倒不免向她愕住了一会 儿,一时还以为她故意和自己开玩笑,遂也笑着道:
  “妹妹,你给我一个一个地纳了娇妻美妾,你倒不会打碎醋 罐子吗?”
  丽鹃红了两颊,啐他一 口,嗔道:
  “是我自己作主意的事情,还会跟你闹醋劲儿吗?你瞧我可 是这么好妒的女子?”
  美臣笑了一笑,说道:
  “多承妹妹如此美意,我实在感到心头,不过无缘无故地再  纳一个小星,这于情于理恐怕再也说不过去。对于凤妹,我原应  该报答她,就是将来你爸妈知道了,他们老人家也会原谅我的。 现在又纳了小星,在他们心中想,小小的年纪,这么地贪女色, 这不是要被他们老人家责骂了吗?况且纳人家姑娘做妾,这也是  一件不道德的事情,所以这个意思还是作罢了吧!”
  玉凤、丽鹃听他这样说,心中是敬佩得了不得,尤其玉凤的 心中,觉得像丽鹃那么贤德的妻子,固然难得,而像美臣那么不贪女色的丈夫,恐怕更是不可得了。丽鹃这时又道:
  “你这人就偏爱做伪君子,人家成全了你,你倒要推三阻 四了。”
  美臣被她引逗得发急道:
  “妹妹,你这话打哪儿说起?我几时曾经去看中人家的姑娘 过?你说我伪君子,我便决意地不纳小星了,也好表白我的 真心。”
  丽鹃笑道:
  “你只知道说这一句话,可是你已做个不情不义的人了。素 琴虽是个丫鬟的身份,却有大家的风度,况且她是凤妹的随身侍 女,你若不答应,凤妹心中也要生气哩!”
  美臣听她絮絮地劝着,遂向玉凤望了一眼。玉凤却掀着酒窝 儿,微笑道:
  “臣哥本来是答应的,都是姊姊这一句伪君子说坏了,现在 我们承认臣哥确实是个真君子,对于我们这次的婚姻,臣哥心中 都是委屈答应的,那么总好了。”
  美臣听玉凤这么地说, 一时也不好意思起来了。谁知这当 儿,素琴端了点心却匆匆地步进房来,丽鹃于是说道:
  “素琴,周爷已纳你做小星了,你姑娘也答应了,快些向周 爷叩头吧!”
  素琴猛可听了这些话,直羞得连耳根都红起来, 一时在桌上 放下点心后,望着玉凤却呆呆地愕住了一会儿。玉凤却向她点头 微笑,表示周奶奶的话是真的意思。丽鹃见素琴发怔,遂走上去 推她的身子,笑道:
   “这事情可没有开玩笑的,你快谢了他吧!”
  素琴在这情形之下,于是也没有了主意,情不自禁步了上 去,向美臣盈盈跪倒了。美臣事到如此,还有什么话说?笑了一 笑,把素琴扶起,说道:
  “罢了!罢了!”
  玉凤、丽鹃瞧此情景,早已抿着嘴儿哧哧地笑起来了。玉凤 于是叫素琴再去拿一双筷子,给美臣一同吃点心。吃毕饭,美臣 便找花得雨去了,这里芳容大奶奶也来探望玉凤,见她已经起 床,心里很是欢喜,遂含笑问道:
  “凤姑,你全好了!”
  玉凤道:
  “全好了,多谢嫂子关心,累你们都劳驾。”
  芳容笑道:
  “凤姑这话好不有趣,和我自己人还用得了说这些客气 话吗?”
  丽鹃插嘴笑道:
  “嫂子,凤姑娘的年岁也不小了,你做嫂子的不是也该留心 留心她的终身吗?”
  芳容听她这样说,便也笑道:
  “我何尝不留心着,不过也没有好的人才可以配得上我这位 凤姑娘,昨天我见了周爷,觉得和凤姑倒是一对玉人,但是周爷 已经有了你这么一个如花如玉的夫人了。假使妹妹不会吃醋的 话,何不给周爷多享一些艳福呢?”
  在芳容说这几句话,原是带了一些开玩笑的成分,不料听到丽鹃的耳中,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乐得眉飞色舞,掀着酒窝 儿,笑道:
  “大嫂子,我是绝不会吃醋,只要你肯作个主意,美臣一方 面我也可以完全负责的。”
  芳容听她这么说,倒是意料之外的,不禁向她愕住了一会 儿,似信不信地笑道:
  “妹妹,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丽鹃道:
  “婚姻大事原比不了别的,岂可以开玩笑的吗?嫂子,你有 所不知,我和凤妹自小儿一同长大,真像亲姊妹一样的知音,我 们曾经有过这样一句话,愿将来同事一夫,永远在一起。现在凤 妹尚未字人,而我已有了夫婿,那么照理,凤妹不是也该嫁给美 臣吗?所以昨夜我和凤妹说起这事,她也默允了。不过凤妹没有 一个长辈,一切婚事,总该你做嫂子的尽一部分责任了。”
  芳容听了丽鹃这两句谎话, 一时信以为真,还恍然有悟,不 禁笑出声音来,说道: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回有趣的事情,那真是一件千古美谈 的佳事,你们姊妹的要好,确实是真正的要好,不愧为今日之女 英、娥皇了。你放心, 一切婚事都由我做嫂子的料理,况且凤姑 还是我小玉的干娘呢!但如今又要变成我小玉的叔婆母了。”
  丽鹃听芳容这么哧哧地说,也忍不住笑了。这时,玉凤的粉 脸上浮着玫瑰的色彩, 一颗芳心除了喜悦的成分外,只觉甜蜜无 比,垂了粉颊,也不免哧哧地笑。三人谈笑了一会儿,芳容便回 房去和花得雨商量办理玉凤的喜事了。这里玉凤握了丽鹃的纤手,感激得几乎淌下泪来,叫道:
  “姊姊,你这样地爱我,真不知叫我如何地报答你才好!” 丽鹃笑道:
  “你何必再说报答的话?美臣若没有你救了性命,我还有今 天嬉笑的日子了吗?所以我们今天夫妇的团圆,实在是妹妹赐给 我们的恩典呢!”两人这样说着,也就愈加相亲相爱,十分地知 己了。
  过了几天,芳容已和花得雨商量定妥,准定在十五那天月圆 时节,给美臣、玉凤成亲。这时,离开十五还有五天光景,大家 忙着布置新房、准备用具等物品,不料德臣匆匆走来,向美臣 说道:
  “我的账款全已收足,预备今天下午回乡,你们打算怎 么样?”
  美臣于是把自己和玉凤的婚事向哥哥告诉,并叫他在这儿住  过十五,大家一同回乡。花得雨和德臣已成了亲家,所以招待得  特别客气,也劝他多住几天回去,德臣因情意难却,只好答应下  来。从此以后,周家四个人也就耽搁在花家了。宋明仁还以为德  臣回乡了,于是冷静了许多,时常到张三爷家中去赌博游玩了。 这天正是十五了,花家张灯结彩,十分地热闹,德臣因为早晨没  有事,到庄前一湾流水旁去散散步,不料却听两个路人在说道:
  “真奇怪,宋明仁昨夜在张三爷家中赌钱我还碰见过他,谁 知今天就死了,这时疫病真也太厉害了。”
  德臣听了这话,由不得大吃一惊。未知究系患何病而死,且 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 十 回 淫毒妇谋毙亲丈夫
  
  诸位,你道宋明仁果然是死于时疫病的吗?说起来这其中事 情少不得有些蹊跷,待作书的慢慢地来报告给读者诸君知道吧! 原来周德臣自从告别明仁后,宋明仁一个人愈加寂寞,所以每天 夜里在张三爷家里赌钱游玩。因了这么地一来,倒成全了王秀英 和巧香两个好淫的主婢,时常和宋福有幽叙的机会。
  这天晚饭后,宋明仁拿了银两,匆匆地又欲到张三爷家里 去。王秀英芳心暗暗欢喜,但表面上兀是显出薄怒娇嗔的神情, 说 道 :
  “每夜总要出去赌钱,那不是习惯成了自然吗?一个人身子  也保重些,我从来也没有见你这样好赌的人。今夜就不要去了, 伴我一夜也不要紧呀!”
  宋明仁听她这样说,还一心以为秀英真心爱自己,遂挨近到 她的身旁,把她抱住了吻个嘴,笑道:
  “这几天我天天赢的,风头好的时候,是不可以间断的,否 则就会冷下来。好妹妹,你嫌寂寞吗?反正有巧香给你做伴哩!今夜无论如何要去的,明夜准定伴着你,好吗?”
  王秀英原是假情假意的,听他这样说,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事情,还白了他一眼,又说道:
  “那么你今夜到底回来吗?有几夜不回来,累我和巧香都一 夜没好睡哩!”
  宋明仁是着了赌迷,嘻嘻地笑了一会儿,说道:
  “三爷家中差不多夜夜有人赌通宵的,我想今夜不回来了, 你就叫巧香伴着一块儿睡吧!"
  秀英听了这话,真个是乐得心花儿也朵朵地开起来,眉飞色 舞地笑起来,但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显得这么高兴,她急中生智地 把手向他肩上又恨恨地打了一下,说道:
  “为什么要赌通宵?难道你明天不做人了吗?”
  宋明仁笑道:
  “现在这个年头儿做人,原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天死的,无论 什么事情,要玩儿总要玩儿个痛快,赌钱也是这个样子。就是明 天夜里,我跟奶奶玩儿的时候,总也不使你失望是了。”
  秀英听了,红晕了娇容,却恨恨地啐他一口。宋明仁咯咯地 一笑,他便急急地到张三爷家中吆五喝六地大赌去了。秀英待明 仁走后,她乐得好像疯狂似的,拿了枕连连地亲嘴。这时,巧香 走进房来,见了奶奶这个神情,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
  “奶奶,你这是做什么啦?一个人在发神经病了吗?”
  秀英这才放下枕,俏眼向她一瞟,笑着告诉道:
  “巧香,今夜真是一个好机会,大爷赌通宵去,夜里不回来 了呢!”
   巧香听了,虽然也很欢喜,却故意把小嘴儿一 噘,冷笑了一 声,说道:
  “大爷赌通宵去,这是奶奶的欢喜,与我有什么相干?告诉 我也没有用呀!”
  秀英听她这样说,倒是怔了一怔,笑骂道:
  “这小妮子,今夜敢是吃了生米饭?难道你就没有得到好处 的吗?”
  巧香恨恨地逗过来一个娇嗔,说道:
  “这些好处别提起了,今夜我再也不要享受了。每次吃奶奶 剩下来的,还有些什么滋味呢?”
  秀英听了这话 , 方知这妮子是怨恨我每次占了先 , 这就 笑道 :
  “你这怪年轻的孩子,不料食量也是挺好的。你也不用怨恨 我了,今夜就给你先得了头回,那你总快乐的了。”
  巧香听奶奶这么地说,满心眼儿真感到了无限的甜蜜,但还 故意逗她一句笑道:
  “奶奶此刻说得好漂亮的,只怕见了宝贝,就像馋猫儿似的 来不及了。”
  秀英听了,啐她一 口,笑骂道:
  “ 那 又 不 是 饿 了 一 生 一 世 了 , 你 这 小 鬼 也 说 得 真 穷 凶 极 恶的。”
  说得巧香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了。秀英接着道:
  “笑也别笑了,赶早的,快把宋福去喊来吧!”
  巧香停止了笑,说道:
   “你听听,还只有刚吃好夜饭,就要喊他了。回头若见了他, 你真不知要性急得怎个模样儿呢!”
  这里不说主婢通奸,却说宋明仁拿了银子,喜冲冲地走出了 家门,手里提了一盏灯笼,一心一意地想着今晚定要赢一个痛快 才休。谁知出门不远,只听得一声乌鸦怪叫,心想:这倒是一件 怪事,深宵黑夜,怎会有乌鸦飞呢?莫非是同声异类, 一时我两 耳失聪,于是我误会了不祥的乌鸦吗?宋明仁是一个赌鬼,每个 赌鬼,都有这么的迷信,万事都要取一个吉利,假如他逢了一件 不祥瑞的事情,心里就和旁人不同,便要疑神疑鬼起来。
  这晚,宋明仁黑夜听了乌鸦高叫不算,他走不到几步, 一阵 恍惚,心惊肉跳,尤其在眼神经上角跳得十分厉害,他忙伸手上 去,按捺了好久,才定了心神,他自言自语:
  “我今天莫非碰上了财神爷吗?竟有这许多吉兆!”
  这也是赌鬼的反话,逢了不吉,他偏要说得吉利。宋明仁说 得不久,将近到张三爷的家门,明亮的灯火不曾受到风吹晃动也 会幽暗下来,宋明仁急忙祝告道:
  “财神爷,你老人家今天跟上了我宋明仁,假使今天我赢得  十万百万,我宋明仁生生世世不忘你的大德大恩。如果是我今天  合该倒霉,请你这时马上显灵,给我一个暗示,我就立刻回去。”
  何如这天兆却给他一个十分满意的答复。宋明仁嘴才一闭, 灯光竟会异常的明亮。宋明仁一看,不觉大喜,哈哈地笑了起  来,走近张三爷的家门,立刻敲门进去。张三爷一看到宋明仁面  现喜色,便问他今天为什么这般欢喜,宋明仁笑道:
  “今天我碰上了财神爷了!老三,今天我请你不要入局,免得输了钱损了朋友的义气。”
  张三道:
  “这是什么缘故呢?”
  宋明仁笑道:
  “我自有道理,因为我同你是老朋友,所以特地通知你的。” 张三哈哈大笑道:
  “这是什么话?输赢大家都有一副牌,莫非你今天碰上了赌 神爷,帮你一下忙,于是你十拿九稳地说出这些话?”
  宋明仁道:
  “那么今天有多少人入局?”
  张三便指了一指,在东厅的角上,已经围了一大圈的人,吆  五喝六,夹杂着骰子敲碗的声音,异常热闹。宋明仁看了一眼, 便问张三道:
  “什么?你为什么不赌呢?”
  张三道:
  “今天我真是赌运不好,暂时休手,再看风头。这时庄上很 旺,一连吃了我五注,使我不敢下注了。”
  宋明仁道:
  “这哪里话呢?他愈旺愈要下注,赌钱的和上战场的都是一 个门槛,万万地不能气馁, 一气馁,就振不起精神。古人有一句 话,一份精神一份财,这句你没有听到过吗?”
  张三道:
  “话是这样说,究竟是一股势,同爷娘好强,同骰子是不能 相强的。那看你的吧!你上去试试,或是你气势很盛,得手也说不定的。”
  宋明仁点了点头,便和张三走了过去, 一看赌客,都是老  友,于是招呼声,宋明仁便掏出十两银子,下了一注。庄上掷过  三,庄家说了一句吉语:“尖刀山,戳不碎。”第一个押客掷了一  个二,便把押注吃了进去。第二个也掷了一个三,和庄家并点, 也吃了进去。第三个轮到宋明仁,宋明仁全神贯注,俯身一掷, 口里还喊了一声“老六”,只听骰子哗啦啦一声,双五一只六。 宋明仁却大声狂笑,甩头向张三一看道:
  “怎么?我的运气好不好?”
  张三便笑贺他道:
  “你真像上了战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宋明仁于是一连几注竟然给他赢了好多钱,可是他贪心不 足,他认为庄家一个人输给他这些钱,不够他的欲望,还有其他 的人,最好也赢进他的袋中。等到庄家一下台,他马上接了上 去,连本带利,足有六七百两银子,赢赢输输, 一直到子时相 近,宋明仁交上了厄运,只要掷不出, 一掷出来,不是二,便是 幺。这么一来,不上半个小时,竟输得一文不名。张三爷一看他 的气势已馁,在他庄上也押了几注,倒赢了不少银子。宋明仁意 欲开口向张三借些银子,可是不好意思倒这个霉,于是垂头丧 气,点上灯笼,跨出张三家的门口, 一路唉声叹气。原以为今天 在娘子面上要了三百两银子,要赌一个通宵达旦,谁知会输得这 么快,这时候才想起来那时两个预兆并不是吉祥,乃是告诉自己 今天不可出手过大。误会了神佛,以致吃了这个大亏,假如我脑 袋清醒,绝不会赌得这个样子。赌鬼就是这种脾气,上场的时候,一心以为必胜,勇往下注, 一到输得囊空如洗,便懊悔不 迭,无怪宋明仁追悔预兆了。他行行走走,将近家门, 一个眼 花,忽而看见一段黑影从他身前过去,猛可吃了一惊,全身毛发 都竖了起来,他连连地干咳了几下,拍了一拍额角,急急忙忙地 走到门口,便提手在门环上敲了几下,却把房中这三个无耻奸夫 淫妇都吃了一惊,尤其宋福这一吃惊,早已翻身落马。秀英也好 生奇怪,暗想:明仁亲口对我说今夜不回来了,此刻时已三更多 了,那到底是什么人呢?于是把巧香推醒,悄悄说道:
  “巧香,你听,这是什么人敲房门呀?”
  巧香睡眼惺忪,用手连连揉擦了两下,凝神细听,果然有人 敲门。这一吃惊,芳心不免像小鹿般地乱撞起来,低低地道:
  “莫非大爷输完了钱,所以回来了吗?”
  宋福听了这话,急得满头大汗,遂撩过衣服,意欲下床而 走,却被秀英一把拉住,白了他一眼,嗔道:
  “你这怕死的小鬼,你此刻还想逃到什么地方去?事到如今, 大家总该想个办法对付他才是呀!”
  巧香情急智生,遂脱口说道:
  “奶奶若欲永远享受快乐,何不把他结果了……岂非痛快?”
  秀英听了这话,想起明仁老弱无能,和宋福相较,实有天壤 之别,这就芳心一动,毒心油然而生,遂低低地道:
  “那么用什么方法呢?”
  巧香附了她耳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低说了一阵。秀英 心中大喜,遂也向宋福低说了一阵。宋福胆怯,尚有委决不下的 样子,但巧香这时早已向房门外问道:
   “是什么人啦?半夜三更的来呼人好梦呢?”
  只听明仁的口吻在外面说道:
  “你们真睡死了!我敲了这么许多时候的门,还只有现在 听到!”
  巧香听明仁有生气的样子,知道一定是输了钱,遂也故作娇 嗔道:
  “大爷不是说今夜赌通宵吗?别人家自然是放心地睡了,怎 么大爷又回来了呢?”
  宋明仁很懊恼地道:
  “今夜听奶奶的话不去赌就好了,真是交了死运,四百两银 子输得精光哩!还不回来干吗?巧香,你在做什么?干吗还不来 开门呀?”
  巧香听了, 一 面急把宋福拉到门背后躲着, 一 面连连地 说道:
  “来了,来了!大爷,你真也性急,室中已没亮火,人家鞋 子找不着哩!”说着话,方才走到房门边,将房门开了。
  宋明仁跨进房中,见巧香云发蓬松,脸红如霞,暗想: 一个 女孩儿家,把头发睡得这样蓬乱,不知她和奶奶在玩儿什么把戏 呢!想着,望了她一眼,不由得微微地一笑,问道:
  “奶奶没有醒吗?”
  巧香向床上一努嘴,说道:
  “奶奶在生爷的气哩!”
  宋明仁于是往里面走去,巧香轻轻咳了一声,这就见宋福拿 了一条木棍子从门背后闪出,举起木棍,对准宋明仁的后脑,只听扑的一声,宋明仁只觉一阵子头晕目眩,眼前金星直冒,于是 把身子不觉跌倒下去。巧香见大爷已经击昏,遂向床上的秀英 叫道:
  “奶奶,奶奶!快起来想法子,别安闲地躺着了。这是一时 的昏厥,回头就要醒来的,若醒来了,那叫我们用什么话去 回答?”
  秀英听了,遂一骨碌起身跳下床来,只见明仁真已倒在地 下,宋福拿了一条木棍子,却兀是呆若木鸡地站着发怔,身子好 像还在瑟瑟地抖动着,遂说道:
  “宋福,你是一个男子,总比我们女子有见识一些,你快想 个妙计吧!把大爷怎么地结果好?”
  宋福听奶奶真的要把大爷结果,他心里这一害怕,不禁两颊 通红,汗如雨下,口吃着道:
  “那……那……可不是玩儿的……我……我……实在想不出 什么妙计呀!”
  秀英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好不生气,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骂道:
  “你这臭王八就只会吃饭的, 一些事情都不会做,真叫人着 恼。巧香,我想这样吧!一不做,二不休,拿把剪刀,就这么一 刀地结果是了。”
  巧香听奶奶这么地说,急得连连地摇手,说道: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奶奶,你也好糊涂的,万一给人发 觉了痕迹,那你、我三人还有性命了吗?如今总要想一个万全之 计才好哩!”
   秀英听了这话,也深觉不错,遂忙问道:
  “那么你可有万全之计吗?事不宜迟,愈快愈好。”
  巧香沉思半晌,忽然哦哦两声,连说有了。秀英大喜,急问 妙计何在。巧香凑过嘴去,附着她耳朵,低低地说了一会儿, 笑 道 :
  “这样岂不是一些痕迹都没有了吗?就是开棺验尸,也再验 不出的了。我们只说他患急症而死,这一件天大的事情不是立刻 化为乌有了吗?从此以后,奶奶可以随心所欲,要怎么样就怎么 样,这是多么的快乐呢!”
  秀英听了,连声称妙,乐得心花怒放,遂忙说道:
  “那么我们快快动手,缓则生变矣!”
  随了这两句话,他们把室中油灯吹熄,只听一阵手忙脚乱的 声音,接着又听明仁惨叫一声哎哟,经过这声惨叫之后,室中便 静寂得一丝声息都没有了。
  第二天早晨,明仁的尸体已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了。秀英伴 在床边,却悲悲切切地哭泣着。这时,悦来糖食店里一班同事也 都知晓,因为主人过世,所以停止营业。大家都来问询,到底患 的什么病症,岂有这么的快吗?秀英一见众人,更哭得死去活 来,悲恸欲绝,就一眼泪一把鼻涕地告诉道:
  “他昨晚到张三爷家里去赌钱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后来在  三更时分回家,说输了四百两银子,心中很气愤。我劝他气也不  用气,赌钱总有输赢的,若没有输的话,人家别的营生还高兴去 做吗?只是以后千万少赌为是。他听了我的话,也不回答,倒头  便睡。我以为他睡着了,倒也放心,不料今天早晨醒来一瞧他,谁知他不晓得患了什么急症竟气绝多时了。众位想,这叫我不是 太痛伤了吗?唉!明仁啊!明仁啊!你丢了我这么年轻一个苦命 女子,你叫我怎么地活下去好呢?”
  秀英边哭边叫,便要扑到明仁的尸体上去,巧香在旁边好容 易地把她拉开了,秀英兀是撞撞颠颠地哭个不了。众人因明仁平 日对待朋友尚称宽厚,又因秀英哭得伤心,所以大家也不免悲酸 落泪。不多一会儿,把明仁尸体移到大厅,一面向朋友那儿去报 丧。张三爷和一班赌友得此消息,无不目瞪口呆,称奇不已,于 是纷纷前来吊祭,只见明仁遗容,宛然生前,众人议论不已,有 的说是半夜回家,一定遇见了鬼,所以死了;有的说一定患了时 疫,所以死了,不过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结果还是没有人 知 道 。
  宋明仁无疾而死,这消息传扬出去,村中人没有一个不当作  一件奇怪事情谈。不料却被周德臣听到了耳里, 一时大为吃惊, 站在那湾流水面前,不禁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暗自想道:明仁  好好的竟会死了,这未免死得有些奇怪了。美臣告诉我,宋大嫂  淫贱,所以弟弟愤然别去,莫非明仁的死是死在妇人的手中吗?  想到这里,觉得其中必有缘故,我和明仁多年朋友,对于他的  死,总得调查一个清楚才是,倘然含冤而死,我也得为他申雪, 否则,怎么对得住多年的好友?不过今天是弟弟结婚好日子,我  不便去进孝堂,待明后天再作道理吧!想定主意,遂依然回到花  得雨家中。因为花得雨把玉凤当作亲妹子一样,所以花得雨也成  了女方主婚人了,他的亲戚朋友,也无不到来道贺,所以格外地  热闹。这天,直到晚上二更敲过,众宾方才欢然散去。美臣和玉凤送入洞房,新婚之乐,如鱼得水,如水得鱼,个中滋味,自不 必待下细述。
  再说德臣吃毕酒筵,也自回房安息,不过为了明仁的死, 一 时里叫他再也睡不着了。他坐在书桌旁,望着那支闪烁的烛火, 呆呆地只管思忖。此时已近三更,外面院子里风声颇响,使人听  了,不寒而栗。就在这个当儿,突然一阵冷风从窗缝外透了进  来,那烛火顿时暗淡下来,欲灭不灭,欲明不明,同时室中阴风  惨惨,冷气森森。德臣只觉毛骨悚然,心惊肉跳,眼前突有一个  黑影子,来回躲避。德臣仗着几分酒的胆量,遂向那黑影问道:
  “你是何人?既到我处,必是故知,当不用躲避,就此相见 何妨!”
  那黑影听德臣这么地说,遂不再来回地闪躲,他在暗弱的烛 火下慢慢地凝成一个人形来,向德臣说道:
  “原来周大哥还不曾回乡,愚弟死得好苦呀!请大哥给我 报仇!”
  德臣急视之,赫然乃宋明仁也。这就猛可站起,急叫“老兄 如何含冤而死”?不料宋明仁早又不见,室中烛火复明,阴风亦 消。德臣如醉如痴,呆了半晌,忽然以手加额,说道:
  “噫!宋明仁果然含冤而死矣!吾必代为雪恨!”说毕,便脱 衣就寝。
  到了次日,德臣欲把这事和美臣商量,但美臣新婚才第一 天,当然不愿管此闲事,我做哥哥的似乎也不能太不识相的。德 臣正在暗自纳闷,却见保官悄悄进房,他见父亲脸带愁容,遂 问道:
   “爸爸,何事烦恼?”
  德臣见了保官,灵机一动,暗想:有了,保官年纪虽小,天 大的事情他都能干的,我何不同他商量一下?于是遂把宋明仁昨  天突然而死,并昨夜宋明仁阴魂出现的话向保官告诉了一遍, 说道 :
  “为父的欲给他报仇雪冤,不知吾儿有何办法?”
  小侠道:
  “爸爸不知欲给他私下报仇,还是公开报仇?”
  德臣道:
  “ 私 下 怎 么 地 报 仇 ? 公 开 又 怎 么 地 报 仇 ? 你 倒 说 出 来 给 我 听听。”
  小侠道:
  “若私下报仇,只要孩子前去把那淫妇 一 剑结果也就是了。 若公开报仇,那么得爸爸到官府前去击鼓鸣冤,说好友宋明仁死  得奇怪,求父台大人验尸以明真相。我想宋先生若被淫妇害死, 尸体上必有痕迹,那就冤枉大白了。”
  德臣听保官说的见识卓绝,不由心中大喜,遂说道:
  “我以为这事情非比别的,还是以公理报仇的方为痛快,也 许叫她死而无冤。吾儿亦以为然否?”
  小侠点头道:
  “爸言正合儿意,那么事不宜迟,爸可往济南府前去鸣冤, 孩儿随着同行是了。”
  德臣大喜,当下父子悄悄地出了花家庄,赶到济南府。济南 府知府王一清是个三考出身,平日为官清正,百姓称之为青天大人。这日在书房闲坐,突然听得外面鼓声不绝于耳,接着差役前 来相报,谓有人击鼓喊冤,请大老爷升堂。王一清说声知道,便 即穿上公服,匆匆出得白虎堂上。只听两旁皂班一阵吆喝,威风 凛凛,他便踏步升座。只见下面跪着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口口 声声连喊冤枉,于是把惊堂在案上一拍,虎目一睁,大声喝道:
  “下面跪的姓甚名谁?哪里人氏?有什么冤事,从实告诉, 若有诬告等情,看板子侍候。”
  两旁皂班听了,又是一阵吆喝,但周德臣并不惊惧,微抬 头,朗声地说道:
  “小民周德臣,广东中山县人氏。前月来此收账,耽搁花家 庄悦来糖食店主人宋明仁的家里,盖小民与明仁颇为知己,所以 相待甚厚。前日小民收账完毕,遂辞别回乡,因庄主花得雨和小 民有亲,遂被他邀至家中,又耽搁数天。不料昨日忽得消息,谓 宋明仁急症而逝,小民因明仁死得奇怪,故而甚为闷闷,当夜寝 不成寐。谁知明仁阴魂出现,谓他死得好苦,并嘱小民报仇雪 冤。小民因明仁乃生平知友,安能袖手旁观?所以冒死前来喊 冤,万望青天大老爷明鉴是幸。”
  王一清见德臣脸带厚道,不像是个刁猾之徒,遂又把惊堂一 拍,喝道:
  “你所说言语,均属事实否?”
  德臣亦大声道:
  “若有半句虚言,敢请死于堂上。”
  王一清于是拔了一支传签,吩咐差头张明带领差役四人立刻 把宋明仁家属拿来审问。不多一会儿,张明前来报道:
   “明仁妻、婢拿到。”
  王一清于是命德臣退下, 一会儿,先将王秀英带上,跪在堂  下。一清喝声抬起头来,秀英遂微抬粉脸,毫无惧色。 一清见她  虽然全身缟素,但眉目间显露风流意态,心中便有三分把握,于  是把惊堂一拍,喝声用拶。皂班一听,虚张声势,回应了一声。 不料秀英脸不改色,冷笑了一声,说道:
  “请教大人,小民妇犯了何法,如何不问情由,便即用刑? 大人乃地方上之父母官,该爱民如子才好,现在无辜屈打好人, 岂非目无王法了吗?”
  王一清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暗想:贱人好厉害也。于是又 喝道:
  “本府如何无辜屈打好人?汝干得好事,尚敢嘴强耶?今吾 问汝,汝夫宋明仁究系何疾而死?现在有人告你谋害而死,汝还 能抵赖否?”
  秀英听了这话,芳心倒是一跳,但表面上还竭力镇静了态 度,冷笑了一声,说道:
  “小妇人的丈夫宋明仁,因得时役症而死,这四邻尽皆知晓。 不知大人听了何人诬告,冤小妇人谋害?小妇人思想起来,此报  告之人,必欲夺明仁之家产耳!”说罢,口喊:明仁,你死了, 累我受此不白之冤,吾心好痛啊!便放声大哭。
  王一清听她这么说,又见她这个情景,心中也不免疑惑起 来,于是吩咐拿下,把丫鬟巧香拿上。巧香年纪虽小,资格比秀 英更老,跪在堂下,若无其事般地,毫不介意。王一清因为巧香 生得娇小玲珑,不忍吓她,遂和颜悦色地问道:
   “巧香,你主人究系何病死的?有人告发,是你主、婢两人 谋害死的,这事可是真的?你若从实告诉,本府姑念你年轻不 知,定然恕你无罪,否则,不但皮肉受苦,而且亦死无葬身之 地矣!”
  巧香听了,也低低地道:
  “青天大人在上,小女子巧香上告大人详细情形,方知此告 发之人实属罪该万死矣!主人宋明仁与主母王秀英平日感情弥 笃,恩爱异常,此乃小女子所素知。这次主人因得急症而死,主 母哭得死去活来,哀号之声闻者莫不酸鼻,这在悦来店一班同事 也都详悉。以此情形而想,主人还是主母害死的吗?至于告小女 子同谋,更属笑话之至。青天大人若还不相信,好在灵柩尚在家 中,不曾入穴,青天大人可前去一验尸身,真相如何,自当水落 石出了。”
  王一清听她口齿伶俐,说话并不慌张, 一时颇以为然。暗 想:我受周德臣之骗矣!于是吩咐把巧香带下,再把德臣拿上。 这就大喝一声,说道:
  “好大胆的周德臣,欲谋人家寡妇之产业,竟敢在本府在前 诬告良民,真是自取其死耳!”说毕,把惊堂一拍,喝打五十 板子。
  两旁皂班一声答应,便如狼如虎般地将德臣拖倒在地。德臣 见此情形,分明受了贿赂,这就大喊冤枉。正在这时,王一清的 案桌上突然飞来一支银镖,有张纸条射在桌上。王一清倒是大吃 了一惊,只见上面写道:且慢动刑,委屈好人,乃大人失察之过也。可同往 验尸,以明真相。
  
  下面还有小字道:
  
  
  管闲事人白
  
  
  王一清瞧此字条,立刻吩咐且慢,于是皂班又把德臣拉起, 可怜德臣倒不免急出了一身冷汗,呆然地出神。王一清望着字  条,想了一会儿心事,觉得这件案子要明真相,实在还要那个管  闲事人出来才好。他既嘱我先去验尸,其中想来自有道理,于是  暗暗打定主意,一面向德臣说道:
  “你所说的因无实据,所以难以定罪于人。本府意思,欲和 你们前去验尸,不知汝意如何?”
  德臣叩头称谢,说道:
  “若能如此,不但亡友幸甚,即小民也幸甚矣!”
  王一清道:
  “不过开棺验尸,并非儿戏之事,倘无痕迹可寻,则汝之罪 重矣!”
  德臣因为明仁阴魂确实向自己显灵过,所以胆子颇大,点 头道:
  “若真系因病而死,小民任凭处罚可耳!”
  王一清于是吩咐下去,把王秀英主、婢两人一同带回花家 庄,开棺验尸,以明真相。差役答应。这儿王一清骑了白马,率领百总、千总, 一同往花家庄而来。这时,把整个的花家庄都轰 动了,无不前来瞧看热闹。美臣听花得雨告诉之后,因为宋明仁 和自己略有关系,所以和花得雨到悦来店也来探听事情,不料悦 来店门口有兵士把守,外人一概不准入内。美臣道:
  “这事不知何人告发的?”
  花得雨道:
  “这个倒不详细。”
  谁知一语未了,旁边有看热闹的告诉道:
  “是宋大爷的好朋友周德臣去告发的,刚才我见他们都进里 面去了呢!”
  美臣、花得雨一听这话,不禁面面相觑,都暗暗奇怪。就在  这时候,一棒锣响,兵士把闲人赶开,大喊老爷出来了。美臣见  一个官员,脸带怒容,慢步踱出,后面四名差役押着一个男子, 正是哥哥德臣。美臣心中一急,意欲上前询问,却被得雨拉住  了,说道:
  “贤弟,切勿造次,我们且慢慢地再作道理。”说着,只见那 个官员骑上马背,百总、千总押着德臣回城去了。
  这时候,听有人都在奇怪道:
  “周德臣真也糊涂,没有实据,如何可以诬告他人?如今尸 也验过,一无痕迹,委屈自己倒犯了罪哩!”
  美臣听了,好生烦闷,暗恨哥哥糊涂,为什么事先不来和我 商量行事?花得雨知其意,遂一面劝慰, 一面自回家去,不料到 得家中,却见保官闷闷坐在书房出神。美臣遂急道:
  “你爸爸如何知宋明仁冤屈而死,竟自个儿前去告发,你可知其详细吗?”
  小侠听问,遂把爸爸和自己商量,并一同进城告发,以及验 尸等情向美臣告诉一遍,并又说道:
  “这事情也真奇怪,我隐身在旁瞧着,见宋明仁尸体宛然生 前,验了一个多时辰,自头至脚再也验不出一些痕迹来,这可不 是怪吗?若说宋明仁果系急病而死,那么爸爸如何又会发现他的 阴魂?所以叫人不明白极了。”
  花得雨和美臣听了,无不称奇。美臣道:
  “晚上待我到宋家再去探听一个明白,再作道理。那么你可 曾向爸爸安慰几句?可怜哥哥为了一片热心,累自己受惊,他心 中又不知该如何地焦急哩!”
  小侠道:
  “我在爸爸耳边说过了,叫他不用害怕,这事情侄儿若探不 出一个头绪来,誓不为人!叔父,你可不必劳驾,晚上我自会去 探听的。”
  美臣不答,花得雨因他怏然不乐,遂拉他饮酒解闷去。这里 小侠自管暗暗盘算,不待天黑,就穿了夜行衣,飞身出了花家, 向悦来店而来。到了悦来店门口,遂把身子隐去,悄悄而进,找  到秀英的卧房,只见里面已亮了灯火。秀英和巧香对坐在灯下, 大家默默地出神。过了好一会儿,秀英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周大爷不是早已回广东去了吗?怎么还留在花家庄呢?我 做梦也想不到这狗奴才会来告发我们的,这也是他活该倒霉,现 在自己受罪,叫我心中好痛快呀!”
  巧香听了,微微地一笑,俏眼逗了她一瞥得意的目光,低低地 道 :
  “奶奶,怎么样?假使照你意思用剪刀的话,今天还有这么 的太平吗?"
  秀英笑道:
  "所以我真佩服你,小鬼灵精似的有这么的好办法,头顶上 敲一根钉子,因为有头发遮蔽,所以验上验下,再也验不出 来了。”
  巧香不待她说下去,急把手去扪她的嘴,埋怨她道:
  “小心 一 些吧!干吗 一 定要嚷出来。”
  秀英笑道:
  “你也太小心了,房中又没有第三个人,还有鬼听见吗?”
  小侠在旁边点了点头,暗想:这可是你们的死期到了。原来 你们想了这么一个毒计,真也敬佩极了。正想时,忽见房外奔进 一个醉汉,他直向秀英怀里扑来,口中笑叫道:
  “好奶奶,今天你可受惊了,我也急得浑身是汗,幸而天保 佑的,他们会一些都验不出,这不是叫人欢喜吗?”
  秀英却伸手量了他 一 记耳光,笑骂道:
  “宋福,你这浮尸真是个胆小鬼,若不是瞧在你下面这个东 西上,恨起来也把你结果了。”
  那汉子被打,反而把她抱住了浑身乱摸乱探,笑道:
  “奶奶若把我结果,只怕你就找不到像我这么一个会努力进 攻的人了。你自己心里明白,我在你肚子上的时候,只要奶奶心 花开放,我就是死了也喜欢哩!”
  小侠瞧此丑态,聆此秽语,恨不得就此把他们结果,但是心中记挂爸爸,所以急急走出宋家,直向济南府而来了。到了府台 衙门,时已入夜。小侠凭他那双夜光眼,找到了王一清大人的书 房,只见王大人秉烛观书, 一会儿,忽废卷长叹,自言自语地 说道:
  “管闲事人,管闲事人,你真正多事矣!本县上你的当了, 既无把握,为何嘱我前去验尸?到如今弄得事情难明真相。周德 臣是好意是恶意?叫本县如何决断是好?”
  小侠听他这么自语,忍不住暗自好笑,遂说道:
  “大人不必忧愁,管闲事人现在得到证据来了。”
  王一清冷不防在半空里听了这个回答, 一时不禁离座而起, 两手相拱,说道:
  “哪位英雄降临敝舍?敢请前来相见。此案事关重大,若英 雄存心助一臂之力者,切勿相戏耳!”
  小侠听他这么说,于是把身子现出,拜倒在王大人面前,叩 下头去,说道:
  “顽童淘气成性,非敢有戏大人,还请恕罪是幸。”
  王大人低头见是一个孩子,这就不胜骇异,慌忙把小侠扶 起,执其小手,笑道:
  “小英雄贵姓大名?对于此案之真相如何,不知尽悉吗?” 小侠道:
  “咱乃周保官,周德臣者实小子爸爸也。此案谋杀亲夫属实, 其中之奥妙,小子也均已探悉矣!”
  王大人听了,哦了一声,不禁恍然大悟,遂命坐于侧,向他 问道:
   “那么究竟如何害死?为什么一无伤痕?岂非怪事?”
  小侠遂把自己到宋家探听所得事实告诉一清,并且说道:
  “杀宋明仁者乃秀英、巧香,及尚有一个名宋福男子三人合 谋而害的。王大人明天可以在庄前旷场之外,当着无数村民,公 开验尸,也好叫大家知道淫妇心思之毒,甚于蛇蝎矣!”
  王大人点头称善,笑道:
  “汝言正合吾意,古来淫妇、淫婢,均属胆大心细刁猾之辈,  如秀英、巧香态度之镇静,言语之伶俐动听,吾几为之欺骗矣!” 说着,吩咐下人把德臣释出带来。
  不多一会儿,德臣徐步而入,见保官和王大人相对而坐,促  膝谈心, 一 时不胜惊骇。王大人却含笑相迎,携德臣之手, 笑道:
  “若非令郎相告,几乎委屈先生了。”
  德臣闻言,尚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对答才好。经小侠详细相 告,方始恍然,遂向王大人再三叩谢。王大人意欲留彼父子宿在 衙门内,明天一同前去,德臣因恐美臣焦急,遂令小侠先回,以 慰美臣之心。小侠到了花家,见美臣和花得雨尚在饮酒未散,送 走上去笑道:
  “叔父,岳父,快快先给我欢饮三杯,然后告诉你们好消 息吧!”
  美臣正在忧愁十分,听保官这么地说,又见他脸有喜色,知 事已明白,不禁大喜,立刻满筛一大杯酒,交到保官手中。小侠 一仰脖子,咕嘟嘟地一饮而干,伸过手去,笑道:
  “叔父,再筛一杯吧!”
   美臣见他稚气可爱,遂又给他满筛一杯。小侠又喝了下去, 伸过杯子,还要美臣筛酒。花得雨笑道:
  “这杯我给你筛了吧!”
  小侠说声谢谢岳父,便又一饮而尽,遂把经过之事一五一十 地向两人告诉。美臣听完,这才落下了一块大石,笑道:
  “孺子可教,他日前途当不可限量也。”
  花得雨也很得意地笑道:
  “事情既已成功,我们当欢然畅饮。”
  遂命仆人添杯,嘱小侠在旁陪饮,大家十分的快乐。到了次 日,美臣、小侠、花得雨三人走出庄来,只见旷场上已围了一个 人圈子。王大人坐在一个棚子下面,旁边有百总、千总相伴,再 下是德臣和秀英、巧香、宋福四个人站立着,后面押了四名差 役。这时,脚夫已把宋明仁尸体从棺材内扛到一张板铺上,王大 人站起身子,向四围人山人海的一班村民说道:
  “宋明仁突然暴卒,究竟是病抑是被害,至今还无头绪,今 日最后一次验尸,决定谁是谁非。众位若有不满之处,不妨可以 发表意见。”说罢,遂命验尸官验尸。
  验尸官这时早已知道伤痕之所在,但故意验了一会儿,向王 一清告诉,并无一些伤痕。王大人见秀英、巧香、宋福三人脸有 喜色,而四周大众都在啧啧称奇,于是又道:
  “你再仔细地验一验,算是最后之决定了。”
  验尸官听了,点头允诺。这次他到宋明仁尸边,毫不费力地 就给他头发解散,用钳子在头顶心一钳,只见钳出一根四五寸长 的铁钉来。他走到王大人面前,把铁钉呈上,说道:
   “原来伤痕在头顶心,用钉子敲入而谋害的。”
  这时,秀英等三人脸如死灰,几乎昏厥倒地。四围看的,无 不暗暗吐舌,大家高喊淫妇可杀,该碎尸万段,方为痛快!王大 人喝命将三人拿下,带回审问。这儿周德臣挥泪向明仁说道:
  “老哥魂而有知,当亦安慰九泉也。”
  明仁后事,有个远房侄子来料理。不多几天,秀英等三人也 到花家庄上来斩首示众,以警民心。
  光阴匆匆,不觉已到冬的季节,德臣因离家已有四个多月, 所以和美臣商量,预备回家。美臣很是赞成,兄弟两人遂向花得 雨告别。花得雨苦留不住,也只好送了五百两银子作为川资之 用。这里丽鹃、玉凤、素琴也向花大奶奶芳容告别。小侠和小玉 絮絮地似乎也在话别,被玉凤一笑,小玉难为情,倒反而躲跑 了。小侠又向花得雨夫妇叩别,两人携了他手,若有依恋之情, 嘱他有空便来玩儿,小侠点头答应。大家正在话别,仆人来催, 马匹已备,于是美臣等一行六人和花得雨夫妇及小玉、诸姨奶奶 匆匆分别骑马而去矣!
  且说德臣等在路上无事,平安到达故乡。德臣妻子王氏突见 二叔娶了两妻一妾和夫婿同回,而且连自己爱儿都回来了,本来 是望眼欲穿,此刻心中这一快乐,笑得嘴也合不拢来了, 一面和 美臣、丽鹃、玉凤、素琴招呼, 一面又得和爱儿亲热。这时,真 的热闹非常,德臣又吩咐仆妇杀鸡设酒,共叙天伦之乐,并且布 置美臣三间卧房。后来因房屋欠多,丽鹃说两间也够,难道姊妹 们不好合伙睡吗?这句话说得大家都又赧赧然好笑起来了。
  如此过了几天,美臣想起白玉杯之事,遂欲到花如玉家中去一次。丽鹃和如玉、凤姑、玉蓝等原都认识,本欲同去走走,因 为有孕在身,就此作罢了。玉凤一则陌生怕羞, 一则欲和丽鹃做 伴,所以也不愿去,只有小侠和美臣一同到广东番禺县兴隆街的 花如玉家中。如玉和美臣久别重逢,自然亲热异常, 一面拉了小 侠,也啧啧称羡。美臣于是把白玉杯交出,递给如玉,嘱他快去 归还两广总督大人,呈上北京,以清手续。如玉听了,称谢不 已。不多一会儿,向凤姑、何玉蓝各抱一孩而出,原来都已养下 多月了,彼此相见行礼。美臣又问项银瓶和潘莲容为何不见,凤 姑笑道:
  “瓶妹做产在床,莲妹亦有数月身孕矣!”
  美臣听了,好不欢喜, 一面又告诉自己情况,如玉等也各称 贺,于是摆席款待,大家欢然畅饮。美臣、小侠在如玉家中玩儿 了数月方才回家。那时已春的季节,丽鹃将要分娩,美臣自然万 分欢喜,待丽鹃养下一个男孩之后,玉凤、素琴也各怀身孕。从 此以后,美臣不再流浪江湖,在家享受天伦之乐。
  这日,潘莲贞忽然到来,谓祖师有命,小侠还得上山去修炼 几年,以求深造。小侠心中大喜,当下拜别父母、叔父母等,跟 随寄娘莲贞上山,从此小侠又在山上安静地一住六七年,学得一 身惊天动地的本领,下山干了不少轰轰烈烈的事情。因此,江湖 上对于“小侠万人敌”这五个字差不多没人不晓得的了。未知后 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 一 回 景物依稀  追贼上浮碧巧遇丈母娘
  
  一带密密的森林矗立在天半之际,瞧那树干子大可数人合 抱,浓荫成了天然的凉棚,可以遮盖了整个的天空。两旁怪石突 兀,奇峰对峙,一朵一朵的白云好像暮烟四起,弥漫在森林之 间。这是什么地方?原来是智了师太修道的武当山上。这时有一 个年约十五六的少年,生得明眸皓齿,唇红脸白,一表人才,非 常清秀可爱。他走在山上,因为白云在他脚底飘浮,所以他也仿 佛踏云而走,反背了双手,游览着山上奇异的风景。树上那些盘 绕的大蟒蛇、独立的仙鹤见了他都好如含笑点头,表示招呼的意 思。怪石堆里,乱草丛中也有站着几只猛虎和梅花鹿,它们见了 那少年,都摇头摆尾地上来,仿佛在请安的神气。那少年把手抚 摸着虎头,微微地一笑,猛虎似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把身子蹲 了下来,于是少年就坐在虎背上休息了一会儿。正在这个当儿, 忽然见走来一个童子,向他说道:
  “师兄好逍遥自在的,你娘在喊你哩!”
  诸位你道这少年是谁?原来就是小侠周保官。他自从那年被潘莲贞携带上山, 一住又是七年,所以已由童年而变成少年时 代,出落得分外地标致了。当时他听了童子的话后,遂站起身 子,匆匆奔回洞中,只见寄娘坐在蒲团上打坐,她似乎知道自己 进来,遂微睁明眸向前来瞧。小侠慌忙拜倒在地,口叫:“母亲, 不知唤孩儿到来有什么事情吗?”
  潘莲贞道:
  “你在山上,转眼之间,又是七年,不知你也记挂你的爸妈 和未婚妻小玉吗?”
  小侠微红了颊,微笑道:
  “莫非母亲欲叫我下山探亲去吗?”
  潘莲贞听他回答得怪刁猾的,笑道:
  “你的意思如何?”
  小侠道:
  “孩儿没有什么意思,任凭母亲做主是了。”
  潘莲贞见他再三不肯表示意见,可知这孩子真是个聪敏的 人,遂说道:
  “祖师刚才前去云游,老人家嘱咐我,说你可以下山走走了。 千万要锄暴扶弱,不能助纣为虐。”
  小侠听了,大喜,叩头受训,说道:
  “母亲金玉良言,孩儿已铭心版,绝不有负老人家一片教养 之心血也。”
  莲贞笑道:
  “如是吾心甚慰,汝即刻便可以动身矣!”
  小侠听了,却跪着没有起来,望着莲贞出神。莲贞瞧此情形,好生奇怪,遂问道:
  “孩儿如何不走?尚有话跟娘说否?”
  小侠道:
  “虽有千言万语, 一时也不能尽吐,但娘嘱孩儿即刻便走, 孩儿实有依恋之情。想我六岁时即随娘上山,其后又跟娘七年, 是刚随娘共九年,而随亲母仅六年。回忆九年之中,娘待孩儿之  情,犹若骨血。今孩儿一旦远离,怎叫忍心即刻便走呢?”说到  这里,眼皮也红起来了。
  潘莲贞万不料他会说出这一片话来,一时回首前尘,想起过  去事迹,不胜悲酸,忍不住凄然泪下。小侠见莲贞淌泪,遂倒向 她的怀内,口叫“母亲勿悲,孩儿绝不有忘母亲教养之恩也”。 莲贞抚其脸颊,破涕为笑,说道:
  “吾有汝子,终身无遗恨矣!孩儿勿作恋恋之态,他日当有 重行相见之时也。”
  母子亲热良久,小侠方始含泪拜别,动身下山了。 一路上昼 行夜宿,这日到了山东济南府,想起了自己的小玉,他的脑海里 便浮上了一个玲珑娇小的身子,苹果样的小脸儿,秋波般的眼 晴,樱桃似的小嘴儿,真是怪令人可爱的。如今一别七年,她一 定也长得亭亭玉立、格外妩媚可爱了吧!想到这里,芳心里不禁 荡漾了一下,于是连夜地直赶到花家庄上来了。到了花家庄的时 候,天已入夜,找到了龙门街旁的那座花园门口,伸手敲了两 下。良久,方才有个门役前来开门,见了小侠,便问道:
  “请问客官找的是哪一家?”
  小侠因为也不认识那门役,所以欠了身子,十分客气地说道:
  “我是找花得雨大爷的,你说周保官来见,他就知道了。”
  门役听了这话,不料却摇了摇头,回答道:
  “客官,你找错人家了,这儿可不是姓花的呀!”
  小侠听他这么地说,倒不禁愕住了一会儿,抬头望望四周, 虽然七年不见,但依稀地总还认得出来,遂忙又问道:
  “那么这儿不是有一位名叫小玉的小姐吗?你是不是新被雇 用的,所以不知道了?因为我认识这儿确实是姓花的家里呀!"
  那门役听了,倒好笑起来了,说道:
  “我虽然是新到这里做仆人还不到半年,但总也不至于连主 人家姓什么都还不清楚呀!你说有位小姐倒是有的,只不过她并 非叫小玉,原是名叫小红的。”
  小侠听了,将信将疑,真弄得不胜奇怪,遂怔怔地道:
  “请问这儿主人是姓什么的呢?”
  门役道:
  “姓杨的,是木易杨,我想你弄错了,我绝不会骗你的。”
  小侠道:
  “我也知道你不会骗我,不过我也没有骗你。最好请你通报 一声,给我跟你主人说一句话。”
  门役道:
  “那么你请等一会儿,我进去通报主人吧!”说着,身子便向 里面进去了。
  约莫顿饭时分,门役匆匆出来,说主人有请,遂领小侠进 内,小侠见花园内景物并没有更变,如何主人竟换成姓杨的了呢?觉得其中必有缘故,莫非花得雨遭受意外惨变了吗?想到这 里,眼跳心惊,全身便觉得怪不自在起来了。就在这时,已经步 到客厅,只见里面灯火通明,有个白发白髯的老者迎在那儿。小 侠上前深深行了一个礼,说道:
  “晚辈周保官来得甚为孟浪,还请老丈海涵是幸。”
  那老者一面还礼, 一面让座,说道:
  “小英雄不要客气,今日降临草舍,不知有何高见?”
  小侠道:
  “杨老丈大号还未请教,晚辈前来有 一事相问,敢请详细告 我为感。”
  老者道:
  “ 贱 名 南 子 , 小 英 雄 何 事 相 问 ? 老 朽 知 道 的 没 有 不 尽 情 相告。”
  小侠道:
  “七年前晚辈曾来此小住数月,那时主人乃花得雨,今日彼 将该屋出让与老丈,未悉彼等前往何处?老丈亦知之否?”
  杨南子听了这话,哦了一声,说道:
  “该屋之前主人果系叫花得雨的,然而出让给老夫的时候, 所接洽的人均属女流之辈,叩问花得雨其人何在,彼等谓已  死矣!”
  小侠听到这里,不禁失声哎哟地叫起来,说道:
  “他竟死矣!但内眷把屋卖去后,到什么地方去了,老丈可 曾知道详细吗?”
  杨南子见他大有伤感之意,遂说道:
   “这个倒未知其详,小英雄和花得雨如何关系?为何七年不 来了?”
  小侠不便告诉乃是岳婿之关系,所以只说是亲戚。这时,仆 人开上晚饭,小侠便欲起身告别。杨南子道:
  “时已不早,小英雄若不嫌草舍简陋,顺便晚饭如何?”
  小侠因为时候已经入夜,本来也要找个宿店,今见老丈留 饭,岂有不喜欢之理?遂微笑道:
  “老丈说哪儿话来?你也太客气了。但冒昧得很,自觉羞 惭哩!”
  杨南子笑道:
  “小英雄何必客气?老朽虽然行年九十有六,生平最爱结交 朋友,今见小英雄一表人才,故而甚为敬爱。”
  小侠听了,不胜惊讶,啧啧赞道:
  “老丈年近百岁,尚精神饱满,真神仙中人也。”
  杨南子闻言,呵呵大笑,遂携小侠之手, 一 同人席。小 侠道:
  “老丈府上尚有何人?”
  杨南子道:
  “只有一妻一女,妻年五十有五,女名小红,还只有十五岁。 老夫八十一岁得此爱女,犹若掌上明珠哩!”
  小侠听了大奇,盖八十老人,尚能得女,世所罕有矣!遂 问道:
  “老丈几岁结婚的?”
  杨南子听了,叹了一 口气,说道:
  “老夫二十岁结婚至今,已娶妻子共十二人。此妻乃吾七十 九岁时所娶,到现在亦十有八年矣!”
  小侠听了,暗暗称奇。 一会儿,仆人端上菜,皆大海碗,内 盛猪蹄、羊肉,甚为精美。杨南子举杯相敬,连请用菜,小侠一 面称谢, 一面饮酒食肉,两人且谈且饮,相形甚欢。杨南子道:
  “老夫虽已百岁,每日食肉尚需十斤、饭二斗,小英雄正当 年龄,该比老夫多饮多喝才是。”
  小侠忙道:
  “老丈虽老而不老,真令人敬佩之至。”
  正言间,忽然有个雏鬟匆匆地奔入,惊慌地报告道:
  “老爷不好了,我们小姐突然被一个大汉所劫矣!”
  杨南子一听这话,脸儿失色,急道:
  “这 … … 便如何是好?岂非挖去老夫一块心头之肉耶?”说 罢,泪如雨下。
  小侠见他这么伤心,因感其相待殷勤之情,遂拔剑在手, 说道:
  “老丈切勿伤悲,待晚辈前去追回是了。”说毕,遂用土遁之 法,人早已不知去向矣!
  话说小侠出了花家庄,用他的夜光眼向前望去,只见月光依 稀之下,有一黑影,背负一物,飞行甚速。知劫杨小红之贼无 疑,遂运足功夫,紧追其后,不料这贼神行如飞,转眼之间,早 已不知去向了。小侠不管一切,兀是向前追赶,回眸四顾,只见 已到一山,此山便是浮碧山了。因为山峰奇险,道路狭窄,心想 山上必有盗匪盘踞其上,杨小红恐怕已被劫上山去了,于是他便纵身飞步上山。到了半山之上,迎面见树林丛中显露红墙头一 角。再奔上几步,赫然一寺院也。小侠步至山门,上有横匾一 块,书写“浮碧道院”四个大金字,四周围墙,高可二丈余,气 象颇为巍峨。心中这就暗想:咱在云南光陆寺投宿的时候,险被 贼秃所害,可见寺院、道院都非善良之辈,莫非劫小红者,亦院 中之僧道吗?我且进内探听一下,再作道理。
  想定主意,便即跃身跳上围墙,轻轻地落下地来。蹑脚步至  大殿上,见里面塑着太上老君的金身,两旁点着琉璃灯,闪闪烁  烁的光芒,显得十分暗淡,因为寂静的缘故,所以仿佛鬼出现一  样的悲凉。小侠待了一会儿,意欲等个小道来问仔细,不料却没  见小道的影子,于是他大胆步进旁边的禅房。谁知刚一脚跨进, 就踏着了机关,小侠只觉脚落在半空一样,意欲缩回,可是已经  来不及,身子竟直跌下去了。还未落下地上的时候,小侠身子感  到一阵炎热的焦灼,直逼了过来,知道下面烧着一只血红的铜炉  子,慌忙用出橡皮功来,把自己身子弹到左边的地下去。谁知还  只站定,前面墙上开了一个小洞,里面射出来十五把飞刀。小侠  舞动宝剑,只听叮叮当当地一阵子响亮,那十五把飞刀早已纷纷  地落下地去了。小侠见院中机关奇多,而且陷人至死,可见院中 道士绝非好人,益信小红乃道士所劫,遂挨近那个小洞望了望。 里面是条隧道,两旁有房屋多间,窗内亦有灯光射出,遂飞身作  个“黄莺穿梭”之势,到了那条隧道里,先挨近第一间房子的窗  边,忽然听得有女子的声音娇斥道:
  “好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汝胆敢侮辱姑娘耶?姑娘宁死不 从汝贼,要杀尽杀可耳!”
   小侠听了,心中一跳,遂凑眼去瞧,只见一个大汉,年三十 六七,生得面目狰狞,十分可怕。他站在床前,把床上一个少女 已脱去了衣服,正在拉她小裤的时候,那姑娘柳眉倒竖,凤目圆 睁,抵死不肯依从。小侠见那姑娘弱不禁风,想不到在一个可怕 的恶魔面前竟有这么的胆量,心里暗暗地敬佩,这就拔剑在手, 破窗而入,口中大声骂道:
  “无耻的王八,胆敢在清静之地而侮辱人家年轻之姑娘耶?”
  说时,早已一个箭步跳到那大汉的背后,挥剑就斩。那大汉  正在做软做硬欲想在姑娘身上享受甜蜜的滋味,不料冷不防之  间,背后有道寒气直逼,知事不妙,遂急放下那个姑娘的三寸金  莲,将身子纵过一旁。说时迟,那时快,小侠就地一滚,剑峰早  已向他下三路斫去。那大汉任他有天大的本领,再也不能躲避, 右腿上竟受了一剑,这一疼痛,不禁大叫一声,身子跌倒地去。 小侠赶上一步,方欲向他一剑结果,万不料地下又透露了一方空  洞,小侠的身子便再度跌下去了。你道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原来  那大汉受伤倒地,齐巧手掉到那个机关的钮子上,因此一掀之  后,小侠又掉到水牢里去了。这里大汉站起身子,只觉腿上疼痛  若割,不禁恨恨地骂道:
  “何方来的野小子,竟敢撞破咱老子的好事?如今这一跌下 去,看你还活得成功吗?”
  说着,又指了指床上的姑娘,又爱又怨地道:
  “为了你,害得老子好痛苦也!本来把你一剑结果,以消我 心头之后恨,无奈你这张脸蛋儿实在生得太美丽了,咱有些舍不 得下此毒手。现在姑且给你一个悔悟的机会,待明天伤好了,再来跟你同享快乐吧!”说着,又叫一个老妈子来,嘱她好生看守 着她,别叫她寻了短见。
  老妈子含笑答应,那大汉拐着脚就走到丹房里治伤去了。
  再说小侠落下水牢之后,他的两臂立刻有一样笨重的东西把 他抓住了,小侠回眸四顾,原来壁上伸出两只铁手,使他臂失却 了自由。待欲挣扎,但哪里还能动一动?一时心中好不焦急,不  料这时,四周墙脚下又冒出无数的水来, 一刹那之间,早已淹到  小侠的腰肢上来。小侠见那水的颜色,黑得像墨一般,而且奇臭  难闻,令人作呕,正在无可如何之间,忽然那边铁栅开处,飞也  似的蹿出两条穿山甲,开了血盆样的大口,直向小侠的身旁游  来。小侠瞧了,不慌不忙,骂声“该死的孽畜”,遂把口一张, 顿时飞射出一道剑光。只见那两条穿山甲的头早已和身子分离, 血花飞溅,四脚都向天的了。小侠笑了一笑,谁知这时,突然听  得有女子的声音向他娇滴滴地说道:
  “喂!你姓甚名谁,如何被关在水牢里的呀?”
  小侠听了这声音,向四下望了一眼,却不见有一个人,心中 大奇,遂也问道:
  “是哪位姑娘?在什么地方说话?为何不见人的呀?”
  听那女子哧哧地一笑,说道:
  “你且抬起头来望望,我可在这儿哩!”
  小侠慌忙抬头望去,才见上面天花板上有一方小洞,露出一 个女子的脸,面目姣好,倒也生得妩媚可爱,于是忙道:
  “在下姓周名保官,因为知道这道院乃是个罪恶之地,故而 前来一探,不料误踏机关,以致落在水牢里了。请教姑娘贵姓大名?若能设法救我出险,此恩此德,没齿不忘矣!”
  那女子笑道:
  “奴家姓吴名月姑,周爷要我救你,原也不难,只不过要有 个小小的条件,不知周爷能答应我吗?”
  小侠忙道:
  “只要在下能够办得到的事情,不要说一件,就是一百件, 也能够答应你的。”
  吴月姑笑道:
  “既然这么地说,那也不是一件难事。奴家因为立志欲嫁个 如意郎君,不料却找不到好的人才,今见周爷年少英雄,心头甚 为倾爱,意欲把终身相许,未知周爷能允许否?”
  小侠听了,不免暗暗地沉思了一会儿,心想:这女子的脸皮 倒也怪厚的,向一个年轻的男子会说出这些话来,那不是失却一 个姑娘的身份了吗?照此看来,这女子必是个淫娃,绝非一个贤 淑的女子。吴月姑见他不作答,遂催着问道:
  “周爷,你干吗不说话?难道嫌奴家容貌丑陋,所以竟不答 应我吗?”
  小侠道:
  “这倒并不是,我且问姑娘,你是院中的人,抑是外来的英 雄呀?”
  吴月姑道:
  “院中的怎么样,外来的怎么样?”
  小侠道:
  “假使外来的,那么我们便可以把院中恶道杀尽,倘若你也是和恶道一气的,你把我放了,那不是反累了你吗?”
  吴月姑道:
  “我不骗你,我确实和院中主人天天道人是个师兄妹,不过 咱恨师兄做事可恶,所以平日感情不好,只要周爷答应爱我,我 可以助你一同杀死天天道人的。”
  小侠听了,暗想:原来浮碧道院的主持人就是天天道人,此  贼作恶多端,不知屠杀了多少的生灵,今日非把他结果不可了。 但是我已有未婚妻的人了,况且瞧月姑的年纪,至少在二十以  上,这和我如何能成一个配偶?所以说道:
  “吴姑娘,承蒙你这样爱我,我心里自然万分感激,但我自 小已有未婚妻了,怎么可以再答应你呢?所以别的都可以答应 你,唯有娶你做妻子这件事叫我实在难以答应。”
  吴月姑听了,凝眸想了一会儿,说道:
  “周爷既然已有了未婚妻,那么咱也不敢一定要强嫁你。不  过咱是爱你的,希望给周爷做一个爱人,那你总可以答应的了。”
  小侠听了这话,方知她实在是个淫妇,遂正色道:
  “小爷不是好色之徒,岂肯犯二色耶?况苟且之爱,为天下 英雄所耻,小爷宁死不从。”
  吴月姑听了,好生恼怒,不觉冷笑了一声,娇斥道:
  “好一个不识抬举的狗奴,你真的不怕死吗?瞧老娘的手 段吧!”
  小侠听她说完之后,只见那水更向上涨,慢慢地已淹到小侠 的嘴边来了,若再涨上来,差不多小侠的头也被淹没了。小侠闻 到这水的臭味,几乎欲透不过气来,心中的难受,觉得还是死了的好。这时,又听月姑说道:
  “周爷,我再给你一会儿的时间考虑,你要活命,就快快地 答应我。你若要死的,那么咱就老实不客气地把水直淹到你的头 顶上来了。”
  小侠心中暗想:我这人也呆笨得可怜,事到万急,为什么一  些没有随机应变?难道不能将计就计地哄她一哄吗?想定主意, 遂抬头望着她说道:
  “多蒙如此痴心相爱,我也只好答应你的了。”
  吴月姑听他答应了,不由芳心大喜,遂把机关收住,只见那 水像潮一般地退尽了。霎时之间,地上水已退尽,只有两条已死 的穿山甲僵卧地上。吴月姑向上面一个翻身,早已跳到水牢里 来,向小侠盈盈地一笑,说道:
  “周爷,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大丈夫一言为定,想来你 不会反悔的吧!”
  小侠见她身材娇小,体态轻盈,年二十三四,风流意态,令 人魂销,虽然很是可爱,但他却无动于衷,正色地说道:
  “吴姑娘,你在说什么话呀?咱何尝答应过你什么事情啦?”
  吴月姑娘听了他这些话,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拔剑在 手,向他一扬,恨恨地骂道:
  “你这小子,言而无信,胆敢相戏姑娘耶?”
  小侠见了,脸无惧色,笑道:
  “姑娘何必发怒?我乃故意和你开玩笑耳!”
  吴月姑这才回嗔作喜,收起剑,走到小侠的身旁,两手捧了 他的脸,对准他的嘴唇,接了一个甜蜜的长吻。小侠被她这么一来,真是敢怒而不敢言,遂忙说道:
  “姑娘,你也太性急了,快些放了我的手,我手麻木得厉 害呢!”
  吴月姑听了,并不说话,却把自己的小舌尖放在小侠嘴中游  行着。小侠到底是已经到成年时期了,如何经得月姑这么妖形怪  状地撩拨?因此他全身起了异样的变化,也不禁为之情动起来。 月姑伸手去一握小侠的家伙,已是昂然而挺,她芳心乐得欢喜万  分,遂把机关放下,小侠的两臂也就恢复了自由。小侠既恢复了 自由之后,他的脑部立刻又清楚起来,暗想:如此可恶的淫妇, 真害人非浅也,留她何用?于是冷不防飞起一腿,向吴月姑的下  部踢去。吴月姑还以为他情动性动,必定可以和自己胡调去了, 谁知小侠这人,倒真像个铁石心肠般地又会和自己翻脸无情,因 为没有防备,所以身子竟被踢倒在地。小侠见了,心中大喜,抢  步上前,正欲把她结果性命,不料突然间一阵头昏目眩,他自己  的身子竟然跌倒地下去了。
  诸位,你道这是为什么?原来吴月姑翻身跌倒的时候,她伸 手在腰间取出一方迷魂帕,原是她最后的一件法宝,所以就把小 侠迷倒了。月姑翻身跳起,心头真有说不出的愤怒,拾起地上宝 剑,举手欲斫,她俏眼又瞥见到小侠的脸,白里透红,真是俊美 万分,一时把手中的剑懒懒地又放了下来,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 气,说道:
  “冤家,你叫我怎么能够杀得下手呢?”
  于是她把小侠身子抱起,飞身跳出水牢,到她自己的卧房里  去了。在卧房里,月姑把小侠放到床上,给他衣裤完全地剥尽,只见小侠全身肥白,肌肉结实。月姑芳心怦然一动,她的粉脸立 刻像朵桃花似的娇红起来,于是很快地把自己衣服也都脱去,跳 到床上,抱住了小侠。齐巧小侠这时醒来了,他一见这么情景, 真是怒不可遏,遂愤然地把她掀落床去,自己纵身跃起。月姑也 一骨碌翻身跳起,两人赤条条地在室中一来一往交战起来。小侠 见她身上像一只绵羊似的,胸部乳峰高耸,还不住地颤动,把个 小侠瞧得心似小鹿般地乱撞,他几乎有些不能自持起来。因为心 无二用的缘故,所以小侠竟被月姑一拳击倒。就在这时,月姑的 身子也直扑了下去,齐巧和小侠成个嘴对嘴,于是趁势把小侠狂 吮了一阵。小侠被她吮得全身软绵,竟没有了挣扎的余地了,这 就口中大骂道:
  “淫妇如此不知廉耻,真杀不可赦矣!”
  月姑向他狠命地一压,只觉下面已大半地进去了,不免乐得 狂动,笑道:
  “周爷真是呆虫,如此美味之物,汝竟不欲一尝耶?汝且别 动,姑娘孝敬你,准叫爷快乐是了。”
  就在这个当儿,忽然哧的一声响亮,小侠只见血花飞溅,沾 了自己一脸孔,再瞧月姑的身首已是分离的了, 一时倒大吃了一 惊,立刻推开尸体,跃身跳起。只见窗外飞进一个少女,娇 斥道:
  “淫妇丢尽女子之脸甚矣!若不杀之,怎消姑娘心头之恨?”
  小侠见那少女,身穿月白绣红花的袄, 一条葱绿的裤子,下 面露出两只血红了鞋的尖儿,亭亭玉立,真是仙子凌波,遂向她 深深一揖,说道:
   “多谢姑娘相救之恩,实令人不胜感谢了。”
  谁知那少女睹此情景,身子便别了转去,红晕满颊,显出无 限娇羞的神气。小侠起初倒是一怔,及至瞧到自己身上还是一丝 不挂,这就猛可地理会了,忍不住也微红了两颊,慌忙走到床 上,把衣裤匆匆穿上,说道:
  “姑娘贵姓大名?不知如何知道淫妇在此相欺,故而前来相 救耶?”
  那少女这才回过身子,和他还了一个礼,说道:
  “咱乃万雪姣是也,因为见小英雄坐怀不乱,心中敬服,所 以特地相救的。”
  小侠道:
  “那么咱们一块儿杀将出去,把院中杀个干净,岂非痛快?” 万雪姣道:
  “且慢,这儿机关众多,且天天道人邪术厉害,英雄恐非他 的对手,所以这是千万使不得的。”
  小侠道:
  “那么依姑娘之意思将如何?”
  万雪姣道:
  “待姑娘送你出院,英雄还是勿管闲事为妙也。”
  小侠听了这话,好生不悦,暗想:莫非这姑娘也是院中之人 吗 ? 遂 道 :
  "万姑娘,我问你,你叫我不要管此闲事,那么你到此这儿 是做什么来的呀?”
  万雪姣道:
   “不瞒英雄说,姑娘实天天道人之徒儿也。此女子吴月姑, 乃天天道人之师妹,平日好色如命,吾素恨其不知羞耻,故而  杀之。”
  小侠听了这话 , 心头倒是别别地一跳 , 遂沉吟了半晌 , 说道 :
  “天天道人无恶不作,罪孽深重,姑娘何以拜他为师?岂非 明珠暗投耶?吾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今姑娘置身于 此罪恶之地,这不是有委屈姑娘之身耶?吾劝姑娘终身幸福计, 该助吾一臂之力,同灭恶道,以重睹光明为幸,未知姑娘意下 如何?”
  万雪姣听了,微微地点了点头,秋波脉脉含情地瞟了他 一 眼,表示感激他的意思,说道:
  “英雄金玉良言虽然甚善,姑娘亦早思及,但其中自有不得 已之苦衷在耳!”
  小侠听她这么地说,甚为奇怪,遂说道:
  “姑娘有何苦衷,亦能相告一二否?”
  万雪姣叹了一 口气,说道:
  “姑娘是被人家抛弃野外的一个婴孩,被天天道人抱归来此, 他用猛虎将我哺乳养育成人,并且教我种种的本领。虽然他的行  为可恶,原是杀不可赦,但他实在是我一个大恩人,而且对我说  的话也很听从,姑娘若就此背他,大不义也。英雄听了,此不是  说不出的苦衷吗?”
  小侠听了,方知那姑娘是天天道人自小儿抚养成人的,她不 忍背他,这也是她的一片仁义之心,倒不能怪她;遂道:
   “虽然姑娘是他抚养长大的,不过他对你的好,你不过是受 到一些私意,你应该为大众着想,觉得他对大众的害处是到何种 程度。为正义而感动的,从前也有大义灭亲之举。现在天天道人 也不是姑娘的生身父母,又何必不忍背他呢?若照此下去,姑娘 必受害匪浅也。盖天天道人罪大恶极,江湖上一班英雄无不欲杀 之以消心头之恨。他日众英雄一到,岂非玉石俱焚矣?吾今忠言 奉告,还请姑娘三思才好。”
  万雪姣听他这么地说,遂向他盈盈福了一个万福,说道:
  “聆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姑娘顿开茅塞,不胜感激之 至。但咱有一个干娘,也在这儿住着,我若背了天天道人,他必 把干娘杀死,故而我得先把干娘携之下山,再来向天天道人算账 如何?”
  小侠听她觉悟,不禁大喜,遂点头说道:
  “如此甚好,亦姑娘之一片孝意也。”说着,遂和万雪姣一同 出了房间,转了几个弯,到一间禅房。
  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妇人,年三十四五,虽然徐娘半老,却是 风韵犹存。她盘坐于蒲团之上,手敲着木鱼,喃喃地念着经。万 雪姣走到她的身旁,低低地叫道:
  “妈妈,你且息息,孩子有事情相商。”
  那妇人听了这话,便回过头来,向她问道:
  “吾儿有何事相商?”
  万雪姣尚未回答,小侠忽然瞥见那妇人的面目,觉得好生面 善,及至仔细一望,这就哎哟一声叫了起来,猛可走到她的身旁 叫道:
   “你……你……不是小玉的母亲吗?”
  诸位你道那个妇人果系花得雨的妻子芳容奶奶吗?且待下回 再行分解吧!
  
  第十二回 似曾相识  诛恶逢爱卿小玉报大仇
  
  话说唐芳容大奶奶如何会在浮碧山上修行了呢?这其中当然 有个缘故,待作书的来详详细细地报告一下给阅者诸君知道吧! 自从周美臣、周德臣弟兄俩带领丽鹃、玉凤、素琴、小侠四人回 广东去之后,花得雨和芳容、小玉自然冷清了不少。那时,芳容 便向花得雨劝道:
  “大爷,你本来雄心勃勃,想造反做皇帝,所以家中养了三 名教师,还有一个玉凤师妹,如今教师全已死了,而玉凤亦已嫁 人走了,你的妄念,从此也可以打消了。就是八个姨奶奶吧,老 三、老四都已没了,尚有六个姨奶,实在也已经太多,因为大爷 一个人精力到底有限的,但是既已娶了进门,总不能无缘无故地 再把她们甩出去。不过我有一句话要关照大爷,从此以后,千万 别再去看中人家的姑娘了,还有一层,家中的庄丁太多了,被外 界知道,也不大好听,所以给他们一些银两,嘱他们回家做买卖 的做买卖,耕种的耕种,岂不是好?就是你自己吧,也该好好休 养一下,安闲地享个清福了。”
   花得雨听了,点头称是,说道:
  “奶奶的话,我全已听从。自和美臣认识至今,几个月来, 我的脾气不是已完全改好许多了吗?”
  芳容笑道:
  “这是你被周爷感化的,圣人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其 信然矣!只怕你往后又交结了几个无赖朋友,则你故态复萌,叫 我担心。”
  花得雨摇头笑道:
  “这是绝不会的了,奶奶尽可放心。”
  于是他把家中原有五百庄丁,每人百两银子,尽皆散去。从 此他每月在芳容那儿宿十夜,其余日子,在六个姨奶房中挨次轮 流。芳容在十夜之中,花得雨行房事也只不过一次,但六个姨奶 的心中都甚妒忌,说只知自己吃饱,却不顾别人家饥饿,所以免 不得偷鸡偷狗,也只有瞒着一个呆爷罢了。
  这天,雨落得很大,花得雨正在书房闲坐,忽然门役报告, 有辛地虎拜见。花得雨知道是天天道人的徒儿,遂命进内相见, 彼此握手问好,辛地虎道:
  “咱刚从云南回来,不料经过府上门口,天就落大雨,故而 前来躲避一下。”
  花得雨道:
  “原来你是到云南去过了,怪不得这几个月来就不见你来游 玩,不知老弟上云南是做什么去的?”
  辛地虎道:
  “师父要炼一颗丹丸,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然而缺少几样药品,所以叫我到云南去采办的。”
  说到这里,又放低了喉咙,笑道:
  “上次我送来给你的人生永久丸,不知老兄可曾尝试过吗?”
  花得雨听了这话,猛可想起小桃脱阴而死的事情,不禁摇了 摇头,说道:
  “这丸药太厉害, 一个丫鬟竟脱阴而死了,所以咱试过一次 之后,虽然尚有数颗留着,却不敢再用了。”
  辛地虎笑道:
  “此丸一服后,可以使女子心花怒放,但男子得阴精之补养, 自可以延年益寿的。老兄可以拿几个面目丑陋的丫鬟作为试验  品,即使再有脱阴之事发生,也不足以可惜的了。”
  花得雨道:
  “话虽这么地说,但为了自己增加寿命,使一个姑娘陷至死 地,这到底太不忍心一些了吧!”
  辛地虎笑道:
  “老兄真仁慈之至,令人敬佩。”
  花得雨于是命人摆席,和辛地虎欢然畅饮。直到晚餐完毕, 那雨还没有停止。花得雨道:
  “老弟就在舍间暂住一宵,明天回寺也不为迟。”
  辛地虎拱手称谢,于是就睡在花得雨的书房里了,因为酒喝 得颇多,所以倒头便即入梦。这一觉醒来,时正三更,辛地虎听 雨声已止,窗外透露进来一片月色,倒是挺清辉的,于是起床推 开窗户,抬头见碧天如洗,万里无云,只有皓魄一轮,光圆无 比。这就暗想:凄风苦雨之后,竟有这么一片清辉的月光,真叫人意料不到。因为睡畅之后,精神颇畅快,遂飞身跳到花园里  去,在月光之下,慢慢地踱了一会儿步。前面是一个荷花池,天  气已到冬的季节,故而池中颇为肃杀,没有红花绿叶,只有一池  清水在月光下荡漾,仿佛倒翻了一池塘的水银。辛地虎望着池  水,不免出了一会儿神,忽然一阵夜风吹来,有女子哧哧的笑声  触入耳鼓。 一时颇为奇怪,遂回眸四顾,只见靠西葡萄棚过去, 有平屋三间,窗内有灯光射出,凝神细聆一会儿,觉笑声正从屋  内播送而出,于是他淫心一动,再也忍熬不住地走了过去,站在  窗口旁边,凑眼偷窥。不料经此一窥,使他心别别似小鹿一样地  乱跳,全身一阵子热燥,暗想:这两个女子是谁?真也可怜得  很,有此良田,竟无耕夫前去开垦也。你道他瞧见的是幕怎么的  情形?原来这是六姨奶的卧房,因为花得雨这几天正睡在大奶奶  的房中,所以她约了九姨奶和她做伴同睡。两人躺在床上,紧紧  地抱在一起,六姨奶笑道:
  “我可不是大爷,你抱得我这么紧干吗?”
  九姨奶听了,忍不住哧哧地一笑,忽然又满面娇嗔,冷笑了 一声,说道:
  “芳容这只老狐狸最不要脸孔,你瞧她在我们面前是多么的  正经,还叫我们要爱惜大爷的身子。她自己伴了大爷连睡十天, 天天玩儿,夜夜玩儿,难道倒可以了吗?自己吃得饱,人家饿得  饥。唉!这人会有好死吗?我巴不得她早日死了,那么我们六个  姊妹就和大爷夜夜睡在一张床上,岂非是好?”
  六姨奶听到后面这句话,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说道:
  “七个人睡一张床,那张床也没有这样大的呀!”
   九姨奶道:
  “不是可以定制的吗?”
  六姨奶道:
  “这么一来,你们不是人,倒像猪哩!”
  九姨奶听她占自己便宜,遂伸手捏住了她的乳头,笑骂道:
  “我们是猪狻,你难道就不是了吗?”
  六姨奶怕痒,一面哧哧地笑,一面只好连连地告饶,说道:
  “好妹妹,你别胡闹了,人家肉痒哩!”
  九姨奶却把小嘴儿一噘,哎哟了一声,说道:
  “我摸摸你,你就装腔作势了。假使是大爷的话,我想你欢 迎也来不及哩!”
  六姨奶啐她一 口,嗔道:
  “谁告诉你的?我想这是你的不打自招,大爷 一摸了你这个, 你就乐得心花怒放了,是不是?”说着,把手也按到她的胸前去。
  九姨奶没有拒绝她,反把小嘴儿吻到她的唇上去,发狂似的  吮了一阵。六姨奶被她这么一来,全身也起了异样的变化, 笑道:
  “这妮子发疯了,那算什么意思?”
  九姨奶道:
  “我忍受了八九天,实在熬不住了,等大爷挨到我的房中, 不是还得半个多月的日子吗?这叫我如何活得下去?六姊姊,你 为什么身上不多生一根东西呢?否则,你也好给我大爷做个 替身。”
  两人说着说着,便颠鸾倒凤起来,这一幕颠簸的情形,齐巧被窗外的辛地虎偷窥了,你想,如何不要叫他欲火高燃起来呢? 当时辛地虎再也按捺不住,也不管她们是花得雨的什么人,就立 刻破窗跳了进来,直奔到床边,将六姨奶推进床里,奋勇就战。 六姨奶、九姨奶两人冷不防瞧此情景,起初是非常地害怕,直到 后来,九姨奶不但不怕,而且爱极欲狂,暗想:这是什么天上掉 下来的一个好宝贝,竟比大爷更厉害得多了?因为九姨奶过分地 欢喜,心花怒放,不免一泻如注,早已软化在床上。辛地虎因为 旁边尚有一个女子,于是把六姨奶扑倒直干。这一场交战,真所 谓将遇良材,声震屋宇,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两人才心满意足。 九姨奶先问道:
  “这位大爷贵姓大名?如何到此的?”
  辛地虎向她们告诉了,一面又问两人是谁,方知是花得雨的 爱妾,这就大吃了一惊,暗想:糟了,若被花得雨知道,这还当 了得吗?于是他便起身下床,意欲越窗而走,谁知却被九姨奶一 把抓住,急问道:
  “辛爷,你这时到什么地方去呀?”
  辛地虎被抓,只得又在床上坐下了,回眸向她们望了一眼, 说道:
  “两位有所不知,花得雨乃盖世英雄,他若知我戏她爱妾, 岂肯饶我?”
  九姨奶因为已知道他的功夫,自己也尝到了滋味,这样一个 宝贝,何处去觅?所以岂肯轻易地放过?遂冷笑了 一 声,故意激 他说道:
  “我以为辛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谁知竟胆小如鼠耳!”
   辛地虎听了这话,不觉满面羞惭,说道:
  “并非咱胆小如鼠,因为咱和花爷乃是好友,朋友之爱妾, 岂可相戏耶?”
  六姨奶道:
  “辛爷既如此明白,你也不该跳进咱们的房中来了。你若怕 花得雨撞见知悉,那么咱们亦岂不会向彼告诉吗?”
  辛地虎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愕住了一会儿。九姨奶嫣然地一 笑,接着又道:
  “辛爷切勿害怕,我告诉你吧!花爷共有一妻六妾,平日每 月在大奶奶房中宿十夜,共余二十日我们六人分派,每人不到四 夜。你想,咱们如何受得了?所以咱们对于辛爷这么一个人是非 常的需要,假使你不嫌我们丑陋的话,你只管夜夜来好了,我们 是欢迎之至。若说恐怕被花爷知道,这是绝不会的。只要我们不 泄露消息,还有谁知道这些事情呢?”
  辛地虎听了这话,方知花得雨一个人拥了七个美人,这就无 怪他应酬不过来了,遂笑道:
  “既承两位这么地抬爱,咱岂有不乐从的道理?但花爷既然  这么疼爱他的妻子,何必还娶了这许多美妾,叫你们独守空房, 这也太岂有此理了。"
  九姨奶道:
  “你不知道,大奶奶虽然年已二十八岁,但风流意态,不减 少年,她一定有种特别的功夫,使男子会死心踏地地拜倒在她石 榴裙下哩!”
  在九姨奶这么地说,原是恨芳容的意思,不料辛地虎听了,却信以为真,因此他便存了一个心,预备将来也能把芳容搭上了 手才甘心哩!从此以后,辛地虎就时常在黑夜里出入花得雨的家 中,和六姨奶、九姨奶寻欢作乐,十分得意。
  这天合该有事,花得雨因为睡不熟,同时又因为八姨奶月事 在身,所以他便走到九姨奶房中来。谁知敲了许多时候的门,却 不听九姨奶的答应,暗想:这妮子真睡死了,于是也不再敲下 去,自管走到花园里来踱步。当他走到六姨奶卧房边的时候,却 听里面有男女嬉笑之声,心中这就大疑,遂步近窗边去一瞧。这 一瞧望,真是不瞧犹可,把个花得雨气得怪叫如雷。这时房内的 辛地虎和六姨奶、九姨奶正在甜蜜地工作着,突然听有人在窗外 大叫了一声,辛地虎是个机警的人,他就知事不好,暗想:事到 如今,总得先落手为强了,于是他翻身落马,运足内功,吐出一 道剑光,直向窗外射去。花得雨因为辛地虎戏她两个爱妾,气得 火星直冒,立刻破窗而入,但是花得雨真正倒霉,他如何想得到 辛地虎就会吐出剑光来杀他?所以在他跳进房去的时候,齐巧剑 光疾飞而来,这一下子,任你有天大的本领也是躲避不及。花得 雨只觉一道凉气直冲脑袋,不禁哎哟了一声,不料“哟”字还未 喊出,血花飞溅之处,花得雨早已身首分离,尸身直跌进房中来 了。可怜花得雨因不肯听从芳容之劝告将众姨奶遣散,以致今日 有杀身之祸。不过以因果论,过去几年中被花得雨杀害之人也是 无数,所以结果,他自己也死于非命。可见作恶之人,绝无好下 场。这且不提。
  再说六姨奶、九姨奶见花得雨尸身向房中直跌进来,仔细一 望,竟已没有了头,心中这一吃惊,不禁竭声地大叫起来。辛地虎却把她们嘴儿扪住了,说道:
  "你们不要大喊,喊了有什么用?"
  六姨奶心中一酸,落下泪来,说道:
  “你怎么把花爷杀死了?那你也太辣手了。”
  辛地虎笑道:
  “我非愿意杀他,无奈他不死,你我三人恐怕均要死于他的 手中了。”
  九姨奶这才恍然,推了推六姨奶的身子,说道:
  “六姊,辛爷之言甚然,我们不伤他,他必伤我们,为我们 生命计,岂能放过于他?只要有辛爷每夜做伴,花爷虽死又何 妨耶?”
  不料九姨奶话还未完,突然窗外飞射进来三支银镖,一支正 中九姨奶的咽喉,她娇声地哎哟了一声,一缕风流冤魂也早已追 随花得雨去了,一支银镖却中在六姨奶的胸部,把她痛得昏倒床 上,还有一支竟中在辛地虎的臂膀,鲜血也立刻冒了出来。这 时,就见一个女孩子跳进房中,手执宝剑,直奔床边,口中还大 骂道:
  “ 爸 爸 待 汝 等 不 薄 , 淫 娃 胆 敢 私 通 汉 子 , 伤 害 爸 爸 之 性 命耶?”
  原来这女孩儿不是别人,却是花得雨的女儿小玉。小玉这晚 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保官、玉凤等人,不知已经到什么地方去 了,所以翻来覆去,再也不能合眼了,于是她悄悄起身,跨过芳 容的身子,跳下床来。在壁上取过长剑,披上了衣服,到花园里 舞剑玩儿去了。舞了一会儿之后,她忽然瞥见爸爸一个人也在踱步,心里一欢喜,遂悄悄地走过来,意欲和爸爸开个玩笑,谁知  爸爸却直向六姨奶房中奔去,而且还怪叫了一声,接着爸爸的头  竞滚了下来。小玉心中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立刻追到窗  边,忽然听得九姨奶这几句毫无心肝的话,方知爸爸是被奸夫、 淫妇谋害了,于是在袋中摸出三支银镖,向他们脑袋直放了过  去,同时把身子也跳进房中,仗剑向辛地虎头顶直劈了过去。辛  地虎见是个女孩子,哪里放在心上?遂把身子跃过一旁,不料小  玉这一剑斫下去,正中六姨奶的手臂,慌忙抽回宝剑,再向辛地  虎挥来。谁知却被辛地虎飞起一腿,把小玉的身子像球儿似的直  抛出窗外去了。辛地虎尚不肯饶过于她,追出窗外来瞧,四处找  寻了一会儿,却不见了小玉的人影子, 一时暗暗奇怪,因为他知  道房中六姨奶、九姨奶都已死去,所以不再进房,便飞身出了花  家,直奔回到浮碧道院中去了。
  且说芳容一觉醒来,忽然不见了床上的小玉, 一时倒猛吃了 一惊,遂即披起衣服,连叫了两声小玉。但小玉不曾答应,却把 睡在下榻的碧秋喊醒了,她揉擦了一 下眼皮,也翻身坐起, 问道:
  “奶奶,你喊小姐做什么?”
  芳容道:
  “你快亮了灯火,床上的小玉不见了呢!”
  碧秋听了这话,急得芳心乱跳,慌忙亮了油灯,走到床边, 问道:
  “好好的怎么小姐就不见了?莫非她睡不着到院子里玩儿去 了吗?”
   芳容虽然也这么地猜,不过她怕被歹徒所劫了,所以和碧秋 一同到外面,传命众仆人、仆妇起来,到园中四处找寻。她自己 和碧秋也匆匆地往花园里来,口中还连声地叫着小玉。在经过六 姨奶房屋的前面,碧秋的脚突然在地上踢着了一样东西,低头往 下一瞧,虽在月光依稀之下,总也瞧清楚那是一个人头,而且还 是大爷的头,芳心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不觉掩着脸,竭声 地大叫起来。经碧秋这一声大叫,把四周找寻的仆妇人等都奔了 拢来瞧究竟。芳容也脸无人色地问碧秋做什么,碧秋指着地上那 颗人头哭起来,说道:
  “奶奶,你……瞧这地上不是我家大爷的人头吗?”
  芳容一听这话,也连忙定睛望去,这一望真是痛断肝肠,大 叫一声“天哪”,她的身子便向后跌倒下去了。碧秋见奶奶昏厥, 急得连忙又抱住了,哭喊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芳容哇的一  声哭出来,乱撞乱颠地叫道:
  “天呀!这 …… ·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呢……怎么你会被人家暗 杀了?”
  碧秋见奶奶仿佛欲发疯的样子,遂把她抱住了,哭着劝道:
  “奶奶,你且不要伤心,事情到底也要调查个明白,大爷的 尸身在哪里?今夜大爷不是睡在八姨奶房中吗?你们快把八姨奶 去喊了来问话。”
  仆妇们不敢怠慢,遂匆匆地去了。这里芳容停止了哭泣,正 欲命人去找大爷的尸身,碧秋忽又瞥见六姨奶的窗户开着,过去 一瞧,不觉面红耳赤,向芳容连连招手,叫道:
  “奶奶,你快来看吧!这是怎么的一回事情呢?奇怪奇怪!”
   芳容一听,连忙奔了过去瞧。只见床上躺着六姨奶和九姨奶 两个人,却是全身精赤, 一丝不挂,但两人满身血渍,都已受伤 甚重的样子。再瞧窗口旁边,倒着一个无头的尸身,正是花得 雨。芳容心中这就明白了几分,但是又觉得非常的奇怪,不免又 气又急,立刻绕了圈子奔到六姨奶的房中来。走到床边,指了六 姨奶问道:
  “你们 …… ·谋害了大爷了吗?快说,快说,这究竟是怎么的 一回事?”
  其实这时九姨奶早已气绝多时,六姨奶因为伤非要害,所以 也只不过留有了一口气。今见大奶奶哭得泪人似的向自己这么急 急地追问,一时良心发现,也不免泪如泉涌般地滚了下来。只说 得一句大爷是被辛地虎杀死的,她的双眼一闭,也完了这一 口 气。芳容细瞧两人,原来都已气绝。这时,二姨奶、五姨奶、七 姨奶、八姨奶和碧秋等也都拥入房内, 一见这个情形,均各吃惊 不小。芳容先向八姨奶问道:
  “大爷今夜原宿在你的房中,如何你就不管住他呀?”
  八姨奶急得双泪交流,觉得事到此地步,也顾不得羞涩,遂 从实告诉道:
  “大奶奶,这两天我的身上齐巧来了月水,大爷嫌寂寞,说  今夜睡到九姨奶房中去。不瞒大奶奶说,我平素原爱清静,所以  出家修行,这次被大爷强占为妾,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所以  大爷要睡到九姨奶房中去,我也没有阻止他,就随他去了。至于  以后大爷如何会在六姨奶房中遇了害,这个我委实没有知道呀!” 芳容听了这话,凝眸含颦地沉思了一会儿,暗想:六姨奶告诉大爷是辛地虎所杀的,那么照此猜想,六姨奶、九姨奶这两个 淫妇一定私通辛地虎,今夜大爷去找九姨奶不着,所以又来至六 姨奶房中,以致撞见奸情,遂把两个淫妇杀死,而他自己也被辛 地虎杀了。不过这感到奇怪的,大爷是个身怀绝技的英雄,既把 淫妇杀死,如何自己反被辛地虎所伤害呢?那不是可疑吗?若说 大爷和六姨奶、九姨奶寻欢,辛地虎前来闹事的,那么大爷身上 衣服为何穿得整整齐齐的?可见前者猜测是对,后者是错的, 一 时不禁望着六姨奶、九姨奶尸身恨恨地骂道:
  “淫妇死有余辜,你们竟谋害了大爷。”
  骂到这里,忽又想花得雨今日惨遭杀身之祸,总也是他过去 作恶的下场,不过为自己今后的身世着想,真是不胜惨痛,因此 不觉捶胸大哭。二姨奶、五姨奶等见了,自然也陪着痛哭。 一时 之间,哀号之声震动屋宇,令人闻之辛酸,真是惨绝人寰。碧秋 见奶奶们大哭不绝, 一时也落泪不已,但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件 事,觉得我们真也急糊涂了,于是忙又拉了拉芳容的身子, 叫道:
  “奶奶,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益,倒是我们这位小玉小姐 不是依然没有下落吗?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奶奶不是该设法把 她找着了是正经吗?”
  碧秋这两句话才算把芳容提醒了,这就停止了哭泣,却又急 得顿脚不已,大声叫道:
  “老天呀!你也太残忍了,在这一刹那间,难道你要把我弄 得家破人亡了吗?”
  说到这里,又向众仆妇大骂道:
   “你们这班只会吃饭的死人,你快把我的小玉去找回来,若 找不回来,你们一个也都不用回来了。”说毕,又呜呜咽咽地痛 哭不已。
  众仆人知道奶奶是慈爱的,她今日所以这样不讲理地愤怒   着,这是因为她刺激受得太深刻的缘故,所以心里不但不怨恨,  反而暗暗地代为伤心并可怜她,于是连声地答应了一个“是” 字,大家分头找去了。这里碧秋拉着芳容的身子,说道:
  “奶奶,事到如此,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奶奶自己身子保重 要紧,大爷的后事就给姨奶们料理去吧!你且回房去息息。”
  众姨奶一面哭,一面也劝芳容去休息。芳容遂和碧秋回到房 中,躺到床上,忍不住又号啕大哭, 一会儿哭大爷啊,你不听我 的忠告,以致今日到此下场,叫人是多么地痛心。 一会儿又哭小 玉我的儿啊,你又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是被强徒劫去了吗?碧 秋听她哭得伤心十分,因此也淌泪不已。这样直到东方发白,仆 人等站在房门口,都欲回话又不敢回话的样子,悄悄地唤碧秋出 外。碧秋问道:
  “什么事情?”
  仆人等道:
  “我们整个的村庄都找遍了,实在没有小姐的影子。生恐奶 奶心中伤悲,所以不敢进来告诉。”
  碧秋道:
  “我知道了,你们到外面料理大爷的后事去吧!”
  众仆人点头称谢,遂匆匆自去。碧秋悄悄地回进房中,向芳 容说道:
   “奶奶,我瞧小姐一定是被辛地虎捉去了,否则,她又到哪 儿去了呢?因为他们各处都找遍了,实在没有小姐的影子呢!”
  芳容听了这话,又呜咽地痛哭不止,说道:
  "大爷被杀,小玉被劫,这不是硬生生挖去了我心头的肉吗? 天哪!这叫我做人还有什么趣味呢?倒不如死了干净吗?”
  碧秋含泪劝道:
  “奶奶,你别这样的消极吧!我想小姐虽然被劫,她一定是 会得到救星的。否则,我们着人立刻赶到广东中山县的周家村去 报告周大爷并周小姑爷,小姑爷年纪虽小,本领可大,他一听这 个消息,必定立刻赶来,那时奶奶不是可以嘱小姑爷上浮碧山去 报仇吗?”
  芳容听她这么说,倒也觉得很有道理。正在这时,二姨奶进 来向芳容告诉道:
  “奶奶,大爷的寿衣寿材原早已备好的,现在把他移尸大厅, 叫成衣匠把大爷的头缝了上去,并且好好化妆过,所以倒还瞧不 出什么破绽。奶奶此刻要不去瞧瞧吧!”
  芳容听了,一面哭泣,一面跟着到大厅上来。只见大厅上已  围了素帏,点着香烛,供着糕饼,桌旁有八个师太, 一面手折锡  箔,一面口念佛经。八姨奶也一面念经,一面垂泪哭泣。芳容瞧  此情景,已经辛酸,待一进素帏之后,只见花得雨开了双眼,躺  在床上,身上用绣花被盖着,脸宛若生前, 一时心碎肠断,奔了 上去,抚尸大哭。幸而后面的碧秋把她拉住了,她才不能过分地  撞颠。这时各姨奶进来,也跟着大哭,这一哭,真是仿佛巫峡啼 猿,惨绝人寰。好容易碧秋等把芳容劝住了,仆妇又拧上手巾,给大家拭泪。二姨奶道:
  “奶奶,还有六姨奶和九姨奶的后事怎样料理?我不敢做主, 所以向奶奶请一个示。”
  芳容听了,满面娇怒,恨恨地道:
  “你们知道大爷是谁杀死的?就是这两个不要脸的淫妇杀死 的呀!她们一定和辛地虎私通了,被你们的大爷撞见了,因此和 辛地虎翻脸争斗,你们大爷也许是一不小心,所以竟被辛地虎杀 死了。思想起来,这两个淫妇虽然把她们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 头之恨。如今她们也不知是怎么样死的,死也罢了,还给她们用 什么棺材,把她们抛到野外喂狗吃去是了。”
  二姨奶知道她是愤怒到了极顶的意思,遂也不再作声,直待 芳容怒气稍平的时候,方低低地说道:
  “奶奶是个慈悲的人,虽然两个淫妇死有余辜,然而死已死 了,我们也可怜她们一些,若把她们尸身抛在野外,被外界知 道,究竟不大好听,所以依我之见,把她们草草入殓,也就 罢了。”
  芳容叹道:
  “这些事也由你去吧!我也管不得这许多的了。”说毕,又呜 咽啜泣起来。于是大家也凄然落泪,抽噎不停。
  待花得雨入殓完毕,时已黄昏,大家因一夜一日没有休息, 此刻哭也无泪了,人也倦了,因此吩咐几个壮年仆人守在灵柩旁 边,她们都去休息。到了次日,照芳容意思,把六姨奶、九姨奶 棺材都去后山安葬,花得雨在家停柩四十九天,待终七之期,再 择地安葬。在这七七四十九天之内,用高僧二十四名,给花得雨超度亡魂,早升天国。
  光阴匆匆,不觉已到二七之期。这晚,芳容哭哭啼啼地在花 得雨灵前痛伤了一会儿之后,碧秋劝她回房息息。芳容叹道:
  “人死了,在活的人给他计算着,日子真快, 一忽儿又过去 半个月了。但我的小玉,真难道杳无信息了吗?唉!我唐芳容生 前作过了什么孽,所以今生才会这么的命苦啊!”说毕,不禁又 泪如雨下。
  碧秋安慰她道:
  “凡事都有一个定数,小姐若有命的,也许她早已遇了救星 哩!所以奶奶千万不用悲伤,可怜你这半个月来的日子,真也瘦 得厉害呢!此刻奶奶想也饿了,我给我把煮热的燕窝粥去盛一碗 来吧!”
  芳容却手托香腮,默不作答。碧秋遂悄悄地到厨房里去了, 待碧秋盛了燕窝粥回房,忽然瞥见一个黑影子,背上负了奶奶, 向窗口飞了出去。碧秋知奶奶被歹徒所劫,凭了她一股忠义之  气,遂拔出壁上挂的宝剑,向窗外直追,口中犹娇声斥道:
  “好大胆的狗蛋,胆敢劫吾奶奶耶?”
  原来碧秋平日跟随小玉身后,也学会了几路拳术和剑法,所 以她提剑向窗外飞纵出去。不料她才到窗口旁,外面半空中便飞 射来一支银镖,向碧秋脑袋直射。碧秋待要躲避,但哪里还来得 及?这就哎哟了一声,仰天跌倒地去。齐巧二姨奶有事情来和芳 容商量,突见碧秋脸上中了一镖,鲜血直冒,倒在地上,于是急 忙奔到她的身旁,问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奶奶到哪儿去了?碧秋 可怜已口不能言,向窗外指了指,最后蹦出三个字来道:
   “劫去了 … …”说罢, 一缕忠勇之英魂竟然脱离了这个黑暗 的世界。
  二姨奶见碧秋已死,奶奶被劫,这就大惊失色,向房外直逃 了出去,对八姨奶等大叫道:
  “哎哟!不好了……奶奶被强盗劫去了,碧秋也中镖死了。” 八姨奶正在念佛,听了这个消息,失惊道:
  “二姊姊,你这是什么话?大奶奶被强盗劫到哪儿去了?”
  二姨奶道:
  “我如何的知道?你们快跟我到奶奶房中去瞧个仔细吧!”
  七姨奶、八姨奶胆小,吩咐众仆妇一同去,于是大家到了芳 容的卧房,只见窗户大开,碧秋倒在血泊之中,竟然已死去多时  矣!八姨奶心中悲伤,不禁失声痛哭。二姨奶也为之泪湿衣襟, 不料五姨奶、七姨奶却脸有喜色,把八姨奶劝住道:
  “八妹,你还伤心哭什么?我们从前也受了大奶奶多少的闲 气,今日为盗所劫,也是眼前报应,叫人痛快哩!”
  八姨奶听了,心中颇不以为然,但生恐伤了彼此的和气,也 只好说道:
  “不过碧秋死得很伤心,我的意思,把她葬在大爷的旁边, 以表她的尽忠。”
  二姨奶点头称是,但七姨奶、五姨奶却反对道:
  “这是什么话?六姨奶、九姨奶死了,大奶奶待她们这么的 刻薄,她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算得了什么?”
  八姨奶听了,冷笑了一声,说道:
  “六姊、九妹的死,是多么的可耻,况且大爷又为她们而死,这也怨不了大奶奶痛恨的。现在碧秋为主尽忠,这是多么难得, 如何便说算得了什么呢?”
  七姨奶啐她一 口,骂道:
  “放屁!什么可耻不可耻?你难道不偷汉子的?”
  八姨奶气得浑身发抖,说道:
  “我当然是从没有偷过汉子的,谁像你们 …… ”
  谁知老七、老五听了,便欲赶上来打老八。老二连忙拦住 了,说道:
  “奶奶被劫,我就是一家之主了,对于这些事情,我自会料 理,你们都不许吵闹的。”
  五姨奶、七姨奶听了,也只好含恨走开。这里八姨奶对二姨 奶道:
  “二姊的意思怎样?”
  二姨奶道:
  “你说得很对,不过她们两人有些生异心了,我们早晚总要  分手的。其实大爷待我们也不薄,如今大爷死了,奶奶又被劫, 我们也该为大爷守一辈子,因为我在过去,也确实很对不住大  爷。现在我觉悟了,你瞧好淫贪色的,哪一个有好的下场呢?”
  八姨奶道:
  “可不是?所以我打定主意,还是继续念佛修行了。”
  两人一面说, 一面吩咐把碧秋的尸体也移到大厅备棺入殓。 从此以后,五姨奶、七姨奶便肆无忌惮,竟然勾引念佛的和尚晚 上宿在她们的房中,差不多二十四个和尚,没有一个不给她们搭 上了手。二姨奶、八姨奶瞧此情形,实在忍熬不住,所以免不得劝谏了一回,不料彼此却又大闹了一场。
  光阴匆匆,不觉已过终七之期。二姨奶做主,把碧秋葬在花 得雨大坟的旁边,如此没有过了几天,五姨奶、七姨奶便想出法  子,欲把住宅卖去,四人分了遗产,各自走开。二姨奶、八姨奶  起初不肯答应,后来经过几场吵闹,也只好答应了她们。齐巧杨  南子要座带花园的住宅,所以就买了下来。当时五姨奶、七姨奶  和二姨奶、八姨奶分了家产,大家各奔前程。二姨奶和八姨奶就  此在附近静土庵里落发为尼,以修来生。五姨奶、七姨奶却各结  识了一个小白脸,整整快乐了一年多的日子,后来金钱用尽,被  这两个无赖少年卖入窑子里去做妓女,听说后来患了一身恶疾, 至于以后的结果如何,却也不得而知的了。这且表过不提。
  我们要说到这个劫芳容的贼子到底是谁?原来就是辛地虎 哩!辛地虎自从那夜把花得雨结果性命逃上浮碧道院去之后,就 和他的师姑吴月姑欢乐了半个多月的日子。原来吴月姑虽然是天 天道人的师妹,论年龄却还只有十七岁,辛地虎那时倒已二十七 八的年纪了,他在一个夜里,把月姑弄上了手。月姑原已含苞待 放,成熟多时,今见辛地虎身强力壮,万分欢喜,所以你贪我爱 玩儿了许多日子。大凡一个人总是喜新嫌旧的,日子一久,便会 厌了起来。因此辛地虎、吴月姑在有一个时期内,大家各自下山 寻野食吃。这晚,辛地虎回院,又和月姑重温旧梦,直到半月之 后,各人又厌了起来。辛地虎忽然想起九姨奶说的,花得雨的大 奶奶芳容有特别的功夫,能够使男子称心满意的, 一时他心里奇 痒难抓,遂连夜赶下山来。到了花得雨家中,找到了花得雨的上 房,齐巧芳容一个人在对灯垂泪,于是他破窗而入,仗剑飞奔芳容。芳容原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一时哪里还有挣扎的余地?同 时又气又急,几乎也已昏厥过去。不料这时碧秋正巧端了燕窝粥 进房,于是仗剑追出,辛地虎知事不好, 一不做,二不休,遂放 了一支银镖,就把碧秋一下子伤了命。
  话说辛地虎抱了芳容回到浮碧道院,匆匆奔入自己的卧房, 将芳容放在床上。芳容这才悠悠地醒转,从床上坐起,向辛地虎 戟指骂道:
  “你这无情无义、出卖朋友的贼子,我家大爷待你不薄,你 竞戏弄朋友爱妾,而且还把朋友害死,又将我小玉孩子劫走,今 日又来劫吾至此,意欲何为?”
  辛地虎却笑嘻嘻地说道:
  “我知大奶奶有特别的功夫,能使男子死心塌地地拜服于石 榴裙下,今日劫你来此,正欲请教奶奶的功夫哩!”说着话,身 子便挨近过来。
  芳容又气又急,又愤又羞,遂不管一切地把头向他胸口撞 来,同时抱了他脖子,把嘴在他颊上就是这么狠狠的一口,痛得 辛地虎叫声“我的娘,你快放嘴吧,有话不是可以商量的吗”? 正在这个当儿,忽然门外推进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来,瞧了这个 情形,却是哧哧地笑弯了腰肢,叫道:
  “师兄,你今日也尝到甜蜜的滋味了!”
  这时,辛地虎痛到极顶,遂把芳容狠命地推开,芳容这就仰 天跌倒,幸亏被那女孩儿伸手扶起。辛地虎一摸颊上,却是沾了 一手的血水,知道是被芳容咬的, 一时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 生,就抢步上前,举手向芳容脑袋直劈,意欲一拳结果于她。不料却被那女孩儿小手向他轻轻一格,把辛地虎的手就回了出去。 她娇嗔着道:
  “师兄,你无理殊甚!岂可无故伤人之性命耶?”
  辛地虎知师妹十分厉害,且师父又爱若珍宝,所以不敢和她 计较,遂愤愤自管走了。芳容见辛地虎走后,遂向那女孩儿盈盈 跪倒,说道:
  “小姐贵姓芳名,多蒙救我性命,真是再生之恩,令人没齿 难忘矣!”
  那女孩儿笑道:
  “咱姓万名雪姣,大娘别客气,快些起来,师兄好色如命, 莫非他把大娘从山下劫上来的吗?”
  芳容被她扶起来的时候,见雪姣的小脸儿酷肖小玉,这就心 中悲酸万分,不禁呜咽而哭了。万雪姣见芳容美丽异常,令人可 亲,遂把她拉到床边坐下,望着她海棠着雨般的粉脸,问道:
  “大娘贵姓大名?何事伤心殊甚?”
  芳容亲热地握着她手,方拭泪说道:
  “我姓唐名芳容,夫家姓花,丈夫花得雨和你师父、师兄都 很熟悉的。我丈夫曾娶有几个小星,不料被你师兄所占,事被我 丈夫所悉,谁知你师兄反将我丈夫杀死,并且将我唯一的女儿小 玉也劫上山来。我正悲愤欲绝,不料你师兄又起歹心,把我也劫 了上山,意图非礼,若不是万姑娘相救,我也几乎遭彼之毒 手矣!”
  万雪姣听了这话,不禁蛾眉倒竖,凤目圆睁,娇斥道:
  “师兄丧心病狂,可杀之至!原来你就是花得雨的夫人,那年花大爷也曾上山来玩儿过,和我师父甚为相得。谁知师兄竞起 此毒心,殊令人痛恨极也。大娘的女儿小玉今年不知几岁,我却 未曾见师兄劫彼上山来过呀?”
  芳容道:
  “小玉今年六岁,因万姑娘的脸酷肖小玉,所以我心中悲痛, 不禁哭泣起来了。”
  万雪姣听她说完,又欲盈盈泪下,且瞧她握了自己手,若有 无限亲热之意,一时情不自禁地说道:
  "花大娘,你女儿若果系被师兄所劫,我一定可以叫他放还 你的。想我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若我果然酷肖你女儿的话,就 请收我做个干女儿,不知大娘也能答应吗?”
  芳容因为要她帮助的地方很多,且她真的和小玉一样令人可  爱,今听她情愿做自己的干女儿,这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所以忙微笑道:
  “承蒙姑娘如此抬爱,岂有不喜欢的道理?但只是委屈你一 些了。”
  万雪姣也不禁大喜,笑道:
  “花大娘,你说哪儿话来?那么我在这儿就此拜见干娘了。”
  她一面说, 一面向芳容跪了下去,却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 把个芳容喜欢得慌忙扶起,连说“孩子起来,罢了,罢了”,于  是万雪姣把芳容拉着,向她低低地说了一阵。芳容点头称好, 一  时暗暗感激,遂跟着雪姣一同步到天天道人的丹房里去了。这  时,天天道人正在炼他的长寿不死丸,见雪姣伴了这样妩媚风流  的一个妇人进来,心里倒是一动,两只眼睛只管在芳容的脸上打滚。雪姣遂上前叫声师父,说道:
  “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花得雨大爷的大娘,如今是做了我 的干娘了。”
  天天道人听了这话,连忙把邪念打消,站起行礼。你道为什 么?原来他虽然荒淫无度,却有一个规矩,就是自己亲友的女 人,任你长得如何美丽,他不起淫心的。所以吴月姑虽然生得十 分妖艳,天天道人却没有去看中她。当时芳容见了天天道人这一 副骇人的鬼脸,倒是暗暗吃惊,吓得把身子倒退了两步。天天道 人笑道:
  “花大娘,今日降临敝院,不知有什么贵干吗?”
  芳容还没有回答,万雪姣却冷笑了一声,说道:
  “师父,师兄做的好事,杀了人家的丈夫,还占了人家的爱 妾,又把人家女儿、妻子劫来,这是如何的心肠呀?”
  天天道人被她这么一问,倒是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 了一会儿,忙问道:
  “什么?难道辛地虎把花大爷杀死了吗?”
  万雪姣道:
  “可不是?”
  于是把芳容告诉的一五一十又转告诉给天天道人听,并且 又道:
  “师父,你得快把师兄喊来,叫他将小玉交出,还该向花大 娘叩头赔罪才是。"
  天天道人听了,点头称是, 一面向芳容安慰, 一面吩咐道童 把辛地虎叫来。辛地虎到了丹房内,瞧此情形,心里就明白又是师妹向自己捣蛋,因此红了两颊,硬着头皮,只好走了上去, 叫道 :
  “师父,有什么吩咐吗?”
  天天道人把铜铃似的眼睛一睁,大喝道:
  “好小子!你做的好事,还在装什么正经?快跪下来,把所 做之事从实告诉!”
  辛地虎吓得满头大汗,连忙跪地,倒身下拜,说道:
  “小徒罪该万死,实在懊悔也来不及了,千万求老人家饶 我吧!”
  天天道人道:
  “饶你也不难,你快把大娘的女儿小玉交出,否则,便治你 死罪。”
  辛地虎哟了一声道:
  “师父,小徒实在没有抢劫她的女儿呀!叫小徒又如何地交 得出来呢?”
  万雪姣插嘴道:
  “师兄既没有抢劫上山,如何人家好好的就会不见了呢?莫 非你起个狠心,把她杀死了吗?”
  辛地虎听了这话,汗如雨下,以手指天又指地,再指自己的 胸部,说道:
  “上有天,下有地,良心在当中,一个小女孩子,我怎么会 去杀死她呢?师妹含血喷人,岂非叫我太受委屈了吗?”
  万雪姣哼了一声,说道:
  “凭你这句话就露出马脚来了,你既没有瞧见过她的女儿,如何知道她是个小女孩子呢?”
  辛地虎听了,暗想:师妹真也厉害的,于是只好把经过实情 告诉一遍,说道:
  “不料我把她踢出窗外之后,却再也找不到她的人了。这全 是实话,没有一句说谎。”
  芳容听了,方知六姨奶、九姨奶这两个淫妇还是小玉把她们 杀死的,一时又肉疼,又悲痛,忍不住又哭泣起来。天天道人向 辛地虎喝道:
  “还不快向花大娘跪下叩头谢罪?呆着等死吗?”
  辛地虎知道师父不忍加罪于自己,所以向芳容叩了个头之 后,便一溜烟似的逃到外面去了。这里天天道人向芳容劝慰道:
  “事到如此,大娘也不必过分伤心,照咱猜想,小玉定遇异 人所救了,不然何以会失了踪迹呢?”
  万雪姣听了,也甚觉有理,遂拉了芳容手,说道:
  “干娘,师父的话很有道理,说不定你们母女还有重逢的日 子哩!如今你也不必回去,就和干女儿做个伴, 一切的事情,全 由干女儿服侍你是了。”
  芳容暗想:大爷既死,女儿又存亡不知, 一个人回去,更觉 孤独伤心,难得万小姐这么真情相待,何不就在这儿同她做伴住 下?只要等待小侠到来,我就有向辛地虎报仇的机会了。想定主 意,便也答应了雪姣。从此以后,两人像亲娘儿一般地爱护,芳 容每天吃斋念佛,以修来生,倒也安静。
  光阴匆匆这么地一过七年,万雪姣也由小女孩儿而变成亭亭 玉立、妩媚可爱的姑娘了。
   以上事迹且表过不提,再说当时小侠见了芳容,心中大奇, 遂奔上去大叫道:
  “你不是小玉的母亲吗?如何竟在这儿出家修行了呢?”
  芳容见了小侠,因为小侠已长成一个俊美的少年了,所以再 也认识不得,呆呆地问道:
  “你…… ·你……是什么人?如何就知道我是小玉的母亲呀?” 小侠听果然不错,遂向她扑地跪倒,说道:
  “我乃周保官是也,岳母如何不相识耶?”
  芳容听这少年就是保官,这就喜欢得淌下泪来,把他抱住了 身子,叫道:
  “你就是保官吗?唉,我的遭遇好苦呀!若非万小姐相救的 话,只怕我的性命也早已没有的了。”说着,遂把过去的事情全 都告诉了小侠。
  小侠听到花得雨被杀,愤怒异常,听到小玉失踪,又心痛万 分,遂把自己七年在山的话也向芳容告诉,并且又向雪姣叩谢相 救芳容之恩,同时说道:
  “照此说来,劫杨小红者必辛地虎也。刚才被咱砍伤腿部者, 亦必是此贼无疑,我当手刃之,为岳父报仇也。”
  芳容听了,急问杨小红为谁。小侠于是又把自己到花家庄之 经过说了一遍。芳容叹道:
  “我走后,连家都变卖了,殊令人痛心也!”
  这时,万雪姣方知周保官者,实乃小玉之未婚夫,觉得这真 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站在旁边,只管呆呆地出神,却听 保官对自己说道:
   “万姑娘,你把干娘先背下山去,我向辛地虎报仇是了!”
  万雪姣点头称好,于是负了芳容先下山去。这里保官依雪姣 所指点之方向,找到了丹房之内,只见天天道人和辛地虎都在里 面,一个闭目炼丹, 一个却在包扎伤处。小侠拔剑在手,便即破 门而入,大喝道:
  “好个作恶多端的辛地虎,今日乃汝之死期到矣!”
  辛地虎抬头一见小侠,心中倒是吃了一惊,暗想:这小子掉  落水牢,如何又出来了?于是慌忙在壁上取下宝剑迎敌。小侠把  生平最得意的连环剑法施用出来,杀得辛地虎只有招架的能力, 没有还手的余地。天天道人知小侠厉害,遂口吐剑光,直取小  侠,小侠把头顶一振,只见也有一道白光射出,两光相触,火星  直冒,窸窣有声,格斗不已。辛地虎且战且退, 一面也吐剑光, 帮助师父同战小侠。小侠毫无畏惧,只见他那道白光好像生龙活  虎,十分厉害,天天道人和辛地虎却胜他不得。
  正在难解难分之间,突然天空中又来一道紫光,疾驰而下, 直向辛地虎头顶上绕来。辛地虎全副精神都在小侠那里,所以对  于脑后这道剑光再也意想不到,只听他叫了一声哎哟,身子早已  跌倒地上,鲜血飞溅,呜呼哀哉了。
  就在这个当儿,半空中飞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容貌绝 丽,手执宝剑,直取天天道人,口中犹娇斥道:
  “恶道,死有余辜!姑娘今日为地方上除一大害耳!”
  小侠起初还以为那姑娘便是雪姣,但仔细一望,却是另外一 个的了,于是用足精神,把剑光向天天道人直逼杀过去。天天道 人突然见徒儿被杀,心中已是吃了一惊,此刻又加入了一个劲敌,不免心慌意乱,气一馁,他的剑光竟被小侠削断。说时迟, 那时快,这个姑娘就地一滚,手起剑落,竟把天天道人的腰肢劈 成两段的了。小侠见那姑娘如此厉害,遂向她拱手笑问道:
  “姑娘贵姓大名?承蒙相助,给咱报此大仇,咱真是感动心 头矣!”
  那姑娘听他这么地说,却是抿嘴儿嫣然地一笑,说道:
  “保官哥,分明是你助我报了这件血海大仇,如何反而说我 帮助你呢?”
  小侠听她如此说,又听她呼出自己的名字, 一时心中大奇, 但眸珠一转,这才理会过来了,向她急问道:
  “你……你……莫非是小玉妹妹吗?如何你认识我,我竞不 认识你了?”
  那姑娘笑道:
  “可见我心中记挂你,你不记挂我呀!”
  小侠见她这么逗着自己,方知这个姑娘乃是自己真正的爱 妻,心中这一欢喜,不免乐极欲狂,遂丢了宝剑,猛可把小玉的 身子抱住了,笑道:
  “妹妹,妹妹!你这是什么话呀?我虽在山上,也无时不想 念着你哩!”
  小玉被他抱住,又喜又羞,却不忍拒绝,秋波逗了他一瞥, 娇媚地道:
  “你怎么又到山上去了?”
  小侠于是把七年中情形告诉,并问小玉如何被辛地虎踢得不 见了。小玉道:
   “我被这贼踢出窗外,谁知却有一物把我身子腾上天空,有  个老者,白发白髯,把我携归上山。叩问之下,方知此老者乃白 云祖师,因为和我有师徒之缘,故而相救上山的。我在山一住七  年,学了很多的武艺。今天白云祖师嘱我到此报仇,说我的夫婿  也在这儿。我经祖师告诉之后,方知你就是我的保哥了。否则, 保哥长得这么高大了,我还能认识吗?”
  小侠听了,这才恍然,便笑道:
  “妹妹也长得愈加美丽了,我想起七年前不是还只有这么 高吗?”
  小玉听了,红晕满颊,却报之以娇笑。两人相依相偎地亲热 了一会儿,小侠忽又道:
  “你母亲也在这儿,知道吗?”
  小玉惊喜道:
  “这个却没知晓,你快伴我去见吧!”
  小侠道:
  “她已被人先救下山去了,我们且烧它一棒火, 一 同下 山吧!”
  小玉点头说好,两人藏了宝剑,就在丹房内烧起火来。正欲  出院下山,小侠忽然又想到了杨小红,于是和小玉告知,两人又  到地道室里来找小红,不料推进房中,见有个老妈子尸身倒在地  上,小红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小侠暗暗称奇,因火势已蔓延而  来,所以只好和小玉出了浮碧道院,匆匆下山。谁知到了山下, 只见一块大石上坐着三个人, 一个是芳容, 一个是雪姣,还有一  个正是辛地虎欲强奸的姑娘。小侠遂上前说道:
   “岳母,你瞧,小玉也来了!”
  这时,小玉投入芳容怀中,呜咽而泣。芳容抱着小玉身子, 连喊“我的儿,莫非我们是在梦中吗”?哭了一会儿,大家才重  新见礼。芳容道:
  “这位万姊姊实乃你母亲之大恩人也,小玉速速叩见。”
  小玉听了,遂向雪姣叩拜。雪姣拉住她手,亲热十分。小侠 又问那位姑娘可是杨小红。小红含羞点头,小侠又问雪姣如何把 她救出,雪姣道:
  "我负干娘路经地道室,忽听女子哭泣之声甚惨,遂进室中  去瞧,见一老妈子正在拷打杨姑娘,于是我问她是否叫杨小红, 她称是的,所以把她救下山来。因为我知周爷不是正为救杨小姐  而上山的吗?”
  小侠听了大喜,杨小红也明白自己全仗了小侠,遂又向他也 叩谢救命之恩。这时,小玉告诉仇人已死,爸爸在天之灵当也安 慰了。芳容听了,甚是悲伤,忍不住又落了一会儿眼泪。杨小 红道:
  “现在我们且到舍间去吧!”
  小侠点头称是,因为芳容、小红小脚伶仃,如何走得?所以 小玉和雪姣两人相负而走。不一会儿,早到家里。杨南子见小侠 把女儿果然救回,不禁破涕为笑,当下连连道谢,并请问众人姓 氏。小侠告诉之后,方才恍然大悟,于是殷勤招待。芳容、小玉 因为自己的家已变成别人家了,自然甚为伤感。这时,杨南子向 芳容道:
  “花大娘,老朽有一事相求,因周小爷救了咱女儿性命,无以为报,意欲把小女给周小爷作为偏房,不知大娘肯做主允 许吗?”
  芳容见杨小红亦是一个绝世美人,所以颇为欢喜,含笑点 头,说道:
  “我自有道理。”
  说着,又向小侠、小玉道:
  “你们听着,雪姣这孩子服侍我七年,也和我亲生女儿一般, 况且孤苦伶仃,今后身世,甚为可怜,所以我欲报答于她,早就 存了和小玉同嫁保官之心。如今杨老丈既愿意把爱女也配给保 官,那么益发成全了保官这孩子,给他得了三位美妻吧!小玉, 你听了怎么样?”
  小玉抿嘴儿笑道:
  “孩子可不是醋瓶儿,岂有不喜欢之理?”
  芳容听了大喜,于是命小侠拜见杨南子,杨南子也把老妻喊  出,和大家见礼。芳容又问小玉、雪姣、小红三人年龄,雪姣、 小红和小侠同庚,唯小玉小两岁,于是叫他们四人相见行礼,以  兄弟姊妹称呼。四人都含羞招呼,内心无不甜蜜万分。杨南子立  刻吩咐重新设席,给大家接风,并且布置卧房,给众人住下。
  光阴匆匆,小侠等在杨家庄住了数月,他便起了归思,遂和 芳容告诉,请芳容、小玉、雪姣都住到广东去。芳容想:女儿早 晚要和保官结婚,且女婿有半子之分,自己随着同去,原也应 该,于是点头答应。这儿小侠和杨南子告别,并谓他日结婚之期 前来相迎小红。杨南子苦留不住,只好赠了川资五百两,彼此匆 匆分手作别。小红和小侠虽有依恋之情,但亦无可奈何,小侠竭力安慰一番,方才洒泪而分别矣!
  且说小侠和芳容、小玉、雪姣一行四人,匆匆赶路,约莫走 了十余里,芳容口渴脚酸,见附近有一静土庵,遂大家进内息 息,和当家师太相见的时候,不料却是八姨奶也。芳容好不惊 异,遂问过去事实。八姨奶含泪相告,并又道:
  “二姨奶在去年奄然物化,自己已升做当家了。”
  一面又问芳容经过,芳容一面告诉,一面点头赞美道:
  “大爷娶妻妾八人,仅汝一人可取耳!”
  遂又安慰一番,并叫她伴往大爷墓前一吊,于是大家来至花 得雨的墓前。只见青草已长得很高,风吹树叶,窸窣作响,倍觉 悲凉十分。小侠等一一拜祭,芳容、小玉早已放声大哭,哭了一 场之后,八姨奶把她们劝住,并道:
  “碧秋的墓也在相近。”
  芳容泣道:
  “碧秋忠心于我,犹若我女,理应吊祭。”
  于是和众人又到碧秋墓前叩拜,芳容感其尽忠而死,好好也  哭了一场。此时已日薄西山,暮云四布,乌鸦归巢,噪声不绝。 八姨奶道:
  “时已夜矣!想你们也不及赶路,倒不如到静土庵里去暂住 一宵,明日一早赶路,岂非是好?”
  芳容点头称是,于是一行五人,离了满目荒凉的墓地,在一 抹斜阳笼映之下,踏上了归庵的道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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