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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民国武侠 冯玉奇卷 共12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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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5-13 19: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hen820414 于 2025-6-6 22:35 编辑

一直在论坛享受别人的劳动果实,心有不安,咱也抽点空做点小贡献。
依据的版本是文史版的冯玉奇一套,我会逐步添加完毕。
事先声明,本人没有精校,有错误还请谅解,各位凑合享用。

冯玉奇01 《如意劫》

这书好像敏感词多,文字发不上来,直接附件。
冯玉奇01如意劫.rar (115.17 KB, 下载次数: 110)


《如意劫》已经在末页贴出来了。

大概的阅读顺序
《血海仇》
《如意劫》
《鸳鸯宝带》
《鸳鸯剑》
《龙虎剑侠缘》
《童子剑》
《小侠万人敌》
《剑侠女英雄》
《青霜剑》
《大破玉佛寺》
《侠义五花图》
《万里行云侠》

点评

论坛没有违禁词拦截系统,怎么会发不上来?怎么提示?难道是被云服务拦截了?  发表于 2025-6-1 10:16
感谢分享!  发表于 2025-5-14 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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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5-13 19:34: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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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3 20:43:54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玉奇02鸳鸯剑


  
  自     序
  
  《鸳鸯剑》一书,其义有三:剑分雌雄,雌曰鸯,雄曰鸳, 鸳有七星上凸,鸯有七星下凹,两剑合而为一,分而为二,故名  鸳鸯,其义一也;得鸳剑者,曰甘阿鸯,得鸯剑者,曰张思明, 思明因感白氏兄妹之好义,又把鸯剑转赠白小鸳,以为鸳鸯二女  得鸳鸯二剑,其义二也;剑命名鸳鸯,人亦命名鸳鸯,以鸳鸯之  女,手持鸳鸯之剑,虽未能拨乱反正,却足以除暴安良,因而结  成五对鸳鸯,故本书命名亦曰鸳鸯,其义三也。具此三义,继  《鹦鹉剑》而写明末遗恨、清初逸事,追《凤凰剑》已往事迹, 述《芙蓉剑》过去历史,开《龙虎剑》簇新局面,是《鸳鸯剑》 一书,以为五剑中承上启下过渡之作品。挂一漏万,知已幸免, 其为多尾续貂,抑为异曲同工,作者不敏,阅者自有定评尔。
  
  1938年5月
  句章玉奇识
  
  第一回 破台湾孤儿投海 奔四川一意复仇
  
  从历史上观察,自古得国的正大,除汉高帝外,要算明太祖 为第一了。因为一个是除去暴秦,一个是驱逐胡虏,他们两个都 是从平民一跃而为帝王。想他们起义的时候,手提三尺剑,到处 以百姓为前提,抑强扶弱,拨乱反正,但求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他们心里便非常快乐,所以民心归附,普天的臣民便没有一个不 拥戴他们做帝王了。这是讲他们得天下的正大。讲到后来,汉朝 的天下传了四百多年,便有十常侍的作乱;明朝的天下传了三百 多年,便有魏忠贤的弄权。
  我瞧汉、明两朝的亡国,都亡在阉宦的手里。但汉献帝懦弱 无能,被曹氏篡位,情愿把天下禅让与他。而明朝的庄烈帝则不 然,他一闻李闯兵人京师,便披发跣足,自缢煤山,还在衣襟上 写道:“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这样爱民如子的好皇 帝,到死还顾全着百姓,真可称为亡国的正大,再没有第二个 了。所以明朝的天下,得国正,亡国也正。国君死社稷,那崇祯帝自杀,不是明太祖的一个好子孙吗?你想,百姓既有这样的好 皇帝,怎么不要时时刻刻地纪念他呢?但纪念的方法各个不同, 有的拥立唐王、福王、桂王,力谋恢复,有的割据一城一地,徐 图发展。像史可法的保守南京,郑成功的占据台湾,真是孤臣孽 子的用心,留作为后世可歌可泣的资料。直到吴三桂借清兵入 关,给爱新觉罗氏以现成天下,那时人民都也晓得大明的天下再 也没有希望可以恢复了,虽然明知是个无力挽回的局面,但人心 总不肯便尔死去,一方面又恐怕满清再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 惨毒手段,所以只好把每年三月十九日那天,只说是太阳菩萨的 生日,每户人家都香烛供养,净素一天。其实三月十九日即是崇 祯帝缢死煤山的一日,因日为君象,故托名太阳,现在江南各省 地方,虽离崇祯帝的殉国已经有三百多年了,但到了那天,依然 做出各种纪念。也可见得当时崇祯帝殉国的沉痛,实在是深入人 心 哩 。
  作者因欲表叙许多抗清复明的义士剑侠,所以先把明朝亡国 的痛苦和崇祯帝殉国的惨状向诸君报告一遍,使阅者的心里明了 武侠小说便是历史小说,有事实有根据,并不是凭空演义,向壁 虚构。若使夸大口,说某人是昆仑派,某人是崆峒派,某人是峨 眉派,怎样地能飞,怎样地能遁,那便不合现今科学时代的潮流 了。所以,本书所写的义士剑侠,一个都没有神怪,就是这个的 意思。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离崇祯帝殉国四十年,正是清朝康熙二十二年,那时清朝的 气运,好像旭日初升,蓬蓬勃勃地强盛得锐不可当。这个时候, 浙江海面有一个小小的孤岛,名叫南田,就是轰轰烈烈、矢志复明的张苍水所占据的。他一意欲驱逐胡虏,后来清廷派了大兵, 把张苍水所占的南田四面团团地围着,可怜苍水独力难支,终归 给清兵消灭势力。至今宁波地方,提起张苍水过去的历史,人人 的头脑里还映着一个沉痛惋惜的影像。清兵既灭了苍水,便把南 田这个地方封锁起来,永远不许人民居住,恐有人再行负隅顽 抗,所以南田直到民国初年,方始开放开垦成熟,作为旧宁波府 属的一县,也可想见专制帝王的权威了。
  苍水有个儿子,名叫思明,那时还只有十三岁,眼见他的爸 爸和清兵浴血苦战,终至不敌身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于 兵马混乱的时候,便跳上海舶逃往台湾,意欲依附郑经为父报 仇。不料清廷既克南田,便即移师台湾,没有几个月的工夫,把 台湾全岛也统统平定了。郑经部下刘国轩全军尽没,白云奇、孟 飞鸾等一时也不知下落。思明见大势已去,一会儿痛哭亡父,一 会儿又哭台湾殉难的志士。
  一日,思明坐在海滨,两手掩面又在号啕大哭,忽然前面有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来。那少年一见,向思明诘问为何啼哭, 突然间,思明已纵身一跃,跳向海中自寻短见了。那少年一见, 却一些不慌,也便跟着思明轻轻跳下海去,把思明一把抓住。思  明被他用手一提,却见自己身子已由海中给他提上岸来,回头再  瞧海滨,又只见白浪滔天,滚滚地拍向陆地上,溅得两人身上水  淋淋的。那时,少年见思明眼中挂满着丝丝血泪,眼泡又肿得好 像胡桃一般,知他心中必有非常的委屈,因便把他抱到面前一株  大树底下,轻轻地拍着他肩头叫道:
  “好兄弟,你姓什么?叫什么?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却要蹈海自寻呀?你可能说给我听听,也许我能够帮你的忙哩!”
  思明听他这样问着,便又流泪哭道:
  “我有不共戴天的大仇,现在希望已绝,倒不是自尽了干 净吗?”
  思明说到这里,只听那少年又问道:
  “那么你这个仇人到底是哪一个呢?”
  思明道:
  “我的仇人就是说给你听,恐怕你也没有法想的。”
  说罢,他又大哭起来。那少年见此情形,便就大声道:
  “大丈夫顶天立地,当轰轰烈烈地做去,若徒效贾长沙的痛 哭流涕,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思明听了他一番教训,顿时恍然大悟,把寻死的心已慢慢地 打消了, 一面瞧着少年,只是呆呆地不作一语。过了一会儿,却 悄悄地对那少年说道:
  “大哥,你的贵姓可能说给我听吗?”
  少年哈哈地笑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俺叫毕鹤年便是。”
  思明一听“毕鹤年”三字,慌忙纳头便拜,口称:
  “我张思明今日得遇恩兄,那我父的大仇还怕不能报吗?”
  鹤年听他说出“张思明”三字,便急急地把他扶起,口中又 连连地叫道:
  “贤弟,老伯殉难的事情,为兄的早已从彩云姑姑口里听说, 我已完全地知道了。但南田既被清兵烧成一片焦土,贤弟又怎样 能够到达此间呢?”
  思明道:
  “我是搭着一艘海舶,满望到了台湾,帮着郑伯父率师攻入  江浙,和祖国各位义士向满奴索还我们的河山。谁知清兵自破了  南田,便即移师台湾,大将军刘国轩因基隆一役,四面受清兵包  围,因此外援既绝,孤掌难鸣,可怜他寡不敌众,竟已变节投  降。众兵虽见主将已降,个个还想冲锋突围,力图报复,可惜全  军竟已牺牲在满奴手里。你瞧,天府不是也变成了一片焦土吗?”
  鹤年道:
  “这些我都已知道,现在咱们自己人既然遇在一起,俺劝贤 弟还是不要灰心。俗语道,保留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况且贤弟 正在青年,老伯的大仇虽然未报,但大明君父的仇还是普天下人 人所应当报复的。贤弟既有国仇,又有父仇,那这个身子是何等 的重要,岂可轻身跳海,置国仇、父仇于不顾?那不是大大的一 个罪人吗?明天俺便要回大陆,我瞧贤弟还是和俺一同回去,徐 徐再图后举如何?”
  思明道:
  “聆兄长一席话,使我茅塞顿开,小弟还有什么不愿意呢? 小弟情愿终身相随,还望兄长不要见弃。”
  说罢,又深深向鹤年道谢, 一面又向鹤年问道:
  “毕大哥,你此刻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明天便要返回大陆 了?你住在此地已有多少日子了?”
  鹤年道:
  “这事说来话长,俺和你且到那边种甘蔗的田边坐着慢慢地 谈吧!”
   那时鹤年在前,思明在后,两人走了过去。只见十里旷野都 种着一碧无际的甘蔗,望过去好像一林绿竹,又好像是北地的高 粱秆,碧油油的张满着青纱帐。鹤年走到那边,见有个小小茅 亭,两人遂携手入亭,坐在一条石板上。鹤年未曾开言,却先长 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天祸大明,先之以闯贼、张献忠,继之以吴三桂、满清, 眼见祖宗的大好江山玷污着腥膻,整整地已有四十个年头了。咱 们因为要秘图恢复,纠合一班同志,以台湾为根据地,以离尘岛 为接应地,日夕训练水陆两军,曾经拟就举义计划书,共计十二  条,现在我来详详细细地念给你听吧!第一条,本岛义军名为光  复大汉军;第二条,择日誓师,义军即由水、陆两路同时出发; 第三条,水军分三军,由白云奇、孟飞鸾、俞彩云三同志各领一  军,分头出发;第四条,陆军分为四军,由俞朔儿、周飞、李如  渊、尚秋航四同志各领一军,分头出发;第五条,水军出太湖, 进攻嘉善、平湖、乍浦等处。再出海道,东攻海盐、镇海、穿  山、钱仓、石浦等处,以达海门。与台湾水师会合联军,北攻崇  明岛,再溯长江,取宝山、江阴,以达北岸清江。再由江阴溯江  而上,取镇江、金陵、安庆、九江,以达武汉、湘江;第六条, 陆军由太湖登岸,取武进,会合保卫团进攻江阴,以谋与水师联  合。北渡清江,与淮上各镖局联合,取扬中三江营、高邮、宝  应,以达淮安,与张家骅之淮军会合,北攻山东。再由汉口北上  河南,取开封、柳河,以达山东,会师济宁,北渡黄河,直捣燕  京。另一面由开封西取郑州、孟津,北渡黄河,取清化镇,以达  山西晋城。再取大同、宣化,会师燕京;第七条,水陆两军由湘
   江南进取采州、石湾、泉溪、新城、永兴、坪石,以达广东。再  东攻福建,与台湾水师会合。另一方面由汉口溯江而上,取宜  昌、重庆,以达成都。再取云贵,会师广东;第八条,派倪培  元、徐星凤、于云仙、周凤仙等为本军军需,管理水陆两路饷  精;第九条,派毕鹤年为本军各路巡阅,传递军情,并协助军 机;第十条,派周天虎、祁小八、倪四蛮、郝霍儿为后方输送; 第十一条,派黄天德坐镇离尘岛,在本军起义尚未发展以前,由 尚秋帆、罗璇珠二人协助管理,暂为本军之大本营。待各路义军  发展以后,再择适当地点迁移;第十二条,派邵青亭、鲍明由海  门出水战大船,联合台湾水师,进攻福州,以与广东之本军  会合 。 ”
  鹤年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很惋惜地叹道:
  “贤弟,你想,这个计划不是大家想得很完全吗?眼见推翻 满清,光复山河,也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了。谁知台湾方面,刚在 派白云奇、孟飞鸾为水军正、副大元帅,率领战船三千只、水军 陆战队三万名进攻闽粤,一战便占领马尾,一面进攻福州,驱逐 巡抚范承谟,杀了总督姚启圣,便将福州城完全占领,一时军威 大振。正欲南攻厦门、广州,不料台湾延平郡王,忽而逝世,部 下大发内乱,清廷方面便命两江总督克日出兵十万,乘台湾境内 无王,一鼓攻下。顺道又派兵一万,将南田收复,因此贤弟的老 伯父就遇难了。”
  思明听到这里,便又咬牙切齿,握着两拳,现着愤愤不平的 颜色,大声叫道:
  “此仇不报,还好算人类中的一分子吗?”
  鹤年见了,便止住他道:
  “贤弟,你以为这个消息便就是吾党的大不幸吗?我索性完 全地告诉你吧。咱们在离尘岛的大本营,前半月里也早被清兵化 为平地了。咱们的一片苦心, 一番经营,统统化为流水,同志们 有被杀的,有不知下落的, 一时亦难稽查。此次我来,完全为着 这儿的同志,嘱他们兼程回去,前往四川成都聚齐。因川中地势 险要,进可以战,退可以守。此事系俺和白云奇、孟飞鸾、李如 渊、薛月溶、俞彩云、徐星凤、祁小八、尚秋帆、罗璇珠等诸位 同志,开紧急会议议决的办法。他们现在已分头地往前了。”
  思明到此方才明白,鹤年到台湾是为着纠集同志前往四川。 两人正在说得扼腕愤激的当儿,忽见前面有一排清兵,张号前来  巡哨。鹤年一见,便携着思明的手说道:
  “俺们走吧,见了不要再受气了。”
  欲知离尘岛众侠如何失败,鹤年、思明两人到了四川以后怎 样聚义复仇,且待逐回分解。
  
  第二回 殉义尽忠群侠亡命 饮酒食肉三杰斗强
  
  太湖为五湖之一。面积占三万六千顷,跨有江、浙两省的苏  州、常州、湖州三府地面。平日本为盗匪出没之区,自离尘岛众  侠聚义以来,远近大小寨主统统前来归附,把徐州、江淮、浙西  一带盗薮,反而无形消灭,地方平靖,行旅安如磐石。那时离尘  岛上众侠一齐公推尚秋帆为光复大汉军临时的首领,择定永历三  十七年九月初九日即大明亡国后四十周年的纪念日,尚秋帆率领  岛上男女众英雄以及水陆两军的大小头目,一齐集合到西教场。 第一先由秋帆将中指割破,歃血宣誓,以次递及周飞、天德、苏  豹、天虎、周斌、周材、四蛮、霍儿、缪穆英、凤仙、俞彩云、 薛月溶、罗璇珠、齐纨、齐环等,以及水、陆两军的大小各头  目,统统跟着歃过了血。忽听得三声炮响,教场上便竖起一面光  复大汉军的大纛来。霎时间,那刀剑亮晃,旗帜鲜明,一队队的  兵众,齐向山下而来。秋帆见由水路来的是俞彩云带了钱豹、吴  斌、李耀三个头目。他们到了水军将台,点齐了水军陆战队五千名,大小战船五百只,只闻得一声号令,各头目率领兵众,便一 齐上船。彩云此时全身穿了水靠,一手按剑,轻轻跳上战船,和 陆上各英雄告别,亲自桴鼓三下,大小战船便舶胪衔接,帆樯蔽 空,由太湖绕洞庭东山,直向浙江嘉善进发。由陆路上来的,却 是周飞和他的老妻缪穆英,带了周斌、周材、齐纨、齐环等,率 领陆军两千名,将兵众分为四大队,齐纨、齐环领兵五百名为第 一队,周斌、周材领兵五百名为第二队,缪穆英领兵五百名为第 三队,周飞自己领兵五百名为第四队压后,浩浩荡荡地直取武进 南 关 。
  自水、陆两军出发后有上半月工夫,彩云便着人到秋帆处告 捷,谓水军由太湖出发,一路上战无不利,攻无不克,业已将嘉 善、平湖、乍浦、海盐、龙山、镇海、穿山、钱仓、石浦、南田 等各地完全光复占领,现正进行改编降兵,出示安民。秋帆等正 在不胜喜悦,忽见陆路军也报到,谓周飞已攻克武进,白云奇已 攻克清江,两路陆军正拟北渡清江,和淮上罗良骥联合。一面请 彩云会合台湾水师,由崇明直取江阴。首先克复南京,作为本军 根据 。
  那时,江、浙两省大为震惊,各地告急文书好像雪片般地向 两江总督衙门日夜驰送。清时两江总督的权威好像南边的小皇帝  一样,自从连日接到各地紧的文书,制台陈国瑞便即聚集幕府商  议,一面奏明朝廷,一面传令江宁提督周自齐星夜出兵,调集大  军一万,由常州堵截义军北上,苏松协统应佐廷领兵一万,由苏 属直捣太湖。一面传檄闽浙总督杨万里,克日调兵,将义军占领  之嘉善等各地限期收复。万里接到咨檄,同时又奉到清廷上谕,着该督星夜出师,剿灭义军。因此万里不敢怠惰,立命浙江提督 方良弼也出兵一万,会合周自齐、应佐廷向太湖离尘岛取三面包 围之势 。
  秋帆得湖州、苏州、常州三路警报, 一面知会彩云、周飞, 一面也调集水陆军队加紧防守。谁知秋帆等众兵所恃者无非一股  忠义之气,讲到当时兵力,虽然也有一万多名,但聚义未久,训 练多未成熟,其真正精锐兵不过两三千人,现在俞彩云、白云  奇、李如渊、周飞等又统统带兵在外,攻夺各地,岛中兵力自然  更加薄弱。秋帆见清兵大兵分作三路,层层向本岛包围,以致台 湾、清江方面阵线隔断,一时不特失去联合,而且接济亦是非常  困难,因此孤掌难鸣,日夜忧愁万分。
  不料这个时候,台湾又发生内乱。郑经已死,冯锡范弄权, 废长,立幼郑克块。克块年幼,不谙军情,悍将施琅敌不过清 兵,遂劝克块降清。离尘岛受此打击,真成孤立无援,不到两月 工夫,众义士两路义师均被清廷如狼如虎的清兵有的截断,失去 外援,有的包围,一无接济,所以轰轰烈烈的光复大汉军竟应着 了古人两句话:“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时,周  飞、彩云、白云奇、李如渊、尚秋帆各人所带兵卒,各出死力和 周自齐、方良弼、应佐廷三路大兵奋力战斗突围。眼见众英雄尽 节的尽节,殉义的殉义,秋帆等见大势已去,徒死无益,也只好 各寻乡僻地方,暂时存身,徐图再举。周自齐等见各路告捷,义 军差不多歼灭无遗,但竟没有一个生降的人,三人心中倒也不觉 暗暗称奇。自从九、十月两军接触,此时已到十一月中旬,周自  齐、方良弼、应佐廷等这时早已会合在离尘岛上。良弼一面放火,把全岛烧成焦土,一面三人商议,也不追赶逃兵,却把伏路 小卒统统装入囚车,良弼带了五车,自齐带了六车,佐廷带了六 车,各人班师回省,向大帅报功。陈国瑞和杨万里各得捷报,一 面向朝廷奏捷献俘,朝廷旨下,各人升迁加级。
  不说那些狗官贪功邀赏,心中都非常快乐,单表浙江提督方 良弼带兵回防,心中真好像立了什么大功似的,把当地绅士都看 作一个大钱也不值,那两只眼睛当然是生在头顶心上的了。这时 却恼了湖州城内的两个武举, 一个名叫赵人杰, 一个名叫陈犹 龙。他两个是新科同年的武举人,平日因良弼身材矮小,心中早 就有些瞧不起他,现在又因良弼眼高于顶,心中很不服气,两人 因便相商,单等良弼出去的时候,他们便要安心地捉弄他。
  一日,齐巧良弼乘轿到郡庙去拈香,犹龙和人杰两人便各持 长枪到提督衙门来,见门外东西摆着两只石狮子,他们轻轻地用 枪将石狮子一人一枪,那东西两只石狮子便被枪尖挑拨在正门的  中间,恰巧把中央正门堵住。等到良弼回衙,衙役人等正要大开  正门,却见石狮子当门拦住,良弼的绿呢大轿便不得直进大门。 良弼一见,便即勃然大怒,连问衙役这事是何人所为。衙役不敢  隐瞒,便把赵、陈两个举人用枪尖挑拨的话告诉了一遍。良弼一  听,心中明白,这是赵、陈两人存心要试验他的本领,他便不慌  不忙,叫两个亲兵快把他的一支长枪抬了出来,便出轿,手提长  枪,向左右轻轻地一扫,那两只石狮子便不偏不倚地恰巧向东西  两边分开,在原处站着。众人一见,齐声喝彩,良弼心中却非常  得意。回到署中,他便叫幕府下了两个请帖,请赵、陈两举于第  二天在署内吃饭。人杰、犹龙接到了良弼的请帖,两人都欣然准备赴宴。
  到了次日,良弼在内花厅摆了三桌筵席,不多一会儿,赵人 杰和陈犹龙果然乘马前来。良弼接见, 一瞧两人方面大耳,气概 英俊,心中不但不恨他们,反而甚为欢喜。衙役献茶已毕,便即 入席,良弼上座,东席人杰,西席犹龙,三人各据一席,成个品 字形。那时良弼便开口说道:
  “久仰两位英才,今日得睹尊颜,不胜欣慰,席中无多丰肴, 请大家不要客气。”
  良弼说罢,侍役便上第一道菜,乃是一只全鸡,良弼也不用 筷子,只说了一声“请”,他自己早用双手将两只鸡腿扯开,持 向口中,一回狂嚼,那只鸡早已连骨头都没有了。人杰、犹龙见 他这样吃法,以为这是英雄本色,倒也不以为奇。 一会儿,侍役 又连上整只鸭子、整只鹅,良弼都用手扯着吃完,人杰、犹龙因 也照样陪吃。仆役一面提着酒斗,轮流向三人筛酒,不到一刻工 夫,三人早把鸭、鹅统统吃光。那时仆役又扛上三只用火烧烤的 全羊,羊旁摆有小刀一把。良弼持刀在手,把全羊割成四块, 一 面低头喝酒, 一面又狼吞虎咽地把全羊装下肚里。人杰、犹龙看 此情形,此时心中一想,已略为觉得良弼之所以这样吃法, 一半 固然胃强,一半却是为了前日石狮子堵门的怨气了,所以他格外 吃得起劲,但是我们若不照样地吃完,唯恐他一定要笑我们是无 用之辈,因此他两人也便放开肚子,努力地狂嚼,只听一阵瑟瑟
  的声音,三人面前的三只红烧烤羊已剩了三副白骨。良弼见他们 的食量果然也不错,心想:今日倒定要和你们比一 比呢!因 说道:
   “好兄弟,咱们杀人都不怕,哪怕这些酒肉?你们可记得鸿 门宴上,樊哙剑劈生豚,立尽斗酒,目眦尽裂,那真不愧是个壮 士哩!”
  人杰、独龙一听,同时答道:
  “军门这话有理,只是晚生放肆,还请军门原谅。”
  良弼道:
  "这是哪里说起?丈夫死且不辞,斗酒安足辞?咱们都换上 了大斗饮酒。”
  良弼说罢,役人早已各替三人换上大斗,筛好了酒。此时仆 役又扛上烧猪全只,良弼一见,更不打话, 一手用刀割猪, 一面 便好像风卷残云地把全猪又吃个精光。那时,人杰和犹龙的桌 前,尚剩着半只烧猪不曾吃下,良弼见他们都有些吃饱模样, 一 面不觉哈哈大笑, 一面用两手捧着斗酒狂饮。人杰、犹龙见他笑 声中带有讥讽,心里不肯示弱,因便把剩下的烧猪奋力吃下。良 弼笑着道:
  “两位贤契可曾饱了吗?如嫌不足,咱们再来一只吧!”
  人杰听了,忙道:
  “晚生们酒醉饭饱,实已吃了不少,请军门免了吧!”
  良弼笑了笑道:
  “如此咱也不同你们客气了。”
  一面吩咐撤席, 一面又叫下人们扛来三斗甑的冷茶。良弼这 时又对人杰、犹龙说道:
  “咱们酒喝完,喝些水,可以畅爽一些。”
  说罢,他又两手捧起斗甑,把甑内的水饮得一滴都不留,口中连说:
  “好畅快,两位请快快地用吧!”
  这时,人杰、犹龙那吃下的酒差不多都已要塞到喉咙上来  了,哪里还能够再喝下这许多的冷茶呢?但是若不喝下去,不是  明明地露着弱点吗?一时好胜心起,便也把冷茶咕嘟嘟地喝了下  去。三人自正午吃起, 一无停息,此时差不多将近申刻,十一月  里的天气,日短夜长,衙中早已上灯。良弼此时心中十分得意, 他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谈着剿灭离尘岛的战绩。说是怎样地  奉到大帅命令,怎样地统兵出发,首先遇到的便是一个很娇美的  姑娘,听他们说,这个姑娘是一个俞老头子的女儿,叫什么彩云  姑姑,却有很矫捷的身手。嘉善一役,咱已把四门紧紧地包围。 一连围了五整夜,不料到第六天的早晨,天色尚未破晓,她竟向 北门放了一把火,突围逃出。只可惜不曾拿着,被她漏网。至今  想来,心有犹觉恨恨。
  良弼口中不断地说着,人杰、犹龙因喝了这许多酒,又喝了 这许多的水,又吃了这许多的肉,又坐了这许多时候。这时两人 肚中只觉一阵阵地咕噜咕噜响着,实在是不能再坐,哪里还要听 良弼的话呢?但是良弼到底是个现任的提督军门,他好意请他们 吃饭,他现在又不曾叫送客,自己怎好意思告辞?所以只得勉强 地坐着,一面口中还不住地答应着是是。后来,良弼瞧他们实在 熬不住,坐不下去了,心想:今天也算给你们一些小报复,以后 你们还敢藐视咱吗?因便开口说道:
  “你们两人今天能够陪着咱坐了半天,本领也算着实不错, 只可惜 …… ”
   说到这里,他便哈哈地大笑一阵,又道:
  “咱们明天再喝一回吧!明天请你们两位到本城乌程侯庙中 再见。因为明儿是皇太后的万寿,与民同乐。那庙中还预备着戏 剧,请你们切勿迟到。”
  良弼说罢, 一面叫声“送客”。下人们便把人杰、犹龙的两 匹马带到麒麟门外。人杰、犹龙到此,如遇大赦,再也不敢停 留,口称“军门留步”,两人跨上马背,便如飞般地骑着回家去 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回 祝万寿发镖死降官 破暗昧告密囚参将
  
  “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 离尘岛的一班志士虽然具着这个志愿,可是终不能达到这个目  的。自经大兵扫荡,死亡的死亡,亡命的亡命,现在还有几个人   存在?一时也难以统计,只好待作者慢慢地表明了。
  且说湖州府,因地面辽阔,郡城内便分为乌程、归安两县。 乌程县东却有一个乌程侯庙,原是供奉着三国时的孙策,因孙策  曾经封过乌程侯。是日,因太后万寿,清廷因削平三藩,招降台  湾,剿灭离尘岛,海宇承平,所以对于此次万寿,格外张大称  祝,以彰国家太平。湖州为浙省繁富之区, 一时民间悬灯结彩, 择乌程侯庙为庆祝万寿坛殿。庙中原有戏台,天井高搭五色篷  帐,正殿设坛,桌衣坐垫, 一律用黄缎制成。寿坛上又高烧黄  烛,合府大小文武官员,统于是日齐集庙中,行三跪九叩朝礼。 礼罢,戏台上即开锣演戏,歌舞升平,诚为不可多得之盛典。那  时提督方良弼、湖州知府王保清、乌程知县张书玉、归安知县秦友栋、府经历徐诚意、参将沐浩然、千总黄佑,以及县丞,巡  检,府学教谕、训导,县学教谕、训导,合郡大小文武官员一起  二十余人,正坐在大厅观台。台上戏班第一出《文王访贤》,第  二出《卸甲封王》,第三出《八大锤》,都是吉利戏,奉承官场、 加官进爵的,但《八大锤》的戏情,是表演金兀术起兵打宋朝, 满洲人很强,汉人很弱,那岳飞虽然竭力抗金,终归有志难伸。 这个戏仿佛和清朝强夺明朝天下情节有些相同,没有心肝的人见  了,以为是奉承满洲人的得意。若给有心的人看了,便要感触到  汉族的厄运到了。这一出做完,以下便是一出《马前泼水》,就  是汉朝的时候,有一个寒士,名叫朱买臣,因家中贫苦,一面打  柴,一面读书。后来,他的妻子不甘受苦,和买臣闹了一场,另  去嫁给一个张石匠为妻。不料买臣自妻子嫁人后,他便读书发  达,朝廷命他做会稽郡太守。一日,买臣衣锦还乡,路上恰遇他  的妻子。那时,他的妻子已穷得不得了,一见买臣,果然富贵, 她便要买臣依旧收留她。买臣道:
  “已嫁的妻和已泼的水是一样的,你能够在我的马前泼了一 桶水,再到马后去盛着,那我准定收你。”
  他妻子见买臣不肯收她,她便疯疯癫癫地发痴了。戏中有一 句说白是买臣问着他的妻子,唱的“尔如今还是朱家人否”,这 时,台上唱戏的,唱到了这一句,其声格外来得响亮,好像是对 着厅上听戏的一班众官问的样子。那时,武官虽不懂得,那文官 因为有的是明朝投降过来的,他本来是明朝朱家的人,现在却变 作清朝的官了,你想,有人这样一问,他当然要良心发现,觉得 脸红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了。况这时湖州府的知府王保清正是明朝投降过来的,他一听这句话,正在惶恐无地自容的当儿,突然   间,觉得眼前一亮,从外面人丛里有三支飞镖嗖嗖地飞到官厅上   来,一支正打中在提督良弼的右肩, 一支却中在知府保清的右   肩,一支从乌程县知县的头顶上飞过,却没有伤人。一时众人都   一声大喊,说有刺客,快捉!厅上的秩序顿时大乱。良弼虽然中  了一镖,但并不是个致命伤,虽欲捉拿刺客,但天井中人山人   海,哪里捉得着人?也只好缓缓地再办了。保清今年已经七十几   岁的人了,突然中此一镖,只听他口中大呼一声:“痛死我也!” 便即倒身地下,早已一命呜呼,这叫作为臣不忠的下场。
  那时,衙役人等一面把尸体送回去,一面便大搜凶手。良弼  这时已把镖拔下,先看镖的记号,却是一只展翅的白鹤,心里暗  想:今天咱本约赵人杰、陈犹龙两人同来庆祝,为什么他们两人  不来,现在却又闹出这个岔子来?难道是他们两人恨昨日宴上的  事,今天故意来做的手脚吗?那也未免太以心狠了。良弼想罢, 立刻命人到赵人杰、陈犹龙两人家里去查问,一面自己又敷上了 伤药。作者到此,只好话分两头,按下这里的万寿演戏,再表鹤 年和思明两人的回大陆了。
  原来,鹤年到了台湾,在海滩上无意救了思明,次日便即专 程回大陆,先向太湖一带前后左右探听同志们消息。这日到了湖 州,恰值庆祝万寿,他和思明便混进了庙里,瞧见正厅中坐着的 良弼,正是离尘岛的冤家对头,一时心中痛恨十分,便嗖嗖地放 了三镖,一见三镖中却有两镖打中。鹤年心中非常欢喜,乘着他 们正在混乱的当儿,便带了思明急急地混出庙外去了。两人行到 僻静的地方,思明便向鹤年说道:
   “大哥,咱们的行动,人家虽然不会注意,但今日庙中既然 发生了这个乱子,恐怕此地就不便停留,咱们还是从南浔绕到苏 州去,也许有几个同志可以找得着呢!”
  鹤年道:
  “贤弟这话有理,咱们就此动身往苏州、无锡、武进一路找 去好了。”
  两人商议定妥,遂晓行夜宿地赶程。
  一日,思明、鹤年正走到昆山地界,两人腹中饥饿,正欲找  店果腹。突见前面一群人围着一个跛足乞丐,两人遂走上前去, 仔细一瞧,那个乞丐不是别人,原来便是苏豹。苏豹一见鹤年, 便不觉失声叫了个“咦”字,鹤年见众人在着,便向他丢了一个 眼色,苏豹会意,便不叫出来了。鹤年假装着不认识的样子, 问道:
  “你这个汉子,那右足是怎样伤的?”
  苏豹道:
  “不要说起了,前时为仇家刀伤,至今还不能走路哩!”
  鹤年听了,早已会意,因很同情地道:
  “俺瞧你也真可怜,想你的肚子也饿了,随着俺们同去吃一 餐如何?”
  苏豹抱拳忙道:
  “如此谢谢两位!”
  众人见那乞丐随着鹤年、思明到饭店里去,也便 一 哄地 散了。
  三人到了饭店里,先饱餐了一顿。饭毕,鹤年把苏豹的衣袖轻轻一拉,三人遂出了饭店,到前面僻静无人之处,各述别后情 形。苏豹叹了一声,摇头道:
  “鹤年弟,咱家今日得与老弟相见,真个是梦想不到的,咱 以为一定是跟着李耀、吴斌、钱豹三个弟兄大家死在清兵的乱箭 之下了。”
  鹤年吃惊道:
  “怎么?他们都完了吗?”
  苏豹道:
  “我知道的,就是这三位同志。当彩云姊姊在嘉善城内北门 城墙放火突围的时候,那时咱正在后面也赶着出城。不料一阵乱 箭,把李耀、钱豹、吴斌三人射作一团肉泥。咱要抢着相救,可 是已来不及了。那时斜岔里突又冲出一人,猛可地手起一刀,齐 巧斩在咱的脚上,咱因负痛,便倒在城外河畔。他们以为咱已死 了,便又向别处引兵杀去。”
  鹤年道:
  “后来便怎样了?”
  苏豹又道:
  “后来咱又遇到了天德、天虎两人,他们告诉我,说彩云、 周飞等已引着三四骑间道前往淮安,同罗良骥到淮安参将张家骅  那里请救兵去了。咱因不能行走,只好行乞暂度。”
  苏豹说完,又连连地叹息。鹤年也仰天叹道:
  “天不见怜,把咱们水、陆两军统统消灭。咱前儿已和白云 奇、孟飞鸾、李如渊、薛月镕、徐星凤、俞彩云、祁小八、尚秋 帆、罗璇珠九个同志开个紧急会议,议决同志们此后大家前往成都重整军备,作为久长之计。现在你说彩云姑姑先到淮安,那咱 也欲往彼一视。这里有银五十两,你且拿去,暂投宿店静养,一 俟痊愈,请你也投奔到成都来好了。”
  鹤年说罢,便携着思明向苏豹挥泪作别, 一路便向淮安 去 了 。
  作者到此,又要提笔叙淮安参将张家骅那边的事情了。原来 张家骅在淮安方面领有五千人马,本期响应白云奇攻克清江,周 飞攻克武进,渡江会合,直到江阴,收复南京。这是一个预定的  计划,谁知正当周飞兵攻武进,云奇兵攻清江的时候,淮安方面  得此消息,早已人心惶惶,谣言不一。一夕,家骅方从营里回 家,时已午夜过半。平日家骅回家,卫兵打灯,必由一个亲信侍  婢迎候开门。不料今晚回到门首,家骅叫卫兵前去打门,那门虽  掩着,却是不打便开。家骅心中已是好生疑讶,但也且不声张。 卫兵提灯前导家骅进去,穿过长廊,却是一座侧厅,厅前堆有假  山,种有花木,凿有池沼。由侧厅穿到后面,便见三间大厦,东 西两个厢房,西厢房是家骅爱妾杨如心所居,东厢房是家骅大夫  人周氏所居。此时夜阑人静,万籁无声,家骅刚刚跨进庭心,忽  听西厢房中传送出哧哧的笑声,家骅心中明白几分,便回头吩咐  卫兵自便。他就蹑足走到西厢房外静听,一会儿,又听一个男子  声音开口说道:
  “二太,你放心好了,小的绝不会忘怀二太待我的好处,二 太如若不信,小的可以对天赌一个誓。”
  家骅听到这里,觉得这声音是惯熟的,一时又闻一个娇滴滴 的女子声音说道:
   “小庚,你快起来吧!我已晓得你是真心地爱我了。这老头 儿今夜大概不回来了,我们不要错过这千金一刻的良宵呢!”
  说到这里,其声音低得听不清楚,只听得啧啧两声,好像是 男女两人接吻的声音。那时,家骅站在门外再也不能忍耐了,怒 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便猛力地一脚踢去,只听呼啦啦地一 响,那门早已跟着脚尖倒下来。家骅跳进房中一瞧,果见两个男 女互相拥抱在一起,男的是自己马弁陆小庚,女的便是二姨太杨 如心。两人正在一个轻怜蜜爱, 一个半推半就,突然一见家骅, 真是吓得面无人色,把身子摇摇地抖个不住。家骅愈想愈气,愈 瞧愈怒,大声喝道:
  “好个不要脸的贱婢!背了我做得好事。”
  家骅说时,一面向壁上取下一条弓弦,拿好在手里,向两人 没头没脸地抽去。如心跪在地上,掩面哀哀痛哭,小庚则叩头苦 求。家骅因碍颜面,把两人痛打一顿,便一脚把小庚踢出,大 喝道:
  “还不给我快滚!在这儿等死吗?”
  小庚得此机会,便如飞般地抱头窜去。那时东厢房里打盹的  丫头阿因和睡在床上的夫人周氏都被惊醒, 一听老爷咆哮如雷, 大家都统已出来, 一见如此情形,便连忙把家骅劝到自己房中 去,叫他且息息怒,说“明天把这贱人逐回母家是了,免得在此  给人知道,反而有玷老爷的名誉”。家骅亦因恐被上司知道,碍  着自己的前程,而且这几天风声正紧, 一等机会,就要发动响  应,一时也只好罢了。谁知为了这一宽松,竟险些反遭了杀身  大祸。
   原来,那陆小庚和南京制台陈国瑞的一个亲随名叫毛丙生的 却是个同乡把兄弟。小庚那夜被家骅痛打一顿,心中又怀恨又畏 罪,而且身子又痛不可当,因此他想出了一条毒计,便连夜赶到 南京的制台衙门去。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小庚赶到南京。恰巧毛 丙生因制台的第四个姨太有病撮药回来,小庚因腿上打伤,正在 一拐一拐地走着,丙生却是心急十分,走路如飞般地奔着,小庚 来不及让他,两人在路上便撞了一个满怀。小庚见是丙生,便伸 手将丙生一把抓住,丙生不觉破口大骂道:
  “你这狗娘养的,撞了人家要抓人,真好大胆!”
  说时,正要动手打去,小庚慌忙叫道:
  “大哥,是小弟呀!”
  丙生听了,连忙仔细一认,便是小庚,不觉笑起来道: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呀?”
  小庚道:
  “ 大 哥 , 我 们 且 到 僻 静 地 方 去 , 咱 有 件 机 密 大 事 特 来 告 诉你。”
  丙生道:
  “那么咱们且到署内去吧!”
  两人说着,便一路回署,又谈些别后情形。两人到了署内, 丙生叫小庚稍等片刻,便把药先交给上房里的老妈子,一面回到 自己房中,即向小庚问道:
  “你这样急急地赶到这儿,究竟有什么要事?”
  小庚向四面瞧了一会儿,丙生道:
  “这儿没有旁人,你快快地说吧!”
   小庚这才轻声儿道:
  “你们这里难道还一些都不晓得吗?我们的参将张家骅暗通 离尘岛众匪,不日起事,小弟诚恐大兵到日,玉石俱焚,所以特 地赶到这里,请大哥速速报与陈大人知道,那大哥不是也可以得 着大人的功劳吗?”
  丙生道:
  “这话果然是真的吗?”
  小庚道:
  “小弟有几个脑袋?怎敢谎报?请大哥快快地报上去吧!”
  丙生一听,心里喜欢十分,他便一口气地跑到上房,见了国 瑞,便跪到地上,口称:
  “大人,小的有机密大事禀告。”
  国瑞道:
  “快快地说来。”
  丙生遂把小庚的话详详细细地禀明了。国瑞一听,又叫把小  庚带来,仔细地详问了一遍, 一面叫小庚在署内住下, 一面便即 发出一支令箭,叫都统韩杰连夜赶往淮安,把张家骅亲提来省。 淮安本归安徽管辖,那时因剿匪时代,朝廷把全权交给国瑞,所  以国瑞有统制东南五省的权限。韩杰自奉到了令箭,立即动身, 赶到淮安。张家骅见小庚已畏罪逃走,哪里晓得有此大祸?等到  韩杰赶到,也不容家骅分辩,便将家骅装入囚车,星夜押解南  京,因将淮安人民统归韩杰节制。
  那时,罗良骥正在淮安,眼见着家骅被囚,心中非常悲伤, 一面把家骅的家眷安顿, 一面也赶往南京。正在这个时候,恰巧鹤年、思明也赶到淮安,但听路人传说,参将张家骅被押解南 京,淮军暂由韩都统管领。鹤年一听,心中觉得十分酸楚,不禁 跌足叹道:
  “咱们的义军真不幸极了,这……这……怎么办呢?”
  思明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想?不如咱们立刻追赶上去,把他 抢转来吧!你瞧怎样?”
  鹤年道:
  “听说他们离开此地已是一日多了,恐怕赶不上吧!”
  思明道:
  “不要管它,咱们且赶上去再说。”
  要知鹤年、思明究竟赶得上张家骅否?只好在下回里交代明 白了。
  
  第四回 追囚车雪中夜奔 劫法场死里逃生
  
  朔风烈烈,冻云四合,白门衰柳, 一排排好像寒山的枯枝, 因风吹动,瑟瑟作抖,傍晚又飞了几点雪花,劳人草草,日暮途  穷,残年景象,不寒而栗。那时思明、鹤年两个正低着头急急地  向金陵道上赶路。这时已赶到离南京城二十里地面,忽然怒吼的  北风较前更加厉害,那弥天的白雪又像米粉似的下了满山满谷。 鹤年、思明走在路上,只觉一脚高,一脚低,不辨东西路途、南  北桥梁。看看时已三更天气,欲待再赶下去,不特腹中饥饿,精  神委顿,就是勉力支撑,那黑魑魑的路途又怎能分得出方向?思  明因向鹤年叫道:
  “大哥,前不见张参将的囚车,后又找不到宿店,这样大的 风雪,就是给咱们赶到南京,也是城门早闭,不能进去。小弟的 意思,还是找一个人家,暂避风雪,且待天明赶进城去,不知大 哥的意思怎样?”
  鹤年道:
   “咱们的初意,原想赶上囚车,把押解的差官杀去,救出张 爷。现在既赶不上了,也只好向前面找一家人家或是孤庙、凉亭 再说了。”
  两人正在说时,果见东面树篷底下隐隐露着一点灯光。思明 指着道:
  “好了,好了!那面既有一缕灯光,必有村落人家,咱们且 到那边找过去吧!”
  鹤年道:
  “正是,我们快走向前去。”
  不料两人正待赶上那边,突见村中灯火骤灭。鹤年知其中有 蹊跷,急拉住思明停步,远望过去,只见灯光下似有一个黑影从 屋中蹿出,后面又紧随一个黑影,手中持着亮晃晃的宝剑,飞也 似的赶出。又听那后面的黑影口中娇声斥道:
  “贼子往哪里逃?”
  说时迟,那时快,手起剑落,早见那个女子口音的人一剑把 黑影砍死。这时,鹤年一听声音,好生耳熟,便又和思明赶了上 去。只见倒在雪地上的是一个穿黑短靠的男子,颈上的热血正在 汩汩地向雪中流出,把满地的白雪染作了点点桃花。鹤年正欲向 那女子打量过去,忽听那女子叫道:
  “咦!咦!毕贤弟,你怎么也在此地呀?”
  鹤年仔细一见,也不禁失声“哎哟”叫道:
  “咱道是谁?原来是彩云姑姑。”
  彩云又问鹤年:
  “旁边的少年是谁?”
   鹤年道:
  “这位是张思明贤弟,就是苍水老伯的世兄,此次由台湾跟 同小弟回大陆的。”
  思明、彩云大家便见了个礼。鹤年道:
  “姑娘怎的会在这里?张参将被囚,你知道没有?”
  彩云道:
  “这里风大,咱们到里面去坐着再谈吧!”
  一时思明、鹤年便跟着彩云走到屋内。彩云又找寻火种,把 一盏残灯重新燃着。只见室中乃是三间茅屋,上首摆一板铺,进 门摆一板桌,桌旁两条粗凳。鹤年、思明便在凳上坐下,彩云又 把门掩拢,向鹤年含泪说道:
  “咱们前时议决赴川,咱便顺道先赴淮安,意欲向张参将借  兵,一面会同良骥。不料等咱赶到,适值韩都统阅兵, 一经探  听,知家骅为暗通离尘岛,业已革职查办,提解南京。当时我便  去访问良骥,哪知他的邻居告诉,说良骥早已迁居他处。咱想, 良骥必也为了家骅,追踪前去,所以咱也不敢停留,急急赶奔南  京。谁知走到这里,风狂雪大,天又暗了下来,空中星月无光, 时已二更天气,再想赶路,实在难辨东西南北,只得找寻住宿。 好容易找到此地,咱便扪门进内,向一老婆子商明暂行投宿一  宵,以避风雪。那婆子道:‘姑娘幸运,今晚恰值劣子不在,否  则恐又要向老身啰唆。’那时咱因身子实在疲乏得很,便谢过老  妈妈,一面把这凤凰剑压在枕底下,闭目假寐。不料睡不到一刻  工夫,即有一个黑影向咱枕下意图偷盗宝剑,咱便持剑追出,向 那贼子追上, 一剑砍去,可怜这家伙真不中用,竟被咱刺中咽喉,饮刃而死。咱正欲回屋,不料因此竟又碰到了毕贤弟。”
  鹤年道:
  “真巧得很,咱因听苏豹说,彩云姑姑已上淮安往罗良骥处 去,故咱和张贤弟也急上淮安。不料到了淮安, 一听张参将被 囚,良骥和姑姑又不知下落,思明弟商量先追赶囚车,预备救出 家骅,再作道理。谁知天不作美,竟下了一场大雪,以致辨不出 道路,故而向此投奔,也欲暂避风雪。”
  这里三人谈着话,那里间睡着的老婆子听有人在外面谈话, 便揉着眼睛走出来。鹤年、思明便又上前施礼,说明借宿的话。 婆子一瞧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向她施礼,又见两人的衣上尚带着  朵朵雪花,因也满脸皱纹笑着道:
  “不要折杀老身吧!怎奈这里屋小,实在有辱贵客。”
  婆子说时,便把手轻轻地去扑鹤年、思明衣服上的雪花, 一 面又说道:
  “外面下得这样的大雪,怪不得屋里好冷哩!”
  说着,又往灶下取着火,携着炭盆,加了燃料, 一面向屋中 烤火取暖,一面又烧了一壶开水,冲了十二个鸡蛋,叫彩云、鹤 年、思明充饥。三人正在饥寒交迫,得此四个鸡蛋冲汤,真好比 饮了玉液金波还要来得香甜, 一面把雪衣服脱下,向火烤干。鹤 年喝着热气腾腾的蛋汤, 一面向婆子问道:
  “你家儿子是干什么营生?”
  那婆子一听,就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道:
  “少爷问他则甚?还是不要提起的好。他是一个不长进的无 赖,老身若没有这个儿子,倒还好度日 …… ”
   说到此地,又叫了一声:
  “少爷,你想,咱们家本是务农的,薄有几亩田地、几间草 屋,现在差不多要给他抵押完了。少爷,我是恨得什么似的,天 天望他早早地死去好哩!”
  婆子说完,那眼眶中的泪水滴答答地便掉了下来。鹤年道:
  “现在你这儿子到哪里去了?”
  婆子道:
  “他哪里有一定的地方?不是东村逛去,便是西村赌去。他 若住在家里,那老身今晚就要给他打好几顿哩!”
  说罢,又好像要哭的神气。彩云听到这里,便向鹤年丢一个  眼色,意思不要再问人家了,恐怕要引起老婆子真的哭了。鹤年  见了,就不再问。思明坐在一旁,心中实气得不得了,想天下竟  有如此劣子,他若今天回家,非给他一些教训不可了。彩云心中 却在狐疑,刚才那个贼子,不知是否是她的儿子?但听她说这个  儿子是这样的不好,就是被自己杀了,倒还是救她的一条老命  呢!四个人坐着,各想了一会儿心事,鹤年、思明的外衣早已烤  干,烛油亦尽,窗子外映着一片雪光,又透进来一线曙光,村中 曙鸡三遍,天已大明。彩云向身边取出白银十两,递给老婆子, 说是谢谢她的美意。那婆子一见这许多银子, 一面连忙道谢, 一  面又倒脸水给三人洗脸。她还要烧稀饭给三人受用,三人因有要  事在身,也无心用饭,急急地向婆子作别出门。但见太阳已从东 方冉冉上升,远望四野, 一片白色,顿成一个琉璃世界。三人也  无心赏玩雪景,只觉脚下的坚冰如石,雪化处又觉泥涂湿滑,不  能飞步跑去,心中真是无限的嫌恶,好不觉闷受苦。
   好容易走到了东门,但见城墙高大,巍巍高耸。三人正欲进   城,突见城内拥出一队人马,第一排张着军号,第二排都是头上   裹着黑布,脚上打着裹脚,身上穿着红布号衣,四方玄布阔镶,  背上、胸前均有圆图号着“亲兵”两字。每人手中又各持短短阔  刀一柄,搁在肩上,雄赳赳,气昂昂,约有五十人光景。再后便   是四个赤膊的大汉,个个反缚了双手,背上插有白布长方旗一   面,第一个写着“斩犯一名罗良骥”,第二个写着“斩犯一名张   家骅”,第三个写着“斩犯一名周飞”,第四个写着“斩犯一名王   小二”,第五、第六却是两个女子,旗上标着“女犯一名齐纨” “女犯一名齐环”。鹤年、彩云一见,心中暗暗叫苦。那时亲兵又   把路人吆喝着赶开。鹤年、彩云、思明便站在一旁,斩犯人过   后,便是一骑高头白马,马上坐着翎顶短褂、腰悬长刀、身穿箭   衣的一个军官。军官前面又有一个手持羽翎红伞的小兵,沿途叱   喝,好不威风凛凛。再后便是瞧热闹的众百姓,有的说这两个女   强盗,年纪轻轻,可真了不得,有的说这个张参将实在是冤枉   的……鹤年、彩云哪有心思听他们闲人议论着,大家暗暗丢了一   个眼色,跟在后面。
  不多一会儿,已是到了一个大旷场,但旷场中早已摆有公 案。此时亲兵已向四面散开,就有六个彪形大汉,手持大刀,立 在公案面前,把那绑着的斩犯簇拥到军官案前。只闻得一声号 令,场上便放起三声号炮。同时亲兵又大声发喊,早把看众人们 个个唬得心惊胆落。
  不说刽子手持刀正欲行刑。就在这个时候,突见东面角上蹿 进一人,西面角上也蹿进一人,南面角上又蹿进一个女子,三人尚未奔到场上,先有嗖嗖的三支袖箭打中刽子手的手腕,他们手  中的大刀纷纷跌落在地上。同时又有三支银镖打中其余三个刽子  手的胸口,只听得啊呀地大叫几声,那无情的碧血便四散飞溅, 把六个犯人溅得满脸满身是血。说时迟,那时快,那蹿进的三人  早已将身子滚到犯人旁边,把斩犯的绳索挥剑割断。六个斩犯正  在闭目待死,忽听场中喊声大起,秩序大乱,便睁眼一瞧,见自 己被缚的绳索都已割断,来救自己的人是俞彩云、毕鹤年和一个  不相识的少年, 一时大家把引颈待戮的死心突然又活了起来,尤  其是齐纨、齐环,心中更是兴奋,也不说话,在地上立刻拾起两  柄大刀,双手挥着,直向那个军官杀过去。军官正在得意扬扬, 忽然间有人前来劫法场,心中也不觉勃然大怒。军人拔出腰间长  刀,向各犯拦杀过来。五十个亲兵也层层地向众侠包围拢来。这  时,闲人早已逃得一个都不存。鹤年见就是这些小卒,哪里放在  心上?舞动鹦鹉剑,直向那个军官。彩云挥着凤凰剑,思明挥着  青霜剑,只见剑光起处,众兵士纷纷头落颈断,好像切瓜般地杀  着。这时,良骥、家骅、周飞也各抢了大刀来围杀军官。可怜这  个军官,哪里禁得住众侠一阵混战?早已被斩为肉泥。良骥见众  兵或死或逃,便对鹤年说道:
  “咱们何不就此杀进城去,把陈国瑞一刀了结?诸位以为 如何?”
  家骅道:
  “这个使不得,我们不如仍回淮上,把韩杰杀死,招抚旧部, 以淮安作根据地,再行杀奔南京去怎样?”
  鹤年、彩云同声答道:
   “这个恐怕都非良策,咱们还是先离开了此地,觅一个冷僻 的地方再作计议,这是正经,不然恐怕就有大兵来了。”
  众人一听,忙道:
  “两位这话不错。”
  于是九个人便向西飞步而去。不多一会儿,已到了一个破 庙,众人喘息略定,各把身上的血渍用水洗去。鹤年便开口 说道:
  “张爷的主张,要回淮安招抚旧部,这个主意原是很好,但 是仔细想来,却是万万也使不得。张爷的脸原是个个认识的,倘 在路上发生意外,不是白费心机、依然身入牢笼吗?”
  良骥也向家骅道:
  “小弟自得兄长被囚提京消息,弟即到府上把尊夫人等已另 外安顿妥当,一面便即跟着兄长的囚车后面。谁知跟了一日,被 他们看出破绽,乘小弟不备,也被他们一齐捉来。小弟自思是死 定的了,岂知竟会遇到毕贤弟等三人前来相救?这真是做梦也想 不到的了。”
  家骅听了,方始放心。鹤年、彩云也方知良骥所以不在淮安 的原因。鹤年又道:
  “所以为今之计,咱们一起九个人,可以分作三班,彩云姑 姑和齐家两个姊姊为一班,周飞、良骥、张爷为一班,咱和思明 为一班。王小二原是伏路小卒,现在还是给他一些盘川,叫他回 去。咱们既分了三班而行,那路人就不觉得注意了。咱们向南京 溯江而上,由武汉转重庆,不是就可到达成都吗?”
  彩云道:
   “爸爸本约我在淮南相会,照毕贤弟的决议,我很赞成。” 良骥道:
  “咱因舍妹彩屏尚在淮安,必须前去接来,可以再到成都。”
  因恐路上照顾不到,良骥又欲约鹤年同赴淮安,再抵成都。 鹤年情不能却,只好答应。思明道:
  “那么咱也跟随鹤哥同去好了。”
  鹤年道:
  “这样也好。”
  良骥向家骅又道:
  “此次弟和毕、张二贤弟同赴淮安,把尊夫人和舍妹一道接 来,兄长尽可以放心前赴四川好了。”
  家骅听了,又向他道谢,也就决定先赴四川。这时,鹤年又 在怀中取出白银二十两,交与王小二,叫他好好回乡经商。小二 向众侠叩谢,先行别去。大家又商议一会儿,众侠便要分头就 道。只见齐纨、齐环尚拿着雪团来擦衣服上的血渍, 一听众人议 定,便叫道:
  “这样很好,对不住,你们几位请先走吧!咱们且缓一步。” 彩云道:
  “那么咱们和你们一块儿走好了。”
  于是鹤年、良骥两人在前,思明在后,三人已出破庙的门, 周飞和家骅也已出来,各人道了一声再见,便就分别。
  且说鹤年等三人一路行来,昼行夜宿,说不尽的风尘劳苦。 一日,三人坐在茅亭内休息,忽见前面有三人行来,鹤年仔细一  瞧,不觉站起来,向他们招手,失声叫道:
   “苏豹兄,你的腿上伤势竟完全好了,怎么又会到这里 来呢?”
  苏豹一听,也急急奔到茅亭来,向良骥招呼了道:
  “说来话长。”
  鹤年又问苏豹这两位是何人,苏豹便向两人替大家介绍道:
  “这位是陈犹龙,这位是赵人杰。咱因在湖州城外遇见犹龙 兄,咱见他形色慌张,必有隐情,经弟再三盘问,他才说出,原 来为着本城提督要陷害他,故而逃亡。”
  鹤年道:
  “那提督和犹龙兄一定是有仇的了?”
  犹龙道:
  “本没有什么大仇,因那日太后万寿,不知何人放了三镖, 他便派人把人杰捉去,说是咱们两人的指使。我知道这狗官良弼 是存心要陷害咱们两人,所以咱一听人杰被捉,便即逃出城外, 不料恰巧与这位苏豹兄相值。当时咱们商定,到了夜间,便赶到 提督衙门前去行刺, 一面把人杰救出。谁知天从人愿,良弼因是 夜饮酒大醉,睡在床上,竟被苏豹兄一刀刺死,同时就把人杰兄 救出。因湖州城地方不能再住,故跟着苏兄同赴四川。”
  鹤年一听,抱拳向人杰、犹龙两人哈哈大笑道:
  “两位老兄受此不白之冤,小弟实在抱歉。”
  人杰、犹龙听了,都不觉愕然,便道:
  “毕兄说哪里话来?这事又与毕兄不相涉的,更有什么抱 歉的?”
  鹤年笑道:
   “万寿那天的三镖,因为是小弟放的,倒要两兄前去认罪, 那不是小弟害了两兄吗?”
  人杰、犹龙、苏豹听了,都不觉哦哦叫起来,同时又失声 笑道:
  “原来是这个样子,今日若不遇见毕兄,小弟直到死也不明 白呢!”
  良骥一听浙江提督已被苏豹刺死,心中也很觉爽快,因离尘 岛的义士伤在他的手里也着实不少,今仇人已死,那心中不是大 大地爽快吗?因向人杰、犹龙两人道:
  “两位能弃清投明,咱们十分欢迎,现在咱们到淮安去接咱 舍妹和张参将的宝眷,随后便即入川。你们两位请先和苏兄同往 成都便了,有许多同志也已分道前去了。”
  苏豹道:
  “很好,那么你们三位请便吧!”
  于是六个人乃各握手,分道别去。要知家骅何日可以回到成 都,且待下回再评。
  
  第五回 渡川河不意种仇根 越高墙无心逢燕侠
  
  本书命名《鸳鸯剑》,现在已写到第五回了,对于《鹦鹉剑》 中台湾群岛和太湖的离尘岛,以及淮安府的张参将和各路义军失  败的经过,约略已于以上各回逐步表明,现在且把众侠分头入  川,暂时按下,先把那鸳鸯剑的主人向阅者详细叙明。否则,书  名《鸳鸯剑》,说的尽管是鹦鹉剑,不是离题太远了吗?但若不  把鹦鹉剑的接榫叙述明白,又恐阅者茫无头绪,未免也有缺点。 现在上文既已明白,下文自然是《鸳鸯剑》的主人出场了。阅者  不要心急,且待在下慢慢地表白吧!
  话说四川地方,原是一个万山重叠,陆有剑阁、栈道之险, 水有巫峡、瞿塘之雄,南连滇中,北通陇上,西接青海,东界汉  中、湘鄂,真是天府之国,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现在不表别  的,单表成都府底下,有一个巴县,巴县南乡有一个月儿溪,那  溪从鸡鸣山发脉,弯弯曲曲,绵长十余里,一直流到一个小小的  村庄。村中有良田十顷,村民都从事务农。
   这日正是下秧种田的时候,沿溪一带农人都非常忙碌。村中 有一个小刘家,主人名叫刘洪,家有一个老母。刘洪生有臂力, 两臂极粗,有千斤力量。 一日,两牛相斗,刘洪见了,便即一手 弯着牛角,一手拖着牛尾,能把两牛倒提而行。村人因其力大性 戆,便都叫他刘戆。刘戆的年纪虽然已有二十岁,却不曾娶妻, 且性又极孝,为人又极忠厚,村中妇孺皆喜欢他。
  一天,也是合当有事,刘戆方从巴县收账回来,坐在川河的  航船上。川河的船,因上流水性颇急,故要把纤绳倒拉,否则便  一泻千里,危险万分。是日,船上却遇着一兄一妹,坐在对面, 年纪都在二十左右。刘戆见那少年唇红齿白,那少女面目娇艳, 好似出水芙蓉,心中也不觉暗暗喝彩。不料此时那少女身旁又坐  下个浓眉阔口恶狠狠的和尚, 一见那个女子,便不时向她调戏。 刘戆见这兄妹两人,好像敢怒而不敢言的神气, 一时性起,心中 好生不平,便开口对那少年大声说道:
  “你们两个敢是兄妹吗?怎么和尚这般无礼,你们犹忍气地 受着?咱来助你们结果那厮好了。”
  那少年一听这话,便将刘戆上下细细打量一会儿,见他面如 重枣,声若洪钟,仿佛是个张翼德再世模样,心中暗想:这个大 汉一定是个技击名家,他既能助俺,俺何不趁此替地方除了一 害?少年想罢,正欲对和尚发作,那和尚却早已笑了一声,对着 那少年说道:
  “甘小子,前时多承你赏咱一镖,咱牢记心中,今日在此相 逢,怎肯放过?你敢和俺见个高低吗?”
  兄妹两人见和尚当众夸口,又被刘戆用言一激,那少女早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意欲挥拳打去。那少年已把她拖住,向 和尚喝道:
  “好个不守清规的秃驴,休得夸口!”
  少年说时,那和尚便站起说道:
  “好!好!不来的便不算好汉。”
  刘戆见和尚说毕,便把袈裟一撩,说时迟,那时快,他纵身 一跃,那和尚早已从船上直飞到岸上去了。那时,少年也结束停 当,准备上去,只见妹子也已跟踪飞身追去。刘戆见这个弱不禁 风的女郎竟能飞过五六丈开阔的川河, 一时心中非常惊讶,面上 早已红了起来。少年见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心想:今天咱可失眼 了,误认他是个技击家。原来他也没有大不了的本领,因对刘戆 说道:
  “咱们也上去吧!”
  刘戆一听,更急得双脚乱跳,两手拼命地搔着发,口里支支  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少年也不说话,便把刘戆挟在腰间, 飞一般地跳到对岸去了,只见他的妹子已和和尚在旷场起拳起脚  地打成一团。那少年唯恐妹子有失,便也飞步上前。两人夹击和  尚,约莫战有五十个回合,却是不分胜负。刘戆站在一旁,意欲  上前相助,但是哪里插得进去?只好呆呆地在这儿干着急。
  原来,这和尚便是四川鸡鸣山六塔寺的当家,名叫木江僧, 乃是一个著名的少林派,生平最好女色,平日无恶不作。这两个  兄妹便是著名的奇侠,甘凤孙和甘阿鸯。阿鸯生有殊色,而且武  艺超群。江僧既心醉美色,又欺彼娇弱,故一意地调情,并欲得  而甘心。那时,江僧见不能取胜,便卖了一个破绽,跳出圈子,意欲引诱两人追赶,把凤孙用暗计伤他,那时阿鸯一个女子,也 不怕她不跟着自己过活了。凤孙见江僧没有破绽,却故意跳出圈 子,一面紧紧地追赶,一面又时时地防他暗算。阿鸯一见江僧果 然敌不过,向前落荒而逃,她心中一喜,便抢着凤孙的前头,飞 步赶去。凤孙急忙喊道:
  “妹子,你须防着暗算。”
  说时迟,那时快,待阿鸯猛可想到,那江僧的镖早已发出, 只听得嗖的一声,那一支镖已向阿鸯兜心飞来。阿鸯不及躲避, 正在危急万分,但觉眼前一亮,突然斜岔里又有一镖,好像电光  一闪,从侧面飞来,那支银镖不偏不倚,却正打在江僧的镖上, 只听叮当一响,两镖相撞,早已同时跌落地上。阿鸯受此一惊, 连忙停止脚步,只见自己面前早已立着一个年已花信神仙般的少 妇。阿鸯心知发镖把江僧的一镖打落的,定是此人,因连忙向那  少妇叩谢救命之恩。那时,江僧突见又来一少妇,将自己的镖打  落,心中更觉大怒,但又回身前来交斗。不料这时,刘戆正站在  旁边,见江僧奔到自己的跟前,心想: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因便紧握了铁一般的拳头,狠命地从江僧背上打去。只听江僧哎  哟了一声,那身子便向前扑了下去。这时,凤孙也已赶到,江僧 便又连忙从地上跃起,因背脊着了刘戆一拳,足有千斤力量,颇  觉骨髓隐隐作痛,他便无心再战,真的逃回六塔寺去了。刘戆见  凤孙还欲追赶,他便飞步上前阻止, 一面又跪到地上,纳头便  拜,口称大师,收作小徒。凤孙见他一片诚心,又感他相助一  拳,并爱他气概轩昂,怜他质美未学,因即慌忙扶起,问他姓  名。刘戆一一细告,并家住月儿溪等话,一面又还问凤孙贵姓大名。凤孙也告诉了他,并道:
  “咱前早和妹子黑夜赶路,因见这个和尚在一户人家行强, 咱曾给他一镖,他因此怀恨在心。他的名叫木江僧,乃是一个有  名的少林嫡派,可惜不入正轨,真是有辱名门。你家既住月儿 溪,难道你不曾认识他吗?”
  刘戆道:
  “咱也曾听得六塔寺的当家作恶多端,却不知道就是那厮。”
  两人正在说话,只见阿鸯和那少妇也正从后面走来。阿鸯便 向凤孙介绍道:
  “哥哥,这位是徐星凤姑姑,便是大侠倪培元的夫人,方才 妹子若不是夫人相救,险些给贼秃丧了性命。”
  凤孙一 听,也忙向星凤道谢,又述久慕之意,并问夫人现时 何往。星凤道:
  “路过此地,不日拟赴成都。”
  说罢,便向凤孙、阿鸯作别。阿鸯恋恋不舍,直待瞧不到了 星凤的影儿,方才回过头来,向凤孙叫道:
  “哥哥,这位姑姑的镖法真是好极了,江僧那镖若不是她给 我打落地上,妹子是万万也逃避不了的。这真是危险呀!”
  凤孙道:
  “ 可 不 是 ? 妹 妹 年 轻 不 懂 事 , 往 后 切 要 注 意 , 勿 再 受 人 暗算。”
  那时,刘戆又向阿鸯行礼,口叫:
  “师姑,俺刘洪在此叩见了。”
  凤孙见刘洪很率真的神气,因便把他要认师的事向妹妹告诉一遍。阿鸯这才明白,见刘洪人虽粗率,性颇豪爽,因问他家住 哪儿。刘洪道:
  “离此不远,请凤师和师姑到咱家中去坐会儿可好?”
  三人正在说时,忽见面前来了一个黑脸大汉,骑着一匹很雄 壮的黄骠马,面上一脸横肉,从东疾驰而来,见了阿鸯,眈眈而 视,好像十分地注意。不多一会儿,早已匆匆向西逃去。阿鸯瞧 他这个怪模样,心中很是见疑,因便对凤孙说道:
  “哥哥,你瞧这个人的样子,獐头鼠目,必非善类。”
  凤孙道:
  “那人身上必带有重金,行色慌张,不知又向哪里做了昧心 勾当?”
  阿鸯奇怪道:
  “哥哥何以知道此人身怀多金?”
  凤孙道:
  “你不见他马过处,那尘沙滚滚,很觉沉重,以是知之。”
  阿鸯道:
  “青天白日之下,哪里容得这强徒横行?咱们应得上去查问, 倘如向人劫夺而来,咱们便叫他把金留下,以便归还失主。”
  凤孙道:
  “妹妹既有此意,咱们不妨就此追去。”
  刘洪道:
  “俺瞧那人向那面蜈蚣岭而去,他马甚疾,咱们步行,恐怕  赶不上他。小徒离此三里凤凰坡下有一个朋友,名叫白璧官,他  家养有许多马匹,待小徒前去借三匹来,俺们便可追赶上去了。”
   阿鸯一听,心中很觉欢喜,因便说道:
  “这样我们一道去便了。”
  刘洪道 :
  “白大哥最喜欢的是朋友,凤师和师姑如肯同去,恐怕他是 欢迎还来不及呢!”
  刘戆说着,便即向前引路,凤孙、阿鸯跟在后面。三人弯弯 曲曲地打由山坡近路,但见一带茂林,禽鸟习鸣。刘洪道:
  “这里便是凤凰坡了,由此望去,前面又有一带修竹便是白 家庄了。”
  凤孙见说,心中很喜。大家又快走几步,不多一会儿,早已 到庄。见院子门首有一个猎装少女,面如满月,颊若朝霞,柳眉 杏眼,背上肩着小小弹弓,腰间悬着羽毛翎箭,正把马拴在树 旁。只见白马的颈下又挂着野兔、獐鹿等物。刘戆一见,便 口 喊 :
  “鸳妹,你怎么打了这许多的野味回来了?”
  那少女正欲进内,忽听有人呼她,便忙回过头来,见了刘 洪,便也喊了 一 声:
  “刘大哥!”
  刘戆也不给凤孙、阿鸯介绍,他便自管直奔到东厢房去了, 口中又连连喊着:
  “白大哥,有贵客来了!”
  那时,凤孙、阿鸯、小鸳三人正在各通姓名见礼,凤孙方知 少女名叫小鸳,乃是白璧官的妹子。小鸳见凤孙品貌出众,人才 轩昂,再见阿鸯,更像花朵儿 一 般,心中真是无限欢喜,连说:
   “嘉宾降临草舍,鄙人荣幸万分!”
  三人正在客气,忽见刘戆已领着白璧官出来, 一见凤孙,便 连忙抱拳相迎,让到里面草堂坐下。凤孙一眼瞧见堂上还坐着一 个身穿缟素的女郎和一个年已龙钟的老人,见了凤孙等众人,便 也都站起。璧官一面让座,叫拿烟献茶, 一面竭力赞慕凤孙大 名。小鸳也拉了阿鸯絮絮说话。这时,刘戆见了这个缟素女郎, 又大声问璧官道:
  “白大哥,这位姑娘,小弟可不认识,是你们亲戚吗?”
  小鸳当初未曾注意,这时一见,便也奇怪起来。璧官见问, 便先向凤孙介绍道:
  “大哥,这位乃是敝县王大令的小姐王蕊珠姑娘,因前月土  匪作乱,直薄县城,大令死守不去,竟被土匪杀死,夫人同时殉  节。现在王小姐带了这位老仆高兴安,于前晚运柩回籍,不料半  途上又遇强徒,把小姐在身边的大令抚恤金一千两如数劫去。小  姐因进退不得,既痛双亲身亡,又苦回籍不得,今晨乃在川河觅  死。小弟适值路过,访问之下,心有不忍,故而陪同小姐到舍。 刚才正拟设法向强徒要回银两。”
  凤孙、阿鸯一听,心中突然一动。阿鸯便忙对蕊珠叫道:
  “请问王小姐,那劫银的强徒是不是个黑脸横肉、身材高大、 骑着黄骠马的人吗?"
  蕊珠刚正含泪而立, 一听有人问她,便忙收束泪痕,抬头 答 道 :
  “正是这个样子,不知甘小姐何以知道?”
  凤孙因对璧官说道:
   “这事真巧极了,弟等因此人形迹可疑,故而奔到宝庄,意 欲商借马匹,就此追去。不料失主就是这位王小姐。”
  小鸳这时亦道:
  “凤大哥说的那个强徒,咱方从狮子山打猎回来,也曾见过 那人。凤大兄如欲追回王小姐的银两,妹子极愿引路前往。”
  凤孙、阿鸯听了,心中大喜。那个高兴安早已向众人扑地跪 倒,口称:
  “大爷、小姐,小的先代我家小姐谢谢众位大德了。”
  刘戆将他扶起, 一面向凤孙笑道:
  “凤师的眼力实在不错,现在事不宜迟,俺们就此追赶 去吧!”
  璧官道:
  “现在日已西沉,反正你们已知此人在蜈蚣岭上,那么还是 先用了饭去吧!”
  小鸳道:
  “哥哥,你多预备些酒好了,我们横竖一去便回的。”
  说着, 一面便伴了蕊珠到西厢房,自己装束停当,带了家 伙,又叫丫鬟菊儿好生侍候王小姐, 一面便即回身出来。只见庄 丁们早已牵出四匹马来。刘戆手提阔斧,首先跨上马背,口中又 大声唱道:我有宝剑,不需手磨。杀人嫌少,酒不嫌多。上马 杀贼,下马狂歌。
   凤孙一 听刘戆这样高兴,口中又唱着这样好歌,因笑着问 他道:
  “你这歌可是自己作的吗?”
  刘戆笑道:
  “哪里?我是听白大哥来唱,跟着学会的。”
  凤孙知璧官、小鸳不是等闲人,定是山中隐侠,心中很是敬 羡。这时,大家都已上马,璧官、蕊珠都送到庄门外,但见哗啦 哗啦地一阵响,那四只马早似飞的一般绝尘向蜈蚣岭大道而去。
  那时,天已昏黑, 一弯新月从树林中掩映出来,好像怕羞的 少女。四人因山路险狭,都又缓缓走着。过完了蜈蚣岭,狮子山 便在面前。小鸳便对凤孙说道:
  “这个狮子山的形势险恶,中多盗窟,我们骑在马上,大家 应该留心。”
  大家称是。走了一阵,凤孙抬头,见山南一片平地,突然现 出一座高墙,足有四丈多高,但是没有门。刘戆跳下马来,到四 面巡视一周,都不见有门,因便向凤孙道:
  “这莫非是个葬尸骨的所在吗?不然,怎么连 一 个门都不 开呢?”
  凤孙听了,叫刘戆不要声张,又嘱咐小鸳、阿鸯都候在这 儿,他便一个人跳下马来。刘戆忙将他马牵过,凤孙提剑便走到 那面墙脚下,静听一会儿,却没有一些声息,于是他便拾起一块 小砖抛进墙去,问个信儿。只听石子落到地上,便有一个老人咳 嗽的声音。凤孙心中好生奇怪,他便跳下墙去,跃到地上,只见 里面小小三间茅屋,东首房内点着暗暗的一盏油灯,室中坐着一老丈,鹤发童颜,闭了眼睛,正在打坐。凤孙正在惊奇十分,忽 见那老丈睁开眼来,向凤孙招手说道:
  “贤侄别来无恙?二十年不见,哪知你已具此好身手了?老 友云鹤可谓有子矣!”
  凤孙见老人提着自己爸爸的名字,知那老丈必是先君故交, 因忙向前施礼,口叫:
  “老伯,怎的知道先君名字?”
  那时,老丈又哈哈笑道:
  “好孩子,且告诉你吧!老汉缪一飞,别号云里燕,和汝父 云鹤为八拜之交。犹记老汉到汝府上时,汝犹抱在乳娘手中。这 句话算起来,整整有二十年了,那老汉怎不要老了呢?”
  一飞说着,仰天又呵呵大笑。凤孙一听“云里燕”三字,当 即纳头便拜,口称:“老伯,侄儿实不知晓。” 一飞忙叫他起来, 一面又道:
  “贤侄夤夜至此,必有见教!”
  凤孙因便把找寻黑脸大汉,替王小姐索回银两的事说了一 遍,并道:
  “因王小姐身世可怜,不能回籍,路过宝庄,故而冒犯。侄 儿自知无状,还请老伯原谅。”
  凤孙说罢,便欲回身作别。 一飞听罢,却长长叹了一声, 一 面叫住凤孙, 一面说道:
  “贤侄且慢,这个事完全是劣孙黑儿所为,老汉早已知道。” 凤孙听了,吃了一惊,倒反而说不出话来。 一飞又叹道:
  “老汉任侠五十年, 一 向仗义疏财,不料晚年竟出此劣孙,污我一生清名,想来真是可恼。”
  凤孙忙道:
  “未知世兄名甚?”
  一飞听了,忽然含泪道:
  “老汉生平只有一男一女,女名穆英,嫁与周飞为妻,男名 国英,不幸早亡,幸媳已有孕六月。老汉满望得一麟儿,至今直 使老汉大失所望。现在这王小姐的银两老汉早已叫他留下,分文 未动,贤侄来得甚好,便请你拿去向王小姐告罪吧!”
  凤孙一听,这劫银的就是他的孙子黑儿,也只好寻些话来安 慰他道:
  “老伯不要生气,想黑兄一定是错认它是个非义之财,故取 来了的。”
  一飞听了,心中很不自在,便对凤孙说道:
  “贤侄不必多言,尽管把银带去,不然你墙外的妹子,恐怕 要等得心急哩!”
  凤孙一听, 一飞竟样样都已前知,真是了不得, 一时又向他 叩了一个头,提着银子,跳出墙来。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 再讲。
  
  第六回 刀下一镖恩衔再造 马上双驮缘结三生
  
  且说凤孙提着银子回到原处,小鸳、阿鸯、刘戆接见,忙问 墙内可是有人。凤孙一听,哈哈地笑道:
  “真巧得很,里面不但有人,而且就是劫王小姐银两的贼 巢呢!”
  大家听了,都奇怪得很,便忙问道:
  “那么大哥怎的把银两提回来了?难道里面贼子都被大哥杀 了吗?”
  凤孙笑道:
  “不是,不是。”
  因便把遇到了先君的故交缪一飞老伯之事说明,并说道:
  “劫王小姐银两的便是他的孙子黑儿,幸亏这时黑儿不在, 老伯因污他一世清名,真恨得他什么似的呢!”
  这时,大家方始明白。阿鸯道:
  “我先时曾听妈说,他不是说有一位穆英姑娘吗?”
   凤孙道:
  “正是,听说是嫁给周飞为妻。”
  四人说着,便各跨上马背,疾驰回庄。
  突然之间,林中起了一阵怪风,风中带着腥气,把地上的沙 石卷向四人马前,好像排山倒海,声震山谷。四人不觉都暗暗吃 惊,连忙勒住马缰,只见怪风过处,便有一只斑斓猛虎向林中跳 跃而出,直扑到四人马前来。刘戆在前, 一见早已滚下马背,大 声叱喝:“孽畜!”一手持着利斧,向猛虎兜头劈去。那虎见刘戆 劈来,不但不避,咆哮一声,反两脚直立,扑向刘戆身上,竟把 刘戆扑到地上,手中的阔斧也抛出丈外。小鸳、阿鸯都替他急出 一身冷汗。正在这时,忽听凤孙道:
  “不要紧!”
  果见刘戆猛可奋身站起,把头撑在虎的下颌, 一手按住虎 颈,用尽生平之力,竟把猛虎抱着掀到地上, 一面举拳向虎鼻猛 力挥下。阿鸯道:
  “我且助他两箭吧!”
  说时,便即嗖嗖两箭,齐巧中在虎的两目,小鸳喝了一声 彩,只见那虎狂吼一声,犹想挣扎,只因刘戆力大,那虎再也跳 不起来。但它那条虎尾犹像九节钢鞭不停地向刘戆身上打来。刘 戆更加火星直冒,索性骑在虎背,又是一阵雨点儿般的铁拳,那 时,虎已不能动弹,阿鸯、小鸳大喜,要把虎带回家去。刘戆还 恐虎要复活,又找到阔斧,猛斩几下,便把虎搬到背上,口中又 唱着:
  “虎呀,虎呀,真可恶!今日咱要吃你肉。”
   唱得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凤孙等亦即跨上马背,只见刘戆 又如飞一样驰远去了。
  刘戆正在得意前进,突然见前面又来一骑,马上缚着一女  子,尚在嘤嘤哭泣。刘戆知是歹人强抢妇女,他便把来骑拦住, 大喝道:
  “俺乃专打猛虎的好汉,月儿溪上刘戆是也。你这狗头,见 了咱家还不快快下马受缚,难道要你老子爷亲自动手吗?”
  那人一见刘戆豹头环眼,声若巨钟,马上果然负有一虎,心  中先有三分惧怕,再加心中一意对着女子,因此他也不敢抵抗, 只在马上发出一支袖箭。刘戆一见,忙想躲避,那箭却已射在死  虎的额上。那人见袖箭不中,遂即奋路而逃,窜入林中。刘戆不  觉大怒,狂吼一声,便追入林中。那人心慌意乱,马脚被枯枝绊  住,刘戆早到后面,兜背一拳打去,那人哎哟一声,遂即翻身落 马,把刘戆两足扳住。刘戆乘势滚下马背,两人揪住打成一团, 互相叱喝。
  那时,小鸳的马齐巧赶到, 一见刘戆被那人打在马下,她便 拔出宝剑,前来相助。那人一见,连忙一个转身,跳出林子。小 鸳也跃身赶上,在月光下仔细一认,原来那人正是自己在狮子山 碰着的强徒,也就是劫银的黑儿。黑儿见追来的是个娇小女子, 哪里放在心上?拔出朴刀,两人剑来刀架,刀劈剑挡,便大战起 来。正在不分胜负,忽见黑儿后面突来一女子,娇声喝道:
  “侄儿不要慌忙,姑姑助你一镖吧!”
  说时迟,那时快,小鸳抬头,只见那支镖早已飞到眼前,小 鸳把头一偏,只听哧的一声,齐巧从面部擦过。黑儿见小鸳正在吃惊,他便一刀劈来。小鸳躲避不及,正在危急万分,突闻嗖地 一响,那黑儿的朴刀早已落地。小鸳不胜奇怪, 一面也一剑劈 去。只见早有一剑挡住,小鸳一见,原来那架剑的就是发镖妇 人,年已五十左右。两人正欲厮杀,小鸳后面又窜出一个少年, 大叫住手。小鸳回头,见正是凤孙,方才恍然,黑儿的刀定是凤 孙击落,心中无限感激。只听凤孙向那妇人叫道:
  “这位莫非就是缪家的穆英姑姑吗?”
  那妇人见凤孙叫她小名,心中好生奇怪,因忙问:
  “两位何人?因何与吾侄大战?”
  凤孙因将自己名姓告知,并说了老伯缪一飞仗义还千金之 事,然后道:
  “不幸在这途又遇黑兄前来抢夺。”
  穆英一听,笑道:
  “原来这位就是甘家兄弟,怪不得方才俺遇星凤,她叫俺向  你们来排解排解。这样说来,原是侄儿不是,无怪咱爸爸生气。”
  说着,又喝叫黑儿赔罪见礼,哪知黑儿早已飞身逃走了。这 时,阿鸯也正赶到,凤孙忙替介绍。穆英笑道:
  “甘小妹妹这么大了,我记得从前还叫咱抱呢!”
  说得大家都好笑起来。穆英又细细瞧着阿鸯、小鸳,觉得正 和自己女儿凤仙一般美丽,心中十分喜欢,连说:
  “你们三位后生可畏,将来仰仗的地方很多。黑儿无礼,还 请三位恕他,容俺找着他责去。”
  凤孙也客气一回,一面又问:
  “姊姊从哪儿来?”
   穆英道:
  “此次和外子周飞、女儿凤仙等数人入川,咱因欲望爸爸, 所以叫他们先赴成都,不想在这儿遇见三位。”
  说着,便即作别辞去。凤孙等三人见黑儿逃去,也只好向穆 英说声后会有期,大家各上马背。小鸳又向凤孙谢救命之 恩,说:
  “若不是凤哥把黑儿朴刀击下,那妹子的性命不是要丧在他 的手下了吗?”
  凤孙忙道:
  “这是哪里说起?妹子存在心上,不是要笑死人了吗?”
  这时,阿鸯又问刘戆在哪里。小鸳又把刚才刘戆见黑儿扭打 的话告诉一遍,并说黑儿马背有一女子,大概刘戆先救着去了。 凤孙道:
  “那么咱们赶上去吧!”
  作者按下三人。且说刘戆见小鸳敌住黑儿,他便把那女子救 下,抱到自己马上。正欲跨马上去,忽见一鹤发童颜的老人从天 而降,一见那女子牙关紧闭,双目合着,口中气如游丝,便将那 女子抱下,在地下顿了两顿。只见那女子哇的一声,便哭了出 来。刘戆回头看那老人,早已化为一阵清风,不知去向,只听空 中有人说道:
  “刘洪,你和这位王小姐先回庄去吧!”
  刘戆听了,以为是天界神仙前来相救,所以便跪着相送。原 来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缪一飞呢!刘戆听他说是王小姐,心中 更加奇怪,便向那女子仔细一看,但见她脸如芍药,口若樱桃,眉峰紧蹙,眼下犹带泪痕,不是别人,正乃被劫银两的王蕊珠小 姐。那时,蕊珠人已清醒,见自己先被一个黑脸大汉抢来,现在 又被一个红脸大汉夺回, 一夜之间,却把自己的身子在两个陌生 男子的怀中躺了半夜,想起来真是又羞又恼,想到伤心地方,那 两泪又不断掉了下来。刘戆见她忽又这样伤心,因安慰她道:
  “王小姐,你不要再哭了,你可认得俺吗?俺就是和甘凤师、 甘小姐、白小姐一同来给你向强盗要回银两的人呀!俺名叫刘  戆,住在月儿溪地方,和白大哥是很要好的朋友。俺的脸虽然是  很可怕,但俺的心实在是很忠厚、很直爽,你千万不要害怕,俺  是绝不会欺负小姐的,俺并不是个歹人。”
  蕊珠听了他许多话,方知他是一个好人,心中既非常羞赧, 又非常感激, 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会儿,蕊珠又哇哇的两  声,忽然吐出几口清水, 一面掩了鼻子, 一面对刘戆说道:
  “这个马上腥气得很。”
  刘戆听了,仔细一瞧,知是死虎的气息,因慌忙把马停住, 向小姐道:
  “现在小姐人已清醒了,想能自己坐马了,俺把这个死虎移 下,你就闻不到这个腥气了。”
  刘戆说罢,自己却把死虎负在肩上步行,请蕊珠独自坐在马 上。蕊珠见他这样的诚意,真是天下少有的好人,心里也就由感  激而变成了敬爱。这时,见他负着这一只足有几百斤重的猛虎, 还是一些都不觉沉重,好像寻常人背了一只小鸡模样,而自己骑  在马上,缓缓地踱着,多么自在。心里过意不去,因向他开口叫 了一声:
   “刘大哥!”
  刘戆忽然见她称呼自己大哥,心里倒也快活得很,因就回头 去望她,只见月色下的蕊珠把那娇靥已罩满了红云,眼儿见像秋 水般地动荡,羞答答地又道:
  “多承你的好心待我,我实在是感激得很。但你们为了我一 个人,今夜辛苦了一夜,不晓得各位都好的吗?”
  刘戆点头道:
  “都很好的,小姐的白银,也已给俺的凤师要回来了。但不 知小姐好端端地在白家庄,为什么会在这个强人的马上了呢?”
  蕊珠道:
  “我们自送了你们出门,不多一会儿,天就黑了,我和白小  姐的丫鬟菊儿正守在厢房等候你们回来,不料到三更天的时候, 只听屋上有嘀嗒的一声瓦片响,菊儿倒知道的,她叫道: ‘ 有 贼!’但是这时,就有一阵细香送进鼻子里来,我和菊儿不知怎  的,都糊糊涂涂便即睡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身子早已在  强人的马上了。至于你怎样把我抢来,我到今自己还不曾晓  得哩!”
  刘戆哦了一声,道:
  “这一定是迷魂香。”
  说到这里,突然闻得后面一阵马蹄嘚嘚的声音,蕊珠是吓怕 的人,又道是强人追上来了,直把她伏在马上战栗得面无人色。 刘戆忙落后道:
  “小姐别怕,有我呢!”
  话声未了,只见一骑到来,却是小鸳,凤孙、阿鸯随后也到。三人一见刘戆负着死虎步行,却把马匹让给一个女子骑着。 正欲细问,忽听蕊珠叫道:
  “大姊,二姊。”
  三人一瞧那女子,果然是王小姐,那时大家都不胜惊讶,齐 向蕊珠问怎么会到这里来。蕊珠便把方才对刘戆说的话重又告诉 一遍, 一面又道:
  “因为我怕虎腥气,口中呕吐,刘大哥便把马让给我坐,他 自己情愿负了虎步行。”
  三人听了,都极口称赞刘戆真是个笃实君子的好人。小 鸳道:
  “这样,老刘不是太辛苦了吗?我看,王小姐还是和我骑在 一个马上吧!那老刘不是仍可骑他自己的马吗?”
  阿鸯道:
  “二妹这话不错。”
  蕊珠也早道:
  “那么二姊姊快来扶我下马呀!”
  小鸳笑着,也不跳下马来,只和她马相并,便将她身子轻轻 一搂,早已抱到自己马上。蕊珠胆小,又嘤了一声,倒把大家又 笑起来。刘戆便负着死虎仍骑在马背。此时已没有山路,都是一 片平原大道,四人遂加紧一鞭,不到片刻工夫,早已将近白家 庄了。
  这时,大家远远望去,只见白家庄的大门大开,庄前人声喧 闹,火把通明。刘戆又道出了什么乱子,小鸳笑道:
  “这一定是哥哥为了三妹不见,出庄来找寻了。”
   四骑到了庄门,果见璧官带了庄丁二十余名,正在上马。小 鸳大叫道:
  “哥哥,我们回来了。”
  璧官一见四人,因道:
  “但是王小姐又被贼孑抢去了啊!”
  这时,又见兴安从人丛中挤出来,哭哭啼啼地叫道:
  “大爷、小姐,我们小姐又被强人抢去了。”
  说罢,又掩面地大哭。小鸳见了,忙叫兴安停止哭,向 他道:
  “你瞧,这个我前面坐着的,不是你家小姐吗?”
  兴安开眼一瞧,果然是自己小姐,又早破涕笑了起来, 一面 忙问蕊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璧官因为心急,也不注意,现在一 见蕊珠已和妹妹同骑回来,也惊奇十分,忙问缘由。小鸳道:
  “进了庄里面再说吧!”
  一时大家又高兴十分。众人到了院中,庄丁都已把各人坐骑 牵马喂料,有的打水给他们洗脸,有的摆酒肴替他们庆贺。璧官 此时又见刘戆负了一猛虎,小鸳提了两只银桶,阿鸯挽了蕊珠, 都安然归来,他心中这一喜欢,真非笔墨所能形容了, 一时携着 凤孙的手,叫他告诉经过一切。凤孙因把遇世伯缪一飞的话说一 遍,以下刘戆早接嘴得意地指手画脚地大笑告诉,如何打虎,师 姑如何射虎,又如何遇见黑儿,如何追入林中, 一拳打去。说得 来有声有色,天花乱坠。璧官哦了一声道:
  “这黑儿的胆子真不小,两件案子倒是一手包办。”
  正说时,庄丁便来请爷们、小姐们入席。大家因到外面,只见桌上满放着兔子肉、鹿肉、羊肉、猪蹄,都是烧得红润润、香 喷喷的,大碗的酒又是热气腾腾的,真把刘戆闻得酒香肉香,口 里涎水险些流下来,便急急大叫众位入座。大家因挨次坐下,小 鸳和蕊珠坐在一排,小鸳又低低问她怎样被刘戆救醒,又问她有 没有吓坏了身子。蕊珠见小鸳问着,想起自己被刘戆抱在怀里的 情形,顿时脸就起了两朵红花,直羞得头也抬不起来,话也一句 都说不出来。小鸳见她这个样儿,愈觉得她的娇媚,愈觉得她的 可爱,一面劝她定心,一面叫她喝一杯酒压一压惊。这时,大家 肚里饥饿,便也不客气了。尤其刘戆,更像狼吞虎咽地狂嚼。蕊 珠见他这样的真实,真是个英雄的本色,他的脸可怕,她倒一些 也不觉得,反而感觉得他是个威武之人,大概也是两人的缘分 吧。这是后话,现在且不去表它。
  那时,凤孙、璧官开怀畅饮,大家非常高兴,璧官忽然若有 所悟地向凤孙道:
  “甘兄,你今营救了蕊珠小姐,又为她要回银两,你的心中 以为从此可以没有事了吗?依我想来,甘兄并不是救了蕊珠小 姐,却是反而害了蕊珠小姐,恐怕她今后还有性命的危险呢!不 但她有性命的危险,恐怕连小弟在此,也要不能安居了。”
  众人听了他这样说,大家都又非常惊异起来。璧官又道:
  “你们不要疑惑我的话,那缪黑儿恐怕一定不肯甘休哩!黑 儿不肯甘休,王小姐便不好行路,现在我们若放她搬柩回去,不 要说黑儿一定前来报仇,就是不叫她去,那我们白家庄一定也要 好好防备了。这样说来,王小姐就不好离开我们,那你救她,不 是反害她了吗?”
   凤孙听了,又细细地思量一下,觉得这话实在不错。蕊珠此 时也脸含着重重愁云,觉得回去又不好,留下又不可。阿鸯想了 一会儿,便插口道:
  “这个不打紧,待愚姊伴三妹回乡好了。”
  小鸳眼珠一转道:
  “好是好的,不过一去了两个,可不是把妹子太冷落了吗? 我问三妹,故乡可还有什么亲戚吗?”
  蕊珠经小鸳一问,心中想道:“家乡实在因为是祖宗坟墓所 在,至于亲戚,我离家乡差不多已十年多了,即使有些亲属,也 是疏远得了不得。而且又知道爸妈都没有兄弟的,那家乡和客乡 又有什么分别呢?”
  小鸳见她呆呆地不说,因又道:
  “如果也没有什么亲戚的话,我想还是这样吧!三妹现在也 不要回去了,明天且把伯父母的灵柩搬来,买个葬地,入土为安 地葬了。那三妹一则可以放心,二则住在我这儿,大家既有同 伴,又可免去路上跋涉和危险。你想,不是个最好的安全办 法吗?”
  璧官听了,也向小鸳道:
  “小妹想得虽好,可是还差一层。俺想最好把甘哥和妹妹统 统留下,那不是更加热闹有兴趣吗?”
  小鸳一 听哥哥欲把甘家兄妹留下,第一个赞成,便拍手 笑道:
  “我也早有这个意思了。”
  说着,又向小鸯说道:
   “哥哥已经说了,明天妹子总不放你去的。”
  说时,却把那秋波去凝视凤孙, 一时又想起方才缪黑儿一剑 砍下来,若没有凤孙一镖相救,险些砍伤右肩,因此更欲把凤孙 留下,大家研究武艺,所以只顾瞧着凤孙,盈盈地要他答应。凤 孙见她含情脉脉,如此多情,而且自己本来云游四海,到处为 家,又禁不得璧官相劝,就只好答应下来,暂住一月。白氏兄妹 见凤孙已经允许住下,心中真是非常高兴,重新给凤孙筛上满满 一杯酒,说:
  “慰劳甘兄今夜的辛苦,并奉贺甘兄的胜利。”
  大家又喝了一会儿,不觉已是五更天气,用饭洗脸,草草完 毕。凤孙、刘戆由璧官招待到东厢房安睡,阿鸯、蕊珠由小鸳招 待到西厢房安置。三人又谈了一会儿,小鸳笑道:
  “两位可以睡了,明天咱们预备结义吧!”
  欲知后事如何,再瞧下回再详。
  
  第七回 心血来潮受惊痘出 诗思泉涌感德情深
  
  “春天的花儿是多么美丽呀!但一刹那的光阴,那九十春光 早已匆匆地过去了。枝头上烂漫的花朵却已瓣瓣儿化为落红,飘 流到水涯,委地作泥沙。这好比是我的身世啊!想我父母在日, 真像花朵儿地爱着,明珠地宝着,现在父母没了, 一身飘忽莫 定,好像罡风吹落的嫩瓣儿,一忽儿东,一忽儿西,任人欺侮, 受尽磨难。昨晚身被盗劫,几遭蹂躏,幸有壮士刘洪舍身救我, 方得保全残生。天上的月儿缺了,有时会圆,人间的花儿谢了, 有时会开。只有我那爸爸和妈妈没了,不晓得何时再得重来?妈 呀!你苦命的珠儿,现在更有何人来疼我呢?”飘零的身世,凄 凉的境地,女子善怀,情人多情。那夜蕊珠睡在白家庄上,耳中 只闻小鸳、阿鸯酣酣地睡着,自己却是翻来覆去,想前想后,总 不能把眼合拢。
  蕊珠本来受惊心悸,现在又复忧愁失眠,所以到了次日下 午,阿鸯、小鸳都已起身,她却乍寒乍热,竟昏昏地不能起床了。一病缠身,已经是人生的不幸,又况身为女子,病在作客, 那蕊珠的心中百忧丛生,万愁交迸,真比在盗的手里还要难过。 一会儿,只见小鸳一跳一跳地进来,口中又连连地喊道:
  “三妹,三妹!我已叫他们预备了一切,妹妹快起来吧!” 蕊珠睁眼一瞧,见小鸳立在床前笑盈盈又道:
  “昔日桃园结义,他们用的是乌牛白马,现在我们姊妹盟心, 用的却是虎肉猴脑。三妹你想,这不是很奇突吗?”
  小鸳说罢,把身子坐到蕊珠的床上,只见蕊珠强作笑容,脸 上留着丝丝泪痕,两颊红得炽炭,呼吸很是急促,口中却不作一 语。小鸳觉她神色有异,便连忙用手摸她的额角,觉得好比火烫 一般的热,小鸳到此也不禁大吃一惊,遂连喊:
  “大姊姊,大姊姊,你快些来瞧瞧三妹吧,她是真个病 了呢!”
  这时,阿鸯已从门外进来, 一见蕊珠的神气,知系昨晚受惊 起的病,因也过来在床边坐下,轻声儿问道:
  “三妹,你究竟哪儿不舒服呢?”
  蕊珠把两条玉臂撩出在被外,低低答道:
  “姊姊呀,我热死了呢!”
  小鸳、阿鸯听了,都紧蹙了眉,不住地搓着双手,只是想不 出怎样可以疗她的病,可以退她的热。后来,还是小鸳有了主 意,向阿鸯道:
  “大姊姊,我听说月儿溪上有个韦月老,是个七代的名医, 我想还是请他来瞧瞧,也许一剂、两剂便可痊愈的。但月儿溪离 此有十里路程,这个差使又非老刘不可了。”
   阿鸯道 :
  “这样再好没有,二妹,你快和老刘去说,我陪伴三妹 好了。”
  阿鸯听了,便连忙回身出了厢房,找刘戆说话去。哪知刘戆 在院子里,正在卷起两袖,拿了一把尖刀开割那只虎。小鸳一 见,便向刘戆叫道:
  “刘大哥,你快不要割了,我来替你剥去皮吧!”
  刘戆一听,把那两眼一环,笑嘻嘻地又把血淋淋的左手向小 鸳 一 掼,说道:
  “好妹子,你不要取笑,讨咱家的便宜了。咱家的皮你是剥 不去的。”
  小鸳 一 听,咯咯地笑弯了腰道:
  “刘大哥,人家说你是个戆子,你怎么又会变了缠夹二先生 了?我说的是替你剥去老虎的皮呀,并不是说剥你身上的皮,你 快不要缠夹了。”
  刘戆道 :
  “你哪里有说清楚呢?这样不明不白,咱家不是要生气吗?” 小鸳抿嘴儿笑道:
  “你快不要生气了,我有正经的话呢!”
  刘戆道 :
  “你自己不快说,俺又怎能知道呢?”
  小鸳道 :
  “你们月儿溪上不是有个知医道的韦月老吗?劳驾你快把牲 口牵来,你骑着去请了来吧!因为我的妹妹是病着呢!”
   刘戆道:
  “你哪里来的妹子?你不要诳俺了!”
  小鸳急道:
  “那王家的小姐就是我的结义妹子,你快快洗净了手去吧! 我马上等着你。”
  刘戆到此,方知小鸳是真话, 一时想起蕊珠昨晚的昏厥来, 心中也十分地着急,便连连答应就去, 一面急急到后院洗手去, 一面又暗暗地想着:难道她的旧病又发作了吗?只可惜昨晚那个  仙人不肯再来了……想到这里,他心中好像觉悟似的,哦了一  声,自语着道:“这个法子我还记得啊!”因立刻又匆匆地奔到前  院来,对小鸳道:
  “王小姐的病用不着去请韦月老了,只要俺给她一医,马上 就会好的。”
  小鸳不信道:
  “你别胡说了,你几时学过医道的?”
  刘戆正色道:
  “俺是昨晚向仙人手里才学会的,怪不得你不知道,你快伴 我去瞧她吧!”
  小鸳给他说得这样认真, 一时也信以为真,便即伴他到房里 去。刘戆一到房里,只见蕊珠果然睡在床上,两眼水盈盈的,两 颊通红。阿鸯正在床边伴着她,见刘戆进来,忙问为什么还不去 请。小鸳道:
  “他说他能够医呢!”
  阿鸯听了,因站起来,让刘戆走到床前来。刘戆细细地把蕊珠打量了一番,口中便连连喊道:
  “这个不行,这样子不行。”
  一面又叫蕊珠把两眼紧紧闭住,牙关也要紧紧地咬着。蕊珠 不知就里,只知他是一片好心,也便依着刘戆咬紧牙关,闭紧两 眼。说时迟,那时快,刘戆便不动声色,霎时间猛可地把蕊珠从 被中一把抱起,放到地上,狠狠地顿了两顿。蕊珠冷不防刘戆有 此一抱,一时心中大吃一惊,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刘戆见蕊珠哇 的一声哭了,便对小鸳、阿鸯说道: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惊慌,王小姐的病明天自会好的。”
  那时,小鸳、阿鸯见他这样地一抱,就算是个医病,真是滑 稽透顶,意欲骂他几句,却见他又并无恶意,这时又听他说明天 自会好了,真是好气又好笑。小鸳连忙上前将蕊珠抱过,仍给她 睡在床上,一面安慰她勿吓, 一面向刘戆啐了一口,嗔道:
  “你可疯了,这算是你医病的好法子吗?”
  阿鸯也埋怨他不该:  “这人家已有了病,还可以给你一惊 吗?”刘戆一片好心,被两人却反责了一顿,心里正在委屈,忽 见凤孙、璧官都从外面进来,说是来瞧刘戆医病。小鸳忍不住又 好笑,便向两人告诉自己叫他到月儿溪去请韦月老,他却一定要 自己来医,说是昨晚仙人教他的法子,哪知他却是这样医法 ……   说到这里,蕊珠把手一拉,意思叫她不要说。小鸳笑着向阿鸯瞅 一眼,阿鸯便告诉了一遍。凤孙、璧官听到刘戆叫蕊珠闭紧眼, 咬紧牙,骤然把她抱起,直把两人笑得直不起身来。蕊珠向阿鸯 瞟了一眼,早羞得脸朝里睡着,不敢向众人望着。刘戆被他们这 样大笑,也颇不好意思,因正经道:
   “这真的是最好医法了,你们笑什么呢?”
  壁官道:
  “你的医法虽好,那调理服药,到底是要内行的呀!我瞧你 还是赶紧去请韦月老是个正经。”
  凤孙道:
  “这话不错,你快去吧!”
  刘戆见白大哥和凤师也要他去请,只好去走一趟了。
  此时太阳已渐渐西斜,刘戆不敢怠慢,赶紧马不停蹄地跑到 月儿溪去,不到一个钟点,那韦月老早已给他请了来。小鸳把月 老陪到蕊珠床前,让他诊视。韦月老仔细向蕊珠面上一瞧,只见 她脸儿旭红,两颧隐隐现有痘点, 一面细细地便给她诊脉, 一面 又连连地摇头,向小鸳道:
  “你们有谁给她受过惊吗?”
  刘戆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心中大吃一惊,以为王小姐的病 必被他惊破了。后来又听月老徐徐地说道:
  “恭喜,恭喜!小姐的病已有转机了。这个病本来是很危险 的,名叫闷痘症,因为病人心中郁闷,外感风邪,却把一颗颗要 发出来的痘子统统被外感包围, 一时闷在里面发不出来,那病象 就很危险了。而且这个闷痘,就是药去开它出来, 一时也都来不 及。只有把病人凭空地使她受了一个大惊吓,使周身的百脉立时 膨胀,那时腠理既开,那闷在里面的痘子便从汗管里一道出来 了。现在这位小姐不知道有没有受过惊吓?因为她的痘子已好好 将要发出了,这不是很值得恭喜的事吗?”
  刘戆听到这里,方才脸有笑容。凤孙和璧官心中也好生奇怪,怔怔地望着刘戆出神。小鸳向阿鸯笑道:
  “这真奇怪了,刚才三妹不是给刘大哥猛可地一抱,把三妹 还惊出了 一 身冷汗吗?”
  月老 一 听,便即拍手呵呵大笑道:
  “这便是最好的医法了,真比医生打针还要灵验呢!”
  阿鸯、小鸳听了月老的话,个个咋舌,连说好险呀。这时, 刘戆真是得意非凡,知道王小姐的病真的是被自己一抱医好的, 他心中这一喜欢,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一会儿,月老已开好了 药方,向小鸳、阿鸯道:
  “现在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了,只要好好地调理调理,那就痊 愈了。”
  大家听了,方才安心。蕊珠睡在床里,早已听得十分明白, 由此感激刘戆又要更进一步了。这时,月老便要别去,璧官忙吩  咐庄丁备马,送月老回去。大家又安慰蕊珠一番,不觉天色已  黑,外面早已开饭。菊儿走来向璧官叫 一 声大爷道:
  “请各位爷、小姐们到外面去用饭吧!待婢子来伴着王小姐 好了。”
  小鸳听了,点头道:
  “你也小心侍候。”
  一面遂拉了阿鸯的手,和凤孙、璧官、刘戆走到客室。小鸳 又向阿鸯道:
  “我们告天结义,只好改日待三妹病好了再来吧!”
  阿鸯道 :
  “这不过形式而已,只要我们的心里团结,视同手足,那形式不行也得。二妹,你又何必拘泥呢?”说着,却向大家嫣然 一笑。
  璧官道:
  “甘小姐既和我妹子结为姊妹,那就是我的姊妹一样,甘兄 也就是我的哥哥了,从今以后,我们便姊妹兄弟称呼,大家切不 要再客气了。”
  凤孙道:
  “璧弟的话不错,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就是老刘,大家也兄 弟称呼好了。”
  刘戆道:
  “那不行,你倒不教我拳法了呢!”
  众人见他戆得发噱,忍不住笑起来。凤孙道:
  “傻瓜,不也一样教你吗?”
  刘戆笑道:
  “我看这样,叫你师哥好了,因为又是我的师父,又是我的 大哥呢!”
  璧官道:
  “你快别再戆了。”
  大家一算年岁,凤孙二十二岁,要算最大了,璧官和刘戆却 是同年,二十岁,不过璧官大了六个月,是二月里生的,刘戆却 是八月里的生日。那时,大家遂入座用饭,只见兴安过来向小 鸳道:
  “小姐,小人已先用过了饭,我家小姐多承大爷、小姐操心, 延医诊视,那药方请给小人先去撮吧!”
   小鸳道:
  “对啦,你不说我正也要打发人去哩!现在就让你去也好。”
  说着,便把方儿叫他去撮。那晚,因蕊珠患病,大家便就草 草把饭用毕,凤孙、璧官、刘戆三人便在院中玩着月色,便指点 他的拳术,又教他刀法,叫他好好地练习。刘戆心领神会,这倒 一些也不戆,凤孙心中也很喜欢。
  且说小鸳、阿鸯回到西厢房去,只见蕊珠沉沉地睡着,口中 又不时地呓语着,说:
  “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可以给陌生的男子抱在怀里呢?”
  阿鸯听了,便叫她一声三妹,她也不应,知道她是在睡梦中 呓语。小鸳望着阿鸯道:
  “她自从马上给老刘抱在怀里,我就见她一颗芳心非常耿耿 不快,今天老刘当着我们,谁知又给她抱了起来。虽说老刘是没 有什么歹意,而设身处地,当然是有说不出的苦衷了。”
  阿鸯道:
  “这也难怪三妹的,但是也幸亏老刘的两次抱,不是两次救 了她性命吗?”
  说时,又听蕊珠隐隐地喊一声刘大哥,以下说些什么,却听 不清楚了。一会儿,又是一阵嘤嘤地啜泣。阿鸯见此情形,便想 了一会儿,向小鸳招手,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小鸳微笑道:
  “我也有这个意思,老刘人虽粗蛮,心眼儿是很好的。”
  那时已有二更天气,菊儿已把药煎来,小鸳一面叫醒蕊珠, 叫她服药,又叫她不要胡思乱想,静静地休养,那自然不多几天 就好了。蕊珠点点头,叫道:
   “大姊姊,二姊姊,你们快去安睡,我此刻已好得许多了。” 阿鸯见她果然清醒了许多,也自放心,和小鸳便各去睡了。
  一宿无话,次早,阿鸯醒来,因心里记挂蕊珠,她便轻轻地 走到蕊珠的床前,见蕊珠呼吸调匀,脸上却发出一脸黄豆般的痘 子,颗颗亮晶晶的颜色,发得十分透彻,心知月老的话果然不 错。正欲回步,突见蕊珠的枕旁露着一本小小的日记册子,她便 取来,打开一瞧,只见有诗五章,仿国风体,墨汁尚新,因便念 着道: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育我,天胡弃我?一章 感我壮士,救我残生。出我虎口,与盗力争。二章 爱彼壮士,医我闷痘。嘱我闭眼,抱我疾走。三章 谁谓壮士,不知痘症。天胡我爱,与我邂逅。四章 我爱壮士,忧心殷殷。壮士遣彼,实获我心。五章
  
  小鸳念完了这五章,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昨晚大 姊对我说的话,照目前的情形看来,大概是很可以成功了。这刘 戆的福气,可真不小哩!正在这时,蕊珠突然在床上翻了一个 身,她便连忙把日记簿快快放回原处。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 再详。
  
  第八回 恶头陀下山寻衅 乖刘戆破竹示威
  
  且说木江僧自那日着了刘戆一拳,打中了背脊骨,回到鸡鸣 山的六塔寺去。众僧徒见他负伤回来,个个都来问讯,知系为甘 凤孙同伙所暗算。前有一镖之仇,今加一拳之恨,他坐在禅室 里,暗自地思量这个仇恨,若不报复,这是万万容不得。
  用过了晚餐,方欲到山后方寡妇那边去寻欢,解个闷儿, 突然之间,那脊骨又隐隐作起痛来,一面忙取出伤药和酒服下, 回身倒在床上休息。心中想着方寡妇的风骚浪态,真是使人乐  而忘忧,但是她的容貌到底不及那甘阿鸯的美丽啊!阿鸯的身  材是多么的娇小玲珑,武艺又是怎样的出众,那方寡妇实在是  差得远了。木江僧的脑海里既深深地映准了阿鸯的一个小影, 那他只要心中一转,就好像见阿鸯笑盈盈立在面前,只见她那  蚕蛾似的眉毛,秋波似的眼,芙蓉似的脸,杨柳似的腰,尤其  可爱的是裙下双钩,红菱似姝,不到一搦。就是她的拳术,也  正是个少林的正宗,火候纯青,这样的人才,真是天上有,人间少,若能把她弄到手,真个销魂,作为终身伴侣,那真可以 云游四海,无敌天下了。江僧想到这里,把那报仇的心却反而  淡了下来,意欲结交了凤孙,便可以和小阿鸯亲近。思潮起伏, 无非是淫欲念头, 一会儿又欲报仇, 一会儿又欲结交。正在委  决不下,忽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沙陀匆匆地进来, 一见江僧, 口中便即喊道:
  “大师,现有前山下院鹿鸣大师前来相访。”
  原来,鹿鸣大师别号六指头陀,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尤 善内功,只是有一样毛病,性好女色,和木江僧志同道合,所以 非常要好。当时江僧一听鹿鸣到来,忙叫了沙弥快快地请来相 见。不多一会儿,只见一个头陀身长八尺,头戴金箍,面似重 枣,两眼炯炯,满嘴胡髭,手拿一柄拂尘,大踏步地进来。江僧 连忙抢步上前,拱手让座。鹿鸣开言道:
  “连日不见,道兄不知作何消遣?”
  江僧吐了一口怨气道:
  “贤弟不要说起,愚兄为了甘凤孙,前日已经被他打了一镖, 昨日又在航船上遇见了他兄妹两人,俺因他的妹子生得美貌,所 以也不提前事,咱家实在是爱不过呢!谁知他到半路上竟和俺较  量起来。当时俺就和他兄妹两人飞到前面的旷场上,扑击奋斗起  来。哪里晓得又从那边来了一个黑脸大汉,冷不防在俺后面背上  猛力地打了一记毒拳,足有千斤力量。幸亏是我,换了别人,早  已口吐鲜血了。现在咱家却也隐隐作痛呢!因为俺爱他的妹子, 心想和他解去仇恨,但想起一镖一拳,却又欲向他报仇雪恨。老  弟来得正好,请代俺一决。”
   鹿鸣听了,哈哈大笑道:
  “他的妹子倒也是个怎样的天仙化人?你竟这样地爱上 了呢?”
  江僧笑道 :
  “说起她的美貌,真是难以形容。你若见了,包管你不想 饭吃。”
  鹿鸣被他这样一说,心里也痒痒起来,因道:
  “傻瓜,有美人可以受用,哪管一镖一拳,十镖十拳也只好 忍耐了!”
  江僧把眉 一 皱道:
  “只是他们倒很有力量,而且这妮子自己也具有一副好身手 呢!恐怕拿不到她。”
  鹿鸣听了,肚中暗暗打算,表面上哈哈笑道:
  “老哥太看重了他们,量他这几个小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本 事?俺明日替你去走一遭,管叫他将妹子送到老哥的手中来。”
  江僧听说,立刻离座,向鹿鸣深深地唱一个喏,并对鹿鸣 说道:
  “这是有劳老弟,心中好生快乐。”
  鹿鸣说罢,便欲告别辞去,江僧送到山门,方才各自分别。
  鸡鸣山和月儿溪有十里路程,和白家庄也有十里路程,三个  地方恰恰占了南西北的一个三角形,月儿溪在南,鸡鸣山在北, 白家庄在西。白家庄的白大官人专好结纳江湖上侠客,而且是个  礼贤下士的好汉,远近久已闻名,唯对于鸡鸣山六塔寺的上下两  院,上院是木江僧主持,下院便是鹿鸣主持, 一向好像仇敌一般。因为江僧和鹿鸣虽也都是少林派中人物,但是奸盗诈骗,无 恶不作,所以格格不相入,好在彼此各不相犯,所以倒也平安 无事。
  现在且说鹿鸣回到下院,坐在禅房里, 一人暗暗思想,甘小 子的行踪无定,到哪儿去找他呢?一时忽有了主意,只好明儿到 了白家庄去一探听,那一定可以知他的下落了。但是见了他,又 怎样地叫他把妹子献出来呢?这倒要好好地考量一下,不然如要 不回人来,那自己既说了大话,不是没有脸来见俺那个木道兄了 吗?鹿鸣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多带几个徒弟们和他好好地拼一 拼再说。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好笑,自己真太呆滞了。 一则不知 他们有否在白家庄,二则凭了自己一身本领,这些小事,何必闹 得这么大?现在最要紧先探明白他的踪迹,还是先着小徒们到那 边去探听个明白,自己再去,那不是更妥当吗?鹿鸣想罢,便连 连大喊:
  “红心、大千在哪儿?你们快给我进来!”
  不多一会儿,只见一个头带疤痕、嘴角歪斜、脸上一条青一  条白的一个行者,见了倒有七分像鬼;另有一个却是面如书生, 眉目清秀,身条娇小,声若女子的一个妩媚和尚。两人走到面  前,一个口称大千禀到, 一个口称红心禀到。鹿鸣便向那个妩媚  和尚叫道:
  “红心,你明儿和你师兄大千一同到白家庄去,替俺探听甘 凤孙的兄妹两人有没有在庄上?如得着确实的消息,赶紧就来报 告俺,千万不要误事。”
  大千、红心听了鹿鸣吩咐, 一声答应,便自退去。原来鹿鸣因为自己的脸生得非常可怕,凡是到寺中来烧香的女客,他统统 叫红心出来招待,名为招待,其实叫他眉来眼去地去引诱。因红 心的脸白嫩娇艳,妇女们见了,容易引得她们的欢心,等到两方 有些意思了,红心便把那女子引到寺后一个地室里,假意叫她先 去等待。那女子一到了地室,却给鹿鸣受用了去。这个大千呢, 凡有杀人谋财的事,鹿鸣统统叫他去干。因为他的心是最狠毒, 手段又是最酷辣,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魔鬼。鹿鸣平日强奸 妇女,谋财害命,全仗着这两个徒弟,所以鹿鸣平时就非常宠 重,真好比两只臂儿一样。
  闲话少说,现在我这支秃笔回头又要来讲白家庄上王蕊珠小  姐的事了。蕊珠自服了月老的药后,第二天便把痘儿统统出齐。 后来刘戆又给请托月老开一个回火的药方,月老道:
  “这个药帖儿,既可以泻她的郁火,又带着一些清补,叫王 小姐服了十剂就不用再服了。”
  刘戆拿了药方转来,心中想道:俺何妨把药味也带了回去? 因此他就奔到药铺里,把十帖的药统统配就, 一面很高兴地回 庄,一面又想:王小姐的病,到底是给俺抱了一抱医好的,但是 这药拿回去,最好是俺自己给她煎去,那小姐将来病好了,也好 使她晓得俺抱她,实在是并没有什么歹意的。刘戆一路走,一路 想着,那白家庄早已到了眼前。那时只见小鸳和阿鸯正在门外旷 场上练习打靶,刘戆因急忙赶上两步,口中连叫道:
  “鸳妹子,你们倒好高兴啊!”
  小鸳道:
  “刘大哥药方拿来了没有?”
   阿鸯笑道:
  “你瞧他连药味也配来了呢!”
  小鸳见他果然提了一大包,因道:
  “怎么这许多呀?”
  刘戆因把月老的话告诉一遍,又将自己要替她煎药的意思也 说了。小鸳一听,心中暗暗地好笑,因为蕊珠的日记里欲向刘戆 报恩,今刘戆的意思,又欲代蕊珠煎药,这不是明明地是个男有 心、女有意吗?这时,她口中虽不说明,却早已存好了心,等待 蕊珠的病好了,她便预备告诉哥哥,给他们两人的好事联合起 来,那蕊珠爷娘的灵柩也可叫刘戆葬到月儿溪去。这真是小鸳的 一番美意,想刘戆晓得了, 一定是感激得六体投地了。那时,小 鸳把眼瞧着刘戆的嘴笑道:
  “刘大哥肯给我三妹煎药,这是再好也没有了,将来三妹好 了,我一定叫她好好地谢谢大哥哩!”
  刘戆一听,真乐得满心欢喜,便连跳带奔地跑到门内去了。 从此以后,刘戆便天天给蕊珠煎药,蕊珠虽然身在客边,但朝夕  有小鸳、阿鸯和她做伴安慰,闲时大家取笑作乐,而且又有刘戆  这样勤劳地终日替她在院子中心伴着药炉打柴提水,调甘和苦地  亲手熬煎,这把蕊珠喝了药后,是多么地感激,多么地安慰呢!  所以她的身体便日有起色,她的身子也就天天地强健起来。
  如此匆匆又过了五六天,这日正是午后两三点钟光景,璧 官、凤孙、小鸳因闲着无事,便到野外去打猎游玩。阿鸯因身子 懒懒的,便伴着蕊珠在房中打中觉,刘戆却坐在院子里伴药炉旁 边不住地挥着扇。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走进一个披发的头陀,却和刘戆正打了一个照面。刘戆见他面如锅底,手持拂尘, 背插一柄宝剑,面上一脸横肉,因为前次在航船里曾经碰过了木  江僧,现在见了这个头陀,心知自己绝非敌手,便也不敢托大。 这个头陀不消说,就是鹿鸣大师了。那时鹿鸣既到了白家庄的院  子里,他便四面打量了一会儿,只见门内挺大的一个院落,四面  墙壁都用石子和泥沙和合打成,高有三丈,墙头上又密密地布满  着鹿角、铁蒺藜,好像一座堡垒,真是铜墙铁壁。院内又一排地  装着数十个梅花桩,想系练武所用。院东有红心箭靶一个,院的  中央又有二尺多高、二尺多见方的一块大石,石旁刊有“试剑 石”三个大字。鹿鸣大踏步地进来,却把身子坐在这块大石旁, 用目瞧着刘戆,大声问道:
  “喂,甘小子在这里吗?你快给俺把他叫出来。”
  刘戆听这贼秃如此无礼,心想立刻跳起把他一拳打死,但他 既这个样子,一定是寻仇而来,自己一个人恐怕难以抵敌,只好 把一肚子的怒气竭力压住,却也不去理睬他,自管自地把炉子旁 边放着的毛竹根子拿起,心想:我也使些力气给他瞧瞧。因把竹 根握在手里,不用刀劈,只用两手一把一把地捏着,那竹根便随 着两手噼噼啪啪地捏得粉碎,一面把捏碎的竹根投进药炉里去燃 烧。那鹿鸣见他不答,便想发作开口大骂,忽然见他拿了一尺 长、七寸粗的粗大竹根,轻轻地两手捏着,那竹根就给他捏得纷 纷碎、节节断,比刀劈的还要细巧。心想:这家伙的气力倒也不 小,因把要发作的大骂却也忍耐下来,又大声地问了一遍。刘戆 一面仍旧捏着竹根, 一面回过头来,两眼瞪着,放开喉咙大 声 道 :
   “你在问哪一个?老子有名有姓,谁是喂,喂是谁?你这好 不知理。”
  鹿鸣听他声音好像响雷一样,声势倒也颇觉可畏,心想:我 是来找甘家小子的,对于旁人本来不甚相关,何苦和他斗气?因 又道:
  “请问甘家小子在这里吗?”
  刘戆见他声声口口地只叫甘小子,心中总觉不快,因冷冷 地道:
  “你要见俺的甘凤师吗?他却早已到外面打猎去了。”
  鹿鸣见刘戆口称凤孙为师,那这个一定是凤孙的徒儿无疑 了,人称甘家小子是个少林内家,学着一身的好武艺,今瞧他的 徒儿果然能把坚硬的竹根一捏而碎,不费吹灰之力。他徒儿既有 这样好本领,那甘小子当然是不好轻惹,怪不得木兄要吃他两次 的亏了。但自己既然来了,也不可轻轻便回,必要留些颜色给他 瞧瞧,也好使他知咱家的厉害。鹿鸣心里想着, 一面便运用全身 的力量到屁股尖,把那坐着的一块大石内心统统齑成粉碎,外面 却仍是完好, 一角儿都不曾有损, 一面却又对刘戆说道:
  “甘小子是你的师父吗?他既出去了,改天俺再来找他吧!”
  鹿鸣说罢,又拔出宝剑,在地上轻轻画着“鹿鸣来访”四个 大字,画好了后,又对刘戆说道:
  “俺的大名留在这儿,俺去了。”
  刘戆回头瞧时,鹿鸣早已健步如飞不知去向了。欲知后事如 何,且瞧下回再行分解。
  
  第九回 三箭贯雁双美逐鹿 全身运力一石化烟
  
  “凤哥,你已连射两只了,这只雁儿让妹子来射吧!”
  “鸳妹,你索性瞧着吧,看为兄的箭好了。”
  小鸳不肯,便抢着一箭射去,只听簌簌的两响,小鸳箭到, 凤孙的箭也同时贯在那天空的飞雁翅上。只见那雁儿着了两箭, 好像一片秋叶旋转似的从天空落到前山来。小鸳抢步上前,正要  拾起雁儿,突然横岔里跑出一个身穿红裳、足踏蛮靴的十五六岁  少女,她俯身下去,那雁儿早被她提在手里去了。小鸳一见,便 连忙向前把她叫住。那少女听有人叫她,便回过身来,正和小鸳  打个照面。小鸳见她圆圆的一个脸,好像一朵玫瑰花儿,滴溜圆 的眼珠,显出活泼聪明的样子,最使人欢喜的还是两颊上掀起的  酒窝儿。因为见她生得可爱,小鸳便笑着打趣般地和她争道:
  “我们打下的雁儿,你倒好呀,怎么现成地抢去了?快快给 我还来。不然,我那两个拳儿恐怕不肯依呢!”
  小鸳说着,便抢起拳儿似有争夺的意思。那时,这个少女听了小鸳的话,不但不肯依她,反而竖起蛾眉,向小鸳啐了一声:
  “呸!你真好不识相,分明是我射下的,倒说是你射着 的了!”
  说罢,她便把雁儿递过来给小鸳瞧道:
  “你有眼珠吗?那雁儿的眼上不是中着我的一支箭吗?你不 信再瞧瞧那箭上不是还有我的名字吗?”
  小鸳把那雁儿头上一瞧,果然有一支短短的白羽翎箭贯穿在  两只眼上。箭上还刻着“柳一蝶”三字。小鸳见头上虽有她的  箭,但翅膀上的两箭分明是自己和凤哥射中的,因也不肯认输, 圆睁了凤目,对那少女道:
  “那翅膀上的两箭,你可没有瞧到吗?这两箭是谁射的?难 道也是你射的吗?你只有一支箭,这里却两支箭,照理说那雁儿 不是要归我们吗?”
  一蝶道:
  “你这人真好不讲理!”
  小鸳一听,愈加觉得奇怪,心想:你要赖雁就赖雁好了,我 说的是照理,你怎么却偏要说我不讲理呢?那不是太气人了吗? 因含嗔道:
  “你有理,你就讲给我听听。”
  说着,便把两拳放下,叉在腰里,静静地听她答复。 一蝶把 小腮子一鼓,道:
  “你射雁的两只翅膀,却要用两支箭,倘然那雁儿生了十只 翅膀,那你不是要用去十支箭吗?你瞧我不是一样地射它两只眼 睛吗?我却只用一支箭够了,便把它的两眼一箭贯了过去。这样,你的两箭不是还抵不过我的一支箭吗?你应该是输的,雁儿 也应该是我的。”
  说罢,便嫣然地一笑,她拨转了身子,又要跑了。小鸳见她 还带着一副得意模样,心里愈加气恼,因又连连地喊道:
  “且慢,且慢,我倒瞧不出你人虽小,那一张嘴倒着实厉害 呢!现在就算你射中了两目,那你只准把两只眼睛拿了去,其余 还得留下给我。”
  一蝶道:
  “我哪有工夫和你斗嘴?依你说你也只有两只翅膀好拿呀! 那其余的身体,到底归哪个呢?”
  一 蝶说着,人便又向前走了。小鸳 一 见,也紧紧地向后 追去。
  那时,凤孙和璧官还在后山,见小鸳这许多时候还不见来, 凤孙因道:
  “鸳妹大概找不到了吧!”
  正说时,忽见前面山坡上有梅花鹿一只,璧官便拔出一箭, 向前射去,却中在鹿的后腿。鹿因负痛,便疾驰向前山逃去,却 又被一蝶瞧见,她便弯弓又是一箭,那鹿见了,忽又掉过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 一蝶的箭早又贯穿在那鹿的两眼,那鹿跑不了 数步,便即倒在地上。小鸳齐巧赶到,见她果又贯穿两眼,也不  觉暗喝了一声彩, 一面把鹿提起,拔出箭头,却将两眼贯在箭  上,等一蝶回身急急地赶来,小鸳便即把箭和鹿的两眼一并还给  她,一面又对一蝶抿嘴儿笑道:
  “又是你的好箭,我们是照理地还你,不像你要赖别人家的。”
  一蝶见小鸳还她两个鹿眼,一时心里气愤不过,一面接过箭  来,一面就把箭头向小鸳身上打来。小鸳眼快,早已连忙让过, 一面也飞起一腿,向一蝶踢来。一蝶一面避过,一面却把小拳挥  了过去。两人一脚一拳,在山坡上各展本领,凤孙和璧官也早已  赶来,见小鸳和一个少女正在格斗,凤孙笑道:
  “这两个小女子倒打得好玩儿。”
  璧官道:
  “我们去做做和事佬吧!”
  说着,两人遂走上前来,凤孙把小鸳劝住,璧官也把一蝶劝 开,忙问为了甚事。只见两个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个说她 抢雁,一个说她夺鹿,大家气愤愤地鼓了小嘴儿,璧官见那一蝶 天真烂漫,很是可爱,因遂为两人言和,说:
  “这些小事也值得这样地大闹,你们真太孩子气了。”
  一面便笑着问道:
  “你这位小姐姓甚呀?”
  一蝶好像还怒气未平,小嘴儿抿着道:
  “我那箭上不是已刻着‘柳 一 蝶’的名儿吗?还要问我姓什 么哩!”
  璧官听了,便仍笑嘻嘻和颜悦色地道:
  “柳小姐,你不要生气,都是我们的不好,方才我若不把那 鹿的腿上射了一箭,那鹿也不会跑到小姐这里来,那小姐也不会 和我的妹子相争了。现在我们把那鹿和雁都给了小姐,那总 好了。”
   一蝶见他这样说,心里颇觉不好意思,那气早已全消,倒是 有些羞人答答了,因也柔声地道:
  “谁稀罕这个雁、这个鹿?不过你的妹子太不讲理了,所以 我也一定不肯让给她。你的妹子哪里有像你这样说话和气呢!”
  璧官见她已没有气了,因又笑着问道:
  “柳小姐,那你的贵本家有一个柳晓风老丈,你可晓得吗?”
  一蝶见璧官忽然提出“柳晓风”三字,她便把他细细地打量 一下,只见璧官全身短靠,肩背一顶挺大的凉帽,腰悬箭壶,面 如十五的月儿,光彩照人,瞧上去,真是一个少年英俊。璧官见 她不肯对答,却又向自己怔怔地望着,心里又怀疑又好笑,因扑 哧一声笑出来道:
  “柳小姐,你可认识的吗?”
  一蝶被他这样一笑,不觉把两颊涨得通红,却又装着没有事 一般,眸珠一转,含笑答道:
  “这就是家父呀!”
  璧官听了,把两手一拍,笑道:
  “巧极了,妹妹,你快来,大家见见,这位小姐不是别人, 正是我们晓风老伯的爱女呀!”
  小鸳听了,一手提了那鹿,便即双手奉上, 一面又笑盈盈地 挽起她手,说道:
  “啊呀!妹子,你怎么不早些说呀,我们是整整十年没有见 面了。现在老伯好吗?”
  一蝶听了,还摸不着头脑,因也忙问道:
  “姊姊和那位大哥的贵姓,小妹实在冒昧,还不曾请教哩!”
   小鸳道:
  “我就是白小鸳,不是咱们自小一块儿玩儿的吗?我哥哥就 是白璧官呀!”
  一蝶想了一想,又忽然叫起来道:
  “哦!我想起来了。姊姊不是住在白家庄的吗?”
  小鸳笑道:
  “对啦!那时你恐怕还只有五六岁吧!不想十年不见,妹妹 竟学得这样的好本领了。”
  一蝶道:
  “那一年你们路过襄阳,住在我们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大鸳 姊姊吗?”
  小鸳听了,不觉叹道:
  “我大姊姊已于五年前,和爸爸只相隔一月,都亡故了。” 一蝶听了,把眼圈儿一红,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样子道:
  “呀!原来南琴老伯和大姊姊统统已不在了。”
  说着,好像深深地十分惋惜。那时,璧官又问一蝶因何到 此,现住哪里, 一蝶道:
  “现在我们住在白帝城都益旅店,家父因上月接到赵制台急 信,嘱即日入川,所以他专程到成都去了。妹子和老仆却仍住在 旅店候爸爸的消息。”
  凤孙站在旁边,听了半天,方才明白柳晓风乃是赵川督新近 聘的一个保镖, 一蝶就是他的女儿。那时,璧官又把凤孙向一蝶 介绍,大家各道了企慕的话。小鸳要邀她到家里小住几天, 一 蝶道:
   “我和姊姊十年不见,是该好好地谈一谈,不过今天时间局 促,改天定来拜访。”
  此时斜阳已挂在山顶,四围暮霭烟合,小鸳也不便强留,四 人乃各握手,分道而别。
  小鸳见一蝶不肯把鹿拿去,她便只好自己带回去,路上想起 刚才争夺情形,不觉又暗暗好笑。三人走在路上,小鸳又把她和 一蝶争夺雁儿的事向凤孙、璧官告诉一遍。凤孙笑道:
  “你们两个真是能说惯言的好手。”
  璧官笑道:
  “两个都是孩子的心理, 一个也不肯认输。那自然容易斗嘴 起来了。”
  小鸳听了,啐了一声,眼儿向凤孙一瞟,三人都笑了。
  因为时已不早,大家在路上不敢停留, 一会儿,不觉已到自 己的门首,小鸳便把雁儿、鹿儿、雉鸡、野猪等野味从马上解 下,一面提到院中,便把它们暂时去放在那块试剑石上。不料轻 轻一放,那块大大的石凳便即倒卸下来,那石质又好像化了灰一 样。小鸳见此情形,不觉吓得目瞪口呆,心中真不胜奇怪,便回 头大叫哥哥。凤孙和璧官也已到来,璧官一眼早已瞧见地上的 字,一面便忙对小鸳道:
  “妹妹,这试剑石一定是鹿鸣贼秃弄的玄虚,这样目中无人, 真可恶极了。”
  小鸳和凤孙同时都问道:
  “咦,你何以知道是他弄的玄虚呢?”
  璧官笑道:
   “你瞧地上的字,不是他画的吗?”
  两人听了,都低头瞧去,果见地上写着“鹿鸣来访”四字。 璧官道:
  “不要管他,我们进了里面再说。”
  三人洗过了脸,凤孙问老刘到哪儿去了, 一个庄丁答道:
  “刘大爷回月儿溪去了,说明儿一早就来的。”
  这时,阿鸯听哥哥回来,便从房中走出,笑道:
  “你们打了多少野兽来啦?”
  小鸳笑道:
  “大姊,我们打得许多,三妹醒了没有?”
  阿鸯道:
  “才醒了一会儿,她说精神已好多了。”
  凤孙道:
  “妹妹,鹿鸣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瞧见?”
  阿鸯不明白道:
  “谁是鹿鸣?鹿鸣又是哪个呀?”
  璧官笑道:
  “大哥,你不把情由说出,开口就问这一句,这叫鸯妹哪里 知道呢?”
  因把院子里有“鹿鸣来访”四字,并把试剑石化灰的话告诉 一遍。阿鸯听了,呆了半晌道:
  “这我却 一 些也不知道呢!大概那时我正伴着三妹在打中 觉吧!”
  凤孙因又问璧官,白家庄和六塔寺向来有无往来。璧官道:
   “这样不守清规无恶不作的贼秃,我恨不得把他除去,哪里 还和他往来呢?”
  这时,阿鸯和小鸳到房中去瞧三妹,凤孙、璧官便回到东厢 房,璧官便说鸡鸣山有个六塔寺,上院是木江僧住持,下院就是 这个鹿鸣住持,他们两人平日奸淫妇女,谋财害命,真是个暗无 天日。凤孙一听,想起那天航船中的事来,也便对璧官说了一 遍。璧官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哦了一声道:
  “是了,是了,怪不得鹿鸣前来相访,他不是明明替江僧这 厮来寻大哥的吗?这样他明天如再来,大哥倒不得不防了,这个 贼秃倒很有些功夫的呢!”
  凤孙听了,心里一想,觉得璧官这话一些不错,鹿鸣一定是 前来替江僧报仇的,只看这一块试剑石,那就可以知道他的内功 程度了……想到此,他便拼命地寻思,应将怎样地对付。忽听璧 官又叫道:
  “大哥,我想起一个法儿来了。明天这厮如来,大哥且不要 见他,先待小弟和他排解,劝他大家消除仇恨。他如不听便罢, 如若听了,我劝大哥也便得休便休,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凤孙道:
  “吾弟所见甚善,愚兄自当遵命。”
  一宵已过,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凤孙、璧官还未起床,只见 刘戆急匆匆地奔进来,口中大喊:
  “凤师,白大哥,昨天我因为多日没有见到我的妈妈,特地 走去望望呀,不料到月儿溪的前村,突然见王卖婆家的门口有一 个头陀,正在一个洞窗外向内窥探。经我仔细地一认,这家伙不是别个,正是昨天来白大哥庄上的这个紫脸贼秃。当时我便暗暗  地跟他,只见他掩门进去。那时我便在洞窗里瞧他到底在做什么 勾当,不料不看犹可, 一看了后,真是把老子的肚子也气破了。 原来白天里他却把一个小姑娘抱在床前,恣意调笑。啊呀!大  哥,你想这等贼子,不是杀不可赦吗?”
  璧官、凤孙一面起身,一面问道:
  “这贼秃昨天到这里来,你有碰见吗?”
  刘戆道:
  “那时我正在院中煎药,我一见他进来,知非善类,却故意  不作理会,只管把我一大堆的竹根用手捏得粉碎。我想卖弄些力  道把他吓退。谁知他把身子倚在试剑石上,只管看我破竹,并又  问我甘小子有没有在这儿。我听他出言轻薄, 一时性起,意欲打 他几拳。后来我想凤师和白大哥都不在家, 一切也只好忍耐一 下,那时我便冷冷地回道,‘你要见我的甘凤师吗?你好生无礼, 他已到外面围猎去了。'他见我不去理他,便拔出剑来,向地下  画了画,说是他已留下了名儿,便扬长去了。”
  凤孙、璧官听罢,都极口赞他有忍耐,不然恐又要吃亏了。 刘戆又问道:
  “我们院子里的那块试剑石,今天怎么不见了?”
  璧官道:
  “就是这个贼秃用内功把石化灰了。”
  刘戆不信道:
  “昨天我见他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璧官因把内功的厉害告诉一遍,刘戆听了,不觉大声叫道:
   “这厮好大胆,好厉害啊!”
  那时凤孙既已知道鹿鸣果然是找他来的,要知凤孙究竟如何 对付,且瞧下回再详。
  
  第十回 月黯黯误会中飞腿 意绵绵刻骨恋心头
  
  大凡这个女色,她害人的力量,要比洪水猛兽还要厉害。因 为洪水猛兽,人见了都晓得怕的,人怕了,都晓得避的。独独对 于这个女色,人不但不怕不避,而且还很欢迎她,所谓色不迷人 人自迷,真是实在不错。人若迷了女色,必然刀下身亡。所以色 字头上一把刀,分明是个刀把子,迷色的人天天睡在刀把上,自 己还不觉得。说起来真可怜得很,你瞧这个鹿鸣,他不也是伤在 女色的手里吗?
  原来那天鹿鸣来白家庄后,璧官当夜便派了许多庄丁到鸡鸣 山、月儿溪、蜈蚣岭这等地方,前往探听消息。这天早上,刘戆 既来报告鹿鸣在月儿溪的王卖婆家,后来又有璧官的一个心腹庄 丁详详细细地来说,探听得鹿鸣要到白家庄来寻凤孙,全为着是 爱阿鸯的俏丽,报仇却在其次。璧官听了,心中明白,当时对着 庄丁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计上心来,对庄丁问道:
  “你可晓得他今天来吗?”
   庄丁回道:
  “他一心只想着甘家的小姐,恐怕今天下午一定要来的。”
  璧官把头一点,便叫庄丁且自退去, 一面便和凤孙附耳低低 说了半天闲话,凤孙不住地点头。两人结束定妥,便同到外面院 子里,又练习了一回拳术。
  这时,庄丁们正在打扫坍倒的试剑石,凤孙和璧官目睹着这 大堆的石块,心中也自暗暗称异。凤孙心里想道:不可力敌,只 可智取,贤弟的话,真是知己知彼。凤孙心里是非常感觉璧官的 关切,正在这时,刘戆匆匆地奔来道:
  “这狗头的贼秃又来了没有?今天非叫他来了不能回去!” 璧官笑道:
  “你静静地等着吧,他如来了,他也不要胡乱地就动手呢!” 刘戆道:
  “凤师和大哥,你们快来教俺两条飞腿,等这厮来了,俺就 可以使用了。"
  凤孙道:
  “这时反正左右无事,你的拳法就再来练习练习好了。”
  三人遂在院中又玩了一会儿拳术。看看已是午牌的时分,大 家用饱了饭,预备等鹿鸣来厮杀。
  那时,刘戆跑来跑去,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会儿跑到 庄东,一会儿跑到庄西,他随身又带着两柄两面尖的短刀,心痒 痒的,只等鹿鸣到来,相机可以一刀刺死他。太阳光从天空中照 遍了大地,树林中熏风拂拂,吹得人懒懒的。刘戆越是心里急急 地要等他到来,却越是一些也没有动静,急得刘戆只好坐在大树底下,看着那庄前的牧童放牛, 一面连连地打着呵欠,几乎倦得 要睡去。牧童坐在牛的背上,口里横着笛子, 一面吹着山歌的曲 子,一面慢慢地踱了过来,见刘戆这样无聊模样,因放下了笛 子,向他笑道:
  “刘大哥,这样大热的天,你不好好到庄里去睡中觉,怎么 却老坐在这儿啊?”
  刘戆抬头见那牧童骑着的牛比自己家里的牛要大了一半,心 里忽又想起,前时自己和一黑一白的两牛斗着,被自己打得服服 帖帖。不知道这一只的牛,它的力量有没有大了一些?刘戆真也 无聊已极,他也不答牧童的话,猛可从草地上跃起,狠命地把牛 尾拉了一把。那牛冷不防被这一拉,不觉倒退了几步,痛得狂叫 了一声,险些把牧童从牛背上掀下来,他急得向刘戆乱嚷乱吵, 刘戆倒哈哈地大笑起来。
  不多一会儿,群鸟归林,天色已晚,那鹿鸣却仍不见到来。 刘戆恨恨地骂了一声:“瘟贼呀!俺老子可上了你的当了。”他咕  噜了几句,只得懒洋洋地回到庄里来。只见璧官和凤孙正在掷飞  刀为戏,看他们样子,也甚是无聊。阿鸯、小鸳也在院东对立舞  剑。刘戆站在院子中心,只见她们舞得寒光点点,好像飘风骤  雨,又好像雪珠一团。舞到后来,只见两团白练,哪里还瞧得见  身子的影子?把个刘戆看得呆了起来,禁不住大声喝彩。那时, 两人早已把剑收住,站在地上却一些也没有喘气。小鸳向刘戆  笑道:
  “刘大哥,你在外面等了这许多时候,这贼秃到底又来了 没有?”
   刘戆气道:
  “这厮恐怕是不会来了,他自己知道来了也没有好处的。”
  凤孙听了,沉吟了一会儿道:
  “这厮现在不来,俺们夜里倒要好好地防备他。切不要遭了 他的暗算。”
  凤孙说着,便用目去呆望阿鸯。阿鸯见哥哥这样,她也早已 得知鹿鸣此来多半是为了自己,不觉脸蛋儿一红,便拉了小鸳的 手,到西厢房去伴蕊珠。
  这时,蕊珠正醒着,小鸳见她脸上痘痂已退,两颊更觉光彩 夺目,玉雪可爱,真是我见犹怜的娇态, 一时情不自禁,也便冲 口念道:
  “我爱壮士,忧心殷殷。壮士爱我,实获我心。”
  念罢,不觉咯咯地握着蕊珠笑个不停。蕊珠一听,知道自己 的日记册子一定被她偷窥了去, 一时羞得满脸通红,竟说不出一 句话来。阿鸯原来也早已晓得的,因指了小鸳笑骂道:
  “你这丫头多高兴,别人家的秘密,你怎可以就是这样地背 出来呢?”
  小鸳笑道:
  “是谁的秘密呀?大姊姊,我是在背《诗经》呀!”
  说得阿鸯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小鸳抿嘴儿笑道:
  “三妹妹,你想这个《诗经》好不好啊?”
  蕊珠啐她一 口,羞答答地含笑道:
  “二姊姊,你真不是个好人哩!”
  阿鸯、小鸳都又大笑起来。大家正在嬉笑,只见菊儿已端了一碗稠粥进来,还有两碟子过粥的菜,口里叫道:
  “三小姐,你喝些稀粥吧!”
  小鸳道:
  “三小姐的病是痊愈了,明天是用不着再喝粥了。月儿溪的 韦月老真是个好人,他把三妹的病调理好了,却把三妹的姻事亦 联着了。”
  小鸳说时,又叫了一声:
  “大姊姊,你猜这个新官人是哪一个呢?”
  蕊珠见小鸳这样地取笑她,便从床上坐起来,要去扪她的 嘴,一面又对阿鸯说道:
  “大姊姊,你快不要听这疯丫头嚼舌根了。”
  小鸳一面哧哧地笑着,握住了她手, 一面又道:
  “大姊姊,三妹的新官人就是我那刘大哥呀!”
  蕊珠见她还要再说,她便把左手又伸过来,将小鸳的脖子抱 住,右手挣扎着要去拧她的嘴。两人扭作一团,小鸳气喘吁吁地 还要笑道:
  “大姊姊,那韦月老虽然是一个医生,你想,不是真的成了 一个月下老人吗?”
  阿鸯、菊儿都给她又说得大笑起来。阿鸯道:
  “好了,好了,大姊姊来替你们讲和吧!三妹妹才好些,你 不要受累了。二妹这时候也别取笑她,到了洞房花烛夜再闹也不 迟呢!”
  说得大家又笑。这时,外面小厮来喊道:
  “大小姐,二小姐,大少爷正等你们用饭去呢!”
   阿鸯听了,便拖了小鸳的手到厅上去吃饭了。
  那晚,众人用过了饭,因日间等着鹿鸣不见到来,夜间恐怕 他前来行刺,所以大家都不敢就睡。凤孙这时心中甚觉闷闷不 乐,他自己个人倒也没有十分担心,倒是恐怕连累了璧弟,夜间 不能安睡,心中很觉过意不去。璧官因劝他道:
  “有事不可胆小,无事不可胆大。我们还是叫他们拿些酒来, 大家再喝一会儿,解个闷儿吧!”
  刘戆听了,第一个拍手赞成,于是庄丁们又在厅上摆了酒 席,璧官和凤孙一连照了十杯,笑道:
  “鹿鸣此贼如来,定叫他不得回去。”
  刘戆一面大喝,一面狂笑了一声道:
  “大哥这话说得是,俺们这里五个人,这贼秃就是长了三头 六臂,俺们又何足惧也!”
  大家直喝到三更敲过,方始各回房就寝。
  是夜,月色朦胧,风吹木叶,瑟瑟作响。小鸳回到房中,对 灯坐了一会儿,想起凤孙闷闷不乐神气,她心中也好生不快。 一 时又想起凤孙前日一镖之恩,救了自己的性命,现在他为了木江 僧一镖之仇,那鹿鸣贼秃便定要找他,替江僧报仇,自己却要向 凤孙报恩呢。小鸳想罢,心中便疑神疑鬼,好像一阵风来,鹿鸣 已经到了院中。一个人的心是不好起幻象的, 一起了幻象,那鹿 鸣好似真已到了眼前。她便打开了窗子,吹熄了灯火。只见天空 浮云堆堆,星月依稀,在黯淡的光芒下,见院子中果然有一个人 影,小鸳见了,便忙跃身飞出墙外,向黑影紧步追上,就是一拳 直打过去。那黑影只听一阵风声,知有拳来,他便把身子一闪,早已转到小鸳的背后, 一面也就飞起一腿,向小鸳踢来。不料正  巧踢在小鸳的小腿上,上鸳假意受伤,便跌了下去。那黑影一见  这人跌倒,便直扑过来。小鸳见他来近,便猛可又纵身跃起, 一  拳兜心打来。那黑影把身子忙又一缩,把来拳架住。 一时便各展  本领,用尽生平的力气,在院子中的月影下, 一来一往,一上一  下,大打起来。 一个暗暗赞她好拳术, 一个暗暗惊他好本领。两  人恶战了五十多个回合,大家依然不分胜负。那黑影冷不防见她  飞来一腿,因也不慌不忙地把他接住,不料齐巧捏着飞来的脚尖  上。那黑影本待把她一下送过去,但忽觉手中捏着的脚尖,真是  娇小玲珑,不盈一握,那分明是个女子,此时心中一惊,就把手  松了一松。小鸳见自己的脚被那黑影紧紧握住,心里正在着慌。 这时,忽见他手一松,她便连忙把脚尖缩了回来。那黑影被她一  缩,不觉哎哟了一声,只觉手心中痛如刀割。
  那时早已惊动了庄丁们,便忙敲起警钟,璧官、刘戆、阿鸯 都从睡梦中惊醒, 一听钟声,知贼人已来,大家不及穿衣,各持 刀剑,急急地赶来。庄丁们也已各执火把,大家到了院中,只见 一男一女正在扭作一团。刘戆背了阔刀,大喊一声:
  “贼子!休走。”
  庄丁们都一哄而上,忽然哎哟了一声,都叫道:
  “二小姐怎么和凤大爷打起来了?”
  这时,阿鸯、璧官听了,大家都不胜惊奇,以为贼子一定是 逃了,一面叫庄丁前后搜寻, 一面又问凤孙、小鸳究竟怎样会在 院子中打起来。此时凤孙见是小鸳,小鸳见是凤孙,心中也都觉 暗暗好笑,小鸳又觉十分地难为情。凤孙因道:
   “我因为喝了酒后,躺在床上只是睡不着,所以便起来到院 子中散步。正在抬头瞧月,只听得一阵风过,背后就有一拳到 来。我知有人暗算,遂急忙闪过一旁,果见一个黑影,直扑上 来。我便也飞起一腿,好像正中在那人的身上,同时那人又一拳 击来。我以为这一定是鹿鸣那厮乘夜前来暗袭,因也不作一声, 和他厮打。谁知战了五十回合的时候,冷不防他又飞起一脚踢 来,我慌忙把他接住,原来却是个小脚的女子。我真想不到打了 半夜,却是和鸳妹妹在厮杀呢!”
  这时,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小鸳更羞得低下头去, 一眼  瞧见了凤孙的手,便呀的一声,急忙走上前去,拉起他的右手, 只见血渍模糊,一时心中也代他疼了一阵,恨不得把他手放在嘴  上吻了一会儿,只是碍着众人,她便望凤孙道:
  “凤哥,你痛得厉害吗?”
  凤孙道:
  “一点儿血,没有关系。”
  小鸳听了,又感激又肉痛,慌忙回身向房中取出止血伤药, 又端了一盆脸水,亲手给凤孙洗净, 一面敷上药水,扎好绷带, 一面弯起右脚,把窄窄的弓鞋尖儿给凤孙瞧道:
  “凤哥,你是着了妹子的锋刃儿了。”
  原来,小鸳的鞋底上嵌着极薄极锐的利刃,若被她踢中了一 脚,那人便皮开血流。这时,庄丁都来报告,说四近左右并无一 人踪迹。璧官道:
  “那一定是你们两人误会了,我们且回客厅去坐一会儿吧!” 小鸳又不时问着凤孙痛吗,凤孙笑道:
   “没有什么,鸳妹你放心好了。”
  阿鸯笑道:
  “这还是个不幸中之大幸呢,总算一个没有受重伤。”
  刘戆笑道:
  “你哪知他们误会呢!也许他们比武玩儿着的,倒害我们吃 了一个虚惊。”
  小鸳啐他一 口,笑骂道:
  “别人家受了伤,你还说风流话,我不捶你?”
  吓得刘戆伸了舌缩不进去,大家见他这副模样,都又好笑起 来。小鸳向凤孙又道:
  “凤哥,我真对不住你,这伤本来是我受的,因明明哥哥的 好心,倒累及哥哥受了伤,这叫我如何不抱歉呢!”
  璧官道:
  “这是哪里话呀!”
  小鸳道:
  “我一脚踢去,被凤哥接住,他本可以把我掷出到大外路边, 因为他觉着了捏在手里的是小脚,所以他把手松下来。当时我哪  知是凤哥呢,便立刻缩回,不想反而将凤哥的手心割出血来了。”
  大家一听,果然不错。阿鸯道:
  “这二妹又哪里知道?也不能专怪二妹的。”
  小鸳要想报凤孙的恩,现在反叫他受苦,因便再三道歉,两 眼盈盈直瞧凤孙,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向他诉说,却又说不出口 来。凤孙却在呆想:小鸳的拳法纯熟,真不愧将门之女, 一时心 中又是爱她,又是怜她。从此两人心中一个便深深地映着了凤孙,一个便深深地刊着了小鸳,永永都不能磨灭。这就叫英雄爱 英雌,又况一个是绝代的美人呢!这时,大家都已明了两人是在 半夜里起了误会,其实是并没这鹿鸣这狗头的。刘戆不觉又把这 鹿鸣贼秃破口大骂一阵。璧官道:
  “大哥和妹妹,你们也很乏力吧,我看大家仍旧去休息一 会儿。”
  于是各人才又回房安寝。
  诸位,你道鹿鸣这瘟贼却为什么不来呢?原来鹿鸣他因心贪 女色,那晚宿在王卖婆家,和一个含苞的少女厮混了一夜,第二 天直睡到了午后四点钟才起身。王卖婆素知六指头陀的厉害,所 以索性把她女儿贡献给他。让他任意受用, 一面竭力奉承, 一面 向他索取金银。鹿鸣见她女儿也是个十足贪得无厌的淫女,早已  乐得心花怒放,把自己抢劫来的钱都送到王卖婆的手中。这天, 王卖婆早已给他备好了许多酒肴,他便拥抱着她的女儿,在床上 一面把她玩弄, 一面大喝大嚼,直喝到夜里三更天气,不觉酩酊 大醉。那夜当然又和王卖婆的女儿大战了一夜。当他们在床上大 战的时候,却正是凤孙和小鸳在院中斗了半夜,重演了一回武松 打黑店,你想可笑不可笑呢?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 一 回 红叶村双侠乐鱼水 白家庄一镖丧鹿鸣
  
  小鸳于黑夜无意中和凤孙较了会儿拳术,睡在床上,一会儿 想他的武艺超群,一会儿想他的人才出众。后来她又想到了自己 飞去的一腿,若他粗心一些,自己就险些给他接在手里掷到丈外 而去,因他一松了手,以致反使他受了伤,这自己是何等的抱 歉。想道:凤孙他总能原谅我的心呢!我自从受了他一镖相救之 恩,没有一刻不想报答他,谁知昨晚却又无故地伤他,今天鹿鸣 若来,叫凤哥怎样地抵敌呢?想到这里,小鸳又深深地恨着自己 不该不先向他问一声,却先动起手来,自己实在是孟浪得很。现 在若和他说明,叫他避去鹿鸣,那不是要失他的身份吗?他这一 定是不肯答应的。自己只有和哥哥说明,叫哥哥对付鹿鸣,代为 排解,叫鹿鸣释去仇恨。却不和凤孙说明,伴着他到外面游玩 去。那凤孙既可避去祸患,又不丧他威名,在自己也可算是尽我 的心,报他的恩了。小鸳想到这里,她又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见 阿鸯和蕊珠都已沉沉地睡去。
   她于是跳下床来,蹑手蹑脚地跑到东厢房里,只听刘戆鼻息 如雷,凤孙也鼾声大作,似乎睡得很好。小鸳到此,方才略为放 下心来。她便轻轻地走到璧官床前,只见璧官却不曾睡去,倚在 床上,瞧那《孙子》的十三篇。小鸳便含笑喊了一声哥哥,璧官 抬头一见小鸳,心中好生奇怪,忙问:
  “妹妹到此何事?”
  小鸳遂在床沿边坐下,向璧官附耳把自己来意低低说了一 阵。璧官听了,把头点了两点,笑道:
  “妹妹替他想得这样周到,真不愧是他的一个知己了。”
  小鸳微红了脸,轻轻拍他一下,便匆匆地跑回房里来。小鸳 见哥哥已经答应,她的心中欢喜,真是难以形容了。就也很安心 地睡去。
  等她一觉醒来,阿鸯、蕊珠早已不在床上。她赶忙起床,梳 洗完毕,问菊儿他们点心吃了没有。菊儿道:
  “大爷和小姐们都吃过了,小姐前天打来的鹿肉,还剩有许 多,要不让婢子去用火烤干了,拿来给小姐当点心吃。”
  小鸳道:
  “很好,你快去吧!”
  不多一会儿,菊儿早拿了一大碗鹿肉,烤得烂熟,又摆上了 桂皮,好像牛肉一样,香喷喷的。小鸳一面嚼着, 一面便笑嘻嘻 地跳到东厢房来,在刘戆的面前,却把她手中的鹿肉一扬,口里 又故意地大嚼得啧啧有声,向他笑着道:
  “香啊,真好味儿!”
  刘戆也早已闻得一阵怪引人的香味儿, 一面涎着脸向小鸳喊 道 :
  “妹妹,你还只有起来吗?吃什么好东西呀?快让俺大家 尝尝。”
  小鸳道 :
  “这个肉比你的肉嫩得多,你如尝着了,不要把头发也一齐 脱去了呢。”
  说着,便给他小小的一块鹿筋。刘戆一听小鸳又在讨自己的 便宜了,而且给自己这样子的一块肉,他便老实不客气地站了起 来,向小鸳手中来夺了。小鸳见了,慌忙把手去藏在身后,身子 连连地摇摆了几下,口中哧哧地笑着道:
  “不要抢!不要抢!我来给你大块的吧!你真是个不识货的 人,你道这一块小吗?它那是个鹿筋呀!吃了是补身体壮筋骨 的呢!”
  说着,便向刘戆、璧官、凤孙、阿鸯、蕊珠每人各分了一大 块。阿鸯笑道:
  “这个鹿脯是二妹向一蝶用力争下来的,二妹是应该多吃几 块儿。俺们是吃现成的,还得向二妹谢谢呢!”
  蕊珠道 :
  “这话正是。”
  凤孙笑道 :
  “这鹿脯并不是比老刘的肉嫩,实在是比老刘打来的虎肉嫩 得多,这话倒是真的,刚才鸳妹大概少说 一 句话吧!”
  众人一听,大家都又笑得弯了腰直不起来。刘戆见众人都要 笑他,他也不顾人家笑痛了肚子,把鹿肉塞在嘴里,尽管狂嚼,一面连喊:
  “好肉!好肉!只是可惜没有好酒。”
  蕊珠见他这样天真,愈觉他是个英雄的本色,心里更非常地 爱他,那两眼便不知不觉地暗暗瞧他,且又向他哧哧地好笑。小 鸳这时也正注意在凤孙的手上,见他拿了鹿肉,似乎并没有觉得 怎样痛苦,心中却也放下了不少, 一面两眼盈盈地也只管凝视凤 孙。不料凤孙也在瞧小鸳,四目相对,好像电一样的,能够灌注 到全身,两人都觉一阵热燥。小鸳嫣然一笑,便索性奔上前去, 向他轻轻叫了一声凤哥,便又拿给他一片极嫩的鹿肝, 一面又问 他道:
  “凤哥的手怎样了?此刻还觉得痛吗?”
  凤孙见她这样殷勤,心中真是非常地感激,因遂对小鸳道:
  “二妹,手已完全地好了, 一些也没有痛了。你不用担心, 这一些轻微的伤有什么要紧呢?”
  小鸳听了,把他手柔和地拉起,望了一会儿,便又向他 说道:
  “今天天气很是高爽,等一会儿咱们饭后,还想请凤哥伴着 我到东边红叶村去玩玩儿,不知凤哥可肯答应我吗?”
  凤孙笑道:
  “妹妹说得太客气了,横竖闲着没有事,有什么不可以呢?”
  小鸳见他已经答应,心中更是欢喜得非凡,她便一跳一跳地 到后院厨房里去关照,叫厨子今天下午早一些去开饭了。
  “风过静听松子落,雨余闲数药苗抽。”四川地方本是出药材 的,所在小鸳和凤孙那时早已并坐在红叶村里一株大松树的底下,但听松风过处,好像一阵波涛,那松子却随着风儿一颗颗地 打到小鸳头上来。凤孙因新雨初霁,松根底下一棵棵的药苗都已 欣欣向荣地抽到泥土上面,那碧绿的嫩苗实在令人可爱,因便细 细地数着。小鸳道:
  “凤哥,咱们带来了钓竿,还是到前村溪流边去钓鱼好吗?” 凤孙道:
  “好得很。”
  俩人于是挽了手,走到溪流旁边。那里正有一块光滑的大青 石,两人便并肩坐下。小鸳把手中持着的钓竿徐徐地放到水面上 去,只见水中有鱼三四条争来吞饵。凤孙一瞧,真有巨口细鳞的 银色刀鱼荡漾在溪流的中央,一时心中感动,便笑嘻嘻地对小鸳 说道:
  “鸳妹妹,你瞧这一对鱼儿游在水底, 一忽儿东, 一忽儿西, 好像是个 …… ”
  凤孙说到这里,忽又停止了不说下去,用目瞧着小鸳, 一面 又拉过她右手,接着说道:
  “好像是鸳鸯,扑棱棱地跳着,真好自在,真好快乐呀!恐 怕我们人真及不了它哩!"
  小鸳听凤孙这样说,因也笑道:
  “凤哥,你也想着鱼水的欢吗?”
  凤孙给小鸳这样一问,脸便不觉红了起来,遂又笑着答道:
  “我想起当初刘先主入川的时候,他曾对孔明说道,孤之得  孔明,犹鱼之得水也。那鱼水之乐,固不但可以譬喻人家夫妻, 即君臣也是一样的。比方你和我的妹子阿鸯,大家一见如旧,尔便结起姊妹来,那你俩一对姊姊也可以称为欢若鱼水,而且真的 好像是鸳鸯一对。”
  凤孙说到这里,却又沉吟了一会儿,对小鸳又说道:
  “我现在有一个现成的对子说给妹妹听,妹妹若把它对得好 的,我明天就输你一个东道。若妹妹对不来,你须给我责十记手 心,你想好不好?”
  小鸳瞟他一眼,抿嘴笑道:
  “不过哥哥你的对子如出得不好,那妹子也要责你手心 的呢!”
  说罢,俩人都哈哈地大笑起来。小鸳说道:
  “凤哥,你快慢一些笑呀!你快把这对子先说出来,好叫妹 子想呀!”
  凤孙道:
  “这个对子就是你和我妹子两个的名字呀,我说给你对吧!” 凤孙说着,便念着道:
  “白家庄上鸳鸯乐。”
  凤孙念罢,又笑对小鸳道:
  “你想这个对子出得好吗?鸳就是你,鸯就是我的妹子。”
  小鸳道:
  “果然出得好极了,不过对也很容易。妹子如对出了,凤哥 可不要把东道赖的呢!”
  凤孙道:
  “你且先对出来,我绝不赖你好了。”
  小鸳道:
   “那妹子就对‘红叶村中鱼水欢’,哥哥,你想可好吗?”
  凤孙喝一声彩道:
  “这是个本地风光,妹妹思想敏捷,对得工整而又贴切,真 不容易,小兄真是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小鸳扑哧一笑,红晕了双颊,含羞笑道:
  “那么凤哥的东道呢?”
  凤孙见她马上就要讨东道了, 一时却回答不出,因也不禁哧 地一笑道:
  “东道吗?妹子喜欢哪样就哪样好了。”
  小鸳抿嘴儿笑道:
  “嗯!这个样子,大概是要想赖了。”
  凤孙忙道:
  “不赖,不赖。真的我不会赖你的。随便妹子心里喜欢,我 都可以依你的。”
  小鸳听了,笑道:
  “凤哥,你这话可真的吗?”
  凤孙道:
  “怎么不真呢?”
  小鸳道:
  “那么便要你的 …… ”
  说到这里,只见她两颊更起上了一层桃花,便不说下去了。 凤孙见她说了半句便即不往下说,而且又见她如此娇羞模样,心  中奇怪,便追问道:
  “咦?妹妹,你到底要我的什么啦?你快说下去呀!”
   小鸳被他这样地逼问着,心想要说出来,但总觉有些怕难为 情,后来仔细一想,这里反正左右无人,那有什么怕羞呢?因将 她的小嘴儿凑到凤孙的耳根子旁,轻轻地说道:
  “妹子不要别的,只要哥哥的一个心呀!”
  凤孙突然地听她说出这一句话来,真是万万所意想不到的, 心里的欢愉程度实在已超过了沸点以上,他惊奇地道:
  “真的吗?真的吗?”
  小鸳见他如此惊奇欲狂的样儿,因把她的身子整个地凑在凤 孙的怀里,两手把自己脸捧着,含笑道:
  “怎能骗你的吗?妹妹的心也已整个地交给你了。”
  凤孙听了这话,又见她娇滴滴怕羞的样子, 一时心里既感激 万分,又爱她到极点,便也把脸凑到她的颈上,偎上她的脸颊, 温柔地安慰她道:
  “多承妹子相爱,凤孙哪里敢负心?但恐碌碌庸才,辜负妹 妹的慧眼,那又怎对住妹妹和妹妹的哥哥呢?”
  小鸳听到这里,忽伸出一只玉手向凤孙嘴上一扪,一面微仰 起了头,水汪汪的两眼呆瞧着凤孙,又含羞地笑道:
  “妹子尚有一句话要求凤哥说着,不晓得凤哥心里可赞 成吗?”
  凤孙道:
  “妹子有话尽管说好了。”
  小鸳道:
  “红叶村中鱼水欢,辱承凤哥已经答应妹子了,但白家庄上 鸳鸯乐这一句,未知凤哥可能许我把大姊姊的终身配给我那大哥哥吗?倘凤哥能和大姊姊说明白了,那不是真的白家庄上鸳鸯乐 了吗?”
  凤孙听了,便拍手呵呵地笑道:
  “我也早有此心,但不晓得你的哥哥意下如何?”
  小鸳道:
  “哥哥那里容妹子前去探听明白,再作凤哥的回话怎样?在 妹子想来,我哥哥是赞成也来不及呢!”
  凤孙笑道:
  “任凭妹子去办,我是没有不赞成的。”
  这时,小鸳的心中真是快活得如鱼得水了。那时天空中有许 多小鸟,叽叽喳喳地飞到树林隐蔽处来。小鸳正待把竿儿收起, 忽见一个庄丁满头大汗地跑来, 一见小鸳,便气喘吁吁地叫道:
  “小姐,大爷叫小的前来关照一声,说六塔寺的鹿鸣已到庄 上了,叫小姐和甘大爷不要回去。”
  凤孙一听,哈哈大笑道:
  “这是兄弟的事儿,哪里可以叫璧弟一个人去对付呢?”
  凤孙说罢,便即站起,开步要走。小鸳意欲阻他,却又哪里 阻挡得住?小鸳见他执意不肯,因也只好和他一同回来。
  红叶村离白家庄本没有几多路,不消半刻工夫,早到庄门。 小鸳叫他再三小心,凤孙一面答应, 一面已是跨步进了院子,只  见璧官和鹿鸣坐在堂上,璧官道:
  “冤家宜解不宜结,况彼此都是少林一派,大家更应团结, 今若自相残杀,那不是被人笑话吗?”
  鹿鸣道:
   “俺不晓得什么笑话不笑话,俺只晓得甘某有胆给我师弟一 镖一拳,俺今日前来也便还他一镖一拳,绝不多放一镖,多击一 拳,以免转伤和气。”
  那时,凤孙正在院中,听得清楚,他便跃身而进,对鹿鸣大 声道:
  “俺甘凤孙在此,既然你要还俺一镖一拳,俺就接受你的一 镖一拳,绝不抵抗汝的。”
  说罢,他便飞步立到庄门底下。鹿鸣一听,便就冷不防地一 镖打来,只见一道寒光,凤孙看得亲切,他待镖头刚到脑门前, 便不慌不忙地伸出两指,将来镖轻轻地握住, 一面就向鹿鸣 笑道:
  “你的一镖俺已接受了,这一镖俺是不还你了。”
  说罢,便把手中的镖随便向院东一掼,镖便簌簌的一声,恰 恰飞到箭靶上的红心圈去。刘戆和众庄丁一见,便大喝了一声 彩,狂笑道:
  “咱们的凤师,到底是个天下的好汉。”
  这时,鹿鸣带来的大千、红心以及阿鸯、小鸳、璧官等,都 分立在院子中的两旁, 一见鹿鸣的镖果不虚发,正要中在凤孙的 脑门,大千、红心自然是高兴,璧官等却自是着急。不料凤孙轻 轻一伸手便把镖接住,大千、红心两人连连顿脚,阿鸯、小鸳等 早已大声叫好。把个鹿鸣直气得满脸通红,抬头见凤孙,他却早 又立在箭靶的中心下,大叫:
  “鹿鸣!此时还不把一拳来还了老子做什么啦?”
  鹿鸣可在又急又气,见他如此得意模样,他便心里发狠,掩起大袖,运用全身的力量,猛可地一拳向着凤孙的腹中打来。小 鸳、阿鸯都代凤孙捏了一把冷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凤孙轻 轻地把身子向上一纵,那身儿便跳有两丈多高。鹿鸣一拳,却正 打在墙壁上,把墙都陷到墙上的沙石中去,三尺厚的石墙,竟给 他打穿了一个洞。只听鹿鸣大叫了声,那拳始终不见回出来。那 时,凤孙早已轻轻落地,跳到东边墙旁,一手把箭靶上的一镖取 下,他又飞步向前,将手中的镖向后猛掷过去,口中还喊道:
  “还了你吧!”
  话声未完,只听哧的一声,那镖便不偏不倚地正打在鹿鸣的 后脑。大千、红心一见,急急地奔前把鹿鸣救去,只见鹿鸣鲜血 直流,右臂已断,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可怜鹿鸣一时大名便轻轻 地送在凤孙的手中。其实,凤孙不去结果他,他早已把身子掏 空,迟早要送在女人身上的,现在死在一拳一镖上,还不是一样 的吗?这时,刘戆见鹿鸣已死,被大千、红心将尸身背了就逃, 意欲追赶,凤孙拦住他,并向大千、红心高声道:
  “冤有头,债有主,鹿鸣万恶,自来送死,与汝等无干。汝 等放心走去,俺绝不难为你们的!”
  说着,便拉了刘戆进来。这时,第一个喜欢的就是小鸳,她 便拍手跳脚地好像小鸟儿一般地舞蹈起来,口中还连连地喊着凤 哥。凤孙一手拉了小鸳,一手拉了阿鸯,咧开了嘴,也是笑个不 停。那时,璧官也正喜欢得笑都笑不出来, 一面握着凤孙的手 说 道 :
  “大哥,真好危险呀,若没有大哥这一跃,恐怕此刻我们大 家已不能再见面了。你瞧,他这一拳的力量,直把坚厚的铁壁似的墙都给他打穿了一个窟窿,若是打在血肉的身体上,真不知要 变成什么的样儿呢!现在虽已除去了一害,可是这个仇是越结越 深的了,恐怕木江僧那里得知鹿鸣暴死的消息, 一定又有花样儿 来的哩!”
  小鸳听了璧官的话,心中忽有所悟,便对璧官道:
  “大哥,这里的白家庄恐怕有些靠不住了,依妹子的意见, 且把三妹暂叫刘大哥接到月儿溪他的家里去。”
  璧官道:
  “妹妹,你这是什么的话?”
  小鸳笑道:
  “哥哥,你这可不晓得了。”
  这时,阿鸯、蕊珠、刘戆、凤孙,个个都还不懂得,见璧官 问着,大家便静静地听小鸳回答出来。但是小鸳不立刻回 答,说:
  “大家且到客厅里坐下了再说,在院子中站着,不是太吃力 了吗?”
  于是众人便到客厅上,庄丁又搬上好茶,璧官又追问着她。 小鸳方始笑道:
  “刘大哥对于我这个三妹,不是有了两次救命的大恩吗?第 一次是从缪黑儿的手里夺回来,第二次便是他别出心裁地医好三 妹闷痘症,这两次的大恩,不是大家都晓得的吗?你想, 一介女 孩儿家,给一个陌生的男子拥抱在胸怀里, 一而再地竟有了两 次,而且又是受了他的救命大恩,这样,那女孩儿家的心里,不 是要抱着一生的奇耻,永远地不能忘却吗?既不能忘却这个奇耻,又不能忘却这个大德,且又不能把自己内心的苦衷向人家明 白地告诉,这样好端端的一个人,不是就要变成闷闷不乐的一个 病西施了吗?我瞧三妹前儿病中她梦里的呓语,我已早明白她的 心里事了。现在我想把三妹和刘大哥结成了一对美满的姻缘,且 叫刘大哥把三妹接到月儿溪去避一避。一则是恐三妹胆小,受不 起惊吓,二则是三妹到了月儿溪,便可把老伯和伯母的两具棺木 就便葬在月儿溪上。那刘大哥既有了家眷,三妹也有了一个归 宿 ,不是大家都很好的吗?”
  这时,大家听小鸳的议论,真是头头是道,件件周到,个个 都很赞成。凤孙在一旁心里想着:小鸳真是个天下第一有情人, 她自己既有意于我,便欲把阿鸯和璧官结成配偶,现在她又要把 蕊珠和刘戆也结成了一对,这样她真可称谓仁慈的爱神了。但不 晓得老刘和蕊珠的心里究竟怎样,这倒不能不先来征求他们的同 意,因笑道:
  “二妹的意思,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过我们先得来问一 问两人,可都愿意吗?”
  璧官听了,点头便对小鸳努嘴说道:
  “哎呀!妹妹你也不要一味地自己设想,你也得问问三妹的 意思呀!”
  这时蕊珠一听提及了自己的婚事,她早已逃到西厢房里去 了。小鸳笑道:
  “不要逃呀!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怕难为情呢?”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小鸳便拉了阿鸯的手,也随着赶到西厢 房里去。这里璧官也向刘戆问明他的意思,和蕊珠结成夫妻,到底愿意不愿意。刘戆一听凭空地能得了一个花朵儿般的老婆,心 中这一喜欢,几乎把他直乐得手舞足蹈起来,哪里还有不愿意的 吗?只恐怕王小姐心里不喜欢他,这倒是真的。平日一向直直爽 爽的刘戆,今天不觉也涨红了脸,羞答答地对璧官说道:
  “王小姐哪里会要我这样的戆人配对哩?大哥你不要代俺痴 心妄想了。”
  凤孙笑道 :
  “你不要客气,王小姐就很看中你呢!”
  刘戆听了,把手掩了脸笑道:
  “不该,不该,凤师怎么也取笑起我了?”
  璧官道 :
  “那么你不要管王小姐答应不答应,我只要先问你可愿意?” 刘戆笑道:
  “单是我 一 方面愿意,那有什么用处?”
  璧官、凤孙知道这是他愿意的表示,因笑道:
  “你自己说是戆人,我看你回答这两句话倒一些也不是 戆人。”
  刘戆听了,站起要走了,早已被凤孙一把拉了过来。刘戆力 虽大,到凤孙手里可就一些也强不得。凤孙笑道:
  “别忙,别忙,我们还没有得到对方的回音呢!你怎的就 走呢?”
  刘戆笑道:
  “我不走呀!我去洗洗手不可以吗?”
  正在这时,忽见小鸳已一跳一跳地从西厢房里走出来,满脸含了笑容,先向刘戆贺喜道:
  “恭喜,恭喜,刘大哥,咱们的三妹是已经应答。”
  凤孙、璧官听了,便也向刘戆拱手道:
  “那么我们也要贺贺你呢!”
  刘戆一见,回礼不迭,连说不敢不敢。这时,他的心里却是 欢喜得心花朵朵地都开起来。璧官便向刘戆说道:
  “今夜我便替你们再来办一个订婚酒, 一则替甘大哥祝胜利, 二则替老弟台贺订婚。”
  刘戆和凤孙便忙起来道谢。 一时小鸳真乐得好像一只黄莺 儿,东跳西跳地把大厅布置一下,又急急地告诉三妹去。此时庄 丁们知大爷为甘爷庆功,又为刘爷贺喜,个个都分外精神地杀猪 宰羊,忙个不停。
  不说这里大忙特忙。且说大千、红心两人把鹿鸣的尸身抬到  六塔寺下院, 一面通知江僧,说大师已被甘家小子一镖打死。江 僧听了,急急赶到下院,只见鹿鸣右臂已折断,脑后中着一镖, 早已一命呜呼。江僧见此惨状,心中愤怒,竟欲连夜赶到白家庄  和鹿鸣报仇。后经大千、红心再三劝道:
  “木大师,千万不要暴躁,他们庄上防备得铁桶相似,木大 师若一个人前往,这是万万去不得的。最好先把鹿大师的尸体先 行化葬后,再把上院、下院的众僧叫集, 一齐下山前去,却把白 家庄的前后团团围住。木大师由前门杀入,我们却从后院放火, 叫他的庄子付之一炬,化为平地。将甘家、白家兄妹杀得不留一 个,那时暂得释我们胸中的仇恨,显我们寺里的手段了。”
  江僧一听两人的话,却也有理,把连夜报仇的心思也就无形地打消了。但是还有一句话他不赞成,因说道:
  “甘家小子和白家小子捉来,把他碎尸万段,替鹿大师报仇! 对于甘家姑娘和白家姑娘,她们本来无关,你们千万不可伤她们 性命呢!”
  红心早知他的意思,便笑道:
  “这样也好,我们将她们活捉来好了。”
  江僧一听,正中下怀,拱手谢道:
  “好极了,你们瞧见白家的姑娘美丽吗?”
  红心道:
  “再好看也没有了,和甘家姑娘正是一对瑶台姊妹花。木大 师见了,管叫不想饭吃。”
  江僧一听,喜得心花怒放, 一面把鹿鸣化去葬好, 一面叫上 下两院众僧快快预备起来攻打白家庄。
  我的秃笔回头又要讲凤孙、璧官等众人大开喜宴,庆功贺 喜。他们众人已团团地坐了一台子,只见厅上高烧红烛,仿同白 昼一样。刘戆本来是个有说有笑、天真烂漫的人,今夜倒变成了 一个羞人答答的新官人。阿鸯、小鸳见他这个样儿,更加要捉弄 他取笑他。小鸳道:
  “刘大哥,今天是你和三妹妹的大好日子,我们应该各人贺 你俩一杯和合酒呢!”
  大家听了,都拍手大笑。正在此时,突见一个庄丁急急奔 入,大叫道:
  “众位大爷、小姐,不好了!六塔寺的木江僧带领了许多徒  众,各执枪刀火把,说是要围着咱们庄子放火,替鹿鸣报仇哩!”
   众人大吃一惊,个个面上失色。刘戆一听,便跃身跳起道:
  “咱们先迎上去杀他们一阵吧!”
  凤孙、璧官、阿鸯、小鸳四人听了,都说有理。各人遂去拿 取家伙,分头防备。欲知后事如何,且瞧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木江僧一打白家庄 甘凤孙巧遇毕鹤年
  
  木江僧自听了大千、红心两人的劝阻,本已打消连夜报仇的 心思,不料刚把鹿鸣的尸体用火化葬完毕,忽见山门外来了一个 跛足头陀和一个带发的女尼, 一见江僧,便口喊:
  “木大师,好多日子不见了,你和鹿大师两个人都好吗?”
  江僧一听,连忙把身站起, 一面伸出手来和两人紧紧地握一 会儿,口中打着哈哈喊道:
  “觉海禅师、慧云师太,你们来得正好呀!咱家正苦着没有 人替鹿大师报仇呢!”
  说到这里,忽然又挥泪向两人放声大哭起来。觉海和慧云一 见江僧这样的情形,心中真不胜惊讶,因急急地问道:
  “木大师,这是什么话?真叫俺们好难懂呀!”
  江僧只是号哭不止。觉海又道:
  “你这时且别伤心,说出了道理,也好叫俺们想法啊!”
  江僧因便收束泪痕, 一手拉了觉海, 一手拉了慧云,向里面走进去道:
  “这话说来很长,咱们里面来谈吧!”
  这时,三人坐在木江僧的密室里,小沙弥泡上好茶,江僧便 开始把自己受了甘凤孙小子两次亏的事说了,接着便道:
  “鹿鸣大师气不过,便替我去报仇,不料在白家庄竟被这小 子又一镖打死了。可怜鹿大师竟轻轻丢命在他的手里,此仇不 报,叫咱家怎能再见天下的英雄呢?”
  江僧说罢,不觉又大哭起来。觉海听罢,便也恨恨地切 齿道:
  “什么?有这样巧的事呀!俺的师兄铁臂道人和慧云师太的 姊姊慧贞师太都给毕鹤年小子一剑砍为两段,俺因探听得毕鹤年 在离尘岛被官兵杀得不能存身,这几天便要入川,故咱特地投奔 到这里来,意欲报咱们师兄和她的姊姊杀身的仇恨。不料鹿大师 也遭人暗算了,这真是天丧咱们的一臂了。”
  觉海说罢,竟也挥起泪来。慧云道:
  “现在事已如此,哭也无益。我想我们不如连夜前去,趁他 们不作防备的时候,把这甘小子捉来,跪在鹿大师的灵前做个祭 品。那鹿师虽死,不是也可以瞑目消憾了吗?”
  觉海道:
  “咱们把鹿师的仇先报了,然后请木大师再帮着咱们报师兄 和师妹的仇吧!”
  这时,江僧给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没有了主意, 一 面点头称善, 一面遂又叫大千、红心两人把六塔寺上下两院一百 多个的僧徒齐集大殿,个个手执阔刀,点了火把,连夜向白家庄前去报仇。大千、红心见寺中来了两个帮手,心中也非常高兴, 一面传令叫众僧齐集,一面叫执着火把,在大殿外候令出发。只 见觉海手持钢叉,慧云手持两柄利剑,江僧手持纯铁禅杖,大家 结束定当,却由大千持着朴刀,带了二十人为第一队,向前引 路。众人在后分队跟着,真是浩浩荡荡,杀奔白家庄来。
  时已二更天气,第一队刚从凤凰坡翻下,便见白家庄门外静 悄悄的,一无声息,大千心中很是得意,以为到了庄上,便可把 前后团团围住,放火一把烧去,不怕他们不被一个个地生擒活捉 了来。那时红心带了第二队,江僧带了第三队,觉海带了第四 队,慧云带了第五队,每队各二十人,正在向前疾进。江僧突然 见第一队方在走过庄前石桥,只听庄上一片喊声震天,那乱箭便 好像雨点儿一般地射来,却把大千带领的二十人射死了一半。只 听扑通扑通的一阵水花飞溅,那尸身则纷纷跌入庄前的小河里 去。大千冷不防庄上有这喊声,心中一慌,连忙抬头瞧去,只见 庄上却仍是一片黑暗,不见只影。但闻狂风沙沙作响,一时飞沙 走石,喊声又大响起来,好像有千万人马杀奔前来。大千心惊胆 落,不敢前进。说时迟,那时快,红心的第二队,江僧的第三 队,统统已向前拥上,却把大千他领的七八个剩余的人反而退在
  第三排了。这时,庄上又是一片喊声,一阵乱箭。江僧叫人纷纷 退后,吩咐众僧破口大骂, 一刹那间,只见庄门大开,火把通 明,却拥出左右两翼人马来。左翼为首的,是一个头系绿绸、身 穿红靠的少女,手拿一柄长剑。江僧定睛一见,认得是甘阿鸯, 心中非常欢喜,意欲把她引到僻静的地方,施用手段,先将她提 回山去。因此他便笑嘻嘻地对阿鸯喊道:
   “这不关小娘子的事,鹿鸣是你哥哥杀死的,你快叫你哥哥 出来好了,咱家不来为难你。小娘子你快随咱家去享福吧!”
  江僧话声未完,只见那右翼的首领早已一马当先奔杀过来, 见是白璧官。他手执宝剑,便指着江僧大喝道:
  “好个不安分的秃驴!半夜带领许多僧徒,胆敢来抢俺的庄 子吗?不要多胡说了。看剑!”
  说罢一声,早已一剑劈来。江僧一见璧官来势凶猛,便跳出 圈子,避过剑锋, 一面也大声骂道:
  “这厮好生无礼!”
  一面便用禅杖向璧官后脑上猛击过去。璧官兜转马头,躲过 一杖,就是拦腰一剑刺去。江僧早就拖杖纵身跳起。两人一来一 往,厮杀起来。这里阿鸯也早马到,红心也忙迎上前去抵住。这 边庄丁,那边众僧,大家都呐喊助威。四个人分作两对,杀作一 团。这时,大千趁着他们混乱之间,便领了四名僧徒偷偷地走到 庄后放火去。不料庄后树林里突然跳出一个红脸大汉,带领了十 多个庄丁,埋伏在草堆里,大声叫道:
  “何处贼秃,敢在这里撒野?老子刘洪等候好久了。”
  大千因被方才乱箭吓了一跳,此刻突遇刘戆从草堆中跳出, 手持亮晃晃的大斧,声如巨雷般洪亮,早已大吃一惊,冷不防刘 戆飞起一腿,早把大千手中所持火把踢下在地。大千见不是路 头,只好连忙把背上朴刀拔出,向刘戆兜头一刀斫来。刘戆不慌 不忙把大斧向上挡住。这一下相碰,大千不觉虎口大震,手疼非 凡。大千胆怯,刘戆力大,哪里战斗得过?但大千身轻,跳跃很 是敏捷,刘戆一斧劈到东,大千身子跳到西,刘戆一斧劈到西,大千身子又跳到东。刘戆见劈不中他,急得满头大汗, 一时性 起,索性向前猛力扑去。大千没防他会从正面扑来,一个站脚不 住,两人都跌在地上。大千被刘戆压在下面,竟是动也动弹不 得。刘戆哈哈大笑,一面偷出右手,将大千衣领抓住,把他头用 力揿在地上好像在蜈蚣岭上打虎的一般。大千给他打得透不过气 来,大喊饶命。刘戆一面大骂狗头,一面从地上拾起利斧,正欲 一斧斫下,却见庄丁们已一拥上前,取出绳索,口叫:
  “刘爷,待小的们将他捆缚,送到后院待大爷亲来发落。”
  刘戆一听,便叫他们捆缚得紧,不要把这厮放去。大千见身 子被缚,口中便大叫木师救命。刘戆一听,一阵狂笑,又把大千 的衣角扯下一块,搓成一团,满满地塞在大千嘴里。那时大千领 来的四个徒僧,已被众庄丁杀死一个,其余三个见大千被擒,便 向后就逃。刘戆 一 个箭步,大喝 一 声:
  “往哪儿逃?”
  只见三个人便惊得跌倒在地。刘戆大斧下处,早已血水飞  溅,一个个见阎王去了。刘戆还想到庄前去两面夹攻,正在飞步  转入弯处,突然横里迎来一人,和刘戆撞了一个满怀。刘戆抓来  一瞧,那人不是别个,却是蕊珠家的老仆高兴安。他一见刘戆, 便哭丧着脸喊道:
  “姑姑、姑爷……不好了!我家小姐被一个贼秃又抢着背 去了。”
  刘戆急道 :
  “庄门好好儿地关着,那贼秃从哪里来的?”
  兴安道 :
   “他从墙外跳进来的,请姑爷快快向东面去追回来吧!”
  刘戆一听,更不答话,提了大斧,急急向东追去了。
  且说庄前璧官、阿鸯和江僧、红心杀作一团。红心见他两人 骑在马上,用力向下一扫,剑光到处,但见僧头滚滚落地,这样 咱们不是很吃亏的吗?他因此舍了阿鸯,跳出圈外,悄悄吩咐众 僧,把他两人骑着的马用刀斩去。众人一听,个个奋勇上前。这 时阿鸯、璧官正在注意江僧禅杖,哪里顾及众僧暗算?江僧见两 人双剑并下,愈加把禅杖舞动得五花八门,左右招架, 一些没有 破绽可寻。三人约战了五十个回合,不料阿鸯的马脚竟被一个矮 子僧用刀斫去一只后足,那马负痛,便把足向上跳起,几乎把阿 鸯掀翻马下。璧官一见,连忙独力敌住。江僧见阿鸯的马突又跳 起丈高,向前猛力地冲去,把众僧都践踏得纷纷倒地。
  江僧此番前来, 一为报仇,二为阿鸯,今见阿鸯马已伤足, 跳到荒地前去,他哪有心思恋战璧官?因此卖个破绽,跳出圈 子,便紧紧向阿鸯追去。璧官待要阻拦,却被红心带领众僧团团 围住。璧官舞宝剑,只见雪花点点,鲜血飞溅,杀了一批又来一  批。这时,庄丁们也一拥上前,刀对刀,枪对枪。白家庄的门 前,差不多已尸横满地,血流成渠。
  且说这时阿鸯的马向前狂奔十里,看看力竭血枯,实在没有 气力再跑,那马竟慢慢地倒在地上。阿鸯只才放了缰绳,急忙跳 下马来,意欲赶回庄去。忽见江僧持杖早已追到,大叫:
  “小娘子,快快跟同咱家回寺去,一定给你许多好处。”
  阿鸯听了,不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骂:
  “贼秃!休得放肆,照剑。”
   两人便在荒野中的月光下又大战起来。一个上下飞舞,一个 左右开弓,剑来杖架,杖去剑挡。两人战了有一百多个回合,仍  是不分胜负。这时,大家正在想一个出奇制胜的法儿,江僧见阿  鸯一剑对准自己顶门劈来,一时心生一计,只听口中啊呀一声, 便急倒退数步,却把身子仰天跌倒。这个摆布,名叫“乌鸦晒  翅”。阿鸯不知是计,在黑夜中还道江僧果然中剑,心里喜欢, 便立刻飞步上去,又是一剑向江僧胸口刺来。江僧一见阿鸯果然  中计,冷不防飞起一腿,正巧踢中阿鸯的手腕,只听当地一响, 那口剑早已落地。江僧便顺手把禅杖在阿鸯小腿上轻轻一扫,阿  鸯觉得一阵酸痛,身子便摇了一摇。江僧见正是时候了,他便霍  地从地上跳起,轻舒猿臂,将阿鸯夹在腰际,向身后旋了一转。 那阿鸯的两手连同周身,早给江僧腰间围着的一条丝带软软缚  住。江僧见她不能动弹,心中一阵快乐,一手又把带子抽紧,好
  像老鹰抓小鸡般地把阿鸯带到鸡鸣山的六塔寺去了。到此作者只 好把阿鸯、江僧暂时丢开,回头再讲第四队的觉海、第五队的慧 云 了 。
  原来,觉海、慧云两队僧众,刚刚走到凤凰坡下,冷不防黑 暗中呼呼地放出两支袖箭,觉海眼快,连忙把头一偏,那一支箭  便向觉海的顶门上穿过,正中在坡下的松树上, 一支却不偏不  倚,恰恰中在慧云的小腿上。慧云见有了暗箭,连忙俯身把箭拔  出,一面向身后取出伤药敷上, 一面把里面衣服割下一块扎好。 这个时候,右有凤孙、左有小鸳从树林两旁飞神般把去路拦住。 觉海、慧云见果有人挡住去路,便拔出钢叉、利剑挥舞,向凤  孙、小鸳抵住。慧云在火光中见凤孙一表人才,英俊非凡,觉海见小鸳柳眉杏眼,樱口雪齿,真是个美貌姑娘。两人心中都非常  地爱慕,所以觉海直向小鸳进攻,慧云只向凤孙交战。四人战五  六十个回合,觉得功力悉敌,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四人心  中都暗暗喝了一声彩。这时,慧云见不能向凤孙取胜,心中突生  一计,把手中宝剑虚向凤孙一晃,却把身子跳出圈外,向前落荒  而走。凤孙恐她施用暗器, 一面着意防她, 一面向前紧追。慧云  恐凤孙不赶追来,却故意时时回过头来瞧凤孙。凤孙明知是计, 但心中想道:“谅你一个女子,我难道怕你吗?”所以仍不肯放  弃,紧紧相随,因此一个逃,一个追,看看约有五里路程。那夜  正是星月暗淡,不时有狂风起落,但见前面一带丛林风吹木叶, 其声萧萧,好像猛兽怒吼。倏忽之间,慧云早已不见影儿。凤孙  大喝一声:“妖尼!向哪里逃?”便又向前疾追。不料丛林之前, 却是一带溪流,那溪虽狭,却是颇深,凤孙一心只顾向前追赶慧  云,哪里防到前有一溪,所以两脚落空,身子便完全跌入溪水中 去了。慧云听见后面砰的一声,知道凤孙一定不留心跌入溪中, 不觉心中大喜,她便急回身,把背上负着的一网,轻轻向溪上一  撒。那时,凤孙正巧一跃上溪,不料正钻进在网内。慧云更喜得  心花怒放,连忙一手把网绳收紧,那凤孙的身子就好像被渔人捉  鱼般地早已罩在里面。慧云见了, 一面哈哈笑道:
  “我的好孩子,你不要急,跟了姑姑一道去,包你称心乐 意呢!”
  凤孙见身已被缚,又听她当面侮辱,口中便不住地大骂道:
  “妖尼!俺凤孙被擒,是跌在溪中,哪里是你的本领?你敢 当面糟蹋老子?”
   说罢,也冷笑了一声。慧云一听自己捉住的,原来就是甘凤 孙,心中一阵欢喜,又是一阵懊恼,因也向凤孙说道:
  “你这人真不知利害,你把鹿鸣一镖打杀,那江僧是要把你 的心肝挖出做祭品哩!你现在到底要活要死?要活的,那你能够 答应我一句话,我马上就可以释放你。你如不答应,我便将你立 刻交与江僧发落。”
  凤孙一听,不觉更加火上添油,因呸了一声,骂道:
  “不要脸的妖尼!要杀就杀,不必多言了。”
  正在这个时候,那小鸳也正向前追来,后面却紧紧地跟着觉 海。原来,小鸳见凤孙追赶慧云,唯恐有失,故弃了觉海,也向  后追赶上来。谁知觉海那厮偏偏追一阵,战一会儿,一路上耽搁  了许多时候,所以待小鸳追到,凤孙已在网中。那时小鸳一见凤  孙被妖尼用网缚住,便立刻飞步用力来抢,但后面的觉海亦已赶  到。慧云一面用剑抵住小鸳, 一面把网紧紧一抽,打了个结实, 把凤孙吊在一株大松树上, 一面挥动双剑来斗小鸳。小鸳见前有  觉海,后有慧云,林中地方又小,不能施展,她便纵身一跃,跳  出三丈路远的旷野上,舞动双剑,施展平生功夫,直取两人。觉  海、慧云哪肯示弱?各执家伙,夹攻小鸳。小鸳心中记念凤孙不  知有无受伤,心无二用,因此小鸳的剑法也渐渐地松懈起来,看  看有些招架不住了,那后面四十个僧众又是一阵狂喊厮杀过来。 小鸳心中一慌,那手中两把宝剑便被觉海、慧云两人击落在地。 慧云飞起一腿,小鸳纵身一跃,跳起丈高,那落下时又被石子一  绊,竟倒在地上。慧云方欲举剑劈小鸳。正在危急万分,突见前  面林中蹿出三个少年, 一个便是凤孙,其余两人不知姓名,年纪似乎更轻,只听为首的那个少年大喊:
  “妖尼!休得无礼!”
  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年手持一剑,早已到了眼前,他将慧 云要劈下的剑锋轻轻格住,只听嚓的一声,那慧云的宝剑早被削 为两段。不知那两个少年究竟是何人,且待下回再详。
  
  第十三回 削剑锋月□救弱女 断禅杖无意损金莲
  
  原来这两个少年,一个是张思明,一个便是毕鹤年。两人自 从台湾动身,不日到了四川,因贪赶路程,错过宿店,是夜经过 凤凰山,隐隐闻有厮杀的声音。他们便悄悄地寻到厮杀声处。思 明抬头忽见大松树上吊着一个人,便忙拉住鹤年道:
  “大哥,你瞧,那面树上吊着的不知是何人哩?”
  鹤年因便向被吊在树上的凤孙问明事由,由鹤年将凤孙解去 网缚。三人各通了姓名,凤孙又再三道谢,一面又说明前面旷野 上,自己的妹子正和妖尼、头陀恶斗。鹤年一听,远远望去,便 见林子外,果有三个黑影,正在混战。他们三人遂便飞步赶来, 正巧小鸳不敌,跌倒在地。慧云把剑砍下的当儿,鹤年不慌不 忙,他便将鹦鹉剑轻轻地向上一格,谁知鹦鹉剑削铁如泥,那慧 云的剑早已被削为两段。觉海见那少年凭空里突然把慧云的剑锋 削断,一时一股怒气从丹田直达脑门,再也压不下去,便就大喝 一 声 :
   “何方小子,敢在此放肆?”
  一言未了,遂将手中钢叉恶狠狠地猛力向鹤年打来。鹤年见 来势不轻,急忙把鹦鹉剑向钢叉一抵,哪知这个钢叉好似枯枝一 般,着了剑锋,便即寸寸断去。觉海一见,大吃一惊。慧云也自 知不是敌手,两人各打了一个招呼,便向后拔步飞逃。众僧这时 也早吓得落了魂似的,向后各自逃生。小鸳提了双剑,追杀一 阵,可怜众僧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便是凤孙连忙阻住她道:
  “二妹,我们且回到庄上再作计议吧!”
  小鸳听了,才收剑回来。凤孙遂又替他们三人互相介绍,小 鸳一听忙含笑向鹤年一福道:
  “久闻毕兄在离尘岛上干了不少除暴安良的事业,我等只恨 路远,未能识荆,今日得晤尊颜,又蒙援救,真是没齿不忘 大德。”
  鹤年道:
  “姊姊说哪里话来?俺等且到宝庄大家再长谈吧!”
  小鸳听了,心中更觉欢喜,遂即向前领引,抄近路返白家庄  去。作者回头又要讲白家庄前璧官和红心了。这时,璧官见阿鸯  的马落荒而走,心中正在着急,忽见江僧舍了自己,也急急地追  赶上去。璧官知这贼秃不怀好意,自己也正欲挥鞭向东追踪上去  援救阿鸯。谁知这个红心偏偏指挥众僧向璧官马前马后层层地围 上来,把璧官困在垓心。虽然竭力用剑锋向四周扫荡,终难把众  僧杀尽,一时杀得七窍中生烟,三尸魂暴跳,情急智生,他便立  刻从身旁取出一镖,觑定了红心的面门,猛可地掷来。红心冷不  防被这一镖打来,待欲躲避,早已来不及了,那支镖不偏不倚,恰恰中在红心的右眼上。红心哎呀一声,身子向后便倒。众僧见 他鲜血满脸,知受重伤,连忙把他抢去。这时,围着璧官的僧徒 已散去一半,其余一旁不知就里,但见众僧纷纷后退,亦遂无心 恋战,个个胆怯,向后狂奔逃命。璧官追杀一阵,众僧有的逃不 及,自相践踏,有的都挤到小河里去,一霎时,白家庄前只剩倒 地尸体。众庄丁又虚张声势,追杀一阵,众僧逃至半路,正值凤 凰山退下的僧徒也到,知各路都败,大家会在一起,个个垂头丧 气地回鸡鸣山去。璧官见红心已死,众僧已退,他一心记挂阿 鸯,正欲向前追去。忽见兴安走来报告道:
  “大爷,我家小姐已被一个黑脸强徒抢去了,刘姑爷已向东 追去,请大爷也快快赶上去吧!”
  璧官一听,知道贼子众多,各处摆布,因忙吩咐众庄丁好生  看守庄上,自己连加一鞭,往六塔寺追寻阿鸯和蕊珠去。哪知马 正行到山坡前,突然见东面横路里蹄声嘚嘚,有一马飞奔而来。 璧官见那马时,只见全身雪白,四腿起着红点,好像朵朵桃花。 璧官性本喜马,见此名驹,正是桃花雪里红。心中正在惊喜,忽  听来骑娇声喊着白大哥,璧官连忙收住缰绳,仔细向那马上望  去。只见马上驮着两个美人,一个正是三妹蕊珠,一个却好生面  善,一时记不起来了。这时,来骑已到面前,璧官猛可想起了, 这位美人正是李如渊的夫人薛月镕。月 此时年虽四十相近,但  花容月貌,仍不减当年风韵,远望去犹盈盈如二十许人。璧官于  两年前,在峨眉山麓曾和他夫妇俩聚首三日,现在异地重逢,心  中自是非常欣慰,因便忙招呼了。月溶笑道:
  “白贤弟好记性,倒还认识我吗?”
   璧官笑道:
  “怎的不认识呢?”
  蕊珠问璧官疾驰马匹到哪里去,璧官道:
  “俺正来找三妹呢!”
  说着,一面便殷勤招待入庄,延至中堂。彼此重新见礼,庄 丁献上香茗。璧官把手一拱问道:
  “李夫人从哪里来?不知何以得与三妹相遇?”
  月镕道:
  “我因罗家璇珠妹妹约我于月初共到成都相会,道经狮子山, 至半途,忽然撞着一个黑脸大汉,控马前来。我见他背上负一女 子,用帕儿裹扎她的双目,那女子又哀哀地啼哭,知系绿林中 人,不是善类,因便用芙蓉剑指着他,叫他快把那女子留下。那 黑脸大汉说这个女子是他的妹妹,因与夫家婆婆不合,故而啼 哭。我听了便即哈哈笑道,好一个瞒天大谎,你想瞒过我吗?既 然是你的妹子,那两眼上包着帕儿,不是要闷死她吗?他给我这 样一问,便没有话说,一时恼羞成怒,他便拔着长剑来斗。我瞧 他来势凶猛,一面也把剑来相挡。谁知不到两个回合,他的剑早 给我芙蓉剑削成数段,我便趁势把他背着的女子抱过来,仔细一 问,方知是白贤弟的义妹,故而把令义妹亲身送下。”
  蕊珠听到这里,又哭向璧官道:
  “妹子若没有这位李夫人相救,恐怕今生就没有再见面的一 天了。”
  璧官听了,一面抱拳向月溶再三道谢相救盛情,一面又问蕊 珠那强徒的面目。蕊珠道:
   “大哥,你道这可恶的强盗是哪个?就是上次的缪黑儿呀!”
  璧官哦了一声,方欲再问,只见门外又走进凤孙、小鸳,并 有两个不相识的少年。月镕一见,连忙把身子站起,向那少年握 手,口中又笑着叫道:
  “毕贤弟,怎么会在这里相晤呀?真是比约着的还好了。”
  鹤年也忙笑道:
  “薛姑姑何日到此?罗家姑姑有没同来?”
  这时,凤孙又把大家彼此介绍明白,璧官大喜, 一面吩咐摆  席,一面又问凤孙、小鸳可有瞧见大妹妹阿鸯和江僧两人追赶。 小鸳道:
  “我和凤哥埋伏在凤凰山脚下,后来和一个跛足头陀、 一个 带发女尼互相大战起来。不料那女尼引着凤哥向丛林中追去,凤 哥不知丛林面前乃是一道溪水,因此失足跌下,等到凤哥跃起, 谁知竟中了她的暗算,把凤哥用网缚住绷紧。等我前去相夺,却 已被她吊在树上。这时,他们两个又很得意向我夹攻。我因心里  记挂凤哥,手中一松,又中了他们两腿,却把我手中双剑踢落地 上。正在危急万分,幸有毕大哥到来,把小妹救起,而且同时凤 哥亦已脱网。毕大哥真是我们的再生恩人了。”
  璧官听了,又连连向鹤年代妹子道谢相救之恩,鹤年谦虚一 番。凤孙又忙问阿鸯究竟怎么一回事。璧官因把阿鸯的马足被  斩,落荒奔逃,江僧追赶,自己又被红心包围,不能一同赶上。 后来杀退众僧,又听三妹被劫,正欲前往追寻二人,幸喜李夫人  已把三妹救来,强徒原来就是缪黑儿的话告诉一遍。鹤年听了, 忙又向璧官、凤孙道:
   “令妹此刻还不回来,我想非得小弟前去走一遭不可,否则 令妹恐怕便有危险呢!”
  鹤年说罢,便欲向外寻去。凤孙、小鸳、璧官见他这样侠 义,心中佩服,璧官一面叫道:
  “毕大哥远道而来,岂敢再劳大驾?俺想还是俺们兄妹两人 去吧!”
  凤孙道:
  “哪里话?白贤弟还是招待远客,俺和二妹两人去好了。”
  月一见他们都这样地争着要去,恐怕反而误事。因便对大 家说道:
  “这是救人性命的事,请大家不要客气,我瞧还是小鸳妹引 道,毕贤弟和我三个人前往救阿鸯妹回来。这里凤弟、璧弟两人 保守贵庄,万一再有人来,请你们两位完全负责任。”
  思明在旁道:
  “薛姑姑的话真爽快极了,请大家就照此办吧!”
  一时众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再说月溶、鹤年、小鸳三人,各带宝剑上马,由四个庄丁执 着火把, 一路向鸡鸣山进发。此时五更向尽,天已微明,远近村 庄,但闻断断续续的鸡鸣声音从晓风中吹到三人耳中。月 一 听 鸡啼声,知前面山脚是已有人家,因用目远远望去,但见矮矮篱 笆中,有一缕灯光透出,因便向小鸳问道:
  “这是个什么所在?”
  小鸳道:
  “这个去处,便是鸡鸣山的后山,地名叫方鲍陈,因山下住的人家并没有外姓,只方、鲍、陈三姓故也。”
  月溶把头一点,拍马从矮篱笆过去,但听里面有人说话和嬉 笑声隐约传出。这个时候,那茅屋中的灯火突然熄灭,说话声和 嬉笑声也竟顿时寂然。月熔知屋内说话的人一定已发觉外面有 人,故而停止, 一时心中颇疑,遂轻轻跳下马来。鹤年、小鸳又 叫庄丁把火把灭去,并嘱他们把三匹马拴在树上。鹤年乃纵身到 茅屋的隔壁人家屋上。只见那家人家却很是勤俭,这时,老清早 屋中已坐着一个年纪五十余岁、面目黧黑的乡人,门外又坐着一 个五十不到的妇人。鹤年一瞧这两人好生面熟,但一时想不起 来,只听那个老汉对那妇人说道:
  “昨晚这个贼秃又到方寡妇家喝酒作乐, 一直到此刻方才没 有声息,真是吵得邻家都不能安静。”
  那时门外的妇人一面手织草履, 一面对老的说道:
  “你轻声些吧!不要给他们听了又生是非。我听昨夜四更不 到的时候,这贼秃好像什么地方又弄来一个女人,叫方寡妇再三 地劝她顺从。那个女子倒是个三贞九烈,不但不肯听从他,而且 还给她破口大骂一顿。”
  鹤年听了这两句话,心中早已明白,想用不到上鸡鸣山去 了。他便从那家的屋顶跳到方寡妇的屋上,只见月  、小鸳两人 也正贴耳在屋面听屋内的动静。鹤年一见,便向她们两人做个手  势,他便把身子跳到地上,走近窗旁,用剑尖破窗而入。不料窗  户开处,窗中先有一镖飞出。鹤年把身子倒退两步,把头一偏, 只听哧的一声,那镖早已给鹤年用嘴衔住。说时迟,那时快,窗  中嗖嗖地又是四镖射出。鹤年叫声来得好,把鹦鹉剑举起,只听当当的四声,那镖早已落地。那时小鸳、月溶都也跳下地上,小 鸳遂大声喝道:
  “贼秃,不要放冷镖,你敢出来和姑姑见个高低吗?”
  原来这个人家正是江僧的外室方寡妇家,江僧自白家庄把阿  鸯引到黑暗处,用“乌鸦晒翅”的法子把阿鸯的手中剑踢落在  地,又用腰间丝带把她缚住。他想把阿鸯送到后山方寡妇处去, 好叫方寡妇劝劝她,或者能够相从,岂非美事?不料被阿鸯大骂 一顿。此时江僧竟将她关入地道,意欲压服阿鸯。自己却和方寡  妇饮酒取乐,正在吻嘴吮舌的当儿,忽听外面有马蹄声音徘徊此  间,江僧知是白家庄有人来了,他急忙将灯火吹熄,叫方寡妇躲  藏起来,他便在房中静候。果见窗户开了,他便一连五镖飞出, 哪知都被鹤年打落。此时又忽听小鸳娇滴滴的骂声,江僧心想: 原来又是姑娘!他心中倒又快乐起来,以为又有一个好姑娘送上  门来,所以他便挺身而出,手持禅杖来捉小鸳。此时江僧飞身跃  出窗外,一杖当先。鹤年、月 隐在左右,江僧只管向前直取小  鸳,不料斜岔里突有双剑斫下。江僧左右一顾,见一个是半老徐  娘,一个是黄口孺子,哪里放在心上?舞动禅杖,进攻三人。谁  知月 的剑光到处,只听嚓的一响,剑和禅杖相碰,视禅杖竟被  削去一角。江僧方才觉得此剑厉害,他便把禅杖避过剑锋,声东 击西,向上挥下,竭力向两人抵抗。那小鸳的双剑又向江僧兜心  刺来,江僧虽然武艺高强,怎敌得过四把宝剑流水般上下飞舞、 左右交攻?于是他便将全身功夫运用出来,舞动禅杖,由一支花  变成二十四番,再由二十四番,化为四十八、九十六番,再回复  到混元一气。鹤年、月见他无懈可击,鹤年不觉大怒,遂卖个破绽,回身一剑,江僧知自己禅杖可以与平常的剑相拼,也有把 剑折断的可能,他只知月溶的剑厉害,却料不到鹤年也有此种利 剑,他便把一杖挡住。哪知鹤年的剑锋正削在禅杖的中心,只听 当的一声,那禅杖已挥作两段。不料断下的禅杖齐巧打在小鸳的 右足上,只听小鸳哎呀的一声,一个立足不稳,那身子却倒在地 上。月镕一见,连忙前来相救。江僧此时突见杖断,心中大吃一 惊,他便趁这个当儿跳出圈子,纵身上屋,飞步逃回六塔寺中去 了。欲知阿鸯怎样救出,小鸳是否有伤,且待下回再详。
  
  第十四回 裙儿飘扬淫妇显丑 宝剑出匣地道生光
  
  鹤年一见江僧纵身上屋逃去,他也正欲跟着跃登屋顶,突见 隔壁屋中的那个老人飞步奔出来,急向鹤年一把抱住,口中又连 连地喊着道:
  “鹤年,鹤年,我的好甥儿,我道你是已落水死了,哪里晓 得却在这里?你真害得我好找,累得我好苦呀!”
  那老人说罢,眼泪便断断续续地滴得鹤年一身。鹤年冷不防 被他抱住,心里倒吓了一跳,这时又听他叫自己为甥儿,因忙向 他仔细一瞧,忽然想起六年前翻身落水,走到张仙洞吃仙果得宝 剑的一番事来,现在这个老人大概就是自己的舅公尤兴了。但他 本住在河南杞县地方,现在又怎么会住在这里呢?因此,鹤年也 忙对那老人叫道:
  “你这位老人家到底是不是俺的舅公尤兴呀?”
  尤兴一听鹤年尚认识自己,心中不觉大喜,便叫道:
  “我的好甥儿,你究竟这几年在什么地方呀?”
   鹤年见果是自己舅公,心里也自喜欢,连忙跪在地上拜了四 拜,道:
  “啊!你真是我的舅公?”
  尤兴连忙扶起, 一面告诉他道:
  “甥儿呀!你真不知这江僧的厉害哩!一个月里死在他禅杖 下的正不知要多多少少人呢!方才你们杖剑相击,我在门外已瞧 了许多时候。此刻他虽然逃去,他山上寺里尚有许多机关埋伏, 我甥是万万不可轻往的。”
  鹤年听他说得这样详细,因又把阿鸯的事向他问了一遍。尤 兴把嘴向隔壁窗里一努,鹤年便即会意。尤兴又问他现在怎么有 这般大的本领了。鹤年道:
  “此事说来话长,待甥儿干了正经,再详细地告诉舅公吧!”
  说着,方欲移步入内,见小鸳犹是手握金莲,紧蹙双眉,好 像非常痛苦,却又十分羞涩模样。月溶问她怎样,小鸳低头不 语。月镕知她疼痛,因把她扶到窗口石凳子上坐下,给她轻轻地 抚摩着。小鸳乃假作无事道:
  “不要紧,不要紧,我且在这儿坐一会儿好了。”
  鹤年不好意思说什么,他便自管走进屋内去寻方寡妇,只见 房中杯盘狼藉,残肴犹存,却只不见有方寡妇。原来,屋后有小 门一扇,直通后山。鹤年便到半山各处找寻,忽见蔓草堆里,有 绿绸裙角一方,随风飘拂。鹤年心中暗喜,遂蹑足前往,轻轻把 裙角一拉。谁知鹤年力大,虽然是万分放松轻,但在常人要算猛 力地一扯了。这时,那裙角竟跟着鹤年的手扯掉了大半幅,只听 一阵哎哟哎哟妖声怪气的叫声。鹤年知道这人一定是江僧的 妇无疑了,便愈加要把她拖出来,问明阿鸯的下落。那时,这妇人 的裙子既被鹤年扯去了大半幅,那裙里忽然露出雪白粉嫩的两条 小腿膀来,腿下却一双半中大的莲船,也没穿鞋袜。鹤年便用力 把她拉出蔓草外面,却见那妇人长着一副瘦削的瓜子脸,满脸又 涂着红脂白粉, 一见鹤年,便口喊大爷饶命。这时,鹤年见那妇 人站着,把身儿向左偏着,仔细向她下面瞧去,只见她的破裙里 面却又露着白白的大腿、胖胖的臀尖。鹤年心中很觉奇怪,想了 一会儿,方才明白,原来这个妇人却是不曾穿着裤子。鹤年一面 呸了一声,一面把剑尖指着妇人,大声怒叱道:
  “好个不要脸的婆娘!你快把方才和尚抢来的姑娘藏在哪里? 好好地从实说出。如说半句谎话,俺便把你结果性命。”
  方寡妇一听,知道这事实在难以隐瞒, 一面跪在地上求饶, 一面只好战战兢兢地招道:
  “大爷息怒,待小妇人说给你听是了。”
  这里鹤年叫她从实招出。
  且说那边月 正在把小鸳的三寸罗袜脱去,细瞧她右足的伤 痕。谁知小鸳这双金莲实在裹得太以细小,现在冷不防地遭这半 段禅杖重重地打下,那足尖的大趾竟给它打断,罗袜上沾染着一 片模糊的血渍, 一时竟不能着地行走。幸月  身上带有接骨药 粉,月 便将它搽抹敷上, 一面又重新叫她宽宽地裹好。可是小 小的弓鞋,再也穿不进去了,只好把弓鞋交与小鸳,拴在怀里, 一面向她道:
  “妹妹,我看你先行回庄去吧!这里的事且由我和鹤年办去 好了。”
   小鸳听她这样说,也只得如此了, 一面忙又向她道谢。月溶 因扶她上马, 一面吩咐四个庄丁好生陪伴小姐回庄。庄丁答应, 便保护着小鸳回白家庄去。
  月  见小鸳去远,她便也寻到后山来, 一见方寡妇露着半身 白肉立在鹤年的面前,月 倒代她害羞得脸微红,便见她一些也 不怕难为情呢!鹤年见了月溶,喊姑姑道:
  “你快来问这不要脸的东西,把鸯姊到底藏在哪里?”一面又 问小鸳。
  月溶道:
  “她已先回庄了。”
  说着,便问方寡妇快快招出,否则一剑两段,休想活命。方 寡妇道:
  “你家姑娘是给我们大师藏到后山脚下的地道中去了。这个  地道,本来是直通六塔寺的方丈室,因为上年来了一个贩卖刀剑  的山西客人,他身边带了五把宝剑、两口宝刀,又有雪白的花 银。不晓得怎样地一来,触怒了大师,大师便将他幽禁在地道  里。不料只过两夜,那个山西客人竟饿死在地道里了,大师着人  把他的身子用火焚化了。谁知从此以后,地道里便有神鬼出现, 黑夜里更不要说了,就是白天里,也觉得阴风惨惨,冷气森森, 好像鬼哭狼嚎的一般。地洞里面有时竟显出一片红光,有时又有  数点青磷,更觉可怕。因此大师到我家来,便不再走地道了。现  在隔了许久时候,恐怕里面还有许多毒蛇、蜈蚣哩!”
  鹤年听到这里,便又大声喝住道:
  “住了!你快领咱们到地道里去,否则,哼!”
   说到这里,把剑向她胸口要刺模样。唬得方寡妇叩头不已, 连 说 :
  “大爷,我告诉你知道是了,从这里山脚数去,第五株大松 树底下便是入地道的门口。”
  鹤年听罢,便一把将方寡妇拉住,她叫亲自陪去。方寡妇没 法,只好在前引道。月 从站着地方数起, 一株松树,两株松 树……直到第五株松树底下,果见有白石一方。方寡妇走到白石 上面,轻轻地把它一踏,只见那石便向左移开,露出一个洞来, 只容一人出入,望下去黑暗得不见一物。鹤年向月 道:
  “姑姑,你且看住她,容俺进去一探吧!”
  月  忙阻止道:
  “毕弟且慢,你不必进去,你先在外面喊甘阿鸯的名字 好了。”
  鹤年一听这话不错,他便俯下身去,朝着地道大喊:甘阿 鸯!甘阿鸯!不料喊了半天,却不见有人答应,而且里面果然阴 风惨惨,冷气逼人。鹤年不觉毛骨悚然,便回过头来,向月 怔 着。月 见喊不应阿鸯,以为一定方寡妇说谎,欲暗害他们,因 也不禁大怒,圆睁凤目,对她怒叱道:
  “好大胆的贱妇!你敢欺姑姑吗?你说人在里面,怎么竟一 些也没有声息呢?你如果还不再实说,看咱也要杀你了。”
  月 说罢,提着剑向她一晃,直吓得方寡妇两腿战栗得好像 弹琵琶般地抖起来,脸急得白纸一样,哭着道:
  “小人哪敢欺骗奶奶?这…… ·这…… ·是我亲眼瞧大师关在里 面的。怎么会没有了呢?想来给她逃走了,不然我又哪里晓得 哩 ? ”
  说罢,她便扑的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月听了这话, 倒也吃惊不小,心想不要真被毒蛇吞了吗?这时,鹤年已放胆步  入地道里去,只见里面一片漆黑,一阵阵的秽气触鼻,险些让他  呕了起来。鹤年即把怀中取出避毒药放在鼻中,按步慢慢地摸索  过去,口里又大喊阿鸯姊姊!约走了百步路程,里面更加阴森可  怕,如乎有鬼神号泣声音。鹤年心想:这地道究竟有多长?里面  不知果有毒蛇、蜈蚣吗?而且又这样黑暗,不要俺果中了贱人的  计吗?想到此,也不敢再前进了。正在这时,忽听哧的一声,地  道中竟隐隐地亮了起来。鹤年低头一瞧,原来自己的鹦鹉剑已出 匣五寸许了。鹤年一见,不觉大喜,连忙拔剑在手,放胆前进, 约走了二三里的路程,突然有光透入。鹤年把剑锋向上划开,仿  佛是个初开的洞,下面有块大石,石上隐隐似有红光射出。鹤年  颇觉奇怪,走近一瞧,却并无一物。他便跳上大石,向洞口跃出 洞外,只见外面却是鸡鸣山的中段。他深深地换了一口新鲜空  气,便觉精神爽快得多,回头再行细察这个泥土洞,分明还是新  掘开的。鹤年自己哦了一声,心中便有一半明白,这一定是阿鸯  姊从这里逃出的痕迹了。鹤年想着,心中略安,他也不再回进洞  里,向外面兜了转去,仍回到月 立着的山脚下。只见月溶仍在  逼着方寡妇,叫她说出真情,方寡妇只是哀求。鹤年忙叫声姑  姑,月 回头,突见他从后面过来,心里惊奇了不得,忙问怎 样。鹤年把下去情形告诉一遍,月方始安心。鹤年道:
  “这个淫妇,真不要脸!俺给她留些警诫。杀了也是污俺宝 剑的。”
   说着,便一脚把方寡妇踢倒,那裙子一掀,便露出整个光圆 白嫩的屁股来。鹤年挥起一剑,竟把她的臀上两片高高的白肉削 了下来。方寡妇大叫痛呀一声,便就没有声息了。鹤年还斥道:
  “问你下遭还敢不穿裤子、尽爱风流吗?”
  月  见方寡妇的屁股已被削得血红体平,真是又痛快又滑 稽,直把她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 一面回过身来,不好意思瞧 看,一面又向鹤年道:
  “这样看来,那阿鸯是已逃走了。”
  正在说时,突见方才陪小鸳回去的四个庄丁又急匆匆地奔 来,口中大喊道:
  “薛太太,毕大爷,我家大爷说鸯小姐已经安然回来了,请 你们两位也快快地回去用饭吧!”
  月溶、鹤年听了,心中很是欢喜, 一面答应着, 一面便走了 过来。这时,忽见尤兴也匆匆过来,向鹤年道:
  “我的甥儿,我在家中已烧好鸡子和小米粥,请你和这位奶 奶大家先去用些吧!”
  月溶欲待不去,只碍尤兴这样地殷勤招待,不好意思回绝, 因叫庄丁把两人坐骑拴在门口,吩咐他们先自回去,我们随后便  来。月 和鹤年到了尤兴屋内,陈大嫂望着鹤年道:
  “这孩子就是鹤年,啊呀!长得这么大了。”
  鹤年一见,知道就是抚养自己成人的舅婆,因忙上前请安问 好。陈大嫂拉了他手细细地问了一大套。鹤年恐怕白家庄人等得 心焦,又恐这里不便,因向尤兴道:
  “这里耳目众多,恐怕连累舅公,我看还是改天再来瞧你,或者你老人家到白家庄来瞧我,舅公的鸡子只好心领了。”
  尤兴一听这话,颇觉有理,因也不敢再留,月溶、鹤年便即 上马回庄。
  此时,天已大明,农人都已背了犁锄,出庄工作。月、鹤 年骑在马上,正笑谈江僧禅杖的没用,只见前面也有一马一骡缓 缓地行来。月 眼尖,瞧了便向鹤年说道:
  “毕弟,你瞧前面的马上骑着的男子,真好像是尚秋帆妹夫 呀!还有一个女孩儿,大概是他女儿尚小珠了。”
  鹤年听了,仔细望去,连道:
  “不错,不错,姑姑的眼力真好。你瞧那骑在骡上的女子, 不是肩上还有只鹦鹉吗?那她一定是璇珠姑姑了。”
  月给他一说,便即拍马上前,口中还连喊璇珠妹妹。那来 骑见前面有人叫她,便即停骑不前。月 马到,那人早已跳下马 来,一面口喊姊姊, 一面大家紧紧把手握住,两人便各诉别后情 形。这时,秋帆和他女儿小珠也正和鹤年握手细说。鹤年道:
  “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我们大家且到白家庄再说吧!”
  一时各人便又上马前进。只见前面一带绿竹,东西两湾流 水,璧官却立在庄前,指挥庄丁扛抬尸体到后山万人坑中去埋 葬,一面把地上血渍打扫清洁。正在忙碌不堪,突见鹤年、月溶 又和一位中年的太太、 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又有一个十四五岁 的姑娘,笑盈盈地并骑走来,璧官连忙上前相迎,又吩咐庄丁, 把各人牲口牵到后面去喂料。鹤年首先问道:
  “白大哥,甘阿鸯姊姊可曾真的回来了吗?”
  璧官道:
   “回来了,有劳两位,小弟实在很是感激,大家快里面 坐吧!”
  只见里面阿鸯、小鸳果都在着。 一时白家庄上又热闹非凡, 彼此统统介绍明白。阿鸯又深深向月 、鹤年道谢。要知阿鸯究 竟如何脱险,只好待下回里再说了。
  
  第十五回 暗里有误小珠认蕊珠 美中不足鸳剑无鸯剑
  
  这时,白家庄上真可称为群英大会了,只见草堂上东西摆着 东西席。东席坐的是尚秋帆第一,甘凤孙第二,毕鹤年第三,张 思明第四,白璧官末座。西席坐的是李夫人月溶第一,尚夫人璇 珠第二,甘阿鸯第三,尚小珠第四,王蕊珠第五,白小鸳末座相 陪。璧官执壶在手,向众侠敬酒一杯,猛可想起刘戆,他为什么 还不回来。因便喊庄丁问道:
  “刘大爷怎么到此刻还不曾回来?你们方才从鸡鸣山回来, 可有听见什么消息?”
  庄丁道:
  “刘爷自捉了一个向后院放火的和尚,他缚紧了后,交给小 的,关在后院里,不知大爷此刻可要提来发落?刘爷自己他是去 追蕊珠小姐的。”
  璧官听了,向凤孙望着道:
  “这可好了,三妹已回来,他不知追到哪里去了呢?”
   凤孙道:
  “叫庄丁们左右附近去找找吧!”
  璧官因吩咐两个庄丁向鸡鸣山、月儿溪分头找刘爷去。又叫 两个庄丁把那放火的和尚拿上来。庄丁答应下去,没有一会儿, 见两个庄丁拥上一个斜目歪嘴、头有刀疤的和尚推到前面来。众 人见他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都忍不住失笑。璧官便向他 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六塔寺出家有几年了?”
  大千道:
  “咱的名字叫大千,在寺里剃度不到三年。”
  璧官道:
  “你们寺里装有多少机关密室?曾经谋杀几个人?藏有多少 女子?”
  大千道:
  “这些小僧都不曾知道,小僧在寺中只管打扫佛地,别的一 概不知。”
  璧官冷笑一声,大怒道:
  “你们当家的凶恶淫毒,还有哪个不知?快给掌嘴二十。”
  庄丁一听,便狠命向大千脸上乱打。大千哀求道:
  “当家作恶,小僧真的不知,还求大爷饶命!”
  璧官因为今天众僧已死了不少,不忍杀戮太多,因大喝一 声道:
  “本当把你一刀杀死,现在姑留汝命,把你这两耳削去,叫 你且到佛前去忏悔。以后汝若不改前非,汝命恐怕早晚难逃俺的手中。”
  璧官一声命下,庄丁早已拔出刺刀,将大千两耳嗖嗖的两 响,血淋淋地割了下来。 一面将大千拉转身子,飞起一腿, 说 声 :
  “去吧!”
  大千向前一冲,险些一跤跌下,庄丁又把他捆缚解脱,大千 便早已抱头鼠窜地逃出庄门去了。那时,西边席上的小鸳、阿 鸯、小珠见璧官这样发落,心中很是赞成,而且又觉有趣。三人  究竟还带孩儿气,当庄丁把大千两耳割下时,她们都一阵拍手, 还哧哧地笑了起来。只有尚秋帆心中不以为然,深恐不足示惩, 徒招冤仇,不如一刀干净,但现既已放去,也就不说什么了。
  此时大家个个心中欢喜,举杯照饮。但是蕊珠心中甚不自 然,她一心想着刘戆,为了自己拼命追去,不知会不会遭意外, 所以她只凝眸出神。月 见小鸳谈笑如常,因又问她足伤怎样  了,叫她应该忌酒半月。小鸳听了,也醒悟过来,忙把头一点, 便就停杯不喝, 一 面道:
  “自搽了姑姑伤药,疼痛已好了许多。”
  说着,又向众人笑道:
  “对不起得很,那么咱不奉陪了,各位多喝 一杯!”
  璇珠道 :
  “白妹妹,你不要客气。”遂又问怎样受伤。
  小鸳告诉了 一 遍,因见蕊珠和小珠都呆呆坐着,便忙笑道:
  “尚小姐,你不要做客了,怎么三妹也不喝酒呢?”
  说时,又瞧着她们两人。只见小珠的容貌和举动却竟和蕊珠一式无二,小鸳瞧得呆了,便大声向阿鸯叫道:
  “大姊姊,你瞧尚家小姐的容貌,和我们三妹真好像是一个 人呢!”
  众人给她这样一说,便都把目光移到尚小珠和王蕊珠的身上 去。两人原是坐在一排,个子又是一样高低,只见一个是淡扫蛾 眉,一个是月上初三, 一个是秋波活活, 一个是秋水盈盈,两两 比较,真好像是一对姊妹花,大家都称奇不已。小珠和蕊珠望了 一眼,也各哧哧地笑了。两人便亲亲密密地谈起来了。此时璇珠 却又想起昨夜路中的事来,因对月溶笑道:
  “姊姊,我说给你听一桩笑话吧!”
  璇珠还未曾开言,却又先拍手拍足地笑起来。众人见她这样 好笑,因忙问道:
  “你快说呀!你自己尽笑,我们却仍一些不知道呢!”
  璇珠因道:
  “昨夜四更天气,咱们愚夫妇和小女正路过石家堡地面,不 料横路里突然蹿出一个红脸大汉, 一见小女,他便猛可地一把抱 去,口中还连连喊着'珠妹,你不要吓,俺是来救你的’。他说 了这话,便向前疾奔而去。那时,我瞧这个人的情形,颇很如渊 兄的高足祁小八模样,我便拍骡上前,大喊:‘小八,你怎么啦? 把我的女儿抢了去!’秋帆见他不问情由,抢了就跑,当然不是 好人,因也拍马追赶。大约赶有二三里路程,只见他逃入一户人 家,把小女放下,回身出来又向咱们大骂‘狗强盗,你把俺的珠 妹抢去,还敢追上门来吗?不要走,来来来,吃俺的一斧吧'! 说着,便把斧向秋帆顶门劈下。秋帆一见,连忙把剑挡住, 一面也怒叱道:‘你这厮好生无礼,怎么我的女儿,强说是你的妹子  呢?'这时,小珠也从那家出来,握了拳头,就向那大汉背后擂  鼓般地敲着。那大汉回头见小珠也打他,他便放声大哭起来道: ‘我不要做人了,怎么珠妹也打起我来了?难道你一夜工夫就不  认识你大哥了吗?’那时,我和秋帆听他的话,竟好似个疯子。 暗想:这个人一定是神经受着了什么刺激,要和他讲理,是讲不  明白的,因此我们也不难为他,便各自上马走了。谁知不到数  步,他却又赶了上来,定要夺我的小珠去。小珠本来早要动手  了,因为当初他叫着小珠名字,小珠还以为或许是相识的,所以  还留一些情,现在见他强要把自己抱去,你想叫她羞不羞呢?她  恼起来,就要给他三支袖箭,我连忙阻住不要伤人性命,待为娘 给他些教训是了。因便跳下骡来,狠狠地将他打了一顿,他方才  倒在路上不敢再追了。诸位你想,这个事不是大大笑话吗?”
  璇珠说到此,小鸳、阿鸯咦咦了两声,正要问时,忽见庄门 开处,两个庄丁扶着刘戆一拐一拐走进来。刘戆高声大嚷,咆哮 如雷地喊道:
  “凤师,白大哥,小弟被强盗打坏了,请凤师、白大哥快快 报仇去!”
  这时,东席的璧官和凤孙听了璇珠的话,也早已明白璇珠打 的一定便是刘戆,今又见刘戆负伤回来,愈加无疑了。小鸳和阿 鸯这时再也忍不住了, 一面向璇珠笑道:
  “被你打的人回来了。”
  一面又向刘戆大叫道:
  “刘大哥,你的蕊珠妹妹昨晚已由李太太给你救回来了。”
   说着,便指着小珠道:
  “你瞧瞧这不是个珠妹吗?你还得向这位太太谢谢呢!”
  刘戆听了,便忙向小珠瞧去,果然是珠妹回来了,但忽又瞧  到隔壁一排上的蕊珠,他不禁呆了起来。两人面目固然相同,皮  肤也分不出黑白,他奇而又奇,不禁咦咦起来。 一面又抬头瞧到  上首坐着的那个妇人,正是昨夜打他的强盗婆, 一时他真弄得莫  名其妙。璇珠、秋帆、小珠三人一见刘戆进来,心中也正疑惑不  定。秋帆因忙向璧官问明,方知这位刘戆是救王蕊珠小姐来的。 璇珠、小珠也正欲问小鸳、阿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听凤孙站  起来笑着道:
  “诸位,不要疑惑了,这事原是因小珠妹妹的面貌和蕊珠妹 妹的面貌太像了,所以刘贤弟便将她错认了。”
  遂把缪黑儿劫蕊珠的话详细告诉一遍,大家方始完全明白。 凤孙一面又向刘戆道:
  “这位是李夫人,便是救三妹的。这位尚夫人和李夫人都是 姊妹,这一位便是尚大哥秋帆,那位便是尚小姐小珠,就是你错 认了的。”
  这句话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凤孙又道:
  “这里两位, 一个是大侠士毕鹤年, 一个是大义士张思明, 不是老前辈,便是小英雄,你快快来向众人见个礼吧!”
  刘戆一面向众人见礼, 一面便去坐在璧官的旁边。这时,璇 珠便向刘戆喊道:
  “刘贤弟,你昨儿夜里为什么不早些说明呢?你若说明白了, 咱们哪里还会误会呢?这真对不起你。不知可伤了没有?”
   刘戆听了这话,羞得脸像喷了血的猪头, 一面连说没有, 一  面不敢向璇珠、小珠两人望一眼,只有蕊珠的心里是更加地爱刘  戆了。秋帆恐刘戆受伤,忙把伤药拿出和在酒里,叫刘戆喝下, 刘戆感激十分。小鸳和阿鸯却只是抿了嘴哧哧地好笑呢!璇 珠道:
  “说起误会的事来,这句话整整有十六个年头了。那时,我  的大哥罗元住在盘马集客店里,齐巧这位薛姊姊也住在同寓。我  大哥因和我有多年不曾会面了,他误会月 姊姊道是妹子了。那  时,姊姊身边却还带着一千两银子呢。事情也是真正巧得很,刚  刚碰到双飞蝴蝶韩天兆,他却暗中跟着姊姊,有心要想偷劫这一  千两银子。姊姊隔房间,又住有一个武勋,那天我哥哥因不好意  思直接来瞧姊姊颈后的朱砂红记,所以晚上偷偷地进到姊姊房中 来。不料又被那个武勋瞧见,以为我哥哥也看中这一千两银子  了,因此武勋便和哥哥打起来。这一来倒惊醒了姊姊,瞧武勋和  我哥哥上屋,也就跟着追上屋去,因此房中无人,倒便宜了天兆  拿了银子就逃。等到姊姊、武勋回来,白银已经不见。姊姊道是  我哥哥盗动,因此又追上去,追到韩家庄。那哥哥却被天兆三兄 弟吊在庄上, 一见姊姊,便即呼救。姊姊给他救下,问了明白, 方知哥哥是要认妹妹来到姊姊房中的,此刻却为了姊姊一千两银
  子向韩天兆来索还呢!可是姊姊已上了天兆的大当了,后来若不 是如渊兄跟在后面相救,险些闯成乱子。你想,误会的事真危 险呢!”
  月  见她原原本本地说了一大套,因笑道:
  “妹子,你真个好记性,这个误会不也是因着我们两人面貌相同而起的吗?现在妹子依然白白胖胖,我是老得多了。”
  那时,大家便向两人面上细细地瞧了一会儿,果然也觉得很 像,一时众人又想起刘戆无故遭打,大家忍不住又暗暗好笑起 来。鹤年因又问凤孙、璧官,阿鸯到底怎样脱险,能否请她说给 俺们听听?阿鸯听了,便忙站起身来,向鹤年道谢:
  “多承鹤年兄弟亲入地道,冒险救我,实在感激得很。咱因 马足被斩,那马便落荒而走。不料江僧紧紧赶来,那时旷野黑 暗,咱因误中奸计,身子被他缚住。他将我先送到后山方寡妇 家,叫方寡妇再三劝我。经我大骂一顿,他便把我关入地道。初 进去的时候,只觉秽气触鼻,阴寒难当。后来我见前面有一点点 磷光发现,把地道中一切略为可以瞧见,我便把身子滚到那边有 磷光处去。谁知在地下触着竟是一把刀,那时我心中便非常欢 喜,慢慢把身子转了过侧,把嘴伏在地上,将刀衔在口中,横在 壁上和地下的中间,一面把身子移过去,将绑我的丝带擦到刀口 上去。谁知轻轻一擦,丝带便断了一根。我就用力一撑,那丝带 早就统统脱了下来。咱既已去了绑带,便握刀在手,想挖了洞逃 出。正在此时,忽见前面一片红光,并有一声响亮。我心里奇 怪,便急走上前去,见是一块大石,石上放着一柄宝剑,剑已出 匣一半。我知这剑非比平常,连忙拿起把剑拔出剑匣,便觉又有 一道寒光射出,隐隐似乎瞧出剑上尚有七颗星点,我因用剑向石 壁上划去。不料那宝剑锋利无比,剑锋一着石壁,好像着了纸张 上一般,泥土便纷纷落下,一时足有三四尺厚的石壁便顿时开出 一个大洞。我便带了一刀一剑立刻跃出洞外。此时,外面天尚未 大明,路无行人,咱就急急回到庄上,适值二妹妹也回来了。现
   在我把这个剑拿给大家瞧瞧吧!”
  阿鸯说着,便即回身到房里去。鹤年听了,方才恍然自己在 地道中瞧到大石上有一片红光,原来就是久摆宝剑的所在,可见 这宝剑的稀世了。这时,阿鸯已把一刀一剑取来,秋帆、鹤年连 忙站起,把阿鸯手中一刀一剑接来。鹤年先把宝剑拔出一瞧,口 中便连连喊道:
  “好剑!好剑!”
  鹤年瞧了一会儿,忽对秋帆说道:
  “这剑莫非就是鸳鸯宝剑吗?咱当初得着鹦鹉剑的时候,曾 闻我师飞云子玄济道人说道:‘你这个鹦鹉剑是汉张留侯的遗物。 还有两把鸳鸯剑,剑身上有七颗宝星凸起的,名为鸳剑,是汉刘  邦斩蛇起义、杀白帝子的遗物。剑身上有七颗宝星凹进的名为鸯  剑,是楚项羽所得。项王曾把鸯剑赐予虞美人,楚汉纷争,即是  鸳鸯两剑火拼,后来项羽兵败垓下,虞姬拔剑起舞,遽尔自刎。 项羽既耻兵败,又痛美人身亡,汉兵追至乌江,项羽便又手持鸯  剑自刎。一代的英雄美人都殉在这把鸯剑的身上。现在你瞧这把  宝剑,果有七颗凸起的宝星,且又削铁如泥,想来定是鸳剑无  疑了。”
  众人给他说得这样详细,都来欣赏一会儿,觉得果然与寻常 的剑不同。大家便向阿鸯道贺,乐得阿鸯抿了嘴儿只管笑。月溶 听鹤年说后,她瞧了一会儿,也对鹤年说道:
  “你晓得这剑的来历到底是怎样的?且待我告诉你吧!这剑 果然是有两把,但鸯剑现在也已发现,只可惜没人有福收它。”
  众人听月溶说得这样认真,个个都信以为真。要知月 究竟说些什么,且待下回里再行交代吧。
  
  第十六回 施毒计火烧贫民窟 赠银两家移仙人镇
  
  且说众人都待月 说出鸳鸯剑的来历,月  却又哈哈地大 笑道:
  “这剑的来历,毕贤弟不是已经说得 一 些不错、明明白白 了吗?”
  鹤年怔着道:
  “那你怎么说还有更详细的来历呢?”
  月溶笑道:
  “但是只可惜你没有把它最近的来历说出呀!它最近的来历, 是由一个贩卖刀剑的山西客人带来的,你怎么忘记了呢?这个山 西客人手里共有五把宝剑、两把宝刀。现在鸯妹只拿来一把宝  剑,一把宝刀,还有四把宝剑剩在地道里面,内中必定尚有一把  鸯剑留着。你想,这不是真正可惜了吗?”
  鹤年听了这话,忽然想起方寡妇的话来, 一时竟也不觉哈哈 大笑起来。众人见他两人这样好笑,大家都摸不着头脑,眼睁睁地望着两人。璇珠笑道:
  “姊姊,你快告诉出来咱们听吧,人家闷在葫芦里,可要透 不过气了呢!”
  月因把自己和鹤年两人去寻鸯妹,逼问方寡妇说出关在何 处。方寡妇指说地道里,并又告诉山西客人贩剑的,也死在地道 的话,和方寡妇不穿裤子,给毕贤弟削去屁股的事重新又向众人 说了一遍。大家听了,不觉都个个哄堂大笑。小鸳更是笑得直不 起腰来,口中还听她说道:
  “一个大千割耳朵, 一个方寡妇割屁股,你们的办法真可谓 不约而同、无独有偶了。”
  璧官、凤孙、鹤年听着小鸳的话,不禁又扑哧地笑出来。秋 帆见这辈年轻的小儿女都这样的天真有趣,回想自己青春时代, 也不觉拈着短须微微地笑了,因也高兴道:
  “鸯小妹既得了如此好剑,应该要舞一回剑,让大家观赏观 赏的。”
  大家听了,齐笑道:
  “到底大哥想得是,咱们要好好瞻仰呢!”
  阿鸯笑着不肯,说剑术不佳,不敢献丑。众人不依,阿鸯拗 不过,只得握了鸳剑在厅前舞起来。剑好技佳,舞得雪花点点, 寒光滚滚,到了后来,竟不见人影。众人不禁齐声喝彩,彩声未  完,阿鸯早已收剑站住,向众人含笑点头道:
  “舞得不好,诸位请别见笑。”
  大家连说客气。刘戆见红烧猪头、油沸鸡子都端了上来,因 又大声叫道:
   “众位不要辜负这样好酒好菜呀!”
  大家听了,便都仍旧入席欢饮。众人说说谈谈,不觉日已西 斜,各人乃始散席。小鸳招待月溶、璇珠、小珠等到西厢房盥洗 去,这里璧官、凤孙陪着秋帆、鹤年、思明等在草堂上闲谈。
  且说蕊珠洗漱完毕,坐在一旁,心里暗想:昨夜虽不曾真的 给缪黑儿劫去,但我那刘大哥无故地又被人打了一顿,这不是明 明完全为了我吗?可怜大哥这样爱我,这叫我心中是多么地抱歉 啊!我想二姊姊说的白家庄今后有些靠不住,不料竟会这样快地 就应着了。为今之计,我想不如照二姊的意思,我先准定暂时避 到月儿溪去,也可葬了我的父母,那不是完了我一桩心事吗?此 后我也得跟着两位姊姊习些武艺,预备防身之用,也不致再遭人 暗算了。她打定了这个主意,预备有空闲之时,和刘大哥去商量 一下,想他总不至于会不赞成吧!正在这时,忽见鹤年站在门 口,向里面道:
  “各位姑娘、姊姊,咱们再见了。”
  大家听了,都走出房来。月 问他何往,鹤年道:
  “咱和思明弟先去看我舅公尤兴去,因为他老人家是很盼望 我呢!”
  小鸳、阿鸯都道:
  “鹤兄弟晚上仍回庄来吧!”
  璧官道:
  “我早说过,留他在此,大家再盘桓几天,他却不答应呢!” 鹤年拱手笑道:
  “小弟行踪无定,后会有期。请我兄勿作恋恋。”
   月溶道:
  “那么咱们一同走吧!”
  璧官、凤孙、小鸳、阿鸯都“呀”地道:
  “各位为什么都如此急急呢?”
  璇珠、秋帆道:
  “因咱们都有公事上成都去。”
  小鸳、阿鸯再三欲留住几天,说来说去,璇珠总算答应把小  珠留下,和三位姑娘做伴一月,他们定于下月再来瞧她,因此刻  尚有孟飞鸾、徐星凤预约在彼相候,诚恐误期,反而不美。小鸳  见留不住他们,也只得罢了,乃向里面取出许多野味,打作三大  包, 一包送与鹤年、思明, 一包送与璇珠夫妇, 一包送与月, 作为路上干粮。璧官已叫庄丁把各位的牲口牵出,月溶跨上桃花  雪里红,璇珠跨上青骡,那只鹦鹉却又早停在她的肩上了。秋  帆、鹤年、思明也各跳上坐骑,璧官、凤孙、小鸳、阿鸯、蕊  珠、小珠、刘戆等众英雄一直送到白家庄外的三岔路口,月  叫  众人不必再送,一面问鹤年,在尤家耽搁几天。鹤年道:
  “姑姑到成都,咱们随后就到。”
  说罢,便把马头向东,月 、璇珠、秋帆向西,大家一声珍 重,各自分别。阿鸯、小鸳等众人眼见他们加上一鞭,马儿四脚 腾空,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早已不见影子,阿鸯等因便回到 庄里来。璧官道:
  “想大家一夜未睡,都乏力了吧?你们且休息吧!”
  众人此时果然呵欠连连,因各回东西厢房休息去了。
  且说江僧逃回六塔寺,只见觉海、慧云都已先在,三人垂头丧气地正在说这个剑儿厉害,只见小沙弥来报道:
  “红心师兄伤势很重。”
  江僧叫快给伤药给他服下。 一会儿,又见大千抱头回来,大 哭道:
  “俺的两耳被割了,此仇不报,怎能消心中之恨?”
  江僧一见,果然觉得狼狈十分, 一面忙替他敷上伤药,心中 的怀恨也就愈深了。四人相商一会儿,觉海道:
  “这事非请俺的师尊下山不可,待俺明儿上华山岩石庵去。” 慧云道:
  “咱也正要上西安,大家就一道去吧!”
  觉海道:
  “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动身了,木大师且等咱们回来时再作 道理吧!”
  江僧一面道谢, 一面送出山门。
  再说鹤年、思明两人到了尤兴家里,鹤年便问舅公因何在 此。尤兴道:
  “俺因黄河水涨,田庐淹没,杞县适当其冲,俺和你舅婆若 不走得快,这时哪里还能和甥儿见面吗?”
  鹤年一听,因想起他和师父斩龙的时候,正是他老人家长途 奔波受罪的当儿,现在见他这样清苦,因向怀内取出五十两花 银,交与尤兴说道:
  “甥儿不能侍奉舅氏,自知不肖,这些区区,请老人家暂作 用度吧!”
  说着,又对思明道:
   “俺想明儿上道,请贤弟在这里和俺舅氏做伴一月,俺再来 找你怎样?”
  思明道:
  “大哥只管放心前去,小弟自理会得,这里风景很好,小弟 也不愁寂寞呢!”
  鹤年听了,很是欢喜。当夜思明、鹤年便住在尤兴家里,鹤  年又告诉尤兴、陈大嫂自己的下水遇师经过,尤兴知道甥儿现在 非比寻常,也就不便强留。因为隔壁便是方寡妇家,方寡妇杀猪  般地喊痛,直到天明,方才无声。你想思明、鹤年哪里还睡得着  吗?所以等他两人醒来,早已红日高照,陈大嫂已烧好一大锅稀  饭、十只鸡子。鹤年、思明两人吃得很是香甜。鹤年又把小鸳送  他的野味取出,大家吃了一些,剩下的就留在这儿。四人饭罢, 鹤年便即告辞,思明直送到门外而回。
  思明在院中玩看山势,雄峻险恶,广阔有四五十里,山中古 木参天,大可合抱。尤兴站在屋门口,见思明徘徊山下,似有恋 恋不舍,他便和思明说道:
  “小哥,你晓得这一座山,为什么叫它鸡鸣山吗?”
  思明道:
  “请老丈说给俺听听吧!”
  尤兴道:
  “因为这山占面积六十里,由峨眉山发脉到此,其形好像一 只金鸡,头东尾西,此地适居腹下。从前有一个堪舆家,曾对寺 中老僧道,此山风水极佳,只是寺院太少,所以不能兴旺。那老 僧问他是什么理由,他道,山名鸡鸣,全仗多建寺院,多敲木鱼,那木鱼早晚喔喔的声音,便是母鸡唤雏的声音,所以木鱼的 声音越多,那寺院里的和尚越是发达。母鸡是能生卵的,那和尚 的光头,正和鸡卵一式无二,母鸡生卵,寺院便产和尚,这是一 定的道理。所以这座鸡鸣山周围六十里,大小寺院倒有六七十 个,就是这个老和尚发下的宏愿,募化建筑的。现在这个老和尚 死已多年,寺院里出来的和尚虽然十分发达,但都不守清规的 多,所以鸡蛋虽然生了不少,只可惜给人家敲碎蛋壳的也很多。 你瞧昨天不是被白家庄上又打碎了三四十个鸡蛋吗?”
  思明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从此,思明便住在尤兴家 里,帮着尤兴打柴提水。无事的时候,思明便到山前山后去玩儿 一会儿,或自己练习几套拳法,倒也颇觉逍遥。
  匆匆过了数天,一夕,思明睡在床上,忽听后面草房里一阵 噼噼啪啪的声音,思明心中好生奇怪。这时,忽然又有一阵浓烟 卷进屋来,思明知系火烧,他急忙从床上坐起,果然一缕缕的火 舌已蹿进房中来了。这时,尤兴、陈大嫂在屋外又大叫道:
  “小哥!小哥!快起来呀!火烧了啊!”
  思明忙从床上跳起,从窗口跳出屋外。这时,尤兴和陈大嫂 都吓得身子抖个不了,尤兴还想进屋内去取物件,思明连忙一把 将他拖住,阻止他不可进去。因为此时风势甚紧,火头十分猖 狂,一时左邻右舍都统统逃出屋来。思明心想:方寡妇动弹不得 的身子恐怕今天是一定要给火烧死哩!因便移步往窗外看进她的 房中去。谁知她的室中遍地是油,被火光照得通明,看过去里面 竟是一物无有,空洞洞的一间空屋。思明心中方才恍然大悟,原 来这个火就是从她的家里故意引起的。那一定是鸡鸣山的江僧得知了鹤年和尤兴的关系,故意叫方寡妇先行将东西搬空,然后放  火焚之。这江僧的心真也狠毒极了,思明心中暗暗发恨。这时, 火势由东而西,把山脚一带人家,约有四五十间的房屋统统烧成  一片焦土。思明、尤兴、陈大嫂三人见众人扶老携幼、哭哭啼  啼,有的说衣箱拿不出,有的说银子烧尽的,凄悲的景象真是惨  不忍睹。这时,尤兴忽然猛可地也想着了鹤年给他的五十两银, 也正没有取出呢!陈大嫂和尤兴也忍不住哭泣起来。思明心想: 鹤大哥托我照顾他们两位老人家,谁知竟会遭火灾了,这事叫我  如何是好呢?他的心中不觉也着慌起来, 一时竟没有了主意。后  来,他忽想起了白家庄上的璧官,他是个仗义的侠士,这事非俺  和他去商量不可,也许是能帮助咱一臂呢!思明想罢,便安慰尤  兴夫妇不要伤心,说:“一待天明,俺且到白家庄和白大哥去商  量,他定有主意,决计不会叫你俩老人家吃苦的。”尤兴听了, 便才放心。
  不多一会儿,天也亮了,火也熄了,尤兴便忙到火地上去找 银子。思明方别了尤兴,急急地赶到白家庄, 一见璧官、小鸳, 便把来意说明,并告诉起火的原因, 一定是江僧着人来放火的。 因为方寡妇家的东西却已搬得一件也不存呢!璧官把头一点,沉  思了许久,正想答话,却听小鸳对思明说道:
  “张贤弟,鹤年兄弟的舅公本来和咱们的舅公是一样的。但 是我们这白家庄也是个不稳妥的,所以我想也不叫毕兄弟的舅公 到咱们庄上来了。咱这里有二百两花银,请你代为交给他,作为 暂度生活的费用。或是到月儿溪去住,或是到仙人镇去住,这是 要算最安全了。”
   璧官听了,点头道:
  “舍妹的话,所见不错,未识尊意以为如何?”
  思明忙道:
  “这样再好没有,承蒙二位慷慨赠银,小弟只好代为拜受。 将来鹤年大哥回来,再行如数奉归吧!”
  璧官道:
  “张贤弟说哪里话来?此后还望你常来玩玩儿!”
  这时,小鸳已从房内取出白银二百两,交与思明。思明不敢 逗留, 一面再三道谢, 一面便即作别回去。
  等到思明回到方鲍陈地方,果然尤兴已经掘出烧剩的零星银 子一包。思明便把白璧官和小鸳两人的意思,并赠银二百两的事 统统说知。尤兴听了,便要想自前去道谢。思明道:
  “咱们先要去找房屋是正经,否则今儿晚上,大家睡到哪里 去呢?对于道谢这一步,那倒是不要紧的。”
  尤兴一听这话有理,因向两人问道:
  “那么搬到哪儿住去呢?”
  陈大嫂道:
  “这里离仙人镇不到十里,那边动用什物都有卖的,我想还 是到那边去住吧!”
  思明道:
  “只要两位老人家称心,我是没有不赞成的。”
  于是三个人便往仙人镇走去。这个仙人镇虽是小小的一个市 集,但也有酒店,有茶馆,有宿店,很是热闹,人口也有四五百 户人家。
   三人到了镇上,尤兴便向近镇地方借了一大间房子,分作两 间,前面给思明安顿,自己和陈大嫂却住在后间, 一面又置备动 用家具。整整忙了一天,总算略为舒齐,如此他们便安居在仙人 镇了。
  次日,天高气爽,风和日暖,思明便对尤兴道:
  “俺到外面去买些东西,如到吃饭时候还不回来,你们可不 必等俺了。”
  说罢,即大踏步地往西而去。欲知思明究竟往哪里而去,且 待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斩巨蟒义士惊肉袋 沐春风宝剑赠美人
  
  却说思明出了仙人镇, 一路行来。但见远山迎人,奇峰扑 面,听不完的鸣鸟叽喳,瞧不尽的山花吐艳。这时,思明的心  中,一意欲往六塔寺的后院侦探出入路径。他想探听明白了后, 一到了夜里,他便从地道而入,爬上方丈室去,将江僧一刀刺 死,不是大快人心吗?因为江僧火烧方鲍陈的五十间茅屋现在变  成了一片焦土,本来屋中住着的人原是些穷苦无告的贫民,现在  扶老携幼地个个无处安身。他心中见此惨状,实在有些不忍,所  以他把自己身边带着的二十两银子,早晨已向镇上糕饼店中如数  把银两定做两千个馒头,叫店中人做好了后,立刻送到方鲍陈地  方来。他自己顺路便先到寺后,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只见寺后有  小路一条,两旁种满了低低的小树,曲曲折折,好像十分幽深。 思明便慢慢向西走了过去,又见小树中杂隔着五株大松树,每株  相隔有二三丈远。思明突然想起鹤年曾说给大家听过,从东面数  过去第五株松树,便是人方丈室的地道口子,从西面数去第一株松树,便是到方寡妇家的地道口子。现在大松树虽已找到,不过 究竟怎样下地道去呢?却不曾详细问他。这时,自己在大松树下 研究一会儿,也是没有头绪。因为地下都铺着光滑的石板,缝上 还生着青青小草,那入地道的口子叫他怎能找得着呢?
  思明瞧了一会儿,恐被六塔寺中的僧徒注意,便一直向西走 去,不觉已到方鲍陈地方。只见此时尚有烧不尽的余火,冒着余 烟,妇孺有的坐在地下,有的唉声叹气,有的嘤嘤啼哭。孩子们 更吵着肚饿,年老的躺在草地上,饿得不住呻吟,景象真是悲惨 十分。思明心中愈觉这班贫民的可怜,也就愈恨这木江僧的 可恶。
  正在这时,忽见前面大道上有四个人扛着大木桶急急地走 来,见了思明,便叫道:
  “张爷已来多时了吗?”
  思明一见,原来正是送馒头来的,因忙道:
  “这里一共有四百人左右,你们快给我分每个人五个馒头。”
  那四人听了,便答应一声,将大木桶扛近了一些,五个五个 地挨次分去。此时这些人因为昨天整整地一天没有吃饭,大家差  不多已饿了个半死,现在突见热气腾腾的馒头,这一喜欢,精神  立刻就好了起来。馒头还不曾放进嘴里,那涎水早已滴了下来, 而且肚里一阵咕噜咕噜地怪叫,也更响得厉害,这真好像旱天里  得到了一阵细雨一样。不到片刻工夫,那每个人早已把馒头统统  放进肚里,一面拼命向四个糕饼店里的人道谢。他们都笑道:
  “你们要谢,还得谢谢这位张大爷呢!”
  思明不待他说完,早又自跑到西面第五株松树下去踏勘形势了,不料一不留心,竟触动了机关。那脚下的一方白石忽然向左  移开,思明不觉吃了一惊,连忙把身跳在一旁,只见显出一个洞  口,里面漆黑不见一物。思明知道这个洞大概就是入地道的口子  了,不料无意中竟给自己觅到。心中正在暗喜,突然洞里冒出一  阵烟雾,只听呼啦一声,就见一条巨蟒飞奔而出,头如笆斗,身  长三丈,口吐舌尖,向思明身上扑来。思明一见,不觉倒退数  步,一面连忙拔出他父亲苍水遗下的青霜宝剑,向那蟒头猛力劈  去。只见一道寒光正中蟒舌,削去半段。那蟒好像也知此剑厉  害,便负痛逃向山上直窜。思明提剑紧追其后,方欲追上,那蟒  突又回过头来,张开血盆似的大口,像要把思明吞吃的模样。思  明见来势凶猛,心中一慌,便即向山腰一株大树上飞身跳在树枝  上,一面在袖中发出一箭,齐巧打在巨蟒的头上。只见那箭便即 滑下,那蟒蛇的头好像钢铁一般不受刀剑模样,思明心中更慌。
  那蟒便又张口喷出毒焰,好像一缕浓烟,滚滚直上树顶。思明情 急,便又连发三箭,同时射中在蟒身上。那蟒不但不逃,却反把 身跃起,飞到思明面前,张口便吞。
  正在危急万分,突然从山顶上飞来一道白光,向蟒颈绕了一 周,只听一声响亮,那蟒头便随着白光滚到山脚下去。思明鼻中 只闻到一阵腥气,臭不可挡,几乎从树上跌下身来,因连忙轻轻 跃下,见蟒蛇已死。心中正在好生奇怪,忽然见空中落下一个人 来,瞧是个鹤发童颜的道人,手持拂尘,口中连斥孽畜。思明知 道用白光斩蛇的人一定是他,因便慌忙向他纳头拜下,口称:
  “大师,小子叩谢救命之恩。”一面又跪请老道姓名。
  老道一见,便即哈哈笑道:
   “俺即飞云子玄济是也。今日与汝相遇,可称有缘了。”一面 叫思明起来。
  思明一听“飞云子”三字,不觉笑道:
  “大师莫非就是毕鹤年大哥的师父吗?”
  飞云子道:
  “毕鹤年你也认识的吗?”
  思明因便把台湾岛投海,幸遇鹤大哥相救的话说了一遍。飞 云子遂也问了思明姓名,便又说道:
  “这条蟒蛇就是俺和鹤年所斩毒龙的第九子,今若不除去, 往后为害人民,真不可遏止了。”
  遂命思明将蟒腹剖开,取它心肝,将来可以制成药料,有起 死回生的功用。思明听了连忙蹲身下去,拔出青霜剑,向蟒腹一 剑砍去,只见鲜血汩汩似流水般地流出来,血中并有肉袋一只, 随血冲到思明的脚下。思明见了,好生奇怪,因又把肉袋割开, 但见一道寒光,向血中飞落。思明仔细一瞧,原来里面却是一把 出匣的宝剑。思明忙把剑取出,瞧了一会儿, 一面又向玄济道:
  “大师,请瞧这把宝剑,可不是楚项羽的鸯剑吗?”
  玄济接在手里,见剑身上有七颗凹下的宝星,不觉哈哈地 笑道:
  “果然不错,想你小小年纪,怎么倒识得此剑的来历呢?”
  思明道:
  “弟子不敢相欺,因前日鹤年大哥告俺说,他当初得鹦鹉剑 的时候,大师曾提起鸳鸯两剑的形状。今见此剑果有七颗凹下的 宝星,故而冒昧一问,不料果然是的。”
   玄济道:
  “此剑合该与汝有缘故,因汝能体天地好生之德,见穷苦的 人类饥犹己饥,溺犹己溺,故天以此赐汝。汝其勉诸。”
  玄济说罢,把袍袖一拂,化为一阵清风,早已不知去向。思 明忙跪下相送,一面把蟒蛇腹中心肝取出,提了鸯剑,便匆匆到 白家庄去了。
  思明为什么要到白家庄呢?倒也有三个原因: 一因璧官有赠 银之雅意,他欲将那蟒蛇的心肝送与璧官,制药救世。二因阿鸯 得了鸳剑,他欲和鸳剑一比,是否究竟一对?三因尤兴已迁家至 仙人镇上,他告诉给璧官地址知道,日后鹤年回来,也可一问 便知。
  思明在路并无停留,不多一会儿,已到庄前。他便欢欢喜喜 地奔进庄去,口中还连嚷着道:
  “白大哥!白大哥!请你快来看剑!”
  这时,璧官正在堂上和小鸳闲谈, 一听有人喊他,心中倒大 吃一惊,以为又有什么冤家寻上门来了,乃和小鸳急急赶出院 子。只见一个少年,身上满染血渍, 一手持把宝剑, 一手提着血 淋淋的一副心肝,两人见他这个情形,心中又未免突然一跳,只 听那少年又大喊道:
  “鸳姊姊,你快快来瞧呀!”
  小鸳仔细一认,方知乃是张思明,因忙让他到草堂上, 一面 问道:
  “张贤弟,你到底把哪个人杀了?难道是江僧那厮给你结果 了吗?”
   思明道:
  “不是,不是,这副心肝乃是个大蟒蛇的心肝呀!”
  思明说时, 一面便把心肝放在地上, 一面就抵掌快谈刚才如 何要去杀江僧,为一班方鲍陈的贫民出气,忽然又如何遇了大蟒 蛇,如何遇着了玄济大师,救了自己的性命,因此自己又如何得 了一把鸯剑,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小鸳把剑接在手里一瞧,果是 好剑,赞叹不止。此时凤孙、阿鸯、小珠也统统到来,见了思明 这样,忙问原因。小鸳把剑送到凤孙手中,又将思明得剑情形告 诉一回。凤孙接剑在手, 一面叫阿鸯把鸳剑取出,两剑相合,正 是天衣无缝, 一样长短, 一样锋利。大家瞧了一会儿,都甚赞 好。小鸳在旁,尤为啧啧羡慕。思明见小鸳这样爱它,想起昨天 慷慨赠银一节,心中很是敬佩她,且自己已有了青霜剑,对于鸯 剑也无甚紧要,便也慷慨向小鸳道:
  “这把鸯剑,鸳姊姊既这样爱它,小弟就此奉赠。”
  小鸳一听,便向思明辞道:
  “此剑非比寻常,贤弟得来非易,愚姊无德,哪里敢受?”
  思明见她不肯便接,他便说道:
  “如此请姊姊暂时代弟收藏如何?”
  众人见他诚意相送,因劝小鸳受之。小鸳果见他十分坚决, 也只好暂时收了。凤孙问思明巨蟒心肝可曾带来,思明指地 上道:
  “这不是吗?凤大哥是要,小弟也可奉赠。”
  凤孙道:
  “先祖在日,遗有一纸秘方,须用巨蟒心肝一副,碾成药末,凡有刀劈剑伤,骨断筋折, 一经服下,功能起死回生。此方至今 小弟犹带在身旁。今贤弟既已觅到巨蟒心肝,且待小弟把它合起 来可好?”
  思明拍手笑道:
  “这样再好没有了,小弟亦知此物能制灵药,但不晓得如何 配法,今凤大哥既知道,这是好极了。”
  说着,便又向璧官告诉了尤兴在仙人镇的住址,并说他老人 家欲亲自叩谢大哥。璧官听了,摇手道:
  “这些区区,烦贤弟叫老人家切不要挂齿。且毕贤弟都是自 己兄弟一样,他若定要客气,不是瞧不起小兄了吗?”
  思明道:
  “那小弟准叫他别自来了。”
  璧官道:
  “这样才对了。”
  此时,凤孙已把秘方取出,大家都来瞧看,只见写道:
  
  
  龙骨二两,牡丹二两,紫河车二两,虎骨二两,人 参二两,红花二两,杜仲二两,陈老酒四两,童便去头 尾一碗,共计九味,外加大巨蟒心肝胆全副。
  
  小鸳瞧了紫河车,不懂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啦?”
  凤孙笑道:
  “这是小孩子的胞胎。”
   小鸳、阿鸯哦了一声,都忍不住笑了。这里璧官忙叫人去街 市上把药立即配就,又把大蟒心肝胆用火焙干碾末,和药制成一 料,藏在瓶中。
  不说他们在制药,阿鸯、小鸳因得了这两柄鸳鸯宝剑,心中 非常欢喜,和了小珠,却在院子中舞剑玩耍。这时,思明便又欲 告别,众人再三留他小住几天。思明道:
  “并非小弟执拗,诚恐鹤年哥的舅公要记挂了。”
  璧官听了,不便强留,遂约他明日再来。众人送出庄外,思 明遂回仙人镇去。
  不料走到一箭之路,突然遇着一个彪形大汉,见了思明,便 上前抱拳,向思明问道:
  “小哥,请问这里有一个贩卖刀剑的山西客人,名叫王若兰 的,小哥可曾碰到?”
  思明听了,心中好生讶异,因也和他搭讪道:
  “客官贵姓?你问他则甚?”
  那人道:
  “我叫王若蕙,若兰乃是俺的长兄。因我家有两口宝剑, 一 口名鸳,一口名鸯,咱兄弟各得一把。此剑相传是汉代古物,因 先祖乃是汉朝外戚,保管宝库,因赤眉作乱,先祖带剑保驾。迨 光武复国,先祖即隐居不仕,这两剑即作传家之宝。不料长兄不 肖,前年乘俺不在家中,他便带剑远逃,俺自上年由山西入河 南,转武昌,达汉中, 一直寻到此间,有的说曾瞧见他在这里贩 卖,故而向小哥问了一声。不知小哥有否见过?”
  思明心中想:鸯剑乃我方才由蟒腹中得来,才儿刚送与小鸳,不想送了不到半天,那讨剑的人倒便来了,这事叫我怎样回 答他好呢?想了一会儿,他便有了主意,遂对若蕙道:
  “大哥,你问的山西客人吗?只有方鲍陈地方有一个方寡妇, 她略知一二。你如能把方寡妇找着,这事便有下落了,不然,恐  怕找到天边,也找不着的。”
  说罢,便回身如飞般地走开了。若蕙待要再问,思明已转入 小径而去,他只好也慢慢先去探听方寡妇了。
  原来,这个姓王的,他先祖即是王莽,王莽篡位,国号曰 新,为光武所灭,所有汉家宝物均被盗去。若蕙因说不出口,故 托名外戚,可知不正当得来的东西,虽得亦无所用,如若兰盗弟 鸳鸯剑,反致丧命,但何以会在蟒腹中,则尚需再行查考。要知 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详。
  
  第十八回 避仇溪上三妹成行 移祸江东九官划策
  
  且说蕊珠见阿鸯、小珠都到外面瞧思明的宝剑去,她便也跟 着走出房来,只见刘戆立在凤孙的背后,两手揉着眼睛,好像还 没有睡醒模样。她便走过前去,轻轻把他的衣袖一扯。刘戆见蕊 珠拉他,连忙要开口问她怎么,蕊珠把嘴一撇,他才闭口不问 了。一面趁着他们要紧瞧剑的时候,他便跟着蕊珠慢慢地踱到院 子西面来。蕊珠便即启口叫道:
  “刘大哥,前儿晚上,为了妹子的事,累得大哥好生受苦, 妹子心中多么地抱歉。现在妹子业已决定到月儿溪上暂时一避, 一面葬我父母的灵柩,大哥可否代为妹子到月儿溪去找寻一间房  子呢?”
  刘戆道:
  “这样很好,不过房子可以不消去找,俺的家里,只有 一个 年老的妈妈,颇是嫌着屋多人少。妹子如肯屈就,明天我就陪你 前去。”
   蕊珠瞅他一眼,道:
  “大哥,你这人怎么说这些话?不是明明损妹子吗?我可不 依你了。”
  刘戆听了,忙赔笑道:
  “俺性直口快,说错了话,还要妹子原谅咱的啊!”
  蕊珠听了,忍不住又撇嘴笑了, 一面又恐被小鸳、阿鸯见了 取笑,她当即满口答应,说:“准到府上暂住,明天就请大哥陪 我前去吧!”
  蕊珠说着,便又叫他停一会儿,向白大哥先行说明。刘戆口 里虽答应着,心里觉得这事十分难为情,怎好和璧官去说?意欲 叫蕊珠先向小鸳说了,请小鸳转向白大哥去说,但蕊珠早已向他 走开了,不料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给小鸳瞧见了。待大家送了思 明回去后,璧官、刘戆到东厢房去瞧凤孙制药,小鸳手持了鸯 剑,心中快乐,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平复过, 一面便连跑带跳地走 到阿鸯、蕊珠面前,瞧着蕊珠竟哧哧地笑起来。阿鸯笑道:
  “二妹,今天真可乐了。”
  小鸳笑道:
  “大姊,你猜错了,我告诉你吧!才儿三妹和妹丈不知在说 些什么呢!交头接耳,真是亲爱得了不得!”
  蕊珠见她又要取笑了,便红晕了脸,啐她一口,便即回身要 逃到西厢房去。不料后面立着小珠,小珠冷不防她回身转来,不 及躲避,两人齐巧撞了一个满怀,倒引得阿鸯、小鸳都又咯咯地 笑个不停。蕊珠忙问小珠可撞痛了没有,小珠笑道:
  “我倒不曾,怕姊姊真要被我累痛了吧!”
   小鸳见她两人立在 一 起,更像脱了 一 个胎子模样,因又 笑道:
  “三妹,我瞧你还是快些到月儿溪去吧!不然,那刘家的姑 爷恐怕天天要认错人了呢!”
  小珠听了这话,也把脸红了道:
  “小鸳姊姊,真不是好人哩!”
  阿鸯道:
  “事不宜迟,二妹的话倒也并不是完全开玩笑,这里地方说 不定要变成多事的地方哩!二妹,我瞧你还是和大哥去说了,叫 刘大哥今晚便陪了三妹去吧!”
  小鸳听了,点头称是,便把手中那柄鸯剑挂到房中壁上去, 她便匆匆地跑到东厢房来,见璧官和凤孙正在谈论鸯剑,刘戆却 在一旁听着。璧官道:
  “我瞧鸳鸯两剑,准都是山西客人的遗物,但不知怎的竟会 吞在大蟒的腹内呢!”
  凤孙道:
  “想那蟒蛇吞了鸯剑后,好像小孩儿吞了铜制钱,日子久了, 那外面便发生了层肉膜,起初是很薄,后来慢慢地厚起来。又好 像少妇怀孕,小孩子包在胎胞里一样。现在包裹的肉袋,据思明 说来,竟已厚到四五分光景,看来那蟒把剑吞在肚里, 一定好有 两年了。”
  璧官道:
  “你这话不对,既然宝剑是山西客人的,那山西客人死了也 还没有两足年哩!”
   凤孙笑道:
  “两年没有, 一年是只多不少。那又不是真的生孩子, 一定 要十个月足、十月满不足地研究吗?”
  小鸳听他们说得这样高兴,因也跳进来拍手笑道:
  “思明弟,他昨天是演芒砀山斩蟒起义呀!”
  璧官见小鸳说起斩蟒起义的故事,因亦笑对刘戆道:
  “刘贤弟,她在说你的老祖宗,你怎么不照样地去玩儿 一 套呢?”
  小鸳道:
  “刘大哥是为了夫人又折兵,哪里还有工夫唱斩蛇起义呢?” 刘戆道:
  “这又不是咱喜欢认错人的,你们倒又要当作笑话儿了。”
  小鸳见他噘起了嘴,好像生气似的,忍不住又好笑起来, 一 面又向璧官正经地道:
  “哥哥,三妹已经是受了两次的惊吓,我想今天还是叫刘大 哥陪三妹到月儿溪去吧!”
  刘戆忽听小鸳代他说出他们的事来, 一 时脸上忽又高兴起 来。璧官却故意像说给刘戆听地道:
  “妹妹,你这话,那刘老弟一定要说俺们小气哩!说不肯给 他夫人住在这儿了。”
  刘戆听了,便着急起来道: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像大哥这样的慷慨,哪里还找得出 第二个?小弟若有抱怨大哥的心,那小弟还能算是一个人吗?简 直是只 …… ”
   璧官见他气急败坏地说了这一套的话, 一面阻他不要再说, 一面便拍手呵呵大笑道:
  “刘老弟,你不要急,我是早知道你赞成把三妹接回去了, 我们今天一定送你们夫妻俩双双地回去好了。”
  说得凤孙、小鸳都大笑起来。刘戆一时倒被他们笑得不好意 思起来,面孔涨得通红,笑道:
  “怎么?大哥也取笑小弟了!”
  凤孙道:
  “我说正经的,照我意思,还是在傍晚的时光,叫刘老弟和 三妹悄悄地回去好了。否则,恐怕招人耳目,反而不美。”
  刘戆见他们已经议定,心中十分欢喜。凤孙又问他意思怎 样,刘戆道:
  “凤师的主见,哪里会错?那么待小弟去整理打点一切,动 身时不会局促了。”
  小鸳也忙到西厢房去告诉蕊珠。蕊珠一听,当然心中暗喜。 小鸳又关照厨子晚饭早些开,预备好让她们动身。
  不多一会儿,太阳已渐渐下去,大家也早已匆匆用过了饭。 庄丁牵过三匹马来,高兴安将蕊珠的什物拴在马上,蕊珠紧握小 鸳、阿鸯的手,大有恋恋不舍之意。小鸳笑道:
  “三妹,此后别把两位姊姊忘了呢!”
  蕊珠听了,不觉眼皮一红,道:
  “姊姊大德,刻骨难忘,待妹子葬了双亲,定再来与大姊、 二姊做伴。”
  阿鸯道:
   “这样很好,咱们再见了,刘姑爷外面可候得心焦了。”
  说着,不觉嫣然一笑。三人便出了院子,见刘戆、兴安已骑 在马上,蕊珠又和璧官、凤孙、小珠三人道别。阿鸯、小鸳扶她 跨上马背,刘戆高叫:
  “凤师、大哥、鸳妹、鸯妹,再见!”
  便策马在前,蕊珠在中,兴安随后, 一行三骑出了庄门。璧 官等五人送到庄门外,璧官又叫刘戆时来玩玩儿,刘戆答应。众 人见他们已远去,遂回身进庄。小鸳忽又想着了什么似的,附耳 向璧官道:
  “哥哥,三妹的一千两白银,她托在我们庄上保管,咱们倒 要代她当心一些,不然,倘有疏失,那倒并不是玩儿的呢!”
  璧官道:
  “你把它移到后面石柜里,不是就得了吗?”
  小鸳点头,遂向阿鸯、小珠招手,到里面去了。话分两头, 不说刘戆回去,现在却又要说这个缪黑儿了。
  黑儿自从那晚被刘戆、凤孙、小鸳等把蕊珠夺回,心里恨恨  不息,且回到家里,又被他祖父云里燕大骂一顿,并又好好教训 他一番。无奈黑儿江山好改,秉性难移,不多几天,把他祖父的  话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却又在外面偷鸡盗狗地妄作妄为。自从蕊  珠被夺,他一心一意时刻地念念不忘。那天晚上,他潜行到白家 庄,正欲再图抢劫蕊珠,不料庄前恰值江僧带领众僧前来报仇, 众人都注意六塔寺一方面,哪里防得到黑儿呢?黑儿见大众出庄  抵敌,里面并没一人,心中不觉大喜,暗道:此真天助我也!便  即飞身跃入庄来。果见蕊珠独自坐在床前,旁边立着一个小鬟侍候着。只听小鬟道:
  “三小姐,你不用害怕,谅这些毛贼,哪里敌得过咱的 爷们?”
  蕊珠点头道:
  “菊儿,我口渴得很,你去倒杯茶来吧!”
  菊儿答应,便走出房去。黑儿心想:不待此时动手,更待何 时?便即跃入房中, 一面把灯吹熄, 一面把手帕将蕊珠眼儿蒙 住,负在背上就逃。在院子中却又被兴安瞧见,便大喊强盗。黑 儿胡乱地放了一箭,早已纵身飞出庄外,抄小路而逃。心想:此 次终得到手了。不料那马方奔到蜈蚣岭脚下,竟又会遇到了月 溶,将他剑削得寸寸断去。他知不是敌手,只好纵马另入小路飞 驰逃去。一天好事,又成了泡影,黑儿连说晦气,见后面没有人 追来,他方始慢慢地回到成都西城外三里店地方去了。
  讲到这个三里店,却是一个方九官所开的。九官家本住在方 鲍陈地方,他和方寡妇是个堂房的叔嫂,方寡妇的男子名叫八 官。八官性懦弱无能,活着的时候,方寡妇已和九官便有来往私 情。八官眼瞧着奸夫淫妇一些都不顾忌,因此竟气出病来, 一病 身亡。九官见八官死去,从此以后,两人更肆无忌惮,俨然一对 夫妇模样。后来,九官到三里店去开个小客栈,原本要叫方寡妇 同去,不料方寡妇此时又被江僧看中了。方寡妇喜新嫌旧,和江 僧正在热恋头上,早把九官置之脑后了。九官心中虽然怀恨,可 是敌不过江僧,所以只得罢了。黑儿因怕祖父云里燕责罚,住在 家中诸多不便,故和九官订为生死之交。两人同恶共济,过路客 商带有银两或带有女人的,便统统遭他俩的毒手。那晚,九官见黑儿唉声叹气地空手回来,他便低低地问道:
  “黑大哥怎么啦?又失利了吗?”
  黑儿把屁股在凳上垂头丧气地坐下,心里想:好好儿已经到 了手,竟又会落了空。越想越气,不觉把桌子一拍,大骂贼婆娘 起来。九官还摸不着头脑,因在旁笑道:
  “你这时使这么大性子给谁看呢?我问你,你怎么不回答呀? 也许咱有法儿呢!”
  黑儿一听,果然不错,自己也觉好笑,因把江僧带领众僧向 白家庄来寻仇,咱趁此机会却把那个雌儿背了回来。九官拍手 笑道:
  “这样不是好得手了吗?”
  黑儿把脚一顿道:
  “谁知到了蜈蚣岭脚下,又突然碰到了一个身骑桃花雪里红 的徐娘,她握着一把宝剑,竟和咱家来抢夺这个雌儿。当时俺就 和她火拼,不料斗了四五十个回合,她那柄剑实在厉害,只听嚓 的一声,咱家手中的剑早已被她削为两段,雌儿也就被她抢去 了。这样无故地碰着她这个贼婆娘,把俺的好事破坏了,你想, 可恶不可恶呢?”
  黑儿说完,犹有余怒未消。九官却笑道:
  “这太可惜了,不然这个时候,大哥正好快乐地受用哩!” 黑儿道:
  “别人家心中懊恼,你倒还来吊我心火呢!”
  九官忙又道:
  “大哥,你别急,小弟自有法子。我且先问你,那江僧贼秃后来究竟怎样,你可知道吗?”
  黑儿道:
  “这个我可不曾瞧见。”
  九官道:
  “最好给白家庄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一败涂地。这叫以毒攻 毒,方才称咱的心呢!黑大哥,我劝你也不要心急,那白家庄上 的雌儿早晚总是大哥的美味。我劝大哥这两天且不要再去,因为 这两天他们的庄上有了六塔寺的冤仇,他们夜里一定是防备得非 常严密。最好隔了几天,把这事冷一冷,小弟来帮着大哥一道前 去。俺们去的时候,却是扮作僧人模样,即使他们知道了,也断 断不会来寻着俺们的,叫他们到六塔寺去讨人,这个就叫移祸江 东的计策。那时,咱们既可得着花朵儿般的美人,又可以安然无 事。大哥,你想好不快活吗?”
  黑儿一听,这个计策真是再巧妙也没有了, 一时直乐得跳了 起来,好像此时已给他抢来了美人似姝, 一面把九官的手紧紧握 住,口中连连地喊着:
  “我的好军师,咱家依你办,咱家依你办。”
  要知后事如何,且瞧下回再详。
  
  第十九回 闷香一缕娇女被劫 袖箭三路黑儿遭殃
  
  当蕊珠离开白家庄的第二夜,方九官那里早已得着有人来报 告,说是六塔寺的江僧给白、甘两家兄妹杀得大败而回。九官得 知这个消息,心中真是喜欢得跳了起来,口中连说痛快, 一面又 问来告诉的心腹人道:
  “可还得着什么消息?”
  那心腹的人道:
  “听说那方寡妇已给一个小子削去了半个屁股,不能行走, 且那方鲍陈地方,已经烧成一片焦土。”
  九官一听这话,不觉啊呀一声道:
  “这话可真吗?那么这方寡妇人呢?”
  那人道:
  “方寡妇现在不知下落,据说是给江僧接到鸡鸣山去了。”
  九官忙叫快再去探听真确消息。那人答应,便即走开。这时 九官心中既喜江僧大败,又痛八嫂被害,生死未卜,甜酸苦辣同时出现,竟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个当儿,只见黑儿恰从外面进来,手中携着两套僧衣 僧帽, 一见九官,便即喊道:
  “九弟,你答应帮俺到白家庄去,怎么你竟忘记了?你想现 在不是已有好几天了吗?今晚这样好的月色和天气,若不和我同 去走一遭,不是生生地要辜负了美人吗?”
  九官听了,忍不住笑道:
  “俺瞧你真好猴急,好像生平没有近过女人似的,现在你既 然这样说,俺便和你去走一遭。不过这时也太早呀,来来来,咱 们先到店堂里去喝几杯吧!”
  黑儿听了,忙道:
  “这好得很。”
  一面便高叫伙计拿酒,两人便在外面桌边坐下,你一杯、我  一杯地对饮起来。 一面谈讲着王家的小姐,真是美貌得了不得, 单看了她红红嫩嫩的脸蛋儿,先要使人心醉了。九官笑道:
  “你竟赞美得如此好法,俺想她的功夫恐怕差了一些吧!说 起功夫的好,手段的美妙,实在要算俺的嫂子方寡妇了。”
  黑儿哈哈地笑道:
  “可是我听说你的嫂子却被江僧贼秃夺去了,是吗?”
  九官将桌子一拍,大声道:
  “可不是?今夜小弟帮了大哥的忙,往后即要帮小弟去夺回 咱的嫂子呢!”
  黑儿道:
  “这个当然。现在已二更向尽、三更天气了,咱们可以动身了吗?”
  九官把头一点,两人便起身改扮僧装,结束停当,带了闷 香、兵器,又跨上了马,两人便向白家庄飞驰而去。
  但见碧天如画, 一轮皓月照耀得如同白昼。 一路上,乘着酒 兴,翻山越岭,拍马前来。等到行近白家庄的时候,忽见庄前有 一更夫,手提小锣更鼓,嘀嘀镗,嘀嘀镗,正在敲着四更。九官 向黑儿丢个眼色,黑儿早已会意,便即飞身下马,奔上前去,拔 出宝剑,喝声住步。那更夫见了,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连 叫大师饶命。黑儿见他喊自己大师,知道他认作自己出家人了, 心中颇喜,便将更夫缚在橱下,嘴里塞了棉花,向他道:
  “俺六塔寺大师是也,汝如大声喊叫,咱家定取汝性命。” 说着,便欲跳身进庄,忽见九官向他招手道:
  “黑哥,你且进去,把那雌儿背出。万一有人追出,小弟守 在这里独力抵挡,虽然他们没有惊醒,你便把僧帽脱下,丢在院 中,切记,切记!”
  黑儿说声俺理会得,便立刻跳上墙去,又跳下院子,轻步走  到西厢房来,把纸窗戳破。只听里面悄悄无声,灯光摇荡不停, 好像油已将尽。黑儿不敢就进去,便从身怀取出闷香,香头对准  了窗眼,一缕缕地熏入房中。谁知小鸳、阿鸯、小珠三人,因这  两天夜夜防备,身子本已乏力,即使没有闷香,也是不会便醒, 现在三个人屋子里,个个闻到香气,这就愈加睡得香甜。黑儿这  就放胆把窗用剑挖开,轻轻一跃,那身子早已跳进房中。只见房  中三张床上,上首阿鸯,右手小鸳,左手小珠,三人都呼呼地熟  睡。黑儿对此三美,真觉个个都好,但是又深知白姑娘和甘姑娘本领高强,不好轻惹。只有这位王姑娘正和西施一样,花容月 貌,却是柔弱娇憨,更讨人怜爱。黑儿想着,早已走近左边床 旁,将小珠轻轻抱起,只觉一阵浓郁的少女香味儿触鼻。黑儿把 小珠只当蕊珠,心中大喜,便忙拔去门档,走出院子,却把头上 僧帽脱下,抛在院中, 一面纵身跳上墙头,再从墙头上跳到外面 草地上。九官见他大事已毕,面现喜悦,忙牵过马匹,两人便各 跨上马鞍,加鞭连连,如飞般地向三里店而去。黑儿尚恐再有人 追来,骑在马上,心中惴惴不定。九官道:
  “大哥放心,今夜他们如要追来,也一定追到鸡鸣山,向江 僧要人去,决计不会追到这里来的。大哥,你又要瞎急做什 么呢?”
  黑儿听了,方始略为宽心。看看快要到三里店了,后面果然 没有一骑追来。这时,黑儿心中的喜欢真非在下的一支秃笔所能 形容其万一了。
  那时,三里店中的店小二一听门外马蹄嗒嗒的声音,知道主 人已经回来,他便开门出来相迎。黑儿跳下马来,把小珠轻轻抱 到一间清洁的房子里,放在床铺上,小二把两人马匹牵到后槽去 喂料。这时,却已五更天气,天尚未明。九官见黑儿从房中走了 出来,因向他笑道:
  “大哥,现在天尚未明,乘此良夜,你快去成好事吧!俺不 会来打扰你的,你走出来干吗?”
  黑儿听了这话,向他深深一躬道:
  “老弟,今夜有劳你了,此后我定把你的嫂子去夺回来,让 你受用,报答你的互助盛情吧!”
   九官笑道:
  “得了,得了,俺也要睡觉了,明儿见吧!”
  说着,便自回房去。黑儿也报之以微笑,一面走进房来,一  面将门掩上,把自己的身上衣服统统脱去,只剩了下身一条短  裤。此时见小珠犹是沉沉睡着,黑儿心想:蕊珠乃是官家小姐, 闺阁千金,不比寻常女子,且又弱不禁风,方在马上跋涉,黑夜  奔波,若再任她闷着,恐怕要闷出病来的。自己要和她成其好事  也,该叫她醒了,那么两人玩儿起来才有趣。否则,那有什么意  思呢?想她如此柔弱女子,就是醒了,自己也不怕她挣扎呢!黑  儿想罢,便喝了一口开水,向她面上喷去。小珠被他这一喷,身  子立时打了一个寒战,便悠悠醒了过来。小珠自幼跟她娘爷训练  拳脚,正是所谓将门之女,且又在离尘岛上跟着俞朔儿学习内 功,因此她的功夫竟比璇珠还要强上一倍。平日睡在床上,枕边  必备着湿面巾一条,诚恐有使用闷香的贼到来,预筹可以解救。 今晚一个大意,晚饭时又给阿鸯、小鸳多灌了几杯酒,因此沉沉  地熟睡不醒了。此刻给黑儿用开水一喷,未喷之前,在路上呼吸  了空气,心里本已一半明白,一半模糊,现已是完全清醒了。她  把眼略为半开,瞧见自己却是另睡在一张床上,床前站着一个黑  脸大汉,面目狰狞,赤着上身,正在室中解去装束。小珠心中早  已明白,自己身子一定被这个贼人用闷香劫来的,这个黑脸大汉  不晓得是不是李家姨妈说的前时抢蕊珠姊姊的人呢?我现在既已  到此,不妨仍装着熟睡模样,将计就计,使他不得近身,也好使  他晓得咱们年轻的女子是不好轻惹的。小珠想罢,却依然把两眼  紧紧闭着,身子却一动不动端端整整地睡在床上, 一面运用内功,将丹田气海提起到周身百脉。 一时间,那个个汗毛孔里,便  有针锋似的风儿将周身团团保卫。黑儿一见小珠脸似桃花般艳, 色是胭脂般红,心中一阵荡漾,那欲火早已高燃,便即腾身欲跨  上小珠的娇躯,意图去解她的衣服,扯她裤子,成其好事。不料  跳跃而上,还未碰着小珠的娇躯,突然一个筋斗翻身落下床来, 好像有人向他打击似的。黑儿连忙爬起身来,回视小珠,却又一  动不动的,好好儿熟睡着。这使黑儿心中大吃一惊,因便低低向 小珠唤道:
  “小姐醒醒,小姐醒醒!”
  一面却又走到床前来,用手去摸她的脸庞。不料手心还未抵 着她皮肤,就好像针刺一般,痛彻心肺。黑儿啊呀了一声,复又 倒退了数步,却是近不得她的身子。这时,黑儿心中便发生了无 限疑问,心想:蕊珠第一次睡在我的身上,只是哭哭啼啼, 一些 没有倔强,而且是非常的柔弱。即是第二次被俺负在背上,也没 有什么功夫。为什么现在第三次,人已睡在咱家的床上,分明是 俺口中的一块柔嫩的肥肉,怎么倒反而近不得她的身了呢?这其 中必有蹊跷,俺非得向她问明了不可。这时,他也不敢再到床前 去,就是在室中大声叫道:
  “王小姐,你这是什么的玩意儿?不要再使人闷在葫芦里了。 俺的功夫是非常的好,和小姐玩儿起来,准能使小姐称心满  意的。”
  小珠听了,暗暗骂了一声:淫贼!原来你是把咱当作了蕊珠 姊姊,也是你这淫贼的晦气,今天碰在咱姑娘手中,可要给你些 厉害了吧!小珠想着,却依然不作一语。那时,黑儿愈觉疑心满腹,即使她睡着了,也没有这样地喊她不醒,这一定是俺着了道 儿了。黑儿想罢, 一时恶向胆边生,恨在心头,不管什么,猛可 地便把壁上挂着的朴刀取下,向小珠的身上猛力一刀斫下。说时 迟,那时快,小珠听得清楚,立刻飞起一腿,正巧踢中黑儿的手 腕。黑儿一阵酸麻,那刀早已当的一声落地。黑儿心中一慌,连 忙倒退数步。小珠便从床上霍地跳起,柳眉倒竖,娇声含嗔,大 声怒骂道:
  “哪里来的毛贼!把姑娘请到这里,意欲何为?要知姑娘并 不是好惹的人,你要是识相的,快快献马出来,请姑娘回去。要 不然送掉你这狗命,那时休怪咱姑娘无情!”
  这时,黑儿真弄得莫名其妙,怎么王小姐竟有如此好本领 了?因忙问道:
  “姑娘请通过名来。”
  小珠听了,哈哈笑道:
  “姑娘乃尚小姐是也,你这狗头正是活该倒霉了,怎么把姑 娘骗到此地?想是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黑儿听了,一时气得怒不可遏,从地上拾起朴刀就是一刀劈 了过来。小珠本欲不与他较量,今日他如此无礼,心中好不着 恼,就随手拿起一把椅子,奋力抵抗。这时,隔壁的九官正欲解 衣睡下,突然听得隔壁一阵厮杀声音,心中奇怪,便急急下床来 瞧个究竟。小珠见推门进来的,又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强徒,心 想:不知共有多少毛贼,若不先打倒一个,他们怎肯放手?九官 站在门口,见黑儿正在和那姑娘格斗,心中好不奇怪,暗想:黑 哥说的王小姐,乃是个娇怯怯的妙人儿,怎么也会使起拳脚来?这一定他把甘家的妹子抢差了。想甘家的妹子,是个有名的好 手,就是那白家的姑娘,也是个女子中不常有的角色。九官想 着,却只不敢往前相助。小珠见这样和他打过去,打到几时才 了?因把椅子闪过一旁,便使一个“鹞子翻身”的姿势,兜心地 一拳打去。黑儿冷不防被这一拳早已仰面一跤。小珠便乘势跃出 窗外,在空地上等待黑儿出来厮杀。九官见黑儿跌倒,连忙来相 扶,黑儿便欲跟着出去,九官道:
  “给她一镖是了,不可轻追。”
  黑儿听说,就在室中连放三镖。小珠正欲候他出来,不料人 未到来,那镖早已飞到小珠面前。小珠眼快,连忙躲过两镖,第 三镖到来,便即伸手接住, 一面冷笑道:
  “姑娘奉敬你三箭吧!”
  话声未完, 一面早发出她妈璇珠授给她的上中下三路袖箭, 只见上箭向黑儿的顶门穿过,下箭却被窗下的矮墙挡住,中箭不 偏不倚地正中在黑儿的左乳上,因为黑儿赤着上身,那血便流满 了胸脯。黑儿哎哟一声,身子向后便倒。九官一见,连说糟了, 遂忙把黑儿乳上的袖箭拔出, 一面扶他到床上躺下, 一面给他敷 上伤药。等到九官跑到外面,只见天已大明,小珠早已不见。九 官连忙又奔到马槽, 一瞧余马统统都在,独缺了那匹青葱草上 霜,心中不觉大吃一惊,口里大喊:
  “黑大哥!不好了,青葱草上霜不见了。”
  原来前日黑儿独上白帝城,在一个旅店里借宿,遇得了这头 千里名驹,他用了不少心思,方才把它盗来,寄藏在九官的三里 店内。不料现在美人未得,却失去了一匹好马,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要知青葱草上霜究竟是否小珠盗去,且看下回再详。
  
  第二十回 夺名驹双飞柳叶刀 寻珠儿大闹六塔寺
  
  尚小珠既发出了上、中、下三路袖箭,把缪黑儿打倒,乘他 们慌乱之中,她便回身到马槽里,正想解下一匹马,忽听一阵马 嘶,小珠一听,知道其中必有一匹名马。她便仔细望去,只见隔  壁马槽中,果有一匹高头骏马。小珠认得此马乃是青葱草上霜的  千里名驹,心中暗暗欢喜,觉得这马和李姨妈的桃花雪里红,一  个是白里点红,一个是青里罩白,真是一对名驹,世上少有。她  便轻轻把它牵出,翻身上马,策上一鞭,那马便绝尘飞驰而去, 瞬息千里。
  此时旭日初升,照耀万绿丛中,却把枝头宿鸟个个惊醒,向 马前马后盘旋飞鸣。小珠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快慰,好像眼前的青 山绿水,无一不在欢迎她得胜归来。行行重行行,不料那马于不 知不觉中,却跑过湾头,竟斜岔到红叶村去。红叶村的风景更 佳,小珠一路欣赏晨景,很得意地拍马向前。不料迎面来了一个 妩媚多姿的绝色少女,看上去年纪只不过十五六岁,骑着全身火炭似的一匹赛赤兔, 一见了小珠,便即上前拦住了去路,向小珠 娇声斥道:
  “好!好!姑娘何处不找到?原来是你这婆子盗了姑娘的名 驹,却在这里很自在地游玩,快快还姑娘的马来,万事全休,不 然送到官府,怕不办你一个偷劫的罪名吗?”
  小珠没头没脑地听她说出这番话来,也不觉勃然大怒,冷笑 了一声道:
  “这马是你的吗?可有什么凭据?不然,你便是冒认姑奶奶 的好马。”
  少女道:
  “自己的马怎会没有凭据?这马名叫寒云盖白雪,又叫青葱 草上霜,乃是一匹千里名驹。不信你可瞧它的身上,青天里盖着 一层淡墨,好像是冬天的寒云。再瞧它的肚下,完全是一白无 际,所以名为寒云盖白雪。”
  小珠听了,便即哈哈大笑道:
  “好一个刁赖的婢子,马的腹下当然是白色的居多,这样就 算是凭证,真要笑死了人!姑娘老实地告诉你,这马果然不是咱 的,但姑娘爱它是青葱草上霜的千里名驹,所以从强徒手中夺了 来的。现在既然落在姑娘的手中,怎肯轻易再给你冒认了去?还 是快快给咱滚开了吧!要不然,惹了姑娘的性子,便给你打了一 个半死,那时懊悔可来不及了。”
  那少女听了这话,真是气得杏眼圆睁,把两道蛾眉倒竖了起 来,也冷笑了一声,便抡起了小拳,好像要打下之势。原来这个 少女便是和小鸳争雁夺鹿的柳一蝶。她生平最心爱的便是两匹马,一名寒云盖白雪, 一名绿眉赛赤兔。上月她因爸爸奉赵制台 命,有公事经成都往西安去,她便留下在都益旅店中。她因闲着 无事,便骑了赛赤兔往狮子山去打猎游玩,不料为了雁儿,竟和 小鸳争论起来。后来由璧官劝解,大家认为世交,两人倒反而不 好意思起来, 一个要把雁儿给她, 一个要把鹿儿送她,客气一会 儿,小鸳又欲邀她到家来住, 一蝶说改天前来拜访。
  那天,一蝶回到都益旅店,不料那寒云盖白雪的马竟被黑儿 盗了去。黑儿因恐一蝶要来追认,故而不敢把它骑去,只是关在 三里店的马槽中。今日却被小珠骑了来,又齐巧给一蝶瞧见了, 就误会小珠是偷马贼。小珠却误会一蝶是个骗子,所以两人各不 相让。 一蝶为什么要到红叶村来呢?她原来是瞧白小鸳的。这 时,小珠见一蝶挥拳似有相斗之意,她哪里放在心上?也不肯示 弱。但是身在马上,又是空手空拳,两个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 娘,拳小臂短,且又骑着高头骏马,哪里打得着呢?小珠眼快, 见一蝶背上插有两把双燕柳叶刀,她便拨转马头,挨到一蝶的身 边,说声照拳,便把左拳向一蝶面门一闪。 一蝶连忙还拳招架, 哪知小珠早已缩回手来,冷不防将她背上的刀抢了过来。 一蝶慌 忙用手去拔刀时,那背上却只剩了一柄了,一把双燕柳叶刀已被 小珠抢去。只见小珠哧哧地笑道:
  “咱们都有了家伙,就此和你战三百回合怎样?”
  一蝶见她如此可恶,便即指骂道:
  “不要脸的小蹄子!你偷了姑奶奶的马,现在又当面抢了咱 的刀,难道也好活赖的吗?”
  小珠抿嘴儿笑道:
   “不要多说,你若胜得过咱,咱便把刀还你,那马也送给你 可好?”
  一蝶怒道:
  “你以为咱胜你不得吗?”
  说着,便拦腰地就是一刀挥来,小珠也把刀抵住,两人因此 便在马上大战起来。但是马高刀短,你来我去,也是打不着的  多。两人约斗了五六十个回合,依然不分胜负。小珠心想:这样  的战法竟好像两人在开玩笑了,那又有什么意思?不要小鸳和阿  鸯倒等得自己性急了。因想,咱给她一些厉害,打发她走吧!便  就掉转马头, 一连又是三支袖箭。她的袖箭本来是百发百中,取  人性命,因为她想自己和她并无冤仇,何苦伤她性命?所以只向  她腿上、肩上发去。 一蝶见她掉转马头,心中已知她不怀好意, 所以等她三箭发来,她便一一躲过,一面大笑道:
  “丫头,休放冷箭,看姑娘的镖吧!”
  说着,也是连连三镖。小珠见她前两镖并排飞来,正是射人 两眼,后一镖中路而来,刺人咽喉,小珠慌忙把柳叶刀一横,只 听叮当一响,两镖早已落地。说时迟,那时快,中路的镖早到咽  喉,小珠略一偏让,只听哧的一声,从颈顶旁飞穿而过。小珠不  觉也暗暗吃惊。 一蝶见三镖皆不能中她,也暗地里喝了一声彩。 两人各自羡慕,便又大战起来。小珠因无心恋战,便弃了一蝶, 拍马向白家庄回去。 一蝶哪肯放松?紧紧在后追赶,口中还  大喝:
  “大盗贼,往哪里逃?”
  这时,两人早已到了庄前,小珠见她骂自己盗马贼,心中又大怒起来,便回马过来,和一蝶又大战。作者到此,又要来说白 家庄的 一 方面事了。
  那晚,凤孙睡在床上,耳听得更夫正打四鼓,敲到庄门面前 时,忽然把更鼓停止了,心中殊为怀疑。正欲起床,又听庄后有  人说话,凤孙因恐怕又要和上次一样,同小鸳起了误会,所以他  格外地仔细,先到庄后草房巡视一周,只见两个庄丁正在砻麦。 他们 一 见凤孙,便叫:
  “甘爷,怎么这般早便起来啦?”
  凤孙笑道 :
  “没有事。”
  他便回身到房,见璧官亦已醒来,问凤孙到哪里,凤孙把更 夫忽然停敲的事告诉他一遍,一面又说是在后院查看。璧官沉吟 一会儿,忽又听庄前一阵马蹄嗒嗒的声音。璧官、凤孙两人不觉 都愕然。凤孙便向他一招手,意思叫他随后就来,他遂跃身跳出 院子,只见月明如水,院子中心遗有一物,黑魑魑的好像一块砖 瓦。他便连忙将它拾起一看,心中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却是顶僧 帽。他便纵身一跃,飞出庄外,又见更锣一面,抛在地上,南面 一株树上,却又绑着一人。凤孙心知有异,便即飞步前往,只见 那人正是更夫。因忙解去绳索,并替他挖出口中的棉絮,只听更 夫叫道 :
  “大爷,你们小姐被六塔寺里的和尚抢去了,请大爷快快去 救呀!”
  这时,璧官也已开出庄门,走了出来。更夫一见,忙上前把 方才和尚的话又向璧官细告 一 遍。凤孙、璧官连忙回身到西厢,只见窗户已开,小鸳、阿鸯好好睡着,只是不见小珠。璧官因连  忙喊醒她们,可是再也喊不醒来,且房中又有一阵香气,两人只 才恍然大悟,这姊妹两个一定是被贼人使用闷香闷住了。凤孙连 忙用冷水将两人喷醒,只听小鸳、阿鸯呵的一声,一揉眼睛, 一 见房中站着璧官、凤孙,便都从床上跳下,忙问出了什么大事。 凤孙道:
  “两位妹妹可还在梦中,小珠被六塔寺中和尚劫去了呢!” 小鸳一听,见小珠果已不在床上,心中大吃一惊,忙问:
  “你们怎样知道?我和鸯姊却怎的一些也不晓得呢?”
  阿鸯心细,见小鸳脸上还带有水渍,因道:
  “想来我们被贼子用闷香闷住了,二妹,你不见咱们脸上还 有大哥用水喷着的水渍吗?”
  小鸳见阿鸯脸上果有水渍, 一时急起来道:
  “那小珠一定是被劫了。她是我向尚夫人竭力留下的,倘然 有失,叫我怎样对得住璇珠姑姑呢?既然你们知道是贼秃把她抢 去的,那么咱们此刻还得赶紧追到六塔寺去。”
  说着, 一 面叫菊儿端水,和阿鸯 一 同洗个脸。凤孙道:
  “事不宜迟,我瞧璧官仍留守庄院,俺们三人去追回小珠来 再说。”
  璧官点头称善,凤孙、阿鸯、小鸳三人便各带了宝剑,跳上 坐骑,急急地向六塔寺追去,谁知一路上却不见有影子。三人连 连加鞭,到了六塔寺相近,便先跳下马来,将马拴在鸡鸣山的山 脚下树枝上。大家飞身跃上六塔寺的屋顶,只见大殿和禅室均寂 静无声,三人乃步至后院。只见一间禅室中隐隐有光射出。凤孙向内一瞧,只见僧床上睡着一人,不住地呻吟喊痛。凤孙知系上 次受伤僧徒,遂和阿鸯、小鸳持剑人内,向床上的僧徒喝道:
  “贼秃!快把刚才抢来的姑娘藏在哪里说给咱们知道,否则 一剑将汝两段!”
  那僧一听,转身过来,正和阿鸯打个照面。阿鸯一瞧,不是 别人,正是红心。红心一见三人手持亮晃晃的宝剑,先有三分惧 意,因遂战栗答道:
  “姑娘有所不知。小僧因受重伤睡在这里,外面的事情一概 不知,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小鸳、阿鸯见问不出话来,也不十分为难他。小鸳便顺手把 手中持着的鸯剑向那边壁上凸出的一个鹿头削去,不料鹿头才落 下地,那壁上突然现出一道门来。小鸳无意中破了秘密,心中好 不快乐,遂问红心里面是何处。红心不敢隐瞒,说是大师的春 室,大师也在里面。凤孙听了,恐红心泄漏给众僧,因向红 心 道 :
  “咱看你在此活受地狱之苦,何不早脱离苦海,来得干净?”
  说着,遂把剑锋向他咽喉刺去,只听红心啊呀一声,血水便 即汩汩而出,不能再活了。此时阿鸯、小鸳已是跨步入内,见里 面另有一个天井,一带三间平屋。第一间内灯火通明,阿鸯便仗 剑而入,原来里面尽是抢来的妇女,有的绑了手,有的绑了脚, 个个都脸含泪珠,有的还暗暗啜泣。小鸳、阿鸯见她们可怜十 分,便一一给她们割断绳索。小鸳又一一瞧去,却只不见有小珠 在内。阿鸯问她们何以被藏在此地,有的说被和尚抢来,有的说 是烧香来,被和尚硬禁在此地。说时,大家便都跪下叩头,说求小姐救她们出去。小鸳又问:
  “今夜和尚有无抢来一个女孩子,你们看见没有?”
  众人都说未曾看见。小鸳、阿鸯听了,心中好生奇怪, 一面 便将众妇女引到山门口的弥勒佛座旁,叫她们静静相待,待他们 把后面当家杀了,再来送她们下山。 一面便仍回身进内,只见凤 孙在一间小间内,正在替一个大汉解去绑绳,只听大汉自称王若 蕙,说:“因找兄若兰,不料被和尚把酒灌醉,绑在这里,已有 两日。今蒙大爷相救,情愿引到江僧卧房。”凤孙一听,心中 甚喜。
  正在这时,忽听警钟乱撞。原来,当阿鸯、凤孙、阿鸯三人 杀了红心,闯入密室的时候,早被一个打杂和尚瞧清楚了。他便 闯人机关,下了地室,报与江僧。江僧这时正又在替方寡妇敷上 伤药,只听江僧笑道:
  “卿卿,这几天伤可大好了?可是从此你的臀波活动,是没 有像以前的美妙了,今天能不能试试啊?”
  方寡妇嫣然笑道:
  “我不能仰面睡呀!屁股仍有些痛呢。大师如果高兴,就让 我来睡在上面,你尽可以一动不动,保叫大师称心呢!”
  江僧哈哈笑道:
  “妙极!妙极!真是有名的好功夫。”
  打杂僧听了,心想:大师倒还在窝心呢!因奔进来大叫道:
  “大师,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男两女,见人便杀,快请大师 出外抵敌。”
  江僧一听,忙叫去撞警钟, 一面提了九节钢鞭,直奔前来,方寡妇吓得早已逃入机关中去了。
  且说江僧奔出,正遇凤孙、阿鸯、小鸳,他便破口大骂道:
  “好个乖妮子,那天被汝逃出,今天却来自投罗网。”
  阿鸯听了,更不搭话,挥剑便斫。小鸳向左,也是一剑刺 来。鸳鸯两剑左右夹攻齐下。江僧哪里放在心上?把钢鞭向上挡 去。说也奇怪,那九节钢鞭碰着了鸳鸯剑手里,便好像一支甘蔗 一般,只是一寸一寸地断了下去。小鸳、阿鸯正是得意非凡,更 是步步逼近。江僧拿了一段钢鞭的柄,真是又痛恨,又吃惊。
  这时,外面前后左右便拥挤了六七十个和尚,手执大刀阔 斧,口喊捉拿刺客。凤孙性起,奋力抵抗,只见剑光起处,光头 纷纷落地。众僧见三柄宝剑厉害,吓得个个不敢向前。凤孙大喝 江僧道:
  “贼秃!快快把方才抢来的姑娘交出,万事全休。”
  江僧这时已在僧徒手中取过两柄戒刀, 一面也回骂道:
  “你这厮不要在发昏吧,俺哪里抢你的姑娘来?”
  小鸳、阿鸯齐声道:
  “哥哥,理他则甚?今日定取他狗命。”
  说时,阿鸯一剑,正削在江僧的左肩。小鸳一剑,正中江僧  右耳。江僧忍痛,又把两柄戒刀向上抵去,不料两刀早又削断。 这时,江僧鲜血已流了满脸满身,他便纵身一跃,飞步逃到后山 去了。众僧见江僧已逃,哪里还敢再战?凤孙叫他们缴下戒刀, 便不为难。众僧一听,遂都弃刀跪下,叩头饶命。凤孙、阿鸯、 小鸳遂追问小珠下落,众僧齐说寺中今夜并无一人下山。三人听  了,心中颇觉纳闷,因好好地又教训他们一顿,遂把众妇女带领下山,叫她们分头回家。若蕙也叩谢凤孙等三人相救之恩,因找 不着其兄下落,只得怏怏回老家去了。此时,天色已明,凤孙向 阿鸯、小鸳说:
  “怎么办?”
  小鸳、阿鸯也连连搓手。不知他们究竟有何想法去找寻小 珠,且待下回再详。
  
  第 二 十 一 回 释误会慨赠盖白雪 用巧言激动赛金刚
  
  且说白家庄门前的一蝶和小珠两人战了半天,总是不见高 低。小珠正在厮杀得不耐烦,忽听一蝶向她叫道:
  “喂,慢来!慢来!姑娘有话问你。”
  小珠听了,因也收了柳叶刀,向她说道:
  “你有什么话?快快地说出来。”
  一蝶道:
  “咱们战了半天,还不曾知道你的姓名,请你通过名来。” 小珠笑道:
  “咱就是尚小珠是也,那么你也通过名来。”
  一蝶道:
  “俺姓柳名一蝶。咱们在马上既打了个平手,咱欲与你在马 下见个高低可好?”
  小珠笑道:
  “不管马上马下,咱都赞成。只要能胜得过咱,咱就把马送你。”
  说着,两人便都跳下马来,将马拴在树上。小珠问道:
  “还是刀战,还是拳斗?”
  一蝶道 :
  “先来刀战是了。”
  说着,便叫了一声得罪,就挥刀劈面斫了过来。小珠说声 “来得好”,也就举刀相迎, 一来一往,又战了三十个回合,仍是 不分胜负,两人都一些没有破绽。 一蝶把刀舞得银花点点,小珠 把刀舞得五花八门,只见两团白光在地上滚来滚去,各人心中也 都暗暗喝彩。小珠见不能胜她,心中一急,便计上心来,她忽然 卖了一个破绽,叫声啊呀,便即把刀收住,向后便逃。 一蝶道她 被自己削中手腕了,心里一喜,就紧紧追赶。不料跑得太快, 一 不留心,突然脚下一滑,就是仰天一跤。刚刚跌倒,小珠早已回 过身来,举刀就要砍下, 一蝶闭眼待死。小珠忽又咯咯笑道:
  “起来,起来!咱不来杀你,你起来再重新见个高低吧!”
  一蝶听说,便即跃身跳起,心中好生奇怪,怎样好好的,竟 会滑跌呢?回头去看小珠,却见她在地上拾起两个铁弹丸,笑着 拿给她看道:
  “柳姑娘,你性不要太急呀!要如你不滑跌,咱可真要被你 一刀结果了呢!”
  一 蝶听她当面嘲笑,心中既惶恐又感激,口中却不服道:
  “咱中了你的奸计,你纵然将咱砍死,咱也绝不甘心的。”
  小珠把铁弹丸依然藏在怀中,对她笑道:
  “现在咱们来拳头相斗好吗?”
   一蝶道:
  “大家不可用暗器,用暗器伤人,那有什么稀罕呢?”
  小珠哧哧笑道:
  “咱并没有用什么暗器,你自己不小心,被弹丸滑跌了,怎 能怪我呢?”
  一蝶道:
  “不用多说,咱们就来拳斗好了。”
  说着,便将柳叶刀放在地上,两人便拳来脚去,各显本领。 打了许久,到后来两人竟扭作一团,滚在草地上, 一会儿你压在 我的身上,一会儿我掀倒你在底下。
  不说两人打作一团。且说白家庄里的白璧官,见凤孙、小  鸳、阿鸯自四更天气出发,现在天已大明,太阳已从东方升起, 却不见三人回来,心中好生焦急,因便出庄来张望,却见庄东树  枝下拴着两匹马。白璧官一望而知,这两匹正是千里名驹, 一名 绿眉赛赤兔, 一名寒云盖白雪,心里不觉奇怪起来,既有马在, 怎的没见乘马的人?因慢慢地踱了过去,走了十数步路,方才瞧 到,原来在草地上,竟有两个女孩子在掀打呢!璧官心里忍不住  好笑,便连忙奔了过去。小珠忽然见到了璧官,便大喊道:
  “白大哥,你快来呀!咱今天遇见了一个骗子呢!”
  一蝶抬头一瞧,不觉也大叫道:
  “白大哥,你快帮咱来捉这个盗马贼。”
  璧官一听两人都喊自己白大哥,心里愈加奇怪,因忙仔细一 瞧。原来一个是柳一蝶,一个正是尚小珠。璧官一见了小珠,真 是惊奇得了不得,心想:凤孙等三人都到六塔寺去找你,你怎么却在这里和一蝶厮杀呢?一面连忙分手相隔,叫两人快快地放 手,一面哈哈地笑道:
  “两位妹妹怎的大打起来?有话大家可以说呀!”
  一蝶、小珠哪里肯听?仍旧紧紧地各揪住了各人的衣襟。璧 官走上前去,因用力将两人分开,忙问到底为了什么,只见两人 犹是一个柳眉倒竖, 一个杏眼圆睁呢。璧官一手握了一蝶,一手 拉了小珠,连连笑道:
  “不要吵,不要闹!”
  于是先来问小珠:
  “你不是被六塔寺的和尚抢了去吗?怎的却在这儿和柳家妹 妹相打呢?”
  小珠鼓起了小腮子道:
  “咱不是被和尚抢去的,咱是被一个黑脸大汉抢的。这个大 汉大概就是抢蕊珠大姊姊的缪黑儿。”
  璧官哦了一声道:
  “原来又是这个家伙,那么你又怎样地逃出来呢?”
  小珠因把自己如何戏弄他,又如何射他三支袖箭,后来便到 槽房去牵马,瞧见这匹青葱草上霜,因爱它是千里驹,所以就骑 了来的话说了。又说:“不料在红叶村地方就碰见了这个姓柳的, 她冒认那匹马说是她的,所以咱就和她大打起来。”一蝶一听, 便噘了小嘴儿,连忙应道:
  “大哥,这匹马真的是咱的,前儿咱骑了赛赤兔到狮子山去 打猎,不是和大哥、阿鸯姊碰见了吗?后来咱回到都益旅店,不 料那匹寒云盖白雪就被人盗去了。今天我到你这儿来玩儿,不料给我正在路上碰见了。我不管到底是谁给我盗去,只要现在是谁 骑着,那么谁就是盗我马的人了。”
  璧官听了,方才明白两人争斗的原因,不觉又大笑道:
  “两位妹妹的理由都充足得很,不过你们是误会了,那马很 显明地一定是这个缪黑儿偷的。现在大家且不要争吵,到了庄里 再说吧!”
  说着,就放了她俩的手。小珠因把地上的柳叶刀拾起,笑盈 盈地还给一蝶道:
  “对不起得很,这把刀还你吧!”
  一蝶也觉不好意思,便抿嘴儿一笑,接了柳叶刀, 一面便去  解树枝上拴着的赛赤兔,小珠也去牵了盖白雪,三人便走到庄上 去。庄丁早已迎了出来,璧官叫把这两匹马牵去喂料, 一面挽着 两人手先到厅上坐下。庄丁泡上好茶,璧官又把两人介绍一回。 一蝶笑道:
  “咱们早已知道了。”
  璧官道:
  “已经知道了吗?这样很好,现在我替你们调解。”
  小珠笑道:
  “大哥,不用调解了,这马既然是柳小姐的,咱当然应该原 物奉还。不过说我是个盗马贼,咱这可不答应哩!”
  说着,便又哧哧笑了。 一蝶见小珠这样的天真可爱,这样的  武艺超群,本来已很愿意和她交个朋友,因为方才大家赌了气, 所以各不肯让。后来自己跌倒在地,她却不来加害,心里一阵感 激,也就愈加爱她。今见她这样说,便也笑道:
   “尚小姐既是从强徒手中夺了回来的,咱就转送给了你,不 知尚小姐能够接受吗?”
  璧官这时见她们两人竟这样地客气起来,又忍不住咯咯地大 笑起来道:
  “方才大家为了马,打得这样厉害,现在怎的却把马又推来 推去要送人了呢?”
  说得两人都红晕了脸,低了头便哧哧地笑了。
  正在这时,忽见凤孙、小鸳、阿鸯三人进来, 一见小珠、 一 蝶,心里又惊又喜。喜的是小珠已经回来,惊的是一蝶怎的也在 这里?莫不是小珠是给一蝶救来的吗?这时,小珠、 一蝶见了小 鸳,便都站起,连叫姊姊,小鸳又把阿鸯给一蝶介绍, 一蝶也向 阿鸯叫了姊姊。璧官忙笑问凤孙,到了六塔寺后,又遇见了江僧 没有,凤孙却又问小珠怎样回来。璧官道:
  “你们且先说给咱听,咱再告诉你们。”
  凤孙因把大闹六塔寺的话告诉一遍。璧官笑道:
  “这真是冤枉了江僧那厮,大概也是他的晦气星高照吧!你 道小珠妹妹是谁劫去的?却就是抢三妹的黑儿呀!说起黑儿,真 也是个倒霉人。他把小珠竟当作了三妹,不料被小珠妹妹大打一 顿,你想他不是上大当了吗?”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璧官道:
  “你们且别笑,还有更加可笑的事呢!”
  因又把一蝶、小珠误会大打、滚在地上掀成一团的事统统告 诉了众人,阿鸯、小鸳、凤孙三人都笑弯了腰,小珠、 一蝶却把 脸藏在小鸳、阿鸯的身怀里,羞得不敢抬起头来。小鸳道:
   “别怕羞,别怕羞,现在你们到底预备怎样啦?”
  一 蝶道:
  “咱的那匹马,尚小姐既然爱它,咱已愿意送给她了。”
  阿鸯道:
  “我瞧你们两人十分相得,还是结了姊妹吧,也不辜负了你 们一场厮杀!”
  大家听了,又笑了。这时,两人听了,正中下怀,便都点头  答应。小鸳替她们一算年龄,却是个同庚,都是十五岁,一蝶比  小珠只大了三个月,小珠便叫一蝶姊姊,一蝶便也亲密密叫了一  声妹妹。两人握了手,亲热异常,回想方才厮杀情形,心里便很  觉感触,一时两人便更亲爱起来。璧官也欢喜十分,忙叫摆席。 大家入席欢饮,小鸳又问一蝶:
  “晓风老伯又回信来了没有?”
  一 蝶道:
  “爸爸已有信来,他因在西安有许多公事要办,一时不能离 身。说我如喜欢住在这儿,便再住几天,不然也可到西安和爸爸 住去。”
  小鸳道:
  “既这样,妹妹在咱们这儿多住几天去吧!”
  阿鸯道:
  “不错,况且你还新有了一个妹子,怎好就此离开呢?”
  小珠也劝她不要去, 一蝶当然答应下来。如此一蝶便在白家 庄上住下,姊妹四个天天游山玩水,或者练习拳脚,过着十分快 乐的生活。
   光阴匆匆,不觉已过了二十余天,思明倒也不时地来游玩。 月儿溪的刘戆也来了数次,说蕊珠父母的灵柩已经择地安葬。
  且说这天,正是七月三十日,苏州地方,家家户户都要向地  上点香烧烛,俗名烧狗矢香。其实这个烧香的原因也是古典的。 原来在元朝末明朝兴的时候,江苏地方是归陈友谅占领管辖的, 人民因他占领的时候,颇知爱惜百姓,却并无苛刻虐待,所以友  谅给明太祖灭国以后,人民仍旧思念他的好处,于是在每年七月  三十日那天,给他地上烧香,以留纪念。不料这个风俗,慢慢地  延开去,一直到四川地方此风亦行。七月三十日,满地满街皆插  香烛,他们的名目则叫敬幽冥教主的地藏香。而且这一夜里,各  庵各庙各院,都请着高僧,大放焰口,超度幽魂,名叫盂兰胜  会。鸡鸣山前后左右上下,有大小寺院六七十个,统统于每年是  日大举盂兰胜会一次。在三天前头,每一寺中却先期竖立木柱一  根,上缚长竹一条,竿上扎着一条纸糊的蜈蚣,一节黑一节红, 临风飘展。其下又有三角竹竿架一个,每角上悬着竹丝灯笼一  盏。竹架中心却宕着七盏灯笼,入夜,灯上燃烧红烛,照得天空  通明。这个大概是追荐亡魂的符号。鸡鸣山上有六七十个寺院, 便有六七十个的竹竿蜈蚣灯笼,善男信女届时都到寺院烧香行  礼,捐助香金。鸡鸣山众寺院里,有最大的寺院五个,分为上中 下左右两翼,在上最高的,名叫白雀寺,中央山腰里即是六塔  寺,下面山脚下的叫作鸡爪寺,却也分上下两院,左右两翼的寺  院,左名罗汉寺,右名金刚寺,这五个寺院里的方丈,每年当举  行盂兰胜会的日子,大家齐集在六塔寺上院,做一个大大的水陆  道场。因为六塔寺地点适中,便于旅客容易集会,换句话说,我是和尚容易寻钱。
  且说那日江僧被小鸳、阿鸯两人削去一耳,又伤及一肩,他  即上屋飞步逃往山后。他因恐阿鸯等追来,所以便一直逃到山顶  白雀寺去。寺中的方丈,名叫普济禅师,混名赛金刚,却是一个  武艺很强、道行很高的少林派。每年除七月三十日做道场那天, 下山亲往六塔寺一走,平时他是不大下山。寺中僧徒却也很守清  规,因普济寺寺规极严,僧徒一有犯规,立即处死,所以都不敢  妄为。是日,普济正在禅房里打坐,见江僧这样狼狈地走来,他  便仔细地问为了什么?江僧却满口大谎,说是有个镖客,辱骂各  寺中的方丈,只知偷养婆娘,并无一些本领。咱家听了,实在气  愤得很,欲为各寺方丈出一口怨气,便就和他格斗起来。不料他  们的两柄宝剑实在很是厉害,因此打败,实在是惭愧得很。江僧 之意欲激动普济,助他一臂之力前去报仇。不料普济这人素喜清  静,安守本分,且道行高深,听了江僧一面之词,哪里就会大怒  呢?便就劝化他一番,闭眼不作一声了。江僧也知普济的脾气, 知道自己求他无益,只得暂时忍气,等待觉海、慧云两人到来, 再作商议。
  不觉匆匆过了半月有余,这天,正是三十日的夜里,鸡鸣 山的前后左右,真是万分热闹。因夜里大放瑜伽焰口,照例有 三个老和尚上台,名叫三台焰口。江僧见普济果然下山,他便 小心招待,不多一会儿,鸡爪寺的方丈广德法师、罗汉寺的方 丈云禅大师、金刚寺的方丈道恩法师,统统都到。 一时满堂济 济,尽是高僧。小沙弥奉茶倒水,很是忙碌。那时,众僧见江 僧缺少了一只耳朵,个个都向他问个详细。江僧乘此便又大谎特谎,并用话激怒他们。众人听了,也有代为不平的,也有暗  暗冷笑的。这时,寺中红男绿女,老的、少的,蠢的、呆的, 拥挤得实实足足。过了一会儿,僧徒来告说大殿上一切舒齐, 请大法师可以上焰台了,江僧遂请普济等出外。中央是普济禅  师,东首台上云禅法师,西首台上道恩法师,因他们三个都是  年高德劭的大和尚。其台下便是六十个小和尚,敲敲打打,口 头佛语,便大放起焰口了。正在灯烛辉煌、非常热闹的时候, 突然之间,那对面韦陀殿的屋顶上呼呼地有三支镖飞来,正中 在三个高僧台上的案桌边,镖尾上却缚有纸卷。普济便把它展  开一看,只见纸上写道:
  
  汝等酒肉之徒,玷污佛门清静之地,目前既已削去 一耳,聊示薄惩,奈何不知悛改,又复强掳妇女?此后 如再不向佛前悔过,定当削汝脑袋,勿谓言之不预。
  
  普济阅毕,回视东西两位法师,他们也正在面面相觑。大家 因身在台上,暂且不表。一会儿,焰口已毕,普济、云禅、道恩 下台,到了江僧的禅房,广德和江僧都迎上前来,连说辛苦。三 人便把三支镖、三张帖拿出,给江僧和广德法师一同瞧看。江僧 瞧了,心上别别一跳,脸不觉一阵青一阵白起来,一面依然镇静 态度,破口大骂道:
  “这甘家小子和俺们竟如此作对,咱说他目中无人,口出狂 言,现在列位可信了吗?”
  普济这时心中也好生不悦,因问道:
   “这甘小子有多大本领,胆敢视吾辈到如此地步?佛门中岂 并无一个好人,并无一个有本领吗?”
  众人见普济大师也动了公愤,个个便附和说甘小子太以大胆 了。江僧平日与广德最厚,当时两人在禅室也在议论报仇之事。 此时广德便道:
  “江大师受了辱,就是咱们受了辱,那是一样的。这个甘小 子若不给他警诫,任他这样猖狂,那还了得?”
  普济因又问甘小子住在哪里,江僧见事有眉目,便即向前 来道:
  “就在这里相近白家庄住。”
  一时众人议决,准定明晚在此聚齐,大家向甘小子问罪去。 不说五个方丈当夜各自回去。
  再说前回凤孙、阿鸯、小鸳在六塔寺中密室里,放出了许 多妇女,内中有几个少女却是姨表姊妹,年纪都十七八岁,虽 然不是沉鱼落雁的容貌,却也具有七八分的姿色。一个姓鲍叫 如玉,一个姓陈叫薇香。薇香幼丧父母,所以便自小跟如玉的 娘王氏过活,故一家三口,全仗十指操作度活。那个鲍如玉却 又是尤兴、陈大嫂的干女儿,自从那晚江僧火烧方鲍陈的时候, 僧徒又将她姐妹抢去,王氏还道她姊妹俩都已被火烧死,痛哭 欲绝。陈大嫂见了,也自伤心,此次移家仙人镇,便叫王氏同 去,王氏无家可归,当然答应同去,并连连道谢。现在凤孙等 大闹了六塔寺,放众妇女出外,如玉姊妹俩便就急急赶回方鲍 陈地方,不料这时那里只是一片焦土,心中好不悲伤。正在彷 徨无所归的时候,幸遇思明这天正巧出来游玩,问明情由,便即将她们带回仙人镇去,见了母亲王氏和陈大嫂等,阖家悲喜 交集,便啼哭起来。尤兴因他干女儿回来,心中欢喜, 一面又  在隔壁借了一屋,给王氏、如玉、薇香居住。不料如玉、薇香 身子柔弱,且又受了惊吓,便病了二十多天。这日病已痊愈, 姊妹两人即到陈大嫂家来谢病中照料, 一面又告诉在寺中怎样 受罪痛苦,幸未失身。这个时候,思明在旁听了,他本已在白 家知道凤孙等曾大闹六塔寺,心中颇觉痛快,此时听了江僧如 此万恶淫凶,心中非常着恼,是夜,他也不和尤兴说知, 一个 人独往六塔寺去。恰值大放焰口,他便蹲在韦陀殿的屋顶上, 连发三镖,前有字三纸,告知众僧。谁知江僧等又误会甘凤孙 的所为,因此便又引起二打白家庄的事来。要知江僧等怎样攻 打白家庄,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奔长途朔儿哭掌珠 动义愤一手救爱徒
  
  崆峒派门下白泉祖师的徒儿俞老头子俞朔儿,自从离尘岛与 众侠起义失败,他和他的女儿彩云便急急赶道入川。行到河南地 界的时候,适值天久不雨,时疫流行,朔儿、彩云栉风沐雨,昼 行夜宿,时值炎暑熏蒸,天又亢旱,彩云因此传染疫症。朔儿见 她脸色发青,唇像白纸,忙问怎样了,彩云连叫头疼。朔儿乃急 找宿店,以便医治。 一会儿已到驻马店地方,见前有一招商旅 店,朔儿忙把彩云扶了进去。不料彩云竟上吐下泻起来,病症颇 是危险。朔儿急得了不得,连叫伙计,赶紧去请一个医生。伙 计 道 :
  “这儿相近有个医士,名叫黄大伯,他无论什么病症,都能 瞧的。”
  朔 儿 道 :
  “很好,你快去请来吧!”
  伙计答应,便即匆匆出去。不多一会儿,伙计伴进一个身穿大褂、头戴瓜皮帽的医生进来。伙计向朔儿道:
  “老爷,这位就是黄医生。”
  朔儿连忙招呼,说小女突然得了急症,请医士竭力救治。大 伯点头,便把彩云脉息一按,向她视察许久,忽然摇了一下头, 走到窗前,向朔儿道:
  “令爱的病症不轻呀!它叫作子午症。”
  朔儿啊呀 一 声道:
  “难道没有法子可以救治了吗?”
  大伯摇头道:
  “ 这 种 病 症 除 了 我 略 知 它 的 厉 害 , 恐 怕 别 个 医 生 还 不 知 道哩!”
  朔儿一 听,急得老泪纵横,连说黄医生发个慈悲,总得救她 一救。大伯叹了一声道:
  “并不是咱不肯救治,怎奈没有法子可以救她。可惜咱的祖 师不在,要如他在,就有法想了。”
  朔儿忙问他的祖师是谁,大伯道:
  “咱的祖师无名无姓,因他人生得矮小,所以人都称他为矮 先生。”
  朔儿一 听“矮先生”三字,仿佛甚是耳熟,猛可想到那年罗 璇珠被亚男作弄,化了男身,后来不是矮先生给她医治好的吗? 因又连问矮先生可以找得到吗?大伯道:
  “祖师云游四海,行踪无定,哪里就能找得着呢?”
  朔儿摇头哭道:
  “那么咱的女儿就此完了吗?”
   大伯见朔儿头早已秃顶,须如银白,心里也很替他伤心, 一 面在皮包中取出三个药丸道:
  “老丈,这里三个药丸,你姑且给令爱服下,这是无可奈何  中的救治办法。如果服下后能相安无事,这也是令爱的造化了。”
  说着,也不受诊金,就扬长而去。朔儿听了,忙又收束泪 痕,拿了丸药走进房来,见彩云眼儿紧闭,静静躺着。朔儿叫了 一声彩云,彩云听她爸爸叫,便睁开眼来,也叫了一声爸爸, 一 面拉住了朔儿的手,叹了一声道:
  “刚才医生的话,女儿是都听见了,女儿自知也不能长 久…… ”
  朔儿听到此,便流下泪来道:
  “彩云,你不要说这话。这黄医生有三个药丸留着呢,你且 先服下了,也许是会好的。”
  彩云不答,一会儿又道:
  “人生百年,终须一死,但爸年老,更况国仇未报,我真恨 死不得其时呢!”
  朔儿一面给她服下药丸, 一面哭道:
  “孩子,你再说此话,咱的心可要碎了。”
  彩云听说,不觉泪如泉涌,朔儿因叫她静养。这时,伙计开  上饭来,朔儿哪有心思吃饭?心中纳闷,暗想:咱不妨到外面去  走走,也许能遇到这位矮先生也未可知。朔儿遂出了招商旅店, 一步一步向大街上走去,只见街上行人来去不绝, 一时又哪里去  找矮先生呢?此时太阳热辣辣地晒着大地,朔儿颇觉无聊,遂走  进一家茶馆店。小二前来招呼,朔儿便在桌边坐下。小二送上茶来,朔儿喝了一会儿。正在此时,忽见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汉 子,面目清秀,一表人才,一身武士装束,头戴英雄结,脚踏快 靴,背上负着一包东西。朔儿打量过去,大概是个镖客模样,他 在桌边坐下息力,接着从门外又进来一道一尼,也在那汉子的桌 边坐下。两人高谈阔论地说了一会儿,那汉子却不去理他们。朔 儿心中忧虑着彩云的病症,也没有心思去注意他们。隔了一会 儿,忽然那汉子大喝一声,怒斥道:
  “何方妖道,胆敢在咱的面前放肆?”
  朔儿一听,连忙回转头去,只见那个道人伸手抓住那大汉的 一包东西,意图抢劫。那汉子冷笑一声道:
  “俺走江湖三十余年,倒从不曾见过有你这样大胆强盗!你 要俺手中包袱,也可以的,不过咱倒愿意请教请教。”
  说着,便把那跛足道人的手一掌打下,就拿了包裹,飞身一 跃,早已跳出五六丈远,那一道一尼便也随后赶出。朔儿心想: 世界上竟有如此不讲理的东西!真是可恶,不知那个汉子敌得过  两人吗?这叫俺倒不能不管一管呀!这位老英雄心中虽然不快, 但他侠义之心终究战胜了一切,于是他会了茶资,便也飞步赶  出。只见前面一方草地上,已是围满了人。朔儿走上前去,果见  那汉子和一道一尼已在较量。朔儿瞧那汉子的拳脚不弱,真是个 少林嫡派,虽然一道一尼合力夹攻,他脸无惧色。三人战了五六  十个回合,却依然不分胜负。瞧热闹的人都齐声喝彩,说两个打  一个还不能胜,倒亏着他们还抢人银两呢!这个道人和尼姑一听  众人议论纷纷,心中恨极。那道人便卖了一个破绽,回身就是一  镖打去,那汉子正在抵住两人,冷不防他一镖打来,看看正中脑门,朔儿待要动手。说时迟,那时快,在人丛中早已奔出一人, 只听当的一声,那镖早已落地。原来这人已把剑将镖挡住,只听  他大喝一声:
  “好大胆的觉海妖道,那日饶汝性命,今日又敢横行道上。”
  朔儿听声音甚熟,便定睛向他仔细一瞧,原来这人非别,就 是李如渊。心想:原来他也在这里。这时,觉海一见如渊,知道 又碰着那个冤家,他便叫声慧云师太速走,两人早已飞身逃走 了。那汉子便忙向如渊谢了救命之恩,如渊连忙还礼。此时闲人 见道人、尼姑逃走,也都散去。朔儿便就笑道:
  “李老弟,威风真不改当年。”
  如渊正欲和那汉子通问姓名,忽听有人叫他,便忙回过头 来,一见朔儿,不觉笑道:
  “老英雄原来也在此间。”
  朔儿道:
  “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咱们且到对面茶店内去谈谈怎样?”
  那汉子忙道:
  “敢不遵命!”
  于是三人同到茶店坐下。通了姓名,方知那汉子姓柳名晓  风,从西安有公事到开封府来。朔儿又问如渊怎样认识那道人、 尼姑。如渊道:
  “前在周家村上,毕鹤年贤弟将慧贞、铁臂道人杀死,把觉 海、慧云捉住。本待也要结果他们性命,倒是咱瞧他们可怜,放 他们逃去。不料这狗贼秉性难改,依然作恶多端,真是令人 气杀!”
   晓风也问两人到哪里去,朔儿答称四川。晓风道:
  “俺有一个女儿,名叫柳一蝶。现在还留在白帝城都益旅店, 老丈是路过那里,请给俺带个信,说晚生已往开封,叫她好生住 着,切勿往外生事。”
  朔儿连说可以, 一面想起自己女儿彩云,心中又悲伤起来。 那时,晓风因欲赶路,便和两人分别。如渊见朔儿脸现不快,因 问他住在何处,为何脸带愁容。朔儿见问,眼泪又滚滚下来,遂 告诉彩云病危。如渊大吃一惊,因问:
  “云妹究系何病?为什么竟为不救?”
  朔儿道:
  “这病名曰子午症,今天夜里恐怕逃不了呢!”
  如渊听了,心里也愁闷十分,因道:
  “老英雄这时且回寓去吧!咱现住在兴隆栈,小八还在栈中, 咱回去告诉他一声,随后便来。”
  说着,俩人便握手别去。此时斜阳西下,夜色朦胧,朔儿满 含着眼泪回到招商旅栈。只见彩云睡在床上,两颊通红,眼珠已 经失神。朔儿不觉哭叫道:
  “云儿!云儿!”
  彩云拉住她爸叫道:
  “爸爸,孩儿命在旦夕,如儿死后,万望老人家切勿悲痛, 儿所恨的,从此再不能和众位姊姊共图大事、奋力杀贼了。”
  说罢,泪下如雨。朔儿哭道:
  “咱年已七十,生平只有我儿一人,今日抛咱而去,叫咱还 有什么趣味活在世上呢?”
   彩云因把手指弹去朔儿的老泪,强作笑颜道:
  “爸爸,你不要这样说。生死早有注定,还望老人家宽怀自  解。儿死后,儿的一柄凤凰剑,爸可赠予璇珠姊姊的女儿小珠。 这孩子,儿颇爱之。”
  朔儿听了,已理会她的意思,心想:云儿自小眼高性傲,故 而不愿配与人家,今欲把剑传与小珠,想她定欲把小珠做自己女 儿了,因点头道:
  “儿的意思,咱已知道,此后定照云儿办是了。”
  彩云听了,脸上微含笑意,停了一会儿,忽又叹道:
  “我曾记得二十年前,咱们姊妹六人共进南靖王府行刺,银 屏姊姊不幸身遭惨死,我等悲哀欲绝,此幕犹在眼前。不想今 日,我也将与银屏姊前去聚首了。宝贵的光阴容易过, 一忽儿已 二十年,但儿觉得还只有两三年罢了。”
  朔儿听了,心如刀割,待欲安慰她时,忽又听她叫了两声爸 爸,便完了这口气, 一缕芳魂便即返瑶池而去。朔儿一见,啊呀 一声,哭倒在地。此时门外忽然走进两个人来,正是如渊和小 八,一见彩云已死,不觉也落下几点英雄泪来。因一面劝慰朔 儿,一面料理彩云后事。次日,即替彩云下葬。朔儿徘徊三尺新 坟之前,恋恋不舍。如渊见天已黑暗,因道:
  “老英雄回去吧!明天咱们还得赶路入川呢!”
  朔儿只得和两人同回旅栈。次日,朔儿便随身带了爱女的凤 凰剑,和如渊、小八动身上四川而去。作者到此,回头又要说鸡 鸣山的五个方丈了。
  且说普济回到白雀寺里,心中想着凤孙三镖,果然太以目中无人,骂尽鸡鸣山上寺院中的众僧,明天晚上,非要把他惩戒一 下,叫他不敢放胆,方显得俺鸡鸣山上并不是没有本领,并不是 没有好人,才行哩!至于这个广德的心理,却与普济大不相同。 因广德本是流寇出身,曾充张献忠部下,当初张献忠攻城略地, 杀人放火,一半就是广德的主谋。曾记得献忠把抢来的妇女,拣 两脚最小的,统统用刀斩下来,聚作一塔,后来塔已堆成,独少 最尖的绝小一双金莲作个顶儿。那时,献忠有一个爱妾,名叫赛 杨妃,讲到赛杨妃的容貌,真个是天上有人间少,不但是容貌 美,身段好,脸儿白,单讲这一双金莲,真正只有二寸不到、一 寸有余,走一步朵朵莲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虽古之杨妃, 今之陈圆圆,都不能和她比美。奈献忠为着一心要造成一个金莲 塔,他便忍心割爱,把她一刀杀死,斩下小脚,作为塔尖。献忠 性本残暴,但此次之所以忍下毒手杀他爱妾,则完全听从广德的 一激。后来,献忠兵败,胸中又时时思念爱妾,因此便得了一个 怔忡症候,恍惚之间,便见有许多女子向他索命。一日,好好地 和广德说话,忽然广德却变了一个披发的赛杨妃。从此,献忠便 不要再和广德见面了,广德见李闯声势逐日大起来,献忠兵力却 日见薄弱,看看早晚就要灭亡,广德无可奈何,便只得托身佛  门,洗手不干淫杀。谁知日子久了,却又和江僧一道干他们向日  的淫杀 。
  鸡爪寺和六塔寺相去不远,到了第二天的早晨,江僧还睡在 床上,广德却已经来了。他们平日是走熟的门路,不需小沙弥通 报,他便直入地室,到江僧的卧房里来。只见江僧躺在床上,身 怀里还搂着一个赤裸裸的女人,任意玩弄。广德不觉呀一声,
   笑 道 :
  “快乐,快乐,木大师的艳福可真不小哩!”
  那妇人一见,便欲向被中躲藏。江僧却紧紧抱着不放,道:
  “不要紧,不要紧,他不是外人,不用怕羞。”
  广德见那妇人,全身粉团似的,好像羊脂白玉,真是动人心 火,勾人销魂。但是,瞧她屁股,却是黑黑的一堆,而且又是体 平,心中好不奇怪,忙问原因。江僧不好意思实说,只得谎说她 小时候不懂事儿,在火炉旁烫起的。广德倒也相信,连说可惜可 惜。方寡妇听了江僧的谎话,忍不住扑哧地笑出来。广德见她淫 荡得可爱,心里痒痒的,便也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摸方寡妇的肉 体。江僧倒也很大方, 一面坐起, 一面叫小沙弥拿酒,三人一同 饮酒取乐。广德道:
  “木大师,你真不该,怎么你有甘家、白家的两个好姑娘, 为什么不早些通知咱家?上次若有咱家和你一道前去,那这两个 小蹄子还怕她不服服帖帖地跟着咱们一个一个地享受吗?”
  这时,江僧见他无所不谈,不比在普济面前,大家要规规矩  矩,心中也颇觉爽快, 一面便大谈女人怎样好玩儿。两人搂了方 寡妇,玩儿了一个不亦乐乎。直到日影西斜,方始罢饮。两人急 忙回到方丈室,等待普济、云禅、道恩三人到来。不多一会儿, 云禅、道恩两人先到,江僧、广德连忙让座献茶。大家又谈了一  会儿,怎样进去,怎样出来。看看已到二更天气,只是不见普济  到来。四人正在焦急,突然一个黑影从天空好像一只鹤儿似的疾  飞而下。四人一瞧,不觉失声叫好。此时早见一个暗靠红鞋的老 僧立在面前,正是普济。普济一见四人,便忙问可有结束停当。
   四人答道:
  “已恭候许久,只候大驾命令,便可出发。”
  普济道:
  “那么咱们就此动身吧!”
  四人答应一声,大家便飞身出了六塔寺,齐向白家庄而去。
  不说五人在路上进行。且说白家庄里,这时众人早已用过晚 饭,大家都在西厢房里。璧官、凤孙站在旁边,瞧着小珠和一蝶 在灯下弈棋。小鸳、阿鸯却在听蕊珠讲解《诗经》,刘戆独个儿 躺在睡椅上打瞌睡。
  原来蕊珠自葬了双亲,闲在家中,心里记念小鸳、阿鸯,很 想到白家庄来玩玩儿,刘戆也正闷得慌,所以两人在昨天就来 了。这时,一蝶的棋被小珠成了一个大包围之势,凤孙、璧官点 头笑道:
  “小珠这一下有意思,蝶妹你要好好地用些心思下去呢!”
  一蝶不声不响,正在用心预备怎样解围,突然间那璧上挂着 的鸳鸯两剑嚓地一响,那剑便跃出匣外约有二寸光景,把室中众 人都吃了一惊。刘戆也被惊醒,便猛可跳起道:
  “什么响的声音?”
  璧官一见,便即袖占一课,对凤孙道:
  “大哥,宝剑出匣,必有贼人临门,刻弟袖占一课,又是个 娠卦的有殒有天。照卦象看来,贼必自天而降,但解此围者,亦 像自天而降之象,故虽为凶象,却是无咎。   者一阴遇五阳,由 婚而起,却成一阳遇五阴,主大吉。”
  凤孙、小鸳、阿鸯、 一蝶、小珠等一听璧官的话,个个似信不信。凤孙道:
  “咱们总要小心为是,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刘戆笑道:
  “最好是事实,咱又可杀毛贼了。”
  刘戆心中快乐,蕊珠倒又害怕起来。小鸳道:
  “那么大家该早预备。”
  说着,遂叫菊儿伴蕊珠到后间先躲起来, 一面大家握剑在  手。不料正在此时,便隐隐有阵风声,好像有人自墙上跳下。 一  蝶早已把灯吹熄,拔出两把柳叶刀,由窗口蹿出,纵身一跃上  屋。小珠提剑在手,也跟踪上屋。姊妹俩在屋顶细瞧,可巧那夜  正是八月初一,星月无光, 一些也瞧不到影子。 一蝶叫小珠两人  伏在屋檐边静候。 一会儿,只听凤孙、璧官喝声有贼,刘戆又声  如巨雷般地喊贼。这时,屋中灯光全熄,小鸳、阿鸯也各执鸳鸯  两剑,一路闯了出来,只见院子中黑暗里一片白光,果有不少黑  影和凤孙、璧官、刘戆混战着。庄内的五六十个庄丁,却在后院  点着火把,前来呐喊助威。小鸳见有五个黑靠僧徒,内中一个白  须长眉,丰神奕奕,手持能屈能伸的一把软剑,尤为矫捷,其余  三个都不认识,只有江僧削去一耳,是认得出的。众人知道对方  来路,大概是江僧前来报仇。这次当然不能轻敌,大家所以格外  小心。那时,小鸳、阿鸯亦已奔到院中,五个人分作五对抵敌。 小鸳和普济相战,鸯剑和软剑相碰,只听得砰一声,火星直冒, 两人都暗吃一惊。普济这时方知江僧所说果然不错,阿鸯抵住云  禅,凤孙抵住江僧,璧官抵住道恩,刘戆抵住广德。
  不说下面五对奋力大斗,且说这时屋顶上小珠和一蝶,向下面瞧得清清楚楚。小珠向一蝶悄悄地道:
  “姊姊,咱们来助他们一臂好吗?”
  一蝶笑着点头。两人便在怀中各取暗器, 一个连发三镖, 一  个连发三箭。她们两个要不放出,如果使用了,总是百发百中, 所以任他们避得快,禅云、道恩、广德、江僧四人早已不是中了 镖,便是着了箭,只有普济把口一吹,只见那箭和镖早已落地。 他将一双慧眼向空瞧去,果见屋顶上有两个女孩儿,普济又见禅  云等四人都中暗器,心里不觉发狠。他把软剑收住,伸手向小鸳  一照,只听哗啦的一声,一道红光射出,小鸳啊呀一声,便早已  倒地。原来这个掌名叫霹雳掌,厉害十分,人着了红光,便即重  伤,且并有性命之危呢!这时,普济见小鸳倒地,他便向阿鸯、 凤孙等也都打去。阿鸯等见云禅等都中暗器,正在步步逼近,忽  然普济一个霹雳掌打来,大家站脚不住,都已跌倒。普济便又把  口一张,只见一道红光似游龙般地直向小珠、 一蝶飞去。小珠见  了此光,不觉大惊失色,大叫道:
  “姊姊,我等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空中突然飞来一道白光,将正要落在 小珠、一蝶身上的红光抵住。小珠、 一蝶不觉大喜,便即跳下屋 来,刚才落地,只见半空中又飞进三个人来。 一个白发银须老 丈,正在抵住普济的红光。还有两人,手提利剑,直奔云禅、道 恩。小珠、一蝶一瞧,原来四个贼秃见阿鸯、璧官、凤孙、刘戆 倒下身来,他们便即回身举刀就斫,两人也就奔广德、江僧,提 剑向上一格,方始救了四人性命。不知半空飞来的三人究系何 人,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众义侠祝七十嵩寿 一老人结五对鸳鸯
  
  小珠这时抬头瞧去,见白发银髯挡住普济的,正是自己的师 公朔儿,还有两个, 一个李如渊姨爹, 一个便是小八哥,不晓得 他们何以知道咱们有难,竟忽然地会从天空飞下来呢?小珠心中 欢喜万分,一面喊一蝶道:
  “姊姊,咱的师公来了,咱们把这些贼秃都努力杀了吧!”
  两人那时战斗精神,愈觉兴奋百倍,把江僧和广德只杀得气 喘吁吁,只有招架能力,没有抵抗的余力。原来他们四人也早已 被袖箭和镖伤了,所以这时都勉强地应付着。且说普济正欲结果 她俩小性命,不料天空突有白光一道将自己的红光抵着。那时, 一红一白两道光直射天上斗牛,好像黑夜里两道闪电,又好像两 条蛇,奋力相争,击得火星乱冒。大家一面虽然战着, 一面都抬 了头望着天空,竟呆了起来。大家心中都暗暗喝彩。这院中叫喊 的五六十个庄丁这时也忘记了他们是在恶战,好像在看焰火一样 了。这红白两光,各不相让,在天空中战个不息,却惊动了一位峨眉派的玄济道人,他便在天空中立时吐出一道金光,把红白两 光格开。普济、朔儿突见金光飞来格开两道剑光,各人便连忙跳 出圈子,收回红白两光。这时,玄济道人早已从天飞下,立在普 济、朔儿两个中间,连连瞧着两人。即便呵呵地笑道:
  “两位且请住手,待贫道和你们息争,未知两位究竟为着何 事,在此大闹?”
  这时,如渊正把芙蓉剑将禅云的戒刀削段,直刺咽喉,忽听 朔儿大叫住手, 一蝶、小珠、如渊、小八听了,便忙奔了过来, 站在朔儿后。广德、江僧等也站在普济旁边。大家见多了一个道 人,知道是前来劝解的。此时,普济从怀内取出一镖一字,递给 玄济瞧道:
  “贫僧和他们本来风马无关,实在小子太以猖狂,咱不能无 故受辱。”
  小珠听了,便也走近去看, 一见字条,便柳眉倒竖,把剑指 着江僧又大骂道:
  “若要人不骂,除非己莫为。你瞧,这几个淫僧,前月把我 们的鸯姊姊抢去,关在地道里,意图非礼。前见寺中又藏了无数 妇女,因此被咱姊姊等割去一耳,现在可还来在这儿。这样淫恶 多端,理应碎尸万段,何况本庄并无放发此镖。可见恶僧有意抢 人银两,黑夜意图非礼,众等还有脸站在此地吗?”
  说罢,便即挥剑向广德、江僧劈去,江僧一听,直羞得满脸 通红,无地自容, 一面避过剑锋, 一面遂和广德纵身向墙外逃去 了。玄济、普济见一个小女子这样地滔滔地说出这些话来,心里 暗暗赞美,普济此时又见江僧逃去,知他们果有不端行为,心里也颇不好意思,因道:
  “这样,果是贫僧误会了,俺从此也不管这是非了。”
  说着,便也飞身自回白塔寺去。这里云禅、道恩见普济已 走,也各自回寺。玄济见各人统已走了,也向众人说再见,把道 袖一拂,早已不知去向。朔儿欲待问其姓名,已经来不及了。这 时,庄丁们早把小鸳、阿鸯、凤孙、璧官、刘戆抬回屋去。小珠 忙请朔儿前去救治,只见众人脸发青,人事不省。朔儿知必受了 内伤,因道:
  “这是被霹雳掌所伤,可惜没有龙肝散,否则一服便愈。” 小珠忽然悟道:
  “前日凤哥合的巨蟒肝胆粉不是可拿来一试吗?”
  说着,忙叫菊儿前去拿来,向瓶中倾出一包,每人各服了一  撮,用水吞下。不料那药服下,各人腹中便一阵雷鸣,脸色顿时  转红,好像要登厕模样。蕊珠在旁瞧了,方始放下心来。 一会儿 各人均泻了一转,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即便恢复精神,其痛若  失。那时, 一蝶、小珠欢喜万分, 一面向各位大家介绍,凤孙、 璧官等五人忙向朔儿、如渊、小八叩谢救命大恩, 一面叫人献茶  相敬。大家重新相见,分宾主坐下,各道钦慕。小珠向朔儿  喊道:
  “师公,你怎么知道咱们有危难呢?”
  朔儿因把路过这里,突见红光一道,不料仔细一望,正是要 中在小珠的身上,所以立刻相救说了, 一面也问何以小珠在这 里。小珠也把爸妈和李姨妈曾在这里,已往成都聚会的话告诉一 遍,一面又问彩云姑姑呢!朔儿一听,不免又老泪纵横,掩面痛哭。如渊即向他代答道:
  “彩云妹妹在河南驻马店地方,因患着急症,业已一病身 亡了。”
  小珠听了,心里一急,不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蝶在旁悄 悄地道 :
  “妹妹,别人家已伤心了,你不劝劝,怎的竟陪着哭了呢?”
  说着,便去替她拭泪。小珠一听,果然不错,连忙用手背在 眼皮上一擦。朔儿又复对大众说道:
  “老夫行年七十,生平只有一个女儿,以为总可以给老夫送 终了。谁知此次入川,遽尔中途见弃。天呀!俺真不晓得你什么 心肠,生生地把老夫心头的一块肉挖去?思想起来,怎不令人心 痛呢!”
  朔儿说罢,那泪忍不住又滚滚而下。这时,璧官、凤孙、小 鸳、阿鸯等众人才知他新近丧女,也便大家安慰一番。小珠见他 这样伤心,因又含泪道:
  “想姑姑在日,和我妈妈情同手足,现在姑姑没了,那我妈 妈就是师公的女儿一样,小女子也就是师公的外孙女了。”
  说着,便口称:
  “外祖,孙女就此拜见了,请外祖瞧在妈妈的脸,不要再太 悲伤了。”
  朔儿见小珠这样口齿伶俐,心中一阵感触,慌忙把跪在地上 的小珠双手扶起,一面又对小珠说道:
  “难得你 一 片好心,老夫生受你吧!”
  朔儿说时, 一 面又把手中的凤凰剑授给小珠道:
   “这个剑是你姑姑临终时嘱咱赠给你的,你现在见了此剑, 就好比见了你的姑姑一样。”
  小珠一听,又连忙向凤凰剑叩头,口称:
  “孙儿敬拜所赐,叩外祖万福。”
  朔儿见小珠可爱,也就不禁破涕为笑, 一面又问:
  “你在这儿住了几天?”
  小珠道:
  “妈妈和李姨妈不日将由成都约着飞鸾、星凤两位姑姑同到 此地,请你老人家也在这里暂等几天吧!这里的白大哥真个是思 贤如渴、名不虚传的一个好人哩!”
  璧官一听,便即上前说道:
  “老丈今番路过宝庄,愚兄姊身受大德,理应忝做东道。况 老丈今年七十大寿,且待李夫人、尚夫人、尚大哥回来,咱们还 要敬献寿桃,为老英雄祝大寿哩!”
  朔儿感他这般盛情,而且言语爽直,心中也正嫌相见恨晚, 哪里还肯舍却?如渊此时正和凤孙说得十分投机,凤孙说尊夫人 不日也到此,因留如渊住下,如渊当然答应。刘戆和小八在院子 中也正高谈上次缚获大千,并割去两耳一事,两人性情相投,早 已一见如旧。只有一蝶、蕊珠两人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各人谈 话。朔儿因指着蕊珠向小珠道:
  “这位小姐和你怎么竟会一样的容貌呀?”
  小珠听了,便咯咯地笑道:
  “为了面貌相同,已经闹了许多笑话了。”
  因又给蕊珠介绍,并又说这位王蕊珠姊姊便是刘大哥的未婚妻。小八哥听刘戆竟有这样花朵儿般的夫人,因便向刘戆大声笑 叫道:
  “刘贤弟,你这个艳福是怎样修来的呀?你可以教教俺吗?”
  众人听了,个个都大笑起来。蕊珠怕羞,却早已逃到西厢房 去了。小珠又指着一蝶道:
  “这位柳一蝶小姐,她和咱是同年所生,只是大了我三个月, 现在我们也已结成姊妹了。”
  朔儿一听,却又沉吟了一会儿,若有觉悟似的说道:
  “姑娘莫非就是柳晓风的女儿吗?”
  一蝶一听提她的爸爸名儿,因也便跟着小珠叫朔儿道:
  “外祖,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咱的爸爸呀?”
  朔儿见一蝶,果然就是晓风的女儿,心中又是一阵高兴,因 把在河南地方遇着晓风,又把晓风便带口信的话和一蝶详细说了 一遍。 一蝶又忙谢朔儿、如渊救爸性命。朔儿见一蝶和珠儿一对 站在面前,并也亲热地叫自己外祖,心里乐得了不得, 一面又忙 劝阻她道:
  “这个称呼,老夫哪里受得?”
  一蝶道:
  “咱和小珠妹妹是结义姊妹,那妹妹的外祖不就是咱的外 祖吗?”
  一时座上众人个个都一阵拍手笑道:
  “柳小姐真说得好!”
  朔儿见他们一班众人都个个非常爱他, 一时心花怒放,也就 忘却彩云的悲伤了。他一手抚着小珠的颊, 一手抚着一蝶的脸,又眼瞧着小鸳、阿鸯姊妹俩,都是国色天香,武艺出众,不觉 笑道:
  “咱老了,你们后生可畏,就是李老弟也落伍了。”
  如渊笑道:
  “咱的发也要白了,怎能和他们这班少年英雄相比呢?”
  大家都说李大哥如此说,咱等可要愧羞死了。此时天已微 明,庄丁们便即蒸出热腾腾的两大盆馒头,又端出两盆烂熟的烤 肉,璧官、凤孙便请大家人座,权且充饥。刘戆便一抓八九个, 递给小八,叫他自己和着肉吃。这时,小珠从房内又拉着蕊珠一 同来吃。不说朔儿、如渊、小八在白家庄住下。
  且说秋帆、月溶、璇珠到了成都,那星凤、飞鸾、齐纨、齐  环、罗良骥、罗彩屏、张家骅、周飞、缪穆英、周凤仙、苏豹、 赵人杰、陈犹龙等众侠,统统早已先在。大家一一见礼,各诉路  上情形。璇珠问彩云可曾到来,齐纨道:
  “在南京郊外本是同道赶程,后她欲往河南去会合她爸爸俞 朔儿,现在却不见到来。”
  月溶道:
  “毕贤弟他是和咱们一同来的,他也还没到吗?”
  良骥道:
  “鹤年弟姑姑碰到过吗?他和咱一同到淮安接了妹妹与家骅 夫人,送到汉中时,他和思明弟又往别处去了。”
  月溶道:
  “我们是白家庄遇见的,他先瞧他的舅公尤兴,随后就来, 大概不日可到。”星凤因又问小珠因何不见,璇珠便把在白家庄的事说了一 遍。穆英道:
  “哦!就是甘家兄妹和白家兄妹吗?咱在狮子山也曾见过他 们一面。”
  星凤又道:
  “我们大家到了成都,刻已觅就锦屏山,地势雄壮,东通汉  中,即孔明六出祁山的要道,北通陇上,南连滇中,西接青海, 此真天府之区、攻守两宜之所。”
  月溶、璇珠、秋帆道:
  “多劳各位清神,我等先代各同志谢谢。”
  飞鸾道 :
  “我们将来为长期抗清,非觅到妥当地方,最好请姊姊同尚  爷明儿大家前去一勘,如果赞成,妹想就此先去成立一个山寨, 预备众同志到来,也有个安身之所。”
  星凤道 :
  “此系各人应负责任,明天妹子和各位姊姊就叫人去料理 好了。”
  璇珠道 :
  “我和月  姊姊还得往白家庄接小珠去。”
  秋帆又问云奇、培元没有来吗,星凤道:
  “大约不日可到。”
  飞鸾道 :
  “你们两人这真奇了,才儿到得此间,却怎又匆匆便回?这 不是叫人要不懂了吗?”
   璇珠道 :
  “待我说给你们听。妹子因为白家庄的兄妹,那甘家的兄妹, 都是当今的好男儿,妹子欲请他们一道来聚义,所以非咱们亲自 前去不可。”
  飞鸾、星凤等众人到此方才明白,因道:
  “这样很好,你们明日就动身吧!这里咱们自会料理。”
  璇珠叫秋帆可以不用去了,在此可以帮理一切。大家议定, 次日,月镕和璇珠便又赶到白家庄,正是如渊、朔儿到的第 三天 。
  璇珠一见朔儿,真是意料之外。月一见如渊,更是喜欢得 说不出话来。小珠拉了她妈和月溶,把过去的事絮絮地统统告诉 了一遍,两人方始知道。一蝶又向璇珠叫妈妈,向月镕叫姨妈, 两人听了,拉了她手,真是喜欢得了不得。后来,小珠又告诉彩 云姑姑死了的消息,两人啊呀一声,便都淌下泪来,一面劝慰朔 儿,一面又把小珠给彩云做了女儿。璇珠正中下怀,心里也颇觉 高兴。月 又告诉成都那边的事,并欲请凤孙等一同聚义。璧 官、凤孙等慨然答应,并道:
  “明日是老英雄七十大寿,大家待过了寿后,再一齐动身入 山好了。”
  大家正在说得十分热闹的时候,忽见门外又走进两个少年。 大家仔细一瞧,正是毕鹤年和张思明。璧官连忙让座,鹤年又向 朔儿请安,并又把思明向大家介绍。璇珠见思明唇红脸白,一表  人才,心中很是欢喜,问他几岁了,学过武艺没有。思明小心回 答。璇珠见他口齿伶俐,更觉可爱。那时,月  又问鹤年成都去过没有,说“咱们却已去了复回呢”。鹤年道:
  “咱自这里动身赴成都,不料在成都锦江旅馆中遇见了培元 大伯和云奇大伯。”
  如渊忙道:
  “他们在做什么呀?”
  鹤年道:
  “真正危险得很!”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急问怎样。鹤年道:
  “两位大哥病倒在床上,身边分文都没有。那日我在房中, 突听隔璧有人吵闹,因要瞧到仔细,所以便走了过去,原来店中 账房要赶两人出去。我忙劝住,说人家病得这样厉害,你们叫人  走出,不是太狠心了吗?现在他们房饭金都挂在咱的簿上好了, 你们不要再逼人了。账房听了,便不言语了。咱因上前去瞧两  人,正是不瞧犹可,我不禁大叫起来,原来正是倪培元和白云奇  呢!咱因连忙请医救治,后来幸不多几天,便即痊愈,他们便就  同上成都。听星凤姑姑说你们两位又回白家庄去,咱因要来伴思  明贤弟,所以仍旧赶道而回。不料走至方鲍陈地方,却见一片焦  土,正在进退两发难,幸又遇见了思明。说咱舅公已移家仙人  镇,多承白大哥赠银,咱实在感激。”
  璧官忙道:
  “区区之数,何足挂齿?毕贤弟不是太客气了吗?”
  说毕,已是上灯时分,庄丁开饭,大家满满坐了两桌,猜拳 行令,好不痛快,好不愉悦。当夜,白家庄上便张灯结彩,大家 预备祝贺俞老英雄的七十大寿。
   一宿无话,次日,大家很早起来,洗漱完毕,大家用过早  点。只见大厅上高燃寿烛,椅上都铺大红坐垫,桌上供着寿桃、 寿字,正中又挂着一个大金寿字。看看已到午时,大家都要祝  寿。朔儿摸着飘飘然的银须,呵呵地笑道:
  “免了吧!免了吧!”
  如渊道:
  “这是哪儿话?咱们小辈,理应祝寿。”
  刘戆、小八两人早已把朔儿扶到正中椅上坐下, 一面笑道:
  “老英雄不必客气,咱们祝了寿,就要吃寿酒了呢!”
  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朔儿真高兴得脸上笑痕没有平复过, 因为情意难却,只得罢了。如渊便先把衣一撩,跪在地上。朔儿 连忙站在旁边,如渊叩了头,朔儿连说不敢,早已伸手扶起。以 下便是李夫人、尚夫人两人拜见。璧官因小八年长,便让他先 拜。四人拜过,凤孙、璧官就要跪下叩头,却见如渊拦住笑道:
  “慢来,慢来,这样太以麻烦。你们这里十人, 一共五对, 就一同拜好了,不是省却许多时光吗?”
  大家不知他话里有因,连连赞成。 一时庄丁拿过十只垫子放 在地下,凤孙、璧官、刘戆、鹤年、思明在前,小鸳、阿鸯、蕊 珠、一蝶、小珠在后,十个人便一齐跪下叩头,把个朔儿咧开了 嘴巴,大笑特笑。月溶、璇珠见此情形,猛可地理会过来。只见 十人叩毕,如渊拍手大笑道:
  “老英雄呀!你受了他们这双双的一拜,你自己可要理会这 个意思呢!”
  朔儿听了,还摸不着头脑。凤孙、小鸳等十人倒已明白过来如渊的用意了,大家都把脸涨得绯红。朔儿见了,方始哦哦两 声,哈哈大笑道:
  “我这老头儿真笨得很,李老弟你真有意思,叫我一连喝了 这五碗冬瓜汤,这可不是要快乐杀咱了吗?”
  大家听了这话,都又拍手大笑起来。这里早已摆了东西两 席,众人挨次入座。如渊向月溶、璇珠笑道:
  “你们两人在这里可要负担些责任,咱到那边也去进行 好事。”
  月溶、璇珠笑着点头。众人见他们夫妇俩如此热心,心里感 激十分。月 笑道:
  “蕊珠小姐和刘贤弟本已是一对,咱们可以不要再说。小珠 和思明的一对,只要妹妹答应,那就不成问题。”
  璇珠一见思明,本已很是爱他,当然答应。月 又问小鸳、 阿鸯,她们也早已默许。薛月问一蝶时, 一蝶却怕羞,不肯抬  起头来。璇珠笑道:
  “鹤年贤弟,才貌都佳,柳小姐答应吧!”
  月溶也笑道:
  “不要怕羞,好不好也该说一声儿呀!”
  一蝶因抬起头来,羞答答地道:
  “终身大事,女孩不敢做主。”
  月溶道:
  “这事可难了,令尊又不在这儿。”
  正说时,见如渊匆匆过来道:
  “他们都已允许,你们这儿究竟怎样?”
   月溶笑道:
  “别人都已允许,只柳小姐说终身大事,自己不敢做主。咱 想这话也是。”
  如渊笑道:
  “不妨事,不妨事,柳小姐只管答应是了。如果晓风老兄说 了,有我呢!”
  月溶瞅他一眼笑道:
  “你别胡闹,你算什么人呢?”
  如渊因把自己在河南地界,曾遇到他爸的话,又说了一遍, 并道:
  “晓风老哥知道有了这样好的东床,怕还要谢谢咱呢!”
  璇珠也说我以寄妈的资格,也来担保好了。 一蝶听了,只得 含羞点头答应。这时,大家快乐得万分以上。这一餐既可说是寿 酒,又可说是五侠的订婚酒呢!众人便又各换了信物,俞老英雄 坐在席上,只是哈哈大笑。
  正在兴高采烈、极度兴奋的当儿,忽然, 一个庄丁急急地奔 来道:
  “大爷不好了!后院突有贼人火烧马房呢!”
  席上各英雄、英雌听了这个消息,都大吃一惊。未知究系何 人放火,再待下回再详。
  
  第二十四回 锦屏山徐图聚义 舍利子扬长高歌
  
  话说众侠义正在白家庄上大开宴会,恭祝俞老英雄七十大 寿,忽然庄丁前来报说是马房里又有贼人放火。众人听了,都大 吃一惊,一蝶、小珠心里更是着急,因诚恐赛赤兔和盖白雪两马 有失,便连忙赶到马房里去一瞧,只见两只马却很自在地嚼它草 料,一蝶、小珠方才放下心。那时又见一个庄丁从厨下匆匆奔 出,一见小珠、一蝶,便即喊道:
  “两位小姐,不要惊恐,现在已没有事了。方才因灶下的烟 囱忽然爆发,一时误会,以为是马房有人放火。原因是这几天 里,实在闹得风声鹤唳,所以个个都疑草木皆兵了。”
  一蝶、小珠因又吩咐他们随时小心,一面便回到大厅上告诉 误会的事,一时大家又都忍不住失声好笑起来。璧官又埋怨庄 丁,以后不许妄报。璇珠、月溶见凤孙、璧官兄妹都已答应上锦 屏山聚义,心中非常喜欢。再加鹤年得一个好媳妇,小珠得一个 快婿,这两桩事和将来聚义,又是两个很好的帮手,她们因心里想到高兴,所以在席上又郑重向甘、白两家兄妹再切实地问道:
  “你们四位到底何日前往锦屏山呢?”
  凤孙道:
  “咱家兄妹,不论何日都可走的。但璧弟他必须打点打点, 方可就道。俺想帮着璧弟把庄事料理清楚,早则一月,迟则两 月,大约总可以到的。”
  朔儿道:
  “这样很好,只是有累璧弟抛家弃业,咱们很说不过去。”
  璧官道:
  “老英雄说哪里话?咱等都是大汉人民,个个都有驱逐异族 的责任。”
  鹤年听了他们的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因便喊着璧官、凤 孙道:
  “白大哥、甘大哥,你们晓得离这里二十里路程有个伏龙 山吗?”
  璧官道:
  “离白家庄向西五里,便是红叶村。过红叶村转南五里,便 是伏虎山,再由伏虎山转西十里,便是伏龙山。贤弟问它,莫非 有甚事要到那里去吗?”
  鹤年道:
  “不,俺因师尊前儿和俺说起,伏龙山中有一个异人,他乃 是一个文武全才,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六韬三略,奇门遁甲以 及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真是韩信、张良合为一人。只是不肯 轻易出山。人家都叫他赛诸葛,其实诸葛哪里及得他自己能够动手呢?”
  众人听有如此好的人才,都呆了起来。璧官道:
  “此人姓甚名谁?贤弟可曾知道?”
  鹤年道 :
  “此人虽在伏龙山中,但行踪甚秘。他的真姓名,我师却不 曾提起。我师曾说汝等若要恢复明室,非得请到这人,恐怕希望 很少。弟因伏龙山与白家庄不远,大哥或者知道此人,故而相 问。最好请大哥和甘、刘两兄于未赴锦屏山之前,能够把这人请 到。那时,我们有了主持军略的人,便不怕清兵之多、清兵之 强了。”
  凤孙道 :
  “鹤年既知此人住在伏龙山,那伏龙山的面积,至多不过百 里,俺们把全山竭力找去。找到了那人,俺们便百般地求他。那 他是果真有人心的,当然跟着俺们下山来了。”
  璧官道 :
  “俺和凤孙老兄就负这个责任,作为上山聚义来的尽一份义 务吧!”
  朔儿、如渊、鹤年见璧官、凤孙肯负责聘请那人,当然很是 喜欢。 一 时酒罢散席,早已红日上山。朔儿向众人道:
  “老儿在此多蒙诸位抬爱,今日叨扰盛席,心甚不安。今幸  离尘岛的旧同志一半已到川会面,俺想明日咱们可分两批入都, 第一批如渊、月溶、璇珠、小珠、鹤年、 一蝶、小八,连同老  夫,统共八人,先到锦屏山,大家和星凤等帮去料理一切。第二 批白家兄妹、甘家兄妹、刘洪夫妇、思明和那所请的异人,一共也是八人,因为他们都要打点打点方可动身,故而派在第二批。 诸位心意以为对吗?”
  月溶道:
  “老伯所派,哪有不合之理?明日俺们就此办理好了。”
  璧官尚欲留他们再住几天,他们都说以后相会的日子长着 哩,现在请不要再客气吧。璧官也只得罢了。
  一宿无话,次日,第一批的众侠便欲动身,璧官等送出庄 外。只见一蝶跨上绿眉赛赤兔,小珠跨上寒云盖白雪,月溶跳上 桃花雪里红,璇珠骑上青骡,其余众人各骑白马。璇珠见凤孙身 旁站着思明,因道:
  “思明留此无益,不妨就和咱等同往。”
  众人听了,都不觉笑道:
  “姑爷不一同走,岳母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呢!”
  说得大家都笑个不停。思明、小珠都红晕了脸,不敢抬头。 璧官早叫庄丁牵着一匹高头白马,让思明骑着同去。
  璧官等见众侠去远,便欲和凤孙齐到伏龙山找赛诸葛去。刘 戆一见,也便连嚷道:
  “咱一道去,咱一道去。”
  璧官道:
  “你要去,只是不许闯乱子。”
  刘戆笑道:
  “与璧大哥走在一起,有什么乱子可闯呢?”
  那时,三人便辞了小鸳、阿鸯、蕊珠,叫她们姊妹三人好好 地看守庄院。璧官一马当先,凤孙、刘戆两人跟在后面, 一路上向伏龙山进发。但见怪石嶙峋,羊肠小路,伏虎山已在面前。璧 官 道 :
  “说起伏虎山的历史,因从前山脚下有一间茅屋,门前坐着 一个二十许的少妇,正在喂乳。那少妇身旁又坐着一个老媪,发 已由白转黄,两手颤抖地捧着碗筷,看过去年已八十有零。这 时,听屋内有一个四五十岁的悍妇正在大声骂道:‘你这个老不 死的蛮牛,一天到晚只知道吃饭,不会做事,还要咕噜着碗龌 龊、筷油腻,你就放着吧!’那少妇见老媪捧着的粥碗真要比喂 猫的碗还要龌龊,真是不堪下咽。少妇冷不防把那老媪手中捧着 的碗便扑到地上去。那老媪见了,早吓得面无人色。少妇这时却 又故意大骂道:‘婆婆骂你老不死,你真是个老变死了。'屋内那 悍妇一听门口有物敲碎声音,她便连忙出来瞧,忽听那少妇又正 在大骂老媪,说你嫌这个碗龌龊,敲碎它吗?但它虽然龌龊,也 是出钱买来的,怎么你把它敲碎了呢?而且我将来是尽要给我的 婆婆当饭碗吃哩!老媪见少妇这样骂着,心中更是非常害怕。可 是那个做婆婆的悍妇听了少妇的话,心中忽然觉悟过来,觉得自 己现虐待婆婆,正是我媳妇将来虐待我的一个榜样,从此,她便 悔过了。这个少妇和老媪原是祖孙三代,中代是一个出名的雌老 虎,只因少妇一句话,便把这个雌老虎降伏了,因此便名伏
  虎山。”
  凤孙赞叹道:
  “好一个贤惠的孙媳妇。”
  刘戆却气急道:
  “这个悍妇可惜咱不知她在哪里?否则一定将她一刀两段,方消我心头的气呢!”
  说时,不觉已到伏龙山了。凤孙道:
  “伏龙山的历史,贤弟也能把它讲给咱们听吗?”
  璧官道:
  “伏龙山的龙字,是读别的。因陇右陇上的各山都由此山发 脉出去,故名伏陇,后人误会,便多称伏龙山了。”
  此时山径渐狭,山上猿啼鹤唳,好像虎啸龙吟。但见白云深 处,一缕人烟。刘戆道:
  “大哥,这样的深山老坳,连问路的人都没有,哪里还找得 出异人呢?大哥,你不要上了毕贤弟的当了吧!”
  刘戆正在说时,忽闻山坳里有人放声高歌道:
  
  
  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满而益 谦,地道变满而流谦。鬼神害满而福谦,人道恶满而好 谦。谦尊而光,满之为害大矣哉。
  
  凤孙、璧官一听,心中便暗暗欢喜。两人因相谓道:
  “这人所歌,深恶满族,定是赛诸葛无疑,咱们快快拍马迎 上去吧!”
  三人正待放马上去,忽见山坡里树木阴翳中,转出一个葛巾  道袍、飘飘欲仙的道人,肩上负着一把采药的锄儿, 一见凤孙、 璧官、刘戆三骑行来,心中也好生奇怪。璧官等三人早已跳下马 来,抱拳向前深施一礼,凤孙道:
  “久闻盛名,高贤莫非就是山中的赛诸葛吗?”
   那道人一见凤孙等施礼,也便慌忙还礼答道:
  “贫道舍利子,乃山西人氏,偶尔来此云游,却是不晓得足 下所问的赛诸葛。”
  说罢,便即扬长而去。凤孙、璧官见不是赛诸葛,心中老大 失望,眼瞧那道人远去,却又听他口中唱道:
  
  失时一个虫,得时便成龙。龙旗到处飘,漂泊可 怜虫。
  采药去,到伏龙。日月无光兮天地闭,何时复明兮 制毒龙?
  
  璧官听他歌罢,不觉长长叹了一 口气,口中又自念道:
  
  
  日月无光兮天地闭,何时复明兮制毒龙?
  
  
  忽又回头对凤孙道:
  “大哥,你可听得懂那道人的歌吗?”
  凤孙道:
  “他不是明明地在骂满清吗?失时的便是明代的子孙,得时  的却是满清的龙旗,恨日月之无光,正不知何日可以复我大明, 制彼毒龙?你想,他的怀抱,不是也很明白的吗?”
  璧官道:
  “这样,那人准是赛诸葛无疑了,咱们当面被他瞒过。”
  刘戆道:
   “这厮好生无礼!待咱追上去捉来交与大哥们。”
  凤孙忙道:
  “休得胡说!”
  璧官道:
  “咱们就是碰到了赛诸葛,他只推说不是。那咱们不是找到 天边也找不到他的人吗?”
  凤孙道:
  “这真难了,咱们现在倒比刘玄德三顾草庐还不容易了。这 便怎样好呢?”
  璧官道:
  “不去管他,咱们且追着上去再说。”
  三人因重新上马,又向前山拍马赶去。只见道人在前缓缓行 着,三人加鞭连连,追了一程,却始终追不着,只见道人依然缓  缓步行。那时,三人更加疑惑,想那道人一定是个异人,不然咱 们骑马,为什么反会赶不上他步行呢?不说三人在后拼命追赶, 只见道人向山冈中一个转弯,突然又不见。三人到此,真是无限  惊奇。刘戆道:
  “什么道人?什么赛诸葛?咱们不要碰到了妖怪,遇到了鬼 魔吗?若再见了他,咱一定把他一斧砍去。”
  凤孙道:
  “你不要瞎说!咱们还得好好地找去。”
  璧官道:
  “凤孙这话不错,只要咱们有诚心,不怕找不到。”
  一时,大家从前山找到后山,又从东山找到西山,只见黄叶满山,云迷洞口,却只找不到赛诸葛,而且连刚才的那个道人也 没有了影子。三人正在心灰意懒,又忽见前面一个樵夫,息在山 坳里,正待下山。凤孙连连上前向樵夫抱拳问道:
  “樵哥,请问这里有一位赛诸葛隐士,大哥可晓得他的住 处吗?”
  樵夫听了,便想了一会儿,答道:
  “有的,上月里曾经见到这个人,却是不晓得他的住处,现 在却又好久不见了。”
  刘戆一听,又大嚷着道:
  “大哥,你不要再见鬼了!天也已黑,月儿已升,咱的肚子 也饿着哩!咱们还是回去吧!”
  璧官、凤孙一听樵夫的话等于不说,抬头一瞧天空,果然暮 云四合,隐约的月儿已冉冉从林际推出,但闻啾啾的猿声,叫得 四面响应。璧官彷徨无计,凤孙亦徘徊无策。三人只好回马下 山,且待明日再来寻访。作者到此,暂把本书告一段落,阅者如 要知道赛诸葛究属怎样访着,锦屏山众侠究属怎样聚义,以及甘 凤孙将来的后裔,便是大侠甘凤池,白璧官将来的后裔,便是大 侠白三官,统统于下集《龙虎剑》里再行详细地说明,这里恕不 再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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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5 10:07:07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玉奇03《小侠万人敌》   冯玉奇的武侠似乎有点小黄



  第一回 贼秃被擒  淫婢畏罪巧弄舌
  
  话说离山东济南府城五十里路外有个花家庄,全庄的面积倒 也有五六里光景。庄前有一条水,名叫清河,庄后有一座山,名 叫浮碧山。水路的船只可以直达省城,故而庄上也有把棉花布匹 等物运到城里去做买卖,城里也有把瓷器等货物贩卖到庄上来营 业。客商往来不绝,因此庄上开设客栈、酒店颇多,而且生意兴 隆,十分的热闹。
  浮碧山是东岳泰山的支脉,所以形势颇为雄秀,山上森林密 布,古木参天。半山有个寺院,名曰浮碧道院,院中住持是个天 天道人,他原是普照道院无法道人的师兄,本领很大。手下有两 个徒儿,一个名叫辛地虎, 一个名叫万雪姣,武艺也很了得。这 且表过不提。
  再说花家庄上的庄主花得雨,他的年纪不过三十二岁,生得 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容貌倒也不俗,但是他的行为却和他容貌 不大相同,真是奸盗诈伪,无恶不作。原来他有一身惊人的本 领,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内外功都十分了得,兼之家中养了四名教师, 一个名叫郝天雄, 一个名叫孟光达, 一个名叫徐智勇, 一个却是女的,名叫单玉凤。此女是白莲教主的徒儿,也是花得  雨的师妹,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虽是左道邪术,本领更为  厉害。花得雨的声势既然如是浩大,他便有一个妄念:招兵买  马,预备造反,欲先夺了济南府,然后再起兵攻打北京。这个计  划除了他和四个教师知道外,别人一概不知。他在庄上还开设了 十家当铺、十家客栈,营业十分的发达。 一个既有势力又有财产  的人,他的生活一定是非常奢华,除了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 绸缎、住的高楼大厦之外,他并且又拥有一个娇妻、八个美妾。 但他兀是不够受用,在外面见了美貌的女子,不管是人家的少  妇,抑是姑娘,都非弄上了手是不肯罢休的。他的大奶奶唐芳  容,今年二十七岁,虽然已无花信年华,但风韵更为妩媚动人, 且性情温和,待人接物和蔼可亲,故而家下人等无不敬爱她。就  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花得雨,见了这位大奶奶,心中也会怕她三分 的。她只养了一个女儿,取名玉囡,还只有六岁,生得娇小玲  珑,活泼可爱。她是拜单玉凤做干娘的,所以后来把名字改作小 玉,还学了一身好本领。虽然小小的年纪,着实也练了几路好拳 法了。
  这是一个秋天的季节里,小玉带了十个庄丁在花园里假山旁 游玩,小玉道:
  “天天捉迷藏也没有什么趣味,我们换新鲜的,好不好?” 一个庄丁道:
  “那么小姐预备玩什么新鲜的呢?”
  小玉笑道:
   “我做大王,你们做小兵,大家跪在我面前叩三个头,听我 使唤,不是很好玩的吗?”
  众庄丁原不知小玉已有了本领,听她这么说,便都以指划脸 羞她,笑道:
  “你是个小女孩儿家,怎么可以做大王呢?不怕难为情 的吗?”
  小玉听了这话,不免恼羞成怒,便施展一路醉八仙拳来,横 冲直撞地竟把十个庄丁打得落花流水,都跌倒在地,爬不起来。 她还怒气冲冲地娇声斥道:
  “好不知礼貌的狗才,胆敢欺侮姑娘吗?现在问你们到底跪 不跪?”
  十个庄丁瞧此情景,吓得目瞪口呆,暗暗吐舌,因此只好跪 下叩头求饶,说下次再不敢了。就在这个当儿,齐巧花得雨和单 玉凤从假山后面走来, 一见这幕情形,心中都很奇怪。小玉却早 已奔上来,鼓着小嘴儿,哭着告诉道:
  “爸爸、干娘,这班奴才真可恶,他们不肯听从我的命令 呢!”说着,似乎受了十分的委屈,忍不住淌下泪水来了。
  花得雨听了,忙喝问庄丁们如何欺侮小姐,众庄丁遂也忙着 小心告诉,花得雨这才好笑起来。单玉凤遂把她抱在怀中,吻了 她一下脸颊,笑道:
  “好孩子,别难受,他们明天再要不听从你的命令,你把他 们都打得头破血流是了。”
  小玉听了,这才破涕为笑。花得雨喝退众庄丁,他们便都悄 悄地走了。这时,小玉又央求单玉凤教拳法,玉凤含笑点头,遂撩起葱绿袄的袖子,站定了门户,施展一路太极拳来。花得雨站  在旁边,见她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眼若秋波,脸如飞霞, 真个是我见犹怜,且下面偶然显露小小的金莲,愈使他感到神魂  颠倒,有些想入非非起来。待单玉凤完了这路太极拳,花得雨和  小玉早已齐声喝彩,连连叫好。单玉凤笑道:
  “小玉瞧会了没有?也来试试看。”
  小玉道:
  “稍许会一些,学得不像,干娘再指点我吧!”
  单玉凤点头说好,于是小玉也照样施展起来。玉凤向花得雨 瞟了一眼,说道:
  “这孩子过目不忘,心领神会,真神童也。”
  花得雨听了,万分得意,笑道:
  “这都是师妹教导之力,所以使我十分感激。”
  单玉凤含笑不语, 一面又给小玉略为指正,小玉把这路太极 拳便又学会了。正在这时,大奶奶房中的碧秋来找小玉,说大奶 奶叫小姐吃莲子汤去。小玉听了,拉玉凤同去,玉凤说不饿,小 玉只好一个人跟了碧秋回房去了。这里花得雨和单玉凤在花园中 踱了一会儿步,只见池塘里的荷花已经凋谢了,水面上却有一对 绿毛小东西在游着。花得雨笑道:
  “这一对小东西倒好逍遥自在的。”
  单玉凤因为自己还是一个姑娘的地位,自然不好意思回答什  么,因此红晕了粉脸,微笑不答。花得雨见她娇羞不胜的意态, 心里有些微微地荡漾,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纤手,望着她芙蓉花  儿般的粉脸,笑道:
   “师妹,凭你那一副天仙化人的好模样儿,不知谁有这么的 艳福才能消受你哩!”
  单玉凤听他话中有轻薄之意,心殊不悦,遂冷笑了一声,却 不作答。花得雨也自知失言,遂放了她的手,向她连连地弯腰赔 笑道:
  “师妹,你千万不要生气,因为我这人实在痴得太可怜了, 觉得像师妹这么的人才品貌,若没有一个年少英雄来做配偶的  话,这岂不是可惜吗?”
  单玉凤凭她这一年来所得的感觉,就明白师兄有爱上自己的 意思,遂又冷笑道:
  “那也没有什么可惜,也许我一辈子也不再嫁人了。”
  花得雨听了这话,不禁跌足失惊问道:
  “师妹,你这是为什么缘故呀?”
  单玉凤被他这么 一惊慌,倒忍不住又抿嘴儿嫣然地笑了, 说道:
  “你问这干吗?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花得雨见她这一笑,实在可以说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真 是妩媚到了极点, 一时愈加情不自禁,抢上一步,又握住了她的 纤手,说道:
  “师妹,你的终身幸福,我如何能不关心吗?假使你不嫌愚 兄是个粗人的话……我……我……实在是太爱你了。”
  玉凤听他明白地把他的话告诉出来,遂也厚了脸皮,秋波恨 恨地逗给他一个娇嗔,微笑道:
  “你有这么许多的娇妻美妾,尚不知足,竟如此贪得无厌,这岂不为天下英雄所笑吗?”
  花得雨被她这么一问,两颊也微红起来。良久,方徐徐地 说道:
  “师妹,愚兄也并非见一个爱一个,这些美妾都是蒲柳之姿 态,且生性淫贱,不足我之眷恋。师妹之国色天香,堪称绝代佳 人,可惜相逢已迟,叫我怎不心痛?好在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师妹不弃,我总绝不会委屈你的。”
  玉凤把小嘴儿一撇,冷笑道:
  “你不委屈我?我试问你,你既有妻又有妾,把我将怎么样 地安摆呢?”
  花得雨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笑道:
  “这是极便当的事情,小玉不是已拜你做干娘了吗?那么你 和芳容就结个姊妹,效古之女英、娥皇,不分大小,岂不是好?”
  玉凤笑了一笑,说道:
  “你倒也一厢情愿的,大嫂子的心里肯不肯,我的心里又愿 意不愿意,难道你一些也不顾虑的吗?”
  花得雨道:
  “大嫂子是个大度人,她是绝不会吃这一罐子醋的。至于师 妹,你当然也会可怜我这一片痴心的吧!”
  玉凤听了,正色道:
  “师兄,你请快绝了这个念头吧!我是听从师父的吩咐,才 来助你一臂之力。你若如此好色,岂能成大事耶?所以我劝你快 快省悟,否则,我立刻就走了。”
  花得雨因师妹本领高强,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因此只好忍气吞声地连连称是,说道:
  “师妹金玉良言,我如何敢不听从?但师妹千万不要走,回 头师父到来,叫我没了交代了。”
  玉凤这才又柔和地说道:
  “师兄若要成功大事,总要把女色瞧淡了一些,要知道娇妻 美妾虽好,对于身子恐怕是有损无益的吧!我直言相谏,万望勿 怪是幸。”
  花得雨很感动地说道:
  “师妹这样关心于我,方才称得上我的知音哩!我怎么还会 责怪你,那我也太不知好歹的了。”
  单玉凤听了,嫣然一笑,便自姗姗地回房去了。花得雨见她 娇小的倩影消失了后,心中不胜惆怅,只觉又恨又爱,叹了一 声,怏怏不乐地回到大奶奶房中去了。唐芳容见他垂头丧气的样 子,便含笑相迎,问道:
  “大爷有什么心事吗?为何愁眉不展的呢?”
  花得雨忙展眉笑道:
  “没有什么。”
  说时,回眸又向桌旁小玉望了一眼,说道:
  “小玉,莲子汤可曾剩给爸吃些吗?”
  小玉把碗底向他一照,噗地笑道:
  “爸迟来一步了,我已吃完啦!”
  唐芳蓉笑道:
  “我给你留着一碗哩!碧秋,碧秋,你给爷的一碗拿来吧!” 碧秋答应一声,遂把莲子汤端上。花得雨向小玉笑道:
   “你还要再吃一些吗?”
  小玉抿了抿嘴儿,摇头道:
  “我饱了,爸自己吃,我找干娘玩儿去。”说时,她的小身子 早已奔出房外去了。
  唐芳蓉轻移莲步,在他对面桌子旁坐下,悄悄地说道:
  “后天是你的生日了,你打算怎么样地乐一乐呢?”
  花得雨听说,哦了一声,笑道:
  “若不是奶奶提及,我竟忘记了。”
  唐芳容秋波白了他一眼,笑道:
  “你是个糊涂人,我就早知你忘记的了。我想在花园里搭一 个台,喊一班小京班来演一天戏,这样不是很热闹的吗?”
  花得雨听了,很高兴地笑道:
  “奶奶既这么说,就准定这样吧!”
  说着,遂把半碗莲子汤送到芳容面前,又道:
  “这半碗给你吃了吧!”
  芳容笑道:
  “我已经吃过了,你喜欢吃,就是你自己吃下得了,何必送 来送去,还闹这一份儿的客气呢?”
  花得雨听了,也微笑起来。芳容待他吃毕莲子汤,亲自拧上  了手巾给他擦嘴。花得雨因为房中没有别人,遂把她手拉住,拥 抱到怀中来吻香。芳容一面推让, 一面娇嗔地逗给他一个白眼, 说道:
  “爷,你真一年不如一年地愈加顽皮了,这算什么意思?被 下人们见了,不怕难为情吗?”
   花得雨笑道:
  “那也没有什么难为情,大奶奶的房中,除了碧秋外,还有 谁敢闯进来呢?碧秋这孩子也越发长得标致了,前面凸起,后面 凸出,想来早已成熟,好奶奶,你就赏了我吧!”
  芳容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已经藏了满屋子的人,还贪心不足地见一个爱一个,我可 不许你这样胡干。碧秋从小跟我长大,虽然出身低贱一些,但究 竟也是个好人家女儿,你也积些福寿,别把人家姑娘一个一个地 尽糟蹋了吧!只要把这几个人应付过来,别让她们偷鸡偷狗地坏 门楣也就是了。”
  花得雨听她后面这两句话是含有一些骨子的,遂放了芳容, 望着她哀怨的粉脸,怔怔地问道:
  “谁偷鸡偷狗的?大奶奶,你快告诉了我,我立刻要她的性 命去。”
  芳容在对面椅上又坐了下来,望着他微微地一笑,说道:
  “何苦一听了这话就动起肝火来?我也只不过向你关照一句, 好叫你自己到处留心一些。你要淫人家的妻妾,人家少不得也要 淫你妻妾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花得雨笑道:
  “这几个贱骨头倒也说不定,不过奶奶和我十多年夫妇来, 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吗?我放了一百二十个的心,奶奶绝不会给 我戴绿头巾的。”
  芳容恨恨地白了他一眼,笑道:
  “要如你再不改拈花惹草的脾气,明天我一发狠,也会顾不得许多给你戴绿头巾的。”
  花得雨笑道: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奶奶发过狠,老实说,不会偷汉子的, 叫她偷,她也偷不来。要偷汉子的,打死她,她还是要偷的。”
  芳容听他这么说,倒被他说得抿嘴儿笑起来。 一会儿,又恨 恨地道:
  “我这人就生得太老实一些,否则,也由得你这么胡闹?”
  花得雨笑道:
  “奶奶的恩义,我是到死都不会忘记的。”
  芳容白了他一眼,说道:
  “好好何苦来又说上这个呢?我也不稀罕你这么地记得我, 只要不给我气受,也就是了。”
  花得雨正欲回答一句什么,忽见碧秋匆匆地进来,报告道:
  “大爷,墨童请你哩!”
  花得雨听了,遂即步出上房。只见墨童站在小院子里等候 着,便忙问什么事情,墨童道:
  “浮碧道院天天道人的徒儿辛地虎来拜见大爷。请大爷快些 走出去吧!”
  花得雨听了,也不答话,身子向外就走。墨童遂跟在后面, 一同出来。这时日影已斜,花园里已笼上了一层暮色。花得雨从 一架葡萄棚下穿过去,心中暗暗思忖:辛地虎不知有什么事情 吗?我托天天道人炼两颗人生永久丸,不知可炼成了没有?
  原来,花得雨和天天道人相交甚厚,彼此通同一气,有什么 急难,他们都肯互相照应的。花得雨一路走, 一路想着,偶然抬头向前一望,忽然瞥见一个黑影从假山后面闪了过去。知事有蹊 跷,遂大声喝道:
  “是哪个小厮?见了大爷,为何躲藏?还不快快地走出?狗 命不要了吗?”
  但是不听有人答应,花得雨心中大怒,遂飞步奔向假山后面  去看究竟,不料还只有到假山前面,就有一道寒光向自己脑门射  来。花得雨明白这是暗器,叫声“不好”,身子就仰天跌倒。这  个当儿,就见假山后跳出一个大和尚,手执亮闪闪的戒刀向花得  雨头上直劈了下去。走在后面的墨童瞧了这个情形,心中一惊, 不免满头大汗,急得大声叫喊起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花  得雨从地上霍地跳起,猛可飞起一腿,齐巧踢中在大和尚的手  腕。听得叮当的一声响亮,那把戒刀早已掉落在地上了。这时, 花得雨逼紧地施了一个“黑虎掏心”的解数,一拳把那和尚打出 了丈外。他一个箭步飞奔上前,一脚踏住,怒骂道:
  “好个秃驴,胆敢到泰山头上来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 的了。”
  墨童这才转忧为喜,立刻叫了十名庄丁,匆匆前来,把大和 尚结结实实地缚住。花得雨见他一脸横肉,面目可怕,遂又 喝 道 :
  “大爷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前来行刺?到底是谁的指使? 你得从实告诉,若有半句虚语,哼!你就休想活命。”
  那和尚垂头丧气地沉吟了 一 会儿,方才说道:
  “我并不是来行刺大爷的。”
  花得雨冷笑道:
   “不是前来行刺大爷,那么暗器伤人,这是做什么呀?好个 不知厉害的贼秃!你叫什么狗名,到此意欲何为,快快从实告 诉,免得皮肉受苦。”
  那和尚听了,却低了头默不作声。这时,庄丁中有一个插嘴 说 道 :
  “大爷,这个和尚我们认识他的,他是东门铁佛寺的铁佛和 尚呀!”
  花得雨点了点头,遂向墨童说道:
  “你把他就看守在暖香阁中,待我会过了辛地虎,再来细细 地审问。”说着,便自去了。
  这里墨童吩咐众庄丁把铁佛和尚捉到暖香阁里,缚在大柱子 上。暖香阁一面靠水,一面靠陆,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原是花 得雨行乐的地方。十个庄丁既把铁佛和尚缚牢了后,还围在他的 四周,生恐他逃走。墨童拿了一条皮鞭,啪嗒一声,先在他脸部 上抽了 一 下,骂道:
  “你这个狗养的王八蛋,你想害我大爷的性命吗?咱大爷将 来还要做皇帝哩!岂能被你害死?他妈的,你到底心中有什么过 不去?快快地说吧!回头我家大爷一恼怒,你就熬不住这个痛 苦了。”
  铁佛和尚这时心中又恨又急,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再也回答 不出一句话来。墨童见他不答,遂连连狠抽,痛得铁佛和尚杀猪 似的大叫。墨童笑道:
  “ 你 不 是 铁 佛 吗 ? 怎 么 也 会 叫 痛 的 ? 他 妈 的 , 这 才 是 笑 话 ! ” 说着,又加紧地抽打了几下。
   正在这时,忽然见三姨奶奶房中的小桃在暖香阁外探头探脑 地张望。墨童一眼瞥见,遂放下皮鞭,走到窗外,把小桃一把抱 住,连连地吻香说道:
  “我的好妹妹,亲妹妹,咱们是多天没有玩儿了,今天难得 在这儿碰见,咱们快到幽静些地方去乐一会儿吧!”
  小桃一面挣脱了身子, 一面笑嗔道:
  “你要死快哉!现在是秋凉天气了,比不得夏季里,难道你 不怕送命吗?”
  墨童笑道:
  “就是为你送了命,做鬼也风流哩!好妹妹,你为什么老躲 着不出来,我真饿得慌。”
  小桃抿嘴儿一笑,悄悄地道:“你别猴急,晚上有机会,我 会来关照你的。现在我且问你,这个大和尚你们是怎么捉到的 呀?他可曾说些什么话吗?”
  墨童却只管扭股糖似的在她身上偷偷摸摸地乱探,笑道:
  “你问他做什么?这个贼秃的胆子真也不小,竟敢来行刺我 家大爷,被大爷一拳打倒,因为大爷要去会客,所以叫我们看守 在这儿。小桃妹妹,你给我亲一个嘴儿好吗?”
  小桃忙道:
  “人家正经地和你说话,你别胡闹吧!那和尚好好的干吗要 来行刺大爷呢?他还说些什么话呢?”
  墨童听她问得这么急,遂望着她笑道:
  “他说要来偷你的小红桃呀!”
  小桃听了这话, 一颗芳心便像小鹿般别别地乱跳起来,红晕了两颊,啐他说道:
  “烂舌根的,胡嚼些什么?”说着,别转身子就走。
  墨童把她抱着不放,说道:
  “你别忙呀,今天晚上究竟怎么样?你且说定了再走。”
  小桃道:
  “吃过晚饭再给你回答,你别缠人了,我还有正经的事 情哩!”
  墨童道:
  “既然有正经的事情,你在这儿偷窥着做什么呢?”
  小桃不作答, 一转身子,便匆匆地奔远去了。心中却在暗暗 地焦急: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这贼秃也合该寻死,齐巧会 撞在大爷的手里。他死倒不要说起,万一从实告诉出来,我和三 姨奶这两条小性命还能保得牢吗?想到这里,额角上的汗点儿便 像珍珠一般地滚落下来。不料心慌意乱地,她在树梢蓬中又和一 个人撞了一个满怀。只听来人大喝道:
  “该死的东西,冒冒失失地做什么?”
  小桃定睛一瞧,原来正是大爷, 一时粉脸失色,几乎要哭出  声音来了。但花得雨见了小桃,却又转怒为喜,伸手把她抱住, 浑身上下摸了一遍,笑道:
  “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你这个好宝贝,亲爱的好心肝,天 天道人把两颗人生永久丸炼好,送来给我了。晚上我服下后,精 神百倍,你和三姨奶俩一个个地服侍我,保叫你们乐得心花怒 放 的 。 ”
  小桃听了,这才惊魂稍定,遂躲在他的怀内,任他玩弄了一会儿,嫣然笑道:
  “大爷,真的吗?天天道人此刻走了吗?”
  花得雨道:
  “他差徒儿送来的,此刻又回山去了。小桃,你怎么满头大 汗?干吗显出惊怕的样子呀?”
  小桃眸珠一转,说道:
  “哦!我见暖香阁上绑了一个大和尚,墨童在狠命地抽打着, 所以我心中害怕哩!”
  花得雨笑道:
  “那有什么害怕?这个秃驴真也奇怪,我和他无冤无仇,不 知他为什么要来和我作对。我此刻正要审问他去,他若不从实告 诉,我便用铁块煨红烫他,看他招认不招认?”
  小桃一听这话,急得粉脸又绯红起来,全身几乎瑟瑟发抖 了。花得雨却没有注意她,自管向暖香阁那边走了。小桃暗自想 道:铁佛和尚到底不是铁打的身子,受得了这样苦刑吗?那么他 在熬不过痛苦的时候,势必要说出实情来,他把实情说出,我还 有性命吗?事到如今,也管不得许多,只好抹杀良心,来保全自 己的性命了。小桃打定了主意,遂鼓足了勇气,向花得雨叫道:
  “大爷,大爷,你快回来,我有话跟你说哩!”
  花得雨向前已走了十多步路,听小桃这么地叫,于是又回过 身子来,问道:
  “你这妮子,有什么话跟我说呀?”
  小桃绯红了两颊,又害怕又羞涩的神气,支吾了一会儿,秋 波斜乜了他一眼,低低地道:
   “大爷,我先问你,你爱我不?”
  花得雨把她娇躯搂来,在她小嘴儿上吻个香,笑道:
  “你问得有趣,我怎么不爱你呢?你是丫鬟中最会浪的一个 尤物,我爱得把你当作活宝一样看待呢!”
  小桃听了这话,便向花得雨扑的一声跪了下来,说道:
  “大爷既然爱我,那么你就饶我这一条小性命吧!”
  花得雨冷不防被她这么地一来,倒是奇怪得目瞪口呆起来, 慌忙把她扶起,怔怔地问道:
  “小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有些听不懂呀!你到底犯 了什么错处,你要叫我饶你一条小性命呢?”
  小桃还没有开口,先哭了起来,说道:
  “这是三姨奶奶爱风流,不是我的罪恶。因为她叫我不许声 张,所以我给她一直瞒骗到现在。大爷千万要可怜我年纪轻,饶 了我吧!”小桃说到这里,把身子跪倒,眼泪像雨点儿一般落 下来。
  花得雨听了这话,心中大吃一惊,暗想:果然应着大奶奶偷 鸡偷狗的一句话了。一时气恼万分,冷笑一声,说道:
  “好不要脸的贱货!小桃,你不用淌眼泪,你快站起来好好 地告诉我,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我绝不会来责怪你的。”
  小桃听他这样说,方才站起身子,收束了泪痕,说道:
  “大爷,你道这个和尚是谁?原来就是东门铁佛寺中的铁佛 和尚呀!”
  花得雨听她又扯拉到铁佛和尚身上去,心中好生奇怪,忽然 恍有所悟,冷笑道:
   “哦!哦!莫非三姨奶爱上了这个贼秃吗?”
  小桃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说道:
  “是的,三姨奶每天在黄昏的时候,和铁佛和尚约好,叫他 前来幽会,这样差不多已有半个多月的日子了。”
  花得雨对于小桃这两句话,真所谓不听犹可,既听到了之 后,不禁气得怪叫如雷,伸手向她颊上啪啪量了几下,破口大 骂道:
  “既然已有半个多月的日子了,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可 见你和她串通一气,一同贪欢,是不是?现在铁佛和尚被捉,你 生恐他咬出来,所以假意做好人向我求饶吗?”
  小桃被打,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哭泣着只喊冤枉。花 得雨气得狠命把她一脚踢开,骂道:
  “你这不知羞耻的东西,假惺惺地装什么腔?我和这婊子老 三算账去!”骂罢,身子欲向里面就奔。
  小桃这时顾不得许多地追上去,抱住花得雨的身子,哭道:
  “大爷,你且息怒,三姨奶虽然可恶,但她在大爷身上到底 也有许多好处。你最好也饶了她,叫她改过自新,她下次就绝不 敢再负大爷了。”
  花得雨听了“好处”两字,想起老三的功夫,真的与众不 同,因为她本来是人家一个寡妇,给自己看中讨了她来的。 一时 心头也软了下来,望着小桃海棠带雨一般的脸庞,说道:
  “罢!罢!你且快些告诉我,三姨奶她也不常出外的,如何 会同这狗养的贼秃搭上了手?你把其中的经过情形说给我听吧! 不许说谎,否则,定不饶你。”
   小桃见大爷平和了许多,心头这才落下了一块大石,遂叹了 一 口气说道:
  “说起来可怜得很,三姨奶也是为了疼爱大爷的一片苦心, 所以才牺牲一切和他搭上手了。”
  这句话听到花得雨的耳中,真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 禁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未知究系如何相通,且待下回再行 分解。
  
  第二回 进香铁佛  美妾贪欢共参禅
  
  是一个才入新秋的晚上,月亮姑娘在灰白的浮云堆中露着她 晶莹玉洁圆圆的脸庞,在万籁俱寂的静夜中,更显出楚楚惹人爱 怜的样子。她挂在院子里那棵高大银杏树的顶盖上,因为是落过 一场小雨之后,那树叶儿被月光映射得格外碧绿,并且还沾上了 无数晶莹莹珍珠般的水点儿,闪烁得怪可爱的。花得雨这夜是挨 在三姨奶的房中,三姨奶是个肥胖的身子,十分怕热,所以虽然 是新秋的季节,只觉残暑未消,还是十分的闷燥,坐在院子里藤 榻上,兀是不想进房中去睡觉。花得雨坐在藤榻的旁边,摸着三 姨奶的柔荑,觉凉若冰肌,柔如玉骨,遂望着她涎脸笑道:
  “老三,时候不早,我们回房去睡吧!”
  三姨奶秋波斜乜他一眼,扭怩了一下腰肢,故意撒痴撒娇地 说道:
  “房中实在太热了,我受不了。虽然是秋天了,但秋老虎更 热哩!”
  花得雨笑道:
   “此刻说热,那也天晓得的,你瞧凉风吹在身上,是多么的 爽朗呢!”
  三姨奶道:
  “院子里自然凉快,回到房中,就热死了。你见我额角上还 冒着汗点儿哩!”
  花得雨拿手去一抹,果然有些湿润的,遂笑道:
  “你这样怕热,我真的少见。那么你今夜难道不打算进房去 睡了吗?”
  三姨奶道:
  “你先去睡,回头我倦了,自然也会进来的。”
  花得雨像孩子似的不依道:
  “叫我一个人如何睡得着?好奶奶,我们要这个哩……”说 到这里,望着她粉脸哧哧地笑。
  三姨奶妩媚地逗给他一瞥娇嗔,红晕了粉脸,笑道:
  “要这个 …… · 是什么呀?怪热的天气,谁高兴呢?安静地睡  一夜也不要紧,你到底不是铁打的身子,可也要保重一些的呀!”
  花得雨听她这么地说,便把她搂住了,说道:
  “我的心肝,你到底和她们这班混账只贪欢乐的东西不同, 你是真正地爱我身子,所以才会这样地关心我。像老四和老六, 只要我一进她们的房,她就躺到床上去等候了。老三,我最爱的  就是你呀!”
  三姨奶听了,早已咯咯地浪笑起来,说道:
  “老四、老六大概饥荒极了,这情形真也够可怜了。”
  说时,又白了他一眼,笑道:
   “你也不必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我听人家告诉我,你 在老八的面前就说我的不好。”
  花得雨哎哟了一声,拿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胸口,说道:
  “天在头上,良心放当中,我何曾说过你一句丑话啦?不是 说一句好听白话,我常常在自己想:除了大奶奶外,是只有我的 三奶奶最有情义的了。”
  三姨奶噘了噘嘴,白了他一眼,笑道:
  “何苦当面奉承?那天我经过老七的房中,听她和老九在骂 我,说最不要脸的这个小孤孀把大爷迷倒了。我真气得三天不想  吃饭,常想告诉你,又怕多事情,今天说上了,我才告诉一句。 照理,我如今是大爷的人了,她们也不该再骂我小孤孀了呀!她  们骂我小孤孀,还不是咒念着大爷吗?”说到这里,似乎受了一  万分的委屈,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子伤心,眼泪竟会扑簌簌地  滚了下来。
  花得雨是个身拥九个女人的男子,对于女人的装腔作势、搬  弄是非是早已司空见惯,明白她们也无非争宠的一种手段罢了, 于是也就顺着她意思,恨恨地骂道:
  “真有这一种事情吗?那实在太岂有此理了。我明天见了老 七、老九,倒要向她们责问一顿哩!”
  三姨奶见事情成功,也就滚在他的怀中,故意又做好人道:
  “大爷,我也不过随口说上一句,你千万别给我闹开来,否 则,大奶奶总以为我在搬是非了。假使她们都恨起我来,我还能 做人了吗?好亲爷,你明天不要责问她们吧!”
  花得雨怀中的感觉,软绵绵的,真有说不出的适意,又见她粉脸沾着丝丝泪痕,在月光笼映之下平添了不少妩媚的风韵,于 是低头吻着她的小嘴儿,甜甜地吮了一个够。三姨奶就有这一种 本领,她把小舌尖送进他的口中,像蛇一般地游行着,把花得雨 撩拨得再也熬不住起来,气喘吁吁地道:
  “我的好人,快些进房去吧!爷实在熬不住了 …… ”
  三姨奶嫣然地一笑,说道:
  “什么事情熬不住?我的爷,房中实在太热了。”说着,又把 秋波向他逗了一瞥勾人魂魄的骚眼,哧哧地笑。
  花得雨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声不响地伸手去扯她的纱  裙。三姨奶却把手去拦阻他,口中连喊不不!花得雨心中焦急, 手伸进去的姿势是很猛的,因了急猛的缘故,手指就真捣了黄 龙。原来,三姨奶体肥怕热,刚才洗好浴后,却没有穿小裤,只 系了一条纱裙。花得雨既到了柔若无骨的销魂处,如何肯轻易错 过?遂遣二郎神去猛探。三姨奶哟了一声,皱了双眉,两颊绯 红,睃了他一眼,如嗔如恨地笑道:
  “你……你……不管死活地……人家不痛吗?”
  花得雨笑道:
  “我风流的奶奶,怎么连裤子都没穿了?还不是等爷来享受 吗?你不要推三阻四了。”说着话,把三姨奶身子早已压平了。
  三姨奶急道:
  “在月光之下算什么意思?你瞧外面风大,若着了寒,连命 都会送了。”
  花得雨把箭已张在弦上,怎么还耐得住不发?遂笑道:
  “慢说风大,就是此刻落着大雨、大雪,我也顾不得许多的了。”
  三姨奶哧哧地笑道:
  “假使真落了大雨,我们游在水中,活像是对鸳鸯哩!”
  幸而这时月亮被几阵风吹送,已躲到浮云堆中去了,大概她 纯洁的光辉也不愿照着那一对狗男女吧!正在难解难分,不料天 不作美,一阵狂风吹过后,洒洒地竟落了一场阵头雨,把两人身 子淋得像对落汤鸡。三姨奶急道:
  “快起来回房中去吧,这可不是玩儿的呢!”
  花得雨哪里肯依?说道:
  “正在好处,没有完哩!落铁也不进房去的。”
  这时,小桃在房中听得院子外落雨了,便急得奔出来,在她  的意思,是来帮着大爷和三姨奶把藤榻端进房中去。谁知在屋檐  下瞧到大爷和三姨奶躺在藤榻上,虽然雨点儿像黄豆一般的大, 却兀是打着架。起初是一怔,仔细凝望一会儿,方才瞧清楚了, 一时又羞又笑,弯了腰肢,咯咯地直不起来,说道:
  “爷和奶奶真是乐糊涂了,天上落了这么大雨,你们还不停 止吗?”
  三姨奶听了小桃的话声,心中一急,把他身子推下。花得雨 也觉背上有阵凉意,于是和三姨奶急急地奔回房中去,拿手巾擦 干身子。小桃把藤榻拿进,见了房中他们两个人,兀是笑得透不 过气来。三姨奶嗔道:
  “别笑了,快拿干衣服给我穿吧!”
  小桃道:
  “还穿什么衣服?快到床上继续工作去是正经吧!”说着,便笑着奔出房外去了。
  待她第二次进来的时候,果然见他们在床上战云密布,恨不 得把两个身子合到一个上去。小桃被他们引逗得两颊发热,心头 乱跳,真有些情不自禁起来,遂奔到床边,笑道:
  “留些精神吧!别把你们性命都乐掉了。”
  花得雨伸手把她猛可抓来,笑道:
  “别见人吃饭喉咙痒了,你也尝尝好了。”
  小桃嗯了一声,随口吹熄了灯火,三个人便缠作一堆去了。 在落雨的时候,花得雨背上是赤裸裸地淋了一个够,兼之后来又  在小桃身上出了很大的力,因此第二天不免乐极生悲地发起寒热  来了。三姨奶又急又恨,抱怨他早肯听自己的话进房来,就不会  患病了。花得雨笑道:
  “我像铁一样的身子,这一些小病怕什么?过一天就好了。” 小桃向三姨奶也抱怨道:
  “三奶奶也真不管死活地爱风流,雨下得这么大,就是大爷 不肯停止,你也该推他下来了,这么淋了一场大雨,下面还这 么……这么……如何不要病呢 …… ”
  三姨奶听了这话,恨恨地啐她一 口,笑骂道:
  “这婊子愈发爬到我的头上来了。你懂得什么?大爷生根似 的压着,我有这么多气力把他推下来吗?”
  小桃听了“生根”二字,早又扑哧地笑了,说道:
  “大爷生了根,种在你的身上,料想你也舍不得推下来 …… ”
  这句话说得花得雨也笑了,三姨奶伸过手去拧小桃的嘴, 骂 道 :
   “你这只烂舌根的小蹄子,臊你的娘,昨夜你自己安分吗? 浪得好像千生千世没有尝过滋味似的,大爷若不是在你身上花了 这许多精神,他今天也未必会病哩!”
  两人一个抱怨她, 一个抱怨你。花得雨笑道:
  “你们别吵了,总是我自己的不中用,要不然,如何会病倒? 明儿天天道人给我炼成人生永久丸,慢说你们两个,就是两百 个,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一语未了,只见大奶奶唐芳容绷住了脸走进房来。三个人吓 得不敢说话,三姨奶遂叫声奶奶,垂手退在一旁。小桃倒了茶, 便悄悄地溜到外面去了。芳容向三姨奶望了一眼,冷冷地问道:
  “大爷怎么会病的?昨晚落了大雨,你们可又是开了窗子睡 的吧?”
  三姨奶忙低低地道:“没有开了窗子睡,大爷昨睡的时候, 身子就有些发热,我叫他安静地睡了一夜,谁知今天更热了。”
  花得雨听她说了这么一个谎,便含笑向她连连地点头,表示 赞成她的意思。不料唐芳容却摇了摇头,逗了三姨奶一眼,冷 笑道:
  “ 一个是狂风, 一个是柳絮,我不相信你们就会这么的安静。 瞧瞧你的眼圈吧,也知道你昨夜干了多少次数了,否则,大爷结 结实实的身子,到你房中就会病起来?你这样不晓得爱惜大爷身 子,明儿你有本领再去嫁人,可不是害苦了我娘儿俩吗?”
  三姨奶听了这一篇话,忍不住哭了起来。花得雨忙道:
  “大奶奶,昨晚我们真的很安静,你倒不要怨她了。”
  唐芳容道:
   “你不用庇护她,反正你生病也是情愿的。”
  说时,回头又向三姨奶喝道:
  “我只不过说了两句,你就哭起来了,难道我委屈了你吗? 你昨夜有没有迷过大爷,反正死人肚子里自己明白,我教训你几 句,也无非为的你好。”
  三姨奶这就不敢再哭,拭了泪痕,低低地道:
  “奶奶金玉良言,原是一片菩提之心,我虽然愚笨,岂有不 知好歹的道理?只不过昨夜真的没有,那真是天晓得的,奶奶不 信,可以叫小桃来问的。”
  花得雨灵机一动,笑道:
  “昨夜确实很早就睡了,我这病很怪,大概是有什么鬼怪作 祟,明天给我去烧些香,也就好了。”
  三姨奶听了这话,便乘机说道:
  “这里东门铁佛寺的菩萨很灵,明天我去进香吧!”
  芳容冷笑道:
  “什么鬼怪,什么菩萨,都是自己作孽才会病的, 一个人有 了病总要瞧大夫,进香请愿我最不相信,引鬼上门,都是些庸人 自扰。”
  正说时,碧秋伴着王大夫来了。原来唐芳容得知丈夫病了的 消息, 一面着人请大夫, 一面就亲自来瞧望。这时王大夫坐到床 边,按了花得雨的脉息,连连地点头。大奶奶问道:
  “王大夫,你瞧他是患的什么病呀?”
  花得雨听了,连忙向王大夫使了一个眼色。王大夫会意,嗯 嗯想了一会儿,说道:
   “大爷患的一些感冒,没有什么要紧的,只吃一张方子就 好了。”
  花得雨听了,便向芳容微笑道:
  “奶奶,你听到了没有?我们没有……我们没有说谎吧!”
  唐芳容却不作答,恨恨地逗给他一个妩媚的白眼。王大夫诊 过脉息,走到桌边坐下开方子。芳容一面着人去撮药,一面送王 大夫出来。不多一会儿,碧秋把药拿来,和小桃忙着生炉子、煎 药。这里老二、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都来探 望,芳容嘱她们小心侍候,她便自管地带着碧秋回房去了。待大 奶奶一走之后,房中八个美妾就热闹起来,这时最恨的要算老四 和老五,她们向三姨奶半正经半取笑地说道:
  “断命你这妮子也不知浪得如何程度,把个大爷浪病了,可 不是害了我们?”
  六姨奶笑道:
  “但愿病了两天,也就好起来了。”
  七姨太急道:
  “就是后天好了,你也该叫大爷休养休养,不要再病了,岂 不是害了我们!"
  九姨太笑道:
  “挨到我房中,大爷准可以完全地复原了。”
  花得雨听她们莺莺燕燕这么地说,心里又好笑又可叹,遂 说 道 :
  “你们爱我的人,还是爱我的宝物呢?从这一点子瞧,可见 你们是 一 夜都饿不得,幸亏大爷是个铁 一 样的人物,否则,你们偷鸡偷狗地真不知要偷到如何程度哩!”
  八姨奶是个庵堂里的尼姑,听他这么地说,便双手合十, 念道:
  “阿弥陀佛,大爷这话也太委屈人了。”
  花得雨笑道:
  “你当然是例外的,不比她们爱风流。”
  四姨奶冷笑道:
  “她是好人,在庵堂里夜夜偷和尚就忘记了?”
  这句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八姨奶红晕了两颊,合着双手, 却只管念佛。 一会儿,小桃把药煎好,送到桌上放着。三姨奶亲  自端给他喝,又给他用开水漱了口。花得雨喝了药后,遂闭眼养  神,不料却是沉沉地熟睡了。待他一觉醒转,众姨奶已经散去, 只有三姨奶坐在床边叹气。花得雨道:
  “我这病不要紧,你为什么伤心?”
  三姨奶道:
  “我听了大奶奶的话,我心头感到难受。小桃这婊子也是一 分子,气却给我一个受用的。”
  花得雨道:
  “大奶奶说只管让她说,你不听她也就是了。”
  三姨奶倒在他身旁泣了一会儿,又道:
  “明天早晨我一定给你进香去,但愿你早日痊愈,她们也不 会把我恨入骨髓了。”
  花得雨点头说好,捧着她粉脸,默默地又温存了一会儿。这 时,小桃在房外叫道:
   “奶奶,单姑娘来瞧望大爷来了。”
  三姨奶一听,慌忙站起身子,收束泪痕,只见湘帘掀处,单 玉凤携着小玉姗姗地进来。三姨奶让座,小玉早已奔到床边去 了。花得雨见了玉凤,真仿佛见了活宝一样,遂不管身上有病, 从床上靠起,笑道:
  “还劳师妹前来探望,真叫我心里感激。”
  单玉凤忙叫他躺下,说道: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快躺下来吧!不然,我就走了。”
  花得雨只得躺下,一面连喊小桃倒茶。玉凤道:
  “现在秋的天气了, 一会儿冷, 一会儿热, 一不小心,就易 患病的。”
  花得雨说了一句“可不是”,眼睛齐巧和三姨奶接了一个正 着,两人忍不住都抿嘴笑了。这时,碧秋走来说道:
  “奶奶问大爷可好一些了吗?若好些了,今晚睡到上房里养 病去。”
  花得雨不敢违拗,连声回答知道了。碧秋遂匆匆地回去了。 她经过四姨奶的卧房,听里面有一阵嬉笑声传出来,心中好生奇  怪,遂住脚在窗外窃听了一会儿,只听四姨奶浪笑道:
  “小鬼,老娘愈性急,你愈慢吞吞的,我不拧死你!”
  又听一个男子声音哎哟了一声,笑道:
  “我的娘,别拧了,我孝敬你是了。”说毕,又听一阵哼声、 笑声、浪声,把个碧秋听得两颊绯红, 一颗芳心像小鹿般地乱撞  起来了。
  碧秋恨恨地啐了 一 口,别转身子,急急地走了,暗自想道:
   这个男子的声音好像有些如三教师徐智勇的声音,他是个小白 脸,怪不得老四、老五、老六都给他搭上了手,她们如此,其余 几个姨奶当然也不必说起的了。 一路走, 一路想,早已到了上 房。唐芳容见碧秋脸色很不好看,遂急忙问道:
  “怎么啦,难道大爷不肯过来吗?”
  碧秋摇头道:
  “不是,大爷就到上房来养息了。”
  芳容望着她粉脸,怔怔地道:
  “那么你干吗显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敢是谁给你气受了?” 碧秋勉强笑道:
  “也不是,我并没有怎么。”说时,却情不自禁地叹了一 口气。
  唐芳容原是心细如发的人,她见碧秋的神情就知道其中必有 缘故,遂拉了她的纤手,柔声地说道:
  “碧秋,我一向把你当作自己儿女一般看待,你有什么事情 总也不瞒骗我的,为什么今天却不肯告诉我了呢?”
  碧秋叹道:
  “我怨大爷糊涂,不管是孤孀,是妓女,是尼姑,是弃妇, 一股脑儿都弄进屋子里来,如今把整个院子就沾得没有一块清洁  的地方了。”
  芳容听她话中有因,遂细细地诘问,碧秋也就从实告诉一 遍,芳容气得连声叹息,说道:
  “这是我早在意料之中的,她们偷鸡偷狗,也无非瞒着一个 大爷罢了。”
   碧秋道:
  “大爷有病,这消息且不要告诉他,明天病好了,再告诉他 也不迟。”
  芳容知道这是碧秋疼爱他一片苦心,遂点了点头,说道:
  “就是病好了,我也不会明白地向他告诉,只提醒他一句也 就是了。你不晓得这大爷的脾气,又像火烧鬼似的,若听了这个 消息,说不定又会闹出几条人命案子来,叫我又觉得不忍心。”
  碧秋道:
  “我说奶奶菩萨心肠一样,总有一股慈爱之心,这是无论如 何也免不了的。”
  两人正说时,小桃在外面叫道:
  “碧秋姊姊,大爷回上房来睡了,你来掀湘帘吧!”
  碧秋一听,忙去掀起门帘,只见大爷靠在太师椅上,由四个  庄丁抬来了,后面跟的单玉凤、小玉和小桃三个人。大家进房, 芳容一面扶他到床上去睡, 一面向玉凤招呼让座,碧秋倒茶。小  桃也就回到房中去了,见三姨奶手托香腮,对镜呆坐,遂笑道:
  “我的娘,大爷这个病,怨我是天晓得的,我也没见过在大 雨缝中打架,这才是新鲜呢!”
  三姨奶回头啐她一 口,笑骂道:
  “你还在给我嚼舌根哩!”
  说了 一句话,想起昨夜两下的 一幕,自己也抿嘴儿笑了, 说道:
  “说来说去,总是他自己不好。我叫他快起来,他偏不听, 叫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桃把小嘴儿一噘,笑道:
  “这话也不中听,我不相信大爷在你身上真的会生了根子, 就推他不开了。”说着,弯了腰肢,哧哧地笑着奔出去了。
  到了次日,三姨奶到上房去请了安,回来带了小桃,便坐轿 到东门铁佛寺进香去了。就有小沙弥接入大殿, 一会儿方丈铁佛 和尚迎出来,双手合十,请施主到禅房坐下。献上茶后,彼此请 教姓名,方知是庄主花大爷的第三爱姬,因此招待得愈加殷勤周 到。不多一会儿,大殿上已经点舒齐了香烛,请花奶奶出外拜 佛。众僧围在两旁,敲吹念经, 一会儿拜毕,铁佛和尚又请三姨 奶到禅房用点心。三姨奶见铁佛和尚虽然一脸横肉,但身材魁 伟,好像金刚转世一般,一时芳心暗想:听说和尚的东西比常人 粗大,像铁佛和尚这一个身材,其大可知了,可惜不是生在大爷 的身上,否则,我也有一尝新鲜的滋味了。铁佛和尚见她一面吃 着点心,一面却把秋波脉脉送情,知道她是个风流的淫妇,心中 暗喜,遂搭讪着道:
  “花奶奶,花大爷不知患的什么病症?小寺的菩萨与别家不 同,他是最有灵感的,你奶奶今天烧了香,明天大爷保准就会好 起来 。 ”
  三姨奶抿嘴儿一笑,说道:
  “若真应了大师父的话,改天我们还得来还愿哩!我家大爷 的病也奇怪,好好就发烧了,也不知是什么病症,大夫说他是受 了一些感冒的。”
  铁佛和尚点了点头,念了一声佛,说道:
  “记得我师父在日,有许多土方子,对于患一些感冒的小病,是最灵验的。花奶奶不知相信土方子吗?请你随我到里面禅房来 瞧瞧吧!”
  三姨奶会意,遂点头答应, 一面向身后小桃附耳低说了一 阵,小桃撇了撇嘴,却逗给她一个白眼。三姨奶微笑了一笑,移 着莲步,已跟他步进里面一间禅房。三姨奶一脚跨进,只觉有股 子细细的幽香触送到鼻子里来。再瞧房中的陈设,竟像一个闺房 似的,芳心好不奇怪,忍不住笑道:
  “这是大师父睡的卧房吗?真像是我们女人家住的绣楼。”
  铁佛和尚听了这话,心里一阵荡漾,便也乘机笑道:
  “花奶奶若瞧得中意,你就不妨躺一会儿休息休息吧!”
  三姨奶听了,故意绷住了两颊,说道:
  “那是什么话?大师父的床上,我能胡乱地睡的吗?”
  口里虽这么说,她的身子却在床沿边坐下了, 一手撩过那只 绣花枕,垂目细瞧枕衣上的刺绣。铁佛和尚见她这个情景,知道  她亦有意思了,不免乐得什么似的,望着她小小的露在裙下的弓  鞋,微微地笑。三姨奶瞧了一会儿刺绣,忽然抬头瞅了他一眼, 见他贼秃嘻嘻的神气,便故作娇嗔道:
  “咦,大师父,你不是叫我进来看土方子吗?怎么不拿给我 瞧呀?”
  铁佛和尚忙弯腰赔笑道:
  “因为奶奶在瞧刺绣,所以不敢惊动。我这个土方子,需要  对症发药的,我想你大爷的病绝不是单受了一些感冒那么简单, 至少还有一层原因吧?”
  三姨奶听了这话,不由得脸微微地 一 红,故作不解似的说道 :
  “你别胡说八道吧!还有什么原因呢?”
  铁佛和尚却涎脸笑道:
  “花奶奶,你也是个聪敏的人,明人何必细说呢?你大爷这 病由你而起的,不过却仍旧要你去治的。”
  三姨奶见他竟像活神仙似的说着 , 不禁暗暗地吃惊 , 奇 怪道 :
  “大师父,叫我怎么样去诊治他?我可不是医生呀!”
  铁佛和尚听她并不否认,知道自己猜测是对的, 一 时大喜, 便故意正色道:
  “你去诊治他,却要我费一些气力的。”
  三姨奶怔怔地问道:
  “这话怎么讲?费大师父什么气力呢?”
  铁佛和尚笑了一笑,说道:
  “我有 一种药粉,放在花奶奶的私处,然后回家给你大爷 一 同去行房事,这样他的病立刻可以消失了。”
  三姨奶脸上飞过了 一 阵红,秋波水汪汪地斜乜了他 一 眼, 笑道 :
  “真的吗?那么这药粉大师父就给我带回去吧!若果然医愈 了,我一定重重地相谢。”
  铁佛和尚忙道:
  “花奶奶,你听了不要见怪。这药粉 一 定要贫僧亲自给奶奶 放上,那么才有效验,否则,是不中用的。奶奶为了救治大爷的 病,当然也肯牺牲这一些的。”
   三姨奶明知他鬼话连篇,因为自己原有这个意思,所以倒反 而暗暗欢喜,不过表面上兀是沉吟了一会儿,好像委决不下的样 子,问道:
  “大师父,你给我怎么样地放药粉呢?”
  铁佛和尚笑道:
  “阿弥陀佛,并不是我占花奶奶的便宜,这药粉一定要放在  我这个东西上,然后再送入奶奶的身上,方才有很大的效验哩!”
  三姨奶听了,芳心一阵奇痒难抓,暗自骂道:断命贼秃,花 言巧语,倒也亏他有此心计,遂故作娇嗔道:
  “你这是什么话?那……那……不是……”说到这里,粉脸 涨得海棠花一般红,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秋波向他一瞟,竟抿嘴 儿嫣然地笑了。
  铁佛和尚起初倒是吃了一惊,被她一笑之后,西洋镜早已看 穿,便笑嘻嘻地走上来,说道:
  “花奶奶,你要救大爷的性命,你少不得要马虎一些。况且 我也不是真的和花奶奶这个,无非借贫僧的身子给奶奶搽药粉罢 了。花奶奶,你且躺着吧!我给你试一试,你就明白我是一番美 意了。”他一面说着话, 一面色胆包天地竟敢伸手把三姨奶身子 扶到床上去。
  三姨奶这时芳心像小鹿般地乱撞,也只好半推半就地仰天躺 在床上,向他低低地故意问道:
  “大师父,搽药粉的时候,痛不痛的?”
  铁佛和尚忍俊不禁,几乎笑出声音来,忙说道:
  “不但不痛,而且非常的舒适和快乐,你若不信, 一会儿就可以知道了。花奶奶,你别动,我给你脱衣服吧!”
  三姨奶道:
  “上身衣服别脱了,反正药粉放在下面呀!”说完了这两句 话,不禁赧赧然笑了。
  铁佛和尚笑道:
  “奶奶怕难为情吗?没有关系,我给你帐子放下好了。”说 着,他把纱帐放下,自己身子也钻到床上去了。
  且说里面两人在做鬼戏文,把外面的小桃等得火星向头顶上 直冒上来,暗想:三奶奶真也没有良心,大爷待你不薄,怎么就 偷起和尚来了?这么许多时间还不出来,他们究竟在怎么样地玩 儿呢?小桃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她管不得许多地也走进里面 禅房来了。谁知她一脚跨进房中,却不见一个人,只听一阵吱吱 的声音,好像耗子在叫似的。小桃心中奇怪,回眸四瞧,方才见 上首床上在微微地摇动,这声音正从床脚下发出来。粉脸一阵发 烧,便热辣地红起来,暗想:那铁佛和尚一脸横肉,是多么的可 怕,不料三奶奶也会看中他。正想时,忽然听三奶奶哧哧地浪笑 起来,叫道:
  “大师父,你真是我的好宝贝,你……你……”说到这里, 又哧哧地笑。
  小桃听得呆了,遂猛可走近床边,撩开帐子,往里面一望, 不禁啐了一口,娇斥道:
  “好个大胆的瘟贼秃,你不是给我奶奶瞧土方子吗?谁知却 在共参欢喜禅哩!”
  铁佛和尚见帐子外突然伸进一个姑娘的脸来,心中倒大吃一惊,意欲翻身落马,不料三姨奶紧抱不放, 一面向小桃说道:
  “小桃,你别扰老娘的正经事,大师父在给我放药粉,为的 是预备医治大爷的病呀!”
  铁佛和尚听她毫不顾忌,知道没有关系,遂也不放在心上 了。小桃听了三奶奶这两句话,真是莫名其妙,呆得半晌说不出 话来,于是恨恨地放下帐子,她便奔到窗口旁吹风去了。也不知 经过多少时候,小桃听得三姨奶叫道:
  “小桃!小桃!你快来,我告诉你。”
  小桃情不自禁地走到床边,撩起帐子,把身子也坐到床边 去。三姨奶把小桃拖到床上, 一面给她脱衣服,一面笑道:
  “坐井观天,就不知天有多大,如今也给你见识见识,尝试 尝试 。 ”
  小桃急道:
  “我不要,奶奶干了好事情,何必要拖人落水?”
  三姨奶恨道:
  “你这婊子的嘴还要尖酸我!你知道什么?大师父把药粉放 入我们的地方,回头回家和大爷交合,大爷得了药粉的医治,病 就会好起来的。你不是爱大爷吗,如何可以坐视不救?”
  小桃听了,将信将疑,说道:
  “我比不得奶奶,我见了大师父,我有些害怕。”
  铁佛和尚笑道:
  “你害怕什么,你不听你奶奶喊宝贝吗?”说着,取了药粉涂 上,就不征求小桃的同意工作了。
  小桃因为三姨奶按着自己身子,也就动弹不得,只好咬紧银齿忍受。起初是怕,兼则惊,再则喜,到后来也不免乐起来。
  原来,铁佛和尚的药粉,原是一种春药,能够延长时间,使 女子心花怒放,所以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小桃也尝到奇味了。 主婢两人在铁佛寺一同参了欢喜禅之后,从此把铁佛和尚认作亲  爹一样,彼此约定黄昏时候,在花园外敲木鱼作信号,使小桃引 入三姨奶房中幽会。后来,铁佛和尚胆子渐大,也不用小桃接  引,仗着几分本领,就在花园外跳进跳出,这也是贼秃合该死期  到了,会撞在花得雨的手中,因此被他捉住了。
  再说花得雨在树丛内听小桃告诉完铁佛寺中的一段事情之 后,他真是气得一佛转世,二佛升天,脸由红变青,由青变白, 连叫了两声好好!说道:
  “老三这淫贼的东西,我待她这样好,她胆敢背我偷和尚,  真正气死我了。待我去结果了这王八贼秃,再和这贱人算账去。” 说罢,便翻身向暖香阁里奔进去。
  这回花得雨见了铁佛和尚,他的眼睛里几乎也冒出火星来, 立刻吩咐剥衣服,抽打三百下。这一声令下,墨童和十个庄丁早  已把他衣服撕得粉碎,大家一同举起皮鞭,没头没脑地抽打下  去,打得铁佛和尚满身血痕斑斑,几次昏厥过去,待三百鞭子打  毕,铁佛和尚变成血和尚了。就在这个当儿,忽然见小桃眼泪鼻  涕地又奔进来,一见花得雨,便哭着告诉道:
  “大爷,可怜三奶奶吊死了。”
  花得雨虽然恨得咬牙切齿,最好生啖其肉,痛饮其血,突然 听了三姨奶吊死了的消息, 一时倒也怔怔地愕住了。未知三姨奶 又如何地会吊死,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 三 回 浮生若梦  风流恩爱毕竟全是假
  
  小桃眼瞧着大爷怒气冲冲地奔向暖香阁中去,料想事情不 对,遂三脚两步急急地奔到三姨奶的房中,气急败坏地叫道:
  “三奶奶,哎哟!事情不好了。”
  三姨奶这时在房中对镜梳妆,预备等候铁佛和尚一到,便可 寻欢作乐。突然听小桃这么地说,因为小桃平日一些小事也是这 么大惊小怪的,遂回头白了她一眼,嗔道:
  “三奶奶可没有死哩!为什么事情便不好了呢?”
  小桃听她还说得好俏皮话,遂急得双泪交流,哭道:
  “奶奶,你不知道,铁佛和尚被大爷捉住了!那可不是事情 不好了吗?”
  三姨奶听了这话,心中一惊,手中拿着的木梳也掉落地下去 了。花容失色地问道:
  “哎哟!真的吗?这冤家为何如此地不小心?不知他 … … 他……可曾说出真情来了吗?”
  小桃暗想:我若告诉是自己说出的,那当然要被三姨奶抱怨的,于是忙撒了一个谎道:
  “铁佛和尚被大爷打得熬不住痛苦,所以只好自己招认了。 我一听他招认,急得小魂灵也没有了,只听大爷气得怪叫如雷, 说先结果了贼秃,再要和三奶奶来算账哩!你……想,这 ……   这……可怎么办哪!”
  三姨奶听了这几句话,身子软了半截,只觉得头晕目眩,扑 通一声,她的身子竟在椅子上直跌到地下去。急得小桃连忙把她 从地上扶起,口中连连叫道:
  “三奶奶!三奶奶!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三姨奶捧着粉脸,一面哭,一面说道:
  “没有什么,你快给我去倒一杯茶来,我口渴哩!”
  小桃也淌眼泪道:
  “三奶奶,你不要哭呀!快到床上去息息,也许大爷会原谅 你的。”
  三姨奶哭道:
  “大爷那一副脾气你难道还不晓得吗?千不好,万不好,总  是自己淫贱不好,我劝天下的女子,总不要太爱风流才好 …… ” 说到这里,又连催小桃去倒茶。
  小桃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也只好丢下了她,匆匆地到外面一  间去倒茶,心中暗想:这是我害了三姨奶,我不该先告诉大爷, 也许铁佛和尚守口如瓶,到死都不招认,这……岂非庸人自扰  吗?想到这里,懊悔不迭。谁知这时听得房中砰的一声,好像是  一根凳子翻倒一般。小桃拿了一杯茶,心慌意乱地奔进里面房 中,她赫然瞧到这一幕情形,顿时竭声地大喊,吓得身子倒退了两步,把手中一碗茶也打得粉碎的了。你道她瞧见了什么?原来 三姨奶两脚荡空,头套在一条白巾上,竟在梁间上吊了。这也是 三姨奶命中该绝,小桃吓得六神无主,也不先来把她抱下,却翻 身先奔到暖香阁来报告花得雨了。
  且说花得雨既听到了三姨奶吊死了消息,不免呆了一会儿, 良久,方喝道:
  “死就死了,何必多说?快给我滚开去吧!”
  喝着,把个小桃吓得又向里面退了出来,暗自寻思道:大爷 真的动了火,想来连自己性命也保不住的了。与其死在大爷的鞭 子上,倒不如自己找个归宿,省却许多的痛苦吗?想到这里,因 为暖香阁三面靠水,她站在石栏杆旁,有了顿饭时分,只听里面 铁佛和尚惨叫之声,令人毛骨悚然。小桃把心一横,遂纵身一 跃,直跳到荷花池里去了。也许是小桃不该死在荷花池中的,所 以,单玉凤手携小玉齐巧从桐花轩中走出来。桐花轩原是玉凤的 住屋,屋前有一丛修竹,风吹竹叶,沙沙作响,四周十分清静幽 美。小玉吃毕莲子汤,到玉凤房中玩儿了一会儿,此刻拉着她又 到花园来玩儿。才走出桐花轩外,突听一阵水花飞溅之声,响入 耳鼓。小玉眼尖,先嚷着道:
  “干娘,你瞧,有人跳荷花池自杀了。”
  玉凤也早已瞧见,遂把手一指,口中念念有词。不多一会 儿,只见有两个大力士把小桃从荷花池内抱起,放在玉凤的面 前,便不见了。小玉暗暗惊奇不已,知道这是干娘的法术,也就 不去追究,先把地上小桃瞧了一瞧,这就咦了一声,叫道:
  “你……你……不是三姨娘房中的小桃吗?如何好好竟不要做人了?你莫非受了什么大委屈吗?”
  小桃想不到会被单姑娘和小姐救起来,乃即跪在地上,只管 哭泣,口喊小姐救我。玉凤也奇怪道:
  “到底为了什么事情?你好歹也告诉一个明白呀!”
  小桃这才说得一句道:
  “大爷捉到一个铁佛和尚,三姨奶便吊死了,我 … … 怕大 爷……打我……所以才自寻的。”
  玉凤听了这话,心中早已恍然。小玉却急急地问道:
  “爸爸捉到一个和尚,与三姨娘又有什么相干呢?她好端端 为什么要自杀呢?”
  小桃方欲告诉,却被玉凤阻住了,说道:
  “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那么你大爷此刻在哪儿?”
  小桃道:
  “在暖香阁中拷打和尚。”
  小玉呆住了乌圆小眸珠,拉了玉凤的手,兀是问道:
  “干娘,你明白,我可不明白呀!到底和三姨娘有什么关 系呢?”
  玉凤秋波瞅了她一眼,笑道:
  “小小年纪,这些闲事情,何必要你寻根究底地问?”
  小玉听她这么说,遂不敢再问。这时,玉凤房中的丫鬟素琴 匆匆地走来,问什么事情,玉凤道:
  “你来得正好,快伴小桃到我们房中去换了湿衣服。”
  一面又向小桃安慰道:
  “三姨奶既已吊死,你如何再可以自寻?常言道:蝼蚁尚且惜生,何况是个人吗?你放心,大爷那儿,我会给你求情的,总 不给你受委屈是了。”
  小桃听了,叩头不已,称谢而去。这里玉凤和小玉一同步入 暖香阁,忽然鼻中先闻到一阵皮肉焦烂的臭气,令人作呕。玉凤 瞥眼一见,原来那个大和尚脱得一丝不挂,花得雨命庄丁把棉花 布条浸了油,包裹在和尚的阳具上,用火燃烧,那和尚已痛得乱 撞乱颠,惨叫不绝。玉凤见了,又羞又急,红晕了两颊,急忙掩 着鼻子和小玉一同退出。小玉人矮小,没有见到,还向玉凤 问道 :
  “干娘,他们在烧什么东西?怎么这样臭呀?”
  玉凤好笑道:
  “谁知道烧什么东西,真令人会恶心的,我们快到池边去透 透空气吧!”
  就在这当儿,花得雨从里面赶出来,叫道:
  “师妹,这事情你知道吗?真正把我气死了。”
  玉凤道:
  “你把他 一 刀杀了也就罢了,何必这样恶作剧?怪难闻的气 味,也防着卫生有害哩!”
  花得雨本来是气得全身发抖的,今被玉凤这么地一说,倒也 笑起来了,说道:
  “快活的时候是他,痛苦的时候也是他呀!”
  玉凤道:
  “三姨奶已吊死了,你知道吗?”
  花得雨奇怪道:
   “你如何知道的?”
  玉凤笑道:
  “小桃生恐你打她,她便跳荷花池自寻了,我把她救了起来, 她才完全告诉了我。我想三姨奶既然已经吊死,大和尚也被你结  果了,你就饶了小桃吧!怪可怜的,孩子年纪轻,懂得什么呢?”
  花得雨叹道:
  “师妹,说来真惭愧,家门不幸,才会有此淫妇哩!”
  正说时,三姨奶房中的老妈子又急急地奔来,告诉道:
  “大爷,不好了,三奶奶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竟吊死了。”
  花得雨这回才和玉凤、小玉三人一同走到三姨奶房中去,只 见三姨奶已被她们放在地上,气绝多时矣!花得雨见她粉脸上还 沾着丝丝泪痕,可见临死的时候是哭一场的。想起几年来的恩 爱,一时也由不得掉下几点眼泪来,遂吩咐家人把棺具买来,成 殓结果,抬到外面后山去葬了。这里花得雨又吩咐墨童把铁佛和 尚尸身给猎狗吃了,谁知猎狗嗅了嗅,都不要吃地走了。墨童也 只好把他抛到野外去葬了,前来复命。这时,花得雨坐在大奶奶 的房中,只是连连地叹气。玉凤劝了几句,也就自管回房。芳 容道:
  “大爷也不用烦恼了,我劝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惹草拈花了, 好像叫花子吃死蟹,双双都好, 一个一个地弄进门来,你也该明 白你是只有一个人呀!既没有分身之术,要应酬这许多女子,怎  么应酬得过来?这班女子又都是花开正盛,也就难怪她们要偷野  食吃了。就是其余的这几个,恐怕也是免不了。像老三会吊死, 倒还是个好人,只怕她们心肠变了,有一日害起你来,真叫人感到心寒的了。所以,我的意思,把她们一个一个地打发出去,只 是大爷心中又说我爱吃醋,舍不得她们罢了。”
  花得雨听她这样说,也不敢说不肯,遂笑了一笑,说道:
  “我也知道奶奶是不爱吃醋的,不过打发她们出去,又觉得 太便宜了她们,所以过了我的生日再说吧!至于她们要害我,料 想她们也没有这样的大胆,我不要她们的性命,已经是她们的大 幸了。”
  唐芳容知道劝他不醒,遂也不言语了。这时,天已入夜,碧 秋开上饭来,小玉笑道:
  “爸爸到八姨娘房中吃饭去,这儿可没有你的份儿。”
  花得雨笑道:
  “你这孩子,别胡说吧!爸今晚偏在这儿吃,你难道可以不 许我吃的吗?”
  小玉不答,抿嘴儿微微地笑。唐芳容自管到桌旁去吃饭,却 并不叫他。花得雨也熬不住,他匆匆地走到房外去了。才跨出院 子,忽见小玉从后面追出来,笑着叫道:
  “爸爸,你不用走得那么快,我们不会硬拉着你吃饭的呀!”
  花得雨暗自说声“这孩子顽皮”,遂走到八姨奶的房中。八 姨奶兀是坐在观音佛像前打坐,见了他进房,这才慌忙含笑相 迎,说道:
  “大爷,今天累忙你了,快息息吧!回头吃饭了。”
  花得雨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们这班都是没有良心的淫娃子,大爷待你们像活宝似的, 还要给大爷戴这顶绿头巾,真是气死我了。”
   八姨奶听了,念了一声佛,说道:
  “大爷,你说话不要拖泥带水的,说谁就说谁,总括一句 ‘你们’两字,把好人也不是委屈死了吗?”
  花得雨见八姨奶另有一种幽静妩媚的风韵,实在非常可爱, 遂笑道:
  “你不要生气,我并不是说你呀!”
  八姨奶眼皮一红,说道:
  “你明明是骂给我听,还说不是骂我哩!大爷,你也该明白  地想想,我假使是个好淫的人,死了丈夫,也不肯出家为尼了。 谁知既做了尼姑,偏又给大爷看中,硬要讨回家来。我本欲自寻  的,后来经老师太百般地劝慰,我才答应了,你想,我是这么的  一个人,还会偷汉子作乐吗?你不要听老四这张短命嘴说我夜夜  偷和尚,谁不知她自己是个窑子里的妓女,我瞧她全身骨头差不  多一根都没有尊重的呢!”说到这里,却是落下眼泪来。
  花得雨见她脸上脂粉不施,身上也不打扮,真的十分朴素, 遂点头道:
  “我知道的,你何必伤心?八个人中,除了你之外,就一个 都靠不住。”
  正说时,梅英开上饭来。花得雨见两荤两素, 一碗汤是荤 的,一碗也是素的,便笑道:
  “八姨奶,你嫁给我也有一年光景,为什么还不开荤呢?”
  八姨奶道:
  “这是罪过的,我嫁了人,已违背了良心,如何还可以开荤? 那我真要打入十八层阿鼻地狱了。”
   花得雨听了,忍不住笑了,于是两人坐下吃饭,饭毕,照例 八姨奶要静坐一会儿的,但有这混世魔王在房中,所以是没有办 法不破例的。花得雨拉了八姨奶的手,悄悄地笑道:
  “天天道人给我炼好了人生永久丸,今天齐巧挨在你的房中, 真是你的幸福,回头我们试起来,保叫你快乐死哩!”
  八姨奶脸上飞过了一阵红,摇了摇头,说道:
  “不巧得很,我月事来了,大爷到别个房中去吧!”
  花得雨好生扫兴,忙道:
  “你这话可是真的吗?我不相信,你给我瞧瞧吧!”说着话, 却把手伸了过去。
  八姨奶瞅他一眼,把他手握住了,嗔道:
  “你不怕脏了手吗?谁骗你,你这人 …… ”
  花得雨见她这意态,愈瞧愈美,遂把她抱住了,在她薄薄的 小嘴儿上吻了一个嘴儿,笑道:
  “我也真奇怪,每次到你的房中,你总是推三阻四的,换了 老四、老五,她们早已等不及地躺到床上去了,你难道连一个月 三四次都不喜欢吗?”
  八姨奶很羞涩地推开他嘴,赧赧然地笑道:
  “这也是各人的性情不同,我就爱清静,所以你每次到我房 中,我就有些害怕。”
  花得雨噗地笑道:
  “害怕做什么?难道会把你 …… ”
  八姨奶不等他说下去,就伸手扪住他的嘴,笑道:
  “别说下去了,你到底爱这儿睡吗?爱睡的,我叫梅英服侍你,不爱睡,还是到老四房中去吧!她是欢迎都来不及哩!”
  花得雨道:
  “梅英的脸实在太平常一些,而且年纪也太小,我吃了人生 永久丸,只怕她受不住。”
  八姨奶道:
  “那么你就到别个房中去吧!也好让我清清静静地坐一 会儿。”
  花得雨笑道:
  “你竟赶起爷来了……”说着,把她身子搓粉似的摸了一 会儿。
  八姨奶没有办法,只好笑着告饶,说道:
  “大爷,你别缠人了,那么你就坐一会儿去吧!”
  花得雨却又站起身子,说道:
  “你只管打坐,我也不来吵扰你的清静了。”说完这句话,身 子已走出房外去了。
  他在院子里走了十多步,忽见月光下树蓬中有 一 个黑影闪 过,花得雨倒吃了一惊,忙停步问道:
  “是谁?”
  只听那黑影低低地道:
  “是我,大爷。”
  随了这话声,已奔上来,向他扑地跪倒了。花得雨仔细一 瞧,原来是小桃,遂喝问道:
  “你在哪儿?”
  小桃泣道:
   “我本欲一死了之,后来被单姑娘救起了,我在她那儿吃了 晚饭回房去的。大爷,你饶了我吧!”
  花得雨在清辉的月光下瞧到她满颊含泪的面庞,倍觉楚楚可 怜,想起小桃种种的风流,心头也不免软了下来,遂把她伸手拉 起,说道:
  “你也知道错吗?我问你,贼秃的功夫好吗?你快乐吗?” 小桃红晕满颊,含泪泣道:
  “这是三姨奶害我的,我原没有背叛大爷的心。如今大爷只 要肯饶我,我到死也感激你的。”
  花得雨本预备到四姨奶房中去,现在遇见了小桃,遂也把她 当作试验品了,拉着她一同回到三姨奶的房中,叫小桃倒一杯酒 来。小桃不知做什么,但也不敢问,只好在瓶中倒了一杯,放到 他的面前,说道:
  “这是冷的,要不拿杯开水烫烫热?”
  花得雨摇头说声不用, 一面在怀中取出人生永久丸,放在酒 杯中,拿起凑在嘴边, 一口吞了下去。小桃问道:
  “大爷,这是什么丸药?”
  花得雨笑道:
  “你不用问,这杯子再去倒一杯酒,你也喝了,我们好 行事 。 ”
  小桃听了这话,芳心暗想:原来大爷不恨我了,我回头倒要 竭力地奉承他,也好叫他永远地爱着我了。想定主意,遂走到桌 旁,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她还怕不够兴奋, 一连 喝了三杯,然后走到花得雨的身旁,憨然地娇笑。花得雨这时坐在太师椅上,见小桃那种媚态,遂把她抱到膝踝上来坐着,两手 按着她的胸前,低头在她脖子上吻个不住。小桃扭怩着身子,却 咯咯地笑。经过好一会儿,花得雨药性发作,小桃酒性也发行到 全身血脉上,大家都忍熬不住,花得雨于是把她抱到床上,把个 小桃只有哼的份儿,连喊的声音也没有了。再过一会儿,花得雨 见她已软瘫在床上,连动也不动了, 一时暗想:这丸药真正厉 害,我且给她养一会儿神,再到四姨奶房中去打倒一个。
  想定主意,结束衣服,匆匆地奔到四姨奶房中来,不料才到 窗前,就听里面笑声咯咯,十分淫浪。花得雨把眼睛凑到窗缝中 一瞧,这一瞧真是气得怪叫如雷。你道为什么?原来四姨奶抱着 一个男子,也正杀得要紧。再瞧那男子,却是三教师徐智勇,这 就破窗而入,大喝“狗男女,胆敢戏吾爱妾耶”?说时,身子已 到房中,抢步上前,伸手在徐智勇屁股上结结实实地一拳打了下 去。徐智勇见事不好,遂运足功夫,跃身而起,急欲越窗而逃, 却被花得雨一拳击中胸口。徐智勇一阵心痛,哇的一声,口吐鲜 血,身子便仰天跌倒。花得雨见了,便欲上前用脚踏住,冷不防 徐智勇飞起一腿,竟把花得雨踢撞到墙角上去。花得雨急把两手 抵住墙壁,却被他摸着了一柄剑鞘。原来壁上挂着一柄长剑,花 得雨急忙把剑取下, 一个箭步飞奔上去。这时候,徐智勇也从地 上跃起,提过一把椅子,向上去格住他的剑,两人在房中一来一 往地大战起来。
  他们这一打不要紧,早已惊动了大教师郝天雄、二教师孟光 达,两人急急赶到劝解,说道:
  “庄主爷,你快快住手吧!有话大家可以商量,自己人厮杀,这算什么意思?”
  这时,徐智勇被花得雨正逼得走投无路,见两人到来相劝, 心中大喜,乘花得雨不备之间,就飞逃出窗外去了。花得雨  急道:
  “三教师若逃跑,我只向你们要人。”
  郝天雄听了这话,也不免急了,遂飞身追踪赶出窗外,不料 见徐智勇却是扑倒在一株桂花树下了,走上去一瞧,却见血花四 射,他的头已经不知去向。郝天雄这一吃惊,真非同小可,情不 自禁啊一声叫起来了。后面孟光达也赶到了,急问为什么大叫, 郝天雄忙道:
  “孟老弟,你快来瞧,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呀?”
  孟光达赶上一瞧,也暗暗称奇,说道:
  “他……他……不是大哥杀的吗?”
  郝天雄道:
  “我杀他做什么?你想怪不怪?”
  孟光达道:
  “老三色胆大如天,竟和庄主爷爱妾私通起来,那还不是自 取灭亡吗?”
  郝天雄感叹不已,两人遂回进房中。只见单玉凤也在里面, 花得雨手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四姨奶的,见了两人,便喝  问道:
  “这大胆的狗蛋逃走了吗?”
  郝天雄道:
  “已被人杀死在院子中了。”
   花得雨也目瞪口呆地说道:
  “谁把他杀的?”
  孟光达道:
  “不知道是谁,连人头都不见了呢!”
  花得雨呆了半晌,说道:
  “天下哪有这种奇事?我却不信。”
  于是走到院子里来看望,果然只有尸身倒在桂花树下, 一时 大奇,回眸向后面三人望了一眼,只见单玉凤在抿嘴儿微笑,心 中这才恍然,遂也不言语了。吩咐庄丁把徐智勇的头去找来,好 一会儿,在假山旁找了来。花得雨叫把四姨奶一同去葬了,庄丁 们答应一声,便自管去办。花得雨向两人道:
  “智勇戏吾爱妾,大不义也,今不知被谁所杀,也是该死之 至。此非我待彼薄情,实在他有负于我哩!”
  郝天雄、孟光达听了,连声说是,便也各自回去休息了。这 里玉凤向花得雨说道:
  “师兄也别气恼了,徐教师两眼含糊,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一 个好种了。”
  花得雨听了,向她深深地一鞠躬,笑道:
  “多谢师妹,代我杀了这贼子,方泄我心头之恨哩!”
  玉凤讶之道:
  “师兄何以知彼乃我所杀耶?”
  花得雨笑道:
  “除了师妹能干此神出鬼没之事外,还有谁有此种本领?”
  玉凤笑道:
   “我所以杀他,也有一个原因。上个月因为天气还很热,我 在院子里竹林下乘凉,此刻已经夜深,我不禁含倦而睡。谁知这 小子趁我入睡,前来调戏于我,待我发觉,他假意说恐我受凉, 所以推我醒的,因此我暗暗恨之。今晚我出房在园中闲散,突然 听四姨奶房中有厮杀之声,后来见这小子从窗口逃出,我就明白 他所干的事情了。这种贪色之徒,留他何用?故而杀之。”
  花得雨听她说到后面,不禁触耳惊心,暗暗羞惭,也只好应 酬了两句,各自分手别开。
  且说花得雨一日之间死了两个美妾,心头好不恼恨,懒洋洋 地回到三姨奶房中,忽然想起小桃,心里又快乐起来,暗自忖 道:这一会儿睡后,此刻一定是醒来了,我还是继续与她寻欢作 乐去吧!于是三脚两步地奔进房中,走到床边,只见小桃面如芙 蓉,柳眉微蹙,杏眼微闭,嘴角旁还露了一丝微笑,兀是沉沉地 熟睡着。花得雨笑道:
  “懒丫头,还不醒来?小桃!小桃!”
  不料呼之不应,花得雨用手向她脸上去拧,谁知竟是冰凉的 了。一时大惊,把她身上被掀开,伸手在她胸口一摸,也已冰凉 了。花得雨叫声“这是打哪儿说起”?再瞧她下身, 一片黏湿, 沾了一床,方知小桃乐得心花怒放,竟是脱阴而死了。花得雨到 此,又肉疼又伤心,眼瞧着一个白白胖胖全身精赤的姑娘,却已 是变成没知觉的骷髅了,这比三姨奶吊死更难受一些。花得雨抱 着她身子,也不免哭了一场,遂把被给她盖好,没精打采地依然 回到唐芳容的房中去。芳容这时和碧秋在灯下做活儿,见花得雨 垂头丧气地进来,便奇怪问道:
   “咦,大爷,你此刻又做什么来呀?”
  花得雨叹道:
  “不要说起了,偷鸡的偷鸡,偷狗的偷狗,真正应着奶奶的 话了,你想叫我可恨不可恨?”
  芳容惊讶道:
  “什么?还有哪个被大爷发觉了呀?”
  花得雨遂把老四偷三教师的话向她们告诉了一遍。碧秋听 了,先念了一声佛,说道:
  “这才是天报应,总有一日他们会撞在大爷的手里。”
  花得雨听了,向她望了一眼,忙问道:
  “这是什么话?难道他们私合,你早已知道的吗?”
  芳容道:
  “这是上个月的事情了,那时候你在病中,生恐气了你,所 以没有告诉你。”
  花得雨跳脚道:
  “这就不该了,后来怎么不告诉我?难道你们喜欢我做乌 龟吗?”
  碧秋低头不作声,芳容冷笑道:
  “你又不肯听从我的话,自己喜欢做乌龟,那还用怨我们吗? 老实说,除了我,谁不给你做硬背的?”
  花得雨听了这话,气得脸发青,猛可在壁上拔下宝剑, 说道:
  “我把这些贱骨的东西一个一个地杀了干净。”
  说着话,提了宝剑向外直奔了。急得芳容娇声斥道:
   “你去乱杀人,你就先来杀了我!”
  花得雨听了这话,只好回身又进房来,苦着脸道:
  “奶奶,你又何苦来?难道你还爱惜她们这班淫物吗?”
  芳容叹了一 口气,说道:
  “你这样好杀生灵,对你福寿会损折的。既然要把她们杀死, 何不打发她们出去,也给她们一条生路。”
  花得雨道:
  “活的进来,死的出去,若活的进来,活的出去,这无论如 何我也不情愿的。”
  芳容口中虽不说什么,心里却在叹息:如此存心,岂有好收 场耶?于是说道:
  “大爷这话错了,你和她们无冤无仇,何苦要她们死呢?你 若这样,我明儿携小玉、碧秋自回母家去了。”
  花得雨急道:
  “只要她们守本分,我又何尝叫她们死呢?奶奶千万别走, 你若一走,叫我更没有主意了。”
  芳容冷笑道:
  “我在这里,纵然有好主意,你也未必肯听,我何必在这儿 惹你的厌?”说着,不禁淌下泪来。
  花得雨把剑收下,却是默默。碧秋拧手巾给芳容拭泪,低声 劝道:
  “奶奶身子保重要紧,别自寻烦恼了。”
  说时,回头又向花得雨道:
  “大爷,你也真不应该,好好又来惹奶奶伤心。”
   花得雨道:
  “我也自知错了,总要奶奶饶了我吧!”
  芳容不答,自管睡了,并向碧秋道:
  “时已不早,你叫大爷可以回去休息了。”
  碧秋秋波斜也了他一眼,抿嘴儿一笑,说道:
  “听到了没有?别叫人拿棒儿打出去吧!”
  花得雨又恨又爱,手指了指她,向她扮个鬼脸,也只好回到 八姨奶房中去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花得雨悄悄地吩咐几个仆 妇,把小桃衣裤穿上,用一具上好的棺材盛了,给她葬在花园里 的暖香阁后面,表示爱怜她死在自己手中的一些意思。这事情本 来没人知道,后来也传到大奶奶的耳中,于是向他又劝慰着道:
  “大爷,你也该明白了, 一个女子,纵然是倾国倾城,但仔 细一想,还不是和骷髅一样吗?”
  在芳容的意思,无非点醒他不要太爱女色,但花得雨生性是 块顽石,因此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这日傍晚时分,花得雨走到暖香阁后面又去吊祭小桃,不料  先听有人在暗暗地哭泣,花得雨心中奇怪,急在树蓬中一瞧,原 来墨童跪在土坟头面前, 一面哭泣, 一面烧纸钱。他有些明白, 遂走了过去,故意喝问道:
  “墨童,你哭她做什么呀?”
  墨童回头一见大爷,吓得脸无人色,不禁跌倒在地,只管口 喊大爷饶命。花得雨道:
  “我又不曾杀你,尽喊饶命做什么?你快从实告诉,莫非你 和小桃有关系的吗?”
   墨童趴在地上, 一面叩头, 一面泣道:
  “不瞒大爷说,小桃真的是我的爱人,她还答应嫁给我做妻  子,我也对她说不再讨第二个女子。现在她死了,我是多么的伤  心,唉!大爷,你若怪小的不该和小桃相爱,那么你就杀了我, 给我和她合葬在一块儿,我倒也情愿的。”说罢,呜咽不止。
  花得雨听了这话,心头好不难受,也不禁泪如雨下,说道:
  “你真有情义,是我害了你了,但你既爱上了小桃,为什么 不早些告诉我,也好叫我成全你们一对?如今是来不及的了。墨 童,你也不要伤心了,明儿大爷挑一个好模样的丫头给你做妻 子吧!”
  墨童想不到大爷会这么地说, 一 时叩头不已,口中却拒 绝道:
  “小桃死了,我墨童万念俱灰,再也不想娶妻子的了。”
  花得雨听了这话,愈加羞惭无地,也只有叹息而已。主仆两 人哭吊了一会儿,也就自回书房里来。因为明天是花得雨的生日 了,所以此刻大厅上仆人们已在挂灯结彩,花园里也搭了帐篷和  戏台。 一班亲朋知道的,也纷纷前来送礼。这晚,花得雨是睡在 九姨奶的房中,九姨奶见他闷闷不乐,少不得放出柔媚的功夫, 把花得雨迷恋了一会儿,卿卿我我,说不尽的恩爱风流,缠绵温 存,直到三更敲过,方才交颈睡去。
  到了第二天,花得雨穿了簇新的衣服,在大厅上应酬着客 人,真是又忙碌又欢喜。这时,戏台上也早已开始,热闹得了不 得。正在摆席的当儿,忽然花得雨的同生当中的张朝奉匆匆地走 来,手里拿了一件雪白的不知什么东西,喜滋滋地走上来,先向花得雨鞠躬贺道:
  “庄主爷,恭喜恭喜,想你老不久将飞黄腾达,故而有此宝 物送上来了。你瞧,这是件什么东西呀?”
  花得雨听了这话,连忙接过那宝物一瞧,原来是一只九龙白 玉杯,真个是皇上的宝物, 一时又惊又喜,慌忙藏人袖中,把张 朝奉悄悄地拉到里面密室中去了。未知九龙白玉杯又如何地会落 在张朝奉的手中,且待下回再行告诉诸君吧!
  
  第四回 一病缠绵  客来异乡英雄悲末路
  
  诸位当然明白,《小侠万人敌》是《童子剑》的续集,而 《童子剑》又是《龙虎剑侠缘》的续集,可是本书已作到第四回 了,并不曾把前两说部中人物事实一提,这使读者们不免要闷得 不耐烦了。不过诸君且不要性急,在下慢慢地自会把以上两书交 代明白。这叫没有瞧过《童子剑》和《龙虎剑侠缘》的读者瞧了 本书也不会茫无头绪,至于瞧过以上两说部的,这当然是更加一 目了然的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且说九龙白玉杯原是皇上之物,起初屠总督欲害花如玉,故 意盗来藏在他的家中,后来被广西长蛇岭清风寨马天王所得,经  过许多的曲折,方才又被周美臣夺回。那时候他在宿店里也和他  的未婚妻徐丽鹃遇见了,两小口子自然万分欢喜,双双地回到北  平宛平县拜见父亲徐公达。公达因丽鹃被蟒蛇所吞,和夫人哭得  死去活来,都以为丽鹃死了,今日突然见爱女和快婿双双回来, 乐得破涕为笑,就给他们择日完婚。两小口子卿卿我我度着蜜月  的生活,真是说不尽的郎情若水,妾意如绵。这样在甜蜜的生活中,光阴是过得特别快速,只觉一转眼之间,早已秋凉天气未寒 时矣!周美臣想起白玉杯之事,于是和丽鹃商量,欲往广东花如 玉家中一行。丽鹃愿意一同走一趟,美臣心中大喜,于是和公达 夫妇禀明,公达夫妇嘱他们小心,不要在路上多生是非。两人答 应,遂匆匆向广东进发了。
  且说这日到了山东滕县地方,在一条大街上,只见有许多人 围着一个圈子瞧热闹。美臣不知何事,遂挤进人丛中去张望,只 见地上跪着一个妇人、两个孩子, 一个男孩儿还只四五岁, 一个 女孩儿已经十二三岁模样了,他们三个人把头一直垂在地上,呆 呆地只管跪着,地上还有四个粉笔大字,是“卖女葬亲”四个字 样。周美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可怜的一回事。这时,听 众人议论纷纷地道:
  “可惜那女孩子还太小一些,假使有十六七岁了的话,人家 买了去也好受用哩!如今还要养她三四年,这个年头儿,谁养得 起呀?”
  又听一个人笑道:
  “瞧她个子也不小,马马虎虎也可以了。老李,有银子乐得 便宜货买了去。”
  美臣听他们这样说,心中好不恼怒,遂走到丽鹃身旁,把这 事情告诉了,并且道:
  “怪可怜的,我想救济他们一下,妹妹心中的意思如何?” 丽鹃道:
  “救人原是我们年轻人分内之事,岂有不好之理?你只管去 和他们说吧!”
   美臣听了,心里大喜,遂又走了上去,和那妇人问道:
  “喂,你这位大娘快站起来吧,我有话跟你说哩!”
  那妇人听有人招呼她,遂抬起脸,见了美臣,遂忙低声 问道:
  “这位爷可是愿意买我的女儿吗?”
  美臣摇了摇头,说道:
  “不是,不是,我愿意帮你一些忙,你的家住哪儿?我们且 到你家中去坐一会儿吧!”
  那妇人听他这么说,暗想:天下竟有这么的好人,真也难 得,遂叫子女两人一同站起,向前领路了。这里闲人们见有了主 顾,也就各自散开。美臣夫妇俩跟他们弯入了一条破巷,在一间 草屋的门前停下,那妇人回身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样破陋不堪的屋子,怎能请爷们进去坐呢?”
  美臣道:
  “不要紧,大娘你别客气吧!”
  于是大家步入屋子。里面光线不甚充足,十分暗沉,那妇人 赶快命女儿打开天窗,才算有阵风吹进来, 一面把抹布揩拭椅 子,请两人坐下, 一面问道:
  “这位大爷贵姓大名?那位小姐尊姓?小妇人舍间实在见不 得贵客。”
  美臣道:
  “咱姓周名美臣,这位徐丽鹃小姐乃咱内子也。”
  那妇人一听,慌忙施了一个万福,口叫周爷、周奶奶, 一面 又倒上茶来。美臣于是问道:
   “大娘贵姓?死者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呀?”
  那妇人道:
  “小妇人姓林,丈夫赵志铭,原是打猎的,那年上山打猎, 被猛虎咬伤死了。剩下的一个女儿名叫雪尘,今年十三岁, 一个  儿子名叫松涛,今年还只有五岁。志铭还有一个老母,今年七十  五岁了,可怜她在昨天晚上死了,因为家中贫穷得没有一些余  钱,所以只好把女儿卖给人家,以便给她老人家成殓……”说到 这里,一阵伤心,不免淌下眼泪来。
  美臣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现在也不要把女儿卖给人家了,留在自己身旁,也到底  有了一个帮手。我这儿有五十两银子,就给你作葬亲的费用吧!”
  林氏听他送给自己五十两银子, 一时还以为在梦中,惊呆得 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同时又见他在 缠袋内果然取出五十两白花花的纹银来,方知这是事实,遂不禁 哟地一声叫道:
  “周大爷,小妇人无缘无故地如何可以受爷这样的厚惠?况 且葬亲也不要这许多银子呀!否则,小妇人的女儿就给奶奶做个 丫鬟使唤吧!”
  徐丽鹃道:
  “这是我们自己情愿的事情,林大娘可以不必挂在心上。至 于你的女儿给我做丫鬟, 一则我们在路上行走,多带一个人不 便,二则也不忍使你们母女分离。所以你千万不必客气的,余下 的钱就贩卖一些什物做小生意,也好养活你们这一家三口了。”
  林氏听了这话,感激涕零,遂向他们两人跪倒,叩头不已。
   雪尘和松涛见母亲如此,遂也都跟着跪下叩头。慌得美臣、丽鹃 把他们急急扶起,连说罢了。美臣见松涛生得粉搓玉琢,十分可 爱,暗想:此子长大,倒也不是个平常之人哩!丽鹃见雪尘虽然 乱头粗服,秀丽之气溢于眉宇, 一时也觉她楚楚动人,令人爱 怜,拉了她的手,向她问道:
  “你可曾念过书?刺绣、描红也学会了吗?”
  雪尘低低地答道:
  “小女子略识之乎,刺绣、描红也学会了一些,不过爸爸在 日,也跟着学了一些棍棒,不知奶奶也爱学拳术吗?”
  丽鹃笑道:
  “这样说来,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了。可惜我们要紧赶路,否 则,我倒可以教你几路拳术哩!”
  林氏见两人絮絮地说着话,心里很是欢喜,遂忙笑道:
  “周奶奶这样疼爱我的女儿,若不嫌小妇人出身低贱,就认 她做个女儿吧!”
  丽鹃笑道:
  “我才不过十七岁的年纪,怎么就好认她做女儿了?岂不是 折死了我?认个妹子吧,也就罢了。”
  雪尘也是个聪敏的女儿,听她这样说,便要跪了下去。丽鹃 忙把她扶住了,笑道:
  “不必多礼,照理,我们原该帮着你们料理婆婆的后事,因 为有事在身,不敢久停,所以我们就此告辞了。”说着话,和美 臣已是站起身子来。
  林氏和雪尘母女俩都有依依不舍之情,也只好含泪相送,说道:
  “周大爷和周奶奶这样好人,真是天上的佛爷一样,我们也 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也只有保佑两位永远健康。”
  美臣、丽鹃也不回答什么,只向他们一招手,便又匆匆地赶 路了。
  这日,到了花家庄上,天已入夜,夫妇俩遂下了高生客栈住 下,店小二亮上了灯火,问吃些什么饭菜。美臣因为身边盘缠短 少了五十两,所以节省一些,也不吃鱼肉,更不喝酒,只点了几 样蔬菜下饭。匆匆地饭毕,丽鹃皱了双眉,握了纤拳,在额角上 轻轻地捶了两下。美臣见了,好生奇怪,忙问道:
  “鹃妹,你怎么啦?有些头痛吗?”
  丽鹃一撩眼皮,秋波向他逗了一瞥哀怨的目光,说道:
  “可不是?不知怎么的,好好就头痛起来了。”
  美臣听了,走到她的身旁,伸手在她额角上一按,果然,而 且还有些热度。一时也暗暗焦急,说道:
  “准是前天淋了一场雨,所以受了寒气。鹃妹,你还是早些 睡吧!也许明天就好了。”
  丽鹃点头,也就解衣安置。这晚,美臣躺在下首那张床上, 听丽鹃在上首床上呻吟了一夜,因此他也一夜没有好好地睡, 一  会儿起来问她怎么样了, 一会儿又问茶要喝吗?丽鹃两颊发烧, 向他说道:
  “我的好爷,你别管我,只顾自己去睡着吧!明天你也累病 了,叫我怎么样的好呢?”
  美臣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病得如此厉害,叫我还能安安心心地入睡吗?妹妹,我 瞧你这样痛苦,要不我给你在额角上轻轻地捶一会儿呀?”
  丽鹃见夫婿多情若此, 一颗芳心真有说不出的安慰,不禁赧 赧然地笑道:
  “你别忙了,我再不呻吟了,那你总可以安心去睡了。”
  美臣叹道:
  “一个人有了病,谁不要呻吟?难道有病还能装没病吗?”说 着,伸手在她额角上轻轻地捶着。
  丽鹃被他一捶,果然觉得舒服了一些,但又恐他劳乏,遂向 他低低地道:
  “臣哥,那么你也躺下来吧!反正……”说到这里,绯红了 两颊,却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笑,再也说不下去了。
  美臣一面和她并头躺下, 一面微笑道:
  “譬如在我们家中的闺房里,那也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
  丽鹃嫣然地一笑,微闭了星眸,默默地养神。美臣也不理 她,这时已三更敲过,两人倦极,也就各自沉沉地入睡了。次日 早晨,美臣被丽鹃呻吟闹醒, 一摸她身子,更加地发烫,再瞧她 脸颊,像火炭般的一团,这就急道:
  “妹妹,你什么地方难受?那可怎么的好呢?”
  丽鹃柳眉紧锁,低低地道:
  “我的头痛得好像刀劈似的,臣哥,你拿杯冷水给我喝吧!”
  美臣于是跳下床来,倒了一杯冷开水,又恐冷的喝不得,遂 加了稍许热开水,然后亲自服侍她喝下,并又问道:
  “妹妹,你肚子可饿了吗?”
   丽鹃摇头道:
  “我是一些也没有饿,你饿了自管问店小二拿点心吃好了。” 美臣道:
  “我也吃不下。”
  说时,又沉吟了一会儿,忽然他走到外面去,喊了店小二 来,问道:
  “这儿庄上可有好的大夫吗?”
  店小二道:
  “庄上挂牌的大夫倒有好多个,著名的叫作蔡柏椿,不过诊 金贵一些,大爷要找大夫做什么?难道谁病了吗?”
  美臣道:
  “不错,我一个女同伴病了,只要医理好,诊金贵一些倒也 不成问题。相烦掌柜去请一次好吗?改天相谢你是了。”
  店小二点头说好,便匆匆地去了。约莫一个时辰,方才见店 小二伴着一个年纪三十多岁的男子进来。美臣忙相迎道:
  “这位便是蔡大夫吗?”
  柏椿点点头,问谁病了,美臣道:
  “是我的贱内。”
  柏椿于是坐到床边椅子上,丽鹃在帐中伸出一只玉手,枕在 书卷上,给柏椿诊脉息,然后把帐子掀起,瞧了一会儿丽鹃的舌 苔,走到桌旁去开方子,向美臣说道:
  “尊夫人的病源,是肝湿阻碍,发热之后,或许还要发冷, 吃了这帖方子,看她怎么样吧!”
  美臣称谢不已,并谢了诊金,送他出门, 一面着店小二去撮药, 一面借了炭炉子,在房中亲自煎药。待药汁煎好,时已近 午。丽鹃在床上说道:
  “臣哥,你早晨还没有东西下肚子哩!饿坏了身子,叫我心 中不是难受吗?”
  美臣端了药碗,放在床边桌上,笑道:
  “不知怎么的,我竟会一些也不饿,妹妹此刻头痛可好一些 了吗?”
  丽鹃频频地点头,秋波向他一瞟,微笑道:
  “好一些了,臣哥,你多少也该吃一些。”
  美臣道:
  “待妹妹喝了药汁,我自会叫店小二拿食物吃的。药是煎好 许多时候,此刻想已凉了,妹妹,我服侍你喝下了好吗?”
  丽鹃微蹙了翠眉,似乎有些怕喝似的,低低问道:
  “不知道苦不苦的?”
  美臣听问,把药碗凑在自己嘴边微喝了一 口,笑道:
  “怪甜的,妹妹,你快大口地喝吧!”说着,手挽了她的脖 子,一手把药碗凑到她口边去。
  丽鹃听他这样说,也明知他是哄着自己,药汁岂有甜的道理 吗?遂不禁嫣然一笑, 一仰脖子,把一碗药汁咕嘟咕嘟地喝了下 去。既喝下后,她摇了摇头,愁眉苦脸地连连喊苦。美臣慌忙用 开水给她过嘴,吐入痰盂内。丽鹃秋波白了他一眼,掀着酒窝 儿,又娇媚地一笑,说道:
  “臣哥,你骗我哩!”
  美臣被她这么地一说,倒忍不住扑哧地一声笑了,说道:
   “药汁本来是苦味的,妹妹,你真还脱不了孩子气呢!”
  丽鹃啐了他一口,却赧赧然地把粉脸别向床里边去了。美臣  见爱妻如此娇羞不胜的意态,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可爱,也忍不住  自个儿地笑了。这时,肚子真的也有些饥饿,遂吩咐店小二开  饭,并且又叫店小二盛一碗稀粥,放在桌边。美臣走到床旁,向 她低唤了两声妹妹,但丽鹃却没有答应。美臣知道她睡熟了,暗 想:昨晚她一夜没睡,给她睡一会儿也是好的,于是回到桌边, 自管地吃饭。待美臣吃好饭,丽鹃还没有醒来,遂也不惊动她, 自己坐到下首的床边,也养了一会儿神。直到黄昏时分,丽鹃哎  了一声,方才醒了过来。美臣连忙走过去,微微地叫道:
  “妹妹,你这会子睡的时间很长,身子好过一些了吗?”
  丽鹃纤手揉擦了 一 下眼皮,回过脸,又整理了 一 下鬓发, 说道:
  “臣哥,什么时候了?”
  美臣笑道:
  “天快夜哩!你饿了没有?”
  丽鹃道:
  “有稀饭给我润润喉咙吧!”
  美臣听了,慌忙吩咐店小二把刚才一碗冷粥去热了来,并拿 上两碗素净的菜,向丽鹃说道:
  “妹妹能靠起来坐吗?”
  丽鹃点头说好,但既坐了起来,却觉头晕目眩,难以自支, 这就叹了一 口气道:
  “才病了 一 天,就 一 些气力都没有了。”说罢,不免伤心落泪。
  美臣安慰她道:
  “常言道:英雄只怕病来磨,何况妹妹是个娇弱的身子呢? 回头病好了,气力自然也慢慢地生出来了。妹妹既坐不住,我就 给你躺下来喂着吃吧!”
  一面说, 一面把她身子又抱到床上躺下,自己坐在床边,拿 了羹匙,给她喂了几口。丽鹃只觉食而不知其味,因此摇了摇  头,却不要吃了。美臣见她病势并未减轻,心头自然十分忧煎。 这晚,睡到半夜里的时候,丽鹃果然瑟瑟地冷得发抖,把旁边睡  熟的美臣抖醒了,便忙问妹妹怎么了?丽鹃的上下排银齿咯咯地  作响,说道:
  “臣哥,我冷得厉害呢!”
  美臣皱了双眉,急道:
  “那可怎么办呢?”
  丽鹃道:
  “不要紧,大夫不是曾经说过吗,发了热后,也许会发冷呢! 我想这次冷过后, 一定会好起来的了。”
  美臣听了,猛可想起白天里大夫说的, 一时倒也放下心来, 不过眼前丽鹃冷得这样厉害,那可怎么办好?凝眸沉思了一会  儿,说道:
  “妹妹,我暖暖你好吗?”说着,便把丽鹃娇躯紧紧地抱在怀 里,又把脸贴着她的粉颊,这样有了一个更次,才把丽鹃暖和过 来了。
  她秋波羞答答地逗给他一个媚眼,叹了一 口气,说道:
   “这病也太怪了,不知会不会好起来的?”
  美臣听她这么地说,心中不免一阵难受,忙说道:
  “这一些小病,原不要紧,睡几天也就好了,妹妹怎么说出 这些话来呢?”
  丽鹃不作答,在眼角旁却涌上一颗晶莹莹的眼泪水来。美臣  见她病态已经是不胜娇怯可怜,此刻又沾了泪水之后,这就更感  到楚楚爱怜,遂捧着她粉脸,把她小嘴儿默默地温存了一会儿, 笑道:
  “妹妹,你不要孩子气了。”
  丽鹃怕难为情,秋波逗给他一个娇嗔,推开他的嘴,也不免 破涕嫣然了。 一会儿,说道:
  “我是有病的人呢,你就不嫌脏吗?”
  美臣道:
  “我就恨不得把妹妹身上的病给我代生了,还嫌什么脏呢!”
  丽鹃听他这样说,也可见他爱自己的程度,因此芳心中自然 是无限的安慰,娇躯偎在他的怀中,柔顺得像一头驯服的绵羊似 的,温和地道:
  “你又说痴话了,病可以代生的吗?有这一句话也就是了。” 美臣道:
  “我瞧蔡大夫的医理很不错,明儿再请他来诊治一次,也就 好起来了。”
  丽鹃听了,点头说好,两小口子便拥抱着睡去了。第二天, 又请蔡柏椿诊治一次,喝了药后,却仍未见效。
  这样光阴匆匆地过去,不知不觉地已有半个多月了,丽鹃的病虽未加重,却也不见痊愈,美臣心中好不焦急。这时候美臣的 焦急,一半固然是焦急丽鹃的病还没有好起来,而一半因为身边 盘缠已经给医药两项花完了,还有客栈里的一笔账,起码也有五 六十两的银子,账房先生已经来催过好多次。你想,这叫美臣心 中焦急不焦急呢?
  这天下午,美臣伴在床边服侍丽鹃喝药,丽鹃因为自己病得 一些气力都没有了,心中十分地难受,遂向美臣说道:
  “你拿一面镜子给我照照吧!”
  美臣生恐她见了自己憔悴的芳容,愈加要悲伤,所以不依 她,说道:
  “妹妹,你何必要照镜子,况且客栈里也没有镜子哩!”
  丽鹃听他不肯,知道自己脸容瘦削得一定不成样儿的了,不 禁叹了一口气,淌泪说道:
  “我不想这次来广东,竟要做了他乡之亡魂了。”
  美臣听了这话,心碎肠断,急得泪如雨下地说道:
  “妹妹,你如何说出这些话来,那不是太叫我心痛了吗?唉, 妹妹,你这病是会好起来的,千万不要自伤身子了。”
  丽鹃苦笑了一下,叹道:
  “虽然我这病也并不沉重,但这样拖长下去,总也不是一个 道理。况且囊中金尽, 一切的费用,又到哪儿去借?万一他们起 了一个狠心,把我们赶出客栈,我们不是流浪为乞了吗?”
  美臣道:
  “妹妹切勿忧愁,我总得想法子,你自管好好地养病吧!”说 着,拿手帕给她拭去颊上的泪水。
   不料正在这时,忽听后面有人冷笑了一声,说道:
  “什么想法子?想了这么许多天,难道还没有想出来吗?老 实地跟你说,咱们客栈内若都接着了像你们这么的旅客,不是马 上就关门大吉了吗?不是瞧在有病的份儿上,你们立刻给我滚出 去!如今限你们在两天之内把账款付清,否则,就莫怪我不容 情 了 。 ”
  美臣回头一瞧,原来账房先生铁青了脸已站在房中了。在这  个情形之下,真所谓英雄无用武之地了。美臣为了病人的缘故, 只好忍气吞声,向他连连抱拳,赔笑说道:
  “你老慈悲的心肠,我们实在非常地感激,不过我们原是过 路之人,身上盘缠带得不多,万不料这一病下去,就拖了这许多 的时日,所以这也是不幸之极,不但你老焦急,就是我们自己也 非常心焦。但你请放心,我们都有根蒂的人,广东礼部侍郎的公 子花如玉是咱的大哥,北平宛平县县大人徐公达是我内子的爸 爸,所以纵然欠了账,将来病一好,自会加倍偿还你们的。”
  账房先生听了这话,又冷笑了一声,说道:
  “说起来你的来头倒不小,但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呀!纵然皇 帝爷爷是你的老子吧,可是也没有白住白吃人家的呀!这些废话 可用不到说的,谁知道你们这病几时会好?假使生上一年半载的 话,那么难道也叫我们给你白吃白住一年半载吗?哼!天下没有 这样容易的事情,在两天之内若再不付账,老实不客气地给我一 齐滚出去。”
  美臣听了这话,虽然是十分恼怒,但也奈何他不得,兀是赔 了微笑,连声地称是,说道:
   “好的,好的,在两天之内,我准定设法付清账款是了。”
  那账房先生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丽鹃待他走后,不禁 急得哭出声音来。美臣又恨又急,把拳在空中扬了扬,不禁顿足 长叹,也泪如雨下,但又软话安慰道:
  “妹妹,你是有病的人,千万不要伤心呀!天无绝人之路, 总有办法给我们走一条路的。”
  丽鹃道:
  “臣哥,我有一个办法了,何不把我的童子剑去典当里押一 些钱?暂时救个急吧!”
  美臣听了这话,倒是触动了灵机,便连忙收束泪痕,说道:
  “妹妹,有了,童子剑到底是防身之物,岂能轻易地去典押? 倒不如把白玉杯暂时去典押一下,你瞧怎么样?”
  丽鹃点了点头,伸手揉擦了一下眼皮,说道: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不过要到大一些当铺去典押, 否则,当铺关了,不是连购回都来不及了吗?”
  美臣点头称是,遂怀藏了九龙白玉杯,别了丽鹃,匆匆到花 家庄上来找当铺。见有一家同生当,比较最大,虽然此门从未进 去过,一时也管不得许多了。美臣走进当铺,见高高的柜子里面 站着一个戴眼镜留胡须的朝奉,于是把怀中白玉杯小心取出,递 了上去。这个朝奉姓张名叫大德,从前是一家古玩店里做伙计 的,所以也很知道一些古董,当时他拿过九龙白玉杯一瞧,就知 道是一件宝物,于是两只眼睛从厚厚的玻璃片子内望将出来,向 美臣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下,问道:
  “你要押多少银子?”
   美臣道:
  “押一百两银子吧!”
  张大德摇了摇头,故意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不值,不值,这白玉杯还不算好,要皇上那只九龙白玉杯 才值钱哩!”
  美臣听他这样说,知道他不识宝物,心中暗暗地欢喜,遂 说道:
  “照你看来值多少银两?”
  张朝奉道:
  “六十两银子肯不肯?”
  美臣摇头道:
  “最少九十两银子,否则,我不押了。”
  张朝奉听他说不押,心中倒有些焦急了,遂忙道:
  “八十两怎么样?”
  美臣摇头不答,伸手去取回白玉杯。张朝奉于是只好连声地 说道:
  “好,好!九十两就九十两!”
  美臣这才把手又缩回来,张朝奉写好当票,并九十两银子, 一同放在柜上。美臣接过,在缠袋内放下。当他步出大门的时  候,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 口气。
  且说张朝奉得此白玉杯,心里乐得什么似的,暗自想道:看 这小子不是个好人,怎么把皇上的九龙白玉杯来典押了?可见他 一定是偷盗来的。如今落在我的手里,这真是一件使人喜欢的事 情。庄主爷今天不是在庆祝寿辰吗?我若把这个宝物献上来,不是可以得到重赏了吗?这样地一想,不免手舞足蹈地把白玉杯匆 匆拿到花得雨那儿来了。花得雨当下见了此宝之后,果然心中大 乐,遂把张朝奉拉到里面室中,向他问道:
  “你这只九龙白玉杯是打从什么地来的呀?”
  张朝奉道:
  “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来典押的,押去了九十两银子。”
  花得雨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赎取的?”
  张朝奉道:
  “瞧来是不会来赎的,因为我猜度过去,他一定是偷盗来的, 要紧等着银子用,所以押了,那他不是明明地不要了吗?”
  花得雨含笑点了点头,忽然又蹙了眉尖,说道:
  “万一他来赎取了,那便怎么好呢?”
  张朝奉笑嘻嘻地道:
  “庄主爷假使喜欢留下的话,我当然有个好办法去应付 他……”说到这里,把嘴凑到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一阵只要如 此如此,他不是没有话可以说了吗?
  花得雨一听,连连地称妙,说道:
  “若事成之后, 一定重重地赏你。”
  张朝奉道:
  “小的吃大爷的饭,理应尽忠尽职,如何敢受大爷的重赏?” 说罢,遂自管别开去了。
  花得雨把九龙白玉杯细细地把玩了一会儿,心中好不快乐, 暗暗细想:今天我的生日,突然有人送上皇家宝物,这我不是明明在帝皇之象吗?花得雨一面想,一面喜滋滋地走到大奶奶的房 中。芳容见他喜气洋洋地进来,遂问道:
  “大爷今天生日,外面十分热闹,所以很高兴吗?”
  花得雨笑道:
  “还并不是单纯为了这个缘故,奶奶,我给你瞧一样宝物, 这是一件什么东西,你认识它吗?”芳容见他说着话,在袖中取 出一只雪白似羊脂一般的玉杯,于是便伸手去接。
  不料花得雨却又把手缩回了,说道:
  “奶奶,你千万要小心地拿,若敲碎了,那可真不是玩 儿的。”
  芳容生气道 :
  “我素来做事最为小心,又不是冒失鬼,难道拿一下就敲碎 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舍不得给我瞧?我还不稀罕瞧了。”
  花得雨见奶奶生了气,连忙又把白玉杯送过去,连连地 笑 道 :
  “何苦来又生气?快拿去瞧呀!”
  芳容这才笑了一笑,把白玉杯接在手里,细细地瞧了一会 儿,见杯子虽小,四周却雕刻着九条神龙,细致可爱,真是玲珑 剔透,不愧是一件宝物,于是秋波向他瞟了一眼,低低地说道:
  “好 一 只白玉杯!大爷,你是打哪儿来的呀?”
  花得雨笑道:
  “是张朝奉刚才送来的,说一个小伙子来我同生当押九十两 银子。”
  芳容忙道 :
   “这一只小小玉杯,要值这许多银子吗?”
  花得雨听了,不禁扑哧一笑,说道:
  “那你真是不识货哩!这只九龙白玉杯,岂止价值倾城?简 直是无价之宝哩!如今我们只花了九十两银子就到手里,真是天 意归我所有哩!”
  芳容忙道:
  “这是什么话?别人家来典押的,可不是卖给你,怎么就可 以归你所有?”
  花得雨道:
  “奶奶,你不知道,这是皇上之宝,他既来抵押,必不敢来 赎。假使来赎,我们也不还他,只用假玉杯给他。他若跟我们吵 闹,我们就用话去吓他,他自然不敢响了。”
  芳容微蹙了眉尖,说道:
  “既然是皇上之物,你应该到官府去告发才是,怎么反而要 藏起来占为己有?万一被官府知道,我们岂不是有杀身之祸 了吗?”
  花得雨冷笑道:
  “怕什么?你瞧着吧!我早晚要皇上的头哩!”
  这句话听到芳容的耳里,直急得花容失色,伸手立刻按住了 他的嘴,郑重地道:
  “大爷,你疯了!喝过多少酒,便说起酒话来了?”
  花得雨笑了一笑,却把芳容拉到床边,向她低低地说道:
  “奶奶,你以为我说酒话吗?其实我一些也没有说酒话,你 瞧我家产这么大,庄丁这么多,而且又有玉凤师妹能够呼风唤雨,本领非常,这一个天下还不是早晚姓我的吗?”
  芳容听了这些话,方才知道丈夫已经有了野心,要想做起皇 帝来, 一时暗暗焦急,说道:
  “大爷,不是我先说句不吉利话,你想夺江山做皇帝,这简 直是在做梦哩!你以为玉凤师妹本领大,要知道天下之大,有多 少的能人,难道就没有旁人再比得上玉凤姑娘了吗?况且现在天 下太平,各省、各府都有大将把守,你有多少兵力,想打到京 城?唉,大爷,你是一个很聪敏的人,怎么一会儿就糊涂起来 了呢?”
  花得雨听她这么说,心里虽然愀然不悦,但是她说的也未始 不是没有道理,于是只好笑道:
  “我原和你说一句笑话,你怎么就认起真来了?”
  芳容道:
  “那么你快把白玉杯着人送到官府里去告发,说不定还有重 赏的。你若要私藏皇家之宝,万 一 被人泄露,懊悔可来不及 的了。”
  花得雨把白玉杯拿到芳容房中来,原是把白玉杯叫她收藏的 意思,如今被她这么一说,这句话便再也表白不出来的了,只好 心生一计,连连地答应,拿了白玉杯,退出房来。暗自沉思道: 我还是把它藏到八姨奶的房中去吧!她比不得大奶奶,自然不敢 向我说这些话的。
  不说花得雨把白玉杯拿到八姨奶的房中去,且说芳容见他走 后,心中暗暗伤悲,大爷身拥家产、美人,尚不知足,竟有了谋 反做皇帝的妄想,这不是自取灭门之祸吗?想到这里,由不得暗自淌下泪来。正在这个当儿,玉凤拉了小玉的手, 一同步入房 中,见芳容垂泪,都不胜惊骇,同声问道:
  “咦,今天大爷大好之日,奶奶何故伤悲?”
  芳容见了玉凤,便拭了眼泪,说道:
  “凤姑娘来得正好,我方欲找你问话哩!”
  玉凤心中倒是一惊,忙镇静了态度,问道:
  “奶奶找我不知有什么事情吗?”
  芳容沉吟了一会儿,明眸望着玉凤俊美的花容,说道:
  “听说你等欲帮助大爷一 同起兵造反,此话不知是否真 实的?”
  玉凤心头别别地一跳,忙问道:
  “奶奶何由知之?”
  芳容见她失惊的意态,知道这是真的了,遂忍不住深深地叹 了一口气,说道:
  “凤姑娘这么聪明的人,如何也做起糊涂的事情来,这岂不 是叫人感到可惜吗?我试问你,天下有多少的英雄,他们个个的 武艺难道都及不来你们吗?况且为人之道,应该尽忠为国,共保 社稷,这才是正理。如何不思为国效力,反而欲存心造反,这岂 是一个大丈夫的所为吗?我只问你,像你师兄这么贪色之徒,是 否会成大事的?凤姑娘,你的年纪轻啦,千万不要受你师兄的欺 骗,他日身败名裂,恐怕身无立足之地,将被天下众英雄万世唾 骂哩!凤姑娘,我是好意奉劝,还请三思才好。”
  玉凤听了芳容这一篇金玉良言,使她顿开茅塞, 一时粉脸绯 红,羞惭满面。良久,方低低说道:
   “奶奶,你请放心,我绝不会帮着师兄干不忠不义的事 情…… ”
  芳容听了,挨近她的身旁,拉了她的手,说道:
  “凤姑娘,你也知道‘一刻千金’四字的意思吗?一个人生 长在世界上,流芳和遗臭就在一刻之间的,所以你千万劝劝师 兄,叫他即速省悟,如此,姑娘幸福,愚嫂幸甚,你师兄也幸 甚矣!”
  玉凤听了这话,感激涕零,不禁向她盈盈跪倒,说道:
  “奶奶思想超人,不愧时代之英雄,我不及多矣!今蒙殷殷 感劝,忠言堪听,心里感激,没齿不忘矣!”
  芳容大喜,连忙把她扶起,笑道:
  “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也。 姑娘盖世英雌,若能以仁义布于天下,何患不闻名四海耶?”
  玉凤欢喜万分,频频地点头,说道:
  “奶奶的话深以为善,聆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不想竟 也糊涂若此!”说罢,叹息不止。
  又抚小玉之手,说道:
  “孩子,你有此良母,他日之前途,当不可限量矣!”
  小玉笑道:
  “然干娘所教小玉也不坏,只是干娘受骗于爸爸耳!”
  玉凤听她人小,说话可极有分寸,赞美不绝,叹道:
  “良母教导之下,果无弱女也。”
  芳容这时又把白玉杯之事告诉,并且说道:
  “大爷虽然退去,不过我瞧他并没醒悟之意。希请姑娘还当合力谏之,盖藏此玉杯,不啻是自寻死亡矣!”
  玉凤点头说是,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也就别去回房。玉凤 的丫头素琴见姑娘闷闷不乐的神气,便悄悄地问道:
  “姑娘何事烦恼?”
  玉凤叹道:
  “我深悔听师父之言,来此万恶之门,若非大奶奶贤明过人, 几误我终身遗恨。”
  素琴讶之道:
  “姑娘何出此言?莫非花大爷对姑娘有无礼之举动吗?”
  玉凤听了这话,猛可使她想起花得雨追求之情形, 一时愈加 觉得花得雨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大奶奶谓彼贪色之徒,难 成大器,诚可谓知夫莫若妻了。心中这就有离开这儿的意思,低 低地说道:
  “也不是有非礼之举,因为我瞧他行为日非,恐怕难以成事, 况且如今清平世界,不是群雄纷起的时候,当今气势正盛,他欲 谋反称王,岂是易事?”
  素琴听了这话,把纤掌一合,笑道:
  “姑娘悟矣!婢子为了这个事情,心中着实替姑娘烦闷。有 道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姑娘身怀绝技,应该在社会上 干一番轰轰烈烈、令人崇仰的事情才好,岂能与朽木为伍吗?”
  玉凤听了这话,不觉拔剑在手,狠命斫去 一 个桌角,愤 然道:
  “我若不为国尽忠,当与此同。”
  素琴起初倒猛吃一惊,及至听了这个话,也不禁眉飞色舞地笑起来了。
  这一天热闹的光阴匆匆地过去了,不知不觉地已经是到第二 天下午黄昏的时候了。花得雨在芳容房中正谈着话,忽然墨童急 急地来报道:
  “大爷,外面有个少年英雄要来会见大爷。”
  不知这个少年英雄究系是谁,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五回 佛面狼心  图赖白玉杯美臣险遭劫
  
  诸位你道这个少年英雄是谁?原来就是周美臣。他又如何会 来找花得雨呢?其中自也有一个道理。那天美臣在同生典当里把 九龙白玉杯向张朝奉押了九十两银子,很感伤地回到客栈。丽鹃 躺在床上,却静静地想着心事,她听了有人走进房中,遂把粉脸 回了过来,见美臣缠袋内是满满的,知道白玉杯是真的典押了, 一时又欢喜又难受,乌圆眸珠一转,向他叫道:
  “臣哥,你回来了,你此刻可好过一些了吗?如今是有银子 了,再不会被这些势利小人欺侮的了。”
  说到这里,美臣忽然瞥见她粉脸上沾有丝丝的泪痕,遂惊讶 地道:
  “妹妹,你怎么又伤心起来?莫非又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丽鹃听了,慌忙把手背揉擦了一下眼皮,摇了摇头,说道:
  “我没有什么,臣哥,你把这东西押了多少银子呀?”
  美臣低低地道:
  “九十两银子,反正妹妹病 一好,我们就可以设法去赎回来的。”
  丽鹃点了点头,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美臣俯了身子,把 她纤手抚摸了 一 会儿,温柔地安慰她道:
  “妹妹,你千万不要悲伤,我知道你淌眼泪,你一定又想着 什么心事的了。”
  丽鹃道 :
  “我想着在家中的时候,一切是多么的舒服,爸妈若一听我 有了病,他们都急得当作一件大事情看待。如今在此异乡客地, 黑心的账房先生还咒骂我生一年半载的病,你想,这不是叫我难 受吗?”
  美臣见她说完了话又欲盈盈泪下的神气,倍觉楚楚可怜,遂 偎着她粉脸,也叹了 一 口气,说道:
  “这是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一钱逼死英雄汉。妹妹,这次 我到广东来,真懊悔不该也叫你一同来的了。累妹妹受苦,是我 之罪也。”
  丽鹃听到这里,却把纤手扪住了他的嘴,说道:
  “臣哥,你说这些话,叫我听了,心中不是更加地难过吗? 我之所以这样想,也无非是心有所感,你以为我心中有怨恨之意 吗?再说这次来广东,也是我自己要同来的,又不是你叫我来 的,如何可以说你的罪呢?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 我是嫁你这么一个年少的英雄。这次来广东,一半固然是为白玉 杯的事,一半也是为了回家来拜祭你的祖先坟墓,因为我如今不 是已经是周家的媳妇了吗?”
  丽鹃起初说时,秋波未免含了一些哀怨的目光,等到说到后面,她又显出娇羞的意态,赧赧然地笑了。美臣听她这么说,心 里也有说不出地爱她,遂情不自禁凑过嘴去,在她粉脸上吻了一 个香,说道:
  “妹妹,你真是我的爱妻呀!”
  丽鹃嗯了一声,秋波却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嗔。美臣笑了,  丽鹃也忍不住嫣然起来。过了一会儿,丽鹃说道:
  “臣哥,如今我们既有了银子,那么就把房金账付清了,回 头省得再瞧账房先生这一副怪脸皮了,因为这一副丑脸,妹妹实 在不愿意瞧哩!”
  美臣点点头,遂离开了床边,走到账房间里,向账房先生 说道:
  “掌柜的,对不起,请你把账结一结,该付多少钱,咱就统 统付给你吧!”
  账房先生坐在账桌旁,见美臣进来,心中倒以为他又是来恳 求的,所以非常地讨厌,可是却万万也料不到美臣会说出了这两 句话,因为离开催讨房金还不到两个时辰,他一时里又到什么地 方去弄了银子来?故而自不免向他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美臣见 他听了自己的话却显出呆若木鸡的神气,遂冷笑了一声,说道:
  “咱可不是骗你,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账房先生这才回过笑脸来,说道:
  “并不是不相信爷的话,只是咱心中有些奇怪,你在这儿既 然无亲无友,刚才还愁着没处借,此刻又打哪儿去借了银子 来呢?”
  美臣道:
   “那又何必劳掌柜的关心,咱的命运总算还不怎么的坏,要  如个个都碰到势利的小鬼,那真的要被人家逼得走投无路的了。”
  账房先生听他放着和尚面前骂贼秃, 一时好生羞恼,意欲发 作几句,却也奈何他不得,因此涨红了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美臣心中才感到爽快一些,笑了一笑,遂自管地回到房中去 了,见丽鹃此刻已经沉沉地睡着了,知道她倦得厉害,便轻轻地 坐到窗旁,望着窗外秋风中飞荡的落叶,自不免想了一会儿心 事。就在这个当儿,账房先生拿了一纸账单进房,说道:
  “周爷,所欠房饭金一共五十三两六钱银子。”
  美臣向他连连摇手,说道:
  “轻声吧,病人才人睡哩!”
  账房点点头,把账单交到他的手里。美臣接在手中,瞧了一 遍,见并没错误,遂把缠袋打开,付了六十两银子,说道:
  “余多存在你那儿,改天再算吧!”
  账房一面点头, 一面却把眼睛斜乜到他的缠袋内去,心头暗 想:这小子莫非是偷儿吗?奇怪奇怪,明天庄上要有谁家短少银 子的话,准是这小子偷的无疑了。从此便暗暗吩咐店小二,注意 他们的行动。再说美臣付了账后,却见丽鹃翻过身子,低低地 问道:
  “账款付清了?”
  美臣听她没有入睡,便含笑走到床边,说道:
  “妹妹,你没有睡吗?我还以为你睡着哩!”
  丽鹃点头道:
  “我闭着眼养一会儿神。”
   美臣把手按到她的额角上去,低声问道:
  “此刻热度可退尽了吗?好像还有一些,我想这时再去请蔡 大夫来瞧一次好不好?”
  丽鹃摇了摇头,说道:
  “臣哥,你别忙,我已觉得好多了呢!一共只押了九十两银 子,已付了六十两房饭金,剩下三十两银子,也得备个急用呢!"
  美臣听了,忍不住叹了一 口气说道:
  "那么且待明天再说吧!但愿明天热度全退尽了,这真是叫 人谢天谢地的了。”
  丽鹃点头说好,两口子又喁喁地谈上了一会儿。到了第二 天,丽鹃热度却没有退尽。美臣心中好不焦急, 一定要再去请蔡 大夫。丽鹃央求道:
  “好哥哥,我真的已经好得多了,请大夫的钱情愿买些糖果 给我吃,因为我的嘴淡得厉害呢!”
  美臣听她这么地说,觉得她总还脱不了小孩子的脾气,遂 笑道:
  “既这样说,我就到街上去买些糖果来吧!妹妹,你静静地 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丽鹃含笑点头,美臣带了银子,遂走到大街上去了。这时, 日影已斜,秋云密布,美臣心头不免有些凄凉的意味。走进一家  糖食店内,买了糖莲子、糖花生等食物,正预备一脚跨出店门的  时候,忽然见迎面走来两个男子,其中一个男子和美臣打了一个  照面,这真所谓是喜出望外,彼此不禁都哎哟了一声叫起来了。 你道这个男子是谁?原来却是美臣的哥哥德臣哩!当下兄弟见面,俱各又惊又喜,握住了手紧紧地不放,大家乐得都说不出一 句话来。良久,美臣方才叫道:
  “哥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呀?”
  德臣笑道:
  “我是收账来的。弟弟宛平县可曾去过?你的徐小姐,她曾 经到周家村来找过你呢!不知你现在知道了吗?”
  美臣微红了两颊,点了点头,说道:
  “我一切都已知道,现在我和徐小姐在宛平县已结过婚了。” 德臣听了,好不欢喜,忙问道:
  “真的吗?那么你此刻一个人又在这儿做什么呀?”
  美臣微叹了一 口气,说道:
  “这事情说来话长。哥哥,我们且找个地方坐着谈吧!”
  德臣旁边那个男子这时插嘴说道:
  “这位既然是德哥的兄弟,那么一同里面坐吧!”
  德臣到此也向两人介绍道:“弟弟,这位宋明仁先生,乃是 本店的店主,与愚兄颇为知己,这次前来收账,我就耽搁在宋大 哥的府上。”
  美臣听了,忙向明仁施礼, 一面说道:
  “本当进府叙谈,无奈小弟因内子尚病在高生客栈,所以改 天再来叨扰了。”
  德臣一听这话,忙道:
  “原来弟妇有病在这儿吗?那你为何不早说呢?明仁兄,你 请自便,我和弟弟一同到高生栈去瞧望一次吧!”
  宋明仁道:
   “我想客栈里面养病诸多不便,德臣兄,你我彼此知交,无 须客气,若不嫌舍间地方小,那么就请令弟和令弟妇一同住到舍 间来,我内人可以和周二嫂子做伴,岂不是好?”
  德臣兄弟听了这话,大家都很感激, 一同说道:
  “宋大哥如此盛情,真叫我们兄弟感到心头了。”说着,彼此 分手,各自别开。
  德臣又问道:
  “弟弟,你们在这儿已住了多少日子?徐小姐病已多天 了吗?”
  美臣点头道:
  “这次我们来广东, 一半固然是为了白玉杯的事, 一半也是 回家来拜祭祖先坟墓,并探望兄嫂的安好。万不料在这儿内子就 病起来,二十多天日子,没有好过,你想,叫兄弟心中不是焦 急吗?”
  德臣道:
  “那么大夫可曾瞧过没有?”
  美臣道:
  “如何没有瞧呢?她这病也真怪,这两天虽在病中却想吃 糖。”兄弟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到高生客栈,两人一同走进 房中。
  丽鹃原没瞧见德臣,所以先笑盈盈地问道:
  “臣哥,你把糖果买来了吗?”
  才把话问完,忽然又见美臣身后跟着一个男子,凝眸仔细一 瞧,原来竟是自己的大伯子, 一时芳心中又惊又奇,又喜又羞,两颊立刻像玫瑰花朵般地红起来。美臣忍不住笑道:
  “丽鹃,你别怕羞,这是我的大哥,你前次不是已经瞧见过 了吗?”
  丽鹃这才嫣然地一笑,乌圆眸珠转了转,说道:
  “我认识的,大伯,恕我有病在身,可不能起床远迎了。”
  德臣见她云发蓬松,睡态娇懒,颇为楚楚可怜,忙也答道:
  “二嫂,你别客气,此刻可好些了吗?”
  丽鹃点头道:
  “好多了,大伯,你如何也会在这儿呀?”
  德臣笑道:
  “这也真是个巧事了,我是来收账的。不料在悦来糖食店门 口,彼此就遇见了。”
  美臣把糖莲子和糖花生交给丽鹃,丽鹃因为大伯在旁,心中  很不好意思,秋波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嗔,赧赧然地笑起来了。 这里兄弟两人坐到桌旁,美臣给他倒上一杯茶,问家中大嫂的  好。德臣一面点头喝茶, 一面向美臣望了一眼,低低地问道:
  “弟弟,你们在这儿既然已耽搁二十多天的日子了,那么银 子也快花完了,现在想已短少了吧!”
  美臣听哥哥关心到自己这一层上面去,不免微微地叹了一 口 气,说道:
  “不瞒哥哥说,前两天坐困愁城,可恨账房又凶狠,后来在 万不得已之下想了办法,才算渡了难关哩!”
  德臣听他话中事有隐情,遂微蹙了眉尖,望着他脸,低声地 又问道:
   “弟弟,你怎么说万不得已之下想了办法?究竟是怎么样的 办法,不知你能够告诉哥哥知道吗?”
  美臣向房门外望了一会儿,然后把嘴凑过去,向他告诉道:
  “我被账房催逼得紧,同时又因丽鹃病得厉害,所以只好把 九龙白玉杯暂时在典当里押了九十两银子使用的。”
  德臣点了点头,沉吟一会儿,忽然很慌张地忧虑道:
  “弟弟,这九龙白玉杯不是皇上的宝物吗?你如何可以轻易 地去典押呢?万一当铺中不承认起来,这……不是又生出许多麻 烦来了吗?”
  美臣被哥哥这么地一说,心中也懊悔不迭,遂说道:
  “事已如此,那也没有什么办法的了。”
  德臣道:
  “今天我齐巧又收着了一百两银子的账款,我想把这账款先 去把白玉杯赎回再作道理,你的意思以为如何?”
  美臣听了大喜,说道:
  “如此甚好,幸而白玉杯还只有昨天才押进去,想来不至于 发生什么枝节,事不宜迟,此刻就给我去赎回来吧!”
  德臣点头称是,遂在袋中取出银两,交给美臣,美臣道:
  “我立刻就去取赎,大哥就在店中给我照料一会儿吧!”说 着,也不待德臣回答,他便拿了银子,大踏步地走出房外去了。
  美臣匆匆地到了同生当,把当票和银子一齐交了上去。朝奉 张大德一见美臣来赎取了,心中倒是暗吃一惊,但他脸部上显出 毫不介意的神情,把银子点清,叫声白玉杯一只,原物取出。伙 计答应一声,前去取来,张大德双手捧过,小心地交到美臣手里。美臣何等眼尖,他在张朝奉手中拿着的时候,就瞧清楚不是 原物的了,心中暗想:到底哥哥年纪长了我几岁,阅历较深,竟 不出他的所料,果然在小爷面前也玩儿起这套把戏来了。这就冷 笑了一声,把他两只虎目一瞪,大喝道:
  “你这该死的东西,怎么胆敢把假的白玉杯来交还小爷?你 存心不良,意图霸占宝物,那你真是吃了豹子胆的了。”
  张大德一则因他年轻可欺, 一则仗着庄主爷的势力,所以一 些也不惧怕,反而也冷笑了一声,说道:
  “什么假的,你不要瞎了眼珠,明明是那只白玉杯,哪里还 有第二只的吗?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怎么想敲诈咱们了吗?”
  美臣被他这么一说,真是气得一佛转世,二佛升天。照他的  性子,恨不得把他一下子打死,可是为了要追究白玉杯的下落, 所以只好忍气吞声地笑了一笑,说道:
  “掌柜的,你欲赖小爷这只白玉杯,那简直是你的死期到了。 你有多少的能耐,敢目无王法地图赖别人的宝物?小爷正经地劝  你,快快把原物取出,也许可以免你一死。否则,小爷固然放不  过你,就是官府也不会让你无法无天的。”
  张大德听他这么地说,心中倒也暗暗吃惊,可是表面上还强 辩 道 :
  “你这人说话也太真奇怪了,这只白玉杯只不过押了九十两 银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咱们做朝奉的要赖你干什么 用?你倒叫大家来评评,那当票上不是写着白玉杯一只,现在交 还你白玉杯一只,难道有错的吗?那么照你说来,你的白玉杯是 怎么的一只呢?”
   张大德见门口闲人聚拢来看热闹,他又冠冕堂皇地叫众人来 评理。美臣见他老奸巨猾,刁得可恶,遂冷笑一声,说道:
  “小爷老实地对你说,这只九龙白玉杯乃皇上之宝物,如今 你胆敢图赖白玉杯,想来你是活得不耐烦的了。”
  张朝奉听了这话,故作吃惊的神气,说道:
  “什么?这是皇上的宝物?诸位,你们大家听听,他是什么 人,如何可以私带皇上的宝物?再说皇上正在捉拿盗宝之人,今 日你既承认此杯是皇上之宝,你…… ·你……不是自投罗网吗?伙 计,你快去报告地保,说盗宝之贼已不打自招,快快来捉去 问罪。”
  大德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吓退美臣,叫美臣畏罪逃跑的意 思,不料美臣听了这话,不但不怕,而且冷笑不止,说道:
  “你这杀不可赦的狗奴才,小爷若不给你受一些教训,你也 不知小爷的厉害了。”
  说时,把手向他猛可地一扬,喝声“去你的吧”!真也是个 怪事,美臣站在高柜子外,大德站在高柜子里,两人是距离得很 远的,美臣手一扬,原也不曾真的打着他,可是大德的身上就感 到有阵冷风吹来,浑身如针刺一般的疼痛,呀了一声,顿时一个 跟斗跌了下去。齐巧把头跌在地上一只铜痰盂上,只见鲜血直 流,他痛得几乎昏厥过去了。美臣说声“不中用的臭王八”,他 又伸手一招,说时迟,那时快,大德的身子便像皮球一般地又直 从柜子里跌到外面来了。众人见此情景,无不暗暗吐舌,吃惊不 小。美臣早把大德身子一脚踏住,喝道:
  “你这狗奴才,到底要死要活?”
   大德此刻三魂六魄已经不在身上,除了连喊饶命之外,却再 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美臣道:
  “既然你要活命,你且快把白玉杯取出,否则,绝不轻饶。” 大德趴在地上,叩头不已,苦着脸道:
  “小爷,这不干奴才的事……白玉杯不在奴才的地方了呀!” 美臣听了这话,心中倒是大吃一惊,急道:
  “什么?不在你的身旁?那么你交给谁了呀?快说,快说!” 大德道:
  “交给奴才的庄主爷了。”说着,又连喊饶命。
  美臣忙道:
  “你的庄主姓甚名谁?可住在什么地方?”
  大德不及回答,就有旁人插嘴告诉道:
  “这儿庄主爷姓花名得雨,本领很是了得,你客官要去找他, 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吧!”
  美臣听众人这样说,明白花得雨定是当地的恶棍,遂冷笑了 一声,说道:
  “花得雨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才,胆敢如此横行不法?纵然  是长着三头六臂,小爷也绝不会怕他的。你这狗王八!快说吧, 花得雨住在哪一条街上?小爷立刻去向他取还白玉杯是了。”
  大德口吃着道:
  “他 … … 他住在离此不远的 一 条龙门街旁的花园里,小 爷……只管问他去取还,这 …… ·这不干奴才的事呀!”
  美臣听了,也不和他计较,遂放了大德,取了那只假白玉  杯,匆匆地走到龙门街去了。到了龙门街,见果然有一个花园,外面矮矮的围墙绕着圈子,于是走到门口,敲了两下,心中暗 想:我见花得雨之后,且先和他讲个理,待理讲不通的时候再动 武也不迟。这时,门子前来开门,问找哪个。美臣道:
  “拜访你家花大爷,有事面谈。”
  门子见美臣气概不凡,遂请他到大厅坐下, 一面向墨童告 诉,墨童听了,遂急急地来告诉花得雨了。
  且说花得雨坐在大奶奶的房中,正闲谈着话,忽听墨童报 告,遂连忙问道:
  “你可问过他姓甚名谁,找大爷有什么事情吗?”
  这两句话倒把墨童问住了,愕了一愕,说道:
  “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来找大爷有什么事情, 这少年生得很美貌,他说有要事和大爷面谈哩!”
  花得雨听他这么说,便骂声“蠢材,好生糊涂的”,遂匆匆 地走到大厅外去了,心中可在暗想:很美貌的,他是什么人呀? 这两三天姨奶吊死,四姨奶被杀,小桃又脱阴死了,正闷得慌, 莫非送上一个娈童来给我玩玩儿吗?想到这里,满心欢喜,三脚  两步地走到厅上。及至见了美臣之后,心里这才感到大失所望, 你道为什么?原来,花得雨见美臣虽然仪表非凡,很是俊美,但 英气勃勃,令人可畏,知道是个内家。这也无非英雄识英雄罢 了,遂上前施礼说道:
  “小英雄翩然降临茅舍,不知有何见教?”
  美臣见花得雨生得容貌不俗, 一时很奇怪,遂忙答礼说道:
  “这位想是花得雨大爷了,小弟周美臣冒昧前来宝庄,还请 海涵是幸。”
   花得雨忙请坐下,仆人送上香茗,方才向周美臣问道:
  “周老弟与我素不相识,今日来临,定有高见。”
  周美臣微笑道:
  “久仰花老哥乃当世之英雄,小弟每欲一睹英姿,今日幸得 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花得雨听他一味地恭维自己,心知事有蹊跷,遂微蹙了眉 尖,说道:
  “周老弟,咱们都是明亮人,何必客套?今日到舍间究系何 事,还是直说了吧!”
  美臣笑道:
  “小弟到尊府来的原因,先得把咱的事情向老哥报告一遍。 广西桂林长蛇岭清风寨的马天王是绿林中的好汉,他把皇上九龙 白玉杯盗了去,因此冤枉了礼部侍郎的公子花如玉,后来事情明  白,由小弟等把白玉杯夺回。小弟现在和内子把白玉杯正欲送到  广东花如玉公子家中去,好叫他把白玉杯交还两广总督,转呈皇  上,不料路过宝庄,内子患了病症,因此床头金尽,不得已将此  宝杯暂押银子,以便需用。今日在路上遇到家兄,他得知此事, 叫咱急速把此杯赎回,生恐识宝的爱上了,大家发生误会。不料  小弟至同生当去赎取,那朝奉竟以此假货来交还,我以为此贼心  存不良,遂略使小技,把他教训一顿。朝奉受不住痛苦,方才向 小弟实告,谓宝杯已献给老哥,因为老哥平日酷爱古玩。但此杯  惜乎非小弟自己之物,否则一定见赠老哥。如今此杯乃皇上之 宝,事关重大,小弟恐老哥未知底细,故而前来特地相告,千万  把此宝杯见还小弟,如是小弟幸甚,老哥幸甚!”周美臣说到这里,把那只假白玉杯放在茶几上,望着花得雨的脸,微微地笑。
  花得雨听他说完了这一篇话,心中方才恍然大悟,因为美臣 的话里,又软又硬,又似好意又似讽刺,听在花得雨的耳中,心 里说不出是甜是苦的滋味,那脸上也就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化起 来。意欲和他翻脸,见个高低,但转念仔细一想,他能够在马天 王手中夺回此杯,可见本领自然不弱,况且他来意很善,并不行 凶,自己岂能无礼相待?这似乎为天下英雄所笑。忽然计上心 头,他便有了主意,连忙赔笑说道:
  “啊呀!这真是该死极了。原来此杯乃是皇上之宝物吗?小 弟委实不知,这都是张朝奉的狗屁。周老弟,我告诉你一个缘故 吧!小弟平素最爱古玩,所以向四处托着,有好的古玩,我愿重 价收买。张朝奉昨天把此杯送来,并不说是老弟典押的,他说一 个人卖给他的,所以小弟就大胆收藏,此刻听了老弟的话,方知 此杯乃皇上宝物,那是理当归还的。小弟平日最爱结交英雄好 汉,今日得遇老弟,真使我欢喜万分。来,墨童,吩咐摆席,与 周爷接风。”
  周美臣万不料他会这么理直气壮地说着, 一时暗想:原来花 得雨果然是个英雄好汉,那我倒错怪好人了,遂忙笑道:
  “花老哥,请你不要客气,因为咱的兄长和内子都在客栈内 听我的回话,请老兄把白玉杯交付与小弟,小弟改日再来叨 扰吧!”
  花得雨也忙说道:
  “周贤弟,说哪儿话来?既到舍间,理应饮几杯淡酒,倘贤 弟不弃,愿结八拜之交,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周美臣见他情意真挚,态度豪爽, 一时以为他真心结交,倒 也十分欢喜,遂笑道:
  “老兄如此盛情,小弟也就高攀了。但不知老兄年纪多 少了?”
  花得雨道:
  “虚度三十有二,贤弟青春几何?”
  美臣道:
  “小弟也虚度十八了。”
  花得雨啧啧称羡,说道:
  “贤弟正当少年,将来前程自不可限量也。”
  美臣忙谦虚了几句,花得雨已着人在大厅上点起香烛,两人 对天拜了八拜,然后设席厅上,预备欢然畅饮。美臣见时已入 夜,生恐丽鹃、德臣在店中记挂,遂向花得雨说道:
  “小弟承蒙老哥抬爱,结为八拜之交,又承设筵款待,小弟 感到心头,但小弟在此欢饮,高生客栈内的哥哥和内子恐怕要急 杀了,所以请大哥最好着人去关照一声,那么小弟自当安心地在 此饮酒了。”
  花得雨听了,忙点头称是,说立刻着人前去关照。正在这 时,忽见外面步入一个二八女郎,体态轻盈,婀娜多姿,十分美 貌,笑着叫道:
  “师兄,你结拜了一个好兄弟,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介绍呀?”
  花得雨抬头一瞧,见是师妹单玉凤,遂只好给他们彼此介绍 一过。美臣向她深施一礼,叫声单小姐。玉凤横眸一笑,向他福 了一个万福,也低叫一声周爷。花得雨道:
   “师妹伴周贤弟且先喝几杯,我着人到高生栈内去关照一声 吧!”说着,身子便走出去了。
  玉凤不解似的说道:
  “高生栈内还有什么人在着呀?”
  美臣道:
  “还有咱的哥哥等着我哩!因为花大哥一定留我喝酒,我推  却不得,又恐哥哥心中记挂,故而我请大哥先着人去告知一声, 免得他们不放心。”
  玉凤道:
  “周爷和师兄素来相识的吗?”
  美臣摇头道:
  “不是,我是取九龙白玉杯来的。”说着,把自己经过情形向 她告诉了一遍。
  玉凤这才明白了,暗自想道:照此说来,师兄绝非真心结 交,必定有相害之意了。不知这个少年的本领如何,若被师兄活 活地害死,岂非可惜?玉凤因为美臣年少英俊, 一颗芳心未免起 了爱怜之情,意欲向他直言相告,但又觉诸多不便。正在这时, 花得雨匆匆又来,见两人并未入席,兀是呆立,遂笑道:
  “ 怎 么 啦 ? 大 家 都 是 自 己 兄 弟 姊 妹 , 别 客 气 吧 ! 请 坐 , 请坐。”
  美臣听了,方才和玉凤、得雨彼此坐下。仆人前来斟酒,花 得雨伸手取过,说道:
  “这儿没有外人,你们可以不必侍候。”
  说着,又向美臣道:
   “贤弟,我已着人前去关照,你只管放心痛饮几杯是了。”
  美臣欠了身子,连连道谢。花得雨在斟过美臣酒杯之后,又 斟玉凤的酒,笑道:
  “师妹亦是善饮者,今日当喝个痛快。”
  玉凤笑道:
  “我近月来已戒酒了,因为酒能误事,所以总是少饮的好。 周爷,你说我这话是不是?”说着,秋波频频相逗示意。
  不料玉凤这一番苦心,美臣是并没有体会得到,遂也笑道:
  “逢场作戏,偶尔大醉一次,也甚快乐哩!”
  玉凤见他毫不介意,心中倒着实代他焦急。这时,室中早已 掌灯,酒已半酣,只见墨童手握一壶酒,慢步走来,向美臣 说道:
  “周大爷,小的已去高生栈报告过了,请爷安心地多喝几 杯吧!”
  美臣点头称谢,墨童把手中的酒壶遂向他斟了一杯酒。花得 雨早已把杯子举起,向美臣笑道:
  “来!来!贤弟,趁热的,我们快喝吧!”
  美臣遂也把酒杯一举,向玉凤微微一笑,便一 口喝了下去。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事情,美臣这一杯酒喝下之后,没有一会儿, 他顿时头晕目眩,只觉天转地旋,他叫声“不好”,两手向桌上 一扶,身子竟倒在桌上了。花得雨一见,心中大喜,遂立刻喝声 “庄丁何在”?只见后面拥出二十名庄丁,拿了绳索,把美臣身子 结结实实地缚住。玉凤知道墨童手中那壶酒内一定放下了蒙汗 药,所以把美臣迷倒了,遂故作失惊道:
   “咦,师兄,这是做什么呀?”
  花得雨冷笑一声,说道:
  “师妹,你不知道,此人不怀好意,欲强夺咱的白玉杯,故 而设法把他擒住,以绝后患。”说着,吩咐庄丁们把周美臣打入 水牢。
  庄丁们答应一声,遂将周美臣拖着走了。玉凤瞧此情景,心 中不免代他急出了一身大汗。花得雨又道:
  “师妹,现在我可以和你安安心心地痛饮了。”
  玉凤愀然不悦,意欲谏他几句,又恐师兄多心,因此也只好 推说头痛,闷闷不乐地自回房中去了。素琴见小姐两颊微晕,垂 首轻步而进,遂含笑问道:
  “姑娘今晚在大奶奶房中用饭的吗?”
  玉凤自管坐到椅上,摇了摇头,说声不是。素琴泡上一杯香 片茶,忍不住又笑问道:
  “那么你还没有用过吗?”
  玉凤依然摇头道:
  “也不是,我已吃过了。”
  素琴挨近她的身旁,低低地道:
  “姑娘又有什么心事了不成?快告诉素琴,素琴也许能够给 姑娘出一个主意的。”
  玉凤听了这话,猛地抬头望了她 一 眼,握了她的纤手, 说道:
  “素琴,我想救一个人,不知会不会发生意外的危险吗?”
  素琴没头没脑地听她这么地说,倒不禁愕住了一会儿,望着小姐海棠花那么红润可爱的娇容,扑哧笑道:
  “救人性命,那是一件好事情,但姑娘要救的不知是个怎么 样的人呀?”
  玉凤听她这样问,因为美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所以叫她心 中倒有些害起难为情来,支吾了一会儿,方才把素琴拉来,嘴儿 凑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告诉了一阵,秋波向她一瞟,低声地道:
  “素琴,你瞧怎么样呢?”
  素琴微蹙了眉尖,也沉吟了一会儿,把嘴附了她的耳朵,悄 悄地道:
  “姑娘,我瞧花大爷这个行为,将来难免有杀身之祸的。照 婢子意思,倒不如救了周爷,一同走了吧!”
  玉凤点了点头,雪白的牙齿微咬了一会儿殷红的嘴唇皮子, 说道:
  “走是不能走的,不过我总要设法救他一下才是。 一个年轻 的英雄,活活地被他害死了,这是多么可惜呢!”
  素琴道:
  “那事不宜迟,水牢内有毒蛇、有穿山甲,万一周爷中了毒 气,也是很危险的呢!”
  玉凤被素琴这么地一说,她一颗芳心再也忍熬不住了,于 是下了一个决心般地,猛可站起身子,说了一声“好”,她便 直奔水牢里去了。玉凤用了隐身之术,走到水牢门口,只见四 名庄丁手执朴刀把守门口。玉凤笑了一笑,早已步进里面,只 见里面石柱上却没有美臣的人,低头向地上一望,只有一堆鲜 红的血渍。玉凤心中由不得大吃了一惊,暗想:莫非美臣已被毒蛇吞吃了吗?回眸瞧铁栅子外的那条大蟒蛇,张了血盆似的 大口,正在吐着浓黑的毒气。这时,玉凤心中一急,几乎把她 那颗芳心也要跳出口腔外面来了。未知美臣果然被毒蛇吞吃否? 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六回 暮色苍茫  无意逢父子小侠显神通
  
  在高生客栈内的徐丽鹃躺在床上,待美臣走后,她便闭了眼 睛,假意默默地养了一会儿神,因为房中有着一位陌生的大伯子 在着,所以她感到非常难为情。虽然这位大伯前儿在中山县周家 村中已经认识过了,但是今天自己偏病在床上,既不好意思在床 上招待,又不能冷待了大伯,这事情显然透着有些为难。丽鹃心 里有了这一阵子的为难,她倒也聪敏,竟微含了星眸装作睡去的 样子。德臣见丽鹃十分的倦意,心中倒很怜惜她,便坐在窗口旁 出神。丽鹃到底是个懂礼貌的女子,觉得自己若不招待大伯,大 伯心里一定很不自在,因此她又睁开明眸,向德臣瞟了一眼,微 笑道:
  “大伯,你很寂寞吗?家中大嫂子身体可好?”
  德臣忽然听她向自己搭讪了,便也含笑回答道:
  “她身子也很柔弱,有时候不免也常小病小痛的。二嫂子府 上伯父母很健康吧?光阴也真快,去年在周家村相遇之后, 一忽 儿又是将近一年了。”
   丽鹃乌圆眸珠一转,一撩眼皮,说道:
  “可不是?爸妈倒很强健,多谢大伯记挂。我说一个人身子 强健是最快乐了,一有了病痛,任你金钱宝贝也不想要的了。”
  德臣笑道:
  “那是当然的事情,所以最要紧身子保重。二嫂子病了这么 多天,大夫究竟说你是什么病症呢?干吗喝了药后也不见有什么 效力?那就有些奇怪。我有个朋友姓宋叫明仁,他是这儿开悦来 糖食店的,不过他却懂得一些医理,明天倒不妨请他来诊治一 下,也许他能对症发药哩!”
  丽鹃听了,很忧煎地微蹙了翠眉,说道:
  “这个病连我自己也有些奇怪,起初大夫说我患了寒热,后 来身子又发冷,好像变成疟疾症,但这几天身子虽好些,胃也开 了,很想些甜食吃,可是身子还是懒懒的一些都没有精神,你想 怪不怪?”
  德臣听她这么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那么这位大夫竟没有回答一个明白来吗?”
  丽鹃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个蔡柏椿大夫,也可说是个很有名的医生,但世界上愈 是有名的愈是浑蛋,他们掮了一块牌子,无非骗人家的钱罢了。 所以古人有一句话,不药为中医,这也很有道理。试瞧有多多少 少的病人都在庸医手中杀死的呢!”
  德臣听她说完,好像很感慨的神情, 一时心中暗想:她这病 真有些怪,莫非她患的是……想到这里,灵机一动,倒不免又喜 欢起来,意欲向她提醒一句,但自己是个大伯的身份,总觉得很不好意思说出来。因此两人又默然了一会儿,室中的空气当然又 复归之于沉寂。
  这时,黄昏已降临了大地,四周笼上了一层暮霭的颜色,在 房间之中,差不多已经可以亮灯的了。德臣忽然想着了美臣,这 就忍不住开口问道:
  “二嫂子,二弟把白玉杯押在哪一家当铺里?干吗去了这许 多时候还不见他回来呀?”
  丽鹃被他一提,心中也有些焦急,遂忙说道:
  “是押在同生当铺里,真奇怪,去的时候可不少了,为何还 没有回来?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变故了吗?”
  德臣心中别别一跳,眼皮也会牵动了两下,暗想:莫非真的 出了乱子了,怎么我眼跳心惊起来?于是站起身子,说道:
  “我且到同生当去瞧瞧他,看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
  丽鹃也没有回答他,德臣已跨步走出房外去了。到了同生当 的门口,见街上也亮了灯火,天空中月色很好,所以四周并不十 分黑暗。德臣在门口望了一会儿,往来行人虽然不少,但总不见 有美臣的影子, 一时心里愈加地焦急,遂三脚两步地走到同生当 铺的大门口。只见伙计已在下招牌了,大概天已入夜,他们不做 买卖了。德臣慌忙走上去,和颜悦色地问道:
  “掌柜的,对不起得很,请问一声,刚才可有一个少年来赎 取白玉杯吗?”
  那伙计听他问起这个人,便用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 答了一声“不知道”,遂把招牌掮进,砰的一声,连大门都关上 了。德臣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好不着恼,却也奈何他不得,恨恨地骂声“好个不知礼貌的东西”,望着已经合上了的大门,倒 是愕住了一会儿。就在这个当儿,忽然听得有人招呼他道:
  “喂,老先生,前面不知有借宿的客栈吗?”
  德臣听是个童子的口音,心中很奇怪,遂忙回眸去望,果然 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虽在月光依稀之下,却瞧清楚那孩子的容貌 倒有些像自己的保官。不料这时那孩子的两只小眼睛发出了炯炯 的光芒,直向德臣脸部上打量了一会儿,突然抢步上前,扑的一 声,向德臣跪倒在地,口中连声地叫道:
  “爸爸,爸爸,真想不到在这儿会遇见我的好爸爸哩!”
  德臣正在思儿,万万也料不到这个孩子真的竟是自己的保 官,心里这一欢喜,因为是乐得过度的缘故,使他呆若木鸡似的 竟愕住了 一会儿。保官用小手抚摸着爸爸的脸孔,亲热地又 叫道:
  “爸爸,你如何在这儿?你不认识你的爱儿了吗?”
  德臣这才如梦初觉一般地把保官纳入怀中,抱着亲热了一会 儿,笑叫道:
  “我的儿,爸爸如何会不认识你?孩子,你这么年纪轻轻, 一个人就在外面走吗?那你的师父也太糊涂,万一你在路上遇到  了拐子,把你骗走了,那可怎么的好呢?”
  保官听父亲这么地说,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了,说道:
  “爸爸,你怎么怨孩子的师父糊涂?师父教了孩子许多本领, 孩子走在外面,不要说拐子避开孩子,连绿林大盗都见了孩子害  怕哩!”
  德臣听了这话,将信将疑,向他望了一会儿,笑道:
   “你这话可真的吗?那么你现在是不是预备回家来的?”
  保官道:
  “当然是真的!孩子怎敢欺骗爸爸?自从孩子认了潘莲贞做 了干娘,她便把孩子带到武当山,天天教我学拳舞剑,她自己整 日地打坐修行。我有空的时候,也和猛虎、毒蛇游玩,起初觉得 非常害怕,生恐它们要伤害我,后来它们把我缠住了,却很亲热 的样子,因此我胆子也渐渐地大起来了。”
  德臣听了这些闻所未闻的话,不免暗暗吐舌,摸着保官的头 顶,觉得两年不见,个子真的高得不少。这就得意地笑道:
  “这孩子真了不得!如何同猛虎、毒蛇做朋友了?”
  保官又笑道:
  “干娘的师父智了师太,她是武当派的祖师,因为爱我聪  敏,把干娘所不及的本领,她老人家也一一地教授了我,因此  孩子自认为功夫也深得多了。上月干娘对我说,你的本领差不 多胜过干娘了,你年纪这么小,有此本领,这也是你的造化, 所以下山之后,千万要好好做人,‘锄暴扶弱’这四字要记得 牢,别像干娘下山时错了主意,所以弄得心灰意懒,羞见天下  英雄。说时,干娘淌下眼泪来,害得我也陪了不少泪水。我也 不知干娘做错了什么事,听祖师告诉我,说干娘有罪,幸亏觉 悟得早,否则,恐怕是不在人世的了。后来干娘又对我说,我  的叔父周美臣有难在身,叫我下山相救,同时顺便回家探父母
  的安好。我听了师父的话,遂连忙动身下山, 一路上来,杀了 许多为非作歹的奴才,人家都呼我为小侠万人敌。爸爸你想, 孩子不是很光荣的吗?”
   保官絮絮地向德臣告诉到这里,转着乌圆的小眸珠,颊上小 酒窝儿一掀,忍不住自个儿笑起来了。德臣听了,方知儿子年纪 虽小,却有万夫不当之勇,故而有“万人敌”的雄号了。心中真 有说不出的喜欢,但忽然又想到了周美臣有难在身的一句话,他 忍不住暗自吃惊,急急地问道:
  “保官,你干娘怎么知道你叔父有难在身呢?”
  保官道:
  “可不是?孩子心中也正奇怪着,而且她也没有告诉我叔父 究竟在什么地方,那叫我又打哪儿去救叔父好呢?爸爸,你可知 道叔父在什么地方吗?”
  德臣听保官这么地说,知道他干娘有先见之明,遂忙说道:
  “你叔父也在这儿呀!孩子,我从头至尾告诉你一遍吧!你 叔父连婶娘也娶了哩!”德臣说着,遂把自己收账来此,并把叔 父经过事实向保官告诉了一遍。
  保官听了,点了点头,说道:
  “这事情容易明白,爸爸现在且先回高生客栈去休息一会儿, 待孩儿把叔父去找回来是了。”
  德臣听他说得这么容易,遂望着他小脸儿,说道:
  “你又不知道叔父在哪儿,你预备上什么地方去把叔父找回 来呢?”
  保官道:
  “叔父不是到同生当铺里去赎取白玉杯的吗?那我不是可以 到同生当里去问底细的吗?”
  德臣道:
   “你不见当铺已打了烊?若敲门进去询问,人家恐怕会不高 兴的吧?”
  保官笑道:
  “哪里就用得到敲门进去?爸爸放心回店,儿子去了。”话还 没有说完,保官的身子早已不在眼前的了。
  德臣见儿子有此神出鬼没的本领, 一时又欢喜又惊叹,遂也 慢步地回到高生栈里去了。
  且说小侠万人敌周保官用隐身之术,走进了同生当铺,只见 店堂内没有灯火,他用那双夜光眼望去,还睡了几个伙计。保官 意欲喊醒一个问仔细,但转念一想,且到房间中去瞧一遍再作道 理,于是一间一间地找去,不觉到了一间小小的卧房。里面亮着 一盏豆火似的油灯,把室中映出苍黄的颜色,靠窗旁有一张板 床,铺子上躺着一个五十左右的男子,头上包扎了一方白包,还 不住地呻吟着。保官心中暗想: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呀?就在这个 当儿,听那男子又恨恨地骂道:
  “断命这王八小羔子,想不到竟有这一份儿气力,把咱跌得 头破血流,真正可杀之至。现在他找我的庄主爷去,那也是他活 该倒霉,死期到了。我庄主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凭你这小子 一些本领,恐怕也是以卵击石的了。报了我这一跌之仇,那是多 么地叫我感到痛快!”
  保官听他自言自语这么地说,知道事情有了蹊跷,遂走到他 的床边,在他颊上轻轻地打了一下。诸位当然明白那男子就是张 大德的了,当时大德被打,倒吃了一惊,因为他是近视眼,把眼 镜脱掉,就会见不到东西的。他还以为有人跟他开玩笑,遂恨恨地骂道:
  “哪一个短命鬼还要来寻你晚爷的开心?你晚爷头痛得厉 害呢!”
  保官原是个孩子, 一听他占自己的便宜,心中这就大怒,撩 起手来,狠命地在他嘴上打了一下巴掌,痛得张朝奉像杀猪般地 叫起来,叫道:“我的娘呀!痛死我了。”他伸手在嘴上一抿,两 颗门牙早已落在手心,而且是鲜血直喷,好像吐起胭脂水的模 样。这时,又听保官骂道:
  “该死的东西,胆敢占小爷的便宜,你真不要性命的了!”
  张朝奉听他打了自己,还骂自己,暗想:这到底是哪一个伙 计,今晚莫非是发了疯吗,竟有如此大胆起来!那还了得?遂连 忙坐起身子,在桌上把眼镜取来戴。谁知向室中四周细细一打 量,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一时好不惊讶,不免吓得目瞪口 呆。就在这个当儿,张朝奉的身子感觉到有人把自己重重地一 推,一个跟斗就直翻下床来,同时又听人喝道:
  “妈的东西,你还敢做小爷的晚爹吗?”
  张朝奉听是个孩子的口音,他这时的魂灵完全飞出身躯去 了,扑地在地上跪倒,凭空乱叩头不已,苦苦哀求道:
  “我的好小爷,狗蛋再也不敢占小爷的便宜了,请小爷千万 饶了狗蛋的狗命吧!”
  保官见他这一副丑态,又听他一连串的狗蛋狗命,倒忍不住 又觉得好笑,遂喝道:
  “那么小爷到底是你的谁呀?”
  张朝奉忙道:
   “是狗蛋的老祖宗,请老祖宗千万施恩饶命。”
  保官见他满脸是血,神情颇惨,一时也不忍再打他,遂 问道:
  “饶命可以,但小爷问你一句话,你得从实告诉。”
  张朝奉连声地道:
  “狗蛋知道的没有不告诉小爷的。”
  保官道:
  “刚才你自言自语地到底在骂哪个?先照实告诉。”
  张朝奉暗想:原来我骂那个少年的话他也听见的,不过他到 底是鬼是人,是神是妖?为何不见影子,只听话声?那不是叫人 感到奇怪吗?不料正在沉思,突然又听喝道:
  “狗蛋,干吗装哑巴不作声?你可是要死吗?”
  吓得张朝奉哭出来叫道:
  “不!不!我的爷,你别发怒,我告诉爷是了。黄昏的时候, 有个少年来赎取货物,不料他蛮不讲理,打得狗蛋头破血流,所 以狗蛋心中一个人在发恨哩!”
  保官听了这话,灵机一动,遂忙问道:
  “那少年来赎取可不是一只白玉杯吗?”
  张朝奉奇怪得呆若木鸡,良久,方说道:
  “小爷怎么知道的?狗蛋实在不敢说谎。”
  保官冷笑道:
  “他无缘无故凭什么要打你?是不是你欲赖他的白玉杯?你 快从实告诉,不然,莫怪小爷无情,将你一剑杀死!”
  张朝奉急道:
   “小爷别杀,这不怪狗蛋的事,实在是狗蛋的东家爱上了这 只白玉杯的。”
  保官道:
  “你东家姓甚名谁,干什么营生的?”
  张朝奉道:
  “叫作花得雨,他是这儿的庄主爷,家中很有钱,平日不干 什么营生的。”
  保官又问道:
  “那么来赎当这个少年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
  张朝奉道:
  “他到花大爷府上讨取白玉杯去了。花大爷的家离此不远, 就在龙门街旁的一个花园里,小爷不信,可以亲自去问的。”
  保官听了,暗想:花得雨既是个庄主,必定是个无恶不作的 坏蛋,咱叔父一定陷落在他家无疑了。于是向张朝奉说道:
  “小爷老实地告诉你,小爷乃是上界二郎神是也。你等作恶 多端,图赖人家的白玉杯,本当把你一剑杀死,如今小爷抱好生 之德,饶你狗命,以后希望你不要作恶才是,小爷去也。”
  张朝奉听了这话, 一时信以为真,趴在地上,叩头不已,连 说“谢谢神爷的恩典,从此狗蛋便改过做好人了”。
  不说张朝奉一个人在堂中活见鬼,再说周保官走出了同生当 铺,踏着月色,急急地赶到花得雨家中来了。到了龙门街,见旁 边果然有个很大的花园,于是轻轻地纵身跳上墙头,只见月光之 下,那里面倒是好一副美丽幽静的风景。亭台楼阁,点缀着清清 的水流,绿绿的树蓬,真仿佛一个神仙境界。保官暗想:这定是搜刮庄上民脂民膏的汗血钱集合而筑居的,别人家痛苦地过生 活,他逍遥快乐,自管享福。小爷今夜不见他也罢了,若见了这 个花得雨,必把此贼一剑结果,为民除害,同时出我心头一口怨 气。正在暗暗思忖,突然从夜风中吹来一阵喝彩的声音触送到他 的耳鼓来,保官好生奇怪,遂慢慢地跳下墙头,沿着树蓬,摸索 过去,方才见一个池塘的旁边,有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正在舞 剑,剑法实在不错,只有一团雪亮逼人的白光护住了她的全身, 两边站了十多个庄丁模样的男子拍手连连叫好。保官暗想:这女 孩子不知是哪个,想不到比我还年纪小,就有如此纯熟的剑法, 那当然是有名师教授的了。过了一会儿,那女孩子把剑收住,众 庄丁又喝了一回彩,一个庄丁却忙在那株柳树下大理石桌上拿过 一杯香茗送到那女孩子的面前,笑道:
  “小姐,你真舞得好剑,快喝一口茶,息息力再玩儿吧!”
  女孩子听了,点头含笑,不料这时却有一个丫鬟似的少女匆 匆地走来,呼道:
  “小姐,时候不早,奶奶叫你回房去了。”
  那女孩子于是便跟着丫鬟进内,众庄丁也就各自地散去了。 保官望着那女孩子远去了的身影,暗想:这一定是花得雨的女儿  了,我且跟她们进房,瞧个仔细,再作道理。想定主意,遂又用  隐身术追随其后, 一同步进上房。里面暖和和的,且有一阵细  香,只见房中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生得容貌娟秀,态度  稳重,见了那女孩子,便含笑说道:
  “小玉,这几天已是秋的季节了,夜里外面有露水的,你这 么娇弱的身子,万一受了寒,不是容易会生病的吗?”
   小玉奔到她母亲怀里,笑道:
  “妈,我在舞剑游玩,玩儿得一身大汗哩!怎么会受寒 的嘛!”
  保官见她们母女亲热,自己也不免想到了娘,离开母亲差不 多有两年多的日子了,我想母亲是一定很想念我的。明儿我到了 家,准也可以倒在母亲怀中亲热的。他心中既这么地想,自然十 分地羡慕。就在这个时候,听那丫鬟叫道:
  “大爷回房了。”
  保官回头望去,只见暖帐掀处,步入一个男子,满面春风, 好像很得意的样子。保官知道此人定是花得雨了,遂把脚向他跟 前一伸,花得雨没有理会,脚一绊,身子就直扑到地下去了。这 一来,急坏了房中的大奶奶和丫鬟碧秋,连忙赶着来扶,大奶奶 还没有到他身旁,花得雨早已跃身跳起,大奶奶还抱怨他道:
  “大爷喝了多少酒?怎么醉得这一份样儿的了?”
  花得雨且不回答,却低头瞧地上,连喊奇怪奇怪,说道:
  “明明有什么东西绊了我一跤,怎么地上却没有一物呢?”
  大奶奶听了,还以为他在说醉话,不禁抿嘴儿好笑道:
  “我瞧你酒喝得脚都发软了,不是你自己绊了脚,难道还有 谁来推倒你不成?”
  花得雨抬头望了她一眼,这才笑道:
  “奶奶,你如何只把我当作喝醉了酒呢?其实我没有喝。”
  大奶奶芳容听了,奇怪道:
  "刚才有个少年来瞧你,我问墨童,他告诉我说大爷在书房 里伴他喝酒,你怎说没有喝?”
   花得雨走到椅子旁坐下,笑了一笑,却没有作答。芳容 急道:
  “为什么不回答我?那少年姓什么叫什么的?他来找你到底 有些什么事情呢?”
  花得雨道:
  “你问他做什么?这小子自来送死,还有什么说的?”
  保官听了这话,心中倒是大吃了一惊,只听芳容急道:
  “大爷,你到底为什么要伤人性命了呢?那少年和你难道有 什么冤仇吗?”
  花得雨忙着道:
  “奶奶为什么老爱管我的闲事?我做的事情是绝没错的。” 芳容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是你的妻子,丈夫的事情,做妻子的也应该过问。 一个  人总要向光明的道路上走,不要向黑暗的死亡地方走。你这样的  好杀,将来会得到报应的。我为你的前途计,所以不得不忠言相  告,这是因为我和你是体肤相关的夫妇,比不得旁人,都吃你的  豆腐,劝你造反,劝你做皇帝,老实说,这还不是他们故意地作  恶玩弄你吗?古人云:亲贤人远小人。如今你偏听信小人的话, 这恐怕会自取其祸的。况且你如今还没有一个儿子,若不干些良  善的事情,纵然是讨了一百个美妾,也是不中用的。大爷,你若  听你我的话,快把那少年去放了。否则,我落发为尼, 一切都不  管你的闲事了。”
  保官听了,不禁暗暗地赞叹,好个贤德的女子。这时,小玉 也插嘴劝道:
   “爸爸,妈的话全是金玉良言,你千万要听从才好。我听墨 童说,那少年是讨取白玉杯来的,爸既不还他,还要把药酒迷醉 他,这不是也太残忍了吗?”
  花得雨被她们母女说得无话可答,默不作声,良久方道:
  “你们既这么说,我明天放他是了。今夜已经打入水牢,就 给他去受用一夜也不要紧的。”
  保官知叔父没有被害,这才落下一块大石,本欲先将花得雨 结果,姑念她们母女之情,所以不忍下手,他回身出房,找人去 问水牢的所在了。到了花园里,保官静悄悄地站了一会儿,忽然 听笃笃地有敲更的声音自西南而来,遂定睛望去,见有两个更夫 且谈且行,说道:
  “今天这个少年真也该是倒霉,你想,我家大爷和你素不相 识,就待你这样客气,而且白玉杯也没有立刻还你,他心中还不 是存了别的作用吗?笨到像我这么的人也知道不是好意,还算他 是跑江湖的人呢!”
  一个说道:
  “你也说得好风凉话,人家也是直心人,他见大爷说得诚恳, 待得真挚,自然是不疑有他的了。”
  一个笑道:
  “这就叫作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外面结交陌生朋友,可实在 要小心呢!”
  保官听他们谈得起劲,遂在树丛里用轻功之法,将他们身子 一直吸收到树林里来,只听他们还齐声地说道:
  “哎呀!好大的风呀!怎么我们身子就飞起来了呢?”
   保官立刻现了身子,向他们喝道:
  “什么风呀、雨呀!好大胆的狗蛋,快快把那个少年关在哪 里从实告诉,不然,你们休想活命!”说着,轻轻地在他们腿弯 里一扫。
  两个更夫扑的一声,身子早已跪到地上去了。在起初他们见 是个小孩子,还有些不怕,及至自己跪到地上,方知小孩儿是个 大侠,十分厉害,慌忙叩头求饶道:
  “小爷饶命,狗蛋告诉你是了,那个少年被我家大爷是关在 水牢里呢!”
  保官又喝道:
  “水牢在哪里?快快说与小爷知道。”
  更夫道:
  “离此不远,看见红色墙头,就可以转入右手的假山旁边, 那边有一条隧道,门口守着两个庄丁,里面就是水牢的了。”
  保官听他告诉得很是明白,量来不会欺骗自己的,于是伸手 把他们一指,笑道:
  “谢谢你的告诉,但是很对不起,请你们在这儿多跪一个时 辰吧!”
  原来,小侠欲使他们不泄露消息,用点穴之法,把他们像泥  塑木雕似的呆住了。他依照更夫的告诉,走到水牢的门口,见果  然有两个庄丁守在那儿。小侠也不必麻烦,就隐了身子,走进水  牢里去。里面是一条隧道,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小侠生有 那双透明的夜光眼,在越黑暗之中,相反地他却瞧得越是清楚, 所以他一些也不用摸索,就大踏步地走进里面。走进隧道之后,方才有一线光线,见前面已拦了一道铁栅子。小侠定眼望去,果  然见叔父被绑在一根铁柱的旁边,垂了头,好像很颓丧的样子, 于是他闪入里面,低低唤了两声叔父。谁知却没有听他答应,走  上去一瞧,推了推他的身子,竟动也不动地站着, 一时心中好不  吃惊。低头瞧地上却有一堆紫红的鲜血,方知叔父是酒后被上了 蒙汗药,如今被隔壁铁栅子外的毒蛇气息相喷,所以动了肝火, 吐出血来。于是拔出宝剑,将绳索斩断,负了周美臣,鬼不知神  不觉地离开了花家庄,直回到高生客栈去了。只见小侠的父亲德  臣兀是守在门口,举首四望,好像很焦急的样子。小侠于是低低  叫声爸爸,德臣见儿子负了美臣回来,心中又喜又急,忙着  问道:
  “孩子,你叔父怎么的了?”
  小侠道:
  “也不知怎么了,他竟吐了血,咱们且回到室中再作道理。”
  德臣点头,在前面引路,小侠却又隐了身子,跟进房中,方 才又现出身子来。丽鹃躺在床上,见美臣已回,心里一乐,也忘 记了自己是有病的人了,遂从床上坐起,但见美臣这个模样,芳 心又暗自吃惊,急问如何了。小侠明白此女子定是婶娘,便先请 了安,然后把美臣放到另一张床上,向德臣叫道:
  “爸爸,你快拿一杯开水来吧!”
  德臣听了,慌忙倒开水交给保官。这时,丽鹃也顾不得有病 在身,遂披衣起床,走到美臣床边来瞧望。只见保官给他灌了茶 后,却依然没有醒转,而且还闭了双眼,脸色惨白,这就急道:
  “保官,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呀?”
   保官方才把美臣被骗经过向两人诉说了一遍。丽鹃也是个内 家,听了这话,哟了一声,不免急出一身大汗,急道:
  “这是中了毒蛇的毒哩!那可怎么办?”
  德臣更是急得没了主意,搓着手,在室中团团地打圈子,连 叫如何是好。忽然他说道:
  “有了,有了,我的朋友宋明仁颇精医理,此刻我立刻把他 去请来了吧!”
  丽鹃摇了摇头,很伤心地垂下眼泪来,说道:
  “这不是普通的病,恐怕宋先生医理虽精,也是不中用 的吧!”
  德臣顿足叹道:
  “那么这便如何是好?可恨花得雨如此可恶,真是杀不可 赦的。”
  小侠见爸爸顿足,婶娘垂泪,心中也很难受,遂安慰他 们 道 :
  “爸爸和婶娘不要忧煎,好在受毒的时间尚少,不至于有性 命的危险。只可惜下山时不曾带得一些起死回生丹,否则,这一 些小伤,算得了什么?现在要么待孩子立刻赶回武当山去,向干 娘去取讨回生丹来救治叔父吧!”
  德臣道 :
  “武当山离此是多么远的路途,你何日方可以回来呢?”
  小侠笑道 :
  “至多两个时辰,这岂可以多耽搁吗?我想在二十四个时辰 之内,叔父生命绝无危险的。孩子去了。”小侠说毕,正欲隐身而去。
  不料却被一个人拉住,说道:
  “你不用去了,我是来救你叔父的。”
  小侠回眸去望,想不到室中已多了一个姑娘。未知这位姑娘 究系何人,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七回 怜才起爱心  侠女情深冒雨救君危
  
  诸位,你道这位姑娘何人?原来就是单玉凤哩!玉凤因怜美 臣是个少年英雄,不忍他被花得雨活活地害死,所以决心把他救 出,而自己也预备离开花家庄了。不料她到了水牢之后,却早已  不见美臣的影子,只有地上吐有一堆鲜血。当初还以为美臣被毒 蛇吞吃,后来见地上散着无数断的绳索,那分明是被刀割断的, 那么这一定是被人救出去的吧!但这人的本领实在很不小了,不 过这地上的血水又打哪儿来的呢?玉凤凝眸沉思了一会儿,忽然 若有理会,哦了一声,说道:
  “是了,他醉后被毒蛇气息所侵, 一定动了内伤,所以吐起 血来,但这是多么的危险,万一没有还魂丹给他吞服的话,他势 必没有性命的了。那可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芳心自不免暗暗焦急,她隐身走出了水牢,只见 外面天空中已没有了月色,原来被几朵黑云遮蔽了。玉凤回到卧 房,素琴见小姐双眉紧锁,遂吃了一惊,悄声地问道:
  “小姐,怎么啦?周爷难道已被害了吗?”
   玉凤道:
  “没有被害,但已经不在水牢,想来是被人救去的了。”
  素琴奇怪道:
  “哪有这么的快呢?”
  玉凤道:
  “不过地上染有一堆血水,我想他是中了蛇毒,虽然被救, 但也是不中用的了,所以我在感到可惜。”
  素琴情不自禁地说道:
  “小姐不是有着还魂丹吗?婢子想只有小姐救他一救的了。” 玉凤道:
  “你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呢?”
  素琴道:
  “小姐没有知道他是住在什么地方的吗?”
  这一句话把玉凤提醒了,暗想:不错,刚才吃酒的时候,美 臣是曾经叫花师兄到他住的高生客栈内去关照他的夫人,那么我 到高生客栈内去找他,也许可以找得到的。想定主意,便点了点 头,叫素琴把还魂丹取出,藏在身旁,说道:
  “我去去立刻就来,假使师兄着人来找我,你只说姑娘已经 安息,有事明天姑娘会来瞧大爷的好了。”
  素琴点头答应,玉凤遂移步出房。不料这时天空中已落着纷 纷的细雨,玉凤这就迟疑了一会儿。素琴从后面跟出,说道:
  “姑娘干吗不走?”
  玉凤回眸道:
  “你不见天已在落雨了,我想不高兴去了。”
   素琴劝她道:
  “这是什么话?姑娘假使存心欲救人性命的话,落雨算得了 什么?就是落铁吧,也得去呢!”
  玉凤被她这么地一说,心中暗想:不错, 一个人做事情总不 能三心二意的,既然存心去了,怎么又不去了呢?于是含笑点 头,遂说声“我就去吧”!她便隐身走了。
  且说玉凤冒雨前来高生客栈,那时客栈门已闭,玉凤也不敲 门,就隐身而进。事有凑巧,她第一找到的房间正是美臣的一 间,只见室中站着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孩子,望着床上的美臣发 急。芳心暗想:莫非美臣就是这个孩子所救回的吗?这时,又听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那孩子便匆匆要走了,玉凤到此,再也忍熬 不住,遂把身子现出,伸手把小侠拉住,说出了这一句话。当时 小侠回眸一见了玉凤,心头也是呆了一呆,暗想:这姑娘倒也有 这么好的本领吗?遂忙说道:
  “请教姑娘贵姓大名?如何知我叔父有难,前来相救?”
  玉凤听了,也方才明白那孩子是周美臣的侄儿,于是说道:
  “姑娘姓单名玉凤,咱们且不要先说那些空话,且救了你叔 父性命要紧。”
  说着,遂在袋内取出还魂仙丹,开了瓶盖子,拿两粒塞到美 臣的口中,回头向小侠道:
  “拿开水来吧!”
  小侠答应,不敢怠慢,遂取过桌上的开水,交给玉凤。玉凤  因美臣牙关已紧,开水无从给他喝下,正在焦急,忽然瞥见旁边  站着丽鹃,粉颊上尚沾有丝丝泪痕,暗想:这定是他的妻子了,于是对她说道:
  “请你把开水给他灌一灌吧!”
  丽鹃知道人家一个姑娘,当然不好意思去灌他,遂点头把茶  杯接过,喝了一口,就对美臣嘴直灌了下去。约莫顿饭时候,美  臣腹中一阵雷响,忽然哇的一声,吐出许多清水来,接着脸色转  红,眼睛也睁开来了。他见室中这几个人,心中奇怪得了不得, 一面翻身跳下床来, 一面问道:
  “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呀?”
  德臣见弟弟醒来,好不欢喜,遂含笑告诉道:
  “二弟,你的性命全仗这位姑娘相救,快快谢了救命之 恩吧!”
  美臣向玉凤望了一会儿,这就哟了一声,说道:
  “你 …… ·你……不是单玉凤姑娘吗?哦 …… ”
  他似乎理会过来了,立刻向玉凤倒身下拜,谢道:
  “若非单姑娘相救,咱一定遭了花贼之毒计哩!”
  玉凤因他夫人在旁,不好意思把他扶起,遂让过 一 旁, 说道:
  “周爷快快起来,不要客气。你的性命不是我救的,乃是你 侄儿所救的呢!”
  这时,保官走上前来,早把美臣扶起,叫道:
  “叔父在上,侄儿还不曾向你请安哩!”
  美臣听了玉凤的话,又见了保官,益发奇怪, 一面站起, 一 面拉了他的手,问道:
  “你是几时下山的?又如何会在这儿的?”
   保官遂把同生当门口遇见爸爸,并相救经过情形向他告诉了 一遍,又道:
  “我们正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这位单姑娘就来救叔父了,想 不到和叔父是早已认识的。”
  美臣听了,方才恍然,又向玉凤鞠了一躬,说道:
  “单姑娘如此热心相救,此恩此德真是没齿不忘矣!”说毕, 又向丽鹃、德臣两人介绍。
  丽鹃听玉凤是花得雨的师妹,心中就有了奇怪的感觉,暗 想:既然他们是一家人,怎么她倒反来救美臣呢?可见这其中是 有意思的了。因为玉凤生得国色天香,姿容绝丽,讨人喜欢,两 美相值,也不免惺惺相惜,何况她又是我丈夫的恩人?于是拉了 她的手,坐在一旁,十分亲热。美臣道:
  “花得雨如此可恶,实在令人痛恨,咱与他无冤无仇,不料 他竟欲伤咱性命。此仇不报,怎消咱心头之恨?况且白玉杯又未 见还,这场战斗是再也难免的了。”
  玉凤听了,忙道:
  “周爷,并非咱来劝阻你不要前去报仇,无奈师兄此人的本 领也很了得,且家中还有两个教师,周爷轻身而入,难免受他之 亏的。我的意思,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可以把白玉杯盗来与你, 而且我也不愿再留恋这个花家庄,因为师兄行为日非,将来必无 结果的。”
  小侠在旁听了,笑道:
  “这又何必如此?杀鸡何用牛刀?叔父伤才痊愈,不宜妄动, 应该静静地休息几天,待侄儿前去问他取还白玉杯,他若依理交还,侄儿也不和他计较,有道是冤仇宜解不宜结,咱们就算了 结。假使他蛮不讲理,咱就和他较量较量,看他有通天的本领不 成?敢如此横行不法吗?”
  玉凤听他小小年纪,说得好大口气的话,便望了他 一 眼, 笑道:
  “哥儿的师尊何人?不知今年多大年纪了?”
  小侠道:
  “咱的干娘名叫潘莲贞,师尊是武当祖师智了师太。”
  玉凤点头笑道:
  "哥儿既然这么地说,那也好的。假使其中有什么变化,咱 出来给你们从中调解吧!我总不会使你吃亏的。”
  小侠对于“调解、吃亏”四个字虽然十分地不服气,不过人 家到底也是一番好意,因此默不作声。丽鹃却很感激地道:
  “单姑娘肯这么地照顾我们孩子,我们实在很感激你。不知 你青春多少,我倒很有意思跟你结一个姊妹,不知你心中也愿 意吗?”
  玉凤听了,扬着眉毛,嫣然笑道:
  “你太客气了,承蒙你这么地抬爱,咱还有一个不愿意的吗? 我是虚度十六了,不知你青春多少?”
  丽鹃拉了她手,心中好不欢喜,笑道:
  “我今年十七岁,那么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玉凤也很喜悦地笑道:
  “那么我也叫你一声姊姊了。姊姊这次上广东去,听周爷说 就是为了白玉杯的事情,不料姊姊在这儿就不舒服了吗?”
   丽鹃道 :
  “可不是?刚才被他受了伤心中一急,出了一身大汗,此刻 人倒反好得多了呢!”
  玉凤笑道:
  “那倒是好的,反而医愈了姊姊的病。”
  丽鹃便问玉凤是哪里人,府上爸妈都可健在。玉凤听了这 话,把笑容收起,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妹子原籍是广东,自小没有爸妈,给一个远房的堂叔抚养 成人,在七岁那一年,被白莲教主收作了徒儿,就此在山上一住 六年,下山回家去探望堂叔父,不料他已死了。如今我是孤零零 的一个人,只有一个丫鬟素琴和妹子非常知己。姊姊,你想,我 的身世可怜吗?”说到这里,眼皮一红,似欲盈盈泪下的样子。
  丽鹃听了,也很代她惋惜,遂亲热地抚摸着她的纤手,安慰 她 道 :
  “妹妹,过去的事你也不要伤心了,如今我们结了姊妹,彼 此也会热闹了呢!”
  玉凤听了这话,才破涕嫣然地笑了。因为时已不早,遂起身 告别。美臣这就说道:
  “单姑娘,再坐一会儿吧!外面雨下得大呢!”
  玉凤侧耳一听,果然雨声哗哗不绝,便搓手笑道:
  “这可怎么好?来的时候,雨还很小的呢!”
  丽鹃道 :
  “假使没什么问题的话,妹子就在这儿和我宿一夜去也不 要紧。”
   玉凤道:
  “这怕不甚便吧!我那丫鬟素琴就先要急死啦!以为我这人 是哪儿去了?”
  德臣插嘴也道:
  “那么再坐一会儿,说不定雨就停止了。”
  玉凤听了,也只好坐下,又和丽鹃谈说了一会儿。直到二更 时分,那雨还没有停止,玉凤想到: 一个是受伤才愈的, 一个是 病还未大好的,自己若再不走,岂不是耽误了他们休息的时间 吗?于是站起,无论如何地要走了。丽鹃道:
  “雨还不曾停止,回头受了凉,那可叫我们心中如何对得 住你?”
  玉凤道:
  “不会的,好在这儿离师兄家也不多远, 一会儿就到了。”
  美臣见她执意要去,遂想出一个办法来,伸手取过自己那件 紫色缎大氅,递过去说道:
  “单姑娘既然一定要去,那么就把我这件大氅盖在头上作为 雨伞吧!”
  玉凤见他这样多情,心中暗暗地感激,不过在他夫人的面 前,一个女孩儿家拿了人家丈夫的衣服回去,这到底是太不好意 思一些了,所以摇了摇头,微笑道:
  “不用吧!好好的衣服被雨淋坏了,岂非可惜?”
  美臣听了,很急地说道:
  “单姑娘,你这话错了,你爱惜这一件衣服,难道你不爱惜 你自己的身子吗?万一淋雨后患了病,这可怎么的好?一件衣服算得了什么?”
  玉凤听了美臣这几句话, 一颗芳心愈加地感动,秋波脉脉含 情地凝望了他一眼,依然含笑不答。丽鹃知道她怕难为情,遂在 美臣手中接过那袭大氅,亲自披到她的身上去,笑道:
  “妹妹,你姊夫既然这么地说,你还客气做什么?反正明儿 天晴了,不是可以送来还给他的吗?”
  玉凤见丽鹃这个模样,也就不再推辞了,于是匆匆地向他们 作别,就隐身走了。德臣见在一刹那间就不见了玉凤的影子,这 就说道:
  “单姑娘既然也会隐身术的,怎么还会怕雨淋湿她的身 子吗?”
  美臣笑道:
  “所谓隐身术,就是遮眼法,其实她的身子并不曾真正地隐  去,无非使旁人瞧不到她的身子罢了。假使她不防备被人斫了一  刀,她也依然要死的。你想,雨落下来,她又如何地能躲避呢?”
  德臣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因为时已不早,他和小侠便另外 去开了一个房间睡觉。当夜,父子两人睡在床上,少不得自有一 番闲话。美臣待哥哥、侄子走后,遂伸手关上了门,向丽鹃含笑 问道:
  “为了我的伤,累妹妹起床了这许多时候,不累乏吗?快快 躺下来休息了吧!”
  丽鹃笑道:
  “这也真是个怪事,我此刻病倒好得多了呢!”
  美臣道:
   “真的吗?妹妹,你给我手摸 一 摸。”说着,已走到她的 身旁。
  丽鹃伸过手来,把美臣手很温柔地握了握,秋波一转,嫣然 地笑道:
  “不是我已经没有热度了吗?”
  美臣点了点头,把她拉到床边,说道:
  “这真叫人欢喜,妹妹,愈是好了愈是要好好休养的,你快 睡了吧!”
  丽鹃道:
  “那么你也快快地休息去吧。”
  美臣笑道:
  “我就跟妹妹一块儿睡好吗?”
  丽鹃听他这么说,粉脸上立刻浮了一层娇艳的红晕,赧赧然 地一笑,却逗给他一个妩媚的白眼,于是夫妇两人也就熄灯睡到 被窝儿里去了。躺在被内, 一时也睡不着,丽鹃道:
  “单玉凤姑娘和花得雨是个师兄妹的关系,不料她反而来帮 助你,冒了大雨,来救你的性命,她对待你的情分,也可算是天 无其高、海无其深的了。哥哥,你说是不是?”
  美臣道:
  “这也是她做人的一些正义之感,因为照事实上说,花得雨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的呀!”
  丽鹃道:
  “但是对于单姑娘的一片深情,总不能忘却,我问你,你该 怎么地报答她呀?”
   美臣听她话中的意思,好像是包含了一些什么作用般的,遂 忙正经地道:
  “比方今夜我将大氅给她遮雨回去,这不也是报答了她吗?” 丽鹃笑道:
  “这一些小事情,难道就可以说是报答了人家救命的大恩了 吗?这也太不懂情义了。况且人家的淋雨,还不是为了救你性命 而来的吗?否则,人家在家中是早已安安定定地睡觉了。”
  美臣被她这么地一说, 一时倒弄得无话可答,不禁怔怔地愕 住了一会儿。丽鹃见他不答,因为灯火是熄着,自然瞧不到他脸 部是什么的表情,这就偎过粉脸去,向他含笑追问了 一 句, 说道:
  “干吗不回答我?”
  美臣鼻子里闻到 一 阵桂花油的香味,遂捧过她的粉脸, 笑道:
  “妹妹,你问得真也有趣的,那叫我又有什么办法去报答 她呢?”
  丽鹃笑道:
  “人家对待你的态度,不免有情,你也别装駿子,妹妹给你 撮合,就成全你一头好事可好?”
  美臣扑哧地一笑,暗想:这话不知是真是假,也许这妮子刁 猾,故意探听我的口气也说不定哩!丽鹃听他发笑,便又问道:
  “为什么好笑?难道我这意思,你心中不欢喜吗?”
  美臣道:
  “我笑的是怕你打碎了醋罐子哩!”
   丽鹃听了,啐了他一 口,嗔道: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以为我是个好妒的女子吗?”
  美臣忙抱住了她的娇躯,吻着她的粉脸,笑道:
  “谁说你是个好妒的女子?我也知道你是个贤德的女子,不 过我既有了妹妹这么一个美而贤的爱妻,我难道还有什么妄想的 吗?所以我对于妹妹这一份儿的美意,我心中除了感激之下,却 不敢接受。”
  丽鹃听他这么地说,也可见他是个爱情专一的少年,并不是 见一个爱一个贪得无厌的,于是躺在他的怀中,柔顺得像一头驯 服的绵羊,笑道:
  “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美臣正色道:
  “我在妹妹那儿,绝没有口是心非的。”
  丽鹃笑道:
  “既然你是真心的,那我一定要撮合成功这一头婚姻了。”
  美臣听了这话,倒不禁为之愕然,忙道:
  “妹妹,你这是什么话?”
  丽鹃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说道:
  “我脾气就是这个样子,你愈是虚伪地不要,我偏不给你办 这个事情,你若真心地不要,那我一定非给你干成了不可的。”
  美臣听了,好笑道:
  “妹妹的脾气果然古怪,不过你上了我的当,我实在是虚伪 地不要呀!那么妹妹总可以不给我干这个事情了。”
  丽鹃听他这么地说,芳心愈加敬爱他了,遂和他正经地道:
   “哥哥,你要明白,妹子也不是虚伪地问着你,因为玉凤姑 娘的身世,孤零得很可怜,而且生了这一副好模样儿,实在叫妹 子心里又觉得可爱,况且她又救了你的性命,我们应该也有所报 答她呀!”
  美臣听她说得十分地真挚,遂也说道:
  “话虽这么地说,不过人家既救了我的性命,我若再去看中 人家的人,这在自己良心上能说得过去吗?”
  丽鹃道:
  “那也不是这么说的,妹妹猜度单姑娘心中一定也很有爱上 你的意思,假使她没有意思的话,她会连夜地到水牢里去救你 吗?而且不见了你的人后,她又拿了还魂丹急急地赶来,恐怕你 是中了毒。照此看来,她对你的情分已经可说是到极顶的了。”
  美臣也觉玉凤对待自己很有情分,心中倒也不免一动,待了 一会儿后,方才笑道:
  “这也不过妹妹猜测而已,究竟如何,到底还是一个问题, 所以我总不敢有此妄想。”
  丽鹃笑道:
  “那么我们待往后再说吧!”
  于是夫妇两人也就各自入睡了。次日起来,德臣和小侠也过 来了,大家用过早餐,德臣见丽鹃已能起床,心中很是欢喜,便 说道:
  “宋明仁这人是挺热心的,他既然叫我们住到他的家里去, 我想二嫂也能起床了,此刻就一块儿去了好吗?”
  丽鹃道:
   “那可有些不好意思吧!陌陌生生地如何就可以住到人家府 上去呢?”
  不料正说时,店小二进来报告道:
  “外面有个姓宋的大爷要来找你们。”
  德臣一 听,慌忙迎了出去。果然就是宋明仁,这就和他握了 一 阵子手,笑道:
  “宋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怎么累你也来了?”
  宋明仁笑道:
  “咱们是知己,和兄弟一样,何必客气?昨天因为听你弟媳 有病在身,小弟略懂医理,故而前来探望探望。”说着话,两人 已到房内。
  美臣也早迎接,向他道谢, 一 面给他介绍丽鹃和保官两人, 一面让座敬茶。德臣道:
  “二嫂今天倒好一些了。”
  宋明仁道:
  “最好再给我诊一下子脉息,那么就知分晓了。”
  美臣便叫丽鹃坐到桌边,给明仁诊脉。丽鹃虽然已能起身, 但人总觉尚未大好,所以也管不得羞涩,就坐到桌旁去,给明仁 诊脉。明仁三指按在丽鹃的手腕上,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笑道:
  “嫂子哪里是患了病,实在是有了喜哩!”
  这句话说得丽鹃两颊绯红,但美臣和保官却十分欢喜,保官 笑道:
  “这么说来,我是有了弟弟哩!”
  德臣暗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遂也笑道:
   “不过这胎气很是古怪,为什么做娘的这样不舒服呢?”
  宋明仁道:
  “不是我说一句奉承的话,这孩子若生下来之后,真还是一 个了不得的人才呢!”
  美臣听了,好不欢喜,忙说道:
  “若果然应了先生的金口, 一 定把孩子给你做了干儿子 好吗?”
  宋明仁笑道:
  “只怕委屈了令郎吧!”
  美臣连说客气客气,明仁这时又道:
  “我想今天就请各位到舍间去玩儿几天,内子也很爱朋友, 嫂子去了,你们也有了道伴,大家都不寂寞了。”
  美臣见他情意真挚,遂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向账房结清账  目,和宋明仁一同到悦来糖食店里去了。昨夜大雨,今天却太阳  很好,因为悦来糖食店离高生客栈不远,所以大家遂步行而去。 到了宋明仁的家里,里面房子很大,有庭院、有书房、有套房, 布置得很清洁美观,明仁立刻命他妻子王秀英出来和众人相见。 丽鹃见秀英年纪二十六七,生得风流妩媚,妖艳动人,心中暗  想:明仁年近四十,想不到竟有这么美丽的一个夫人。当时两人 十分亲热,握手互称姊妹。秀英秋波向美臣等瞟了一眼,含笑说 声“周爷请坐一会儿”,她便和丽鹃携手到上房里去了。这儿明 仁款待美臣兄弟两人,并且说道:
  “你们兄弟俩和保官贤侄就睡到东书房好了,我睡西书房, 这样是很好的。”
   美臣道:
  “只是麻烦了老兄,叫小弟等心中不安。”
  明仁笑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况咱与令兄原有深厚的交情,所以 你且不要客气。”
  这时,保官向美臣说道:
  “叔父,时也不早,侄儿此刻想到花得雨家中去了,你瞧怎 么样?”
  美臣还不及回答,明仁就急问道:
  “贤侄到花得雨家中做什么去?此贼在庄上无恶不作,乃是  著名的恶棍,你如何去同此辈结交朋友?恐怕往后受害匪浅也。”
  小侠笑道:
  “侄儿哪里和他交朋友去?原是跟他算账去的呀!”
  明仁听了,益发不胜奇怪,急问道:
  “你和他有什么银钱往来吗?算什么账呢?”
  这两句话说得三人都忍不住笑了,美臣于是把花得雨强占白 玉杯的事向他告诉了一遍。明仁这才恍然大悟,望了保官一眼, 说道:
  “花得雨的武艺不弱,贤侄小小的年纪,恐怕不是他的对 手吧!”
  小侠冷笑了一声,笑道:
  “谅一个花得雨,何足道哉?小侄若不去讨还白玉杯,誓不 为人。”说罢,叫声“爸爸、伯伯、叔叔,小侄去了”!他的人早 已不见影子了。
   明仁见他有此本领,暗暗惊叹。美臣道:
  “保官恃骄而去,恐怕有失,我当追随其后,以便照应。”
  德臣点头说道:
  “贤弟言之有理,愚兄颇为同意。”
  美臣于是向明仁告别,也借土遁而去。且说保官到了花得雨 的家中,这回他正大光明地敲门进内,说要见你家大爷。门役见 他是个小孩子,遂故意刁难不理睬,说:
  “大爷没有空,你明天来吧!”
  小侠见他刁恶得可恨,遂又隐身而进,门役因突然不见了小 侠的人,奇怪得叫起来了,说道:
  “咦,咦,他的人到哪儿去了?”
  小侠飞起一脚,直踢向他的肛门上去。门役哎哟一声,在地 上早已翻了一个跟斗,小侠犹怒骂道:
  “你这王八狗蛋,仗谁的威风,敢如此大胆?真是可杀 之至!”
  门役跌在地上,却是爬不起来,还没命地大喊有鬼。众庄丁 见门役这个模样,又听他大喊有鬼, 一时还以为真的有鬼,大家 都吓得四散乱逃。齐巧花得雨因水牢中不见了美臣,闷闷不乐地 踱到院子来散步,见庄丁们脸色慌张地奔逃,忙问什么事。庄丁 们告诉门役遇了鬼,跌在地上,还在喊痛。花得雨如何会相信? 喝声胡说,他便走到门口来看究竟。果然见门役滚在地上,口中 兀是大喊老祖宗饶命。花得雨到此,也吃了一惊,忙道:
  “阿三,你滚在地上干什么?快站起来呀!”
  阿三哭着道:
   “老祖宗用脚踏住我,我不能爬起来呀!哎哟,他还打我, 我真痛死了。”
  花得雨瞧此情形,暗想:莫非他真遇到鬼了吗?遂忙又道:
  “那么他问你要些什么东西呢?”
  阿三还没有回答,小侠早已把身子现出,向花得雨施了一个 礼,笑道:
  “庄主爷,你可不要误会,我不是鬼,乃是人哩!因为尊管 家的欺侮我,所以是我戏弄他的。很是冒昧,还请原谅才好。”
  花得雨突然见了小侠的人,方才恍然,暗想:天下哪里有 鬼?原来是这孩子玩弄他的,遂忙说道:
  “阿三,你干吗得罪了小英雄呀?快起来谢罪吧!”
  门役方知小侠的厉害,遂只好叩头谢罪。花得雨一面向小侠 打量, 一面问道:
  “小英雄贵姓大名?不知到舍间来有什么贵干吗?”
  小侠笑道:
  “常言道,无事不到三宝殿,那当然是有一些小事的。”
  花得雨见他是个小孩子,又听他话中有因,知他来意不善, 遂也不陪他进内,点了点头,说道:
  “那么究竟有些什么小事,倒要请教请教。”
  小侠冷笑一声,说道:
  “大庄主,你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英雄,假使绿林中的好 汉,他们也要讲一些道理,现在咱先请教你,你既强占了白玉 杯,又把咱叔父害死,这是什么道理呀?”
  花得雨听了这话,方才明白周美臣的失踪,定是他侄儿救去无疑的了。想不到小小的年纪有这么的好本领, 一时倒也暗暗吃 惊,红了两颊,自思忖道:他既有胆量前来,当然很有些本领。 常言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那么咱何不先下手为强,把  他一记结果,岂非痛快?
  花得雨想定主意,遂把手一扬,只听哗啦啦一声响亮,打出 一个掌心雷来。不料小侠也是个很聪敏的人,他见花得雨呆若木 鸡似的愕住了一会儿,就明白他在转那狠毒的念头。所以在他手 扬起的时候,他也早已有了准备,把智了师太教他的霹雳手施用 出来,所以声音自然是格外地响了。在花得雨的心中,满以为这 一个掌心雷打出去,小侠必死无疑,谁知经过一阵响亮之后,定 睛向他一瞧,竟然是好好地站着不动,丝毫都不能伤他,心中这 就大吃了一惊。就在这个当儿,小侠便向他怒骂道:
  “好一个狼心狗肺的奴才,胆敢暗计伤人,如此行为,岂不 被天下英雄所笑吗?汝有多少能耐,尽管都搬出来吧!小爷倒要 领教领教你的辣手哩!”
  花得雨听了这话,羞得两颊绯红,说道:
  “好小子,你有本领,就和咱见个高低,若胜得过咱,咱就 立刻把白玉杯奉还,否则,只好算你是来送死的了。”
  小侠道:
  “也好,咱们就先比拳术怎样?”
  花得雨点头赞成,于是两人站定了门户。小侠道:
  “大庄主,请呀!”
  花得雨因为他这么的大方,遂也不好意思占先,说道:
  “咱是主,你是宾,该你先请的。”
   小侠道:
  “既这么地说,咱就不客气了。”说罢,便将双手一收,双拳 往两边一挪,左足向前踏进一步,双拳从两肋下发了出来,直向 花得雨的胸前打来。
  花得雨识得这个家数,名曰双龙搅海之势,遂也不慌不忙地 将双手往上一招,翻了下来,反分左右,隔开他的双拳,趁势飞 起一脚,向他腹部上踢来。小侠也知道他是个“直捣黄龙”的家 数,于是把身子就地一滚,伸开双手,直向花得雨的胯下探去, 这便是一个“海底捞月”的家数。在普通避过“直捣黄龙”的家 数,身子总是向上纵的,小侠因为身材矮小,所以他便反而向地 上滚去。这当然是出乎人家意料的事情,所以花得雨几乎被小侠 抓住了囊袋,急得只好仰天跌倒下去,成个“排山倒海”的姿 势。小侠这时兴起,遂抢步赶上,正欲施个“燕儿入巢”的姿势 去扼住他的喉管,说时迟,那时快,花得雨霍地从地上跳起,施 了一个“大鹏展翅”的家数,两手指直向小侠的眼睛戳来。小侠 方欲纵身跃起,突然花得雨哎哟了一声,他竟中了暗器,这回他 的身子真的仰天跌倒下去了。
  在两人交手的时候,早有庄丁们去报告大教师和二教师,所 以郝天雄和孟光达都站在花得雨身后观看情形,今见花大爷突然  失足,遂各拔宝剑,飞奔上来,向小侠直刺。不料这时,半空中  飞下来一个少年英雄,先把手中宝剑向郝天雄的剑锋一格,只听  哧的一声,那郝天雄的宝剑早已一折为二了。天雄手中断剑,不 由大吃一惊,在这一惊之间,那少年逼紧一剑,郝天雄的人头早 已滚到不知去向了。小侠回眸望去,原来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叔父周美臣,他手执童子剑,真是势若猛虎。因为叔父已经结果  一个,他也要发发利事,遂纵身一跃,施个“蛟龙入海”之势, 把他的头向孟光达的胸部撞去。光达猝不及防,大叫一声,手中 宝剑落下地去,身子跌倒,口中就喷水般地吐起血来,两眼一  眨,竟是一命呜呼了。
  周美臣因为心中痛恨花得雨,所以他既杀了大教师,赶步上 前,又欲把中了自己毒镖的花得雨一剑结果,不料这时就有一颗 小小的银弹丸向美臣手腕打来。美臣着打,把剑缩回。那时就听 有人叫道:
  “两位英雄,切勿伤我爸爸性命,有什么事情,只管向我妈 妈说是了。”
  美臣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年纪只有六七岁光 景,后面跟着一个二十七八的妇人,却是面目绝丽。小侠认得是 花得雨的妻子和女儿,因为昨夜听过她们曾劝告花得雨的,知道 她们很明大义,所以不再动手。这时,花大奶奶芳容已到两人面 前,向他们福了一个万福,说道:
  “二位英雄息怒,咱的外子得罪了你们, 一切都由咱向你们 赔罪。请二位到里面坐,外子既已受伤,你们就饶他一条性 命吧!”
  美臣道:
  “你们只要把白玉杯交还, 一切都没有事了,否则定不 轻饶 。 ”
  芳容道:
  “哦!莫非这位英雄就是昨日来索取白玉杯的爷吗?”
   美臣冷笑道:
  “你既已知晓,何必多问?要知道我若非侄儿相救,险遭汝 丈夫的毒手哩!”
  芳容到此,也方知两人是叔侄关系。昨天那少年失踪,原来 就是这小孩子相救的,想不到这孩子有此好本领,真令人万分地 羡慕,于是忙道:
  “外子所干行为,真是罪该万死。咱也曾经竭力规劝外子, 叫他速速放去英雄,不料昨夜英雄已被你侄儿所救了,那真是叫 人欢喜。现在我立刻把白玉杯交还英雄,请英雄别记前恨吧!”
  美臣听她说得委婉,遂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你肯归还白玉杯的话,我还记什么恨心?”
  芳容道:
  “如此请二位到里面坐。”说着,一面又吩咐庄丁把花大爷扶 到上房去,并叫庄丁把两个教师的尸身收拾葬了。
  这里请美臣、小侠到会客室坐下,庄丁献上茶。芳容道:
  “咱还不曾请教大爷贵姓大名,小哥儿也叫什么名字?”
  美臣遂告诉了,但心中却在暗想:单玉凤为什么今天不出来 接见?她昨天说得好好的,不是会给我们解围吗?那可不是奇 怪?芳容却道:
  “久闻周爷乃是一位有名的英雄,心中十分地敬慕,现在我 有一事相求,不知周爷能否答应我呢?”
  美臣听了这话,倒是暗暗奇怪,遂忙说道:
  “花大嫂子有何见教?若咱能够答应的,岂有不答应之理?” 芳容微微地一笑,说道:
   “小女年方六岁,生得尚称不俗,我见周爷这位令侄,真是 一个人才,我心中感到非常地可爱,鄙意欲把小女配与令郎,不 知周爷能曲纳否?”
  美臣听她这样说,那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遂向小玉望了一 眼,只见小玉年纪虽幼,也知羞涩,绯红了两颊,却是垂下了 头。便笑问道:
  “令爱叫什么芳名?”
  芳容道:
  “本名小香,后因拜单玉凤做干女儿后,就改名小玉了。” 说着,望了保官一眼,也笑问道:
  “令侄多少年纪了?”
  美臣暗想:原来小玉已拜玉凤做干娘了, 一时心中就有几分
  喜悦的意思,遂说道:
  “保官今年八岁,论年龄倒是一对,不过保官的父亲也在这 儿,需要问过他父亲,方才可以答应,因我也不能做主的。”
  芳容听了,也觉有理,遂点头说道:
  “不过总要周爷竭力成全才是。”说毕,便着人到姨奶奶房中 去询问,大爷把白玉杯是藏在哪一个的房中,快快把白玉杯送来 交给奶奶。
  不多一会儿,八姨奶拿了九龙白玉杯来了,芳容一面交还美 臣,一面又向八姨奶抱怨了一回。八姨奶说并不知道这只白玉杯 是大爷强占来的,芳容也只得罢了。这时,美臣复得了白玉杯, 心中十分欢喜,方欲起身告别,突然想到了花得雨肩头上的那支 毒镖,因为两家有对亲眷的希望,所以心中当然不忍,遂忙说道:
  “你家大爷是着了我的毒药镖,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不救治, 就会没有性命的。”
  芳容猛可听了这个话,顿时粉脸失色地哟了一声,叫道:
  “真的吗?那可怎么的好?否则,玉凤姑娘会医治的,如今 她又患了病,这……便如何是好呢?”
  美臣听她无意中说出玉凤患病的消息,心中也是一惊,暗 想:怪不得没见她出来,原来她是卧病在床哩!难道昨夜大雨中 回家,她果然着了寒气了吗?心中虽然很焦急,但表面上还要安 慰芳容,说道:
  “花大嫂子,你别着忙,我也会医愈他的,你且伴我到他房 内去吧!”
  芳容听了,心中这才落下一块大石,向他千恩万谢地谢个不 了,一面伴他们到上房。只见花得雨躺在床上,脸如死灰,口眼 紧闭,十分可怕。芳容瞧了悲酸,几乎要淌下泪来了。美臣走到 床边,把他肩头上的镖拔去,只见血水如注,已成紫色了,于是 在怀中取出伤药瓶,拿了一块棉花,把药涂到他伤口上去。大约 有了半个时辰之后,方见花得雨悠悠地醒转,他睁眼一瞧,见房 中有着周美臣和那一个小孩子在着,心里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 可,哎哟了一声,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芳容见丈夫醒来,又悲 又喜,又怨又恨,遂向他告诉着道:
  “这位周大爷不是昨天你要害他性命的那个吗?现在他以德 报怨,不记前恨,竟反而来救治你的性命,你自扪良心,可对得 住人家吗?唉!我希望你从此把脾气改过来了,那么才不枉周爷救你性命的一番热情哩!”
  这时,花得雨的良心也发现了,他觉得感动极了,因此管不 得肩头上有伤,他便从床上滚下地来,把周美臣的双膝紧紧地抱 住了。
  
  第八回 夜半闻啼声  逆伦爬灰破窗诛恶徒
  
  话说花得雨听了芳容的话,方知自己的性命是周美臣救治愈 的,因为自己为了白玉杯曾经要想害死过周美臣。如今他不记前 恨,反而来救治自己的性命, 一时天良发现,感动得滚下床来, 把美臣的双膝紧紧地抱住了,说道:
  “贤弟如此深情厚谊,真叫愚兄羞惭无地,叫我如何有脸再 好意思见你呢?”
  美臣听了,心中颇感痛快,连忙把他扶起,叫他依然在床上 躺下,说道:
  “花大哥,只要你想明白过来了,以后能够改过自新,走向 光明的道路也就是了。何必说这些话来?况且古来圣贤人也有错 处呢!不过,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这两句话你可要记得牢一 些呢!”
  花得雨听美臣这样劝告, 一时更感动得落下眼泪来了。芳 容道:
  “周爷金玉良言,希望你永记不忘,他日为国为民干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替祖上争一些光荣,这也未始不是周爷的大 力呢!”
  花得雨点头说道:
  “我当然立志改做好人,大丈夫处于世,当流芳百世,岂能 遗臭万年耶?”
  美臣听了大喜,猛可握了花得雨的手,笑道:
  “老哥悟矣!此固然是老哥之大幸,亦国家之大幸也。”
  花得雨回眸见保官在旁,遂问道:
  “这位小英雄想来定是令侄了,不知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少? 令侄虽然年在髫龄,然武艺超群,立志正大,他日终非池中物 耳!愚兄在无限惭愧之余,又觉无限地敬爱,不知老弟能详 告否?”
  芳容不及美臣回答,就笑道:
  “哥儿名叫保官,今年还只八岁,妾意欲把小玉配给哥儿为 室,周爷说要通知他父亲后,方可以决定呢!”
  花得雨忙道:
  “夫人之言,正合于意,虽然要问过他的父亲,但贤弟一定 也可以做一半的主意,若不嫌吾小女丑陋,恳请金诺了吧!”
  美臣听了,心中倒也活动起来,笑了一笑,遂向保官说道:
  “汝意如何?”
  保官在昨夜曾经偷窥小玉的舞剑,同时又听她劝谏过父亲, 知道小玉倒是一个贤明的女子,那么将来年龄长大,性情当然更  温柔了。至于容貌,幼年时尚且这样娇艳,若到青春之期,其美  可知矣!所以心中暗暗欢喜,不过到底有些难为情,红晕了两颊,因此垂了脸,默不作答。美臣见他不答,知是默许的意思, 遂笑道:
  “既然你也喜欢,那么速来叩见岳父母吧!至于你爸那儿, 我自当代为陈说吧!”
  小侠听了,于是向花得雨夫妇两人拜了四拜,口叫“岳父母 在上,小婿在这儿拜见了”。花得雨和芳容一见,慌忙扶起,心 中好不欢喜,连说贤婿请起,罢了罢了。不料小玉瞧此情形,却 悄悄地欲躲避到外面去了,被芳容一把拉住了,望着她苹果样红 的小脸儿,说道:
  “你到哪里去?快也拜见叔父吧!”
  小玉到此,也只好向美臣跪下叩头。美臣也伸手扶起,满面  堆笑地叫着免了。芳容又要小玉和保官相对行礼,小玉、保官听  了,都有羞涩之态。芳容又连连相催,小玉没有办法,只好含笑  弯了弯腰,保官也作了一个揖。两人四只小眼睛相对而望的时  候,大家绯红了娇靥,忍不住都微微地一笑。这一幕有趣的表  情,瞧到美臣和花得雨夫妇二人的眼里,这就益发大笑起来了。 美臣做梦也想不到两家结仇恨的人倒反而对起亲眷来,这真是意  料之外的事情,可见世事变化无常,令人捉摸不到的。正在暗中 感到好笑,芳容又问道:
  “周家叔叔,那么你们现在还住在客栈里吗?我想快快搬到 我家来住吧!这样既便利,又热闹,不是很好吗?”
  美臣道:
  “我们如今也不住在客栈里了,因为哥哥有个朋友名叫宋明 仁,他是这儿开设悦来糖食店的,所以叫我们已住到他的家中去了。”
  花得雨道:
  “那么在我家也可以玩儿几天,所以最好把你嫂夫人也请了 来,也好和我内子认识认识。”
  芳容点头笑道:
  “可不是?周二叔,你真的把嫂夫人去接了来吧!我们这儿 很热闹,还有一个玉凤姑娘哩!可惜她病着哩!”
  美臣听了这话,便也乘机说道:
  “这位单姑娘昨天也伴我一块儿喝酒的,好好地怎么就会病 起来了呢?”
  芳容道:
  “刚才我去瞧望过她,摸摸她的身子,也没有什么热度,但 她说身子是怪不舒服的。”
  美臣听了这话,暗暗地纳闷,自己又不可以说去望望她的, 所以他在眸珠一转之后,这就有了主意,当然是非丽鹃来看望她 不可的了,于是站起说道:
  “那么我此刻走了,明天伴内子前来拜望两位吧!”
  芳容道:
  “为什么要明天?二叔立刻去伴了来,午饭也在我这儿来用 好 了 。 ”
  美臣见她情意真挚,遂含笑答应。小侠于是也跟着要走,却 被芳容拉住了手,笑道:
  “你做什么去?如今你就是我儿子一样了,这里也就是你的  家,你和妹妹一块儿研究研究拳术、舞舞剑,这样不是很好吗?”
   小侠见她说得亲热已极,心中也感到她的慈爱可亲,望着美 臣微笑。美臣知其意,便笑道:
  “岳父母这么地疼爱你,你就别去了,在这儿住下了也好。” 小侠于是也就不作声了。花得雨道:
  “周贤弟,恕我有病在身,不能远送你了,那么你早些伴了 嫂夫人来吧!”
  美臣点头,遂和两人作别,自管回到悦来糖食店去了。德臣 见美臣一个人回来,心中倒是吃了一惊,急问小保官怎么了,美 臣笑道:
  “这事情说来哥哥也许会不相信的,保官竟做了花得雨的女 婿呢!”
  德臣哟了一声,叫道:
  “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弟弟,你快明白地告诉我吧!”
  美臣于是把花大奶奶如何贤德,如何要求,花得雨又如何地 悔过改做好人,如何地向自己赔罪等话都告诉了德臣,德臣听 了,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不知他又会诈骗吗?”
  美臣道:
  “这次是绝不会的了,哥哥只管放心,他们并且叫我们都住 到他家里去,花大嫂子一定要和鹃妹认识,所以我是来陪伴丽鹃 到他们家中去的。”
  德臣笑道:
  “这真是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那么弟弟瞧这个小玉的孩子, 还不错吗?”
   美臣笑道:
  “假使生得不美的话,弟弟如何肯作这个主意呢?”
  正说时,宋明仁也走了进来,美臣遂把经过的事情又向他告 诉了一遍。宋明仁笑道:
  “那倒也好,冤家变成亲家了,也许花得雨受了二哥的感化, 真会慢慢地改过做好人的。这也是一件痛快的事,使社会上少一  个作恶的而多一个有用的人,那还不是二哥的力量吗?听说花得  雨的妻子确实十分的贤德,其母如此,其女当亦可知了。所以, 这头婚姻,我料必定很是美满的,不过住在他家,住在我家原是  一样,二哥又何必急急地要把嫂夫人接到花家去住呢?”
  美臣笑道:
  “这也并不是我的意思,因为花大嫂子急于要和我内子见见 面,催我立刻就来伴了去。我见他们很是热诚,当然不好意思过 分地拒绝人家了,好在回头我又可以把内子伴回来的。”
  宋明仁笑道:
  “既已去了,他们还不会把你们留住吗?”
  美臣笑道:
  “假使内子留在那边,我总也回到宋先生家中来的。”
  于是美臣转了头把丽鹃从王秀英房中喊来,告诉她这一 回 事,并且又道:
  “玉凤姑娘患了病,妹妹不是也应该去望望她吗?”
  丽鹃点头说对,于是她又回到秀英房中去告别了。王秀英见 丽鹃进来,遂含笑问道:
  “妹妹,周爷叫你有什么事情?难道这些时候没瞧见你,他心里便记挂你了吗?”
  丽鹃听了这话,粉脸上盖了一层红晕,摇了摇头,遂以实情 相告。秀英听了,拉住了她手不放,笑道:
  “那怎么可以?妹妹在我家还不曾宿过一夜哩!”
  丽鹃也笑道:
  “反正我就回来的,无非去一趟罢了。”
  秀英秋波睃了她一眼,很怨恨似的说道:
  “那么妹妹早去早回,我等着你,知道吗?”
  丽鹃一笑答应,别了秀英,遂走出房来,和美臣一同到花得  雨家中去了。芳容一见丽鹃,真是非常的亲热,两人拉住了手, 坐在一旁,喁喁唧唧地谈个不了,大有相见恨晚之慨。不多一会  儿,仆妇摆了席,因为彼此已成至亲,所以也不用再避什么嫌疑  了。花得雨、周美臣坐在上首,丽鹃、芳容坐左首,保官、小玉  坐右首,六个人坐了一桌,开怀畅饮,十分快乐。饭毕,大家都  说去望凤姑娘,于是六个人都走到玉凤的房中来了。小玉掀开暖  幔,先步了进去,向素琴问道:
  “干娘好些了吗?他们都来瞧望干娘了。”
  素琴回眸来望,见花大爷、花大奶奶,还有两个不知是谁的 男女,后面又跟着一个孩子,大家都已走了进来,遂一面招呼, 一面让座, 一面又向床上的玉凤叫道:
  “单姑娘,大爷和大奶奶都来望你了。”
  玉凤听了,回眸向床外望了一眼,只见除了花得雨夫妇俩, 尚有周美臣夫妇两人, 一时芳心好不惊异,遂忙说道:
  “师兄和嫂子怎么全都来了?”
   花得雨笑道:
  “如今我们和周爷已成一家人了,师妹,我给你介绍,这位 是周爷的夫人徐丽鹃小姐,这位是周爷的侄儿保官,现在可变成 我们的乘龙快婿了呢!”说到这里,便哈哈地大笑起来,表示他 内心是这一份儿的得意和快乐。
  玉凤到此,方知两家已由仇家都变成亲家了,芳心也不免暗 暗欢喜,她把明眸望到丽鹃的身上,故意咦了一声,叫道:
  “你不是三年前的丽鹃姊姊吗?”
  丽鹃被她这么一来,起初倒是一怔,后来仔细一想,方知她 多少含有些作用的,这就立刻步到床边,很亲热地握了她纤手, 笑道:
  “是了,你定是三年前的玉凤妹妹了,原来你就是花爷的师 妹,这可叫人真意想不到的。妹妹患的是什么病?大夫可曾瞧过 了没有?”
  芳容见此情形,也好笑起来,笑道:
  “那真是有趣的事情,你们是早已认识的了,这倒很好,如 今凤姑是有了伴儿了。”
  玉凤笑道:
  “鹃姊能在这儿玩儿几天吗?”
  丽鹃道:
  “ 一则我们姊妹久别重逢,二则妹妹有病在身,那么我理应 和妹妹做伴几天的。”
  玉凤听了,十分地欢喜,她望着小玉,又得意地道:
  “小玉,你有这么一个好夫婿,你也真有福气呀!”
   小玉似乎害羞,嗯了一声,众人都又忍不住笑起来了。大家 坐了一会儿,美臣说道:
  “那么内子准定和凤姑娘做伴几天,保官也玩儿两天走,我 得回去了。”
  花得雨道:
  “那又何必呢?贤弟难道就不能和我做伴几天吗?”
  美臣笑道:
  “因为哥哥一个人在那边,弟弟少不得要伴他几天的。”
  花得雨道:
  “我不是说连你哥哥一块儿都住到我家来吗?”
  美臣道:
  “我原也有这个意思,无奈哥哥时常出外要收账的。所以诸 多不便,也就不必客气的了。”
  花得雨留他不住,也就罢了,于是美臣辞别众人,自回悦来  店去了。花得雨夫妇待美臣走后,也各自回房,只向保官叮嘱, 叫他和小玉随意地游玩,不用拘束,完全当作自己家里一样的。 保官和小玉这时熟悉得多,听爸妈这样说,便含笑答应,两人携  手到花园里游玩去了。这里房中只剩了玉凤、丽鹃、素琴三个  人,素琴重新又泡上了香茗,叫周奶奶喝茶,丽鹃望她一眼,虽  然是个丫鬟装束,却姿容秀娟,妩媚可爱。想起玉凤告诉她有个  知心丫头的话,遂含笑问道:
  “你就是素琴的了?”
  素琴点头说声是的,便含笑退出房外去了。丽鹃见房内没有 了外人,遂向玉凤悄声地问道:
   “妹妹,昨晚你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病起来了?莫非回家 淋了大雨,就受了寒气吗?”
  玉凤脸儿浮上了玫瑰的色彩,支吾了一会儿,说道:
  “也并没有受寒,只是周爷那件大氅,真的被雨打得稀湿了, 如今我叫素琴在里面晾着,明儿干了,还得素琴用熨斗烫一烫才 行哩!”
  丽鹃道:
  “这一件衣服,你还去说它做什么?那么妹妹现在身上不知 可有热度吗?”
  玉凤一转乌圆的眸珠,把手伸过来,和丽鹃握了握,说道:
  “你摸摸我手,不是没有什么热度吗?想来也不是什么大病, 睡一两天也就好起来了。”
  说着,又悄悄地问道:
  “姊姊,怎么两家就会结起亲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 事情?姊姊,你快些告诉我好吗?”
  丽鹃一面告诉, 一面把手又按到她额角上去,只觉果然没有 什么热度,心里这就暗暗地细想:那也奇怪,既没有受寒,又没 有热度,好好地怎么就会病起来呢?于是告诉完毕之后,又向她 低声问道:
  “妹妹,你想吃什么吗?刚才午饭吃了多少?”
  玉凤道:
  “我也不想什么吃,因为没有饿,所以也吃不了多少。姊姊, 你来跟我做伴,我心里真觉得高兴。”说到这里,掀着酒窝儿, 妩媚地一笑,握着她纤手,表示又感激又欢喜的样子。
   丽鹃见她脸部的意态,仿佛内心有什么隐情,她觉得有些奇 怪,望着她红晕的粉脸,在经过愕住了一会儿后,又悄声问道:
  “妹妹,我瞧你样子好像有什么心事般的,假使你认为姊姊 是你知心的话,那么你就不妨向我告诉一些知道。假使姊姊能力 所及的,总没有不竭力给妹妹帮忙的。”
  玉凤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但不知有个什么感觉之后,她 又微微地叹了一 口气,说道:
  “我也没有什么心事,只不过心头烦闷罢了。”
  丽鹃听她这两句话很是矛盾,意欲再向她诘问,不料她微闭 了明眸,却仿佛要睡去的样子,于是望着窗外那一丛被风吹动着 的修竹,不禁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就在这个时候,素琴悄悄地 走进来,丽鹃灵机一动,她便离开了床边,拉了素琴的手,走到 房外的院子里,在修竹前站住,低声地问道:
  “素琴,你小姐患的到底是什么病呀?我瞧她闷闷不乐,似 乎有什么心事般的,我想你和小姐时刻不离,大概总有些知道 的吧!”
  素琴被她这么一问,粉脸也不禁微微地一红,良久,方摇头 说道:
  “这……我……倒也没有知道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好像又说不下去的样子。
  丽鹃瞧她神情有异, 一 颗芳心早已有了几分明白,遂微 笑道:
  “你不用给小姐瞒骗着我,假使你告诉了我后,也许我还可 以给你们想个办法,总使你小姐称心如意的。”
   素琴听她这么地说,芳心倒是一喜,遂沉吟了一会儿, 说道 :
  “小姐心中有什么心事,我委实不曾十分详细,因为我问她 的时候,她总也不肯吐露一句,不过我跟随小姐多年,小姐的脾 气我总也知道 一 些,所以我猜小姐未免是太痴心了 一 些。”
  说到这里,把嘴凑到丽鹃的耳旁,低低地告诉了一会儿,接 着又低声笑道:
  “在小姐的意思,就是她做一个小星,她也情愿的。但  是……周奶奶心中怎么样呢?不知也能可怜我小姐一番痴心吗?”
  丽鹃听了,暗想: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凤姑娘真也可谓是个 情痴的了,于是点了点头,笑道:
  “你小姐可说是我丈夫的恩人,而且也就是我的恩人,受恩 于人,理应有所报答。如今你小姐既有这个意思,我岂有不竭力 成全好事之理的?所以你放心,我总得把你小姐的心病医治 好的。”
  素琴听了这话,心中好不欢喜,向丽鹃跪了下去,笑道:
  “周奶奶如此贤德超人,真叫人感到心头,婢子在这里向奶 奶先代为小姐叩个头吧!"
  丽鹃见她这个模样,觉得小姐固然是痴,然婢女的痴,也不 亚于小姐。这就慌忙扶起,笑道:
  “素琴,你快不要这个样子,我问你,你姓什么的?今年几 岁了?是哪儿人氏?和你小姐做伴有多少年数了?”
  素琴道 :
  “这事情说起来话长,唉!我的身世真是可怜哪!”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却不禁淌下眼泪来了。
  丽鹃见她泪眼盈盈的意态,倍觉楚楚可怜,遂很同情地 说 道 :
  “素琴,你不要伤心,我很愿意听听你的身世,不知你肯不 肯向我告诉一遍吗?”
  素琴拭了眼泪,说道:
  “那当然可以的,只是奶奶站着脚酸,我去端张椅子来,给 奶奶坐着吧!”
  丽鹃方欲阻止,素琴已把椅子端来,丽鹃于是坐下,听素琴 静静地告诉着道:
  离开山西省城五十里路远外有个小小的村庄,名曰绿叶村。 村中有个农夫,叫作陈老实,娶妻王氏,生一女就是陈素琴。素  琴虽然是个乡村里的姑娘,却没有乡村里一些笨俗的气味,生得  娇小玲珑,活泼可爱,天生了白皙的皮肤,嫩白的脸庞,衬着那  双滴溜乌圆的眸珠,更显出聪敏的样子,令人会感到她妩媚得可  爱。这是素琴十四岁那一年,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个姑娘的模  样儿了,不料陈老实在田里耕种回来,竟得了一个急病,就此不  治而亡。素琴的母亲原是有病在床, 一听丈夫得了急症而死,可  怜她一阵子心急,上气不接下气,遂也跟着陈老实一同去做同命 鸳鸯了。素琴见一刹那间竟死了自己最亲爱的爸爸和妈妈, 一时  芳心的疼痛仿佛刀割,不免哭得死去活来。素琴这一哭,就惊动  了四面的邻舍,其中有一个姓计的农夫,名叫大宝,年纪四十左  右,他和陈老实平日尚称知己,所以他向素琴说道:
  “阿琴,事已如此,你也不用多伤心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办理你爸妈的后事要紧哩!”
  素琴哭道:
  “我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什么事情全不知道,那可叫我怎么 地办好?计老伯,请你老人家瞧着我爸爸生前的友谊分儿上,就 帮着我料理一下吧!”
  计大宝道:
  “你别害怕,我一定帮着你是了。那么你爸爸到底有多少积 蓄,你都知道吗?”
  素琴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爸爸的银子都藏在床底下的甍里,计老 伯去瞧瞧是了。”
  计大宝听了,很是欢喜,遂把床底下彪端出,见白花花的银 子都盛满了。原来陈老实平日为人俭朴,所以积蓄了许多的银 子 。当时计大宝代素琴购了两具很单薄的棺材,就给老实夫妇两 人草草入殓,抬到后山去葬了。他心里却暗暗地盘算着,陈老实 也没有一个兄弟姊妹,他死之后,素琴这孩子自然没人照料,况 且她还有这一份家产呢!那我何不如此如此,岂非人财两得了 吗?他想定了主意后,遂对素琴很温和地说道:
  “阿琴,你如今是个孤零零的孩子,我瞧着你很是可怜,所 以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意思,不知你心中也愿意吗?”
  素琴拭了眼泪,问道:
  “老伯是个什么意思?你说出来,我总没有不愿意的。”
  大宝道:
  “我这个意思,是完全为你终身着想的。因为你此后孤零零一个人,既无叔伯,终鲜兄弟,将来究竟怎么地结局呢?所以, 我想把你配给我儿子小宝做个妻子,小宝今年虽然还只有十二  岁,但再过四年,你们也可以结婚了。现在我对待你像个亲生女  儿一般地看护,你也有了照应,我也有了帮手料理家务,你说好  不好?”
  素琴对于小宝的人也常看见的,生得挺结实的身材,虽然还 只有十二岁,但和自己长得差不多高了。 一颗芳心也就有了几分 的愿意,不过自己一个女孩儿家,对于婚姻的事情,到底有些羞 人答答地说不出口,因此红晕了娇靥,垂首默不作答。计大宝见 她不答,虽然没有表示许可,但她没有拒绝,这当然是为了害羞 的缘故,于是又低声地道:
  “阿琴,我完全是为了你好,你的年纪也有十四岁了,总得 仔细地想一想,到底愿意吗?”
  素琴被他这么地一说,也只好厚了脸皮,站起身子,向计大 宝盈盈跪倒,拜了四拜,说道:
  “阿琴年轻不懂事情, 一切都由老伯做主便了。”
  计大宝知道这就是她承认当我儿媳妇的意思,心中不免大 喜,遂连忙把她扶起,说罢了罢了。从此以后,阿琴的一份家产 就被计大宝吞没了。原来,大宝新近丧了妻子,在他心中的意 思,把素琴配给小宝做妻子,这话完全是假的,他想儿子年纪反 正这么小, 一切人事还不知道,我何不先把素琴身子玷污了,这 样我们就做了夫妇,明儿小宝长大,再给他娶一个妻子是了。计 大宝心中虽有这么一个企图,但是素琴声声口口地叫他爷爷,因 此一时里也下不了这个辣手。
   这是一个初秋的晚上,素琴见大宝从田里回来,遂含笑相 迎,叫道:
  “爷爷,你辛苦了,快喝杯茶,休息一会儿吧!”
  大宝道:
  “小宝今天可曾好些了吗?”
  原来小宝卧病已经有五六天光景了。素琴一听这话,蛾眉顿 时紧锁起来,叹息道:
  “我见他热势只有加重,问他的话,他也很糊涂,所以我心 中正在忧煎哩!”
  大宝听了,暗自想道:假使他肯死了,这倒也干净,我和素 琴爽爽快快地做了夫妇,想素琴一定也会答应的了。素琴见他望 着自己出神的样子,还以为他也在发愁。因为家中除了爷爷一个 大人外,只有自己一个年轻的女子了,万一爷爷又愁得病了,这 叫我不是更没有了主意吗?所以她又含了微笑,低低地道:
  “爷爷,你也不用发愁,但愿吉人天相,他病慢慢地会好起 来的。你此刻饿了没有?我给你去烫些酒来喝好吗?”
  计大宝听她这么说,遂点了点头,说好的。素琴于是回过身 子,走到厨下去了。在素琴回身的时候,计大宝瞧到她苗条的腰 肢,肥圆的屁股,觉得素琴实在已很成熟的了。我若能够和她真 个销魂的话,那是多么的甜蜜呢!想到这里,他那颗心怦怦地跳 动不已,全身几乎有些情不自禁起来了。素琴给他烫好了酒,端 出菜碗,给他坐下喝酒。大宝温和地道:
  “阿琴,那么你也可以吃饭了。”
  素琴道:
   “爷爷只管先用,我还得去瞧瞧小宝,不知他此刻也想东西 吃吗?”说着,身子便匆匆地到小宝房中去了。
  这时,小宝已醒来了,素琴问道:
  “弟弟,你此刻好些吗?不知想不想吃一些东西?”
  小宝见了素琴,猛可握住了她的纤手,叫了一声姊姊,淌下 眼泪来,说道:
  “我这次的病,怕是不会好的了。”
  素琴听了这话,眼皮一红,只觉有股子悲酸触鼻,泪水也不 禁夺眶而出了,哽咽着道:
  “弟弟,你怎么说出这些话来了呢?常言道:人无千日好, 花无百日红, 一个人小病小痛,总是难免的,你的年纪可轻啦, 干吗一些小病,你就想到这个上头去?那叫我听了不是伤心吗?”
  小宝听了,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拉着素琴的手,只是流 泪。素琴不忍引起他的难受,遂收束了泪水,拿手抹了他颊上的 泪痕,安慰他道:
  “弟弟,你不要伤心,你这病是会好起来的。我相信老天一 定会可怜我们,不使我们硬生生拆开的。”
  小宝听了,这才微微地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
  "当然,我也希望和姊姊永远地在一起,但只怕没有这个福 气吧!”
  小宝这句话又引逗得素琴泪如雨下,她俯下身子,把粉脸紧 偎了他,低低地道:
  “弟弟,你快别这么地说,我的心也几乎碎了呢!但愿老天 保佑你早日痊愈,我情愿为你终身长斋的。”
   小宝手捧着她的粉脸,轻声地叫道:
  “姊姊,我心里感激着你是了。”
  正在默默地温存了一会儿,忽听外面大宝喊阿琴的声音了。 阿琴一面答应, 一面又向小宝问道:
  “弟弟,你到底要想什么吃?姊姊也可以给你去买了来。” 小宝道:
  “我实在都吃不下,姊姊,爸爸喊你哩!你快些出去吧!”
  说时,又向她挥了两挥手。素琴没法,只好含泪退出。大宝 这时已喝了四五分醉意,在那盏油灯光芒下,瞧着素琴带雨海棠 般的娇容, 一颗心愈加奇痒难抓,遂问道:
  “小宝现在怎么了?”
  素琴道:
  “也没有什么,只是热度不肯退,总是一件叫人担心的事。 爷爷,你叫我有什么事情吗?”
  大宝道:
  “我还要喝些酒,你给我再去烫一壶来吧!”
  素琴听了,秋波凝望了他一会儿,说道:
  “爷爷,你脸也喝红了,别喝了吧!喝醉了是容易伤身 子的。”
  大宝听她这么说,觉得素琴真是一个多情的姑娘,心里像水 波那么地荡漾着,遂点头道:
  “那么你就给我盛饭来,你自己也可以吃了。”
  素琴答应,遂盛了一碗饭,放到桌上。大宝道:
  “你自己的呢?”
   素琴道:
  “我没有饿,吃不下,小宝因为怕冷清,我还是给他做伴儿 去。”说着,她也管不得许多地匆匆又到小宝的房中去。
  小宝道:
  “姊姊干吗不去吃饭?”
  素琴坐到床边,摇了摇头,说道:
  “我一些也不饿,弟弟,你头脑子疼吗?我给你轻轻地捶一 会儿好不好?”
  说时,也不待小宝回答,她已握了纤拳,在他额角上轻轻地 一下一下捶敲着。小宝经她这么地一敲,心中似乎得到了一种深 深的安慰,微闭了眼睛,也就沉沉地熟睡去了。素琴这才停止了 捶敲,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因为生恐爷爷笑自己,不好意思多 坐,于是又走出房来。大宝饭已吃毕,向她说道:
  “现在你可以吃饭了, 一个已经病了,明天你也饿出什么病 来,那叫我怎么的好呢?”
  素琴听了,免不得意思吃了一口,把碗筷匆匆地收拾过去  后,又到小宝房中去望了一会儿,见他睡得很安静,这才很是放  心,她便回到自己卧房内去睡了。素琴躺在床上,如何能睡得  着?翻来覆去只是不能合眼,想着小宝的病是多么的凶险,万一  不幸的话,那叫我怎么地做人呢?虽然我和他还不曾做过夫妇, 但我的终身不是早已许配给他了吗?想到这里,忍不住伤心地哭  泣起来。素琴哭了一会儿,因为窗外月色很好,虽然房中是熄着  油灯,但室内一切也可以隐约地透露出来。所以她的明眸忽然瞥  见有个黑影向自己床边慢慢地摸索过来,心里这一害怕,真是非同小可,不免急出了一身冷汗,叫起来道:
  “你……你……是谁 …… ”
  只听那人回答道:
  “我是大宝,阿琴,你不要害怕,因为我被你哭得难受,所 以进来劝劝你。”
  素琴听爷爷这么地说,心中还感到十分地不安,遂亮了油 灯,很抱歉地道:
  “爷爷,可不是吵了你?我没有伤心,爷爷自管去安置吧!” 说着,意欲披衣跳下床来。
  不料大宝却抢步上前,坐到床边,把素琴身子按倒了, 说道:
  “你不用起床,怕冷了身子的。”
  素琴对于大宝这个举动倒出乎意料的,望着他红红的脸,不 禁愕住了一会儿。大宝又道:
  “小宝这孩子怕是不中用的了,不过你千万别伤心,好在还 有我大宝会安慰你的。阿琴,你该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我的心 肝,今夜我就伴你一块儿睡吧!”说到这里,他便扑上去猛可地 把素琴身子紧紧地抱住了。
  素琴被他这么地一来,那是做梦也意想不到的,芳心里的羞 愤,真似江潮般地怒吼着,她气得铁青了两颊,浑身瑟瑟地发 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手在他额角上狠命地一抓,气喘吁吁 地道:
  “你……你……这是什么话?你……发了疯吗!”
  因为素琴留长了指甲,这一下抓去,把大宝额角上抓起了两条血痕,因此他便恼羞成怒,索性用强迫手段把素琴身子狠命按 倒, 一面在怀中取出一把亮闪闪的小刀向她扬了扬, 一面怒 喝道:
  “好个不识抬举的小贱人,我爱上了你,给你爬高了,你还 要骂我发疯吗?哼!你若强一强,我立刻结果你的性命!”
  素琴到底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她被大宝用刀这么地 一吓,早已急得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大宝见她哭了,知道她有 些软化了,遂温柔地又道:
  “阿琴,你别哭,只要你答应了我,我一定把你像心肝肉般 地爱护着。阿琴,你不知道哩,过一会儿你就会甜蜜呢!”他一 面说着话,一面便施出他禽兽的行为。
  素琴哪里肯依?抵死不从。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哗啦一 声,窗户开处,外面飞进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手执宝剑,把 大宝身子伸手扭来,向后便掷,大宝一个跟斗,早已跌得头破血 流,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那女孩子抢上一步,把她小小的 金莲踏住了大宝的身子,骂道:
  “你这无耻王八的狗东西,竟干起逆伦的勾当,真比禽兽都 不及了。这样不法之徒,留你何用!”说到这里,把手一扬,只 见手起剑落,血花飞溅,大宝的身首早已永远地分离了。
  那时素琴已披衣起床,她见大宝被杀,倒又急得全身发抖, 啊呀着道:
  “你……你……把我爷爷杀死了吗?”
  那女孩子笑道:
  “你还爱惜他这个不知廉耻的王八吗?假使我不杀了他,你一个女孩儿家就从此完啦!”
  这句话把素琴提醒了,立刻向她跪下,叩谢相救之恩, 说道:
  “姑娘贵姓大名?不知你如何晓得我被这个无耻东西相逼 着呢!”
  那女孩子道:
  “我姓单名玉凤,因要紧赶路,所以错过了宿店,正欲借宿, 听有人哭泣之声,我找到这儿,就在窗外偷窥多时,方知这不要  脸的东西欲爬灰哩!姑娘姓什么叫什么?你小小的年纪如何嫁了 丈夫?你丈夫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玉凤一面把她扶起, 一面又向她低低地询问。素琴遂把自己 死了父母的话向她告诉一遍,并且又道:
  “小宝现在正病得厉害呢!”
  玉凤见她泪眼盈盈,十分可怜,遂说道:
  “你丈夫睡哪儿?我也许有法子可以把他病医愈的。”
  素琴听了大喜,遂伴玉凤到小宝房中,不料小宝却已气绝多 时。素琴这一悲痛,不免抚尸大哭。玉凤心软,也陪着落了不少 眼泪。过了一会儿,玉凤劝她说道:
  “死者已矣,不能复生,徒然悲痛,也是无益。琴姑娘,我 问你,家中还有别的人吗?”
  素琴拭了泪痕,摇头泣道:
  “没有什么人了,从今以后,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那叫我 怎么的好?单姑娘,你可怜我,你就收留我做个婢子吧!我愿永 远跟在你的身边的。”
   玉凤因为这次别师下山,回家探望堂叔父母,不料都已死 去,一个人正苦没有伴侣,今听素琴这样说,不由大喜,当下就 答应了她,于是两人匆匆料理大宝、小宝的尸身,连夜设法到后 山去葬了。素琴带了一些细软什物,从此便跟随玉凤奔走江湖, 直到十六岁那年,玉凤在太行山遇见了师父,才叫她投奔到花得 雨这里来的。
  且说丽鹃坐在院子里,听素琴告诉完过去的身世之后,方知 她确实是十分的可怜,遂向她说道:
  “素琴,你和玉姑娘既然是个生死之交,彼此当然不能分离, 所以你姑娘若嫁给周爷之后,我也总不使你受委屈的。”
  素琴听丽鹃这话,似乎也有成全自己的意思, 一时感激得不 知如何是好,意欲说句感谢的话,但又觉不好意思说出口,因此  绯红了两颊,却是垂了粉脸,默不作答。这时已黄昏降临大地, 丽鹃也就起身回房去了。夜里,丽鹃和玉凤睡在一个枕上,玉凤  笑道:
  “妹子和人家一头睡,实在还只有破题儿第一遭哩!”
  丽鹃笑道:
  “真的吗?今夜我就给你权做个姑爷好不好?”
  玉凤听了,绯红了娇靥,嗯了一声,说道:
  “我不要,姊姊干吗取笑我?”
  丽鹃见她妩媚得可爱,遂抱住了她的娇躯,在她粉颊上吻了 一下,笑道:
  “谁取笑你?妹妹,照你的年龄说,不是也该有个姑爷 了吗?”
   丽鹃这两句话是直说到玉凤的心眼儿上去,她把粉脸躺在丽 鹃的胸前,却是微微地叹了一 口气。丽鹃笑道:
  “为什么又叹气了?妹妹,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向我告诉, 姊姊也许可以给你尽一份力量的。”
  玉凤暗想:这个力量也许你是不愿意尽的吧!于是又叹了一
  声,说道:
  “我也没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你 …… ”
  丽鹃笑道:
  “妹妹也不用瞒我,你的心事,其实我是早已知道的了。”
  玉凤听了这话,芳心倒是别别地乱跳,向她撇了撇嘴,逗给 她一个娇嗔,笑道:
  “呸!你知道什么呢?”
  丽鹃笑道:
  “我知道你左不过想姑爷罢了。”说着,哧哧地笑。
  玉凤羞得耳根子也红了,嗯了一声,却向她缠绕着不依。丽 鹃紧偎了她身子,扭股糖似的和她亲热了一会儿,笑道:
  “妹妹,正经的,你也不用怕羞了,如今我倒有个很好的主 意,不知你心里可赞成?”
  玉凤听她这么地说,倒不免凝眸含颦地沉吟了 一 会儿, 笑道:
  “姊姊有个什么好主意?怎么又要我赞成干吗?”
  丽鹃捧着她粉脸,附了她耳朵,低低地道:
  “妹妹,我的美臣多蒙你救了他的性命,他固然是十分地感 激,就是姊姊也非常地感激你。常言道:受恩于人,理应有所报答。但如今又叫我们拿什么来报答你好呢?所以我想了又想,倒  想出一个好主意来。妹妹,我和你虽非同胞,但情过手足,那么  何不效古之女英、娥皇的韵事呢?不知妹妹心中也乐而赞同吗?”
  玉凤听了这话,心中这一感激,她几乎欲流下泪水来了,抱 住了丽鹃,却是没有作答。丽鹃笑道:
  “为什么不回答我?莫非你不愿意吗?”
  玉凤这才说道:
  “姊姊真不愧是我的知心,你对待妹妹这么的情分,妹妹也 是生生世世报答不完你的。”
  丽鹃笑道:
  “妹妹,你别那么地说,我们同心同意同事一夫,将来少不 得有许多的帮忙哩!”
  玉凤听了这话,也不禁嫣然地笑了。 一会儿,又道:
  “那么姊姊这个意思,也曾和周爷说过吗?我怕周爷是个顶 天立地的英雄,会不答应吧!”
  丽鹃笑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妹妹姿容艳丽,真可谓倾国倾 城,美臣也是多情种,安得无动于衷?妹妹怕美臣不答应,这是 你过虑了。我说美臣得此消息, 一定是喜欢得手舞足蹈哩!”
  玉凤听了这话,芳心可可,抱住了丽鹃,笑道:
  “妹子今后的幸福,皆赖吾姊成全之大力也。”
  丽鹃笑道:
  “妹妹,还有素琴这个丫鬟,姊姊亦甚爱怜她,所以吾意叫 美臣收她作为偏房,不知妹意如何?”
   玉凤听了这话,不禁惊喜万分,说道:
  “姊姊如此贤德,真不知叫妹心中如何报答才好!”
  丽鹃笑道:
  “妹妹已把身子报答了美臣,那我还用你报答的吗?”说着, 两人都笑。
  玉凤本无大病,经丽鹃一谈之后,她病也早已消失。到了次 日,两人起身,各自洗漱完毕,用过早点,正欲把这事告诉素 琴,忽然见美臣愤愤地进来,向丽鹃道:
  “妹妹,我们立刻就动身回广东去了吧!”
  丽鹃、玉凤被他这么一来,倒是吃了一惊,两颗芳心就忐忑 地跳跃得加倍快速起来了。未知究系为了何事,且待下回再行分 解吧!
  
  第九回 多情女同侍如意郎
  
  美臣为什么要显出这样愤怒的神情来呢?其中当然也有一个 缘故。原来,美臣这天回到悦来糖食店,和宋明仁、德臣告诉丽 鹃、保官被留在花得雨家中的话,自己因为恐宋大哥生气,所以 特地赶回来的。宋明仁非常欢喜,当晚杀鸡设酒,欲待德臣兄弟 两人,彼此欢然畅饮,十分快乐。美臣因为心中有了三喜,所以 是格外地兴奋,你道是哪三喜?第一,白玉杯失而复得,依旧在 自己的手中;第二,丽鹃不是患病,却是怀了孕,而且人也完全 地好了;第三,保官又得了一个美而贤的妻子。有此三喜,岂不 是叫美臣心中要快活煞人吗?所以他的酒是喝得特别多,同时他 也终于酩酊大醉了。宋明仁笑道:
  “二哥今日酒确实喝得不少,也无怪他要醉倒了。”
  于是吩咐仆人宋福扶美臣到房安息。德臣见二弟已醉,他便 不敢多喝,说道:
  “那么我们吃饭吧!再喝恐怕也要醉倒哩!”
  宋明仁点头说好,不料正在这时,忽然开设药铺子的张三爷家中仆人张兴冲冲来了,他见宋明仁还在吃饭,便上前请了安, 说道:
  “宋大爷,我家三爷请你去哩!”
  宋明仁道:
  “你家三爷请我有什么事情吗?”
  张兴道:
  “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因为三爷家中来了几个朋友,他们 吃毕晚饭后,兴致好,要玩儿掷骰子,人欠多,所以叫小的来请 大爷的,说大爷有朋友,最好也请几个去,因为这个玩意儿人愈 多也就愈有兴致的。”
  宋明仁笑道:
  “你家三爷倒也挺高兴的,也好,回头吃好了饭,我们马上 就来吧!”
  张兴忙又道:
  “那么大爷请几个朋友来呢?”
  宋明仁回眸望了德臣一眼,笑道:
  “也没有别的,就是这位周大爷吧!”
  张兴听了,立刻向德臣叫声周大爷,又请了安, 一面说道:
  “那么大爷请快些来,小的先回去了。”说毕,便先匆匆地 走了。
  宋明仁向德臣笑道:
  “这也真是个巧事,我们饭后也没有什么事情干,倒嫌怪冷 清的。如今是好了,我们今晚去赢几百两银子来吧!”
  德臣虽然平日不爱赌钱,今夜一则兴致好, 一则不忍拂主人的意思,所以也点头说是。当下两人匆匆地用毕饭,宋明仁先回 到秀英房中,只见秀英和丫鬟巧香正在聊天着。巧香见了大爷, 立刻倒上香茗,秀英也含笑问道:
  “瞧你满脸春风,可是有什么得意的事情吗?”
  宋明仁笑道:
  “张三爷家中来了朋友,叫我们玩儿掷骰子去。秀英,你快 拿三百两银子给我做本钱,回头一定还给你六百两,好不好?”
  王秀英秋波斜乜了他一眼,笑道:
  “你在赌的 一 项真已花了不少的钱,今夜又和谁 一 同去 的呢?”
  宋明仁笑道:
  “和周大爷一同去的,今夜是准可以大赢而归的。”
  王秀英笑道:
  “周二爷不去吗?”
  宋明仁道:
  “他不去,好奶奶,你快取钱吧!”
  王秀英见他这样性急,遂拿钥匙交给巧香,去开橱门拿取银 子,一面说道:
  “到底是周二爷有主意,他就不爱赌钱的。”
  宋明仁听了,笑道:
  “你不知道,周二爷是喝醉了酒,此刻正睡在醉乡中哩!”
  王秀英听了这话,芳心怦然一动,也就不言语了。这时,巧 香把三百两银子取出,放在缠袋内,宋明仁遂喜滋滋地拿了和德 臣一同到张三爷家中去赌钱了。
   且说王秀英待明仁走后,坐在灯下,手托香腮,不免想了一 会儿心事。巧香在旁边悄悄地问道:
  “奶奶,你在想什么心事吗?”
  秀英听了,忍不住微蹙了柳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巧香,你好像是我的女儿一般,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娘的心  事吗?想我也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只因为一心一意要嫁一个少  年英雄,以致春花秋月,等闲虚度,直搁到去年,才没有办法地  来给明仁做填房。他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年纪,和我相差了十多 年,你想,这岂是我心中欢喜的吗?况且他除了做买卖赌钱外, 又不知道一些儿女的情爱。就是偶然高兴了,我也总感不到什么 趣味。巧香,叫娘心中好不苦楚啊!”说到这里,不免眼皮一红, 流下泪来。
  巧香也很表同情地叹息了一会儿,说道:
  “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假使娘能嫁一个像周二爷 那么的丈夫,这是多么的幸福呢!我见周二爷和周二奶奶连说话 的情形也怪甜蜜的呢!真正叫人羡慕的。”
  说到这里,又去拧了一把手巾,交到秀英的手中,安慰她 说道:
  “娘,你也不用伤心了,徒然伤心了,也是不中用的。我想 娘也可以自己找寻一些快乐,那么才不枉娘长得这一副好模样 儿呢!”
  秀英用手巾擦干了泪水,秋波逗给她一个媚眼,笑嗔道:
  “你这妮子也说得好容易的,叫我怎么地自己去找快乐呀?” 巧香抿嘴儿笑道:
   “那还用问我吗?不是我说句没良心的话,爷既然不知儿女 的情爱,难道娘为他终身地过着冰一样冷的生活吗?这你的心中 也太痛苦了 …… ”
  秀英听了这话,粉脸笼上了一层娇红,芳心怦然地一动,但 又微微地叹了一 口气,说道:
  “你瞧我深居闺中,大门不出,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找 … … ” 说到这里,却也难为情起来,秋波逗了她一瞥哀怨的目光,却再  也说不下去了。
  巧香瞧此情形,又听她这么地说,倒不禁哧哧地笑了。秀英 这才嗔说:
  “痴妮子,你笑什么?”
  巧香停止了笑,走到她的身旁,附着她耳朵,低低地道:
  “我的娘,你真是聪敏一世,懵懂一时,我们家中现成的放 着这么一个又年轻又俊美的人,娘还要到什么地方再去找呢?”
  秀英两颊益发绯红起来,也悄悄地问道:
  “你说的可是这位周二爷吗?”
  巧香道:
  “对啦!周二爷不但年轻美貌,而且又是个武艺超群的英雄, 假使娘和他能真个销魂的话,我娘是真够味儿的呢!”
  秀英听了,芳心倒是荡漾了一下,但表面上却啐了她一 口, 娇嗔道:
  “小鬼,你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你就懂得管些事情了吗? 难道你已尝过了味儿,竟晓得够味了?”
  巧香红了两颊,笑道:
   “一个人年纪大了,这种事情还有个不知道的吗?”
  秀英笑道:
  “不怕羞的,亏你说得出的。小蹄子,废话少说吧!那么我 问你,周爷自己已有个如花如玉的妻子了,他还会来爱上我吗? 况且也没有这个机会呀!”
  巧香笑道:
  “奶奶,这个你不知道吧!常言说得好,儿子是自己的好, 妻子是别人家的好。家中任你有如花如玉一般的娇妻在着,可是 见了别人家的妻子,总也会啧啧称羡的。这是因为男子的心理, 大都是喜新嫌旧的。自己的妻子,天天见面,夜夜见面,平日之 间,少不得有几句多嘴的。比不得别人家的女子,大家偶然幽叙 一次,真个是你贪我爱,还有一句吵嘴的话了吗?”
  秀英听到这里,白了她一眼,笑道:
  “你听听,这妮子可不得了,年纪这么轻,把男女间的事情 倒研究得这么熟。我问你,你到底偷了几个汉子,才有这么的经 验呢?”
  巧香红了脸,啐了一口,笑道:
  “婢子也不过瞧着大概的情形而说的,比方隔壁的沈二娘吧, 她生得多么美丽,但是沈二爷偏和一个姓马的寡妇相好了。姓马 的寡妇谁不知道她是个母夜叉,谁知沈二爷竟会和她打得火热, 这叫人岂不是奇怪吗?还有我家大爷有时候在外面赌输了钱,心 中一气愤,便在外面宿娼了。其实家中有奶奶在着,而奶奶又是 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大爷干吗还要在外面宿娼,这不是男子有喜 新嫌旧的心理吗?”
   秀英听了这话,心如好生不悦,忙问道:
  “大爷在外面宿娼,这是谁告诉你的?我问他,他不是总说 玩儿通宵骰子吗?”
  巧香笑道:
  “娘听爷的鬼话,这是宋福告诉我的,因为有时候宋福不是 总跟在爷的身旁吗?”
  秀英听了,冷笑了一声,说道:
  “一个在妻子面前不能尽丈夫能力的人,倒还在嫖妓院,这 真也太不知羞耻的了。巧香,我老实对你说,我有时候总还十分 可怜他,因为他的年纪到底老一些,虽然自己感到怨恨,总还原 谅他三分。如今他居然丢了我,在外面妓女身上尽力,这不是叫 我太愤怒了吗?也好,本来我还不忍背他,现在他既背了我,我 还用说什么良心呢?”
  说到这里,满面娇容,怒气冲冲的神情,接着又道:
  “巧香,你给我帮一个忙,有什么方法可以勾引周二爷上手, 若事成之后,我一定把你像个亲生女儿一般地爱护了。”
  巧香笑道:
  “奶奶,你也不用生气,爷在外面寻欢,你也尽可以在家作 乐的。至于勾引周二爷的办法,今夜是个绝好的机会,第一,周 二奶奶不在这儿;第二,周大爷和大爷又赌钱去了,家中没有 人,这不是天赐良机吗?奶奶,我们此刻到书房间去瞧瞧,看他 醒了没有,他若醒了,奶奶就说大爷托你去照顾送茶的,然后和 他表示亲热,二爷不是木头人,还有个不乐而接受的吗?他若依 然醉睡着,奶奶可以 ……"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凝眸作个沉思的样子,然后把小嘴儿 附到她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阵,然后向她逗了一瞥神秘的 媚眼,笑道:
  “在糊里糊涂之间,娘不是就可以尝到甜蜜的滋味了吗?” 秀英被她说得两颊绯红,芳心乱跳,沉吟了一会儿,笑道:
  “那不是很难为情吗?”
  巧香笑道:
  “奶奶要怕难为情,这个汉子是偷不成功的了。有道是只要 面皮老,何患事情不成功?你可以把灯光熄灭了,那不是可以不 用害羞了吗?”
  说着话,她已泡了一壶茶,拿了一只杯子放在茶盘子里,自 己两手端了,望了她一眼,笑道:
  “还想什么心事?我们快些走吧!”
  秀英笑了一笑,这才把身子向前移动了两步,跟着巧香一同 走到书房间里去了。秀英在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那颗芳心更像 小鹿般地乱撞起来,她又停止了步,向巧香悄悄地道:
  “你先进去瞧瞧他,看醒了没有,我等在房门口,听你的回 话好了。”
  巧香忍不住笑道:
  “那倒没意思了,要进去就爽爽快快地进去,回头你还得和 他睡到一个被窝儿里去呢!难道也害羞了不成?”说着话, 一手 拉住了她,一面已跨步进房。
  秀英走进书房之后,她把态度又竭力镇静起来,只见静悄悄 的,显然美臣躺在床上熟睡的。巧香把茶盘放在桌上,回眸望了秀英一眼,笑道:
  “奶奶,恭喜你,这机会是更好的了。那么你快快地厚了脸 皮,到床上去干事,我走了。”
  秀英听她这么说,似乎还有些胆怯,意欲叫住她,但巧香掩 上书房间的房门,早已溜到外面去了。秀英这时芳心又开始增加  速度地跳跃起来,她全身每个细胞都感到紧张,因此自不免怔怔 地愕住了一会儿。忽然床上的美臣哎了一声,他把身子转了一个 侧。秀英倒是吃了一惊,急忙把身子向右边退了两步,凝眸去望 美臣,却没有醒来。因为美臣的脸是向着外面,秀英自然瞧得非 常仔细,觉得脸白里透红,真是令人可爱。于是她想到和这么一 个少年若颠凤倒鸾地真个销魂,真是死也乐意的。经此这么地一 想,全身一阵热燥,于是身体也就起了异样的变化,使她内心会 增加了无限的勇气。这也真是个怪事,这时候的秀英,她把“难 为情”三个字早已抛到东海大洋去了,她瞧着美臣俊美的脸庞, 她是再也不能忍熬了,她情不自禁地步到床边,脱去了自己的衣 服,吹熄了灯光之后,方才把身子钻到被窝儿内去了。在被窝儿 内,秀英先把美臣衣裤脱尽了,当她纤手握到美臣东西的时候, 她已再也忍熬不住地把身子覆压到美臣身上去了。美臣虽然烂醉 如泥,但经秀英这一阵子波动以后,也被她吵醒过来了,只觉自 己身上压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伸手一摸,光滑滑的竟是一个女 子的身体。因为初醒的缘故,使他骇异得几乎疑心置身在梦中 了,后来又发觉自己的东西被一只手握住着,凑在芳草丛中,好 像已进去了一半,这就大惊,把她身子猛可掀了下来,说道:
  “你是哪个?怎么竟不知廉耻地胆敢戏弄小爷耶?”
   秀英正在暗暗欢喜,突然被美臣掀了下来,又听他这么大声 地喝着,一时也由不得大吃了一惊,暗想:凭他这一句话,他不 是不爱女色的吗?那可怎么的好呢?事到如此,也只好索性丢脸 的了。秀英想定主意,她把美臣身子紧紧抱住了, 一面把小嘴儿 吻到他的唇上去, 一面用手去玩弄美臣的东西,无非是挑拨他欲 火的燃烧,同时还淫声地叫道:
  “我亲爱的二爷,你一个人睡着不是太冷清了吗?我因为爱 你,所以特地来和你做伴的。你不要发傻,送上来的肉不吃,你 还想吃什么呢?”
  美臣起初还听不出她口音是谁,后来慢慢地听出她声音竟是 宋明仁的妻子,心中这一惊吓,他已猛可地坐起身子来,把秀英 推开了,急道:
  “你……是宋大奶奶吗?哎哟!那你可不是发了疯?这 … …  算什么意思?若被外界知道了,我俩岂不是没有葬身之地了吗?”
  秀英被他这么一来,欲念消去了大半,全身一阵寒意,心中 也感到无限羞惭,遂急急地披衣起床,向房外匆匆地逃出去了。 秀英逃回自己房门口的时候,那颗芳心兀是忐忑地跳跃着,暗  想:这小子真是个冷血动物,谁知却不解一些温柔的呢?现在事  情是弄僵了,明天万一他向明仁告诉了,那可叫我怎么好呢?想  到这里,急得几乎哭出声音来,心中不免暗恨巧香,害得自己丢  脸不算,恐怕还要名誉扫地呢!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巧  香在房中哧哧地浪笑着,说道:
  “小鬼,今天可叫你乐了,奶奶和周二爷一定也在大战三百 回合哩!”
   秀英一听这话,心愈加乱跳了,同时两颊又热辣辣起来, 暗想:
  “断命这小妮子,原来她倒真的在享受快乐哩!”
  于是恨恨地走进房中,只见巧香仰卧自己的床上,上面覆着 一个男子,两人全身精赤,调调儿地正在打着架哩!秀英瞧此情 景,又羡慕又怨恨,遂娇声斥道:
  “好大胆的小娼妇,胆敢在我床上玩儿这个把戏,看我不揭 了你的皮哩!”
  巧香和那男子正在劲敌,突然听了这个话,都急出了一身冷 汗。那男子早已翻身落马,回眸一见秀英,和巧香跪在地上求饶 不止。秀英见那男子不是别人,却是仆人宋福,这才恍然,原来 巧香和他是早已搭上手了。她俏眼瞟到宋福胯下那条毛丛丛的东 西,她的神魂也早已飘荡起来了,暗想:我还及不来巧香有福气 呢!巧香见奶奶这个木然的神情,她也明白奶奶心中的意思了, 于是站起身子,拉了秀英的手,说道:
  “奶奶,你的事情怎么样了,此刻怎么又回来了?我还以为 你和周二爷也在享受快乐了呢!”
  秀英叹了一口气,很懊丧地说道:
  “不要说起了,这真是个不知情义的屈死小鬼!他竟不接受 我的爱他哩!”
  巧香方才明白了,遂乌圆的眸珠一转,笑道:
  “奶奶,事到如此,你也不用生气了。宋福虽然是个粗人, 但精力不错,奶奶若欢喜玩儿一会儿,我叫他服侍你玩儿一会儿 好吗?”
   秀英听了这话,正中下怀, 一颗芳心不免暗暗欢喜,但到底 不好意思回答,因此默不作答。巧香知道奶奶默允的表示,遂把 宋福从地上拖起,踢了他一下屁股,笑道:
  “便宜了你这狗蛋,奶奶金枝玉叶般的身子也叫你服侍了, 你得小心奉承才好。”
  宋福以为自己和巧香的事情被奶奶撞破,少不得要吃一顿鞭 子不可了,却想不到巧香有这么的力量,反而叫我去服侍奶奶 了。这在我不是前生修来的艳福吗?心中这一欢喜,不免乐得跳 起身子,向秀英深深一个鞠躬,叫道:
  “奶奶如此恩待,叫小的生生世世都报答不完哩!”
  秀英见他赤条条的样子,这就背过身子,抿嘴儿笑了。巧香  向宋福丢了一个眼色,把他身子推了上去。宋福会意,遂大胆把  秀英抱到床上去了,把他全副精神用出来,服侍得秀英浪个不  住,连喊心肝肉,把巧香瞧得心中如焚,恨不得也加入战圈去狠  斗一场哩!事毕,秀英生恐明仁回来,遂叫宋福自管回房去睡。 巧香笑道:
  “奶奶,其味如何?”
  秀英白了她一 眼,却含笑不答,便拉了她的手,微蹙了眉 尖,低低地道:
  “巧香,我还得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哩!”
  巧香道:
  “什么事情?”
  秀英道:
  “我担心周二爷明天会向大爷告诉这件事情的,那叫我怎么好呢?”
  巧香冷笑了一声,说道:
  “他敢告诉吗?奶奶,你放心,假使他真的先要告诉,那么 我们不是可以先落手为强的吗?”
  秀英忙道:
  “如何地先落手呢?巧香,你快给我想个妙计,今后我的就 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绝不会把你当作外人看待了。”
  巧香笑道:
  “宋福原是我的爱人,我把心爱的人都送给奶奶了,奶奶若 不再把我像自己女儿一样地疼爱,那你也太没有良心的了。”
  秀英笑嗔道:
  “我不是早跟你说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的吗?你还啰唆什 么呢?”
  巧香道:
  “那么我们娘儿一同爱上了宋福,这个辈分怎么叫呢?我想 我爬高一些,就给你做个妹子吧!”
  秀英笑骂道:
  “你这妮子是得寸进尺的,也好,你就做我的妹子吧!那么 快告诉我一个妙计呀?到底怎么地先落手为强呢?”
  巧香笑着把嘴儿凑过去,向她低低地诉说了一阵,说道:
  “你想,这样不是很好吗?”
  秀英点头称妙,两人洗了一个浴,各自休息一会儿。不知不 觉已近三更了,巧香见床上的秀英真的熟睡去了,大概是因为刚 才太辛苦的缘故。生恐大爷就要回来,所以把她身子推了两推,叫道:
  “奶奶,你不要睡熟呀!等会儿大爷就要回来了。”
  秀英似乎在做梦的神气,忽然把巧香的身子抱住了,连喊着 心肝宝贝。巧香听了,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说道:
  "我的娘,你真是乐糊涂了,难道在睡梦中也这个了吗?" 秀英睁眼来瞧,方知抱着的是巧香,这就笑道:
  “小婊子,你寻娘什么开心?”
  巧香嗔道:
  “我寻你什么开心啦?人家好意叫醒你,因为时已三更多了, 大爷也许要回来了,你抱住我喊心肝宝贝做什么?我可不是宋 福呀!”
  秀英听了,啐她一口,忍不住嫣然笑了。就在这个当儿,忽 听一阵皮鞋声响进来,巧香连忙离开床边,只见宋明仁手里捧了 一个包袱,笑嘻嘻地走进来, 一见了巧香,便说道:
  “你奶奶睡了没有?我大赢而归了。”
  巧香把嘴儿向床上努了努,低低地说道:
  “奶奶躺在床上,正生着气哩!”
  宋明仁把一大包银子放在桌上,奇怪地问道:
  “干什么生气了?难道受了谁的委屈吗?”说着话,身子已走 到床边,把手按了她的腰肢,亲热地叫了两声奶奶。
  秀英背着他,却并不作答。宋明仁于是把她身子扳了回来, 谁知秀英却在扑簌簌地落眼泪,这就愈加奇怪地问道:
  “好奶奶,你到底为什么伤心啦?我今夜和周大爷一共赢了 五百两银子,你明天又可以吃东道哩!”
   秀英一面拭着眼泪, 一面白了他一眼,故作娇嗔道:
  “谁要吃什么东道?你的朋友好,叫他凭空地来欺侮我呢!” 宋明仁听她话中有蹊跷,遂忙问道:
  “我的朋友是哪个,他怎么样欺侮你呀?你别伤心,我给你 交涉去。”
  秀英听他要交涉去,心中倒焦急起来,忙说道:
  “‘交涉’两字也不必了,以后你千万要冷淡他,叫他早些离 开这儿也就罢了。”
  宋明仁道:
  “你说的是谁,难道是周二爷吗?”
  秀英噘着小嘴儿,怒气未消的样子,说道:
  “你问巧香去好了。”
  宋明仁遂回过身子,向巧香望了一眼,问道:
  “巧香,你告诉我,难道周二爷曾经调戏过你奶奶吗?”
  巧香也故作恨恨的神情,说道:
  “可不是?他说来找大爷,竟一直闯到奶奶房中来。我们因 为周二爷也是大爷的好朋友,所以不便翻脸,只好招待了他。不 料这小鬼见我们好欺,就向奶奶说起歪话来了,后来被我们怒骂 了一顿之后,他方才红着脸退出去了。”
  宋明仁听了这话,心中好不奇怪,不免有些将信将疑的样 子,说道:
  “周二爷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况且他已有了一个如花如 玉比我奶奶更美的妻子,怎么他还会来调戏你们呢 …… ”
  秀英不待他说完,先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说道:
   “你这话说得好混账,那么我们难道向你说的是谎话吗?”
  宋明仁听了,忙向她解释道:
  “奶奶,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说你们说谎,我 的意思,周二爷一定是醉糊涂了的缘故,他绝不会存心来调戏你 们 的 。 ”
  秀英冷笑了一声,说道:
  “哼!你就明白他是个这么的好人吗?假使我不大声地怒叱 他,他还未必肯走哩!”
  宋明仁到此,也有些相信起来了,心中也暗暗地着恼,微竖 了眉峰,说道:
  “这真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唉!我想不到周美臣竟这么 下流可恶,奶奶,你也不用生气了,这个狗蛋是个有本领的人,  我们也不能和他翻脸,因为他一起狠心,少不得要吃他亏的。我 们现在也只好瞧在他哥哥的分儿上,不和他计较,下次他若再有 无礼的行动,我就告诉他哥哥知道是了。奶奶,你说好不好?”
  秀英听了这和平的口气,正中下怀,不由点了点头,说道:
  “这样也好,但我总怨你太喜欢多事,为什么要引鬼上 门哩!”
  宋明仁叹道:
  “谁知他是个这么的无赖?因为他哥哥和我实在是多年的好 朋友呢!如今事已如此,也只好你委屈一些,我总设法打发他早 些走是了。”
  说着,又拉她起来,笑道:
  “你瞧瞧桌上,这银子多吗?巧香,快给奶奶藏起来吧!”
   巧香答应,遂把银子藏入大橱里面,她便悄悄地退到房外去 了。宋明仁偎着秀英笑道:
  “奶奶,你真是个贞节的女子,不受美臣的诱惑,这叫我心 头多么地感激你呀!奶奶,今夜我很兴奋,因为我赢了许多的银 子,同时又有你这么一个好妻子,所以我快乐得什么似的,妹 妹,我们睡吧!”
  宋明仁一面说,一面抱着秀英的身子熄灯就寝了。秀英因为 刚才已经大乐过,实在感到乏力,又因为明仁精力不足,所以她 不希望明仁效劳,遂说道:
  “时候已三更多了,不多一会儿,天也将发晓了,安静些还 是早些睡吧!”
  宋明仁躺在被窝儿内,偎了她身子,不依道:
  “我的好妹妹,你答应我吧!人家心里高兴,你怎么又放起 刁来了?那不是叫我感到扫兴吗?”说着话,他的手已插入秀英 腰肢里去了。就这么地顺流而下,明仁只觉柔若无骨,十分有 趣,这就放乎中流,就此温存起来。
  秀英因为是再度地振作,所以今夜却被宋明仁吃败仗了,她 软化在床上,除了低低哼声之外,却动也不动的了。宋明仁 笑 道 :
  “奶奶,你往常说我不中用,如今也可知我的厉害了吗?”
  秀英只管哼着,却没有作答,两人直到云收雨散,方才沉沉 地熟睡去了。次日起来,宋明仁走到书房里来见德臣兄弟俩,美 臣 道 :
  “宋先生,花得雨原叫我今天到他家中去吃饭,所以我便预备住到他家里去了。"
  宋明仁听了,暗自想道:那明明是你畏罪躲避了,可见你调 戏秀英是实了,不过你既知耻而走,也就不必来说穿你了,于是 也不留他,很冷淡地说了一声是,就随他去了。美臣见他这个神 情,心中好生不快活,于是就愤愤地走到花得雨家中去了。这里 宋明仁向德臣微笑道:
  “周老哥,令弟平日大概很爱女色的吧!”
  德臣在昨夜回来,美臣早已向他告诉过秀英无耻的行为,所 以他决意不愿在这儿住下去了,如今德臣听明仁反向自己这么地 问,一时倒不禁为之愕然,遂说道:
  “老兄何以知道舍弟是爱女色的呢?”
  宋明仁微微地一笑,遂把昨夜秀英说的话向他告诉,并且 又道:
  “老兄,我和你多年知己,所以才直接地告诉了你,不过你  得知了后,千万不要去责骂令弟。因为年轻的人,这也难免的。”
  德臣听了,暗想:你这人真正是在做梦哩!我弟弟是个何等 样的人物,岂肯看中你的妻子?意欲代为给美臣声明这件事情的 真相如何,但又恐伤了人家夫妇的感情,所以只好委屈美臣受了 不白之冤,说道:
  “原来有这一回事吗?那真叫我不好意思了。弟弟如此无赖, 叫我也住不下去了。”
  宋明仁听他这么地说,连忙握住了德臣的手,说道:
  “老哥,你说这些话,叫我不是要打嘴了吗?你若也走了, 这我无论如何不答应的。”
   德臣道:
  “不过弟弟这样的不道德,我对你总感到十分地抱歉。”
  宋明仁笑道:
  “我和你还用说这些话吗?”
  正说时,宋福来叫大爷吃早餐去了。
  再说美臣到了花家,他用隐身术直达玉凤的卧房,见丽鹃和  她已起身梳洗了,于是愤愤地说了这一句立刻要回广东去的话。 当时丽鹃瞧此情形,芳心好生奇怪,遂瞟了他 一 眼,急急地  问道:
  “你又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了?如何一面孔的愤怒做什 么呀?”
  美臣因为玉凤在旁,不便告诉,却叹了一 口气,说道:
  “这事说来话长,我回头告诉妹妹吧!”
  丽鹃道:
  “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只管告诉好了。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情?叫人闷在心中,不是难受吗?”
  玉凤明白是为了自己在旁边的缘故,于是微笑道:
  “我到外面去一会儿好了。”
  美臣这才忙向她阻止了,说道:
  “玉凤姑娘,你是有病的人,怎么就可以到房外去呢?别忙 吧!我也没有什么秘密的事件。”
  丽鹃笑道:
  “既这么地说,何必鬼鬼祟祟地不肯告诉?就是给凤妹大家 听听,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呀!”
   美臣道:
  “宋明仁的妻子王秀英,我真想不到她竟有这么的不知廉 耻呢!”
  丽鹃忙道:
  “怎么啦?难道她来瞧中你了不成?”
  美臣道:
  “可不是?”说着,遂把秀英趁自己酒醉来私通的情形向她们 告诉了一遍。
  玉凤、丽鹃听了,不禁两颊绯红,啐了一 口,笑骂道:
  “该死的东西!那真是丢尽我们女孩儿家的脸皮了,不过你 也太激愤了,为什么立刻就要回广东去?你在这儿不是也可以耽 搁的吗?反正花大爷是很欢迎你的哩!”
  玉凤也笑道:
  “姊姊说的正是,才给我做 一 天伴哩!周爷就舍不得起 来了。”
  美臣笑道:
  “哪里我就舍不得哩?凤姑娘今天可大好了?”
  玉凤被他这么一问,大概是因为自己心虚的缘故,所以感到 美臣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心中秘密似的,因此粉脸便一层一层地红 晕起来,秋波逗给他一瞥羞涩的媚眼,含笑地点了一下头,却是 没有作答。丽鹃这时拉了玉凤的手,忍不住哧地一笑,说道:
  “凤妹,你还要取笑姊姊,姊姊倒真的要给你做媒了。”
  玉凤听了这两句话,心中在万分喜悦之际,这就愈加感到难 为情起来,回眸白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说道:
   “姊姊,你又和我开玩笑了。”
  丽鹃道:
  “谁和你开玩笑?美臣,我给凤妹做一个月老,你说好不 好?”说到这里,却把俏眼斜乜到美臣的脸上去,微微地笑。
  美臣因为那夜丽鹃和自己曾经有过一度的商量,心中当然很 明白丽鹃要玉成自己的好事了,所以非常地感激,望着丽鹃,忍 不住也憨然地笑,并不作声。丽鹃这就又道:
  “美臣,玉凤妹妹的身世很可怜,如今是做我的妹子了,我 做姊姊的,对于妹子的终身幸福,总应该负一些责任的。同时这 次她又救了你的性命,所以你也应该有所报答她才好。现在我的 意思,要凤妹和我同事一夫,效古之女英、娥皇韵事。凤妹已经 答应了,不知你心中也欢喜吗?我想你凭空地又得了这么一个娇 妻,恐怕快乐得嘴也要合不拢来了吧?”
  美臣、玉凤想不到她当着两人面前就会说出这些话来, 一时 不知如何是好,玉凤更难为情得别转身子去,不敢向美臣望一 眼。美臣这时便笑道:
  “既然凤姑娘这样多情,又承丽妹热心玉成,那我还有个不 欢喜的道理吗?”
  丽鹃听了,遂把玉凤手拉回来,笑道:
  “妹妹,还用怕什么难为情?你们也快行个相见礼吧!”
  玉凤在这个情势之下,也就只好厚了脸皮,向美臣福了一个 万福,美臣也还礼不迭。两人四目相接的时候,脸一红,大家忍 不住都又微微地笑了。在这笑的成分中,真是包含了说不出的甜 蜜和得意哩!
   丽鹃这时又向美臣道: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商量,不知道你也可以答应我吗?” 美臣奇怪道:
  “还有什么事情呢?”
  丽鹃笑道:
  “索性叫你心中乐一乐,凤妹有个丫头,名叫素琴,生得一 副怪好的模样儿,所以我欲你把她纳为小星,不知你心里意思 怎样?”
  美臣对于她这句话是出乎意料的,倒不免向她愕住了一会 儿,一时还以为她故意和自己开玩笑,遂也笑着道:
  “妹妹,你给我一个一个地纳了娇妻美妾,你倒不会打碎醋 罐子吗?”
  丽鹃红了两颊,啐他一 口,嗔道:
  “是我自己作主意的事情,还会跟你闹醋劲儿吗?你瞧我可 是这么好妒的女子?”
  美臣笑了一笑,说道:
  “多承妹妹如此美意,我实在感到心头,不过无缘无故地再  纳一个小星,这于情于理恐怕再也说不过去。对于凤妹,我原应  该报答她,就是将来你爸妈知道了,他们老人家也会原谅我的。 现在又纳了小星,在他们心中想,小小的年纪,这么地贪女色, 这不是要被他们老人家责骂了吗?况且纳人家姑娘做妾,这也是  一件不道德的事情,所以这个意思还是作罢了吧!”
  玉凤、丽鹃听他这样说,心中是敬佩得了不得,尤其玉凤的 心中,觉得像丽鹃那么贤德的妻子,固然难得,而像美臣那么不贪女色的丈夫,恐怕更是不可得了。丽鹃这时又道:
  “你这人就偏爱做伪君子,人家成全了你,你倒要推三阻 四了。”
  美臣被她引逗得发急道:
  “妹妹,你这话打哪儿说起?我几时曾经去看中人家的姑娘 过?你说我伪君子,我便决意地不纳小星了,也好表白我的 真心。”
  丽鹃笑道:
  “你只知道说这一句话,可是你已做个不情不义的人了。素 琴虽是个丫鬟的身份,却有大家的风度,况且她是凤妹的随身侍 女,你若不答应,凤妹心中也要生气哩!”
  美臣听她絮絮地劝着,遂向玉凤望了一眼。玉凤却掀着酒窝 儿,微笑道:
  “臣哥本来是答应的,都是姊姊这一句伪君子说坏了,现在 我们承认臣哥确实是个真君子,对于我们这次的婚姻,臣哥心中 都是委屈答应的,那么总好了。”
  美臣听玉凤这么地说, 一时也不好意思起来了。谁知这当 儿,素琴端了点心却匆匆地步进房来,丽鹃于是说道:
  “素琴,周爷已纳你做小星了,你姑娘也答应了,快些向周 爷叩头吧!”
  素琴猛可听了这些话,直羞得连耳根都红起来, 一时在桌上 放下点心后,望着玉凤却呆呆地愕住了一会儿。玉凤却向她点头 微笑,表示周奶奶的话是真的意思。丽鹃见素琴发怔,遂走上去 推她的身子,笑道:
   “这事情可没有开玩笑的,你快谢了他吧!”
  素琴在这情形之下,于是也没有了主意,情不自禁步了上 去,向美臣盈盈跪倒了。美臣事到如此,还有什么话说?笑了一 笑,把素琴扶起,说道:
  “罢了!罢了!”
  玉凤、丽鹃瞧此情景,早已抿着嘴儿哧哧地笑起来了。玉凤 于是叫素琴再去拿一双筷子,给美臣一同吃点心。吃毕饭,美臣 便找花得雨去了,这里芳容大奶奶也来探望玉凤,见她已经起 床,心里很是欢喜,遂含笑问道:
  “凤姑,你全好了!”
  玉凤道:
  “全好了,多谢嫂子关心,累你们都劳驾。”
  芳容笑道:
  “凤姑这话好不有趣,和我自己人还用得了说这些客气 话吗?”
  丽鹃插嘴笑道:
  “嫂子,凤姑娘的年岁也不小了,你做嫂子的不是也该留心 留心她的终身吗?”
  芳容听她这样说,便也笑道:
  “我何尝不留心着,不过也没有好的人才可以配得上我这位 凤姑娘,昨天我见了周爷,觉得和凤姑倒是一对玉人,但是周爷 已经有了你这么一个如花如玉的夫人了。假使妹妹不会吃醋的 话,何不给周爷多享一些艳福呢?”
  在芳容说这几句话,原是带了一些开玩笑的成分,不料听到丽鹃的耳中,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乐得眉飞色舞,掀着酒窝 儿,笑道:
  “大嫂子,我是绝不会吃醋,只要你肯作个主意,美臣一方 面我也可以完全负责的。”
  芳容听她这么说,倒是意料之外的,不禁向她愕住了一会 儿,似信不信地笑道:
  “妹妹,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丽鹃道:
  “婚姻大事原比不了别的,岂可以开玩笑的吗?嫂子,你有 所不知,我和凤妹自小儿一同长大,真像亲姊妹一样的知音,我 们曾经有过这样一句话,愿将来同事一夫,永远在一起。现在凤 妹尚未字人,而我已有了夫婿,那么照理,凤妹不是也该嫁给美 臣吗?所以昨夜我和凤妹说起这事,她也默允了。不过凤妹没有 一个长辈,一切婚事,总该你做嫂子的尽一部分责任了。”
  芳容听了丽鹃这两句谎话, 一时信以为真,还恍然有悟,不 禁笑出声音来,说道: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回有趣的事情,那真是一件千古美谈 的佳事,你们姊妹的要好,确实是真正的要好,不愧为今日之女 英、娥皇了。你放心, 一切婚事都由我做嫂子的料理,况且凤姑 还是我小玉的干娘呢!但如今又要变成我小玉的叔婆母了。”
  丽鹃听芳容这么哧哧地说,也忍不住笑了。这时,玉凤的粉 脸上浮着玫瑰的色彩, 一颗芳心除了喜悦的成分外,只觉甜蜜无 比,垂了粉颊,也不免哧哧地笑。三人谈笑了一会儿,芳容便回 房去和花得雨商量办理玉凤的喜事了。这里玉凤握了丽鹃的纤手,感激得几乎淌下泪来,叫道:
  “姊姊,你这样地爱我,真不知叫我如何地报答你才好!” 丽鹃笑道:
  “你何必再说报答的话?美臣若没有你救了性命,我还有今 天嬉笑的日子了吗?所以我们今天夫妇的团圆,实在是妹妹赐给 我们的恩典呢!”两人这样说着,也就愈加相亲相爱,十分地知 己了。
  过了几天,芳容已和花得雨商量定妥,准定在十五那天月圆 时节,给美臣、玉凤成亲。这时,离开十五还有五天光景,大家 忙着布置新房、准备用具等物品,不料德臣匆匆走来,向美臣 说道:
  “我的账款全已收足,预备今天下午回乡,你们打算怎 么样?”
  美臣于是把自己和玉凤的婚事向哥哥告诉,并叫他在这儿住  过十五,大家一同回乡。花得雨和德臣已成了亲家,所以招待得  特别客气,也劝他多住几天回去,德臣因情意难却,只好答应下  来。从此以后,周家四个人也就耽搁在花家了。宋明仁还以为德  臣回乡了,于是冷静了许多,时常到张三爷家中去赌博游玩了。 这天正是十五了,花家张灯结彩,十分地热闹,德臣因为早晨没  有事,到庄前一湾流水旁去散散步,不料却听两个路人在说道:
  “真奇怪,宋明仁昨夜在张三爷家中赌钱我还碰见过他,谁 知今天就死了,这时疫病真也太厉害了。”
  德臣听了这话,由不得大吃一惊。未知究系患何病而死,且 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 十 回 淫毒妇谋毙亲丈夫
  
  诸位,你道宋明仁果然是死于时疫病的吗?说起来这其中事 情少不得有些蹊跷,待作书的慢慢地来报告给读者诸君知道吧! 原来周德臣自从告别明仁后,宋明仁一个人愈加寂寞,所以每天 夜里在张三爷家里赌钱游玩。因了这么地一来,倒成全了王秀英 和巧香两个好淫的主婢,时常和宋福有幽叙的机会。
  这天晚饭后,宋明仁拿了银两,匆匆地又欲到张三爷家里 去。王秀英芳心暗暗欢喜,但表面上兀是显出薄怒娇嗔的神情, 说 道 :
  “每夜总要出去赌钱,那不是习惯成了自然吗?一个人身子  也保重些,我从来也没有见你这样好赌的人。今夜就不要去了, 伴我一夜也不要紧呀!”
  宋明仁听她这样说,还一心以为秀英真心爱自己,遂挨近到 她的身旁,把她抱住了吻个嘴,笑道:
  “这几天我天天赢的,风头好的时候,是不可以间断的,否 则就会冷下来。好妹妹,你嫌寂寞吗?反正有巧香给你做伴哩!今夜无论如何要去的,明夜准定伴着你,好吗?”
  王秀英原是假情假意的,听他这样说,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事情,还白了他一眼,又说道:
  “那么你今夜到底回来吗?有几夜不回来,累我和巧香都一 夜没好睡哩!”
  宋明仁是着了赌迷,嘻嘻地笑了一会儿,说道:
  “三爷家中差不多夜夜有人赌通宵的,我想今夜不回来了, 你就叫巧香伴着一块儿睡吧!"
  秀英听了这话,真个是乐得心花儿也朵朵地开起来,眉飞色 舞地笑起来,但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显得这么高兴,她急中生智地 把手向他肩上又恨恨地打了一下,说道:
  “为什么要赌通宵?难道你明天不做人了吗?”
  宋明仁笑道:
  “现在这个年头儿做人,原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天死的,无论 什么事情,要玩儿总要玩儿个痛快,赌钱也是这个样子。就是明 天夜里,我跟奶奶玩儿的时候,总也不使你失望是了。”
  秀英听了,红晕了娇容,却恨恨地啐他一口。宋明仁咯咯地 一笑,他便急急地到张三爷家中吆五喝六地大赌去了。秀英待明 仁走后,她乐得好像疯狂似的,拿了枕连连地亲嘴。这时,巧香 走进房来,见了奶奶这个神情,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
  “奶奶,你这是做什么啦?一个人在发神经病了吗?”
  秀英这才放下枕,俏眼向她一瞟,笑着告诉道:
  “巧香,今夜真是一个好机会,大爷赌通宵去,夜里不回来 了呢!”
   巧香听了,虽然也很欢喜,却故意把小嘴儿一 噘,冷笑了一 声,说道:
  “大爷赌通宵去,这是奶奶的欢喜,与我有什么相干?告诉 我也没有用呀!”
  秀英听她这样说,倒是怔了一怔,笑骂道:
  “这小妮子,今夜敢是吃了生米饭?难道你就没有得到好处 的吗?”
  巧香恨恨地逗过来一个娇嗔,说道:
  “这些好处别提起了,今夜我再也不要享受了。每次吃奶奶 剩下来的,还有些什么滋味呢?”
  秀英听了这话 , 方知这妮子是怨恨我每次占了先 , 这就 笑道 :
  “你这怪年轻的孩子,不料食量也是挺好的。你也不用怨恨 我了,今夜就给你先得了头回,那你总快乐的了。”
  巧香听奶奶这么地说,满心眼儿真感到了无限的甜蜜,但还 故意逗她一句笑道:
  “奶奶此刻说得好漂亮的,只怕见了宝贝,就像馋猫儿似的 来不及了。”
  秀英听了,啐她一 口,笑骂道:
  “ 那 又 不 是 饿 了 一 生 一 世 了 , 你 这 小 鬼 也 说 得 真 穷 凶 极 恶的。”
  说得巧香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了。秀英接着道:
  “笑也别笑了,赶早的,快把宋福去喊来吧!”
  巧香停止了笑,说道:
   “你听听,还只有刚吃好夜饭,就要喊他了。回头若见了他, 你真不知要性急得怎个模样儿呢!”
  这里不说主婢通奸,却说宋明仁拿了银子,喜冲冲地走出了 家门,手里提了一盏灯笼,一心一意地想着今晚定要赢一个痛快 才休。谁知出门不远,只听得一声乌鸦怪叫,心想:这倒是一件 怪事,深宵黑夜,怎会有乌鸦飞呢?莫非是同声异类, 一时我两 耳失聪,于是我误会了不祥的乌鸦吗?宋明仁是一个赌鬼,每个 赌鬼,都有这么的迷信,万事都要取一个吉利,假如他逢了一件 不祥瑞的事情,心里就和旁人不同,便要疑神疑鬼起来。
  这晚,宋明仁黑夜听了乌鸦高叫不算,他走不到几步, 一阵 恍惚,心惊肉跳,尤其在眼神经上角跳得十分厉害,他忙伸手上 去,按捺了好久,才定了心神,他自言自语:
  “我今天莫非碰上了财神爷吗?竟有这许多吉兆!”
  这也是赌鬼的反话,逢了不吉,他偏要说得吉利。宋明仁说 得不久,将近到张三爷的家门,明亮的灯火不曾受到风吹晃动也 会幽暗下来,宋明仁急忙祝告道:
  “财神爷,你老人家今天跟上了我宋明仁,假使今天我赢得  十万百万,我宋明仁生生世世不忘你的大德大恩。如果是我今天  合该倒霉,请你这时马上显灵,给我一个暗示,我就立刻回去。”
  何如这天兆却给他一个十分满意的答复。宋明仁嘴才一闭, 灯光竟会异常的明亮。宋明仁一看,不觉大喜,哈哈地笑了起  来,走近张三爷的家门,立刻敲门进去。张三爷一看到宋明仁面  现喜色,便问他今天为什么这般欢喜,宋明仁笑道:
  “今天我碰上了财神爷了!老三,今天我请你不要入局,免得输了钱损了朋友的义气。”
  张三道:
  “这是什么缘故呢?”
  宋明仁笑道:
  “我自有道理,因为我同你是老朋友,所以特地通知你的。” 张三哈哈大笑道:
  “这是什么话?输赢大家都有一副牌,莫非你今天碰上了赌 神爷,帮你一下忙,于是你十拿九稳地说出这些话?”
  宋明仁道:
  “那么今天有多少人入局?”
  张三便指了一指,在东厅的角上,已经围了一大圈的人,吆  五喝六,夹杂着骰子敲碗的声音,异常热闹。宋明仁看了一眼, 便问张三道:
  “什么?你为什么不赌呢?”
  张三道:
  “今天我真是赌运不好,暂时休手,再看风头。这时庄上很 旺,一连吃了我五注,使我不敢下注了。”
  宋明仁道:
  “这哪里话呢?他愈旺愈要下注,赌钱的和上战场的都是一 个门槛,万万地不能气馁, 一气馁,就振不起精神。古人有一句 话,一份精神一份财,这句你没有听到过吗?”
  张三道:
  “话是这样说,究竟是一股势,同爷娘好强,同骰子是不能 相强的。那看你的吧!你上去试试,或是你气势很盛,得手也说不定的。”
  宋明仁点了点头,便和张三走了过去, 一看赌客,都是老  友,于是招呼声,宋明仁便掏出十两银子,下了一注。庄上掷过  三,庄家说了一句吉语:“尖刀山,戳不碎。”第一个押客掷了一  个二,便把押注吃了进去。第二个也掷了一个三,和庄家并点, 也吃了进去。第三个轮到宋明仁,宋明仁全神贯注,俯身一掷, 口里还喊了一声“老六”,只听骰子哗啦啦一声,双五一只六。 宋明仁却大声狂笑,甩头向张三一看道:
  “怎么?我的运气好不好?”
  张三便笑贺他道:
  “你真像上了战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宋明仁于是一连几注竟然给他赢了好多钱,可是他贪心不 足,他认为庄家一个人输给他这些钱,不够他的欲望,还有其他 的人,最好也赢进他的袋中。等到庄家一下台,他马上接了上 去,连本带利,足有六七百两银子,赢赢输输, 一直到子时相 近,宋明仁交上了厄运,只要掷不出, 一掷出来,不是二,便是 幺。这么一来,不上半个小时,竟输得一文不名。张三爷一看他 的气势已馁,在他庄上也押了几注,倒赢了不少银子。宋明仁意 欲开口向张三借些银子,可是不好意思倒这个霉,于是垂头丧 气,点上灯笼,跨出张三家的门口, 一路唉声叹气。原以为今天 在娘子面上要了三百两银子,要赌一个通宵达旦,谁知会输得这 么快,这时候才想起来那时两个预兆并不是吉祥,乃是告诉自己 今天不可出手过大。误会了神佛,以致吃了这个大亏,假如我脑 袋清醒,绝不会赌得这个样子。赌鬼就是这种脾气,上场的时候,一心以为必胜,勇往下注, 一到输得囊空如洗,便懊悔不 迭,无怪宋明仁追悔预兆了。他行行走走,将近家门, 一个眼 花,忽而看见一段黑影从他身前过去,猛可吃了一惊,全身毛发 都竖了起来,他连连地干咳了几下,拍了一拍额角,急急忙忙地 走到门口,便提手在门环上敲了几下,却把房中这三个无耻奸夫 淫妇都吃了一惊,尤其宋福这一吃惊,早已翻身落马。秀英也好 生奇怪,暗想:明仁亲口对我说今夜不回来了,此刻时已三更多 了,那到底是什么人呢?于是把巧香推醒,悄悄说道:
  “巧香,你听,这是什么人敲房门呀?”
  巧香睡眼惺忪,用手连连揉擦了两下,凝神细听,果然有人 敲门。这一吃惊,芳心不免像小鹿般地乱撞起来,低低地道:
  “莫非大爷输完了钱,所以回来了吗?”
  宋福听了这话,急得满头大汗,遂撩过衣服,意欲下床而 走,却被秀英一把拉住,白了他一眼,嗔道:
  “你这怕死的小鬼,你此刻还想逃到什么地方去?事到如今, 大家总该想个办法对付他才是呀!”
  巧香情急智生,遂脱口说道:
  “奶奶若欲永远享受快乐,何不把他结果了……岂非痛快?”
  秀英听了这话,想起明仁老弱无能,和宋福相较,实有天壤 之别,这就芳心一动,毒心油然而生,遂低低地道:
  “那么用什么方法呢?”
  巧香附了她耳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低说了一阵。秀英 心中大喜,遂也向宋福低说了一阵。宋福胆怯,尚有委决不下的 样子,但巧香这时早已向房门外问道:
   “是什么人啦?半夜三更的来呼人好梦呢?”
  只听明仁的口吻在外面说道:
  “你们真睡死了!我敲了这么许多时候的门,还只有现在 听到!”
  巧香听明仁有生气的样子,知道一定是输了钱,遂也故作娇 嗔道:
  “大爷不是说今夜赌通宵吗?别人家自然是放心地睡了,怎 么大爷又回来了呢?”
  宋明仁很懊恼地道:
  “今夜听奶奶的话不去赌就好了,真是交了死运,四百两银 子输得精光哩!还不回来干吗?巧香,你在做什么?干吗还不来 开门呀?”
  巧香听了, 一 面急把宋福拉到门背后躲着, 一 面连连地 说道:
  “来了,来了!大爷,你真也性急,室中已没亮火,人家鞋 子找不着哩!”说着话,方才走到房门边,将房门开了。
  宋明仁跨进房中,见巧香云发蓬松,脸红如霞,暗想: 一个 女孩儿家,把头发睡得这样蓬乱,不知她和奶奶在玩儿什么把戏 呢!想着,望了她一眼,不由得微微地一笑,问道:
  “奶奶没有醒吗?”
  巧香向床上一努嘴,说道:
  “奶奶在生爷的气哩!”
  宋明仁于是往里面走去,巧香轻轻咳了一声,这就见宋福拿 了一条木棍子从门背后闪出,举起木棍,对准宋明仁的后脑,只听扑的一声,宋明仁只觉一阵子头晕目眩,眼前金星直冒,于是 把身子不觉跌倒下去。巧香见大爷已经击昏,遂向床上的秀英 叫道:
  “奶奶,奶奶!快起来想法子,别安闲地躺着了。这是一时 的昏厥,回头就要醒来的,若醒来了,那叫我们用什么话去 回答?”
  秀英听了,遂一骨碌起身跳下床来,只见明仁真已倒在地 下,宋福拿了一条木棍子,却兀是呆若木鸡地站着发怔,身子好 像还在瑟瑟地抖动着,遂说道:
  “宋福,你是一个男子,总比我们女子有见识一些,你快想 个妙计吧!把大爷怎么地结果好?”
  宋福听奶奶真的要把大爷结果,他心里这一害怕,不禁两颊 通红,汗如雨下,口吃着道:
  “那……那……可不是玩儿的……我……我……实在想不出 什么妙计呀!”
  秀英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好不生气,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骂道:
  “你这臭王八就只会吃饭的, 一些事情都不会做,真叫人着 恼。巧香,我想这样吧!一不做,二不休,拿把剪刀,就这么一 刀地结果是了。”
  巧香听奶奶这么地说,急得连连地摇手,说道: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奶奶,你也好糊涂的,万一给人发 觉了痕迹,那你、我三人还有性命了吗?如今总要想一个万全之 计才好哩!”
   秀英听了这话,也深觉不错,遂忙问道:
  “那么你可有万全之计吗?事不宜迟,愈快愈好。”
  巧香沉思半晌,忽然哦哦两声,连说有了。秀英大喜,急问 妙计何在。巧香凑过嘴去,附着她耳朵,低低地说了一会儿, 笑 道 :
  “这样岂不是一些痕迹都没有了吗?就是开棺验尸,也再验 不出的了。我们只说他患急症而死,这一件天大的事情不是立刻 化为乌有了吗?从此以后,奶奶可以随心所欲,要怎么样就怎么 样,这是多么的快乐呢!”
  秀英听了,连声称妙,乐得心花怒放,遂忙说道:
  “那么我们快快动手,缓则生变矣!”
  随了这两句话,他们把室中油灯吹熄,只听一阵手忙脚乱的 声音,接着又听明仁惨叫一声哎哟,经过这声惨叫之后,室中便 静寂得一丝声息都没有了。
  第二天早晨,明仁的尸体已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了。秀英伴 在床边,却悲悲切切地哭泣着。这时,悦来糖食店里一班同事也 都知晓,因为主人过世,所以停止营业。大家都来问询,到底患 的什么病症,岂有这么的快吗?秀英一见众人,更哭得死去活 来,悲恸欲绝,就一眼泪一把鼻涕地告诉道:
  “他昨晚到张三爷家里去赌钱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后来在  三更时分回家,说输了四百两银子,心中很气愤。我劝他气也不  用气,赌钱总有输赢的,若没有输的话,人家别的营生还高兴去 做吗?只是以后千万少赌为是。他听了我的话,也不回答,倒头  便睡。我以为他睡着了,倒也放心,不料今天早晨醒来一瞧他,谁知他不晓得患了什么急症竟气绝多时了。众位想,这叫我不是 太痛伤了吗?唉!明仁啊!明仁啊!你丢了我这么年轻一个苦命 女子,你叫我怎么地活下去好呢?”
  秀英边哭边叫,便要扑到明仁的尸体上去,巧香在旁边好容 易地把她拉开了,秀英兀是撞撞颠颠地哭个不了。众人因明仁平 日对待朋友尚称宽厚,又因秀英哭得伤心,所以大家也不免悲酸 落泪。不多一会儿,把明仁尸体移到大厅,一面向朋友那儿去报 丧。张三爷和一班赌友得此消息,无不目瞪口呆,称奇不已,于 是纷纷前来吊祭,只见明仁遗容,宛然生前,众人议论不已,有 的说是半夜回家,一定遇见了鬼,所以死了;有的说一定患了时 疫,所以死了,不过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结果还是没有人 知 道 。
  宋明仁无疾而死,这消息传扬出去,村中人没有一个不当作  一件奇怪事情谈。不料却被周德臣听到了耳里, 一时大为吃惊, 站在那湾流水面前,不禁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暗自想道:明仁  好好的竟会死了,这未免死得有些奇怪了。美臣告诉我,宋大嫂  淫贱,所以弟弟愤然别去,莫非明仁的死是死在妇人的手中吗?  想到这里,觉得其中必有缘故,我和明仁多年朋友,对于他的  死,总得调查一个清楚才是,倘然含冤而死,我也得为他申雪, 否则,怎么对得住多年的好友?不过今天是弟弟结婚好日子,我  不便去进孝堂,待明后天再作道理吧!想定主意,遂依然回到花  得雨家中。因为花得雨把玉凤当作亲妹子一样,所以花得雨也成  了女方主婚人了,他的亲戚朋友,也无不到来道贺,所以格外地  热闹。这天,直到晚上二更敲过,众宾方才欢然散去。美臣和玉凤送入洞房,新婚之乐,如鱼得水,如水得鱼,个中滋味,自不 必待下细述。
  再说德臣吃毕酒筵,也自回房安息,不过为了明仁的死, 一 时里叫他再也睡不着了。他坐在书桌旁,望着那支闪烁的烛火, 呆呆地只管思忖。此时已近三更,外面院子里风声颇响,使人听  了,不寒而栗。就在这个当儿,突然一阵冷风从窗缝外透了进  来,那烛火顿时暗淡下来,欲灭不灭,欲明不明,同时室中阴风  惨惨,冷气森森。德臣只觉毛骨悚然,心惊肉跳,眼前突有一个  黑影子,来回躲避。德臣仗着几分酒的胆量,遂向那黑影问道:
  “你是何人?既到我处,必是故知,当不用躲避,就此相见 何妨!”
  那黑影听德臣这么地说,遂不再来回地闪躲,他在暗弱的烛 火下慢慢地凝成一个人形来,向德臣说道:
  “原来周大哥还不曾回乡,愚弟死得好苦呀!请大哥给我 报仇!”
  德臣急视之,赫然乃宋明仁也。这就猛可站起,急叫“老兄 如何含冤而死”?不料宋明仁早又不见,室中烛火复明,阴风亦 消。德臣如醉如痴,呆了半晌,忽然以手加额,说道:
  “噫!宋明仁果然含冤而死矣!吾必代为雪恨!”说毕,便脱 衣就寝。
  到了次日,德臣欲把这事和美臣商量,但美臣新婚才第一 天,当然不愿管此闲事,我做哥哥的似乎也不能太不识相的。德 臣正在暗自纳闷,却见保官悄悄进房,他见父亲脸带愁容,遂 问道:
   “爸爸,何事烦恼?”
  德臣见了保官,灵机一动,暗想:有了,保官年纪虽小,天 大的事情他都能干的,我何不同他商量一下?于是遂把宋明仁昨  天突然而死,并昨夜宋明仁阴魂出现的话向保官告诉了一遍, 说道 :
  “为父的欲给他报仇雪冤,不知吾儿有何办法?”
  小侠道:
  “爸爸不知欲给他私下报仇,还是公开报仇?”
  德臣道:
  “ 私 下 怎 么 地 报 仇 ? 公 开 又 怎 么 地 报 仇 ? 你 倒 说 出 来 给 我 听听。”
  小侠道:
  “若私下报仇,只要孩子前去把那淫妇 一 剑结果也就是了。 若公开报仇,那么得爸爸到官府前去击鼓鸣冤,说好友宋明仁死  得奇怪,求父台大人验尸以明真相。我想宋先生若被淫妇害死, 尸体上必有痕迹,那就冤枉大白了。”
  德臣听保官说的见识卓绝,不由心中大喜,遂说道:
  “我以为这事情非比别的,还是以公理报仇的方为痛快,也 许叫她死而无冤。吾儿亦以为然否?”
  小侠点头道:
  “爸言正合儿意,那么事不宜迟,爸可往济南府前去鸣冤, 孩儿随着同行是了。”
  德臣大喜,当下父子悄悄地出了花家庄,赶到济南府。济南 府知府王一清是个三考出身,平日为官清正,百姓称之为青天大人。这日在书房闲坐,突然听得外面鼓声不绝于耳,接着差役前 来相报,谓有人击鼓喊冤,请大老爷升堂。王一清说声知道,便 即穿上公服,匆匆出得白虎堂上。只听两旁皂班一阵吆喝,威风 凛凛,他便踏步升座。只见下面跪着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口口 声声连喊冤枉,于是把惊堂在案上一拍,虎目一睁,大声喝道:
  “下面跪的姓甚名谁?哪里人氏?有什么冤事,从实告诉, 若有诬告等情,看板子侍候。”
  两旁皂班听了,又是一阵吆喝,但周德臣并不惊惧,微抬 头,朗声地说道:
  “小民周德臣,广东中山县人氏。前月来此收账,耽搁花家 庄悦来糖食店主人宋明仁的家里,盖小民与明仁颇为知己,所以 相待甚厚。前日小民收账完毕,遂辞别回乡,因庄主花得雨和小 民有亲,遂被他邀至家中,又耽搁数天。不料昨日忽得消息,谓 宋明仁急症而逝,小民因明仁死得奇怪,故而甚为闷闷,当夜寝 不成寐。谁知明仁阴魂出现,谓他死得好苦,并嘱小民报仇雪 冤。小民因明仁乃生平知友,安能袖手旁观?所以冒死前来喊 冤,万望青天大老爷明鉴是幸。”
  王一清见德臣脸带厚道,不像是个刁猾之徒,遂又把惊堂一 拍,喝道:
  “你所说言语,均属事实否?”
  德臣亦大声道:
  “若有半句虚言,敢请死于堂上。”
  王一清于是拔了一支传签,吩咐差头张明带领差役四人立刻 把宋明仁家属拿来审问。不多一会儿,张明前来报道:
   “明仁妻、婢拿到。”
  王一清于是命德臣退下, 一会儿,先将王秀英带上,跪在堂  下。一清喝声抬起头来,秀英遂微抬粉脸,毫无惧色。 一清见她  虽然全身缟素,但眉目间显露风流意态,心中便有三分把握,于  是把惊堂一拍,喝声用拶。皂班一听,虚张声势,回应了一声。 不料秀英脸不改色,冷笑了一声,说道:
  “请教大人,小民妇犯了何法,如何不问情由,便即用刑? 大人乃地方上之父母官,该爱民如子才好,现在无辜屈打好人, 岂非目无王法了吗?”
  王一清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暗想:贱人好厉害也。于是又 喝道:
  “本府如何无辜屈打好人?汝干得好事,尚敢嘴强耶?今吾 问汝,汝夫宋明仁究系何疾而死?现在有人告你谋害而死,汝还 能抵赖否?”
  秀英听了这话,芳心倒是一跳,但表面上还竭力镇静了态 度,冷笑了一声,说道:
  “小妇人的丈夫宋明仁,因得时役症而死,这四邻尽皆知晓。 不知大人听了何人诬告,冤小妇人谋害?小妇人思想起来,此报  告之人,必欲夺明仁之家产耳!”说罢,口喊:明仁,你死了, 累我受此不白之冤,吾心好痛啊!便放声大哭。
  王一清听她这么说,又见她这个情景,心中也不免疑惑起 来,于是吩咐拿下,把丫鬟巧香拿上。巧香年纪虽小,资格比秀 英更老,跪在堂下,若无其事般地,毫不介意。王一清因为巧香 生得娇小玲珑,不忍吓她,遂和颜悦色地问道:
   “巧香,你主人究系何病死的?有人告发,是你主、婢两人 谋害死的,这事可是真的?你若从实告诉,本府姑念你年轻不 知,定然恕你无罪,否则,不但皮肉受苦,而且亦死无葬身之 地矣!”
  巧香听了,也低低地道:
  “青天大人在上,小女子巧香上告大人详细情形,方知此告 发之人实属罪该万死矣!主人宋明仁与主母王秀英平日感情弥 笃,恩爱异常,此乃小女子所素知。这次主人因得急症而死,主 母哭得死去活来,哀号之声闻者莫不酸鼻,这在悦来店一班同事 也都详悉。以此情形而想,主人还是主母害死的吗?至于告小女 子同谋,更属笑话之至。青天大人若还不相信,好在灵柩尚在家 中,不曾入穴,青天大人可前去一验尸身,真相如何,自当水落 石出了。”
  王一清听她口齿伶俐,说话并不慌张, 一时颇以为然。暗 想:我受周德臣之骗矣!于是吩咐把巧香带下,再把德臣拿上。 这就大喝一声,说道:
  “好大胆的周德臣,欲谋人家寡妇之产业,竟敢在本府在前 诬告良民,真是自取其死耳!”说毕,把惊堂一拍,喝打五十 板子。
  两旁皂班一声答应,便如狼如虎般地将德臣拖倒在地。德臣 见此情形,分明受了贿赂,这就大喊冤枉。正在这时,王一清的 案桌上突然飞来一支银镖,有张纸条射在桌上。王一清倒是大吃 了一惊,只见上面写道:且慢动刑,委屈好人,乃大人失察之过也。可同往 验尸,以明真相。
  
  下面还有小字道:
  
  
  管闲事人白
  
  
  王一清瞧此字条,立刻吩咐且慢,于是皂班又把德臣拉起, 可怜德臣倒不免急出了一身冷汗,呆然地出神。王一清望着字  条,想了一会儿心事,觉得这件案子要明真相,实在还要那个管  闲事人出来才好。他既嘱我先去验尸,其中想来自有道理,于是  暗暗打定主意,一面向德臣说道:
  “你所说的因无实据,所以难以定罪于人。本府意思,欲和 你们前去验尸,不知汝意如何?”
  德臣叩头称谢,说道:
  “若能如此,不但亡友幸甚,即小民也幸甚矣!”
  王一清道:
  “不过开棺验尸,并非儿戏之事,倘无痕迹可寻,则汝之罪 重矣!”
  德臣因为明仁阴魂确实向自己显灵过,所以胆子颇大,点 头道:
  “若真系因病而死,小民任凭处罚可耳!”
  王一清于是吩咐下去,把王秀英主、婢两人一同带回花家 庄,开棺验尸,以明真相。差役答应。这儿王一清骑了白马,率领百总、千总, 一同往花家庄而来。这时,把整个的花家庄都轰 动了,无不前来瞧看热闹。美臣听花得雨告诉之后,因为宋明仁 和自己略有关系,所以和花得雨到悦来店也来探听事情,不料悦 来店门口有兵士把守,外人一概不准入内。美臣道:
  “这事不知何人告发的?”
  花得雨道:
  “这个倒不详细。”
  谁知一语未了,旁边有看热闹的告诉道:
  “是宋大爷的好朋友周德臣去告发的,刚才我见他们都进里 面去了呢!”
  美臣、花得雨一听这话,不禁面面相觑,都暗暗奇怪。就在  这时候,一棒锣响,兵士把闲人赶开,大喊老爷出来了。美臣见  一个官员,脸带怒容,慢步踱出,后面四名差役押着一个男子, 正是哥哥德臣。美臣心中一急,意欲上前询问,却被得雨拉住  了,说道:
  “贤弟,切勿造次,我们且慢慢地再作道理。”说着,只见那 个官员骑上马背,百总、千总押着德臣回城去了。
  这时候,听有人都在奇怪道:
  “周德臣真也糊涂,没有实据,如何可以诬告他人?如今尸 也验过,一无痕迹,委屈自己倒犯了罪哩!”
  美臣听了,好生烦闷,暗恨哥哥糊涂,为什么事先不来和我 商量行事?花得雨知其意,遂一面劝慰, 一面自回家去,不料到 得家中,却见保官闷闷坐在书房出神。美臣遂急道:
  “你爸爸如何知宋明仁冤屈而死,竟自个儿前去告发,你可知其详细吗?”
  小侠听问,遂把爸爸和自己商量,并一同进城告发,以及验 尸等情向美臣告诉一遍,并又说道:
  “这事情也真奇怪,我隐身在旁瞧着,见宋明仁尸体宛然生 前,验了一个多时辰,自头至脚再也验不出一些痕迹来,这可不 是怪吗?若说宋明仁果系急病而死,那么爸爸如何又会发现他的 阴魂?所以叫人不明白极了。”
  花得雨和美臣听了,无不称奇。美臣道:
  “晚上待我到宋家再去探听一个明白,再作道理。那么你可 曾向爸爸安慰几句?可怜哥哥为了一片热心,累自己受惊,他心 中又不知该如何地焦急哩!”
  小侠道:
  “我在爸爸耳边说过了,叫他不用害怕,这事情侄儿若探不 出一个头绪来,誓不为人!叔父,你可不必劳驾,晚上我自会去 探听的。”
  美臣不答,花得雨因他怏然不乐,遂拉他饮酒解闷去。这里 小侠自管暗暗盘算,不待天黑,就穿了夜行衣,飞身出了花家, 向悦来店而来。到了悦来店门口,遂把身子隐去,悄悄而进,找  到秀英的卧房,只见里面已亮了灯火。秀英和巧香对坐在灯下, 大家默默地出神。过了好一会儿,秀英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周大爷不是早已回广东去了吗?怎么还留在花家庄呢?我 做梦也想不到这狗奴才会来告发我们的,这也是他活该倒霉,现 在自己受罪,叫我心中好痛快呀!”
  巧香听了,微微地一笑,俏眼逗了她一瞥得意的目光,低低地 道 :
  “奶奶,怎么样?假使照你意思用剪刀的话,今天还有这么 的太平吗?"
  秀英笑道:
  "所以我真佩服你,小鬼灵精似的有这么的好办法,头顶上 敲一根钉子,因为有头发遮蔽,所以验上验下,再也验不出 来了。”
  巧香不待她说下去,急把手去扪她的嘴,埋怨她道:
  “小心 一 些吧!干吗 一 定要嚷出来。”
  秀英笑道:
  “你也太小心了,房中又没有第三个人,还有鬼听见吗?”
  小侠在旁边点了点头,暗想:这可是你们的死期到了。原来 你们想了这么一个毒计,真也敬佩极了。正想时,忽见房外奔进 一个醉汉,他直向秀英怀里扑来,口中笑叫道:
  “好奶奶,今天你可受惊了,我也急得浑身是汗,幸而天保 佑的,他们会一些都验不出,这不是叫人欢喜吗?”
  秀英却伸手量了他 一 记耳光,笑骂道:
  “宋福,你这浮尸真是个胆小鬼,若不是瞧在你下面这个东 西上,恨起来也把你结果了。”
  那汉子被打,反而把她抱住了浑身乱摸乱探,笑道:
  “奶奶若把我结果,只怕你就找不到像我这么一个会努力进 攻的人了。你自己心里明白,我在你肚子上的时候,只要奶奶心 花开放,我就是死了也喜欢哩!”
  小侠瞧此丑态,聆此秽语,恨不得就此把他们结果,但是心中记挂爸爸,所以急急走出宋家,直向济南府而来了。到了府台 衙门,时已入夜。小侠凭他那双夜光眼,找到了王一清大人的书 房,只见王大人秉烛观书, 一会儿,忽废卷长叹,自言自语地 说道:
  “管闲事人,管闲事人,你真正多事矣!本县上你的当了, 既无把握,为何嘱我前去验尸?到如今弄得事情难明真相。周德 臣是好意是恶意?叫本县如何决断是好?”
  小侠听他这么自语,忍不住暗自好笑,遂说道:
  “大人不必忧愁,管闲事人现在得到证据来了。”
  王一清冷不防在半空里听了这个回答, 一时不禁离座而起, 两手相拱,说道:
  “哪位英雄降临敝舍?敢请前来相见。此案事关重大,若英 雄存心助一臂之力者,切勿相戏耳!”
  小侠听他这么说,于是把身子现出,拜倒在王大人面前,叩 下头去,说道:
  “顽童淘气成性,非敢有戏大人,还请恕罪是幸。”
  王大人低头见是一个孩子,这就不胜骇异,慌忙把小侠扶 起,执其小手,笑道:
  “小英雄贵姓大名?对于此案之真相如何,不知尽悉吗?” 小侠道:
  “咱乃周保官,周德臣者实小子爸爸也。此案谋杀亲夫属实, 其中之奥妙,小子也均已探悉矣!”
  王大人听了,哦了一声,不禁恍然大悟,遂命坐于侧,向他 问道:
   “那么究竟如何害死?为什么一无伤痕?岂非怪事?”
  小侠遂把自己到宋家探听所得事实告诉一清,并且说道:
  “杀宋明仁者乃秀英、巧香,及尚有一个名宋福男子三人合 谋而害的。王大人明天可以在庄前旷场之外,当着无数村民,公 开验尸,也好叫大家知道淫妇心思之毒,甚于蛇蝎矣!”
  王大人点头称善,笑道:
  “汝言正合吾意,古来淫妇、淫婢,均属胆大心细刁猾之辈,  如秀英、巧香态度之镇静,言语之伶俐动听,吾几为之欺骗矣!” 说着,吩咐下人把德臣释出带来。
  不多一会儿,德臣徐步而入,见保官和王大人相对而坐,促  膝谈心, 一 时不胜惊骇。王大人却含笑相迎,携德臣之手, 笑道:
  “若非令郎相告,几乎委屈先生了。”
  德臣闻言,尚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对答才好。经小侠详细相 告,方始恍然,遂向王大人再三叩谢。王大人意欲留彼父子宿在 衙门内,明天一同前去,德臣因恐美臣焦急,遂令小侠先回,以 慰美臣之心。小侠到了花家,见美臣和花得雨尚在饮酒未散,送 走上去笑道:
  “叔父,岳父,快快先给我欢饮三杯,然后告诉你们好消 息吧!”
  美臣正在忧愁十分,听保官这么地说,又见他脸有喜色,知 事已明白,不禁大喜,立刻满筛一大杯酒,交到保官手中。小侠 一仰脖子,咕嘟嘟地一饮而干,伸过手去,笑道:
  “叔父,再筛一杯吧!”
   美臣见他稚气可爱,遂又给他满筛一杯。小侠又喝了下去, 伸过杯子,还要美臣筛酒。花得雨笑道:
  “这杯我给你筛了吧!”
  小侠说声谢谢岳父,便又一饮而尽,遂把经过之事一五一十 地向两人告诉。美臣听完,这才落下了一块大石,笑道:
  “孺子可教,他日前途当不可限量也。”
  花得雨也很得意地笑道:
  “事情既已成功,我们当欢然畅饮。”
  遂命仆人添杯,嘱小侠在旁陪饮,大家十分的快乐。到了次 日,美臣、小侠、花得雨三人走出庄来,只见旷场上已围了一个 人圈子。王大人坐在一个棚子下面,旁边有百总、千总相伴,再 下是德臣和秀英、巧香、宋福四个人站立着,后面押了四名差 役。这时,脚夫已把宋明仁尸体从棺材内扛到一张板铺上,王大 人站起身子,向四围人山人海的一班村民说道:
  “宋明仁突然暴卒,究竟是病抑是被害,至今还无头绪,今 日最后一次验尸,决定谁是谁非。众位若有不满之处,不妨可以 发表意见。”说罢,遂命验尸官验尸。
  验尸官这时早已知道伤痕之所在,但故意验了一会儿,向王 一清告诉,并无一些伤痕。王大人见秀英、巧香、宋福三人脸有 喜色,而四周大众都在啧啧称奇,于是又道:
  “你再仔细地验一验,算是最后之决定了。”
  验尸官听了,点头允诺。这次他到宋明仁尸边,毫不费力地 就给他头发解散,用钳子在头顶心一钳,只见钳出一根四五寸长 的铁钉来。他走到王大人面前,把铁钉呈上,说道:
   “原来伤痕在头顶心,用钉子敲入而谋害的。”
  这时,秀英等三人脸如死灰,几乎昏厥倒地。四围看的,无 不暗暗吐舌,大家高喊淫妇可杀,该碎尸万段,方为痛快!王大 人喝命将三人拿下,带回审问。这儿周德臣挥泪向明仁说道:
  “老哥魂而有知,当亦安慰九泉也。”
  明仁后事,有个远房侄子来料理。不多几天,秀英等三人也 到花家庄上来斩首示众,以警民心。
  光阴匆匆,不觉已到冬的季节,德臣因离家已有四个多月, 所以和美臣商量,预备回家。美臣很是赞成,兄弟两人遂向花得 雨告别。花得雨苦留不住,也只好送了五百两银子作为川资之 用。这里丽鹃、玉凤、素琴也向花大奶奶芳容告别。小侠和小玉 絮絮地似乎也在话别,被玉凤一笑,小玉难为情,倒反而躲跑 了。小侠又向花得雨夫妇叩别,两人携了他手,若有依恋之情, 嘱他有空便来玩儿,小侠点头答应。大家正在话别,仆人来催, 马匹已备,于是美臣等一行六人和花得雨夫妇及小玉、诸姨奶奶 匆匆分别骑马而去矣!
  且说德臣等在路上无事,平安到达故乡。德臣妻子王氏突见 二叔娶了两妻一妾和夫婿同回,而且连自己爱儿都回来了,本来 是望眼欲穿,此刻心中这一快乐,笑得嘴也合不拢来了, 一面和 美臣、丽鹃、玉凤、素琴招呼, 一面又得和爱儿亲热。这时,真 的热闹非常,德臣又吩咐仆妇杀鸡设酒,共叙天伦之乐,并且布 置美臣三间卧房。后来因房屋欠多,丽鹃说两间也够,难道姊妹 们不好合伙睡吗?这句话说得大家都又赧赧然好笑起来了。
  如此过了几天,美臣想起白玉杯之事,遂欲到花如玉家中去一次。丽鹃和如玉、凤姑、玉蓝等原都认识,本欲同去走走,因 为有孕在身,就此作罢了。玉凤一则陌生怕羞, 一则欲和丽鹃做 伴,所以也不愿去,只有小侠和美臣一同到广东番禺县兴隆街的 花如玉家中。如玉和美臣久别重逢,自然亲热异常, 一面拉了小 侠,也啧啧称羡。美臣于是把白玉杯交出,递给如玉,嘱他快去 归还两广总督大人,呈上北京,以清手续。如玉听了,称谢不 已。不多一会儿,向凤姑、何玉蓝各抱一孩而出,原来都已养下 多月了,彼此相见行礼。美臣又问项银瓶和潘莲容为何不见,凤 姑笑道:
  “瓶妹做产在床,莲妹亦有数月身孕矣!”
  美臣听了,好不欢喜, 一面又告诉自己情况,如玉等也各称 贺,于是摆席款待,大家欢然畅饮。美臣、小侠在如玉家中玩儿 了数月方才回家。那时已春的季节,丽鹃将要分娩,美臣自然万 分欢喜,待丽鹃养下一个男孩之后,玉凤、素琴也各怀身孕。从 此以后,美臣不再流浪江湖,在家享受天伦之乐。
  这日,潘莲贞忽然到来,谓祖师有命,小侠还得上山去修炼 几年,以求深造。小侠心中大喜,当下拜别父母、叔父母等,跟 随寄娘莲贞上山,从此小侠又在山上安静地一住六七年,学得一 身惊天动地的本领,下山干了不少轰轰烈烈的事情。因此,江湖 上对于“小侠万人敌”这五个字差不多没人不晓得的了。未知后 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 一 回 景物依稀  追贼上浮碧巧遇丈母娘
  
  一带密密的森林矗立在天半之际,瞧那树干子大可数人合 抱,浓荫成了天然的凉棚,可以遮盖了整个的天空。两旁怪石突 兀,奇峰对峙,一朵一朵的白云好像暮烟四起,弥漫在森林之 间。这是什么地方?原来是智了师太修道的武当山上。这时有一 个年约十五六的少年,生得明眸皓齿,唇红脸白,一表人才,非 常清秀可爱。他走在山上,因为白云在他脚底飘浮,所以他也仿 佛踏云而走,反背了双手,游览着山上奇异的风景。树上那些盘 绕的大蟒蛇、独立的仙鹤见了他都好如含笑点头,表示招呼的意 思。怪石堆里,乱草丛中也有站着几只猛虎和梅花鹿,它们见了 那少年,都摇头摆尾地上来,仿佛在请安的神气。那少年把手抚 摸着虎头,微微地一笑,猛虎似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把身子蹲 了下来,于是少年就坐在虎背上休息了一会儿。正在这个当儿, 忽然见走来一个童子,向他说道:
  “师兄好逍遥自在的,你娘在喊你哩!”
  诸位你道这少年是谁?原来就是小侠周保官。他自从那年被潘莲贞携带上山, 一住又是七年,所以已由童年而变成少年时 代,出落得分外地标致了。当时他听了童子的话后,遂站起身 子,匆匆奔回洞中,只见寄娘坐在蒲团上打坐,她似乎知道自己 进来,遂微睁明眸向前来瞧。小侠慌忙拜倒在地,口叫:“母亲, 不知唤孩儿到来有什么事情吗?”
  潘莲贞道:
  “你在山上,转眼之间,又是七年,不知你也记挂你的爸妈 和未婚妻小玉吗?”
  小侠微红了颊,微笑道:
  “莫非母亲欲叫我下山探亲去吗?”
  潘莲贞听他回答得怪刁猾的,笑道:
  “你的意思如何?”
  小侠道:
  “孩儿没有什么意思,任凭母亲做主是了。”
  潘莲贞见他再三不肯表示意见,可知这孩子真是个聪敏的 人,遂说道:
  “祖师刚才前去云游,老人家嘱咐我,说你可以下山走走了。 千万要锄暴扶弱,不能助纣为虐。”
  小侠听了,大喜,叩头受训,说道:
  “母亲金玉良言,孩儿已铭心版,绝不有负老人家一片教养 之心血也。”
  莲贞笑道:
  “如是吾心甚慰,汝即刻便可以动身矣!”
  小侠听了,却跪着没有起来,望着莲贞出神。莲贞瞧此情形,好生奇怪,遂问道:
  “孩儿如何不走?尚有话跟娘说否?”
  小侠道:
  “虽有千言万语, 一时也不能尽吐,但娘嘱孩儿即刻便走, 孩儿实有依恋之情。想我六岁时即随娘上山,其后又跟娘七年, 是刚随娘共九年,而随亲母仅六年。回忆九年之中,娘待孩儿之  情,犹若骨血。今孩儿一旦远离,怎叫忍心即刻便走呢?”说到  这里,眼皮也红起来了。
  潘莲贞万不料他会说出这一片话来,一时回首前尘,想起过  去事迹,不胜悲酸,忍不住凄然泪下。小侠见莲贞淌泪,遂倒向 她的怀内,口叫“母亲勿悲,孩儿绝不有忘母亲教养之恩也”。 莲贞抚其脸颊,破涕为笑,说道:
  “吾有汝子,终身无遗恨矣!孩儿勿作恋恋之态,他日当有 重行相见之时也。”
  母子亲热良久,小侠方始含泪拜别,动身下山了。 一路上昼 行夜宿,这日到了山东济南府,想起了自己的小玉,他的脑海里 便浮上了一个玲珑娇小的身子,苹果样的小脸儿,秋波般的眼 晴,樱桃似的小嘴儿,真是怪令人可爱的。如今一别七年,她一 定也长得亭亭玉立、格外妩媚可爱了吧!想到这里,芳心里不禁 荡漾了一下,于是连夜地直赶到花家庄上来了。到了花家庄的时 候,天已入夜,找到了龙门街旁的那座花园门口,伸手敲了两 下。良久,方才有个门役前来开门,见了小侠,便问道:
  “请问客官找的是哪一家?”
  小侠因为也不认识那门役,所以欠了身子,十分客气地说道:
  “我是找花得雨大爷的,你说周保官来见,他就知道了。”
  门役听了这话,不料却摇了摇头,回答道:
  “客官,你找错人家了,这儿可不是姓花的呀!”
  小侠听他这么地说,倒不禁愕住了一会儿,抬头望望四周, 虽然七年不见,但依稀地总还认得出来,遂忙又问道:
  “那么这儿不是有一位名叫小玉的小姐吗?你是不是新被雇 用的,所以不知道了?因为我认识这儿确实是姓花的家里呀!"
  那门役听了,倒好笑起来了,说道:
  “我虽然是新到这里做仆人还不到半年,但总也不至于连主 人家姓什么都还不清楚呀!你说有位小姐倒是有的,只不过她并 非叫小玉,原是名叫小红的。”
  小侠听了,将信将疑,真弄得不胜奇怪,遂怔怔地道:
  “请问这儿主人是姓什么的呢?”
  门役道:
  “姓杨的,是木易杨,我想你弄错了,我绝不会骗你的。”
  小侠道:
  “我也知道你不会骗我,不过我也没有骗你。最好请你通报 一声,给我跟你主人说一句话。”
  门役道:
  “那么你请等一会儿,我进去通报主人吧!”说着,身子便向 里面进去了。
  约莫顿饭时分,门役匆匆出来,说主人有请,遂领小侠进 内,小侠见花园内景物并没有更变,如何主人竟换成姓杨的了呢?觉得其中必有缘故,莫非花得雨遭受意外惨变了吗?想到这 里,眼跳心惊,全身便觉得怪不自在起来了。就在这时,已经步 到客厅,只见里面灯火通明,有个白发白髯的老者迎在那儿。小 侠上前深深行了一个礼,说道:
  “晚辈周保官来得甚为孟浪,还请老丈海涵是幸。”
  那老者一面还礼, 一面让座,说道:
  “小英雄不要客气,今日降临草舍,不知有何高见?”
  小侠道:
  “杨老丈大号还未请教,晚辈前来有 一事相问,敢请详细告 我为感。”
  老者道:
  “ 贱 名 南 子 , 小 英 雄 何 事 相 问 ? 老 朽 知 道 的 没 有 不 尽 情 相告。”
  小侠道:
  “七年前晚辈曾来此小住数月,那时主人乃花得雨,今日彼 将该屋出让与老丈,未悉彼等前往何处?老丈亦知之否?”
  杨南子听了这话,哦了一声,说道:
  “该屋之前主人果系叫花得雨的,然而出让给老夫的时候, 所接洽的人均属女流之辈,叩问花得雨其人何在,彼等谓已  死矣!”
  小侠听到这里,不禁失声哎哟地叫起来,说道:
  “他竟死矣!但内眷把屋卖去后,到什么地方去了,老丈可 曾知道详细吗?”
  杨南子见他大有伤感之意,遂说道:
   “这个倒未知其详,小英雄和花得雨如何关系?为何七年不 来了?”
  小侠不便告诉乃是岳婿之关系,所以只说是亲戚。这时,仆 人开上晚饭,小侠便欲起身告别。杨南子道:
  “时已不早,小英雄若不嫌草舍简陋,顺便晚饭如何?”
  小侠因为时候已经入夜,本来也要找个宿店,今见老丈留 饭,岂有不喜欢之理?遂微笑道:
  “老丈说哪儿话来?你也太客气了。但冒昧得很,自觉羞 惭哩!”
  杨南子笑道:
  “小英雄何必客气?老朽虽然行年九十有六,生平最爱结交 朋友,今见小英雄一表人才,故而甚为敬爱。”
  小侠听了,不胜惊讶,啧啧赞道:
  “老丈年近百岁,尚精神饱满,真神仙中人也。”
  杨南子闻言,呵呵大笑,遂携小侠之手, 一 同人席。小 侠道:
  “老丈府上尚有何人?”
  杨南子道:
  “只有一妻一女,妻年五十有五,女名小红,还只有十五岁。 老夫八十一岁得此爱女,犹若掌上明珠哩!”
  小侠听了大奇,盖八十老人,尚能得女,世所罕有矣!遂 问道:
  “老丈几岁结婚的?”
  杨南子听了,叹了一 口气,说道:
  “老夫二十岁结婚至今,已娶妻子共十二人。此妻乃吾七十 九岁时所娶,到现在亦十有八年矣!”
  小侠听了,暗暗称奇。 一会儿,仆人端上菜,皆大海碗,内 盛猪蹄、羊肉,甚为精美。杨南子举杯相敬,连请用菜,小侠一 面称谢, 一面饮酒食肉,两人且谈且饮,相形甚欢。杨南子道:
  “老夫虽已百岁,每日食肉尚需十斤、饭二斗,小英雄正当 年龄,该比老夫多饮多喝才是。”
  小侠忙道:
  “老丈虽老而不老,真令人敬佩之至。”
  正言间,忽然有个雏鬟匆匆地奔入,惊慌地报告道:
  “老爷不好了,我们小姐突然被一个大汉所劫矣!”
  杨南子一听这话,脸儿失色,急道:
  “这 … … 便如何是好?岂非挖去老夫一块心头之肉耶?”说 罢,泪如雨下。
  小侠见他这么伤心,因感其相待殷勤之情,遂拔剑在手, 说道:
  “老丈切勿伤悲,待晚辈前去追回是了。”说毕,遂用土遁之 法,人早已不知去向矣!
  话说小侠出了花家庄,用他的夜光眼向前望去,只见月光依 稀之下,有一黑影,背负一物,飞行甚速。知劫杨小红之贼无 疑,遂运足功夫,紧追其后,不料这贼神行如飞,转眼之间,早 已不知去向了。小侠不管一切,兀是向前追赶,回眸四顾,只见 已到一山,此山便是浮碧山了。因为山峰奇险,道路狭窄,心想 山上必有盗匪盘踞其上,杨小红恐怕已被劫上山去了,于是他便纵身飞步上山。到了半山之上,迎面见树林丛中显露红墙头一 角。再奔上几步,赫然一寺院也。小侠步至山门,上有横匾一 块,书写“浮碧道院”四个大金字,四周围墙,高可二丈余,气 象颇为巍峨。心中这就暗想:咱在云南光陆寺投宿的时候,险被 贼秃所害,可见寺院、道院都非善良之辈,莫非劫小红者,亦院 中之僧道吗?我且进内探听一下,再作道理。
  想定主意,便即跃身跳上围墙,轻轻地落下地来。蹑脚步至  大殿上,见里面塑着太上老君的金身,两旁点着琉璃灯,闪闪烁  烁的光芒,显得十分暗淡,因为寂静的缘故,所以仿佛鬼出现一  样的悲凉。小侠待了一会儿,意欲等个小道来问仔细,不料却没  见小道的影子,于是他大胆步进旁边的禅房。谁知刚一脚跨进, 就踏着了机关,小侠只觉脚落在半空一样,意欲缩回,可是已经  来不及,身子竟直跌下去了。还未落下地上的时候,小侠身子感  到一阵炎热的焦灼,直逼了过来,知道下面烧着一只血红的铜炉  子,慌忙用出橡皮功来,把自己身子弹到左边的地下去。谁知还  只站定,前面墙上开了一个小洞,里面射出来十五把飞刀。小侠  舞动宝剑,只听叮叮当当地一阵子响亮,那十五把飞刀早已纷纷  地落下地去了。小侠见院中机关奇多,而且陷人至死,可见院中 道士绝非好人,益信小红乃道士所劫,遂挨近那个小洞望了望。 里面是条隧道,两旁有房屋多间,窗内亦有灯光射出,遂飞身作  个“黄莺穿梭”之势,到了那条隧道里,先挨近第一间房子的窗  边,忽然听得有女子的声音娇斥道:
  “好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汝胆敢侮辱姑娘耶?姑娘宁死不 从汝贼,要杀尽杀可耳!”
   小侠听了,心中一跳,遂凑眼去瞧,只见一个大汉,年三十 六七,生得面目狰狞,十分可怕。他站在床前,把床上一个少女 已脱去了衣服,正在拉她小裤的时候,那姑娘柳眉倒竖,凤目圆 睁,抵死不肯依从。小侠见那姑娘弱不禁风,想不到在一个可怕 的恶魔面前竟有这么的胆量,心里暗暗地敬佩,这就拔剑在手, 破窗而入,口中大声骂道:
  “无耻的王八,胆敢在清静之地而侮辱人家年轻之姑娘耶?”
  说时,早已一个箭步跳到那大汉的背后,挥剑就斩。那大汉  正在做软做硬欲想在姑娘身上享受甜蜜的滋味,不料冷不防之  间,背后有道寒气直逼,知事不妙,遂急放下那个姑娘的三寸金  莲,将身子纵过一旁。说时迟,那时快,小侠就地一滚,剑峰早  已向他下三路斫去。那大汉任他有天大的本领,再也不能躲避, 右腿上竟受了一剑,这一疼痛,不禁大叫一声,身子跌倒地去。 小侠赶上一步,方欲向他一剑结果,万不料地下又透露了一方空  洞,小侠的身子便再度跌下去了。你道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原来  那大汉受伤倒地,齐巧手掉到那个机关的钮子上,因此一掀之  后,小侠又掉到水牢里去了。这里大汉站起身子,只觉腿上疼痛  若割,不禁恨恨地骂道:
  “何方来的野小子,竟敢撞破咱老子的好事?如今这一跌下 去,看你还活得成功吗?”
  说着,又指了指床上的姑娘,又爱又怨地道:
  “为了你,害得老子好痛苦也!本来把你一剑结果,以消我 心头之后恨,无奈你这张脸蛋儿实在生得太美丽了,咱有些舍不 得下此毒手。现在姑且给你一个悔悟的机会,待明天伤好了,再来跟你同享快乐吧!”说着,又叫一个老妈子来,嘱她好生看守 着她,别叫她寻了短见。
  老妈子含笑答应,那大汉拐着脚就走到丹房里治伤去了。
  再说小侠落下水牢之后,他的两臂立刻有一样笨重的东西把 他抓住了,小侠回眸四顾,原来壁上伸出两只铁手,使他臂失却 了自由。待欲挣扎,但哪里还能动一动?一时心中好不焦急,不  料这时,四周墙脚下又冒出无数的水来, 一刹那之间,早已淹到  小侠的腰肢上来。小侠见那水的颜色,黑得像墨一般,而且奇臭  难闻,令人作呕,正在无可如何之间,忽然那边铁栅开处,飞也  似的蹿出两条穿山甲,开了血盆样的大口,直向小侠的身旁游  来。小侠瞧了,不慌不忙,骂声“该死的孽畜”,遂把口一张, 顿时飞射出一道剑光。只见那两条穿山甲的头早已和身子分离, 血花飞溅,四脚都向天的了。小侠笑了一笑,谁知这时,突然听  得有女子的声音向他娇滴滴地说道:
  “喂!你姓甚名谁,如何被关在水牢里的呀?”
  小侠听了这声音,向四下望了一眼,却不见有一个人,心中 大奇,遂也问道:
  “是哪位姑娘?在什么地方说话?为何不见人的呀?”
  听那女子哧哧地一笑,说道:
  “你且抬起头来望望,我可在这儿哩!”
  小侠慌忙抬头望去,才见上面天花板上有一方小洞,露出一 个女子的脸,面目姣好,倒也生得妩媚可爱,于是忙道:
  “在下姓周名保官,因为知道这道院乃是个罪恶之地,故而 前来一探,不料误踏机关,以致落在水牢里了。请教姑娘贵姓大名?若能设法救我出险,此恩此德,没齿不忘矣!”
  那女子笑道:
  “奴家姓吴名月姑,周爷要我救你,原也不难,只不过要有 个小小的条件,不知周爷能答应我吗?”
  小侠忙道:
  “只要在下能够办得到的事情,不要说一件,就是一百件, 也能够答应你的。”
  吴月姑笑道:
  “既然这么地说,那也不是一件难事。奴家因为立志欲嫁个 如意郎君,不料却找不到好的人才,今见周爷年少英雄,心头甚 为倾爱,意欲把终身相许,未知周爷能允许否?”
  小侠听了,不免暗暗地沉思了一会儿,心想:这女子的脸皮 倒也怪厚的,向一个年轻的男子会说出这些话来,那不是失却一 个姑娘的身份了吗?照此看来,这女子必是个淫娃,绝非一个贤 淑的女子。吴月姑见他不作答,遂催着问道:
  “周爷,你干吗不说话?难道嫌奴家容貌丑陋,所以竟不答 应我吗?”
  小侠道:
  “这倒并不是,我且问姑娘,你是院中的人,抑是外来的英 雄呀?”
  吴月姑道:
  “院中的怎么样,外来的怎么样?”
  小侠道:
  “假使外来的,那么我们便可以把院中恶道杀尽,倘若你也是和恶道一气的,你把我放了,那不是反累了你吗?”
  吴月姑道:
  “我不骗你,我确实和院中主人天天道人是个师兄妹,不过 咱恨师兄做事可恶,所以平日感情不好,只要周爷答应爱我,我 可以助你一同杀死天天道人的。”
  小侠听了,暗想:原来浮碧道院的主持人就是天天道人,此  贼作恶多端,不知屠杀了多少的生灵,今日非把他结果不可了。 但是我已有未婚妻的人了,况且瞧月姑的年纪,至少在二十以  上,这和我如何能成一个配偶?所以说道:
  “吴姑娘,承蒙你这样爱我,我心里自然万分感激,但我自 小已有未婚妻了,怎么可以再答应你呢?所以别的都可以答应 你,唯有娶你做妻子这件事叫我实在难以答应。”
  吴月姑听了,凝眸想了一会儿,说道:
  “周爷既然已有了未婚妻,那么咱也不敢一定要强嫁你。不  过咱是爱你的,希望给周爷做一个爱人,那你总可以答应的了。”
  小侠听了这话,方知她实在是个淫妇,遂正色道:
  “小爷不是好色之徒,岂肯犯二色耶?况苟且之爱,为天下 英雄所耻,小爷宁死不从。”
  吴月姑听了,好生恼怒,不觉冷笑了一声,娇斥道:
  “好一个不识抬举的狗奴,你真的不怕死吗?瞧老娘的手 段吧!”
  小侠听她说完之后,只见那水更向上涨,慢慢地已淹到小侠 的嘴边来了,若再涨上来,差不多小侠的头也被淹没了。小侠闻 到这水的臭味,几乎欲透不过气来,心中的难受,觉得还是死了的好。这时,又听月姑说道:
  “周爷,我再给你一会儿的时间考虑,你要活命,就快快地 答应我。你若要死的,那么咱就老实不客气地把水直淹到你的头 顶上来了。”
  小侠心中暗想:我这人也呆笨得可怜,事到万急,为什么一  些没有随机应变?难道不能将计就计地哄她一哄吗?想定主意, 遂抬头望着她说道:
  “多蒙如此痴心相爱,我也只好答应你的了。”
  吴月姑听他答应了,不由芳心大喜,遂把机关收住,只见那 水像潮一般地退尽了。霎时之间,地上水已退尽,只有两条已死 的穿山甲僵卧地上。吴月姑向上面一个翻身,早已跳到水牢里 来,向小侠盈盈地一笑,说道:
  “周爷,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大丈夫一言为定,想来你 不会反悔的吧!”
  小侠见她身材娇小,体态轻盈,年二十三四,风流意态,令 人魂销,虽然很是可爱,但他却无动于衷,正色地说道:
  “吴姑娘,你在说什么话呀?咱何尝答应过你什么事情啦?”
  吴月姑娘听了他这些话,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拔剑在 手,向他一扬,恨恨地骂道:
  “你这小子,言而无信,胆敢相戏姑娘耶?”
  小侠见了,脸无惧色,笑道:
  “姑娘何必发怒?我乃故意和你开玩笑耳!”
  吴月姑这才回嗔作喜,收起剑,走到小侠的身旁,两手捧了 他的脸,对准他的嘴唇,接了一个甜蜜的长吻。小侠被她这么一来,真是敢怒而不敢言,遂忙说道:
  “姑娘,你也太性急了,快些放了我的手,我手麻木得厉 害呢!”
  吴月姑听了,并不说话,却把自己的小舌尖放在小侠嘴中游  行着。小侠到底是已经到成年时期了,如何经得月姑这么妖形怪  状地撩拨?因此他全身起了异样的变化,也不禁为之情动起来。 月姑伸手去一握小侠的家伙,已是昂然而挺,她芳心乐得欢喜万  分,遂把机关放下,小侠的两臂也就恢复了自由。小侠既恢复了 自由之后,他的脑部立刻又清楚起来,暗想:如此可恶的淫妇, 真害人非浅也,留她何用?于是冷不防飞起一腿,向吴月姑的下  部踢去。吴月姑还以为他情动性动,必定可以和自己胡调去了, 谁知小侠这人,倒真像个铁石心肠般地又会和自己翻脸无情,因 为没有防备,所以身子竟被踢倒在地。小侠见了,心中大喜,抢  步上前,正欲把她结果性命,不料突然间一阵头昏目眩,他自己  的身子竟然跌倒地下去了。
  诸位,你道这是为什么?原来吴月姑翻身跌倒的时候,她伸 手在腰间取出一方迷魂帕,原是她最后的一件法宝,所以就把小 侠迷倒了。月姑翻身跳起,心头真有说不出的愤怒,拾起地上宝 剑,举手欲斫,她俏眼又瞥见到小侠的脸,白里透红,真是俊美 万分,一时把手中的剑懒懒地又放了下来,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 气,说道:
  “冤家,你叫我怎么能够杀得下手呢?”
  于是她把小侠身子抱起,飞身跳出水牢,到她自己的卧房里  去了。在卧房里,月姑把小侠放到床上,给他衣裤完全地剥尽,只见小侠全身肥白,肌肉结实。月姑芳心怦然一动,她的粉脸立 刻像朵桃花似的娇红起来,于是很快地把自己衣服也都脱去,跳 到床上,抱住了小侠。齐巧小侠这时醒来了,他一见这么情景, 真是怒不可遏,遂愤然地把她掀落床去,自己纵身跃起。月姑也 一骨碌翻身跳起,两人赤条条地在室中一来一往交战起来。小侠 见她身上像一只绵羊似的,胸部乳峰高耸,还不住地颤动,把个 小侠瞧得心似小鹿般地乱撞,他几乎有些不能自持起来。因为心 无二用的缘故,所以小侠竟被月姑一拳击倒。就在这时,月姑的 身子也直扑了下去,齐巧和小侠成个嘴对嘴,于是趁势把小侠狂 吮了一阵。小侠被她吮得全身软绵,竟没有了挣扎的余地了,这 就口中大骂道:
  “淫妇如此不知廉耻,真杀不可赦矣!”
  月姑向他狠命地一压,只觉下面已大半地进去了,不免乐得 狂动,笑道:
  “周爷真是呆虫,如此美味之物,汝竟不欲一尝耶?汝且别 动,姑娘孝敬你,准叫爷快乐是了。”
  就在这个当儿,忽然哧的一声响亮,小侠只见血花飞溅,沾 了自己一脸孔,再瞧月姑的身首已是分离的了, 一时倒大吃了一 惊,立刻推开尸体,跃身跳起。只见窗外飞进一个少女,娇 斥道:
  “淫妇丢尽女子之脸甚矣!若不杀之,怎消姑娘心头之恨?”
  小侠见那少女,身穿月白绣红花的袄, 一条葱绿的裤子,下 面露出两只血红了鞋的尖儿,亭亭玉立,真是仙子凌波,遂向她 深深一揖,说道:
   “多谢姑娘相救之恩,实令人不胜感谢了。”
  谁知那少女睹此情景,身子便别了转去,红晕满颊,显出无 限娇羞的神气。小侠起初倒是一怔,及至瞧到自己身上还是一丝 不挂,这就猛可地理会了,忍不住也微红了两颊,慌忙走到床 上,把衣裤匆匆穿上,说道:
  “姑娘贵姓大名?不知如何知道淫妇在此相欺,故而前来相 救耶?”
  那少女这才回过身子,和他还了一个礼,说道:
  “咱乃万雪姣是也,因为见小英雄坐怀不乱,心中敬服,所 以特地相救的。”
  小侠道:
  “那么咱们一块儿杀将出去,把院中杀个干净,岂非痛快?” 万雪姣道:
  “且慢,这儿机关众多,且天天道人邪术厉害,英雄恐非他 的对手,所以这是千万使不得的。”
  小侠道:
  “那么依姑娘之意思将如何?”
  万雪姣道:
  “待姑娘送你出院,英雄还是勿管闲事为妙也。”
  小侠听了这话,好生不悦,暗想:莫非这姑娘也是院中之人 吗 ? 遂 道 :
  "万姑娘,我问你,你叫我不要管此闲事,那么你到此这儿 是做什么来的呀?”
  万雪姣道:
   “不瞒英雄说,姑娘实天天道人之徒儿也。此女子吴月姑, 乃天天道人之师妹,平日好色如命,吾素恨其不知羞耻,故而  杀之。”
  小侠听了这话 , 心头倒是别别地一跳 , 遂沉吟了半晌 , 说道 :
  “天天道人无恶不作,罪孽深重,姑娘何以拜他为师?岂非 明珠暗投耶?吾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今姑娘置身于 此罪恶之地,这不是有委屈姑娘之身耶?吾劝姑娘终身幸福计, 该助吾一臂之力,同灭恶道,以重睹光明为幸,未知姑娘意下 如何?”
  万雪姣听了,微微地点了点头,秋波脉脉含情地瞟了他 一 眼,表示感激他的意思,说道:
  “英雄金玉良言虽然甚善,姑娘亦早思及,但其中自有不得 已之苦衷在耳!”
  小侠听她这么地说,甚为奇怪,遂说道:
  “姑娘有何苦衷,亦能相告一二否?”
  万雪姣叹了一 口气,说道:
  “姑娘是被人家抛弃野外的一个婴孩,被天天道人抱归来此, 他用猛虎将我哺乳养育成人,并且教我种种的本领。虽然他的行  为可恶,原是杀不可赦,但他实在是我一个大恩人,而且对我说  的话也很听从,姑娘若就此背他,大不义也。英雄听了,此不是  说不出的苦衷吗?”
  小侠听了,方知那姑娘是天天道人自小儿抚养成人的,她不 忍背他,这也是她的一片仁义之心,倒不能怪她;遂道:
   “虽然姑娘是他抚养长大的,不过他对你的好,你不过是受 到一些私意,你应该为大众着想,觉得他对大众的害处是到何种 程度。为正义而感动的,从前也有大义灭亲之举。现在天天道人 也不是姑娘的生身父母,又何必不忍背他呢?若照此下去,姑娘 必受害匪浅也。盖天天道人罪大恶极,江湖上一班英雄无不欲杀 之以消心头之恨。他日众英雄一到,岂非玉石俱焚矣?吾今忠言 奉告,还请姑娘三思才好。”
  万雪姣听他这么地说,遂向他盈盈福了一个万福,说道:
  “聆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姑娘顿开茅塞,不胜感激之 至。但咱有一个干娘,也在这儿住着,我若背了天天道人,他必 把干娘杀死,故而我得先把干娘携之下山,再来向天天道人算账 如何?”
  小侠听她觉悟,不禁大喜,遂点头说道:
  “如此甚好,亦姑娘之一片孝意也。”说着,遂和万雪姣一同 出了房间,转了几个弯,到一间禅房。
  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妇人,年三十四五,虽然徐娘半老,却是 风韵犹存。她盘坐于蒲团之上,手敲着木鱼,喃喃地念着经。万 雪姣走到她的身旁,低低地叫道:
  “妈妈,你且息息,孩子有事情相商。”
  那妇人听了这话,便回过头来,向她问道:
  “吾儿有何事相商?”
  万雪姣尚未回答,小侠忽然瞥见那妇人的面目,觉得好生面 善,及至仔细一望,这就哎哟一声叫了起来,猛可走到她的身旁 叫道:
   “你……你……不是小玉的母亲吗?”
  诸位你道那个妇人果系花得雨的妻子芳容奶奶吗?且待下回 再行分解吧!
  
  第十二回 似曾相识  诛恶逢爱卿小玉报大仇
  
  话说唐芳容大奶奶如何会在浮碧山上修行了呢?这其中当然 有个缘故,待作书的来详详细细地报告一下给阅者诸君知道吧! 自从周美臣、周德臣弟兄俩带领丽鹃、玉凤、素琴、小侠四人回 广东去之后,花得雨和芳容、小玉自然冷清了不少。那时,芳容 便向花得雨劝道:
  “大爷,你本来雄心勃勃,想造反做皇帝,所以家中养了三 名教师,还有一个玉凤师妹,如今教师全已死了,而玉凤亦已嫁 人走了,你的妄念,从此也可以打消了。就是八个姨奶奶吧,老 三、老四都已没了,尚有六个姨奶,实在也已经太多,因为大爷 一个人精力到底有限的,但是既已娶了进门,总不能无缘无故地 再把她们甩出去。不过我有一句话要关照大爷,从此以后,千万 别再去看中人家的姑娘了,还有一层,家中的庄丁太多了,被外 界知道,也不大好听,所以给他们一些银两,嘱他们回家做买卖 的做买卖,耕种的耕种,岂不是好?就是你自己吧,也该好好休 养一下,安闲地享个清福了。”
   花得雨听了,点头称是,说道:
  “奶奶的话,我全已听从。自和美臣认识至今,几个月来, 我的脾气不是已完全改好许多了吗?”
  芳容笑道:
  “这是你被周爷感化的,圣人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其 信然矣!只怕你往后又交结了几个无赖朋友,则你故态复萌,叫 我担心。”
  花得雨摇头笑道:
  “这是绝不会的了,奶奶尽可放心。”
  于是他把家中原有五百庄丁,每人百两银子,尽皆散去。从 此他每月在芳容那儿宿十夜,其余日子,在六个姨奶房中挨次轮 流。芳容在十夜之中,花得雨行房事也只不过一次,但六个姨奶 的心中都甚妒忌,说只知自己吃饱,却不顾别人家饥饿,所以免 不得偷鸡偷狗,也只有瞒着一个呆爷罢了。
  这天,雨落得很大,花得雨正在书房闲坐,忽然门役报告, 有辛地虎拜见。花得雨知道是天天道人的徒儿,遂命进内相见, 彼此握手问好,辛地虎道:
  “咱刚从云南回来,不料经过府上门口,天就落大雨,故而 前来躲避一下。”
  花得雨道:
  “原来你是到云南去过了,怪不得这几个月来就不见你来游 玩,不知老弟上云南是做什么去的?”
  辛地虎道:
  “师父要炼一颗丹丸,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然而缺少几样药品,所以叫我到云南去采办的。”
  说到这里,又放低了喉咙,笑道:
  “上次我送来给你的人生永久丸,不知老兄可曾尝试过吗?”
  花得雨听了这话,猛可想起小桃脱阴而死的事情,不禁摇了 摇头,说道:
  “这丸药太厉害, 一个丫鬟竟脱阴而死了,所以咱试过一次 之后,虽然尚有数颗留着,却不敢再用了。”
  辛地虎笑道:
  “此丸一服后,可以使女子心花怒放,但男子得阴精之补养, 自可以延年益寿的。老兄可以拿几个面目丑陋的丫鬟作为试验  品,即使再有脱阴之事发生,也不足以可惜的了。”
  花得雨道:
  “话虽这么地说,但为了自己增加寿命,使一个姑娘陷至死 地,这到底太不忍心一些了吧!”
  辛地虎笑道:
  “老兄真仁慈之至,令人敬佩。”
  花得雨于是命人摆席,和辛地虎欢然畅饮。直到晚餐完毕, 那雨还没有停止。花得雨道:
  “老弟就在舍间暂住一宵,明天回寺也不为迟。”
  辛地虎拱手称谢,于是就睡在花得雨的书房里了,因为酒喝 得颇多,所以倒头便即入梦。这一觉醒来,时正三更,辛地虎听 雨声已止,窗外透露进来一片月色,倒是挺清辉的,于是起床推 开窗户,抬头见碧天如洗,万里无云,只有皓魄一轮,光圆无 比。这就暗想:凄风苦雨之后,竟有这么一片清辉的月光,真叫人意料不到。因为睡畅之后,精神颇畅快,遂飞身跳到花园里  去,在月光之下,慢慢地踱了一会儿步。前面是一个荷花池,天  气已到冬的季节,故而池中颇为肃杀,没有红花绿叶,只有一池  清水在月光下荡漾,仿佛倒翻了一池塘的水银。辛地虎望着池  水,不免出了一会儿神,忽然一阵夜风吹来,有女子哧哧的笑声  触入耳鼓。 一时颇为奇怪,遂回眸四顾,只见靠西葡萄棚过去, 有平屋三间,窗内有灯光射出,凝神细聆一会儿,觉笑声正从屋  内播送而出,于是他淫心一动,再也忍熬不住地走了过去,站在  窗口旁边,凑眼偷窥。不料经此一窥,使他心别别似小鹿一样地  乱跳,全身一阵子热燥,暗想:这两个女子是谁?真也可怜得  很,有此良田,竟无耕夫前去开垦也。你道他瞧见的是幕怎么的  情形?原来这是六姨奶的卧房,因为花得雨这几天正睡在大奶奶  的房中,所以她约了九姨奶和她做伴同睡。两人躺在床上,紧紧  地抱在一起,六姨奶笑道:
  “我可不是大爷,你抱得我这么紧干吗?”
  九姨奶听了,忍不住哧哧地一笑,忽然又满面娇嗔,冷笑了 一声,说道:
  “芳容这只老狐狸最不要脸孔,你瞧她在我们面前是多么的  正经,还叫我们要爱惜大爷的身子。她自己伴了大爷连睡十天, 天天玩儿,夜夜玩儿,难道倒可以了吗?自己吃得饱,人家饿得  饥。唉!这人会有好死吗?我巴不得她早日死了,那么我们六个  姊妹就和大爷夜夜睡在一张床上,岂非是好?”
  六姨奶听到后面这句话,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说道:
  “七个人睡一张床,那张床也没有这样大的呀!”
   九姨奶道:
  “不是可以定制的吗?”
  六姨奶道:
  “这么一来,你们不是人,倒像猪哩!”
  九姨奶听她占自己便宜,遂伸手捏住了她的乳头,笑骂道:
  “我们是猪狻,你难道就不是了吗?”
  六姨奶怕痒,一面哧哧地笑,一面只好连连地告饶,说道:
  “好妹妹,你别胡闹了,人家肉痒哩!”
  九姨奶却把小嘴儿一噘,哎哟了一声,说道:
  “我摸摸你,你就装腔作势了。假使是大爷的话,我想你欢 迎也来不及哩!”
  六姨奶啐她一 口,嗔道:
  “谁告诉你的?我想这是你的不打自招,大爷 一摸了你这个, 你就乐得心花怒放了,是不是?”说着,把手也按到她的胸前去。
  九姨奶没有拒绝她,反把小嘴儿吻到她的唇上去,发狂似的  吮了一阵。六姨奶被她这么一来,全身也起了异样的变化, 笑道:
  “这妮子发疯了,那算什么意思?”
  九姨奶道:
  “我忍受了八九天,实在熬不住了,等大爷挨到我的房中, 不是还得半个多月的日子吗?这叫我如何活得下去?六姊姊,你 为什么身上不多生一根东西呢?否则,你也好给我大爷做个 替身。”
  两人说着说着,便颠鸾倒凤起来,这一幕颠簸的情形,齐巧被窗外的辛地虎偷窥了,你想,如何不要叫他欲火高燃起来呢? 当时辛地虎再也按捺不住,也不管她们是花得雨的什么人,就立 刻破窗跳了进来,直奔到床边,将六姨奶推进床里,奋勇就战。 六姨奶、九姨奶两人冷不防瞧此情景,起初是非常地害怕,直到 后来,九姨奶不但不怕,而且爱极欲狂,暗想:这是什么天上掉 下来的一个好宝贝,竟比大爷更厉害得多了?因为九姨奶过分地 欢喜,心花怒放,不免一泻如注,早已软化在床上。辛地虎因为 旁边尚有一个女子,于是把六姨奶扑倒直干。这一场交战,真所 谓将遇良材,声震屋宇,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两人才心满意足。 九姨奶先问道:
  “这位大爷贵姓大名?如何到此的?”
  辛地虎向她们告诉了,一面又问两人是谁,方知是花得雨的 爱妾,这就大吃了一惊,暗想:糟了,若被花得雨知道,这还当 了得吗?于是他便起身下床,意欲越窗而走,谁知却被九姨奶一 把抓住,急问道:
  “辛爷,你这时到什么地方去呀?”
  辛地虎被抓,只得又在床上坐下了,回眸向她们望了一眼, 说道:
  “两位有所不知,花得雨乃盖世英雄,他若知我戏她爱妾, 岂肯饶我?”
  九姨奶因为已知道他的功夫,自己也尝到了滋味,这样一个 宝贝,何处去觅?所以岂肯轻易地放过?遂冷笑了 一 声,故意激 他说道:
  “我以为辛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谁知竟胆小如鼠耳!”
   辛地虎听了这话,不觉满面羞惭,说道:
  “并非咱胆小如鼠,因为咱和花爷乃是好友,朋友之爱妾, 岂可相戏耶?”
  六姨奶道:
  “辛爷既如此明白,你也不该跳进咱们的房中来了。你若怕 花得雨撞见知悉,那么咱们亦岂不会向彼告诉吗?”
  辛地虎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愕住了一会儿。九姨奶嫣然地一 笑,接着又道:
  “辛爷切勿害怕,我告诉你吧!花爷共有一妻六妾,平日每 月在大奶奶房中宿十夜,共余二十日我们六人分派,每人不到四 夜。你想,咱们如何受得了?所以咱们对于辛爷这么一个人是非 常的需要,假使你不嫌我们丑陋的话,你只管夜夜来好了,我们 是欢迎之至。若说恐怕被花爷知道,这是绝不会的。只要我们不 泄露消息,还有谁知道这些事情呢?”
  辛地虎听了这话,方知花得雨一个人拥了七个美人,这就无 怪他应酬不过来了,遂笑道:
  “既承两位这么地抬爱,咱岂有不乐从的道理?但花爷既然  这么疼爱他的妻子,何必还娶了这许多美妾,叫你们独守空房, 这也太岂有此理了。"
  九姨奶道:
  “你不知道,大奶奶虽然年已二十八岁,但风流意态,不减 少年,她一定有种特别的功夫,使男子会死心踏地地拜倒在她石 榴裙下哩!”
  在九姨奶这么地说,原是恨芳容的意思,不料辛地虎听了,却信以为真,因此他便存了一个心,预备将来也能把芳容搭上了 手才甘心哩!从此以后,辛地虎就时常在黑夜里出入花得雨的家 中,和六姨奶、九姨奶寻欢作乐,十分得意。
  这天合该有事,花得雨因为睡不熟,同时又因为八姨奶月事 在身,所以他便走到九姨奶房中来。谁知敲了许多时候的门,却 不听九姨奶的答应,暗想:这妮子真睡死了,于是也不再敲下 去,自管走到花园里来踱步。当他走到六姨奶卧房边的时候,却 听里面有男女嬉笑之声,心中这就大疑,遂步近窗边去一瞧。这 一瞧望,真是不瞧犹可,把个花得雨气得怪叫如雷。这时房内的 辛地虎和六姨奶、九姨奶正在甜蜜地工作着,突然听有人在窗外 大叫了一声,辛地虎是个机警的人,他就知事不好,暗想:事到 如今,总得先落手为强了,于是他翻身落马,运足内功,吐出一 道剑光,直向窗外射去。花得雨因为辛地虎戏她两个爱妾,气得 火星直冒,立刻破窗而入,但是花得雨真正倒霉,他如何想得到 辛地虎就会吐出剑光来杀他?所以在他跳进房去的时候,齐巧剑 光疾飞而来,这一下子,任你有天大的本领也是躲避不及。花得 雨只觉一道凉气直冲脑袋,不禁哎哟了一声,不料“哟”字还未 喊出,血花飞溅之处,花得雨早已身首分离,尸身直跌进房中来 了。可怜花得雨因不肯听从芳容之劝告将众姨奶遣散,以致今日 有杀身之祸。不过以因果论,过去几年中被花得雨杀害之人也是 无数,所以结果,他自己也死于非命。可见作恶之人,绝无好下 场。这且不提。
  再说六姨奶、九姨奶见花得雨尸身向房中直跌进来,仔细一 望,竟已没有了头,心中这一吃惊,不禁竭声地大叫起来。辛地虎却把她们嘴儿扪住了,说道:
  "你们不要大喊,喊了有什么用?"
  六姨奶心中一酸,落下泪来,说道:
  “你怎么把花爷杀死了?那你也太辣手了。”
  辛地虎笑道:
  “我非愿意杀他,无奈他不死,你我三人恐怕均要死于他的 手中了。”
  九姨奶这才恍然,推了推六姨奶的身子,说道:
  “六姊,辛爷之言甚然,我们不伤他,他必伤我们,为我们 生命计,岂能放过于他?只要有辛爷每夜做伴,花爷虽死又何 妨耶?”
  不料九姨奶话还未完,突然窗外飞射进来三支银镖,一支正 中九姨奶的咽喉,她娇声地哎哟了一声,一缕风流冤魂也早已追 随花得雨去了,一支银镖却中在六姨奶的胸部,把她痛得昏倒床 上,还有一支竟中在辛地虎的臂膀,鲜血也立刻冒了出来。这 时,就见一个女孩子跳进房中,手执宝剑,直奔床边,口中还大 骂道:
  “ 爸 爸 待 汝 等 不 薄 , 淫 娃 胆 敢 私 通 汉 子 , 伤 害 爸 爸 之 性 命耶?”
  原来这女孩儿不是别人,却是花得雨的女儿小玉。小玉这晚 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保官、玉凤等人,不知已经到什么地方去 了,所以翻来覆去,再也不能合眼了,于是她悄悄起身,跨过芳 容的身子,跳下床来。在壁上取过长剑,披上了衣服,到花园里 舞剑玩儿去了。舞了一会儿之后,她忽然瞥见爸爸一个人也在踱步,心里一欢喜,遂悄悄地走过来,意欲和爸爸开个玩笑,谁知  爸爸却直向六姨奶房中奔去,而且还怪叫了一声,接着爸爸的头  竞滚了下来。小玉心中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立刻追到窗  边,忽然听得九姨奶这几句毫无心肝的话,方知爸爸是被奸夫、 淫妇谋害了,于是在袋中摸出三支银镖,向他们脑袋直放了过  去,同时把身子也跳进房中,仗剑向辛地虎头顶直劈了过去。辛  地虎见是个女孩子,哪里放在心上?遂把身子跃过一旁,不料小  玉这一剑斫下去,正中六姨奶的手臂,慌忙抽回宝剑,再向辛地  虎挥来。谁知却被辛地虎飞起一腿,把小玉的身子像球儿似的直  抛出窗外去了。辛地虎尚不肯饶过于她,追出窗外来瞧,四处找  寻了一会儿,却不见了小玉的人影子, 一时暗暗奇怪,因为他知  道房中六姨奶、九姨奶都已死去,所以不再进房,便飞身出了花  家,直奔回到浮碧道院中去了。
  且说芳容一觉醒来,忽然不见了床上的小玉, 一时倒猛吃了 一惊,遂即披起衣服,连叫了两声小玉。但小玉不曾答应,却把 睡在下榻的碧秋喊醒了,她揉擦了一 下眼皮,也翻身坐起, 问道:
  “奶奶,你喊小姐做什么?”
  芳容道:
  “你快亮了灯火,床上的小玉不见了呢!”
  碧秋听了这话,急得芳心乱跳,慌忙亮了油灯,走到床边, 问道:
  “好好的怎么小姐就不见了?莫非她睡不着到院子里玩儿去 了吗?”
   芳容虽然也这么地猜,不过她怕被歹徒所劫了,所以和碧秋 一同到外面,传命众仆人、仆妇起来,到园中四处找寻。她自己 和碧秋也匆匆地往花园里来,口中还连声地叫着小玉。在经过六 姨奶房屋的前面,碧秋的脚突然在地上踢着了一样东西,低头往 下一瞧,虽在月光依稀之下,总也瞧清楚那是一个人头,而且还 是大爷的头,芳心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不觉掩着脸,竭声 地大叫起来。经碧秋这一声大叫,把四周找寻的仆妇人等都奔了 拢来瞧究竟。芳容也脸无人色地问碧秋做什么,碧秋指着地上那 颗人头哭起来,说道:
  “奶奶,你……瞧这地上不是我家大爷的人头吗?”
  芳容一听这话,也连忙定睛望去,这一望真是痛断肝肠,大 叫一声“天哪”,她的身子便向后跌倒下去了。碧秋见奶奶昏厥, 急得连忙又抱住了,哭喊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芳容哇的一  声哭出来,乱撞乱颠地叫道:
  “天呀!这 …… ·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呢……怎么你会被人家暗 杀了?”
  碧秋见奶奶仿佛欲发疯的样子,遂把她抱住了,哭着劝道:
  “奶奶,你且不要伤心,事情到底也要调查个明白,大爷的 尸身在哪里?今夜大爷不是睡在八姨奶房中吗?你们快把八姨奶 去喊了来问话。”
  仆妇们不敢怠慢,遂匆匆地去了。这里芳容停止了哭泣,正 欲命人去找大爷的尸身,碧秋忽又瞥见六姨奶的窗户开着,过去 一瞧,不觉面红耳赤,向芳容连连招手,叫道:
  “奶奶,你快来看吧!这是怎么的一回事情呢?奇怪奇怪!”
   芳容一听,连忙奔了过去瞧。只见床上躺着六姨奶和九姨奶 两个人,却是全身精赤, 一丝不挂,但两人满身血渍,都已受伤 甚重的样子。再瞧窗口旁边,倒着一个无头的尸身,正是花得 雨。芳容心中这就明白了几分,但是又觉得非常的奇怪,不免又 气又急,立刻绕了圈子奔到六姨奶的房中来。走到床边,指了六 姨奶问道:
  “你们 …… ·谋害了大爷了吗?快说,快说,这究竟是怎么的 一回事?”
  其实这时九姨奶早已气绝多时,六姨奶因为伤非要害,所以 也只不过留有了一口气。今见大奶奶哭得泪人似的向自己这么急 急地追问,一时良心发现,也不免泪如泉涌般地滚了下来。只说 得一句大爷是被辛地虎杀死的,她的双眼一闭,也完了这一 口 气。芳容细瞧两人,原来都已气绝。这时,二姨奶、五姨奶、七 姨奶、八姨奶和碧秋等也都拥入房内, 一见这个情形,均各吃惊 不小。芳容先向八姨奶问道:
  “大爷今夜原宿在你的房中,如何你就不管住他呀?”
  八姨奶急得双泪交流,觉得事到此地步,也顾不得羞涩,遂 从实告诉道:
  “大奶奶,这两天我的身上齐巧来了月水,大爷嫌寂寞,说  今夜睡到九姨奶房中去。不瞒大奶奶说,我平素原爱清静,所以  出家修行,这次被大爷强占为妾,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所以  大爷要睡到九姨奶房中去,我也没有阻止他,就随他去了。至于  以后大爷如何会在六姨奶房中遇了害,这个我委实没有知道呀!” 芳容听了这话,凝眸含颦地沉思了一会儿,暗想:六姨奶告诉大爷是辛地虎所杀的,那么照此猜想,六姨奶、九姨奶这两个 淫妇一定私通辛地虎,今夜大爷去找九姨奶不着,所以又来至六 姨奶房中,以致撞见奸情,遂把两个淫妇杀死,而他自己也被辛 地虎杀了。不过这感到奇怪的,大爷是个身怀绝技的英雄,既把 淫妇杀死,如何自己反被辛地虎所伤害呢?那不是可疑吗?若说 大爷和六姨奶、九姨奶寻欢,辛地虎前来闹事的,那么大爷身上 衣服为何穿得整整齐齐的?可见前者猜测是对,后者是错的, 一 时不禁望着六姨奶、九姨奶尸身恨恨地骂道:
  “淫妇死有余辜,你们竟谋害了大爷。”
  骂到这里,忽又想花得雨今日惨遭杀身之祸,总也是他过去 作恶的下场,不过为自己今后的身世着想,真是不胜惨痛,因此 不觉捶胸大哭。二姨奶、五姨奶等见了,自然也陪着痛哭。 一时 之间,哀号之声震动屋宇,令人闻之辛酸,真是惨绝人寰。碧秋 见奶奶们大哭不绝, 一时也落泪不已,但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件 事,觉得我们真也急糊涂了,于是忙又拉了拉芳容的身子, 叫道:
  “奶奶,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益,倒是我们这位小玉小姐 不是依然没有下落吗?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奶奶不是该设法把 她找着了是正经吗?”
  碧秋这两句话才算把芳容提醒了,这就停止了哭泣,却又急 得顿脚不已,大声叫道:
  “老天呀!你也太残忍了,在这一刹那间,难道你要把我弄 得家破人亡了吗?”
  说到这里,又向众仆妇大骂道:
   “你们这班只会吃饭的死人,你快把我的小玉去找回来,若 找不回来,你们一个也都不用回来了。”说毕,又呜呜咽咽地痛 哭不已。
  众仆人知道奶奶是慈爱的,她今日所以这样不讲理地愤怒   着,这是因为她刺激受得太深刻的缘故,所以心里不但不怨恨,  反而暗暗地代为伤心并可怜她,于是连声地答应了一个“是” 字,大家分头找去了。这里碧秋拉着芳容的身子,说道:
  “奶奶,事到如此,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奶奶自己身子保重 要紧,大爷的后事就给姨奶们料理去吧!你且回房去息息。”
  众姨奶一面哭,一面也劝芳容去休息。芳容遂和碧秋回到房 中,躺到床上,忍不住又号啕大哭, 一会儿哭大爷啊,你不听我 的忠告,以致今日到此下场,叫人是多么地痛心。 一会儿又哭小 玉我的儿啊,你又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是被强徒劫去了吗?碧 秋听她哭得伤心十分,因此也淌泪不已。这样直到东方发白,仆 人等站在房门口,都欲回话又不敢回话的样子,悄悄地唤碧秋出 外。碧秋问道:
  “什么事情?”
  仆人等道:
  “我们整个的村庄都找遍了,实在没有小姐的影子。生恐奶 奶心中伤悲,所以不敢进来告诉。”
  碧秋道:
  “我知道了,你们到外面料理大爷的后事去吧!”
  众仆人点头称谢,遂匆匆自去。碧秋悄悄地回进房中,向芳 容说道:
   “奶奶,我瞧小姐一定是被辛地虎捉去了,否则,她又到哪 儿去了呢?因为他们各处都找遍了,实在没有小姐的影子呢!”
  芳容听了这话,又呜咽地痛哭不止,说道:
  "大爷被杀,小玉被劫,这不是硬生生挖去了我心头的肉吗? 天哪!这叫我做人还有什么趣味呢?倒不如死了干净吗?”
  碧秋含泪劝道:
  “奶奶,你别这样的消极吧!我想小姐虽然被劫,她一定是 会得到救星的。否则,我们着人立刻赶到广东中山县的周家村去 报告周大爷并周小姑爷,小姑爷年纪虽小,本领可大,他一听这 个消息,必定立刻赶来,那时奶奶不是可以嘱小姑爷上浮碧山去 报仇吗?”
  芳容听她这么说,倒也觉得很有道理。正在这时,二姨奶进 来向芳容告诉道:
  “奶奶,大爷的寿衣寿材原早已备好的,现在把他移尸大厅, 叫成衣匠把大爷的头缝了上去,并且好好化妆过,所以倒还瞧不 出什么破绽。奶奶此刻要不去瞧瞧吧!”
  芳容听了,一面哭泣,一面跟着到大厅上来。只见大厅上已  围了素帏,点着香烛,供着糕饼,桌旁有八个师太, 一面手折锡  箔,一面口念佛经。八姨奶也一面念经,一面垂泪哭泣。芳容瞧  此情景,已经辛酸,待一进素帏之后,只见花得雨开了双眼,躺  在床上,身上用绣花被盖着,脸宛若生前, 一时心碎肠断,奔了 上去,抚尸大哭。幸而后面的碧秋把她拉住了,她才不能过分地  撞颠。这时各姨奶进来,也跟着大哭,这一哭,真是仿佛巫峡啼 猿,惨绝人寰。好容易碧秋等把芳容劝住了,仆妇又拧上手巾,给大家拭泪。二姨奶道:
  “奶奶,还有六姨奶和九姨奶的后事怎样料理?我不敢做主, 所以向奶奶请一个示。”
  芳容听了,满面娇怒,恨恨地道:
  “你们知道大爷是谁杀死的?就是这两个不要脸的淫妇杀死 的呀!她们一定和辛地虎私通了,被你们的大爷撞见了,因此和 辛地虎翻脸争斗,你们大爷也许是一不小心,所以竟被辛地虎杀 死了。思想起来,这两个淫妇虽然把她们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 头之恨。如今她们也不知是怎么样死的,死也罢了,还给她们用 什么棺材,把她们抛到野外喂狗吃去是了。”
  二姨奶知道她是愤怒到了极顶的意思,遂也不再作声,直待 芳容怒气稍平的时候,方低低地说道:
  “奶奶是个慈悲的人,虽然两个淫妇死有余辜,然而死已死 了,我们也可怜她们一些,若把她们尸身抛在野外,被外界知 道,究竟不大好听,所以依我之见,把她们草草入殓,也就 罢了。”
  芳容叹道:
  “这些事也由你去吧!我也管不得这许多的了。”说毕,又呜 咽啜泣起来。于是大家也凄然落泪,抽噎不停。
  待花得雨入殓完毕,时已黄昏,大家因一夜一日没有休息, 此刻哭也无泪了,人也倦了,因此吩咐几个壮年仆人守在灵柩旁 边,她们都去休息。到了次日,照芳容意思,把六姨奶、九姨奶 棺材都去后山安葬,花得雨在家停柩四十九天,待终七之期,再 择地安葬。在这七七四十九天之内,用高僧二十四名,给花得雨超度亡魂,早升天国。
  光阴匆匆,不觉已到二七之期。这晚,芳容哭哭啼啼地在花 得雨灵前痛伤了一会儿之后,碧秋劝她回房息息。芳容叹道:
  “人死了,在活的人给他计算着,日子真快, 一忽儿又过去 半个月了。但我的小玉,真难道杳无信息了吗?唉!我唐芳容生 前作过了什么孽,所以今生才会这么的命苦啊!”说毕,不禁又 泪如雨下。
  碧秋安慰她道:
  “凡事都有一个定数,小姐若有命的,也许她早已遇了救星 哩!所以奶奶千万不用悲伤,可怜你这半个月来的日子,真也瘦 得厉害呢!此刻奶奶想也饿了,我给我把煮热的燕窝粥去盛一碗 来吧!”
  芳容却手托香腮,默不作答。碧秋遂悄悄地到厨房里去了, 待碧秋盛了燕窝粥回房,忽然瞥见一个黑影子,背上负了奶奶, 向窗口飞了出去。碧秋知奶奶被歹徒所劫,凭了她一股忠义之  气,遂拔出壁上挂的宝剑,向窗外直追,口中犹娇声斥道:
  “好大胆的狗蛋,胆敢劫吾奶奶耶?”
  原来碧秋平日跟随小玉身后,也学会了几路拳术和剑法,所 以她提剑向窗外飞纵出去。不料她才到窗口旁,外面半空中便飞 射来一支银镖,向碧秋脑袋直射。碧秋待要躲避,但哪里还来得 及?这就哎哟了一声,仰天跌倒地去。齐巧二姨奶有事情来和芳 容商量,突见碧秋脸上中了一镖,鲜血直冒,倒在地上,于是急 忙奔到她的身旁,问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奶奶到哪儿去了?碧秋 可怜已口不能言,向窗外指了指,最后蹦出三个字来道:
   “劫去了 … …”说罢, 一缕忠勇之英魂竟然脱离了这个黑暗 的世界。
  二姨奶见碧秋已死,奶奶被劫,这就大惊失色,向房外直逃 了出去,对八姨奶等大叫道:
  “哎哟!不好了……奶奶被强盗劫去了,碧秋也中镖死了。” 八姨奶正在念佛,听了这个消息,失惊道:
  “二姊姊,你这是什么话?大奶奶被强盗劫到哪儿去了?”
  二姨奶道:
  “我如何的知道?你们快跟我到奶奶房中去瞧个仔细吧!”
  七姨奶、八姨奶胆小,吩咐众仆妇一同去,于是大家到了芳 容的卧房,只见窗户大开,碧秋倒在血泊之中,竟然已死去多时  矣!八姨奶心中悲伤,不禁失声痛哭。二姨奶也为之泪湿衣襟, 不料五姨奶、七姨奶却脸有喜色,把八姨奶劝住道:
  “八妹,你还伤心哭什么?我们从前也受了大奶奶多少的闲 气,今日为盗所劫,也是眼前报应,叫人痛快哩!”
  八姨奶听了,心中颇不以为然,但生恐伤了彼此的和气,也 只好说道:
  “不过碧秋死得很伤心,我的意思,把她葬在大爷的旁边, 以表她的尽忠。”
  二姨奶点头称是,但七姨奶、五姨奶却反对道:
  “这是什么话?六姨奶、九姨奶死了,大奶奶待她们这么的 刻薄,她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算得了什么?”
  八姨奶听了,冷笑了一声,说道:
  “六姊、九妹的死,是多么的可耻,况且大爷又为她们而死,这也怨不了大奶奶痛恨的。现在碧秋为主尽忠,这是多么难得, 如何便说算得了什么呢?”
  七姨奶啐她一 口,骂道:
  “放屁!什么可耻不可耻?你难道不偷汉子的?”
  八姨奶气得浑身发抖,说道:
  “我当然是从没有偷过汉子的,谁像你们 …… ”
  谁知老七、老五听了,便欲赶上来打老八。老二连忙拦住 了,说道:
  “奶奶被劫,我就是一家之主了,对于这些事情,我自会料 理,你们都不许吵闹的。”
  五姨奶、七姨奶听了,也只好含恨走开。这里八姨奶对二姨 奶道:
  “二姊的意思怎样?”
  二姨奶道:
  “你说得很对,不过她们两人有些生异心了,我们早晚总要  分手的。其实大爷待我们也不薄,如今大爷死了,奶奶又被劫, 我们也该为大爷守一辈子,因为我在过去,也确实很对不住大  爷。现在我觉悟了,你瞧好淫贪色的,哪一个有好的下场呢?”
  八姨奶道:
  “可不是?所以我打定主意,还是继续念佛修行了。”
  两人一面说, 一面吩咐把碧秋的尸体也移到大厅备棺入殓。 从此以后,五姨奶、七姨奶便肆无忌惮,竟然勾引念佛的和尚晚 上宿在她们的房中,差不多二十四个和尚,没有一个不给她们搭 上了手。二姨奶、八姨奶瞧此情形,实在忍熬不住,所以免不得劝谏了一回,不料彼此却又大闹了一场。
  光阴匆匆,不觉已过终七之期。二姨奶做主,把碧秋葬在花 得雨大坟的旁边,如此没有过了几天,五姨奶、七姨奶便想出法  子,欲把住宅卖去,四人分了遗产,各自走开。二姨奶、八姨奶  起初不肯答应,后来经过几场吵闹,也只好答应了她们。齐巧杨  南子要座带花园的住宅,所以就买了下来。当时五姨奶、七姨奶  和二姨奶、八姨奶分了家产,大家各奔前程。二姨奶和八姨奶就  此在附近静土庵里落发为尼,以修来生。五姨奶、七姨奶却各结  识了一个小白脸,整整快乐了一年多的日子,后来金钱用尽,被  这两个无赖少年卖入窑子里去做妓女,听说后来患了一身恶疾, 至于以后的结果如何,却也不得而知的了。这且表过不提。
  我们要说到这个劫芳容的贼子到底是谁?原来就是辛地虎 哩!辛地虎自从那夜把花得雨结果性命逃上浮碧道院去之后,就 和他的师姑吴月姑欢乐了半个多月的日子。原来吴月姑虽然是天 天道人的师妹,论年龄却还只有十七岁,辛地虎那时倒已二十七 八的年纪了,他在一个夜里,把月姑弄上了手。月姑原已含苞待 放,成熟多时,今见辛地虎身强力壮,万分欢喜,所以你贪我爱 玩儿了许多日子。大凡一个人总是喜新嫌旧的,日子一久,便会 厌了起来。因此辛地虎、吴月姑在有一个时期内,大家各自下山 寻野食吃。这晚,辛地虎回院,又和月姑重温旧梦,直到半月之 后,各人又厌了起来。辛地虎忽然想起九姨奶说的,花得雨的大 奶奶芳容有特别的功夫,能够使男子称心满意的, 一时他心里奇 痒难抓,遂连夜赶下山来。到了花得雨家中,找到了花得雨的上 房,齐巧芳容一个人在对灯垂泪,于是他破窗而入,仗剑飞奔芳容。芳容原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一时哪里还有挣扎的余地?同 时又气又急,几乎也已昏厥过去。不料这时碧秋正巧端了燕窝粥 进房,于是仗剑追出,辛地虎知事不好, 一不做,二不休,遂放 了一支银镖,就把碧秋一下子伤了命。
  话说辛地虎抱了芳容回到浮碧道院,匆匆奔入自己的卧房, 将芳容放在床上。芳容这才悠悠地醒转,从床上坐起,向辛地虎 戟指骂道:
  “你这无情无义、出卖朋友的贼子,我家大爷待你不薄,你 竞戏弄朋友爱妾,而且还把朋友害死,又将我小玉孩子劫走,今 日又来劫吾至此,意欲何为?”
  辛地虎却笑嘻嘻地说道:
  “我知大奶奶有特别的功夫,能使男子死心塌地地拜服于石 榴裙下,今日劫你来此,正欲请教奶奶的功夫哩!”说着话,身 子便挨近过来。
  芳容又气又急,又愤又羞,遂不管一切地把头向他胸口撞 来,同时抱了他脖子,把嘴在他颊上就是这么狠狠的一口,痛得 辛地虎叫声“我的娘,你快放嘴吧,有话不是可以商量的吗”? 正在这个当儿,忽然门外推进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来,瞧了这个 情形,却是哧哧地笑弯了腰肢,叫道:
  “师兄,你今日也尝到甜蜜的滋味了!”
  这时,辛地虎痛到极顶,遂把芳容狠命地推开,芳容这就仰 天跌倒,幸亏被那女孩儿伸手扶起。辛地虎一摸颊上,却是沾了 一手的血水,知道是被芳容咬的, 一时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 生,就抢步上前,举手向芳容脑袋直劈,意欲一拳结果于她。不料却被那女孩儿小手向他轻轻一格,把辛地虎的手就回了出去。 她娇嗔着道:
  “师兄,你无理殊甚!岂可无故伤人之性命耶?”
  辛地虎知师妹十分厉害,且师父又爱若珍宝,所以不敢和她 计较,遂愤愤自管走了。芳容见辛地虎走后,遂向那女孩儿盈盈 跪倒,说道:
  “小姐贵姓芳名,多蒙救我性命,真是再生之恩,令人没齿 难忘矣!”
  那女孩儿笑道:
  “咱姓万名雪姣,大娘别客气,快些起来,师兄好色如命, 莫非他把大娘从山下劫上来的吗?”
  芳容被她扶起来的时候,见雪姣的小脸儿酷肖小玉,这就心 中悲酸万分,不禁呜咽而哭了。万雪姣见芳容美丽异常,令人可 亲,遂把她拉到床边坐下,望着她海棠着雨般的粉脸,问道:
  “大娘贵姓大名?何事伤心殊甚?”
  芳容亲热地握着她手,方拭泪说道:
  “我姓唐名芳容,夫家姓花,丈夫花得雨和你师父、师兄都 很熟悉的。我丈夫曾娶有几个小星,不料被你师兄所占,事被我 丈夫所悉,谁知你师兄反将我丈夫杀死,并且将我唯一的女儿小 玉也劫上山来。我正悲愤欲绝,不料你师兄又起歹心,把我也劫 了上山,意图非礼,若不是万姑娘相救,我也几乎遭彼之毒 手矣!”
  万雪姣听了这话,不禁蛾眉倒竖,凤目圆睁,娇斥道:
  “师兄丧心病狂,可杀之至!原来你就是花得雨的夫人,那年花大爷也曾上山来玩儿过,和我师父甚为相得。谁知师兄竞起 此毒心,殊令人痛恨极也。大娘的女儿小玉今年不知几岁,我却 未曾见师兄劫彼上山来过呀?”
  芳容道:
  “小玉今年六岁,因万姑娘的脸酷肖小玉,所以我心中悲痛, 不禁哭泣起来了。”
  万雪姣听她说完,又欲盈盈泪下,且瞧她握了自己手,若有 无限亲热之意,一时情不自禁地说道:
  "花大娘,你女儿若果系被师兄所劫,我一定可以叫他放还 你的。想我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若我果然酷肖你女儿的话,就 请收我做个干女儿,不知大娘也能答应吗?”
  芳容因为要她帮助的地方很多,且她真的和小玉一样令人可  爱,今听她情愿做自己的干女儿,这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所以忙微笑道:
  “承蒙姑娘如此抬爱,岂有不喜欢的道理?但只是委屈你一 些了。”
  万雪姣也不禁大喜,笑道:
  “花大娘,你说哪儿话来?那么我在这儿就此拜见干娘了。”
  她一面说, 一面向芳容跪了下去,却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 把个芳容喜欢得慌忙扶起,连说“孩子起来,罢了,罢了”,于  是万雪姣把芳容拉着,向她低低地说了一阵。芳容点头称好, 一  时暗暗感激,遂跟着雪姣一同步到天天道人的丹房里去了。这  时,天天道人正在炼他的长寿不死丸,见雪姣伴了这样妩媚风流  的一个妇人进来,心里倒是一动,两只眼睛只管在芳容的脸上打滚。雪姣遂上前叫声师父,说道:
  “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花得雨大爷的大娘,如今是做了我 的干娘了。”
  天天道人听了这话,连忙把邪念打消,站起行礼。你道为什 么?原来他虽然荒淫无度,却有一个规矩,就是自己亲友的女 人,任你长得如何美丽,他不起淫心的。所以吴月姑虽然生得十 分妖艳,天天道人却没有去看中她。当时芳容见了天天道人这一 副骇人的鬼脸,倒是暗暗吃惊,吓得把身子倒退了两步。天天道 人笑道:
  “花大娘,今日降临敝院,不知有什么贵干吗?”
  芳容还没有回答,万雪姣却冷笑了一声,说道:
  “师父,师兄做的好事,杀了人家的丈夫,还占了人家的爱 妾,又把人家女儿、妻子劫来,这是如何的心肠呀?”
  天天道人被她这么一问,倒是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 了一会儿,忙问道:
  “什么?难道辛地虎把花大爷杀死了吗?”
  万雪姣道:
  “可不是?”
  于是把芳容告诉的一五一十又转告诉给天天道人听,并且 又道:
  “师父,你得快把师兄喊来,叫他将小玉交出,还该向花大 娘叩头赔罪才是。"
  天天道人听了,点头称是, 一面向芳容安慰, 一面吩咐道童 把辛地虎叫来。辛地虎到了丹房内,瞧此情形,心里就明白又是师妹向自己捣蛋,因此红了两颊,硬着头皮,只好走了上去, 叫道 :
  “师父,有什么吩咐吗?”
  天天道人把铜铃似的眼睛一睁,大喝道:
  “好小子!你做的好事,还在装什么正经?快跪下来,把所 做之事从实告诉!”
  辛地虎吓得满头大汗,连忙跪地,倒身下拜,说道:
  “小徒罪该万死,实在懊悔也来不及了,千万求老人家饶 我吧!”
  天天道人道:
  “饶你也不难,你快把大娘的女儿小玉交出,否则,便治你 死罪。”
  辛地虎哟了一声道:
  “师父,小徒实在没有抢劫她的女儿呀!叫小徒又如何地交 得出来呢?”
  万雪姣插嘴道:
  “师兄既没有抢劫上山,如何人家好好的就会不见了呢?莫 非你起个狠心,把她杀死了吗?”
  辛地虎听了这话,汗如雨下,以手指天又指地,再指自己的 胸部,说道:
  “上有天,下有地,良心在当中,一个小女孩子,我怎么会 去杀死她呢?师妹含血喷人,岂非叫我太受委屈了吗?”
  万雪姣哼了一声,说道:
  “凭你这句话就露出马脚来了,你既没有瞧见过她的女儿,如何知道她是个小女孩子呢?”
  辛地虎听了,暗想:师妹真也厉害的,于是只好把经过实情 告诉一遍,说道:
  “不料我把她踢出窗外之后,却再也找不到她的人了。这全 是实话,没有一句说谎。”
  芳容听了,方知六姨奶、九姨奶这两个淫妇还是小玉把她们 杀死的,一时又肉疼,又悲痛,忍不住又哭泣起来。天天道人向 辛地虎喝道:
  “还不快向花大娘跪下叩头谢罪?呆着等死吗?”
  辛地虎知道师父不忍加罪于自己,所以向芳容叩了个头之 后,便一溜烟似的逃到外面去了。这里天天道人向芳容劝慰道:
  “事到如此,大娘也不必过分伤心,照咱猜想,小玉定遇异 人所救了,不然何以会失了踪迹呢?”
  万雪姣听了,也甚觉有理,遂拉了芳容手,说道:
  “干娘,师父的话很有道理,说不定你们母女还有重逢的日 子哩!如今你也不必回去,就和干女儿做个伴, 一切的事情,全 由干女儿服侍你是了。”
  芳容暗想:大爷既死,女儿又存亡不知, 一个人回去,更觉 孤独伤心,难得万小姐这么真情相待,何不就在这儿同她做伴住 下?只要等待小侠到来,我就有向辛地虎报仇的机会了。想定主 意,便也答应了雪姣。从此以后,两人像亲娘儿一般地爱护,芳 容每天吃斋念佛,以修来生,倒也安静。
  光阴匆匆这么地一过七年,万雪姣也由小女孩儿而变成亭亭 玉立、妩媚可爱的姑娘了。
   以上事迹且表过不提,再说当时小侠见了芳容,心中大奇, 遂奔上去大叫道:
  “你不是小玉的母亲吗?如何竟在这儿出家修行了呢?”
  芳容见了小侠,因为小侠已长成一个俊美的少年了,所以再 也认识不得,呆呆地问道:
  “你…… ·你……是什么人?如何就知道我是小玉的母亲呀?” 小侠听果然不错,遂向她扑地跪倒,说道:
  “我乃周保官是也,岳母如何不相识耶?”
  芳容听这少年就是保官,这就喜欢得淌下泪来,把他抱住了 身子,叫道:
  “你就是保官吗?唉,我的遭遇好苦呀!若非万小姐相救的 话,只怕我的性命也早已没有的了。”说着,遂把过去的事情全 都告诉了小侠。
  小侠听到花得雨被杀,愤怒异常,听到小玉失踪,又心痛万 分,遂把自己七年在山的话也向芳容告诉,并且又向雪姣叩谢相 救芳容之恩,同时说道:
  “照此说来,劫杨小红者必辛地虎也。刚才被咱砍伤腿部者, 亦必是此贼无疑,我当手刃之,为岳父报仇也。”
  芳容听了,急问杨小红为谁。小侠于是又把自己到花家庄之 经过说了一遍。芳容叹道:
  “我走后,连家都变卖了,殊令人痛心也!”
  这时,万雪姣方知周保官者,实乃小玉之未婚夫,觉得这真 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站在旁边,只管呆呆地出神,却听 保官对自己说道:
   “万姑娘,你把干娘先背下山去,我向辛地虎报仇是了!”
  万雪姣点头称好,于是负了芳容先下山去。这里保官依雪姣 所指点之方向,找到了丹房之内,只见天天道人和辛地虎都在里 面,一个闭目炼丹, 一个却在包扎伤处。小侠拔剑在手,便即破 门而入,大喝道:
  “好个作恶多端的辛地虎,今日乃汝之死期到矣!”
  辛地虎抬头一见小侠,心中倒是吃了一惊,暗想:这小子掉  落水牢,如何又出来了?于是慌忙在壁上取下宝剑迎敌。小侠把  生平最得意的连环剑法施用出来,杀得辛地虎只有招架的能力, 没有还手的余地。天天道人知小侠厉害,遂口吐剑光,直取小  侠,小侠把头顶一振,只见也有一道白光射出,两光相触,火星  直冒,窸窣有声,格斗不已。辛地虎且战且退, 一面也吐剑光, 帮助师父同战小侠。小侠毫无畏惧,只见他那道白光好像生龙活  虎,十分厉害,天天道人和辛地虎却胜他不得。
  正在难解难分之间,突然天空中又来一道紫光,疾驰而下, 直向辛地虎头顶上绕来。辛地虎全副精神都在小侠那里,所以对  于脑后这道剑光再也意想不到,只听他叫了一声哎哟,身子早已  跌倒地上,鲜血飞溅,呜呼哀哉了。
  就在这个当儿,半空中飞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容貌绝 丽,手执宝剑,直取天天道人,口中犹娇斥道:
  “恶道,死有余辜!姑娘今日为地方上除一大害耳!”
  小侠起初还以为那姑娘便是雪姣,但仔细一望,却是另外一 个的了,于是用足精神,把剑光向天天道人直逼杀过去。天天道 人突然见徒儿被杀,心中已是吃了一惊,此刻又加入了一个劲敌,不免心慌意乱,气一馁,他的剑光竟被小侠削断。说时迟, 那时快,这个姑娘就地一滚,手起剑落,竟把天天道人的腰肢劈 成两段的了。小侠见那姑娘如此厉害,遂向她拱手笑问道:
  “姑娘贵姓大名?承蒙相助,给咱报此大仇,咱真是感动心 头矣!”
  那姑娘听他这么地说,却是抿嘴儿嫣然地一笑,说道:
  “保官哥,分明是你助我报了这件血海大仇,如何反而说我 帮助你呢?”
  小侠听她如此说,又听她呼出自己的名字, 一时心中大奇, 但眸珠一转,这才理会过来了,向她急问道:
  “你……你……莫非是小玉妹妹吗?如何你认识我,我竞不 认识你了?”
  那姑娘笑道:
  “可见我心中记挂你,你不记挂我呀!”
  小侠见她这么逗着自己,方知这个姑娘乃是自己真正的爱 妻,心中这一欢喜,不免乐极欲狂,遂丢了宝剑,猛可把小玉的 身子抱住了,笑道:
  “妹妹,妹妹!你这是什么话呀?我虽在山上,也无时不想 念着你哩!”
  小玉被他抱住,又喜又羞,却不忍拒绝,秋波逗了他一瞥, 娇媚地道:
  “你怎么又到山上去了?”
  小侠于是把七年中情形告诉,并问小玉如何被辛地虎踢得不 见了。小玉道:
   “我被这贼踢出窗外,谁知却有一物把我身子腾上天空,有  个老者,白发白髯,把我携归上山。叩问之下,方知此老者乃白 云祖师,因为和我有师徒之缘,故而相救上山的。我在山一住七  年,学了很多的武艺。今天白云祖师嘱我到此报仇,说我的夫婿  也在这儿。我经祖师告诉之后,方知你就是我的保哥了。否则, 保哥长得这么高大了,我还能认识吗?”
  小侠听了,这才恍然,便笑道:
  “妹妹也长得愈加美丽了,我想起七年前不是还只有这么 高吗?”
  小玉听了,红晕满颊,却报之以娇笑。两人相依相偎地亲热 了一会儿,小侠忽又道:
  “你母亲也在这儿,知道吗?”
  小玉惊喜道:
  “这个却没知晓,你快伴我去见吧!”
  小侠道:
  “她已被人先救下山去了,我们且烧它一棒火, 一 同下 山吧!”
  小玉点头说好,两人藏了宝剑,就在丹房内烧起火来。正欲  出院下山,小侠忽然又想到了杨小红,于是和小玉告知,两人又  到地道室里来找小红,不料推进房中,见有个老妈子尸身倒在地  上,小红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小侠暗暗称奇,因火势已蔓延而  来,所以只好和小玉出了浮碧道院,匆匆下山。谁知到了山下, 只见一块大石上坐着三个人, 一个是芳容, 一个是雪姣,还有一  个正是辛地虎欲强奸的姑娘。小侠遂上前说道:
   “岳母,你瞧,小玉也来了!”
  这时,小玉投入芳容怀中,呜咽而泣。芳容抱着小玉身子, 连喊“我的儿,莫非我们是在梦中吗”?哭了一会儿,大家才重  新见礼。芳容道:
  “这位万姊姊实乃你母亲之大恩人也,小玉速速叩见。”
  小玉听了,遂向雪姣叩拜。雪姣拉住她手,亲热十分。小侠 又问那位姑娘可是杨小红。小红含羞点头,小侠又问雪姣如何把 她救出,雪姣道:
  "我负干娘路经地道室,忽听女子哭泣之声甚惨,遂进室中  去瞧,见一老妈子正在拷打杨姑娘,于是我问她是否叫杨小红, 她称是的,所以把她救下山来。因为我知周爷不是正为救杨小姐  而上山的吗?”
  小侠听了大喜,杨小红也明白自己全仗了小侠,遂又向他也 叩谢救命之恩。这时,小玉告诉仇人已死,爸爸在天之灵当也安 慰了。芳容听了,甚是悲伤,忍不住又落了一会儿眼泪。杨小 红道:
  “现在我们且到舍间去吧!”
  小侠点头称是,因为芳容、小红小脚伶仃,如何走得?所以 小玉和雪姣两人相负而走。不一会儿,早到家里。杨南子见小侠 把女儿果然救回,不禁破涕为笑,当下连连道谢,并请问众人姓 氏。小侠告诉之后,方才恍然大悟,于是殷勤招待。芳容、小玉 因为自己的家已变成别人家了,自然甚为伤感。这时,杨南子向 芳容道:
  “花大娘,老朽有一事相求,因周小爷救了咱女儿性命,无以为报,意欲把小女给周小爷作为偏房,不知大娘肯做主允 许吗?”
  芳容见杨小红亦是一个绝世美人,所以颇为欢喜,含笑点 头,说道:
  “我自有道理。”
  说着,又向小侠、小玉道:
  “你们听着,雪姣这孩子服侍我七年,也和我亲生女儿一般, 况且孤苦伶仃,今后身世,甚为可怜,所以我欲报答于她,早就 存了和小玉同嫁保官之心。如今杨老丈既愿意把爱女也配给保 官,那么益发成全了保官这孩子,给他得了三位美妻吧!小玉, 你听了怎么样?”
  小玉抿嘴儿笑道:
  “孩子可不是醋瓶儿,岂有不喜欢之理?”
  芳容听了大喜,于是命小侠拜见杨南子,杨南子也把老妻喊  出,和大家见礼。芳容又问小玉、雪姣、小红三人年龄,雪姣、 小红和小侠同庚,唯小玉小两岁,于是叫他们四人相见行礼,以  兄弟姊妹称呼。四人都含羞招呼,内心无不甜蜜万分。杨南子立  刻吩咐重新设席,给大家接风,并且布置卧房,给众人住下。
  光阴匆匆,小侠等在杨家庄住了数月,他便起了归思,遂和 芳容告诉,请芳容、小玉、雪姣都住到广东去。芳容想:女儿早 晚要和保官结婚,且女婿有半子之分,自己随着同去,原也应 该,于是点头答应。这儿小侠和杨南子告别,并谓他日结婚之期 前来相迎小红。杨南子苦留不住,只好赠了川资五百两,彼此匆 匆分手作别。小红和小侠虽有依恋之情,但亦无可奈何,小侠竭力安慰一番,方才洒泪而分别矣!
  且说小侠和芳容、小玉、雪姣一行四人,匆匆赶路,约莫走 了十余里,芳容口渴脚酸,见附近有一静土庵,遂大家进内息 息,和当家师太相见的时候,不料却是八姨奶也。芳容好不惊 异,遂问过去事实。八姨奶含泪相告,并又道:
  “二姨奶在去年奄然物化,自己已升做当家了。”
  一面又问芳容经过,芳容一面告诉,一面点头赞美道:
  “大爷娶妻妾八人,仅汝一人可取耳!”
  遂又安慰一番,并叫她伴往大爷墓前一吊,于是大家来至花 得雨的墓前。只见青草已长得很高,风吹树叶,窸窣作响,倍觉 悲凉十分。小侠等一一拜祭,芳容、小玉早已放声大哭,哭了一 场之后,八姨奶把她们劝住,并道:
  “碧秋的墓也在相近。”
  芳容泣道:
  “碧秋忠心于我,犹若我女,理应吊祭。”
  于是和众人又到碧秋墓前叩拜,芳容感其尽忠而死,好好也  哭了一场。此时已日薄西山,暮云四布,乌鸦归巢,噪声不绝。 八姨奶道:
  “时已夜矣!想你们也不及赶路,倒不如到静土庵里去暂住 一宵,明日一早赶路,岂非是好?”
  芳容点头称是,于是一行五人,离了满目荒凉的墓地,在一 抹斜阳笼映之下,踏上了归庵的道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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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22 19:3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玉奇04《剑侠女英雄》



  第一回 见斗牛主仆寻奇侠 渡川河兄妹逅恶僧
  
  “山从人面起,云向脚底生。”这两句诗是写四川的地方。 形容万山重叠, 一山起处便有一山伏着,山路的险高,人行其  上,仿佛两脚从白云堆里踏去。您想,那山的峻极,当然可想而  知了。所以在陆地则有剑阁、栈道的险要,在水路则有瞿塘、滟  预的汹恶。因其地多山岭,为金沙、澜沧等江流的发脉,故四面  群壑争流。就中单表一个长寿县里的七星溪,溪水弯弯曲曲地从  山脚下流到一个村庄上,村中倒也住有百余户人家,因其中以柳  姓为大族,故以柳家村名之。离村约五里路程,便是一个小小的  市镇,镇上客栈酒店齐备,过路的客商,因不及赶路,便就在镇  上落店住宿,所以市镇虽小,因营业发达,倒也很是热闹。
  柳家村的西面,有两间半新的茅屋,屋的四周围着矮矮的竹 篱,篱旁植有各种果木,村东架板桥一座,过桥却见一片平原, 春夏的时候,农民插秧田间,行歌相答,又仿佛是个世外的桃  源。阡陌交叉的去处,有水车一具,为乡人引水灌田。水车旁有古槐一株,亭亭好像张盖,虽在长夏,农人多休息其下,因其浓  荫满地,可以避去骄阳。 一天,有一个大汉,浓眉环眼,赤膊短 裤,仰卧在那株古槐树下,胸间有黑毛一丛,臂上青筋暴露,正  在鼻息如雷地睡着。这时,突然间有犁牛两头, 一白一黑,由村  西越桥奔窜而来。两牛到了草地上,遂互以头相角, 一时性起, 黑牛以头触白牛腹间,白牛忙以头抵住,也用力以头上双角还触  黑牛,一来一往,两牛遂相斗不停。正在难解难分,忽然白牛已  触着黑牛的腹间,黑牛不敌,遂向后略退,不料那退后的两蹄齐  巧踏在那大汉的腿上。大汉正在睡得甜蜜,被黑牛突然踏醒,睁  眼一瞧,见是两牛格斗,不觉勃然大怒。只听他大吼一声,便把  身子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握着两拳,转身向白牛腰间一拳打去, 白牛负痛,呼的一声又猛奔黑牛,用力把黑牛的角钩住,黑牛也  抵死不让。大汉见两牛这个模样,气得怪叫如雷,便猛可地走上  前去,伸出铁锤般的两拳,在两牛的头角上就是兜头的两拳。白 牛、黑牛痛得狂吼一声,脱散了钩住的角,两牛便都向那大汉猛  力撞来。大汉一见来势凶猛异常,他站稳了两脚,不慌不忙,却 把白牛的角握住, 一手又把黑牛的尾拉住,用力把两牛分开两  边,一个头向东, 一个头向西,却把两牛颠颠倒倒拉回庄上去。 两牛犹想挣扎,可是其力敌不过大汉,只好屈服,跟着大汉被牵  到庄门。大汉骂了一声“孽畜”,便把两牛都关进了草屋里。当 那两牛争斗的时候, 一个牛的力量便有五百斤,两个牛差不多有  一千多斤的力量,现在那个大汉却把两牛轻轻地分开,好像捉了 两只小鸡模样,可知那大汉两臂的膂力也着实不小哩!那时站在  四野的乡人眼瞧着大汉把两牛分开,大家不觉齐声喝彩,叫了一声“小六真好气力”。
  原来,这个大汉姓陆名洪,是这儿本地人,年纪二十岁,家 有一个老母,徐姓,共生六胎,陆洪为幼子,以上五子皆不幸早 亡。为此,徐氏颇爱他,常以小六呼之,所以别人把他的真名字 倒忘了,只叫他是小六。陆洪身长八尺,自小生有膂力,生性粗 戆勇敢,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虽头破血流,也不爱惜。村人 以其戆得可怜,而且也戆得可爱,所以很有人和他亲近,连妇人 和孩子差不多也没有一个不认识他。
  当时小六把牛关进草棚内, 一 面又伸了 一 个懒腰,嘴里打着 呵欠,自语着道:
  “这两个孽畜,累得我睡也没有睡畅。”
  正想回身进屋,忽听得后面有人叫道:
  “小六哥。”
  小六回头 一 瞧,见是 一 个十四五岁的童子,仔细 一 看,不觉 也笑道:
  “俺道是哪个,原来是柳笛弟,你今天怎么倒有空出来玩玩 儿呀?”
  柳笛伸出 一 个大拇指道:
  “好 一 个大力士,这两只畜生被你打得服服帖帖,真叫人看 了惬意。”
  小六道 :
  “难得你来,请里面去坐会儿怎样?”
  柳笛道:
  “慢着来,我家小主人在后面等着你说话哩!”
   小六道:
  “什么?找我干吗?”
  柳笛道:
  “他瞧你有这副好的本领,心里很是佩服。”
  小六笑道:
  “刚才你家主人也瞧见的吗?”
  柳笛道:
  “小主人整天在书房里读书,实在闷得慌,叫俺伴他出来玩 儿,想不到齐巧见你和这两只畜生在开玩笑。我家小主人恐怕还 要请你去做教师哩!”
  小六听了,正想回答,忽见柳笛指着那边板桥上踱过来的一 个少年道:
  “来了,来了!”
  小六睁眼 一 瞧,只见那少年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丰神奕 奕。那时少年早已到了眼前,向小六一拱手道:
  “这位想来就是陆兄了。”
  小六一见,慌忙还礼, 一面又道:
  “听柳笛弟说,想这位就是柳大爷了。”
  少年连称:
  “不敢,在下柳文卿,素仰陆兄力大如虎,今日才得拜见, 正是三生有幸了。”
  小六见他说了这一套客气话来,急得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 不出话,因连连拱手道:
  “俺不会说客气话,柳大爷如不怕腌攒的话,请里面坐 一会儿好吗?”
  文卿道:
  “很好。”
  于是三人进了草屋。小六便高声叫道:
  “妈,有客来了。”
  这时,房中便走出一个白发的老妇来,替他们倒了茶。文卿 问道 :
  “陆兄的本领很好,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小六道:
  “不瞒你说,俺生来就是这样的蛮力,并没有从师学艺。”
  柳笛道:
  “我家小主人想请你去做个教师,你肯答应吗?”
  小六笑道:
  “说哪里话来?小的并没有真实的本领,哪里好做人家的教 师呢?”
  文卿道:
  “不要客气,俺因自小攻读书文,对于拳术一些都不懂。但 现在这个时候,若没有本领,就很容易吃亏。六年以前,俺和妹 子在门前游玩,忽然来了两个强徒,把俺妹子抢去。俺连忙争 夺,因年轻力小,敌不过他们,反被打了一顿。假使俺也有像陆 兄那样气力,还怕两个强徒吗?”
  小六气得跳脚道:
  “这么无礼!那厮现在哪里?让俺去打他个半死。”
  柳笛笑道:
  “你想是气急了,六年前的事情,现在还向哪里去找呢?”
  小六道:
  “那么你的妹子现在仍没有下落吗?”
  文卿摇头道:
  “怕早已是死了,自从俺的妹子被抢去后,村中便接连地有 小孩儿失踪消息。后来一打听,方才晓得有一个妙清道人,要炼 两柄阴阳剑,需要一百个童男童女方可炼得成功,所以特地叫他 徒儿下山来四处寻觅。想俺的妹妹不也是为了这两柄阴阳宝剑而 牺牲了吗?”
  小六道:
  “这道人真可恶得很,为了炼宝剑,要伤害这许多的性命, 那不是太残忍了吗?”
  文卿道:
  “我虽没有本领,却知道一些情形。现在崆峒派名下出来的 人,仗着自己的一身本领,个个无恶不作。再仗皇家势力,更加 目中无人,奸盗诈伪,没有一样不来的。”
  小六道:
  “这样说来不错,俺的颜大哥吩咐我,说叫俺以后别多管闲 事。当今雍正皇帝收罗一班崆峒派的人才,现在到处都有散布  着,势力非常大,专门探听反对清廷的人。如果稍有行动,也叫 你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一班有天良的侠士,大家都隐居不出了。 俺恨这班丧心的奸徒,怎么倚了满族人的势力,反来杀害自己的  同胞呢?”
  文卿叹了一声道:
   “俺日后要有本领, 一定非叫他们个个活不了呢!可惜俺是 个文弱的人。”
  说到这里,忽又问道:
  “你说的颜大哥是哪一个呀?”
  小六道:
  “哼!说起这人的本领,可了不得。他的名叫小平,使用的  两柄虎头钩,百余个大汉,休想近他的身。他的爸爸名叫颜德  公,是昆仑祖师阿耨尊者精一和尚第三门徒金罗汉拐脚僧第一个 得意徒儿。拐脚僧所有的本领大半都传给了他,同门师兄弟中, 他的内外功要算第一。颜小平的本领又都是他爸爸传授。柳大爷  如果真的要学习武艺,小的倒可以和颜大哥去商量,他的功夫真 要强我千倍以上呢!”
  文卿听了,大喜道:
  “如此甚好,请陆兄劳驾一次,不晓得颜大哥住在哪儿?” 小六道:
  “就在燕子坡,离这儿水路四五十里路程,此刻俺就替你去 走一趟好吗?”
  柳文卿忙谢道:
  “这样再好也没有了,但不知道来回要几天?”
  小六道:
  “快则三天,至多也不过七天,只要他不出门就好了。”
  小六说着, 一面站起告诉了他妈, 一面便和文卿、柳笛出了 草屋。文卿送到埠头,见小六上了川河的航船,方才和柳笛 回去。
   且说小六坐在航船上,因为船小人多,所以坐得非常拥挤。 这时天气又热,小六额角上的汗珠便像雨点儿一般地落下来,意  欲到船板上去站着吹风。忽然见自己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年  约二十,女的十七八岁,看过去好像兄妹一般。那时这个女子身  旁,又坐着一个和尚。只见那个和尚,身披一领袈裟,袒胸露  臂,浓眉大眼,一脸横肉,把脸凑过去不时向那女子调笑。那女  子虽然柳眉倒竖,面含娇嗔,可是终不敢向和尚计较。这时,那  女子背转身去,向那少年男子叫一声哥哥, 一面指着两旁的峭  壁,叫他瞧山岭的啼猿,大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  山”的感慨。不料这个时候,那和尚竟敢用手伸到女子的胸前, 意欲当众侮辱,那女子见贼秃如此无礼,实在忍耐不住,便欲伸  手去掌和尚的颊,却反被那个少年阻住,向她使个眼色,意思叫  她再忍耐,切勿生事。那女子见了,只好又放下手来。小六睹此  情形,心中大为不平,气得跳了起来,向那少年大声叫道:
  “你们两个可不是兄妹吗?这个和尚如此无礼,你们还不结 果他?那你真是没有心肝的了!”
  那少年被他一激,便把小六仔细打量一番,只见小六浓眉阔 口,豹头环眼,一脸短短的胡子,声音洪亮,好像是个心直口快 的张翼德再世模样。少年心中一想:此人一定是个身怀技击的好 汉,不然见了这个铁头陀圆明僧,怎敢出此大言呢?
  原来,这两个兄妹,乃是著名的剑客白云生以及他的妹子白 秋萍,那个和尚便是无恶不作的崆峒派的圆明僧。圆明僧便是崆 峒祖师玄空道人的得意门徒,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可是不入 正道,专门奉承皇家,仗势欺人,奸淫妇女,杀人劫财,无所不为。所以今天云生碰见了他,也很想和他见个高低,所碍者因他 算来是自己长辈,要让他三分。又因船小,恐怕连累他人,故而 不敢下手。现在忽然碰到了小六,见他魁梧奇伟的神气,料定是 个拳家,也许能助一臂之力,那我们三个人对付他一个人,当然 不用怕他,所以他把小六打量了后,便也用眼向和尚眨眨。圆明 僧见白云生已有较量的意思,便冷笑一声道:
  “前面是个旷场,你们有本领的,和咱家来见个高低。”
  小六听了,便又用目瞧着云生,似乎嘲笑他太懦弱。云生一 见,便也忍不住向圆明僧怒骂道:
  “秃驴,不要夸口,俺来也!”
  和尚见说,便即脱去袈裟,呼的一声,早已从船中一跃跳到 对面岸上去了。云生一面脱去外衣, 一面结束,见妹子秋萍也早 纵身一跃,像燕子般地飞到岸上。那时,小六见船离江面差不多 有四五丈的辽阔,他两人竟一跃而过,不觉瞧得呆了起来,心中 暗暗佩服,那弱不禁风的女子,想不到也有如此本领,那自己真 是差得远了。他正在出神,哪里还敢向云生嘲笑?云生见小六呆 呆地坐着不动,方才晓得他是并没有绝大本领的,因也不问他什 么,只说了一声:
  “你闯了祸,也跟着去吧!”
  小六听了云生的话,两颊红得发了紫,站起来跳脚急道:
  “俺怎么样过去啊?”
  云生见他这副戆态,又忍不住好笑,因也不问什么,把小六  的身子轻轻一挟。小六耳边只听得一阵呼呼的风声,自己的身子  和那少年早已到了对岸,只见那少年的妹子和圆明僧拳来脚去,一往一复地早已打作一团。只见尘沙起处,滚滚满身,看不见两 人的影子。约莫战了三十个回合,秋萍究属女流,气力较小,已 渐渐不能支持。云生因对小六道:
  “都是你闯的祸,你瞧吧,俺也去了。”
  说着,便一个箭步,口中大声喊道:
  “妹妹,休得害怕,俺哥哥来也!”
  话声未完,早已钻入圈子。兄妹两人,力敌和尚。那时这个 和尚正在打得兴奋头上,哪里把两人放在心上?战有五六十个回 合,却也不能取胜,因便卖个破绽,跳出圈子,向前奔来。云生  哪肯放松,紧步赶上,口喊“往哪里逃”。不料圆明僧待云生近 来,冷不防飞起一腿,向云生腹中踢来。云生眼快,早凭空跳起  丈高,让过了他这一腿,便使个“泰山压顶”,兜头地一拳打下  来。圆明僧慌忙退后一个箭步,正巧站在小六的面前。陆小六正  在瞧得出神,这时见那贼秃就在眼前,心想:不在此时下手,更  待何时?他便用尽了生平的力气,大叫一声“看拳”。说时迟, 那时快,陆小六早已觑准目标,在圆明僧的背脊上就是狠命的一  拳打去,圆明僧万万料不到背后有此千斤力量的一拳,不觉哎呀  了一声,竟被击倒在地上。
  
  第二回 借马匹同来燕子坡 探贼巢投奔清风寨
  
  陆小六这一拳的力量,足足有千把来斤,要是换了别人,早 已被打得脊骨寸断,一命呜呼了。不料圆明僧是下过功的人,崆 峒派里也是一个头等人才,内外功夫都是好得了不得,所以这一 拳虽然已被打倒,勉强却还忍受得下。当时白云生见圆明僧已被 那个大汉打倒,不觉也喝了一声彩,一面便赶步向前,劈面地就 是一拳。圆明僧早已就地一滚,翻身跃起,迎击云生。秋萍同时 在旁也围击起来。圆明僧因被小六击中脊骨,略负损伤, 一时无 心恋战,他便跳出圈子,真的向后逃去了,口中还骂着道:
  “好大胆的白小子,后会有期。”
  云生还要再赶上去,却被陆小六上前劝阻,并在云生的面前 扑地跪倒在地上,纳头便拜,口称大师,请他收做小徒。云生见 他一片诚心,一面叫他起来,一面问他姓名。陆小六听了忙道:
  “小徒姓陆名叫洪,因为俺是最幼小,所以人皆称小六。俺 的性情十分戆直,爱管闲事,稍有蛮力,实在并未学过武术。刚才冒犯了师父,还请原谅。”
  云生听了,知道当初实在是自己误会了他,不过他既有这一 副侠骨,且又能一拳打倒圆明僧,这么大的膂力,真是难得。这 时,心中也便有造就他的意思,因告诉他自己的姓名和妹子的名 字。小六听了,忙又向秋萍深施一礼,口称师姑。秋萍忙也还 礼。云生道:
  “你知道刚才那贼秃的姓名吗?”
  小六摇头道:
  “小徒实未知晓。”
  云生道:
  “这就难怪你了,他是崆峒祖师的门徒,名叫铁头陀圆明僧, 算起来还长俺一辈。”
  小六道:
  “哦!原来是和师父同派的吗?”
  云生摇头道:
  “不是,俺是昆仑派,他和俺的师父是同一辈的。”
  小六又道:
  “但为什么他要和师父作对呢?”
  云生道:
  “这也有一个原因。三个月前的一个黑夜里,俺正在月下赶 路,突见月光下一个黑影飞向一家楼屋里去。俺因紧随其后,哪 知他正在干他不正当的事,俺因给他一镖,因此咱们便结下了冤 仇。今天本当和这贼秃要拼个死活,为地方除害,只因他是俺的 长辈,功夫甚好,万一不能取胜,不是徒然取辱吗?”
   小六听了,方知今天又遇见了三个拳师,自己平时向他们夸 海口,现在既然明白,直把他伸了舌几乎缩不回去,知道自己正 是井底之蛙了,江湖上的好汉真多着哩,怪不得颜大哥劝自己不 要管闲事,这倒是个真话。因向云生问道:
  “我师既然是昆仑派,不知可认识一个颜小平吗?”
  云生听了,沉思半晌道:
  “却不曾知道。”
  小六道:
  “俺正想去找他,不知我师可有空闲一道去吗?他是住在燕 子坡,离这里大约还有十里路程。”
  云生正欲回答,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三人连忙回头过 去,只见前面有一个黑脸大汉,骑了一匹高头棕色的骏马,疾驰 着从三人面前飞般地过去。那黑脸大汉见了三人,好像很是注 意。云生见他远去,只见马蹄起处,尘头滚滚,因向秋萍道:
  “你瞧这尘头起处,很觉沉重,那人马上必带有重金,不知 又从哪里劫来的?俺的意思,欲追上前去探个究竟,未知妹子意 下如何?”
  秋萍道:
  “妹见那厮獐头鼠目, 一脸横肉,必非善类。青天白日之下, 岂可任他横行劫夺?正宜前去向他问个明白。否则叫他留下金  银,以便还给失主。”
  小六道:
  “他骑马,俺们步行,恐怕赶不上他。刚才小徒说的这个颜 小平,他家里养有许多马匹,待小徒前去向他借三匹来给俺们,也好赶上去了。”
  云生一听,心中很觉欢喜,因道:
  “如此,我们一道前去。”
  小六忙道:
  “云师肯去,那颜小平恐怕欢迎也来不及呢!”
  说着,遂即向前引路。
  三人乃急急赶路,约走了八九里路程,便见一个山坡,小 六道:
  “这个就是燕子坡了。”
  说着,便转入小路。只见古木参天,鸣鸟叽喳, 一路上浓荫 满蔽,却把烦暑消去尽绝。路旁有溪一湾,睁睁玖地流着,好 像奏着天然的音乐。翻过了燕子坡,前面又是一带竹林,林间隐 隐露着砺墙 一 角,远远望去,尚有 一 箭路程。小六便遥指竹 林道:
  “路不多哩,前面便是颜家庄了。”
  小六方才说完,只见那竹林深处,便有一个老者,身穿绿 袍,头裹青巾,面如重枣, 一缕长髯,飘飘然宛如美髯公再世, 骑着一匹白马,按辔缓行。又听他放声高歌道:
  
  公毋渡河,公竟渡河。
  世事沧桑,江上烟波。
  我有宝刀,不须手磨。
  杀人嫌少,酒不嫌多。
  上马格贼,下马狂歌。
  人生几何,切莫蹉跎。
  
  
  云生听那歌颇有意思,心知那人必系山中隐侠, 一时心中非 常爱慕。正在这时,忽听小六大喊起来道:
  “颜老伯,小平哥在家里吗?”
  云生一见小六是认识的,因便用目向前仔细望去。正是不瞧 犹可, 一瞧了后,不觉也咦咦地响起来。同时,那个老者也加鞭 前来,呵呵地笑着道:
  “难得来,难得来,光阴好快,俺们一别不觉已两年了。”
  说时,那马早已到了眼前,只见那老者跳下马来,先和云生 握了一阵手,又向秋萍笑道:
  “萍妹,你可长得不少了。”
  小六站在旁边,见了这个情形,心里好生奇怪,不觉呆了起 来。原来,这个老者就是颜德公。他在两年前的时候,曾到昆仑 山去朝祖师,齐巧白云生和秋萍也在那里。精一和尚替他们介 绍,方才晓得白云生兄妹俩乃是精一和尚第五门徒赤云子屠龙客 的门徒,彼此都是同辈,因以兄妹相称。现在无意中竟又遇见 了,大家心中自然万分快乐。这时,小六忍不住问道:
  “云师,刚才小徒说的颜小平,你说不认识的,现在怎么和 颜老伯又认识了呢?”
  云生笑道:
  “颜大哥我是认得的,你说的颜小平,我真不知道是谁呢!” 颜德公笑道:
  “小平即是愚兄的小犬。”
   云生哦了一声道:
  “原来如此,当时小六不曾说出大哥名字,我哪里晓得呢!” 颜德公又向小六道:
  “白贤弟是俺师叔屠龙客的徒儿,本领非常,你能拜他为师, 真是你的幸运来了。”
  小六一听,喜欢得跳起脚来,心想:原来云师是颜老伯的师 弟,那是我真的有眼不识泰山了。 一面把颜德公的白马牵过, 一 面四个人便徒步向颜家庄走去。颜德公又向云生问道:
  “白贤弟,这是打从哪里来?”
  云生因把川河乘航船,如何遇见圆明僧,圆明僧如何无礼, 小六如何不平,后来圆明僧被小六一拳击中脊骨逃走及小六欲拜 师的话统统告诉了一遍。德公听了笑道:
  “小六这孩子的膂力不错,平日和小平时常练习练习,现在 白贤弟要好好成全他呢!”
  云生微笑点头。
  四人已到庄门口,小六把马拴在庄前的一株杨树下。云生见 庄前一个很大的旷场,场上植有垂柳十余株,院子里一排五间平 房,虽非高厅大厦,却也收拾得十分清洁,窗明几净,可称纤尘 不染了。大家便分宾主坐下。庄丁泡上香茗,德公遂吩咐庄丁杀 猪宰羊,款待云生兄妹两人。云生连叫不要客气。德公道:
  “咱们弟兄能在此相会,正是难得的事,愚兄略备水酒,聊 尽地主之谊,这是分内的事。贤弟若说‘客气’两字,那不是瞧 不起小兄了吗?”
  云生听了,只得罢了。小六道:
   “怎么小平哥不在家?”
  颜德公道:
  “你问他做甚?”
  小六道:
  “今天咱们来,有两件事要求。第一件,便是小侄有个朋友  名叫柳文卿,他是一个文弱的读书人,现在却要想学一些武艺, 要小侄介绍一个名师,小侄答应他,便来请小平哥去教授他,不  知老伯的意思怎么样?”
  德公笑道:
  “这事很好,不过你的小平哥已在三天前有事到巴县去了。” 小六道:
  “哎呀!这事太不凑巧,不晓得几时可回?”
  德公道:
  “这个我也说不定,他如回来的时候,俺叫他到你这儿来一 次可好?”
  小六道:
  “这是再好没有了。还有一件事,就是俺们刚才见一个獐头 鼠目的贼徒,身上似带有重金,云师恐系抢劫而来,所以欲赶上 去追究。但彼骑马,我们步行,怕赶不上,所以欲来借马匹。”
  云生听了,也说了欲借马一事。德公呵呵笑道:
  “这也值得说商量一件事吗?贤弟这就太小觑俺了,待咱们 痛快喝上几杯再赶上去,也不为迟,谅这些毛贼,也不怕他逃往 哪里去!”
  大家见他说得豪爽痛快,便也安心在这儿用饭了。不多一会儿,早已摆席,德公遂携云生的手入席。只见桌上放着一大碗羊  肉,一大碗猪蹄,还有一大盆肚肺,都是烧得烂熟,装得很满。 下首桌上又摆着一大瓶的大麦酒,小六一见酒瓶,他便抢着坐在  下首,握着酒瓶向上首便筛, 一面大声叫道:
  “云师、老伯、萍姑姑,快来喝酒吧!俺是不客气了。”
  这时,颜德公便让云生上座,云生再三不肯,德公没法,只 得自己首座,云生右首,秋萍左首。四人坐定,云生兄妹俩便举 起杯来,向德公道谢,德公举杯相答,大家立干一杯。小六一 见,便又连忙站起,替各人重又满筛一杯,一面便老实不客气地 用手抓了一只怪油的猪蹄,方欲塞到嘴里去时,只见德公也举杯 向云生兄妹道:
  “白贤弟,小兄在这里也奉敬一杯了。”
  小六听了,慌忙又把猪蹄放下,正欲执瓶再去替他们筛时, 不料手是油的,瓶是滑的, 一个不留心,连瓶带酒统统都跌了下  去。酒瓶倒在桌上,瓶口正对准着左边,那酒便好像泉水般地汩  汩流了出来,秋萍来不及避开,把个衣服和裤脚上都打得稀湿, 浸满了酒汁。小六连忙把瓶扶起,但是那酒瓶里的酒早已一滴也  不存了。这时,秋萍早已站起,拍着身上的酒汁,满脸红晕。小  六也羞得满脸血红,好像喷血猪头一般。颜德公和云生见此情  形,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德公一面叫人拿汗巾,让秋萍拭揩, 一 面又忙叫拿酒。小六这时又连向秋萍道对不起,秋萍含笑道:
  “不要紧,揩去就完了。”
  小六便又连喊“好酒好酒,可惜可惜”,一面便要俯身低头 去吮吸桌上打翻的剩酒。颜德公笑道:
   “你快不要喊可惜了,俺这酒是自己酿的,里面尽多着哩!”
  小六一 听酒是自己做的,喜欢得手脚都跳了起来,睁大了两 眼,笑道:
  “这个我是要好好地醉它一醉呢!”
  小六又道:
  “俺多不会喝,喝它二三十斤也差不多了。云师呢?”
  云生笑道:
  “你的酒量实在是好了,俺也不过十五六斤罢了。颜大哥也 不错吧?”
  颜德公抚着胸前长髯笑道:
  “近十年来久居家园,无事消遣,每日以酒解闷,倒也能喝 得三四十斤。”
  秋萍听了,把小嘴儿中的舌尖一伸,眼珠转了转,笑道:
  “颜大哥真成不醉之仙了。”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壮丁已把大斗拿上,各人都满筛 一 斗。 德公喝了大半, 一 面把羊腿撕下,放在嘴里狂嚼, 一 面又哼 着道:
  “杀人嫌少,酒不嫌多。”
  说罢,又把半斗的酒灌下肚去。云生见他这样放浪的形态, 真是英雄本色。小六早又筛上一大斗, 一面又叫云师快喝。大家 喝到日落西山,云生向德公拱手道:
  “小弟酒菜已饱,饭也不消用了。”
  颜德公道:
  “如此咱们散席。”
   于是叫壮丁拿手巾来。小六却还拿了猪蹄大嚼呢。云生见时 已不早,便和妹子向颜德公告别。德公道:
  “不能在这里耽搁几天吗?”
  云生道 :
  “小弟欲去追那贼徒,咱们后会有期。”
  德公因叫壮丁备马。小六一手抹嘴,一面大嚷道:
  “俺和云师一道去!颜老伯,小平哥回来,请他来一趟 好了。”
  德公答应,一面遂送三人到庄门,大家跨上马背,扬起一 鞭,那马便向前飞奔了。
  约莫走了十余里路,便到了一个山坡,四面森林密密,形势 十分险峻。云生问道:
  “这儿是什么地方?”
  小六道 :
  “前面便是狮子山,山上有个清风寨,寨主是小阎罗陈康龙, 使用的一条虎头铜棍,手下倒也有三五千名喽啰,平日专抢劫过 路客商。”
  云生道 :
  “如此当地官员怎不派兵前来剿灭?”
  小六道 :
  “贼势浩大,寨上除了陈康龙,尚有四名头目,名叫赵豹、 王虎、萧忠、谢飞,都非常厉害,当地官员哪里敢管地方上的治 安呢?”
  秋萍道 :
   “刚才咱们见的那个骑马的贼子,恐怕就是这山上的头 目吧!”
  小六道:
  “这个俺倒不认识,这些都是小平哥告诉我的。”
  云生道:
  “俺欲上山去探听一下,俺想你这时且回七星溪去吧,也可 以回复那个姓柳的了。”
  小六道:
  “俺想跟师父一块儿走。”
  云生道:
  “日后我自会来看你,如你在此,反使我受累呢!”
  小六听了,只得与两人分道而别。小六背着狮子山跑去,沿 川河边而走。这时,天色已黑,新月好像含羞的少女,从白云堆 中掩映出来,照着马背、人影在地,大有诗情画意,凉风习习, 吹着遍体皆爽。小六一路玩赏月色, 一路望着河面的船只。正在 得意自乐,忽然间有一阵女子哀哀的哭声送人耳中。小六心中奇 怪得很,因忙加鞭循声而往,果见江边沿坐着一个女子,旁边还 躺着一个老者。那女子见小六来近,忽然纵身欲向河中跳去。小 六一见,大叫:
  “姑娘,不要自寻短见!”
  说时迟,那时快,小六因为心里一急,早已滚下马来,把那  女子的衣角拖住。那女子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向河心中跳。 小六手中扯下 一块布条,只听扑通 一 声,那女子早已翻身落  水了。
  
  第三回 烈女含冤奋身入水 书生失妹从客抛家
  
  小六见那女子只管要死,心里好生奇怪,蝼蚁尚且惜生,怎 么她竟不要做人了呢?因也不管一切地跳下水去。这时的水正是  涨潮,所以那女子不曾被流水冲远。小六把她抱住,湿淋淋地跳  上岸来。那女子因喝了几口水,人已昏迷。小六因把她身体横在  马背上,头向下垂,只听咕噜噜的一阵响,那女子口里便吐出一  堆黄水,良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六见她已醒,方始放心, 便抱她下来,在地上坐着, 一面问道:
  “你这姑娘,究竟为了什么要觅死呀?”
  那女子听了他话,依然低头啜泣。小六急道:
  “我不是歹人呀!我的脸虽然很可怕,但是我的心眼儿是很 好的。你和我说了原因,也许能帮助你的。”
  那女子见他这样说,真个是不像歹人,便抬头向小六望了一 眼,那泪水早已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因道:
  “小女子姓韩名浣薇,爸爸韩彬,是江津县的知县。上月因抚台沈志芳的儿子沈兰廷强抢良家妇女一案,爸爸正直无私,责 打他五十大板,因此结了冤仇,借故说爸爸串通江洋大盗,上司 也不问情由,就此正法,妈妈因此也自缢身死。老仆韩德因携着 难女逃出,不料在半途又遇强徒,把难女三百两的盘费完全劫 去,并将韩德殴打重伤,行到这里,韩德已是死了。剩下难女孤 零零的一个,既不能替父母报仇,又不能回转原乡,还有什么法 想?倒不是跟着我妈一块儿去好吗?恩公,你虽救了难女,可是 你反累害了咱了。”
  那女子说到此,又呜咽起来。小六听了,也不觉为之酸鼻, 因劝道:
  “你不用愁,俺不但能替你想法追还盘费,并且还可以代你 去复仇。但你的原籍是哪里?家乡还有什么人?”
  浣薇听了这话,将信将疑,因道:
  “俺本是云南人,家乡只有一房很远的堂叔叔,因年数隔远 了,消息也长久不通,现在究竟是否在那里,还不知道呢!”
  小六道:
  “这样遥远的路程,我瞧你也不用去了。现在这里四野又无 宿店,俺有一个朋友,离这里不过十余里路程,我们且到那边去 住一宵再说。你瞧怎样?”
  浣薇见他说话很是诚实,脸虽很可怕,却也并无恶意,如果 不这样办,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呢?因只好点头答应,并恳求他把 韩德想法葬了。小六道:
  “这很容易。”
  遂在路旁掘一个土坑,把韩德尸身放下,又把泥土堆上。浣薇又哭了一会儿,小六道:                                       “不用哭了,咱们赶路要紧呢!”
  浣薇因拭着眼泪向小六望了一会儿,忽然向小六扑地跪倒叩 头道:
  “难女还不曾问恩公姓名哩!将来如果能够报得父母大仇, 难女一定把恩公立个长生位,终生焚香拜供,以报恩公的大德。”
  小六忙笑道:
  “浣姑娘,不要客气。俺姓陆名洪,生来就爱管闲事,请你 快起来吧!”
  浣薇因站了起来,小六道:
  “现在马只有一匹,想姑娘身子一定已经很乏力了,你能不 能骑马?我在后面随着你好了。”
  浣薇见他如此说法,心里更是感激得了不得。小六便扶她上 马,自己缓缓地跟在后面。约走了三四里路程,浣薇见他小心跟 着,也不说话,因反向他叫道:
  “陆大哥,你家是住在哪里的?”
  小六见她忽然叫自己大哥,心里喜欢得很,因望着她道:
  “俺是住在七星溪的,今天本来是在那个朋友那里,不料朋 友出门去了,却遇见了两位大侠, 一个和姑娘一般,年纪很轻, 本领却非常大。”
  浣薇道:
  “你朋友既出门了,我们去他们家里不是没有人了吗?”
  小六道:
  “他的爸爸是在家里,你道他的爸是谁?就是赫赫有名的颜德公呢!”
  两人说着,不觉已到了燕子坡的颜家庄。小六把浣薇扶下马 来,两人进了庄门。 一个壮丁迎出来道:
  “陆大爷怎么又回来了?”
  小六道:
  “有事见你的老太爷,在家里吗?”
  壮丁道:
  “里面有个客人在,请你们在厅上坐一会儿。”
  小六道:
  “很好。”
  一面便叫浣薇进内。两人坐下,壮丁泡上茶。忽听厢房中一  阵笑声,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颜德公,还有一个却是道人装束, 鹤发童颜,仪表非凡,呵呵笑着道: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小六一见,慌忙和浣薇站起, 一面上前叫道:
  “颜老伯,小侄来商量一件事。”
  德公笑道:
  “不用说了,这位是峨眉老丈朱非子,他已早算定了,这个 浣姑娘是不是你救来的?可敬得很。”
  小六一听,惊奇非凡,知道是位异人,连忙下拜叩头。朱非 子忙扶起道:
  “贤侄少礼,这位浣姑娘和俺该有师徒之分,你也不用拜托 颜老伯了。”
  浣薇一听这话,真是乐得心花怒放,连忙对朱非子拜了八拜,口称:
  “师父在上,小徒在此拜见了。”
  朱非子见她如此玲珑聪敏,抚着银髯微笑道:
  “爱徒起来。”
  说着,便忙扶起, 一面便和颜德公告别。德公和小六便送出 院门,浣薇和小六恋恋不舍,只得洒泪别去。德公笑道:
  “今晚就在这儿宿一宵吧!”
  小六点头。两人到了里面,德公道:
  “你不是和你师父白云生一同去吗,怎么你会救了一个女子 来呢?”
  小六因把过去的事说了一遍。德公听了,点头赞美不已。小 六因也问道:
  “这个朱非子是什么时候到来的呢?”
  德公道:
  “也不多一会儿。这人算来还是俺的师叔,这个浣薇姑娘倒 是真个好造化呢!”
  小六听了,想起自己的前程,也颇觉感触,因闷闷自去 睡了。
  次日起来,他便向德公告别, 一心匆匆地回家来看老母了。 到了七星溪的柳家村,只见三三两两的村人,都在喁喁谈着。小  六心中奇怪,便向人探听道:
  “喂!你们在说些什么呀?”
  村人一见小六,便都笑着告诉道:
  “小六哥,正真奇怪,柳圣望的少爷会跟着叫花和尚出家了,你想稀奇吗?”
  小六忙道:
  “是不是叫柳文卿?”
  村人道:
  “正是他呀!”
  小六听了,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他便急急回到家里。陆太太 一见小六回来,便叫道:
  “儿啊!你颜家大哥有请来没有?柳家的少爷已跟和尚出家 了呢!”
  小六道:
  “小平哥不在家里,没有请来。柳文卿跟和尚出家是在什么 时候呀?”
  陆太太道:
  “在昨天午后呢!我也是隔壁张三告诉我的。”
  小六正想说话,忽听外面有人喊道:
  “小六哥在家吗?”
  小六应道:
  “是谁?进来吧!”
  只见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柳笛。小六一见,慌忙问道:
  “你们大爷究竟怎么一回事呀?”
  柳笛道:
  “不要说起,我家大爷真的发了疯,跟着一个痴痴癫癫的跛  足和尚,说是学艺去。你想,这个和尚不但衣衫破烂,人是脏得  不得了,要是看见了他,差不多隔夜吃的东西也会呕吐起来的。我家大爷却偏喜欢去吃苦,害得老爷、太太急得跳脚。小姐既然 已经自小被人拐去,怎么大爷又要出家呢?我劝他说,你既已托 小六哥去请名师,现在为什么又跟叫花和尚去了?他好像入了魔 的一般,执意不肯。现在给村中人都当作一件新闻讲。小六哥, 你的颜大哥到底有请来没有啦?”
  小六摇头道:
  “没有请来,你家大爷既已跟和尚走了,那也不用说起了。”
  小六说着,一面暗想:这个和尚谅来总有些来历,都是外人 少见多怪,以为拥有许多资产的少爷,忽然跟叫花和尚出家去, 当作稀奇事了。其实柳文卿倒是慧眼识人呢!小六想罢,倒反替 文卿庆幸,也不以为意,静静地等在家里,预备候白云生到来。
  且说柳文卿跟的那个跛足和尚究竟是谁呢?原来不是别人, 真是大名鼎鼎的金罗汉拐脚僧。这也真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拐脚僧云游四海,行踪本来无定,这天齐巧经过柳家村,刚刚是 文卿送小六上航船回来。他正在低头暗想,忽然眼前显出一片火 光,文卿大吃一惊,以为是前村火烧,连忙抬头望去,却并没有 什么,只见一个跛足叫花和尚坐在一株柳树下,用他约有四五寸 长的指甲在抓腿上的烂疮疤。文卿看了,见他行动有异,便非常 注意。柳笛却不耐烦地催道:
  “大爷,回去吧!这么龌龊的叫花和尚有什么好瞧呢?”
  不料文卿灵机一动,不但不走,反而走向前去,向他跪倒地 上,口叫:
  “大师,请收作门徒。”
  这一下把柳笛急了起来,大嚷道:
   “大爷,你可发疯了,怎么拜这个叫花子做师父?难道跟他 去学讨饭吗?”
  这时,村中耕夫都荷锄回家,见柳大爷要拜叫花和尚为师, 大家奇怪得了不得,个个围拢来瞧热闹。那时,这个和尚便站了 起来,微微笑了一笑,便走了。文卿一见,便也追随其后。急得  柳笛大叫大嚷,说大爷受了这叫花和尚的魔,叫耕夫们拿耕耙锄  头快追上去,把叫花和尚捉来打死。耕夫一听,个个飞奔上前, 不料这班耕夫和柳笛虽然拼命追赶,头上汗流如雨,却追不上和  尚和柳文卿,到后来,追得实在都走不动了,却见叫花和尚还在  前面缓步行着呢!文卿也踱步跟着。后来见他们越走越远,几乎  瞧不清楚了,大家只好回去。柳笛也哭回家里来,告诉老爷、太 太。柳圣望一听,心中暗暗纳闷。柳老太却“儿呀,肉呀”,哭  得死去活来。还是圣望想得明白一些,说:“这个和尚也许有些  来历的,文卿这孩子平日只想请教师学艺,将来艺成回家,不是 很好吗?”这也不过圣望安慰安慰自己罢了,却想不到后来竟成  了事实呢!
  且说柳文卿一心一意地紧紧追随在拐脚僧的后面,忽然眼前 来了两个如花如玉的美人,向文卿温柔媚声地说道:
  “你家里有许多家产,正可以安安稳稳地享福去,为什么苦 苦地要跟叫花学艺去呢?亲哥哥,我们一同回去吧!”
  文卿听了,不觉大怒道:
  “何方来的贱人?谁是你的哥哥?还不快给我滚开!”
  话声未完,那两个女人忽然不见, 一忽儿又见两只豺狼恶狠 狠地向前扑过来。文卿一见,便闭眼暗暗祈祷“师父救我”。 一忽儿只听一声霹雳响亮,睁眼一瞧,只见眼前显出另一个境界, 自己哪里还是在柳家村里?原来已在巍峨的山峰上了。只见左右  奇峰独立,松柏对峙,峭壁上流下的瀑布, 一泻千里,梅花小鹿 奔窜山岭,红顶仙鹤翱翔天空,清风拂拂,顿觉烦念俱消,正是 神仙境界一般。文卿心里万分欢喜,却又找不到那个拐脚僧,心 里正在着急,忽听后面一阵哈哈的笑声。文卿慌忙回过头去,只 见拐脚僧站在后面,对自己点头微笑。文卿急忙扑地跪倒叩 头道:
  “求大师可怜弟子一片虔心,万望收录。”
  拐脚僧因扶起他道:
  “你真要拜我为师吗?将来可不要懊悔。”
  文卿毅然道:
  “虽死也不懊悔的。”
  拐脚僧道:
  “那么你且随我来。”
  文卿便跟拐脚僧到了一块平原山地,见有一个三四丈周围的 池塘,里面浸着一条二丈长的大蟒蛇,身粗五尺周围,眼若铜 铃,口似血盆,把池水掀翻得水花飞溅,汹波高涌,文卿不觉暗 暗吃惊。拐脚僧微笑道:
  “你既欲拜我为师,便把你衣服脱去,在池中洗过了澡,方 才可以教你本领。”
  柳文卿一想:这我如果跳下池去,必定身葬蛇腹。不要他是 个歹人,暗害我的生命吗?但忽又转念一想:我既答应他到死也 不懊悔,怎么现在又犹豫不决呢?因便急忙把衣服脱去,纵身蹿入池中,只觉一股凉气透人顶门,浑身奇痒难当。过了一会儿, 便跳出池来,只觉眼光明亮,远望数十里外的景物,宛然目前, 且精神百倍,周身肌肉像栗子般地都凸了出来。方才晓得这是个  换骨脱胎池,因忙又拜伏在地,叩谢不已。拐脚僧呵呵笑道:
  “难得,难得!”
  说着,便指着旁边一块大青石道:
  “贤徒,你且把这一块小东西代为师搬到左边去。”
  文卿打量这块大石足有六尺高,四尺转方,少说也有一千多 斤,想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里能搬得动呢?这一定是 师父和自己开玩笑了。但师父的吩咐,又不能不听,只好走上前 去,伸开两手,把大石抱住。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文卿把那块 大石抱起的时候,不但一些也不沉重,而且竟轻得像一块青砖一 般。这一喜欢,真把文卿几乎发了狂。拐脚僧却微笑道:
  “慢来,慢来,你这些功夫,还只有沧海里的一粟哩!”
  说着,便携着他到洞中来。文卿抬头见洞口上写着“紫霞 洞”三字,里面走出两个童子,见了拐脚僧,口叫师父。拐脚僧 叫道:
  “白虹、青云,你们过来,大家见见。”
  说着,便叫文卿喊两人为师兄。三人见过了礼,拐脚僧便叫 三人好生看住洞门,自己欲向外一行。大家答应,白虹、青云、 文卿送到洞口,只见一阵清风,那拐脚僧早已不知去向了。
  
  第四回 柳春燕巧遇赤云子 毒龙山火烧上清观
  
  金罗汉拐脚僧出了紫霞洞,只见天空彩云满布,突然有一道  白光,从山峰中飞来。拐脚僧睁目 一 瞧,知是自己师弟屠龙客, 因也驾起金光。只见屠龙客身披道袍,背着一柄宝剑,笑容满面  地走上前来,向金罗汉唱了一个喏道:
  “恭喜师兄!”
  拐脚僧笑道:
  “喜从何来?”
  屠龙客道:
  “咦!你不是新收了一个贤徒吗?”
  拐脚僧道:
  “此人心颇坚决,俺见他一 片诚心,所以成全了他。贤弟现 往哪儿去?”
  屠龙客道:
  “反正左右无事,无非是云游四海。师兄新收的贤徒,不知姓甚名谁?”
  拐脚僧忙道:
  “这孩子姓柳名文卿,是七星溪人。”
  屠龙客听了,不觉一怔,因笑道:
  “如此说来,竟是俺这个孩子的哥哥了。”
  拐脚僧忙道:
  “是不是你的白云生?”
  屠龙客摇头道:
  “不是,这孩子名叫柳春燕,想来就是文卿的妹妹了。”
  拐脚僧道:
  “却一向不曾听见贤弟说起。”
  屠龙客笑道:
  “说起这事来,还是在六年前呢!”
  拐脚僧道:
  “那俺倒愿意听听。”
  那年,屠龙客路过柳家村,只见一家庄门前有一 男一女两个 孩子在玩儿着,看过去谅是兄妹模样,男的十二三岁,女的八九 岁, 一个生得眉清目秀, 一个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屠龙客 正在心中暗暗爱慕,忽见前面走来两个壮汉,獐头鼠目, 一脸横 肉,谅来不是好人。屠龙客欲瞧个究竟,便在那边柳树下站住不 走。只见两个大汉上去向那个女孩子叫道:
  “好妹妹,你们在玩儿什么呀?”
  柳春燕回头见了他们,便跳着笑道:
  “哥哥在堆宝塔呢!”
   原来两个孩子正在用沙泥堆砌着玩儿。那大汉听了,便用手 在春燕的头顶上一抚,便携着春燕走了。春燕这时心中虽然明 白,不肯随他同走,但是不知怎样,口里竟叫不出一个字,而且 四肢好像没有力气,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跑。但是春燕还回过头来 瞧她的哥哥,脸上挂满了眼泪,可知她内心的急和痛是十分的 了。这时,柳文卿正堆好了一座塔,回头叫妹妹看时,忽然妹妹 已不在了。他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站起,只见妹妹正被前面两 个大汉抱去。他因飞步追了上去,口中大喊:
  “强盗,胆敢抢咱的妹妹!”
  那两个大汉头也不回地向前跑。文卿追了一阵,早已到了后 面,连叫“还咱的妹妹”。不料另一个大汉回过头来,便把文卿 一拳打倒。文卿被打,倒在地下,大叫大嚷。这时,村人都走了 拢来,连忙问什么事。文卿哭着告诉,可是这时,那两个大汉早 已不知去向,原来用缩地法逃了。那时,屠龙客也就使用土遁追 了上去,不多一会儿,早已追上了大汉。只见两个大汉把春燕缚 在一株树上,上身衣服完全脱去, 一个大汉手执雪亮的匕首, 一 个大汉拿着一只大瓶,里面都是血淋淋的心肝,嘴里含了一 口 水,向春燕脸上喷去,一面向旁一个大汉道:
  “还不下手,更待何时?”
  那大汉听了,便把手中匕首向春燕小胸中一刀划去。说时 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白光,那个大汉哎呀一声,鲜血飞溅,染 了春燕一脸一身。屠龙客喝声:
  “好大胆,青天白日之下,敢如此放肆!”
  原来这一道白光飞来,已把那大汉的手腕割落。旁一个大汉一见,便拔出朴刀,猛可向屠龙客劈来。屠龙客哈哈笑道:
  “还敢横行?去吧!”
  说着,把手臂向那朴刀上一格,只听乒乓的一声,只见连人 带刀一块儿都跌出了三丈以外。那个大汉的头顶,齐巧撞在石块 的尖角上,早已一命呜呼了。这时,没有下手的那个大汉早已跪 倒地上,口喊“大师饶命”。屠龙客斥道:
  “这是哪个叫你们干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从实说来,如有半 句虚话,定不饶你的狗命!”
  那个大汉叩头哀求道:
  “这不关俺的事,是俺师父妙清道人叫咱们干的。”
  屠龙客喝道:
  “要了做什么用?”
  大汉道:
  “俺师父要炼两柄阴阳宝剑,需要一百个童男女的心肝,方 可制造成功。”
  屠龙客怒气冲冲道:
  “如此惨无人道,要汝这等人留着何用?”
  说着,把口一张,那个大汉的头早已滚落在地。屠龙客便亲 自把绳索解开,只见春燕面无人色,牙关紧闭。屠龙客说声“可 怜的孩子”,便轻轻把她头顶拍了一拍。柳春燕便哇的一声哭了 出来,见了屠龙客,便叫着“我的哥哥呢”。屠龙客笑道:
  “你的性命好危险啊!你瞧瞧地下躺着的是什么人呀?”
  春燕见地上血肉模糊地躺着两个人,知道捉自己的人被这个 人杀死了,因忙跪倒在地,口叫“大师,谢谢救命大恩”。屠龙客呵呵笑道:
  “你这孩子叫什么名儿?”
  春燕道:
  “咱叫柳春燕,咱哥哥叫柳文卿,请问大师怎么称呼?”
  屠龙客扶她起来笑道:
  “咱叫赤云子,别号屠龙客。”
  春燕一面穿上袄子, 一面走上前来拉住屠龙客的手,笑盈盈 地说道:
  “屠大师救了我的性命,我的爸爸一 定很喜欢,您一 同和我 回家去好吗?”
  屠龙客见她天真活泼,心里愈觉可爱,因道:
  “俺的意思要收你做个徒儿,这时候你且跟着我去,将来学 了本领,再回家去见你的爸爸好吗?”
  春燕听了这话,点头含笑道:
  “这样好极了,将来如果有人来抢我,我一 定立刻可以杀死 他了。”
  说着,便向屠龙客拜了八拜。屠龙客一见,喜欢得很,因携 着她手,回到赤云洞来,把自己平生的本领都教授了她。春燕天 性聪敏,心领神会,教她的无一不会。如此匆匆过了五年,春燕 早已练成了燕子一般的身段,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这天,屠 龙客来叫她道:
  “为师的要去干一件事,你可同去一趟。”
  春燕听了,喜欢万分,便跟着屠龙客到了一 山。这时,天已 全黑,月色如画。春燕问道:
   “师父,这是何山?”
  屠龙客道:
  “此山名叫毒龙山,山上有一个上清观,里面的老道士,名 叫妙清道人。五年前你还记得他想炼两柄阴阳剑,险些把你的性 命丧了。”
  春燕哦了一声道:
  “原来这贼子就在这个山上,咱们何不上去结果了他?”
  屠龙客点头道:
  “且随师来。”
  说着,两人便飞到山顶,只见上清观的大门紧闭。两人遂纵  身一跃,跳进观内。这时,大殿上只点着一盏油灯,太上老君的  金身坐在殿上,里面悄悄的一无人声。正在这时,忽见那边长廊  下走出两个小道士来,手中提着一盏灯笼。两人喁喁地说着话, 一个道:
  “师父这次捉来的十个孕妇,真美丽得很,只可惜今夜都要 一个个杀死呢!"
  一个道:
  “师父有了两柄阴阳剑也就够了,还要炼什么剑呢?好好的 美妇人,不会去受用,却要破开肚皮,去取她的小孩儿胎,那是 再可惜也没有了。”
  一个又道:
  “咱的师兄陈康龙,倒真艳福不浅呢!他说反正这些妇人都 要死的,在未死之前,何不给自己乐一乐呢?”
  一个听了,忙道:
   “这话想得真是,不知师父答应了没有?”
  一个笑道:
  “师父 …… ”
  春燕听到这里,怒不可遏, 一个箭步,早已飞到前面,挥起 一剑,只听扑通一声, 一个道士已跌倒地下。还有一个大吃一 惊,春燕把剑在他脖子上按着,轻轻斥道:
  “不许声张。”
  那个小道士吓得双脚乱抖,口叫饶命。春燕道:
  “快快说出你的师父在哪里炼剑,否则,哼!”
  春燕哼了一声,那剑在他耳边一晃,那只耳朵已不知去向, 鲜血直流。小道士忍痛道:
  “俺说就是了,在那边过去第三间禅室里,有一扇门,直通 地道,俺师父便在那里面炼剑。”
  屠龙客道:
  “燕儿,你押着他,叫他前往引导。”
  春燕一听,把剑一扬喝道:
  “听见吗?”
  那小道士哪敢说半个不字,便引两人到第三间禅室,见里面 点着一支蜡烛,左边有一幅长画,前面放着一张琴桌,桌上供着 一炉长香,正在燃着。小道士把琴桌搬开,手在壁上的一个小孔 中一点,只见那幅画便变成一扇门,里面别有洞天,向春燕道:
  “姑姑,这里面就是了。”
  春燕笑道:
  “多谢你,俺送你上西天极乐世界去吧!”
   说着,手起剑落,那头早已滚落在地。春燕便飞身跃入门 中,只见里面黑暗可怕,冷气森森,约莫走了三四丈路,方见西  面室中透出一片灯光来。春燕蹑脚走至旁边,向玻璃窗内望将进  去。这一瞧,不觉把她羞得两颊红晕,啐了一口,回转头来。只 见屠龙客已到后面,见她这个模样,知道里面定在干那不正当的  事儿,因便前去一看。原来妙清道人坐在蒲团上,前面放着一只 丹炉,正在炼他的宝剑。再瞧旁边,只见有十个年轻裸体的少  妇,被缚在柱上,腹中都微微隆起,知道这大概就是小道士说的  十个孕妇了。那时,后面又走出一条大汉,身高八尺开外, 一张  紫脸,浓眉圆眼,大鼻阔口,两耳反招,头上青布勒额,前面打  个鸳鸯连环结。身穿一袭蓝绸大氅,脚下抓地虎头鞋,身材结  实,背阔腰圆,瞧他年纪三十左右。他走到十个少妇的身旁,任  意调笑。那些少妇手足被缚,急得大哭大骂。屠龙客见此情形,
  真气得把两眼迸出火星来,只见他把手一推,那玻璃门早已翻 倒。那时,妙清道人一见有人进来,便即跃身跳起。屠龙客冷 笑道:
  “好个无耻恶道,干的好事!”
  说着,便是一个掌心雷打去。只听一声霹雳,那只丹炉便即 倒翻地下。妙清道人遂大叫:
  “吾徒康龙,速取剑来!”
  那个大汉见屠龙客来意不善,便忙在壁上取下两剑, 一剑授 予妙清,一剑握在手里,直劈屠龙客。屠龙客见来势凶猛,且凉 气逼人,知此剑厉害,便在背上拔出青霜剑,向上一格,只听乒 乓两响,火光直冒,金星乱迸。陈康龙顿觉虎口大震,疼痛十分,连忙缩回宝剑,欲向屋外窜逃。春燕仗剑挡住去路,娇声 大喝:
  “贼盗,休得猖獗…… ”
  话声未完,早已一剑劈来。康龙冷不防有个女子前来挡住, 急忙避去来剑,纵身一跃,飞出院子外去。春燕哪里肯放?遂也  追了出去,在院中的月光下大战起来。妙清道人见徒儿逃出屋  外,便把宝剑直取屠龙客。屠龙客退后一步,握青霜剑还击。 一  来一往,约战四五十回合,忽听一阵钟声,便见无数小道士各执  大刀,从四面包围起来。屠龙客哈哈大笑说:
  “鼠辈,自取死耳!”
  说罢,便把嘴一张,只见一道白光,在室中绕转起来,小道 士们的头都一个一个地掉了下来。众道士大惊失色,不敢上前。 妙清见白光已向自己飞来,知事不妙,连忙把手中宝剑向上一  丢,果见那剑抵住白光,白光不能下来。
  且说春燕和康龙战了许久,不分胜负,康龙见春燕身穿月白 绣红花袄,脸似芙蓉出水,眉如远山,眼若秋波,身条窈窕,娇 小玲珑,哪里放在心上?不料战了四五十个回合,却一些没有破 绽,而且剑法越来越紧,心中不免暗暗吃惊。此时,忽见室中又 有白光飞出,知道今天万万不能取胜,师父的性命恐怕也要没有 了,三十六招走为上招,且自逃性命,将来再报仇吧!主意想 定,把剑虚拨了一下,退出圈子,口叫:
  “小娘子,再见吧!”
  一面早已纵身飞上屋顶。春燕不便再追,便到了里面,见师 父和妙清道人正在恶斗,她便悄悄走到妙清道人的后面,拦腰一剑挥去,只听扑哧一声,妙清的身子早成两段,肚肠流出,鲜血 飞溅,那把剑从空中便落了下来,齐巧斫在妙清自己的头上。春 燕哧哧笑道:
  “恶道呀,你也有今天一日了!”
  说着,便把那柄剑拔起,拿给屠龙客看道:
  “师父,这柄剑叫什么?竟有如此厉害,能抵住师父的 白光?”
  屠龙客接过一瞧道:
  “哦!这柄剑就是太极阴剑。你瞧,剑上有太极图一个,就 是五年前这恶道要炼制的那两柄阴阳双剑,不是为了此剑,你也 险些丧了性命吗?”
  春燕恍然道:
  “是了,无怪此剑厉害,当时不是丧了一百童男童女吗?不 知那柄阳剑在哪儿?”
  屠龙客笑道:
  “你不是和他徒儿陈康龙在战吗?他手中的剑就是太极阳 剑呀!”
  春燕听了,忙把自己剑匣中的宝剑抽出 一 瞧,啊哟 一 声,道:
  “怪不得我这剑被碰一个缺口了,这样好剑也抵不住它,这 柄阳剑可厉害了。”
  屠龙客笑道:
  “还要这剑干什么用?妙清那厮他不是在五年前替你炼好一 柄宝剑吗?”
   说着,便把太极阴剑交给了她。春燕听了,连忙双手接过, 谢了师父。这里小道士见大师父被杀,早已跪在地上求饶。春燕 忙把十个裸体的孕妇放松了绳索,叫她们穿上衣服,先送下山 去。屠龙客在库房取出金银,分给小道士,叫他们各自回家,去 做买卖,再不能受人利用,助纣为虐。众道士点头答应,各自收 拾。大家出了上清观,点起火把,堆上柴草,便烧了起来。 一时 火光融融,烟雾弥漫,一个广大的上清观便变成火的世界了。
  
  第五回 燕见凤诉亲为仇杀 心感德改过做良民
  
  屠龙客说完了六年前的一件事,拐脚僧问道:
  “现在春燕这孩子可有下山吗?”
  屠龙客笑道:
  “这孩子自得了这柄太极阴剑,心里喜欢得了不得,天天在 洞中练习,现在她的功夫更好了。我自收门徒以来,这孩子是俺 最得意的了。”
  屠龙客说到此,便呵呵笑起来。两人又谈了一会儿,拐脚僧 欲想往昆仑山朝祖师去,屠龙客托代为拜望老人家,遂各自 分别。
  屠龙客回到赤云洞,柳春燕在洞门外迎着笑道:
  “师父回来了。”
  屠龙客点头道:
  “为师替你打听得一个好消息,你的哥哥现在在你师伯金罗 汉那里呢!”
   春燕忙道:
  “真吗?算来也有六个年头不见了。”
  说着,低着头若有所思。屠龙客知她有些想家了,因抚须 笑道:
  “你要回家去望望父母吗?”
  春燕一听,便即跪到地上,叩谢道:
  “不知师父有何吩咐?”
  屠龙客道:
  “你此去经过云南大理县罗家集地方,有个罗秋岚,他是你 的大师兄。自从下山后, 一别十年,音信没有,你不妨去瞧 瞧他。”
  春燕答应, 一面问有什么吩咐,屠龙客道:
  “你只要记住‘除暴安良,扶弱锄强’八个字,为师的也没 有什么吩咐了。”
  春燕听了,便站了起来,往里面收拾一切,拜别屠龙客下山 去了。 一路上披星戴月,沐雨栉风,这天到了云南地界。柳春燕 向路人探问道:
  “这儿离大理县尚有几多路程?”
  路人道:
  “这儿是龙陵县,大理县离此尚有五十里路程。”
  春燕道了谢。因那时天色已晚,想来是不能赶到,因就在近 处前去投宿。店小二迎出道:
  “里面清洁房间很多,姑娘请进来吧!”
  春燕便跟他到了一 间房间,倒也宽大,因把包袱解下,太极阴剑也去挂在壁上。
  店小二进来问吃什么,春燕道:
  “拿一大盆红烧羊肉和二斤酒来。”
  店小二答应一声,不多一会儿,便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春 燕便独自吃喝起来。这时,房中十分静悄,忽然听得一阵女子嘤 嘤的哭声,好像从隔壁房中传送过来,春燕心中很是奇怪,便喊 店小二进来问道:
  “隔壁住的是什么客人?怎的在哭啦?”
  店小二道:
  “姑娘,不要说起,上月里来了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少年女子。 谁知不多两天,那妇人便病了起来, 一直到现在,那病只有一天  一天地厉害,所有盘费统统用光,请医生当然不用说,这儿的房  金也有七天不曾付了呢!”
  正在这时,忽然听隔壁房中另有男子声音大骂道:
  “哭什么?房金七天不给了,咱们店中的客人都像了你们, 咱们的店不是早已要关闭了吗?”
  春燕听了,向店小二冷笑一声道:
  “好呀!你们店中待客人是这样的?”
  说着,便站起身来,跑到隔壁房中去。只见床上躺着一个骨 瘦如柴的妇人,差不多已经奄奄一息,床旁坐着一个少女,年约 二十,全身缟素,好像带雨梨花般地淌着眼泪。旁边站着两个 人,一个年约四十,大约是个账房,还有一个二十五六,身穿湖 色长袍,头戴瓜皮缎帽, 一副白净的脸,生着两只老鼠眼,打量 过去,也不是个善良之辈。这时,听这个账房又道:
   “七天来的房饭金,差不多要三五两银子,把你这个姑娘卖 了,也值不到三五钱银子。幸亏这儿的小老板是个大慈善家,不 但不要你三五两银子,而且能把你的老娘后事统统负责料理。姑 娘怎么还不向咱的大爷叩谢呢?"
  春燕见他话中完全是当面轻薄,心中不觉大怒,抢步上前, 向那个账房冷笑道:
  “只不过三五两银子,就可以逼人家了吗?那不是太笑话了!  漫说三五两银子,就是三五十两银子,也由俺姓柳的负责好了。”
  那个穿湖色长袍的少年却原来是当地的土棍莫良兴的儿子莫 式贵,式贵仗着父亲的势力,到处强抢妇女,无所不为,村中如 稍有姿色的女子,他都要抢来发泄他的兽欲。家中雇有五六名教 师,一个名叫铁臂膀郑振的,本领尤为出色。其余几个名叫张 汉、包天勇、潘盛英,也很是厉害,因此式贵更加肆无忌惮,官 员也从不过问。
  这天,莫式贵到他爸开的隆生栈来游玩,账房王芝佩告诉 他,有个女子住在此地,看过去是个异村人,因母病盘费用完, 房金也七天不付了,这个姑娘倒很美丽呢!式贵听了这话,心里 喜欢十分,便商量定妥,前去做他们的圈套。不料正在成功的当 儿,半路上却走出一个柳春燕来。当时,式贵听了春燕的话,便 仔细向她打量一下,只见她年纪还只有十五六岁光景,头上梳着 双螺髻,髻上簪了一朵粉红的蝴蝶花结,身上穿一件紫地撒白花 的袄,下身穿着镶边的桃花裤,凤头花鞋,金莲小得还不到三 寸,天生的一张雪白粉嫩鹅蛋脸,两道长长的细眉下,覆着一双 滴溜乌圆的秋波,见了也讨人欢喜。莫式贵忍不住笑起来,说道:
  “你这小姑娘,有多大的胆子,怎么管起俺的闲事来了?”
  那个账房走近几步,说道:
  “你这小姑娘谅来不是本地人,无怪你不知大爷的厉害呢! 小姑娘,你快不要管闲事了吧!回头跟了俺的大爷回去,包叫你 能得着说不尽的好处呢!”
  春燕听了这话,正是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只听啪的一  声,只见那人双手捧着脸,叫着哎呀哎呀,几乎痛得站不住脚, 原来早已着了春燕的一下耳刮子。式贵见她竟动手打人,胆子真  也不小,谅她小小的年纪,有什么本事,自己跟了教师,也学了 几路拳术,倒不妨拿出些手段来让她瞧瞧。式贵主意打定,便一  撩袖子,伸出手来,意欲把春燕抱入怀里。春燕一个退步,便飞  起一腿,只听她口中叫声“去吧”,式贵早已跌到柜台外去。他  的头齐巧碰在掌柜的身上,总算还是大幸,不曾受伤。账房王芝  佩见她竟有如此气力,嘴里连说“好好,你不要走”。说着,便  抱头鼠窜地逃出房外去。春燕笑道:
  “姑奶奶如怕你,也不来管闲事,等着你们是了。”
  说着,回头去瞧那女子时,只见那女子伏在那妇人身上已哭 着道:
  “哎呀!我的妈呀,你真的丢了我走了吗?”
  原来,她妈被式贵一闹,心里一急,便断气死了。春燕便走 上去劝她道:
  “你妈既已死了,哭也没有用。俺且问你,你姓什么,叫什 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许俺能帮你一些忙呢!”
   那女子听了春燕的话,便流泪哭道:
  “俺姓史名叫箫凤,是景东县人。爸爸名叫史鸣天,向来是 替人家做镖客的。那年在山东遇见一个贼子,名叫张德彪,要抢 劫银两,被爸爸打中一镖。不料五年后的现在,他便寻上门来报 仇。那时,爸爸已不干这个营生,年纪已老,听说张德彪前来访 见,猛可想起五年前的事,因请他进来,预备好意劝他,彼此解 去冤结。不料他一见了爸爸,说声久违,便即放出一镖,爸爸冷 不防被他一镖,哪里躲避得及?因中脑而死,他便飞身逃走。那 时咱和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寡妇孤女又有什么法想呢?因想起爸 爸生前有个义兄,名叫罗鹏飞,他住在大理县,因此俺娘儿俩赶 往前去,央求他代为报仇。不料行至这儿,妈妈因伤心过度,且 又半途受了风寒,便恹恹病了。”
  箫凤说到此,那泪已像泉水般地涌了上来。春燕听了,点 头道:
  “原来如此,那么你们和罗家除了结义外,尚有别的交 情吗?”
  箫凤听了,低头不语,如有无限的羞涩。春燕奇怪道:
  “你说呀!因为俺也正要到大理县去,若他们果能帮助你的 话,我倒可以伴送你去哩!”
  箫凤听她这样说,便红晕了两颊,轻声道:
  “罗家伯伯的儿子,便是咱的 …… ”
  说到这里,早又低头不说了。春燕扑地笑道:
  “哦!那么罗鹏飞的儿子叫什么,你知道吗?”
  箫凤道:
   “他叫罗秋岚。”
  春燕一听“罗秋岚”三字,不觉欢喜得跳起来道:
  “真吗?如此说来,你还是俺的嫂子哩!”
  箫凤一听,也不胜诧异,秋波凝视着她,说不出话来。春燕 笑道:
  “咱告诉你,秋岚就是咱的大师兄。咱这次从赤云洞来,咱 师父叫咱到大理县去瞧瞧师兄,因为天色晚了,不及赶路,便在 此店借宿。不料师兄没有碰到,却先遇见了嫂子哩!”
  箫凤听她说得这样有趣,又见她这样可爱,也就放心了一 半,稍许减了些悲哀,因忙站起向春燕跪倒地上谢道:
  “姑娘如能伴咱到大理县,那真是咱的重生父母了。”
  春燕连忙扶起,哧哧笑道:
  “嫂子如此客气,不是折杀了姑娘吗?”
  箫凤听她这个“姑娘”两字,有些妙语双关,不觉羞人答答 起来,心想:这孩子倒乖觉,因又问道:
  "咱还没问姑娘贵姓哩!"
  春燕道:
  “咱姓柳名叫春燕,嫂子今年是几岁了?”
  箫凤道:
  “虚度了二十一岁。燕姑娘呢?”
  春燕憨憨笑道:
  “咱要小了嫂子五岁哩!”
  箫凤见她左也嫂子,右也嫂子,倒不好意思起来道:
  “咱大胆叫你一声妹妹,请妹妹不要叫我嫂子吧!”
   春燕笑道:
  “这样咱就叫你一声姊姊了。”
  正在说时,忽听外面人声嘈杂,火把通红,接着一阵脚步 声、叫骂声渐渐地近来。箫凤一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身子颤 抖起来。春燕笑道:
  “姊姊别怕,待妹子出去应付一下,管叫他们人头一个个落 地呢!”
  说着,便急忙地飞身出外,在自己房内取下太极阴剑,走出 房门。只见外面涌进二十几个彪形大汉。为首四个便是莫式贵所 雇的教师铁臂膀郑振,手拿一条铁棍,张汉、包天勇、潘盛英等 手执阔口大刀,后面跟着就是莫式贵和那账房王芝佩。二人见了 春燕,便叫道:
  “教师们,这个小妮子就是。”
  春燕见他们来势颇凶,因大声叫道:
  “咱是个小女孩儿,你们来了这许多莽汉,真好不羞耻。但 是你们姑奶奶是不怕你们的,不怕死的就都上来吧!”
  郑振一听,气得暴跳如雷,叫“众人退后,俺和你见个高 低”。说罢,便即举起铁棍,狠命地就向春燕头顶打来。式贵一 见,急得跳脚道:
  “要活的,要活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春燕把那阴剑轻轻地向上一格,只听 得嚓的一声,那条铁棍竟会一分两段。众人这一吓,几乎伸了舌 儿缩不进去,连郑振自己也呆若木鸡了。包天勇见此情形,心中 不服,大叫一声“看刀”,话还未完,人已跳到面前,那口阔刀向春燕便劈。春燕不慌不忙,飞起一腿,正巧踢中他的手腕,只 听当的一响,那刀落地,恰恰又斫在包天勇自己的脚上,天勇大 叫“痛死我也”,便即倒地。众人见了,哪里还敢有人上前?个 个发呆。春燕笑道:
  “还有谁来尝试呀?”
  式贵恼羞成怒, 一声进攻,只见二十多个大汉都奋勇前来。 春燕把太极阴剑向前一晃,只见一道寒光,凉气逼人,众人个个  吓得魂不附体,跌倒地上。春燕一个箭步,把式贵扭到面前,娇  声斥道:
  “还敢行凶吗?”
  式贵跪在地上,口叫饶命。春燕道:
  “你要活命,须依咱一件事。”
  式贵叩头道:
  “不要说一件,一百件也依得。”
  春燕道:
  “里面那个史太太被你逼死,现在快叫人去买一具棺材来, 要好的。”
  式贵哪敢说半句不是,回头看见那王芝佩也直挺挺地跪在地 上,式贵喝道:
  “这位姑娘的话,听见了没有?快去照办呀!”
  芝佩一听,连忙站起,匆匆地出去,不多一会儿,棺材已抬 来。春燕叫箫凤出来,又叫式贵和芝佩去捧史太太的尸体入殓。 式贵不敢不答应,只好照样办理。箫凤见妈的尸体已放在棺材  里,悲伤万分,便呜呜咽咽地哭着。春燕把剑一挥,吓得式贵又跪倒叩头哀求道:
  “姑娘,咱的事都依了你,请你发个慈悲,留咱一条性命, 日后咱再也不敢作恶了。”
  春燕道:
  “既如此,你和这二十多个大汉,都送着棺材去下葬。”
  式贵听了,连连点头,吩咐众人快快照办。众大汉都想活 命,谁敢违拗?有的抬棺材,有的沿路烧箔敲锣,箫凤哀哀啼哭 和春燕跟随其后。到了野外,式贵道:
  “这块地是咱的,就葬在这儿吧!”
  春燕答应。因此二十多个大汉便动手掘土,不多一会儿,早 已葬下,并又立一碑,上书“史太夫人之墓”。箫凤叩头跪拜, 哭泣许久。春燕劝住, 一面自己也拜祭过了, 一面喝令众人也跪 拜祭礼。 一切舒齐,式贵道:
  “姑娘,可以放咱了吗?”
  春燕笑道:
  “你还不能哩,别人都放了吧!”
  众大汉一听,便谢了一声,各自散去。式贵急得哭道:
  “姑娘,你真要我命吗?”
  春燕笑道:
  “别怕,咱说了饶你狗命,是绝不会再加害你的,现在你且 伴咱们回店去吧!”
  式贵无法,只得和箫凤、春燕回到店里。春燕笑道:
  “咱瞧你也是识字明理的人,为什么要如此作恶多端呢?” 式贵道:
   “咱绝不敢了,日后再作恶,定叫咱死无葬身之地。”
  春燕道:
  “这样才是正道,不过你恨咱吗?”
  式贵叩头道:
  “咱要是恨姑娘,咱绝不好死。”
  春燕笑道:
  “你如真能改过,也是你的祖宗阴功积德呢!”
  式贵道:
  “姑娘既饶咱的性命,咱还没问姑娘大名呢!”
  春燕道:
  “咱叫柳春燕。”
  式贵道:
  “姑娘大德,绝不敢忘。”
  春燕笑道:
  “咱没有什么大德,这是你能改过自新的好处,只要做人正 直,将来好处更大呢。好了,你去吧!”
  式贵听了,便叩谢出来。箫凤在旁边,见春燕如此年轻,竟 有这样的才干,真是佩服得了不得,因又跪在她的面前,叩谢不 已。春燕扶起笑道:
  “姊姊,你再这样客气,咱可要生气哩!”
  箫凤听了,便握了她纤手,感激得淌下泪来。春燕因见时候 不早,两人便就熄灯安寝。
  次日,两人起身,吃了一些干点,便欲赶路。忽见式贵捧了 一个包袱进来,向春燕道:
   “小的别无报答,略备纹银三百两,作为盘资,望请哂纳。” 春燕道 :
  “这个不要,只要你以后改过自新,咱们都是朋友。”
  式贵道 :
  “这样姑娘不是看轻俺吗?这是小的一些心,千万要请 收纳。”
  春燕见他果然能一改前非,心里真是痛快万分,因说道:
  “既然如此,银两咱不要,请借两骑马匹,日后如过贵县, 定必奉还。”
  式贵道 :
  “柳姑娘,真太笑话了,两骑马匹,值得几何?小的哪要 还给?”
  说着,便叫店小二备马两匹,侍候门外。这里春燕、箫凤结 束停当,式贵送着出来,春燕扶箫凤跨上马背,自己也一纵而 上,向式贵道声后会有期,两人加上一鞭,便扬长去了。式贵见 春燕如此神情,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以后,果然不敢再在 外胡行,闭门不出了。
  
  第六回
  
  睹箫凤双雄挥刀夺 为玉兔二美握拳争
  柳春燕和史箫凤各骑一马,离了龙陵县,直奔大理县的罗家 集而去。 一路上青山绿水,柳条桃枝,风景很是宜人,但两人因 为要紧赶路,也就无心观赏。约莫走了三四十里路程,这时太阳 还只有从东方升上,箫凤早已香汗淋淋,向春燕叫道:
  “妹妹,咱们慢些跑吧,咱可力乏了哩!”
  春燕听了,把缰绳勒住,回头笑道:
  “那我们就慢些好了,咱恐姊姊要紧见罗大哥呢!”
  箫凤啐她一 口,含笑嗔道:
  “好呀!妹妹倒尽向咱开玩笑了。”
  说得春燕伏在马背上咯咯地笑起来。这时,两人的马匹已并 在一排,缓缓地按辔而行。两旁树林茂盛,叶子疏疏密密,参差 不匀,朝阳盖临其上,更显粉红色彩,颇觉美丽可爱。小鸟儿尚 在林中盘飞啼鸣,村中耕夫都荷锄往稻田里工作。箫凤道:
  “这儿不知叫什么地方,既清静又幽雅,真好像是个世外桃源了。”
  春燕道:
  “这儿也许就是罗家集了,咱们前去问个讯吧!”
  说着,便跳下马来。齐巧前面走来一个耕夫,春燕上前打个 招呼道:
  “请问大哥,这儿可不就是罗家集吗?”
  耕夫道:
  “姑娘弄错了,此地是梅兰村。要到罗家集,还有十数里路 程呢!”
  春燕道了谢,便又跳上马背,正欲和箫凤向前进行,忽见那 耕夫又叫住道:
  “姑娘,请慢些走,咱还有话告诉你。”
  春燕听了这话,忙又回过头来。那耕夫道:
  “离此不远,有座土山,上面有盗匪数百人,专门抢劫过路 客商,姑娘千万要走小路,不可走大路的。”
  春燕点头道:
  “谢谢你的好意,咱们知道了。”
  说着,便和箫凤加鞭前进。约走了一箭之路,两旁树林走 尽,前面去处,果然分出两条路来,一条是广阔大道,一条是崎 岖小路。箫凤道:
  “照理咱们该走大路,现在那个耕夫既然向我们关照过了, 咱们就走小路吧!”
  春燕笑道:
  “本来咱倒预备走小路的,被他一说,咱偏要走大路了。”
   箫凤不解道: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大路上有强盗的呀!”
  春燕抿着嘴儿,忍俊不禁道:
  “咱是要去找这一班毛贼呀,不料那个耕夫齐巧来告诉咱们, 那不是正合着了咱的心了吗?”
  箫凤停马劝道:
  “妹妹还是少管一些事吧,他们人多,妹妹虽然本领高强, 哪里抵挡得过众贼徒呢?”
  春燕道:
  “姊姊千万别怕,妹妹保你一些没事便了。”
  箫凤听了,只得跟在后面,和她同向大路上行去。约走了一  里多路,见前面一带森林,上面真有一个土山,倒也颇见高峻, 四面寂静无声,不见只影。春燕心想:谅来耕夫这话不虚,不知  那山上匪首是谁呢?正在想时,忽听树蓬中一阵梆子铃响,只见 哧哧地飞出三支箭来。春燕把马缰勒住,向箫凤笑道:
  “姊姊站在后面,瞧妹妹杀他们几个吧!”
  说时,林中早奔出十数名喽兵。为首一个头目,浓眉大眼, 把他手中的阔刀向前一拦,大声喝道: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识相的留下买路钱来,免得待老子 爷亲自动手。”
  春燕听了,冷笑一声道:
  “你要钱吗?咱是肯的,但是咱的一个伙伴他可不答应哩!” 那头目暴跳如雷道:
  “你的伙伴在哪里?他有多大胆子敢不答应?”
   春燕笑道:
  “说起他的胆子,倒也实在不小。”
  说时迟,那时快,春燕拔出宝剑,手起剑落。那个头目正在 静听她说出伙伴是谁,冷不防被她一剑劈来,只觉一股凉气直冲 顶门,哪里来得及躲避?哎呀一声,早已应声而倒,血汩汩地在 地上动也不会动了。几个喽兵见头目被杀,便都向前狂逃。春燕 放马挥杀了几个,四五个逃得快,便窜入林中去了。春燕不觉好 笑道:
  “这些毛贼真是个乌合之众,不中用的东西!”
  说着,便回马过来,不觉大吃一惊。你道为什么?原来却已 不见了箫凤。春燕心中好不着急,想来定是贼人趁咱追杀时,他 们在后面把箫凤姊姊抢去了。且让我追杀上山寨去再说,索性把 他整个的鸟窠都捣了,方显咱姑奶奶的厉害哩!春燕想罢,跳下 马来,把马拴在树上,她便仗剑纵身跃上山去。不多一会儿,早  已到了山顶。只见寨门边把守着两名喽兵,执刀对立。春燕不便 惊动他们,飞身绕到后山,纵身跳入寨中,只见里面一排五间平 屋,周围也有十几亩地面。春燕一个飞步,蹿上屋顶,悬身倒 挂,只见厅上坐着三五个彪形大汉,厅下两排喽兵,各执大刀, 拥着一个女子,正是箫凤。这时,只见箫凤柳眉倒竖,杏眼圆 睁,指着上首一个黑脸强盗厉声骂道:
  “你这个毫无心肝的贼强盗,咱的爸爸死在你的手里,咱也 死在你的手里,咱虽然生不能啖汝之肉,死亦当夺汝之魄。”
  原来,这个黑脸强盗就是一镖打死史鸣天的张德彪。张德彪 自从上月在箫凤家里把她爸爸打死,便依旧干他偷盗抢夺的营生去。这天经过了山下,忽然山坳里奔出了四五十个强徒,各执大 刀,拦住去路。德彪哈哈大笑道:
  “你们这班小贼,怎么到贼祖宗面前来要钱了?”
  那个为首的贼徒气得怪叫如雷道:
  “放你妈的屁,咱拼命三郎钱忠,在江湖上横行了二十多年, 谁不是低头下气来孝敬老子?你有本领,能打得咱一拳,咱就放 你过去。要不然,死在咱老子手里,可不要懊悔哩!”
  说着,便把一条铜棍向德彪当面劈来。德彪见来势不轻,便 急退后一步,让过铜棍,一面拔出朴刀向钱忠拦腰便斫。钱忠把 棍挡住,一来一往,各显本领,不分胜负。德彪见不能取胜,心 生一计,便卖个破绽,仰面一跤,两脚朝天。钱忠一见,满心欢 喜,奔上前去,正待结果性命,冷不防德彪双腿飞起,脚尖踢在 钱忠的腹上。钱忠哎呀一声,早已跌出丈外。德彪一个翻身跃 起,把钱忠扶起,笑道:
  “冲撞了。”
  钱忠满面羞惭,跪地谢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多冒犯,请壮士海涵。”
  德彪忙道:
  “不要客气,不打不成相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钱忠一 听,大喜道:
  “请问壮士贵姓?”
  德彪道:
  “俺绰号叫赛判官,名叫张德彪。”
  钱忠遂请德彪上寨 一叙,德彪答应。钱忠吩咐众兄弟迎接,一面设宴款待, 一面欲留德彪在山上做寨主,自己情愿坐第二把  椅子。德彪正苦无安身地方,今见钱忠既然如此热心相留,遂也  允许,因此贼势更加浩大,喽兵也差不多招有五百多名。今天春  燕和箫凤经过这里,早有探子上去报告。德彪一听有两美貌女  子,心里自然大乐。因为钱忠前日已往四川清风寨去祝寿,所以 他便亲自分为两路下山,自己领喽兵五十名从后面抄来,趁春燕  不备追杀小喽兵时,他便把箫凤抢上山去。当时箫凤一见德彪, 认识是杀爸爸的仇人, 一时怒上心头,不觉破口大骂。德彪一听  是史鸣天的女儿,因哈哈笑道:
  “哦!原来姑娘就是鸣天小子的女儿,好极!好极!咱看这 样吧,冤仇宜解不宜结,姑娘就做了咱的压寨夫人,天天珍珠玛 瑙来供养你,这样就算报你爸爸的大德可好吗?”
  箫凤听了这话,气得脸一阵红一阵青,两只小脚在地下乱 顿 道 :
  “放你狗屁!要杀便杀,不许多言。”
  德彪哈哈一阵狂笑道:
  “可爱的美人儿,急什么?咱可不忍心要你死哩!”
  箫凤只自乱骂。德彪大声道:
  “把这位姑娘带到咱的房中去,咱就来成婚,今天放假 一天。”
  众喽啰一听,答应一个“是”字,都欢然散去。这里两个亲 身喽啰正欲把箫凤向后寨押去,忽见一个小喽啰进来报道:
  “ 宋 三 爷 回 来 了 。 ”
  说时,只见一个少年,身穿月白箭衣,武装打扮,见了德彪,便叫:
  “大哥,小弟得了一匹宝马,特请大哥前去观赏。”
  少年说时,两眼注视箫凤。德彪道:
  “马在何处?”
  那少年不答。德彪见他如此神情,心中颇觉不悦,叫声:
  “宋杰,你瞧什么?”
  宋杰道:
  “此女人何来?”
  德彪道:
  “刚从山下抢来,咱要收她做压寨夫人。贤弟,晚上要请吃 喜酒哩!”
  宋杰笑道:
  “大哥,咱的那匹宝马与你换了吧!这个美人儿赐给了小弟 可好?”
  春燕在上听了,不觉暗暗骂了一声“不要脸的东西”。见下 面喽兵牵进一骑马匹,果然好马,全身雪白, 一无杂点儿,两眼 血红,四蹄黄色。春燕认识是叫玉兔追风龙驹马,有名宝马,不 知此厮从何得来?正在啧啧赞美不已,忽听下面大喝一声“放 屁”,接着就乒乓的一阵兵器相击声,又听喽啰们大喊“不好, 大爷和三爷厮打起来了”。春燕向下一望,果见两人一来一往, 打成一团。春燕心中暗想:为了一个女人便即翻脸无情,贼子终 究类似禽兽。且让他们打个半死,待姑娘再下去结果他们吧!心 中打定主意,便静静地观看。只见两人打有五十个回合,那宋杰 的气力渐渐地支持不住了,正欲翻身逃去,忽听德彪叫声“去吧”,早已飞去一腿,把个宋杰跌出了三丈以外。德彪唯恐他不 死, 一个箭步,手起一刀,宋杰的头早已滚落在地。春燕叫声 “好呀”,便即飞身而下。
  这时,德彪一见忽然来了一个小女子,心中不胜懊悔,不该 将宋杰杀死,既然又送上来一个美姑娘,咱们乐得春色平分,何 苦自相残杀?继而一想,咱来个一箭双雕,岂不更好?因急拔刀 相迎。不料朴刀还不曾碰着太极阴剑,那刀早已一分为两,德彪 只捏着一段刀柄。这一吓,真把他魂飞出了脑壳,暗暗叫声不 好,大喊:
  “孩子们何在?”
  众喽兵见德彪把宋杰杀死,心中已都不服,今见这女子如此 厉害,一则不听他指挥,二则实在也不敢上前,只有厅上的箫凤 见了,喜欢得大叫道:
  “妹妹,快把这贼子杀了,他是咱杀父的仇人,千万不要放 了呢!”
  春燕早已知道,加快了剑法,好像雪花似的,只见一团寒光 滚到德彪的身旁,只听嚓的一声,人头落处,血花飞溅,太极阴 剑上染了一片碧血。众喽啰见蛇已无头,纷纷跪地叩求饶命。春 燕跳入厅内,先把箫凤放了绳索,问:
  “姊姊受了亏没有?”
  箫凤摇头说没有, 一面把春燕的太极阴剑拿过,飞步走到德 彪身旁,连斫数剑,便向天叩头哭道:
  “爸爸,仇人已死,想你老人家在天之灵定也安慰瞑目了。” 说着,又向春燕叩头道:
   “妹妹真是咱的再生父母了。”
  春燕笑道:
  “又来了,姊姊,你不是活活地要折死我吗?”
  说着,连忙扶起。 一面发散众匪徒, 一面取火烧去寨子。春 燕骑了玉兔追风和箫凤走下山来,春燕喜欢得眉一扬,眼珠转 着,拍手笑道:
  “今天咱真高兴极了!姊姊大仇已报,完了一桩心事。妹妹 却在无意中得了一匹好马,除了一个贼巢,真是个十分痛快的 事。咱倒要想痛饮几杯哩!”
  箫凤笑道:
  “妹妹高兴,姊姊一定奉陪。这里虽没酒店,想过去几里路 定有小市镇了,咱们快快加鞭向前吧!”
  春燕笑道:
  “姊姊说得是。”
  于是两人又向前飞跑了。约走了八九里路,果然见有一个小 小的市镇,倒也颇觉热闹。此时已有午牌时分,两人肚中也真有 些饿了,箫凤遥指那边两株柳树旁道:
  “妹妹,你瞧,那边有家酒店了。”
  春燕笑道:
  “ 正 是 。 ”
  两人遂到了酒店门首,跳下马来,把马拴在柳树上,两人就 在靠门边的座位上坐下。那时就见店小二走了过来,把巾布在桌 上一抹,笑着道:
  “两位姑娘用些什么?”
   春燕道:
  “先拿好的酒来。”
  店小二道:
  “拿几斤?什么菜?”
  春燕道:
  “ 先 来 四 五 斤 。 菜 有 的 什 么 , 牛 尾 汤 、 烤 羊 肉 、 油 炸 花 生米?”
  店小二连连道有有,说着,便急急地又去招揽别的主顾了。 春燕笑道:
  “这样的小店,倒瞧不出生意很好哩!”
  箫凤道:
  “这是因为店家少的缘故。”
  说时,酒已上来。春燕道:
  “菜呢?叫咱们喝淡酒不成?”
  店小二忙赔笑道:
  “立刻就来,姑娘别气。”
  说着,便替二人先斟了一杯,不多一会儿,菜都端来,两人 便对斟对酌起来。春燕道:
  “姊姊能喝多少?”
  箫凤道:
  “喝不了多少,只不过一二斤罢了。”
  春燕道:
  “难道还是咱的量好吗?咱也要喝上二三斤呢!”
  说着,把一满杯喝了下去,握起酒壶倒时,却已没有,因喊添酒。喊了两声却不听见,把春燕气恼了,猛可在桌上一拍,吓 得店小二颠着屁股忙跑过来道:
  “姑娘要什么?”
  春燕娇声喝道:
  “你是个聋子不成?要人喊几声,姑奶奶是吃白食的?你有 几个脑袋敢不答应咱?”
  急得店小二连说是是。箫凤见了,好笑道:
  “快去添酒吧!”
  店小二拿了空壶连忙去了。正在此时,见门外走进两个十三 四岁的小女孩儿来,一个身穿水葱绿的袄,一个身穿月白绣红花  的袄。两人都生得脸似满月,柳眉杏眼,娇小玲珑,十分可爱。 店小二 一 见,便忙迎上去叫道:
  “罗小姐、薛小姐,两位请里面坐吧!”
  春燕打量过去,这两人谅必是这儿大户人家的孩子。只见两 人听了店小二的话,也不答应,那一个穿水葱绿袄的向那个穿月 白绣红花的道:
  “小鹃表姊,东西既然已在这儿,那个贼子一定也在里 面了。”
  一个答道 :
  “不错,咱们何处不找到?贼子原来在这儿,他的胆子真也 大极了。”
  说着,两人便向四周打量了一会儿,小鹃又向那个孩子道:
  “小珠表妹,咱看还是这样吧!”
  说着,又在她耳边低说 一 阵,两人便退到门首。那个穿月白袄的向里面众客人大声叫道:
  “请问众位,那门首这匹马是哪个的?”
  春燕听了这话,便忙应道:
  “是咱的,姑娘问它什么?”
  小鹃见答应的也是个女子,因向春燕打量了一 下,不觉冷笑 了 一 声道:
  “好一个标致的模样儿,你干的好事!”
  春燕正在气愤头上, 一 听了这话,真是火上加了油,杏眼圆 睁,大声喝道:
  “姑奶奶犯着了你什么?小蹄子胆敢如此放肆!”
  小鹃听了,也把蛾眉倒竖,喝声:
  “不要脸的偷马贼,咱罗姑娘的东西,也由得你偷的吗?真 是泰山头上动了土!”
  说着,便回头向小珠道:
  “妹妹,拿剑来。”
  春燕这一气,真把脸也铁青了, 一手拔出太极阴剑, 一面怒 目道:
  “ 放 你 的 屁 , 咱 的 马 怎 么 会 变 了 你 的 ? 你 敢 是 瞎 了 眼 珠 不成!”
  说着,便一个纵身,早已飞出了四五丈外的旷场去了。箫凤 待要拉住她说话,哪里来得及?只见三个小女孩儿已在动手开 战了。
  
  第七回 舞宝剑春燕试小妹 赠名驹秋岚报大恩
  
  春燕跳到旷场时,那小鹃也早已提着宝剑奔了过来,向春燕 喝道:
  “那匹马在罗家集上,谁不晓得是姑娘的东西?你不要脸的 蹄子,既偷了咱的,却还一味地嘴硬,真个好不识羞。”
  春燕按剑答道:
  “是你的就该在你的家里,为什么却在咱的手中?不要脸的 骗子,你敢来冒认这匹好马吗?这匹马果然不是咱的,却也不能 让你白白冒认去呢!你既说这匹马是你的,你可知道这马叫什么 名字?”
  小鹃哈哈笑道:
  “姑娘自己的马哪里会不认识?这匹马名叫玉兔追风,是也 不是?”
  春燕笑道:
  “偏你认识,咱不是也早知道玉兔追风了吗?”
   小鹃一听,真气得鼓起了两腮,呸了一声,娇声喝道:
  “好刁恶的东西,明明你不认识这匹马,却故意先来问咱, 可知你一定是个偷马贼了。你要知道,咱罗姑娘的东西不是容易  偷的哩!”
  春燕听了这话,心想:难道这马果真是她的吗?那么照理就 该还她,但是这小蹄子可恶得很,出口便伤人,还声声口口地骂 咱是偷马贼,咱倒要瞧瞧她有多大的能耐哩!因也气愤愤地冷笑 了一声道:
  “就是这匹马果真是你的,你也不该开口就骂人。你知道咱 是如何得来的?也好,你能胜得过姑奶奶,咱就立刻还你是了, 否则,哼…… ”
  春燕哼了一声,便把手中的宝剑向她面门前一晃,小鹃也冷 笑着道:
  “亏你这个偷马贼说得出这话,真叫姑娘也被你羞死了。”
  小珠在旁边说道:
  “表姊,你和她多说什么?把她捉了送官究办是了。”
  春燕一听两人的话,真把自己当作了一个偷马贼看待,心中 不觉大怒起来,因挥剑向小鹃直劈。小鹃也早举剑迎击,两剑相 碰,只听乒乓的一声,只见金光四射,火星直冒。两人心中,不 觉各自大吃一惊,慌忙跳出圈外,把剑一看,见并无损伤,遂各 又跳入战线。两人一来一往,各显本领,大战起来。
  原来,小鹃的剑是祖传的,名叫青虹剑,锋利无比,削铁如 泥。今见春燕也是好剑,两人暗暗羡慕,不敢大意,逼紧剑法, 各自小心。这时,箫凤坐在酒店里,心中好不着急,又不放心,哪里还用得着饭?因付去了酒资,也慢慢地踱到旷场前来,意欲 上去劝解,但心里又觉害怕。只见两人已化了两团剑光, 一个似 雪花点点,一个似白浪滚滚,早已瞧不见了人影子。春燕见她剑 法不弱,心想:咱何不给她一点儿小教训?原来,春燕在赤云洞 里练就了八支联珠神镖,上两支射人眼,中三支射人乳和胸,下 三支射人腿和腹,百发百中。自从下山后,还不曾使用过。今天 遇着敌手,却想试一试,但又不愿伤害她性命,因便只想发下三 支。主意打定,便即收住了剑光,空虚地晃了一下,说声“啊 呀”,向后退了几步。小鹃一见,赶步追来,说时迟,那时快, 春燕叫声:
  “小蹄子别追,姑娘奉敬你一些小东西!”
  话还未完,那镖早已发出,只听哧哧的一声,镖已到眼前。 这时,阳光正悬当空,小鹃只见三只黑影似飞鸟般地射来,知是  暗器,叫声“好”,便纵身一跃,跳起丈高,那三镖便都射到后  面柳条枝上去了。这原是春燕试她眼力如何,能否避去, 一面显  弄本领,把三镖都中在细柳枝上。四面围看的村人不觉都叫了一  声好。小鹃见她卖弄本领,又暗计伤人,心中不觉也发恨起来, 在袋内掏出一把东西,叫声:
  “姑娘在这里还礼了。”
  说时,早见有五颗银色弹丸一连串地射了出来。春燕眼快, 早已停步。那时,第一二两颗弹丸已到眼前,春燕把剑一横,当 的一响,只见弹丸滚在地。第三颗已到咽喉,春燕把头略偏,弹  丸从颈边擦过而去。第四颗到时,春燕飞起一腿,那弹丸齐巧中 在她弓鞋尖顶上的一片绝薄刀锋上,因便反而回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第五颗早到面门,春燕一伸纤手,已经抓在掌里。 那时,春燕踢出去的一颗弹丸同时也被小鹃接住。上面围瞧的村  人哪里还道她们交战?竟像在看玩意儿似的,大家又齐声喝起彩  来。小珠见春燕如此厉害,表姊竟胜不过她,因娇喝一声:
  “偷马贼,休得猖獗!”
  便舞动虎头双钩直取春燕。春燕也不说话,挥剑抵住。小鹃 也舞剑助战,三人杀作一团,只见在太阳光下,两道金光, 一对 钩影,杀得寒气逼人。正在难解难分的当儿,忽见四围村人都纷 纷散开,口叫:
  “罗大爷来了,快来替她们三个讲了和吧!”
  这时,果见一个少年,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英气勃勃,武 士装束,年二十五六,骑了一匹黑花点儿的白马,全身马毛都有  两三寸长,卷起来像波浪一般。 一见三人大战,便即跳下马来, 把马交与一个仆人牵着, 一面走了过来,见三人中一个自己妹  妹,一个是表妹, 一个却不曾识得。只看那女孩子的剑法,真是  出神入化,却是和自己一路的,心中好生奇怪,因高声大叫:
  “妹妹,切勿动手,大家停一停手吧!”
  三人正在酣战, 一听有人叫住手,因各收住兵器,跳出圈 子。小鹃一见哥哥,便忙走过来,拉住他手,指着春燕道:
  “哥哥,妹子的一匹马找到了,偷马贼就是她呀!”
  小珠也道:
  “表哥,她偷了马还行凶,咱们快捉住她吧!”
  那少年笑着摇手道:
  “两位妹妹别吵,待哥哥好好地问她吧!”
   说着,便走上前去,向春燕一拱手,笑道:
  “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咱妹妹的那匹玉兔追风马怎么会在姑 娘的手中?能不能说给咱听听?”
  春燕见这个少年和蔼有礼,不像她们无礼骂人,因说道:
  “你两个妹妹早和你哥哥一样和气,咱们还用相打吗?”
  那少年笑道:
  “不错不错,咱妹妹年纪小,冲撞了姑娘, 一切还请原谅。” 春燕见他这样客气,倒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因说道:
  “咱姓柳名叫春燕,打从梅兰村经过一座土山,山上有贼人  数百,被咱杀了,这一匹玉兔追风就是从山上贼人那儿得来的。 不料你两个妹子偏说是她的,且连骂咱是个偷马贼,你想叫咱好  不气吗?”
  那少年道:
  “哦!原来如此,这匹马原本是咱妹妹的,不料在昨天竟失 了踪,想来定是那贼人盗去的,不想又被姑娘得来。这是你们都 出于误会,现在大家说明白了,姑娘也不用气了,咱的舍间就在 前面不远,姑娘没有事,请去玩玩儿可好?”
  春燕听他口气不像歹人,因也还问他姓名。那少年道:
  “咱叫罗秋岚便是。”
  春燕一听“罗秋岚”三字,不觉喜出望外,向他打量一番, 哧哧地笑道:
  “这样说来,你是咱的师兄了。”
  秋岚听了一怔,忙问道:
  “令师尊是哪位?”
   春燕笑道:
  “咱的师父就是你的师父,你说令师尊不是自己和自己在客 气了吗?”
  秋岚见她孩气未脱,说得这样滑稽,因也忍俊不禁道:
  “赤云子屠龙客是不是?”
  春燕点头道:
  “正是。咱下山时,师父吩咐咱说,大师兄罗秋岚在云南大 理县罗家集,叫咱来拜望你,不想却在这里遇见师兄了。”
  罗秋岚听了,心中暗想:怪不得她和自己一路剑法,原来是  咱的师妹,不觉欢喜万分。两人重又见了礼,又问了师父的安, 一面向小鹃和小珠招手,替大家介绍道:
  “这是俺的妹妹罗晴鹃,这是俺的表妹薛香涛,小名小珠。” 说着,又笑着道:
  “这位柳春燕姊姊,你们说的偷马贼,却想不到就是咱的师 妹呢!你们大家快见个礼吧!”
  这时,罗晴鹃和薛香涛听了他哥哥的话,真是觉得十分不好 意思,抿着嘴儿,走向前来,和春燕握了握手,叫声姊姊,竟有  些羞人答答样儿。春燕想起刚才大家厮杀情形,也颇觉难为情, 因也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妹妹。晴鹃笑道:
  “适才冒犯了姊姊, 一切还请原谅咱们妹子俩吧!”
  春燕道:
  “好说,彼此都是误会了,谁也怪不了谁的。”
  三人显得十分亲热。这时,村人见她们都认识了,便也各自 散去。秋岚道:
   “咱们家里去坐吧!”
  春燕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便忙向秋岚叫道:
  “罗大哥,你得谢谢咱哩!咱替你把嫂子救来了。”
  三人听了,都不明白。春燕正欲去到酒店中叫箫凤,忽见箫 凤站在树荫下,因大叫道:
  “箫凤姊姊,你快来呀!妹子可把你的……找到了呢!”
  春燕说到此,把舌儿伸了一伸,回眸向秋岚一笑。秋岚一听 “箫凤”两字,不觉惊喜交集,反而说不出话来。倒是晴鹃叫道:
  “啊!原来箫凤姊姊也在吗?哪里,哪里?”
  春燕一指那边,只见一个少女正姗姗行来。春燕、晴鹃、香 涛都走了过去。晴鹃叫道:
  “你就是箫凤姊吗?咱们五年不见,可真认不得了。”
  箫凤含笑道:
  “你大概就是小鹃妹妹了。”
  说着,又指着香涛道:
  “这位是谁?哦!想来定是小珠妹妹了。”
  小珠笑道:
  “到底还是姊姊记性好。”
  说着,便回过头去,只见秋岚踱了过来,因笑着叫道:
  “表哥,你快来见箫凤姊姊吧!”
  秋岚被她一叫,倒反觉不好意思,因上前向箫凤施礼笑道:
  “妹妹,咱们一别五年了,伯父母可都安好?”
  箫凤一见秋岚,心中又喜欢又悲伤,因这时也不便告诉父母 双亡,连忙行了一个万福礼,红了脸,含羞微笑道:
   “正是,光阴过得真好快 …… ”
  说到此,触动了心中事,那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因又忙低下 头去。晴鹃还道她是怕羞,因拉了她手,笑道:
  “这儿大街上不是说话之所,哥哥,咱们快快回家去吧!”
  秋岚称是, 一面叫仆人把那边两匹马一同牵回家去。这里香 涛和春燕也边说边走的,跟着秋岚向罗家集而去。
  不到一箭之路,只见前面一丛竹林,林中隐隐现出砺墙一 角。再过去,只见一个挺大的院落。院门前有三四条猎犬,见了 秋岚,便上前摇头摆尾。秋岚因请春燕、箫凤进内,春燕见里面 尚有一个院子,四面植着枣树,高和人齐。西面假山迤逦,叠得 玲珑剔透,下面盆花十余种。东面有一小池,池中浮萍碧绿,下 游血红金鱼,长可数寸。池旁植柳五株,微风吹拂,柳枝似绿波 似的翻动。院子虽小,倒为点缀得很是可赏。走了十余步,只见 正中一个大厅,上面一方横匾,上书“蕴玉堂”三字,笔意在颜 柳之间,倒颇有力。大家在厅中坐定,早有仆人泡上香茗。晴鹃 站起,拉了箫凤的手,向春燕笑道:
  “柳姊姊由小珠妹妹伴着谈会儿,咱们回头就来。”
  说着,便和箫凤同到上房里去见罗太太了。不多一会儿,在  后堂上忽然踱出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者来,身上是员外装束, 银须飘然过胸,威严十分,令人见了,肃然起敬。春燕知道谅来  就是罗鹏飞了,因忙站起,请了安,口称:
  “老伯,侄女来得孟浪,还请海涵。”
  秋岚忙又介绍一过,鹏飞抚髯笑道:
  “贤侄女少礼。”
   说毕,又问令师可好,并问怎么和箫凤遇见。春燕听了,便 把自己下山后一路上经过的事:怎样进了兴隆栈听见哭声,怎样 式贵逼迫,史老太太又逼死,自己不平,管了闲事,才知是师兄 的未婚嫂子,因一路伴送前来。在梅兰村里,又怎样齐巧报了史 鸣天的大仇,原原本本地告诉一遍。罗家父子听完了,心里又敬 佩又感激,尤其罗秋岚,更感激得差不多要掉下泪来,父子两人 又道了谢。春燕连称不敢,又笑道:
  “这也真是巧事,否则哪会恰恰遇见师妹呢?”
  正在说时,忽见晴鹃从上房中跳出来,向春燕叫道:
  “原来柳家姊姊还是咱大嫂子的大恩人哩!大哥,你该好好 向柳家姊姊叩头才是哩!”
  说着,便要告诉是什么事。秋岚摇手笑道:
  “妹妹不用说了,春燕妹妹早已统统说给我们听了,咱也已 向妹妹谢过了。”
  晴鹃抿嘴笑道:
  “那么大哥还得替嫂子代谢哩!”
  秋岚听了,果真站起身来,向春燕连连作揖。慌得春燕连忙 站起身子,躲过 一 旁,害得香涛、晴鹃都哧哧笑了起来。晴 鹃道:
  “爸爸,您瞧哥的脸多厚!”
  鹏飞也抚髯笑道:
  “傻孩子,这么淘气!”
  因又问春燕家世,春燕忙又告诉过了,并说道:
  “侄女这次下山,本是回家探望双亲去的,因侄女离家已有六个年头了。”
  鹏飞道:
  “贤侄女今年青春多少?”
  春燕道:
  “虚度了十六年了。”
  晴鹃笑道:
  “却比咱长了一岁。”
  春燕道:
  “如此妹妹定是十五岁了,不知香妹几岁了?”
  香涛笑道:
  “咱齐巧是十四岁,好像扶梯似的,都差一年。”
  鹏飞若有所思道:
  “你的二哥若在世,不是十七岁了吗?”
  说着,便叹了一口气,众人不敢说话。春燕料想他的爱子是 死了,也就不便问他,怕引起了人家的伤心。大家静坐了一会 儿,只见仆人端出两大盘馒头、 一大碗牛肉,香涛、晴鹃拉了春 燕的手,叫姊姊吃些点心。春燕又叫鹏飞、秋岚一块儿吃,晴鹃 又去叫箫凤一同来坐,六个人一同坐下。箫凤低头静坐,香涛 笑道:
  “凤姊,你怎么坐着不吃呀?不用怕羞,现在还不是咱的新 表嫂哩!我们只把你当作史家姊姊好了,那你总可以不必害 羞吧!”
  说得大家都忍俊不禁。箫凤红晕了脸,更不好意思,秋岚倒  也有些难为情了呢。大家且吃且谈,不觉又说起了三人的大战,鹏飞不明白,忙问什么。香涛、春燕、晴鹃三人望着都憨憨地 笑,不好意思说出来。鹏飞向秋岚笑道:
  “你怎么不告诉我?”
  秋岚道:
  “这事孩儿只知后一半,还是让箫凤妹妹说出来吧!”
  箫凤听了,笑说道:
  “咱和春燕妹妹正在喝酒,忽然来了两位妹妹,那时咱无论 如何也记不起两人就是妹妹。她们问这马是哪个的,春燕妹妹答 ‘是咱的’,因此鹃妹和香妹便骂燕妹是偷马贼,燕妹说鹃妹是骗 马贼,到后来,三个人便大打起来。”
  箫凤说到此,春燕等三人把脸藏向臂膀里,伏在桌上,早已 咯咯地笑起来。春燕道:
  “马既是妹妹的,理应归还。”
  晴鹃道:
  “哪里话?姊姊且又救了咱的嫂子,咱们也无德可报,姊姊 既喜欢此马,妹妹就送给了姊姊。”
  秋岚一听,正中下怀,因忙道:
  “ 妹 妹 说 得 是 , 妹 妹 如 果 要 用 时 , 哥 哥 骑 的 滚 江 龙 拿 去 好了。”
  晴鹃笑道:
  “如此说来,嫂子的事,照理该让哥哥来谢,妹妹做姑子的, 未免多此一举了吧!”
  说得众人又都大笑起来。秋岚一伸舌儿笑道:
  “妹妹说话可太厉害了呢!”
   秋岚瞅她一眼,便低下头去,也就不敢再说了。此时,日影 已斜,众人也已用完点心,春燕忽然站起,向众人作别。众人一 听这话,都吃了一惊。晴鹃拉住右手,香涛拖住左手,箫凤把她 的包袱拿去,秋岚将她的太极阴剑也拿走了。春燕见他们这个模 样,真是弄得没有了法儿。欲知柳春燕果有离开罗家没有,且瞧 下回再详。
  
  第八回 逛土娼殃及兰花院 劫白银祸临韩浣薇
  
  话说第二回书中,白云生兄妹两个瞧见那个骑棕色马匹的黑 脸大汉,当时云生因见他獐头鼠目,马蹄起处,尘头滚滚,如带 有重金,料定他是个不良之徒,便欲追踪前去,查问他银两何 来,后来便向燕子坡借马匹去追寻。原来,这个黑脸大汉便是梅 兰村土山上的拼命三郎钱忠。钱忠和陈康龙是个师徒名分,所以 钱忠一听清风寨主陈康龙四十大庆,理应前去拜贺,所以这天拜 别了大哥张德彪、三弟宋杰,独自前往四川狮子山清风寨而去。
  一路上昼行夜宿,这天到了四川巴县地方,因天色已晚,不 及赶路,遂下店借宿。独自坐在房中,喝了一会儿闷酒,趁着酒 兴,便思起春来,便问酒保这儿有什么好的私娼。酒保笑道:
  “离此不远,马家村有婆媳两人,因儿子死已多年,婆婆便 叫媳妇干这个营生,现在营业发达,取了一个名字,叫作兰花 院,里面姑娘添了许多,这个婆妇就公然做了鸨母。”
  钱忠听了,因忙问道:
   “里面哪个姑娘最美丽?”
  酒保道:
  “这马氏的媳妇莲英和一个叫什么金凤姑娘的,要算最出色 了。不要说容貌好,功夫更不错呢!”
  钱忠被他说得心里痒痒的,因在身边带了五十两银子,扬长 地到马家村去了。不到一箭之路,果见一家石库门,两扇黑漆的 大门,上面一只八角琉璃灯,上写“兰花院”三字。钱忠因叩门 而人,只见一个青衣小帽的乌龟迎出来笑道:
  “大爷,请里面坐。”
  说着,伴到一个房间, 一面又大喊客来。只见一个胖妇人走 了进来,先向钱忠请了安,问了姓。钱忠料定她便是马氏了,因 说道:
  “咱要玩儿好的娘,银两不论,快去叫来。”
  马氏一面答应, 一面出来,向那个乌龟附耳道:
  “阿根,这个屈死是个外路人,你去叫小宝囡来陪伴吧!咱 可要侍候范大爷和颜大爷去呢!”
  阿根点头称是,便即匆匆走了。这里钱忠等了许久,却不见 有人来,心中不觉恼怒起来,把拳在桌上一击,便大骂道:
  “他妈的!老子有钱来玩儿婊子,怎么人死光了不成?”
  阿根一听,急得颠着屁股进来道:
  “钱大爷请息怒,姑娘们正在化妆,立刻就来了。”
  说时,门帘掀起,只见走进一个姑娘来。钱忠不瞧犹可,这 一瞧犹是气得怪叫如雷,你道这个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原来一身 胖得像一段矮冬瓜, 一双浓眉,两只小眼,颊上涂着两圆圈血红的胭脂,一双金莲三寸,却要横量,直量大概有尺把长,额角上 贴着两张头痛膏药,手里拿了一条手帕走进来,先向钱忠做了一 个媚眼。钱忠看到了这个媚眼,别人家说魂灵要飞出躯壳,钱忠 却险些把隔夜饭都要呕吐出来,气得把身子从椅上跳起,拿起东 西就摔。这个胖姑娘却把小指头放在嘴边,身子扭了扭,屁股摆 了摆,十足显出娇媚的美态,放开一张破喉咙,却要拼命装作娇 滴滴地道:
  “哎哟!你这位钱大爷勿要气恼呀。奴家小宝囡的看相虽然 差一些,吃相实在勿错呢!奴家来道些给你听听,奴家身体胖, 实在是冬暖夏凉,四季相宜。夏天里碰着了奴家的皮肤,好像吃  块冷阴冰。冬天里像你钱大爷这样的身子,睡在奴家的身怀里, 真个好像洋老虫躺在棉花堆里呢!软绵绵、暖烘烘,再适意也没 有了…… ”
  小宝囡说到这里,便走上前去拍钱忠的肩膀。钱忠到此,真 是火烧到头顶,立刻飞起一腿,把个小宝囡跌了一个元宝翻身, 额角上碰了一块青。小宝囡站起身来,大哭道:
  “你不要奴家只顾不要好了,不该飞起一腿来踢奴家。你不 识货,是有识货的人会要的呀!”
  说罢,便急急地逃出去了。钱忠哪里听得清楚?拔出拳来, 向阿根就打,大骂道:
  “老子不出钱的,你们这班王八羔子胆敢欺侮老子,谅来你 们都活不耐烦了!”
  说时,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吓得阿根跪下叩头不已,哀 求道:
   “钱大爷,这不关小的事,小的立刻叫鸨母去喊好的姑娘来 是了。”
  钱忠大叫道:
  “快快去喊,如果不出来,咱把兰花院里的耗子也杀它个干 净呢!”
  阿根连连称是, 一面爬起身子,跑到里面房间去了。只见里 面一 间房中,灯火通明,室中摆了一席,上首坐着两个少年和两 个胡子大汉,旁边陪坐着的是马莲英和金凤姑娘,还有几个姑 娘,都生得娇小玲珑,正在替少年们斟酒。马氏站在一旁,笑着 说话。阿根一见,便大叫:
  “不好了!”
  众人一听,都大吃一惊。马氏大喝道:
  “你这死乌龟可要死了,好好的大惊小怪做什么?”
  阿根期期艾艾地道:
  “不 … … 不好 … … 那个云南客人在 … … 大闹了 … … 要好的姑 娘呢!”
  马氏冷笑一声道:
  “放屁!去回绝他好了。他有多大胆子,敢在范大爷面前 放肆?”
  阿根急道:
  “他拔出雪亮的刀子,要把兰花院里的人统统都杀死呢!”
  马氏听了这话,心里倒也害怕起来。这时,却把下面坐着的 两个胡子大汉气得跳脚道:
  “这王八,长着几个脑袋,敢在此撒野?大哥别忙,待小弟把那厮捉来,好好教训他一顿吧!"
  说着,便即离座站起。那两个少年连忙阻住道:
  “贤弟切勿生事。”
  说着,便叫马氏只管把这里的姑娘使两个去。马氏见范大爷  这样说,便叫小杏花、茉莉走出去。那两个少年, 一个名叫范人  龙,一个便是燕子坡里颜德公的儿子颜小平,还有两个大汉, 一  个叫胡大邦,一个叫蒋文龙,四人乃是结义兄弟。前回所述,陆  小六前往聘请颜小平做教师去,德公回称小平有事到巴县去,原  来就是去探望他的义兄范人龙的。人龙为巴县首屈一指的富家, 性喜结交英雄好汉,家中有食客千余,故有小孟尝范人龙之称, 远近无不闻名。这天,听说二弟小平前来相访,心中喜欢万分, 连忙接入书房,共述阔别, 一面叫仆人摆席,两人对斟畅饮。正  在这时,忽见蒋文龙和胡大邦走了进来,高声嚷道:
  “大哥,你太不应该了,怎么二哥到来了,不使个人来通知? 咱们要罚你的酒哩!”
  两人一见三弟、四弟,慌忙起身相迎,叫仆人添置杯筷,让 两人坐下。文龙和大邦也是当地富家之子,性戆直,自幼不肯读 书,喜弄棍棒。三年前两人在街道行走,忽从身后来一马匹,马 上骑一少年,连连加鞭,马鞭子无意着了文龙身上。文龙因开口 骂了他没有眼珠,两语不合,三人便交起手来。两个戆太岁哪里 是少年的对手?正在危急之间,便有范人龙前来劝解,互相通名 之下,方知那少年名叫颜小平,因请三人到家,彼此交谈,情投 意合,四人便就义结金兰。小平住在三人家中约半年余,方始别 去。现在弟兄四个重又会见,自然欢喜万分,高谈阔论,直喝到日落西山,方才散坐,大家又在院子中玩儿了几套拳术。
  晚上,文龙提议到兰花院去喝酒,大家心中高兴,便都答 应。不料恰恰拼命三郎钱忠也到兰花院来玩儿妓。那鸨妇马氏仗 着范人龙的势力,哪里把别个客人放在心上?蒋文龙和胡大邦一 听这人如此无礼,便要动手打出去。幸亏人龙是个不喜欢倚势欺 人的人,凡事都小心为主,当时便忙阻住,叫马氏把姑娘使两个 出去。哪知不多一会儿,只见小杏花和小茉莉进来说道:
  “这个客人凶恶得很, 一定要叫莲英姊和金凤姊出去,否则 便要杀进来了。”
  胡大邦一听,跳脚道:
  “这厮是个什么东西?咱非和他去厮杀不可!”
  蒋文龙也跳起来要去。小平忙拦住道:
  “两位贤弟,不要急躁,此人既有意前来找她们两人,其中 必有道理。咱想暂时还是叫莲英和金凤两位姑娘出去一次吧!”
  莲英和金凤听了这话,心中早已吓得乱跳,哪里还敢出去? 便扑通一声跪在人龙和小平面前,哀求“大爷做主,把那厮捉 了”。不料正在这个时候,忽听外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接着 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大骂声,从外面奔进一个大汉,手中拿着两 条木棍,看见东西就敲,一面还大骂道:
  “老子横行天下二十余年,谁敢欺侮?他妈的,婊子院里的 东西,有什么杂种在里面喝汤,敢不来招待老子?”
  胡大邦和蒋文龙一听这话,不觉怪叫如雷,抢过一把椅子, 向钱忠的头顶就掼。钱忠一见果有人在喝酒,心中更怒,飞起一  腿,把椅子踢向空中,齐巧砰的一声,跌落在席间, 一时菜汤四溅,碗盘都敲得粉碎。莲英、金凤和马氏早已吓得浑身乱抖,躲 在一旁。人龙、小平见他们三个已把房中东西打得七零八落,意 欲喝住,他们哪里肯听?人龙高喊:
  “壮士停手,请通过姓名,究为何事前来?”
  钱忠一听,边打边骂道:
  “老子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叫拼命三郎钱忠。你们这班王 八羔子,胆敢占着姑娘不放!老子有钱,不能玩儿吗?”
  钱忠这样的大骂,把颜小平也激起了愤怒,大喝一声:
  “小子,休得猖獗!”
  早已一个纵身,飞奔过去。钱忠哪里放在心上?施展平生本  领,力敌三人。小平因房中地小人多,反而不能运用本领,所以 叫文龙和大邦退后,两人各显神通,大战起来。约战了五六十个  照面,小平突然施展出一路醉八仙拳来,把个钱忠盘得浑身是  汗,气喘吁吁,猛然一掌打去,钱忠早已跌了出去,齐巧前面一  把椅子,钱忠跌在椅上,不料那椅子的四脚竟都折断了,钱忠遂  倒在地上,可见八仙拳的力量实在厉害。胡大邦和蒋文龙两个戆  太岁一见钱忠跌倒,心中大喜,奔上前来,把钱忠身子按住,结  结实实打了一百多拳。钱忠哼也不哼一声。人龙怕钱忠被打死, 便忙阻住两人。钱忠爬起身来,连连叫好:
  “是好汉通过姓名,咱们后会有期。”
  小平冷笑道:
  “怕你绝不打你,咱叫颜小平。”
  两个戆太岁也报了姓名, 一面又指着人龙道:
  “这位范人龙,是咱的大哥,巴县地方,哪个不知?你这王八羔子胆敢泰山头上动土,敢是活不耐烦了吗?”
  说着,上前又要动手。人龙见他已满脸是血,便忙拦住。钱 忠早已恨声不绝地回店里去了。人龙叹道:
  “哪里来的莽汉,咱们好好地喝酒,偏来寻事,真是扫兴 得很。”
  大邦气道:
  “这家伙给小弟打个半死,不是很好吗?偏大哥慈悲,放他 走了。”
  这时,马氏又哭着说被他打得物件都破碎了。人龙道:
  “你不用哭,所有损失咱赔还你便是了。”
  马氏听了,方始回过笑脸,千恩万谢, 一面叫人重新摆席, 一面叫人收拾一切。人龙、小平哪里有兴致再喝酒,叫马氏开了 损失账单,明儿到家来领取。马氏答应,便和马莲英、金凤等姑 娘送着出来,人龙等四人遂回家不提。
  且说钱忠要想嫖女人,不料女人没有嫖着,倒被两个戆太岁 打了一顿闷拳,幸亏是个外伤,不曾伤及内部。他急急地回到店 里,向床上一躺,在瓶中倒出两颗丸药,吞在嘴里。这原是伤 药,他吞下了后,便静静地睡去。次日醒来,身子倒也不觉什 么,只不过有些酸味儿。这时,他把身怀一摸,才知五十两银子 是失掉了,想来定是昨夜跌落在兰花院里了。但恐怕又遇见他 们,所以不敢去索。记住了四人姓名,他便赶紧骑了马匹向狮子 山而去了。这天到了燕子坡的山脚下,时已黄昏将近,忽见那边 石块儿上坐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女,身旁有一包袱,那老人一见 有人走来,便把包袱用手掩住。钱忠知道这包内定是银两,心中便打起盘算:想咱到清风寨去祝贺师父陈康龙的寿去,如果一些 东西也没有孝敬他老人家,他心中一定要不快活。咱何不把这老 人、女子的银两抢来,作为祝寿之礼,岂不是好?钱忠主意打 定,便上前大喝一声,拔出铜棍,说:
  “要死要活,快快留下这个包袱。”
  那老人和少女一听,便跪地哀求。钱忠哪里肯听?抢过包 袱,老者要想来夺,却被钱忠痛殴一顿,便取了银两,扬长而 去。这个少女便是第三回所说的,奋身投水的韩浣薇,这个老人 就是老管家韩德,后来因伤重而死在川河旁边,还是戆大陆小六 替他掘土下葬。
  钱忠抢了三百两银子,心中满心欢喜,不料在半途又遇见了 白氏兄妹和小六三人,他怕又生枝节,所以连连加鞭地疾驰跑 去。谁知他鬼头鬼脑的举动,齐巧被白云生窥破,因此下面又引 出许许多多离奇的故事来。
  
  第九回 狗党狐群齐来祝寿 忘师背训一意采花
  
  钱忠加紧了马鞭,约跑了一里路程,不见后面有人追来,心 中方才放心,直向狮子山清风寨而来。不多一刻,那形势险恶雄 壮的狮子山早在眼前。那时密密森林中蓦地飞出一条响箭,向钱 忠头顶上飞来。钱忠伸手接住,除下背上雕弓,把那响箭搭上弓 弦,向树林中射回。树林中有伏路小头目在着,见响箭射回,知 道来人不是外人, 一阵锣声,小头目和百余个小喽兵早已奔出林 外。见了钱忠,小头目便高声叫道:
  “马上英雄是哪一路?”
  钱忠在马上一抱拳道:
  “相烦通报寨主,云南钱忠特来祝寿。”
  小头目一听,便道:
  “请英雄少待。”
  说着,便即飞奔上山。清风寨寨主陈康龙本是上清观妙清道 人的徒儿,自从那年被屠龙客火烧了上清观,陈康龙那时见师父被杀,便流落江湖。那年在云南收了钱忠做了徒儿,约住了一  年,因为嫌山寨太小,不能久驻兵马,所以离了云南,到四川 来。经过狮子山时,巧遇谢飞、王虎、赵豹、萧忠四条好汉下山 行劫,因此便大战起来。只打了四五个照面,四人的兵器早已一 折为二。原来康龙那时手中的家伙,正是妙清道人炼就的那柄太  极阳剑。四人见康龙如此厉害,认为异人,便个个甘拜下风,情  愿请他为清风寨主。康龙见狮子山形势险恶,且面积广大,正是  一个绝好的所在,心中万分欢喜,便慨然答应。从此以后,招兵 买马,贼势一天一天地浩大。且康龙本领高强,他嫌太极阳剑太  轻,便着人定制了一条龙头虎爪铜棍,足有三百多斤重,因此小  阎罗陈康龙远近无不闻名,各山大小寨主都纷纷前来归附。这天  正是康龙四十大庆,各路好汉个个派代表或亲自前来祝寿,真是  热闹万分。当时康龙在聚义大厅中正和蜈蚣岭的白眉毛马玉山、 飞熊岭的海底蛟徐元霖、凤凰寨的赛悟空孙灵精,以及各寨随来  的大小头目,拥拥地坐了一堂。这时,小头目上前报道:
  “山下有云南钱忠前来拜寿。”
  康龙一听,哈哈笑道:
  “这孩子倒还有心哩!”
  赵豹、王虎知道是康龙的高足,因出位道:
  “待小弟前去相迎。”
  康龙道:
  “如此有劳贤弟。”
  两人早已出了聚义厅,奔向山寨而来,刚走至第二道寨子, 只见小头目已陪钱忠上来。钱忠一见两人,便忙叩首谢道:
   “有劳二位师叔远迎,真折死小侄了。”
  王虎笑道:
  “贤侄休得客气, 一别数年,近来可得意吗?”
  钱忠心想:咱想去嫖女人,前几天就大触霉头,几乎伤了性
  命,哪里还可以说得意呢?因笑道:
  “小侄碌碌庸才,也不过如此罢了。”
  说着,便把三百两白银交与两人,嘱代为送上。三人一路谈 说,约走了两三里路程,方到大厅。钱忠抢步上前,跪到康龙面 前,端端正正地拜了八拜,口称:
  “我师在上,小徒前来拜寿了。”
  康龙连忙扶起,口叫:
  “贤徒少礼。”
  又见他送上白银三百两,心中愈加喜欢, 一面指着在座各位 寨主, 一一介绍。钱忠不是叫师叔,便是叫师伯。康龙又问近日 做些什么,有无谁人欺侮。钱忠在大众面前不敢说出,只好答称 并无甚事。正在这时,忽听小头目又来报说,铁头陀圆明僧到 来。众人知道圆明僧是个当代武艺超群的大和尚,便都站起相 迎。康龙一听,得意非凡,因率领众英雄走出第一道山寨,前来 相接。果然见圆明僧在前,后面还随了一个少年英雄。只见他身 穿一袭湖色的大氅,脚下抓地虎头鞋,头上湖色缎布勒额,旁边 缀着一朵鲜红的花结,眉清目秀, 一表人才。康龙认识他是采花 郎秦小官。
  原来圆明僧自从被小六击了一拳,背脊上略有些损伤,正欲 回他的青峰山白雀寺去,忽然在半路上遇见了采花郎秦小官。秦小官自幼父母俱亡,昔年寄养堂叔家里,婶娘颇恶之,屡加虐  待。一天,秦小官受了婶娘的责打,前往父母墓上去哭诉。正值  峨眉老人朱非子路过那里,听他哭声凄惨哀绝,心知必有缘故, 上前询问,小官含泪告诉。朱非子见他眉目清秀,颇有造就,且  年纪尚幼,因便带他同上峨眉山来。小官在峨眉山一住十年,练  就了一身惊人本领,那年还只有十八岁,便别师下山。朱非子嘱  他下山后多做有益之事,除暴安良,锄强扶弱,切不可仗着本领 作恶胡行,辜负了自己十年的心血。小官叩头答道:
  “师父之言,绝不敢忘,日后弟子如违背师言,绝死于刀剑 之下。”
  朱非子听了,大喜,便又叮嘱几句,小官遂下峨眉山而来。 这天到了巴县地方,因身上盘川用光,他便拣了一个旷场,施了 几路拳脚,果然瞧的人来了许多。这时,忽然来了一个和尚,向 小官施礼道:
  “请问英雄尊姓?为何在此弄这个玩意儿?”
  小官因抱拳向他实告。那和尚哈哈笑道:
  “既然如此,贫僧就赠送白银五十两如何?”
  小官道 :
  “如此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加倍奉还。”
  那和尚道:
  “说哪里话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秦兄何必这样客气?但 贫僧身上并无带着分文,最好请秦兄同往敝寺拿取如何?”
  小官道 :
  “不知贵寺院在哪里?”
   那和尚道:
  “离这里很近,青峰山上的白雀寺就是。”
  于是小官把剑插入匣内,同和尚上白雀寺去了。原来这个和 尚就是圆明僧,他见小官的拳法不弱,知道定非寻常之辈,心想 收罗在自己的党派里,可以多一个帮手,所以诱他上寺院来,以 便详细询问他的来历。可怜小官还道他是个好和尚哩!
  且说两人一路上了青峰山,不多一会儿,白雀寺早到了眼 前。两人走入大殿,早有个唇红齿白的小沙弥前来迎接。圆明僧 请小官进了禅室,小沙弥献上了茶。圆明僧因开口问道:
  “秦兄尊师何人?家乡何处?堂上二老在否?”
  小官道:
  “敝师是峨眉老人朱非子,家在云南大理县,自幼父母俱亡, 现在只有一个堂叔。咱还不曾请教大师父法号呢!”
  圆明僧道:
  “俺叫铁头陀圆明僧。秦兄家中既已无人,谅来回去也无甚 事,今日天色已晚,何妨在小寺耽搁几天?”
  说时,便叫人摆席。小官见他如此客气,也不好过拂盛情, 因就答应下来了。原来,圆明僧一听他是朱非子的门徒,那一定  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一时计上心来,便打定主意,预备做个圈套  来联络他。 一会儿早已摆上酒菜,请小官入席。圆明僧高谈阔 论,说得天花乱坠,两人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圆明僧 见他已有意思,因趁机笑道:
  “贫僧欲与秦兄结个生死之交,不知秦兄能否允许呢?”
  小官忙道:
   “说哪里话?大师父乃是当世大侠,小弟恐怕高攀不上。”
  圆明僧道:
  “秦兄如此说来,就看不起咱家了。”
  说着,便即站起挽住小官的手,到大殿外来,两人对天拜了 八拜,发了誓,不愿同生,只愿同死。圆明僧见事已成功,心中 大喜,便复入席,论年龄圆明长小官十六年,因以兄弟相称。两  人对酌欢饮,约喝有七八分酒意,圆明僧便向小沙弥使个眼色。 小沙弥会意,便即走出去了。此时天色全黑,室中早已上灯。小  官道:
  “大哥,咱已酒醉饭饱,不能再喝了,还是散坐了吧!”
  正说时,忽然进来一个绝色的美妇人,见了小官,秋波脉脉 含情。圆明僧笑道:
  “小翠,你快来替秦爷筛酒吧!”
  小官见寺院里突有如此美妇人来,心中好生奇怪,因急 问道:
  “大哥,此妇人是谁?”
  圆明僧笑而不答。那时,小翠早已把纤手捧起酒壶,替小官 筛了一杯, 一面含笑娇声叫道:
  “秦大爷再喝一杯吧!”
  小官只觉得她说话时,从嘴中散出一 阵细香,如兰如麝,直 冲鼻端,几乎果真醉倒,因向圆明僧大叫道:
  “你这厮做事好不明白,这妇人究为何事而来?”
  圆明僧笑道:
  “今夜特来陪伴贤弟。”
   小官忽然省悟,猛可推席站起,拔出宝剑,向圆明僧大声 喝道:
  “好大胆的秃驴!咱只当你是个高僧,却原来是个人面兽心 的贼徒。”
  说着,便即挥剑直刺圆明僧。圆明僧忙道:
  “贤弟何必翻脸无情?这是愚兄待弟之一片美意也!”
  小官冷笑道:
  “贼秃,谁是汝之贤弟?”
  说时,剑锋早到。圆明僧一见,慌忙跳到那边炕床旁边,在 床上取下一柄戒刀,格住来剑。两人一来一往,约战有百来个回 合,不分胜负。圆明僧退到床边,刀尖在铜床上一点,那床上便 即现出一扇门来,圆明僧就跳进里面,向小官笑道:
  “贤弟,敢进来吗?”
  小官怒道:
  “有何怕者?咱定必杀汝!”
  说着,便也纵身跳入。只见里面是个卧室,小官才站住了 脚,那扇门早又变成了墙壁,同时在床上伸出来两只铁手,把小 官的两臂抓住。小官哎呀一声,身子早已失了自由,那柄宝剑当 的一声掉落在地。圆明僧回过头来,把戒刀向他一晃,笑道:
  “贤弟,你能杀咱,还是咱能杀你呀?”
  小官大骂道:
  “休得多说,咱生不能啖汝之肉,死亦当夺汝之魄。”
  圆明僧笑道:
  “贤弟何苦如此?讲了吧,愚兄完全一片好意。贤弟又何必动怒?这个妇人姓方名叫小翠,因丈夫死了,欲出家为佛门子 弟。咱因她年轻貌美,劝她再醮,她说非少年英雄不嫁。咱今见 贤弟正是个年少英雄,和她正是一对玉人,若成了配偶,岂非 美事?”
  小官大叫道:
  “放你的屁!少开口吧。”
  圆明僧见他不肯屈服,因笑道:
  “如此咱也不为难你,请贤弟暂等一刻吧!”
  说着,便把那边床上一指,就又现出一扇小门,他遂走出去 了。小官心中好不焦急,暗想:这如何是好呢?动又不能动,走 又不能走,有力没处用,真气苦咱了。
  正在这时,忽见那个小翠又立在眼前了,向小官笑道:
  “秦大爷,这样不是太辛苦你了吗?咱小翠不幸死了丈夫, 今见大爷,正是三生有幸,大爷若能答应了咱,咱就放了你吧!”
  小官见她说时,已走近自己身旁,把她的脸来偎在自己的颊  上,小官只觉一阵幽香触鼻。小翠又把小嘴儿对准了他嘴,啧的  一声,早已亲了一个嘴儿。小官觉得有一股气吹进在肚里, 一时  四肢便软绵绵起来。那时,小翠忽将自己的衣服统统脱去,露出  雪白粉嫩的整个肉体来,伸出两只纤手,把小官的衣服也都脱  尽,一面把小官的两臂放了。那时,小官早已没有了自主的能  力,让小翠摆布着,不多一会儿,小翠早把他拥抱到床上去。小  官心中虽然明白,但已经被她迷醉了。小翠又絮絮地和他谈情, 说圆明僧真是个好人,又哭诉自己的苦处,不知不觉,两人竟发  生起情爱来,可怜的秦小官从此就坠入邪道了。你道这个小翠究竟是谁?小官既抱定了宗旨,为什么身子又会软绵绵起来了呢?  原来,小翠倒真是个寡妇,可是生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那天  被圆明僧看见了,夜间便去采花。小翠心里怕死,也就依从了 他。哪知圆明僧是个有功夫的人,小翠不但不害怕,反而乐得心  花怒放。圆明僧见她可人,就带上寺来,日夜受用。今天为了要  联络小官,所以叫小翠来迷他。当时小翠嘴中含有浓烈的春药, 和小官亲嘴儿时,便吹了进去,所以小官便神志模糊起来。等到  两人生米煮成了熟饭,小官本是年少血盛的当儿,又加小翠特别 地用功夫,因此得到了甜头,就死心塌地地屈服在小翠的石榴裙  下了。次日两人还睡在床上,忽见圆明僧站在床前笑道:
  “贤弟,昨夜尝到的滋味如何?”
  说罢,便即哈哈大笑起来。小官好生惭愧,低头说不出话 来。圆明僧便叫小沙弥就在寺中设席,三人饮酒作乐。如此以 后,小官便在白雀寺住了一年。在这一年之中,小官早已变去了 本来性情和行动。因为那时候,圆明僧和小官已把小翠玩儿厌 了,小官很想到外面去跑跑,遂别圆明僧下山。 一路上如果有遇 到美貌的女人,夜间便去实行采花,如果依从了还好,否则便一 刀杀死。闺阁小姐都是贞节的多,所以被秦小官杀死的真不下有 好几百个。后来案子愈弄愈多,官府里虽也知道这些事都是小官 干的,但因他本领高强,也没奈何他,因此采花郎秦小官的名 声,便四海都晓得了,绿林中的好汉也没有一个不认识他了。
  这天,在半途遇见了圆明僧,因问道:
  “大哥,久违了,现在往哪儿去?”
  圆明僧叹了一口气道:
   “不要说起,贤弟,咱和这个白小子无论如何是势不两 立了。”
  秦小官忙道:
  “究竟为了何事?白小子是哪个?你敢是受了他的亏了吗?”
  圆明僧因把过去的事说了一遍,小官一听白云生有妹子白秋 萍,非常美丽,因紧紧记在心上, 一面笑道:
  “大哥别气,谅一个白小子有多大能耐,敢如此放肆?小弟 准定替你报仇是了。现在且跟着同去喝寿酒去吧!”
  圆明僧忙问道:
  “谁在做寿呀?”
  小官笑道:
  “狮子山清风寨的小阎罗陈康龙,今年四十岁了,各山寨主 都无不前往。咱们也何不前去应个景儿,吃他一顿白食呢?”
  说得圆明僧忍不住好笑起来,因点头答应,两人前往清风 寨来。
  这时,两人见山上众英雄都迎了出来,心里很是高兴,连忙  抢步上前,大家施礼。有不认识的,康龙替他们彼此各个介绍。 众人回到大厅里,挨次坐下,谈笑了一会儿。到晚上摆席时,各  路英雄又来了不少,康龙心里正喜欢得了不得, 一时厅上灯火通  明,寿烛高烧,众位英雄满满坐了二十余桌,大小各头目及喽兵  也都兴高采烈,猜拳行令,痛痛快快地预备欢饮一醉。那时聚义  厅上酒过三巡,康龙站起抱拳向众英雄谢道:
  “咱今天承蒙各位英雄驾临敝寨,小弟真是荣幸得很。今日  的盛会,也真可称是群英会了。小弟现在向各位英雄敬酒一杯。”
   说着,手举酒杯。众英雄见了,亦都站起,举杯答礼,大家  一饮而干。酒杯还不曾放下,忽然见一个小头目仓皇奔入, 大 叫 :
  “不好!后山起火,寨中有奸细混进。”
  众人听了这话,不觉大吃一惊。
  
  第十回 酒绿灯红变生不测 鹃啼燕语策马来归
  
  清风寨众好汉正在欢饮之间,忽听小头目报说山后起火,有 奸细混进。陈康龙一听,徒然变色道:
  “何方小子,敢泰山头上动土?正是自来送死了。”
  因又喝问来有几人。小头目道:
  “只见两条黑影,像是一男一女模样。”
  圆明僧听了,心里一动。秦小官听有女人到了,早已拔剑在 手,飞身上屋去了。原来,云生和小六在燕子坡颜家庄借了马 匹,本是预备去追踪那个黑脸大汉的,不料马行到狮子山下,云 生见高峻险恶,知道是盗匪出没之区,因问陆小六山上是否有强 人占领,小六便把小阎罗陈康龙在山上为盗首的话告诉一遍。秋 萍一听,便疑心刚才大汉定是山上头目。云生因想上山去探听一 下,使小六先行回七星溪去。此是本书第二回中的事,且表过 不提。
  当时云生见小六已走,他便和妹妹把马拴在静僻处的大树下,各人拔出利剑,纵身一跃,早已飞奔上山。今天因为山上有 喜事,大小头目都兴高采烈喝着酒,哪里还顾得防守?所以白氏  兄妹不受阻碍,早已到了山寨里。只见寨中黑魑魑地坐满了人, 一堆一堆人的旁边,都点着一盏灯火。又听得一阵猜拳声、嬉笑  声不绝于耳。云生知寨中定有喜事,因和妹子耸身上屋,做个 “燕儿入巢”之势。只见大厅上灯火通明,满满坐了二十余桌, 足有百个大汉,形形色色都有。秋萍眼尖,早已望见了圆明僧, 因将云生衣角一扯,低声说道:
  “哥哥,你瞧,这个贼秃不是也在吗?”
  云生回道:
  “可不是?刚才那个骑马的大汉也在座,想来定是寨主康龙 做寿,所以这班狐群狗党都来齐会了。”
  秋萍哧地一笑道:
  “这样说来,康龙那厮的势力也不小。妹妹意思,今夜如果 动手,恐怕众寡不敌,吃他们的眼前亏也不上算,还是明儿请了 颜大哥一块儿来吧!”
  云生听了,点头道:
  “妹妹想得不错,不过咱们既到山寨, 一些不给他们知道, 不是虚此一行了吗?并且也太便宜了这些贼子了。”
  秋萍含笑点头道:
  “如此咱们往山后去放它一把火吧!”
  云生点头,两人便携手跳下屋顶,到了后山,果然放起火 来。云生见目的已达,叫声“妹子速走”,两人便飞身欲向山下 奔去。那时忽然一个小头目大叫道:
   “怎么山后天空通红,不要着火了吗?”
  那时又听一个喽兵叫道:
  “哎呀!有两个黑影子呢!快报告大王去吧!”
  小头目一听,也已瞧得清楚,慌忙飞奔上大厅来报告。那时  全寨早已鸣锣,谢飞、萧忠、王虎、赵豹四大首领已各率带喽兵 百余,从四面包围拢来。云生见事已破露,因想索性杀它一阵, 遂和妹妹秋萍舞动宝剑,直刺四人。只见剑光起处,喽兵们的头 颅都滚滚下地。
  那时,秦小官站在屋顶上面,见火把中显出一男一女,都是  年轻得很,女的果然艳丽十分,且两人剑法高妙,在数百人中, 好似生龙活虎,本领定不在自己之下, 一时心中非常爱慕,意欲  下去把那女子擒住。但仔细一想,那女子就是被自己捉住,也是  给寨主发落的,那时在广大的人前,又岂能叫她不死呢?还是在  上面瞧个究竟吧!小官打定主意,便站住不动。那时又只见陈康  龙手拿龙头虎爪铜棍,圆明僧手提禅杖,也上前去助战。其余山 寨寨主,都各执兵器,散布四周,恐怕来者不止两个,以防万  一。只听圆明僧大声骂道:
  “咱家道是哪个?原来就是你这个白小子,可是你活不耐烦 了吗?竟胆敢前来送死!”
  说罢,分开众喽啰,举杖向云生当头就击,云生挥剑迎击。 那时康龙举棍亦到,云生力敌两人,也顾不得妹子秋萍了。秋萍 被王虎、赵豹、萧忠、谢飞四人困在垓心。两人四面受敌,首尾 不能联络,这种战斗是最危险,任你有天大的本领,也是没法脱 围的。秦小官见秋萍娇汗淋淋,脸泛桃色,知她已不能支撑,心里倒反而替她着急起来,因忙跳下屋来,心想暗中助她一臂之 力。不料才跳下屋,忽被一人抓住,小官急回头瞧时,只见一个 脸似雷公、尖嘴小鼻的人向他笑道:
  “贤弟去何处?”
  小官见是赛悟空孙灵精,因笑道:
  “特在屋顶督战,来者不知究系何人?竟如此胆大!”
  孙灵精道:
  “你不听见圆明大师才儿在叫白小子吗?”
  小官猛可记起圆明僧曾说吃过白云生兄妹两个的亏,想来定 是他们了,今见山寨上的人愈杀愈加多起来,那两人看势定要被 捉,自己又被这个孙灵精无意中监视行动,这可怎么好呢?不说 小官心中好生难受。哪知正在此时,忽闻一阵锣声,小喽兵大叫 “奸细被捉了”。秦小官细瞧去,果见白氏兄妹两人已被小头目反 缚着手。众人见奸细已被捉,便仍入席。陈康龙喝声“拿上来”, 只见小头目拥上两人。康龙喝道:
  “大胆小子,姓甚名谁?咱与你风马无关,为何前来烧咱的 山寨?”
  白云生哈哈笑道:
  “你这无耻狗盗,汝等平日行为,实在杀不可赦,今日你爷 爷白云生特来取你首级。”
  康龙一听,不觉暴跳如雷,拍桌怒道:
  “既已被捉,尚敢倔强,你不怕死吗?”
  秋萍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娇声斥道:
  “放你的狗屁,咱姑太太白秋萍如怕你狗贼,也绝不来杀汝了。”
  康龙本来一团怒火,今被秋萍一骂,倒反骂得笑起来 了,道:
  “原来两人是个兄妹,你果然不怕死吗?”
  云生趁喽啰不防,就地一滚,早已到了康龙桌前,飞起一 腿,桌子早已翻倒。这一来真把康龙激怒了,小头目等忙又上前 捉住。康龙吩咐绑在大柱上,当众开刀,挖心下酒。小头目答应 一声,把云生、秋萍两人绑好。这一来把圆明僧和秦小官都急 了,他们并不急云生,却是为了秋萍,眼瞧着一个娇美姑娘,顷 刻就要死在尖刀之下,这怎能忍心?但如果站起阻止,这绝没有 这个道理。这时,小头目已把两人上衣解开,陈康龙见秋萍酥乳 暴出,里面还有一个粉红的兜子,裹着奶峰,心里倒也软了下 来,便叫道:
  “先开男的胸口,女的缓一步吧!”
  不料小喽啰还未答应,却见孙灵精站起身子,向康龙拱 手道:
  "陈兄,恕小弟冒昧直说,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今若把 他妹子不杀,将来定要出事。”
  原来,孙灵精这人,虽然是无恶不作,对于女色,他却是一 些也不相信,生性非常残酷,平日对于杀人是最欢喜。他见康龙 有不杀秋萍之意,所以站起来说了这话。康龙一听,心中好生着 恼,但因在众好汉之前,岂能翻脸?说为一女人而和同伴伤和 气,也要被人笑话,因道:
  “如此两人一同开胸吧!”
   小官和圆明僧一听,心如刀割,把个孙灵精真恨人骨髓。那 时,两个小头目已拿着两柄雪亮匕首,先在云生和秋萍眼前一 晃,两人抱着决死之心,便闭眼待杀。小头目一切舒齐,便跪向 康龙请示,康龙把心一横,叫声“开刀”。两个小头目听了,在  地上跳起,各执匕首,猛可向两人一刀刺去。说时迟,那时快, 只听哎呀一声,鲜血飞溅,两人便即扑地倒地,众人大吃一惊。 你道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原来两个小头目举刀直刺的时候,突然  空中飞来两道白光,却是两支雪亮的飞镖,齐巧中在两个小头目 的喉间,因此早已应声而倒。云生和秋萍睁眼瞧时,忽见天空跳  下一个少女,十六七岁,身穿紫色大花镶边的袄裤,身轻如燕地  飞下厅中,把手中宝剑削断了二人被绑的绳索。云生和秋萍不觉  大喜,把衣服掩上,立刻抢过宝剑,和那少女一同奔杀过去。那  时,厅中人个个惊惧,陈康龙和孙灵精勃然大怒,拿过兵器,飞  出席间,抵住三人。那少女一见陈康龙,便哈哈笑着,娇声  斥 道 :
  “狗强盗,你还认识大闹上清观的姑奶奶吗?”
  康龙听了,仔细一瞧,见她所持宝剑,猛可想起,心中不觉 大吃一惊,叫声不好,举起龙头虎爪棍就打。那少女把剑用力向 上格去,只听嚓的一声,那条棍上的一个虎爪早已被削落。康龙 一见,立刻弃棍,拔出太极阳剑就劈。两剑相碰,火星直冒,众 人早已瞧得呆了。那时,孙灵精的两柄九节钢鞭正在敌白氏兄妹 两柄宝剑。五人打作一团,不见人影,只见寒光数道,似雪花 点 点 。
  屠龙客爱徒柳春燕,奉师命看望师兄罗秋岚。这日用毕了点心,便欲告别辞去,众人哪里肯依?春燕见情意难却,只得答应 留宿一宵。晴鹃和香涛听了大喜,便和箫凤等四人又到上房去见 过罗老太。罗老太见春燕天生丽质,真可称是国色天香,比较晴 鹃等三人更是艳媚,心中万分喜欢,拉住她的纤手,细细地问长 问短。春燕小心回答。晴鹃笑道:
  “妈妈,你这样爱着春燕姊姊,可惜咱的二哥不在,否则给 咱做个二嫂子,岂不是美事吗?”
  罗太太听了,笑道:
  “傻孩子,你说话不知轻重,不怕姑娘见怪吗?”
  柳春燕红晕了脸,向晴鹃瞅了一眼。晴鹃哧哧笑道:
  “姊姊不会生气的,咱才说的。否则咱也不敢说了。”
  春燕笑道:
  “伯母,你瞧妹妹这张贫嘴学得多乖,真叫人恨也不是爱也 不是呢!”
  说得箫凤和香涛也好笑起来。罗太太道:
  “你妹妹是个淘气精,别理她才好。说起她的二哥,真也叫 人伤心的。今年是十七岁了,在十年前,那时他才七岁,不但生 得可爱,人是更聪敏。哪里晓得到村外和别个孩子玩玩儿,竟会 跌到河里去了。这也奇怪,要是淹死了,早晚总可以捞得起尸体 的,哪知从此这河里竟连他的影子也没有,你想奇怪吗?后来又 听几个一同在玩儿的孩子说,当咱的孩儿跌下水去时,就见水中 起了一道白光,也许被什么大侠救去了,也未可知,这也不过是 一种猜想罢了。咱想咱这孩子一定已不在人世了。”
  罗老太说到此,老泪已淌了下来。春燕方才明白,因笑嗔晴鹃道:
  “全是妹妹不好,倒引起妈妈的伤心了。”
  箫凤因忙拧上手巾,给罗太太拭脸。晴鹃道:
  “妈妈也不用伤心,要是二哥真还在世间的,将来他总会回 来的。箫凤姊姊陪着妈妈,咱们到院子里去玩玩儿吧!”
  说着,便拉了春燕、香涛,三人又走出上房来。这时,各个 房间早已上灯,三人到了大厅,见院子外景物依稀,原来今夜月 色非常好,碧天无云,所以院子外映得如同白昼。那时三人突见 院子西首角上有 一 团白光在地上滚来滚去,寒气森森。晴鹃 笑道:
  “又是哥哥在舞剑了。”
  春燕见这剑光正是舞动得水泄不通,因不觉大声喝彩叫好。 秋岚一听,连忙收剑停止,见了三人,便笑道:
  “春燕妹妹,这把叫什么宝剑?真好极了。”
  晴鹃一听,想起日中厮杀时,和自己的青虹剑相碰,它却一 些也不受损,这的确是柄好剑,倒要瞧瞧了。因在他哥哥的手里 接过,只见剑长三尺,剑背上有太极图一个,上端写着“太极阴 剑”四字,因笑道:
  “原来是叫太极阴剑,哥哥,你难道没有瞧见吗?”
  秋岚笑道:
  “我只管舞剑,也忘记仔细瞧了。妹妹,你的青虹剑拿出来 比一比看,到底是哪一柄好呢?”
  香涛笑道:
  “不用比了,想来一个半斤, 一个八两吧!因为刚才两剑相击的时候,都迸出了许多的火星来呢!”
  春燕和晴鹃又都哧哧地笑了。四人在月光下又玩儿了一会儿  宝剑和虎头钩,因时已不早,秋岚便道声晚安,自回书房里去。 这里三人回进上房里,罗太太说道:
  “你们在玩儿什么?”
  香涛笑道:
  “咱们在舞剑玩儿呢!”
  罗太太道:
  “你们的卧室都已舒齐了。今夜鹃儿伴柳姑娘睡,香儿和凤 儿去睡吧!”
  四人答应,便各自回房去了。春燕和晴鹃到了东首厢房,两 人卸了妆,丫头重又泡上茶,晴鹃叫她不必侍候,丫头答应自 去。晴鹃笑道:
  “姊姊,咱们睡吧!”
  说着,便把绣被掀开,叫春燕先睡进去。春燕哧地笑道:
  “妹妹,要咱睡在一头吗?”
  晴鹃咯咯笑道:
  “睡在一头,咱们好说话呀!”
  春燕听了,含笑点头,两人因在一头躺下。两个小女子便面 对面地絮絮说个不停了。春燕道:
  “你的表妹香涛,她家在哪里呢?”
  晴鹃道:
  “说起咱的表妹真也可怜,她自幼爸爸、妈妈都死了,族中 又没有什么人,爸爸因把她领过来抚养。我也没有姊姊、妹妹,
   所以倒好,就给我多个伴儿。”
  春燕笑道:
  “你就福气,爸爸、妈妈都全齐的。”
  晴鹃笑道:
  “只不过咱少了一个姊姊,不知怎的,咱见了你,就觉得姊 姊可爱。最好姊姊不要离开咱好吗?”
  春燕笑道:
  “不见得吧!刚才你怎么骂咱是偷马贼呢?”
  晴鹃听了,嗯了一声,便把脸藏向春燕的怀里,又忍不住笑 起来。春燕被她扰得痒痒的,因笑道:
  “快别孩子气了,你只要记住着咱,咱们自然能够有常常在 一块儿的日子。”
  两人谈到三更天气,方才睡去。次日醒来,两人起身到上  房,见香涛和箫凤已在,大家招呼了, 一面又向罗太太请了安。 大家用了早点,秋岚也进来请安,晴鹃问他吃了点心没有,秋  岚道:
  “咱和爸爸在书房里用过了。”
  说着,又问春燕用了不曾,春燕含笑点头。众人又说了一会 儿,春燕起身道:
  “咱因要紧回家去望爸妈,所以不便久住。日后如果到府上 来,住他一月两月也不要紧,咱是要请你们原谅的。”
  罗太太道:
  “既然柳姑娘一片孝心,咱们也不便强留,不过何必着急呢! 午后走怎样?”
   晴鹃和香涛拉了她手笑道:
  “姊姊能答应吗?”
  箫凤也道:
  “妹妹,你答应了吧!”
  春燕见她们这样,只好吃了午饭走了。午后,晴鹃叫人把玉 兔追风马备好,秋岚封好纹银五百两,赠作川资,春燕不肯。秋 岚道:
  “师妹如不收,就看轻咱了。”
  箫凤和晴鹃、香涛两人也拼命劝她收受,否则便要不高兴 了。春燕被她们硬做强行,也只好收了。 一面便到罗鹏飞和罗太 太跟前去辞行,两老夫妇嘱她常来玩儿,在路上小心,春燕答 应。众人送出大门,春燕笑道:
  “咱既受了马,又受了银,可真不好意思呢!”
  秋岚道:
  “这是哪儿话?师妹,咱们不用说什么客气话,后会有 期吧!”
  晴鹃和箫凤走上一步, 一个叫姊姊, 一个叫妹妹,握了手紧 紧不放。春燕到此,也不觉恋恋不舍,因勉强笑道:
  “咱们暂时相别,是不必伤心的,咱心里记着你们便是了。” 说罢,跨上马背,又向香涛一摇手道:
  “妹妹再见。”
  四人遂洒泪而别。春燕便急急赶路往四川来, 一路上因带着 银两不便,她便把这五百两银子沿路救济贫人。
  且说这天到了狮子山下,天已昏黑,春燕因思家心切,便连夜预备赶到。不料到狮子山下时,忽见山上火光触天,杀声震 地,春燕心中好生奇怪,因把马匹拴在树上,飞身上山。那时白 氏兄妹已被擒住,春燕因暗暗留意。直到小头目举刀开胸的时 候,她想不在这时相救,更待何时?因放出两支飞镖,将小头目 打倒, 一面飞下厅去,救了两人。当时她见了康龙,便开口大骂 贼子。康龙见了春燕,也暗暗心惊。这时,绿林众好汉见这小女 子如此厉害,便个个拔刀前来助战。春燕见来势不妙,便叫声 “两位英雄速走”。说时,一面飞身跃上屋顶,白云生和白秋萍也 忙跳上。康龙和孙灵精、圆明僧、王虎、赵豹等也追踪上屋,不 料黑暗中又来八支联珠神镖,如飞般地射来。
  
  第十一回 臂似铁宝剑无情斫 脸飞霞灵犀一点通
  
  当时康龙、灵精和圆明僧三人急忙停步,把手中兵器向上挡 住,王虎和赵豹不及躲避,哎呀一声,早已中镖倒地。待康龙等 再飞上屋顶时,三个人连影儿也没有了。秦小官说声“待小弟追 踪去探听个明白”,说着,便向山上几个纵跳,也早已不见了影 子。康龙怕山寨上尚有意外变化,不敢远追,只得回到聚义厅 来。只听萧忠和谢飞正在大哭二哥和五弟,康龙仔细一瞧,原来 王虎和赵豹中了飞镖,已经气绝身死, 一时心中好不懊恼,欢欢 喜喜的寿筵上突然来此不测横祸,这个白小子真太和自己作对 了,不觉咬牙切齿,恨入骨髓。这时,绿林中众好汉也颇觉不 快,大众都不欢而散。
  且说春燕和白氏兄妹飞奔逃下了清风寨,云生向春燕拱 手道:
  “姑娘贵姓,如何知道咱兄妹两人为贼人所擒,特来相救?” 春燕道:
   “这里不是说话之所,请两位骑上马匹,大家先跑上 一 程吧!”
  云生和秋萍一听,暗想不错,因连忙找到坐骑,春燕也早跨 上了玉兔追风。三人加上一鞭,只听嗒嗒嗒的一阵马蹄声,那马 已向前疾驰而去了。三人约跑了五六里路程,前面好像是个村庄 模样,茅屋里露出一线灯光。春燕收住马缰道:
  “咱们何不前去借一个宿?以便彼此可以说话。”
  秋萍点头道:
  “姑娘这话不错。”
  两人因下马前去叩门,只见一个老媪来开门道:
  “请问客官是找何人?”
  云生忙道:
  “老妈妈,咱和妹妹因要紧赶路,所以错过了客店,不知能 不能给我们借一个宿?”
  那老媪向三人打量了一会儿,因点头道:
  “既然有两位姑娘在,那么就请里面坐吧!”
  三人忙道了谢,跟老媪走进里面,到了一间房中, 一面又来 倒茶。春燕向云生笑道:
  “才儿你问我怎样知道你们被擒,这个说来也正是巧事。咱 因路过狮子山,忽听山上杀声震地,咱因好奇心动,所以上山来 一瞧仔细,不料无意中却救了你们两位。这不是好像天叫咱来 的吗?”
  秋萍和云生听了, 一面站起,又要叩谢救命之恩, 一面又问 姑娘大名。春燕让过一边道:
   “两位切不要客气,人类应有互助之义务,对于作恶的人, 是该给他重大的打击。咱的姓名叫作柳春燕,不晓得两位叫作什 么大名?”
  秋萍道:
  “咱叫白秋萍,这是咱哥哥白云生。”
  春燕一听,不觉哦了一声笑道:
  “原来两位就是咱的师兄。”
  云生听了这话,好生不解,因忙道:
  “姑娘这话怎讲?令师是何人呀?”
  春燕抿嘴笑道:
  “我且问你一声,罗秋岚你可认识吗?”
  秋萍抢着道:
  “这个咱认识,他是咱们师兄呀!”
  春燕笑道:
  “他也就是咱的大师兄呀!咱常听师父屠龙客说,除了大师  兄罗秋岚外,还有一个师兄和一个师姊,他们是兄妹俩, 一个叫 白云生, 一个叫白秋萍,日后如果遇见了他们,你也可以知道。 现在不想却正和师姊遇见了,这真幸运得很呢!”
  云生和秋萍一听她果然是自己的师妹,心中真快活得了不 得,三人因重又见了礼。秋萍见她年虽轻得很,本领却十分厉 害,因拉了她手,亲热十分问她年龄,问家在何处。后来说到秋 岚,春燕道:
  “咱正从他家里回来,不知姊姊最近曾碰到大师兄没有?”
  秋萍道:
   “咱们也有三年不曾见面了。”
  正在说时,忽然听得哗啦一声,倒把三人吓了一跳。春燕回 头,见壁上挂着的太极阴剑已出匣数寸,因向两人道:
  “剑忽长鸣,定有刺客到来,咱们今夜倒不能安然睡觉呢!”
  秋萍和云生见了,心中也不胜诧异,知此剑是宝物,能知预 兆,倒不能不防,因道:
  “如此,咱们且把灯火熄了吧!”
  春燕道:
  “不错。”
  说着,便在壁上取下太极阴剑,秋萍吹熄了灯火,和云生也 各执宝剑在房中静候。约等了一刻辰光,果见窗外一个黑影用剑 把窗户撬开。这夜齐巧月色如画,白云生等认得进来的是采花郎 秦小官。不料这时,忽然又有一块砖石投进房中来。秦小官一 见,本欲进房,这时却又翻身飞出。春燕知后面尚有人跟着,因 和白氏兄妹急忙跳上屋顶,果见远处屋面上有两个黑影在交战, 三人因立刻纵身一跃,跳过去助战。不料方才住脚,那一个黑影 早已逃向前去了。春燕知秦小官已逃,那一个来投石通信的不知 是谁,倒该上前去询问一下,也应谢谢他哩。春燕想着,便走近 一步,在月光下一瞧,这一瞧把春燕真气得柳眉倒竖,娇声 喝道:
  “好大胆的秦小子,咱只道你却跑了,原来你却还敢站在这 儿,可真是不要活命了吗?”
  说时,早已一剑挥去。那人一见她来势不轻,要想躲避是万 万来不及,但是来的剑光又不是寻常之剑,如果抵挡过去,难免得受损伤, 一时情急,把自己全身的功夫统统运用到一条右臂上 来,便狠命地向上一格。说时迟,那时快,春燕的太极阴剑早已 斫在他的臂上。说也奇怪,那柄太极阴剑竟会从他的臂膀上弹了 回来,这一下春燕真吃惊不小。第二剑又去的时候,那人早已跳 出圈子,向春燕叫道:
  “这位姑娘,且慢动手,请你仔细向咱瞧一瞧,究竟是不是 秦小官呢?”
  云生听他的话音,果然不像小官,因忙把春燕劝住,奔到他 的跟前,仔细向他打量了一番,觉得身材略矮一些,容貌竟是和 小官一式无二,因也不觉笑道:
  “英雄贵姓大名?尊容实在太像秦小官了,所以咱的师妹误 会你了,真抱歉得很。”
  那人也笑道:
  “不要紧,不要紧,咱名叫罗海蛟。”
  这时,春燕因不好意思,早已拉了秋萍,先回房去了。这里 白云生请罗海蛟也同到房间里来。春燕见他穿着一套夜行衣,腰 间挂着一柄长剑,右衣袖上的布早已稀烂,想来是被自己用太极 阴剑斫破的。自己这柄宝剑斫铁似泥,现在他竟然敢用肉做的臂 膀前来相挡,他内功的厉害也就可想而知了,心里不觉暗暗羡 慕。这时,云生把手一摆,替大家介绍道:
  “这位是咱的师妹柳春燕,这是咱的妹妹白秋萍。”
  说着,又向他介绍两人道:
  “这位是罗海蛟。”
  三人听了,大家便都一一招呼了。云生请他坐下, 一面又叫那老媪前来倒茶。因为此时差不多已四更将尽,再过一会儿,天 也就要亮了,大家也不要再睡,问老媪有没有酒菜,说“明儿一 总谢你便了”。老媪听了,连说“有,有”,一会儿酒菜上来,大 家便各入席,谈了一会儿。说起这个秦小官,正是一位年少英 雄,可是他偏入邪道,这真可惜得很。罗海蛟听了,长长地叹了 一 口气道:
  “这事说来,颇觉痛心,小弟既蒙各位热心相爱,不得不把 实事相告。原来这个秦小官就是咱的师兄呢!”
  云生哦了一声道:
  “原来如此,未知令师何人?”
  海蛟道:
  “敝师即峨眉老人朱非子。当咱师兄下山时,师父嘱他千万  应多做有为之事。不料下山后几年来,竟和绿林中大盗交友,无  恶不作。咱师父也颇有闻知,因嘱小弟下山前来找他,叫他快速  一改前非。今天事有凑巧,在狮子山附近赶路,忽见前面有一条  黑影,咱因要瞧他行动如何,所以紧随其后。不料咱到这里,咱 见他用剑撬窗户,咱想此人谅来绝非善良之辈,因待他欲跳入房  中的时候,便投下一块石来。他见后面有人知道,便翻身跳上屋  顶,正巧和咱打个照面,那时咱方才知道此人就是师兄秦小官。 当时他见了咱,羞惭满脸,问他近日可做得好事,不料他竟翻脸  破口骂咱,因此咱们便拳来脚去地交战起来。后来他见你们也追  上来了,所以他便走了。不料这柳姑娘误认了咱,猛然地挥剑斫  来,那时咱手无寸铁,既不能抵挡,又不及躲避,要想说明,更  是来不及了 …… ”
   海蛟说到此,春燕两脸红晕,秋波含无限歉意,站起向海蛟 谢道 :
  “ 这 是 罗 兄 太 像 令 师 兄 了 , 事 出 于 误 会 , 一 切 还 望 罗 兄 海涵。”
  海蛟听说,因也站起,把右手 一 摆道:
  “柳姑娘,你不要多心,并不是咱怪你,咱怨自己没有拿剑 在手,要不然,不是可以抵住了吗?”
  春燕听他这样说法,心中愈加感激,只好默默无语地坐了下 来。那时海蛟忽然眉一蹙,白云生见了,不觉一怔,忽然又相悟 过来了,因把他右臂接住,替他把碎衣撕去,那臂上便显露出一 条剑痕来,深可分许,有血丝冒出。秋萍呀了一声,春燕抬头瞧 去,一时心头别别乱跳,也就忘了嫌疑,伸了纤手,向他臂上抚 着,急道:
  “你 … … 你 … … 你 … … 有没有觉得怎么样?”
  海蛟依旧脸不改色笑道:
  “ 这 些 微 微 的 皮 伤 , 谅 不 要 紧 。 此 是 小 弟 本 领 薄 弱 , 以 致 受伤。”
  云生点头赞叹道:
  “罗贤弟真丈夫也,以肉做的臂膀,能抵如此快利的宝剑, 可见贤弟内功真比愚兄好多了。若换了愚兄,早臂断矣!”
  秋萍道:
  “这个伤虽无大碍,却非敷些伤药不可。”
  云生道 :
  “可是咱们身上都不曾备着,这可怎么办?”
   春燕听了,心里更是着急,忙道:
  “咱想到大师兄那里去一次,他那里是有许多伤药呢!”
  海蛟摇手笑道:
  “大家别忙,小弟自理会得,此伤绝不妨碍,请各位放心 是了。”
  云生道:
  “话虽如此,但咱师妹无故累贤弟受苦,心自不安,她既欲  往大师兄罗秋岚那里去取伤药,咱也颇赞成。可是他在大理县, 离此很远,往返不便,咱想还是另想别法吧!”
  春燕道:
  “这不要紧,咱有玉兔追风, 一个时辰内也可以返了呢!”
  海蛟 一 面摇头,连说不用, 一 面沉思半晌,忽又向云生笑 问道 :
  “白大哥的大师兄叫什么呀?”
  云生答道:
  “叫罗秋岚,敢是和贤弟同族的吗?”
  海蛟拍手笑道:
  “咱记起了,秋岚就是咱的大哥呀!”
  云生含笑道:
  “可不是真吗?”
  海蛟道:
  “这还是十年前的事。咱那时候只有七岁,小孩子懂得什么? 天天同村中的儿童在 一块儿玩儿。这天大家主张到河边去洗澡, 不料咱一失足,便跌在河水中了。那时咱自知必死,早已不晓得知觉,谁知道不到一刻后,咱竟会苏醒过来,同时咱的身子已不 在水里,却在高山上的森林中了。那时在咱的面前,还站着一个 老人,鹤发童颜,银髯过胸,飘飘欲仙。询问之下,方知彼乃峨 眉老人朱非子,因路过罗家集,故而救咱前来,当时咱就拜他为 师。那时师兄秦小官也在,师父笑谓我俩说:‘此俩孩儿脱了一 个胎也。’因为我俩的脸孔正好像是镜子中的影子一样呢!小官 为人很好,师父常训咱以师兄做榜样,谁知下山不到数年,竟会 完全改变了从前的性情,这真是可叹得很。”
  春燕一听他就是晴鹃的二哥,果然还在人世,而且练成如此 一身的技能, 一时想起晴鹃说的“咱二哥可惜不在,要不然给咱 做个二嫂子岂非美事”这一句话,心中顿时觉得又喜又羞,而且 愈觉舍不得了,因此脸颊上一阵阵桃花起来,低了头, 一句话也 不说了。秋萍见她这样,还只道她是在抱歉误会斫伤了他,因轻 轻拉她一下,抿嘴儿笑道:
  “妹妹,你听见了没有?罗贤弟就是咱大师兄的弟弟,这样 说来,彼此都是自己人。罗贤弟既不怪妹妹太鲁莽,妹妹心中也 不必难受了。出于误会的事,是没有办法的。”
  海蛟点头道:
  “不错,秋萍姊姊这话说得是,春燕妹妹,你放心好了。”
  春燕这时忽然听他叫自己妹妹,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喜悦,却 也有说不出的羞涩,良久,才抬头起来,秋水盈盈的眼向他一 瞟,含有无限的温情和感谢。海蛟不觉也报之以微笑。此时,天 已微明,邻家鸡啼声喔喔不绝。春燕道:
  “咱家离此不远,就在七星溪里,各位哥哥、姊姊不知能至舍间一叙吗?”
  春燕冲口说出各位哥哥,心中仔细一想,又觉好难为情,那 脸上的桃霞忍不住又泛了起来。云生道:
  “咱可以同往的,因为咱到那边还要去找一个陆小六呢!” 春燕听了,因问陆小六是谁,秋萍笑道:
  “这事说来话长。”
  因把渡川河起,直到颜家庄借马匹止,统统告诉了一遍。春 燕听到柳文卿托陆小六请颜小平做教师时,不觉咦咦地响起 来道:
  “是不是七星溪柳家村的柳文卿?他是咱的哥哥呀!”
  大家听了笑道:
  “真吗?这可巧极了。今天说出来的人,怎会都是这里几个 人的兄妹呀?”
  云生笑道:
  “现在文卿兄可不必再操心请人了,叫妹妹教授,可已经了 不得啦!”
  春燕瞅他一眼道:
  “师兄,你这就不该当着人家就褒奖咱。”
  秋萍笑道:
  “当着人家,妹妹,你这话也不对。这里谁是外人呢?姊姊 算不得吧!至于罗家贤弟,也不能算 …… ”
  说到此,扑哧一笑。春燕把她嘴扪住,笑道:
  “不要你说了,你做妹子的总帮哥哥的。”
  云生也抿嘴笑道:
   “那么你不能请罗家哥哥来帮妹妹吗?”
  春燕听了,向海蛟望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哧地笑了。海蛟 因问云生道:
  “白大哥,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借宿?还没有告诉我呢!”
  云生因把清风寨的事也说了一遍,海蛟冷笑一声道:
  “哦!原来小官也在狐群狗党中挤热闹。唉!真辜负了咱师 父十年的心血。”
  说着,叹息不止。春燕乘机安慰几句。正在这时,忽听得外 面马房里一阵长啸声,春燕猛然领会到这是玉兔追风的叫声,因 离席站起道:
  “不好!咱的坐骑一定有贼子在偷了。”
  说时,便即飞奔出外,秋萍、云生、海蛟三人见她如此,因 也随后追出。
  
  第十二回 呼朋盗驹求荣反辱 抱亲痛哭疑幻成真
  
  春燕仗剑奔到马厩,果见一个汉子正在牵那匹玉兔追风神 驹,一时心中不觉大怒,喝声:
  “贼子,真瞎了眼珠,怎么竟敢偷盗姑奶奶的坐骑?”
  说时,早已到了那汉子面前。那汉子见被人发觉,便也拔出 朴刀,向春燕劈了过来。春燕忍不住好笑道:
  “大胆贼子,还不快快逃命?反敢来伤害咱了!”
  说着,便挥剑向上轻轻一格,只听嚓的一声,那把朴刀早已 削成两段。春燕乘势逼紧一步,飞起一腿,那汉子早被踢倒在 地。春燕将他一脚踏住,剑在他脖子上一晃,娇声斥道:
  “要命吗?”
  那汉子早已双手乱拜,口叫姑娘饶命。那时,云生等三人也 已到了近前来,见果有贼子偷马,因道:
  “把他捆起来,送官究办就是了。”
  那汉子一听,又拼命叩头不已,哀求放饶。秋萍见他可怜,因向春燕叫道:
  “妹妹,谅此小贼,杀了反污妹妹宝剑,就饶了他吧!”
  正说时,忽见那个老媪哭出来道:
  “众位大爷小姐,可怜老妇人,就饶了他吧!”
  春燕听了,好生不解,因问此人是谁。老媪道:
  “这个是不肖儿子小龙,老妇人只生此一子,但不肖子终日 游荡,不务正业,老妇人虽恨入骨髓,但想起一旦病死,总还想 他料理一切。”
  说罢,啜泣不已。春燕见了,早已软下心来,因道:
  “老妈妈放心是了,咱就饶了他。”
  说着,便叫小龙起来。老媪叫小龙叩谢各位,那小龙早又抱 头鼠窜地逃出去了。老媪叹了 一 口气, 一 面道谢, 一 面又垂 泪道:
  “这不肖子每天赌钱去,非到天明不回,虽屡加劝阻,却只 当耳边风一般。恨时也巴不得他立刻就死,但一想起他爸死已多 年,仅剩此 一 点骨血,总还希望他改过自新,能替他爹争口 气 …… ”
  说至此,已老泪纵横,众人也叹息不止。因时已不早,大家 便预备赶路。春燕从大理县到此,身边五百两纹银路上早已散 完,只剩了五十两银子,因全数送给了老媪。海蛟叹道:
  “老妈妈,并非咱说狠心话,你有此子,受累多矣!”
  老媪一面拭泪道谢, 一面替他们把马牵出。春燕道:
  “马只三匹,人有四个,咱可怎么办?”
  说时,眼瞧秋萍。秋萍会意,抿嘴儿笑道:
   “如此咱瞧在妹妹面上,就把那马让给罗贤弟吧,咱姊妹俩 合坐一骑,也无不可。”
  海蛟听了,忙道:
  “小弟步行是了。”
  春燕瞅着秋萍一眼,低头不语。云生笑道:
  “罗贤弟也别客气,咱们就此起程吧!”
  于是各人跨上坐骑,出了院门,老媪送到门口而回。
  且说三骑马匹, 一路缓缓按辔而行。春燕和秋萍合骑在玉兔 追风上,春燕在前,秋萍坐在后,半抱春燕身子,春燕身材娇 小,齐巧藏在秋萍的怀里。秋萍俯首在她耳边轻声向她笑道:
  “妹妹,罗家贤弟,不但本领高强,容貌更生得英俊,姊姊 将来定向大师兄去说亲,这一盅冬瓜汤,妹妹,你是一定要给咱 喝的呢!”
  说着,便哧哧笑了。春燕听了,眉一扬,颊上的笑窝儿掀了 起来,却故意身子一扭,嗯了一声,不依她,含嗔笑道:
  “姊姊你说这话,咱不依你。”
  秋萍见她这样,忍不住哧哧笑道:
  “这么大了还一味地只想在姊姊怀中撒娇,被后面罗家的姑 爷瞧见了,不难为情吗?”
  春燕啐了一口,纤手狠狠打她一下,却也奈何她不得,只好 默然不说话了。秋萍道:
  “咦!怎么不开口了?敢是生气了吗?姊姊算是一片好 意呢!”
  春燕道:
   “姊姊,你只顾开妹妹玩笑好了,妹妹心中正在感着不 安哩!”
  秋萍忙道:
  “这又为了什么呀?”
  春燕道:
  “你想,人家好意来投石通知,不料咱还大声骂他,这也不 要说了。又将他的臂膀斫伤,这叫咱怎么好意思呢?”
  秋萍笑道:
  “妹妹,你这话令人好生不明白,他是谁?谁又是他呀?”
  春燕无心说出一个“他”字,却被聪敏的秋萍又取笑了,急 得春燕通红了脸,慌忙道:
  “咱正经和姊姊说话,姊姊再打趣,咱可要真的不依了。”
  秋萍笑道:
  “谁取笑妹妹?姊姊太愚笨了,妹妹不说明白,咱不是要问 一声吗?妹妹如埋怨姊姊有意的话,真是冤枉姊姊了。阿弥 陀佛!”
  春燕到此,又被她说得笑了道:
  “姊姊的这张贫嘴,真不知什么地方学来呢!”
  秋萍笑道:
  “现在可是妹妹骂咱了!”
  春燕听了,躲在她的怀里,忍不住又哧哧笑了。秋萍正 经道:
  “妹妹,这你也不用担心了,罗贤弟既能挡得住这柄剑锋, 想这些微伤,是绝无妨碍的。你不是听他一些也没有怪怨你吗?他反怪自己本领不好,这样好人真也难得。”
  说着,又哧地一笑。春燕虽觉她话中仍带取笑自己,可是仔 细想来,心中也感激得了不得, 一时小心灵上便就印上了一个罗 海蛟的身影了,因说道:“这也真奇怪,他们师兄弟两个竟这样 地酷肖呢!”
  秋萍也道:
  “当时咱见了他,也还只道他是秦小官呢,算还是咱哥哥听 出他声音有些不同处。”
  两人正在絮絮地谈着,忽听后面喊声一片,马蹄声嗒嗒。春 燕忙掉转马头瞧去,果见有一大批大汉追奔前来,大喊:
  “前面小子,快快留下那骑马匹,方才罢休,否则绝不饶 你们。”
  春燕听了,奇怪道:
  “这批贼子是何处来的?”
  秋萍眼尖,指着那个领路的大汉道:
  “妹妹,你瞧这个汉子不就是那个老媪的儿子偷马贼小龙吗? 这厮合该没命,竟苦苦追来送死。”
  春燕仔细一瞧,果然是的,心中发怒道:
  “咱只当他能改过自新,却还敢邀同强徒前来拦劫,这真太 气人了。”
  说着,便欲跳下马来。秋萍拉住她道:
  “你忙什么?你不瞧咱哥哥和罗贤弟已迎上去了吗?”
  春燕因不下马了。只见三四十个彪形大汉,各执大刀,直向 两人劈来。海蛟左手执剑,下马独出,先杀去数人。云生也舞动宝剑,只见两人剑光如雪花上点点,人头滚滚落地。小龙见来势 不对,意欲向后奔逃,却被海蛟斫去一腿,便扑地跌倒,小龙大 喊饶命。海蛟笑道:
  “才儿已经饶汝,今偏欲前来送死,此时却又喊饶命,汝命 究有几条?”
  小龙道:
  “小的已成残废,绝不敢再作恶胡行了,请英雄瞧在咱年老 的妈脸上,就饶了咱一条狗命吧!”
  海蛟道:
  “汝既残废,活着反觉无趣,且反累汝妈加重许多负担。咱 为你妈着想,你还是死了吧!”
  说着,手起一剑,只见血花飞溅,小龙早已一命呜呼了。此 时众贼早已杀尽,只有云生脚下踏着一个贼首,喝问:
  “听谁唆使,前来拦劫马匹?”
  那贼求饶道:
  “这不关小的事,是小龙前来告诉的,请好汉饶了小的吧!” 海蛟道:
  “白大哥,问他做什么?结果了就完啦!”
  说着,便抢上一剑,把那个贼子踢了一个大跟斗。那贼子哎 呀一声,早已被踢出了二丈以外。春燕见那贼子身上突然跌落一 件东西来,因忙纵身跃下,秋萍问她何事,她也不及回答,连忙 奔到那件东西旁边,俯身拾起,却见是一瓶药粉,上写“伤药龙 骨丹”五字。春燕这一喜欢,真几乎跳跃起来,因叫:
  “罗家哥哥,你就饶他一条命吧!”
   海蛟看时,那贼子已经气绝了,因回头笑道:
  “不中用的东西,还敢横行,这么轻轻一脚,竟就咽气了。” 春燕向云生笑道:
  “白大哥,你瞧,这好像天赐给咱们的。”
  云生接过一瞧,见是伤药,不觉笑道:
  “哪里来的?”
  春燕道:
  “就是这个贼子身上跌出来的呀!”
  这时,秋萍和海蛟也走了过来,见春燕拾到一瓶伤药,心中 都好不欢喜。秋萍笑道:
  “妹妹的眼可就真尖了,这么远路,她在马上就瞧见了。”
  云生道:
  “那么罗贤弟右臂快伸出来,待咱替你敷上了吧!”
  海蛟连连道谢。云生笑道:
  “不用谢咱,这伤药是春燕妹妹替你留心得着呢!”
  海蛟听了,望着春燕微笑。春燕眸珠一转,含笑说道:
  “白大哥这话也不对,罗家哥哥是全靠自己的呢。”
  海蛟笑道:
  “这话怎么讲?”
  春燕抿嘴儿道:
  “要不是你把那贼子踢了一跤,那这瓶伤药怎么会跌出到地 上来呢?既不跌出地上,咱又哪里能瞧得见呢?既瞧不见,又哪 里能拾得到?这样推说起来,总而言之,还不是全靠罗家哥哥自 己吗?”
   秋萍笑道:
  “妹妹这几句话说得很中听,但如果妹妹不切切关心着罗贤 弟的伤处,恐怕也不会顾虑到这许多,罗贤弟多少总也要感激妹 妹深情的。”
  说得云生哈哈大笑起来。春燕和海蛟听了,也不觉低头哧哧 地笑了。春燕啐她一 口道:
  “姊姊瞎七搭八的,又有这许多话了。”
  这时,云生已把海蛟伤药敷好,春燕把自己的绢帕给他裹 扎,海蛟心里自是万分感激。春燕又殷殷地问他痛没有,海 蛟道:
  “没有什么痛,这一些皮损,也算不来伤呢!”
  云生把那瓶伤药还给了春燕,春燕道:
  “大哥藏着,不也一样吗?”
  云生因就放在怀中。四人遂仍各上马背,前往七星溪而 去了。
  且说七星溪柳家村里的戆大陆小六,这天早晨,匆匆地从 燕子坡颜家庄返回家中,便欲去找柳文卿,回复他颜小平已出 去游玩的话。不料柳笛先来找他告诉,说大爷跟了叫花和尚走 了。陆小六心里却不以为然,料定那叫花和尚是个道行高深的 人,所以反替文卿庆幸。柳笛见小六不语,因遂告辞别去。小 六见柳笛回去,他便帮同他娘去烧午饭去了。次日,小六独自 一个在村中闲散, 一路上沿着小河,嘴里随便哼着村歌,瞧着 河中渔船,船上的渔夫都在张网捕鱼,倒也颇觉逍遥自在。正 在此时,忽听身后一阵急急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小六连忙回过头去,齐巧和来骑打一个照面。小六这一见,心中不觉大喜, 原来马上的人正是白云生兄妹和春燕、海蛟四人。他即飞步奔  上前去,大叫:
  “云师,咱陆小六在此恭候多时了。”
  云生一见小六,连忙把马缰勒住,罗海蛟和春燕遂也停马不 前。小六急问道:
  “清风寨的小子怎样了?小徒自别云师后,却有两件事可以 告诉呢!敝舍就在前面,请众位去坐一会儿好吗?”
  云生笑道:
  “你且先把两件什么事说给咱听听吧!”
  小六道:
  “咱沿着川河, 一路上回家。不料在半途上遇见一个女人, 她要投河,咱因救了她,问她为何觅死,她说盘川被强人劫去 了,想来定是前天咱们瞧见那个骑棕色马的汉子干的了。”
  云生道:
  “这就不错了,这个贼人也是清风寨中的头目呢!”
  小六又把那被救的女子怎样被峨眉老人朱非子带上山去的话 说了一遍,罗海蛟听了,笑向云生道:
  “想来又是咱师父收作徒儿去了。”
  小六听了,向海蛟打量一会儿, 一面又叫道:
  “云师,这位是谁呀?”
  云生道:
  “这位是罗海蛟,就是你说的峨眉老人的门徒。”
  小六一听,连忙口叫师叔,海蛟因自己年轻,不肯受人重礼,因忙下马答礼。云生也替他介绍了, 一面又问那被救的女人 姓名。小六道:
  “大约名叫韩浣薇吧!咱也有些忘了。还有一件事,就是这 个柳文卿,咱那天回来,听小厮柳笛说,在前天跟了一个叫花和 尚出家了。云师不知认得这个和尚吗?”
  春燕听了,在后面叫起来道:
  “是了,咱记得了。师父曾告诉我,说咱哥哥是在师伯金罗 汉拐脚僧那里,想来一定是了。”
  云生听了,也点头叫是, 一面又向小六道:
  “这位柳春燕姑娘,就是柳文卿的妹妹,也就是咱的师妹。” 小六一听,忙又见了礼。春燕道:
  “这样吧,请小六兄一同和咱们回家去玩玩儿怎样?”
  小六忙道:
  “燕姑姑如此客气,真折死小侄了。”
  于是一行五个人向柳家宅而去。不多一会儿,早到门前。春 燕觉得景物依稀,因叩门进去,只见庄丁前来开门,笑问姑娘找 谁,春燕向他仔细一认,倒还认得是老管家柳诚,因笑道:
  “你不是柳诚吗?咱就是柳春燕。”
  柳诚 一 听,惊喜交集,上下细细地向她瞧了 一 回,急急 地道:
  “你……你……你……真是咱们的二小姐吗?”
  春燕道:
  “这哪能谎你?你快告诉老爷去吧!”
  柳诚一听,便急忙奔向里面,口中大喊:
   “老爷、太太,二小姐回来了呢!”
  这时,春燕的爸爸柳圣望正在上房里,因为柳老太想起文卿 出家,又在伤心哭泣了,所以圣望正在劝她。这时,忽然听到二 小姐回来了,圣望真还摸不着头脑,心想:咱这春燕孩子,是在 七岁前就被人拐去了,听说是去制什么阴阳剑的,谅来是凶多吉 少,咱也早已把她忘了,怎么说回来了呢?不要他们见了鬼吗? 但此时她妈正在伤心,倒可以哄哄她呢!
  因道 :
  “太太,你听见了没有?春燕孩子回来了呢!”
  柳老太一听,更加伤心了,便呜咽着道:
  “咱的命多么苦啊!这个孩子被人拐了,咱已痛心极了。现 在文儿又去出家了,你想叫咱做什么人呢!你也不用哄我,咱的 春儿会回来,咱们恐怕都在梦想吧!”
  柳老太才说完这些话,忽听房外娇声的爸妈声嚷进来,同时  早已瞧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跳进房来,先向圣望跪地叩头, 叫着 :
  “爸爸,孩儿归来了。”
  说罢,又跑向柳老太的怀里,叫了一声妈,伏在柳老太的膝 上便哭了起来。那时,柳老夫妇俩真弄得目瞪口呆,说是在梦中 吧,明明有个姑娘在房中;说真的吧,整整有六年不见,那她一 向在哪里呢?柳老太因急问道:
  “你……你……你 …… · 是真的咱春囡吗?”
  春燕连叫妈妈,柳老太捧着她的脸颊,仔细一瞧,果然真的 春燕,虽隔六年,脸盘子究竟不改,这 一 喜欢,不觉紧紧地抱着她,叫声:
  “儿呀!你真叫为娘想得好苦呀!” 说时,两人早又抱头痛哭起来。
  
  第十三回 秋月春花未曾虚度 文鸳海燕愿慰双栖
  
  且说春燕和秋萍等五人到了大厅上,春燕让众位坐下,便向 大家一点头笑道:
  “请各位少待,咱先进内去见了爸妈,再来奉陪。”
  说着,便急急奔向上房里面去了。这里柳诚泡上香茗,请各 位用茶,大家点头。这时,忽听上房里送出一片哭声来,秋萍 笑道:
  “你瞧妹妹在外面天也不怕,地也不怕, 一到妈的怀里就要 撒娇了呢!”
  说得大家都忍俊不禁。正在此时,忽见里面走出一个老者, 年约五十左右,身衣蓝袍,脸虽清瘦得很,那副庄严之气,令人 见了,肃然起敬。小六是认得圣望的,因站起口叫老太爷。圣望 连忙答礼,一面又向云生、秋萍、海蛟道:
  “这三位想是小女的师兄了?”
  三人听了,连忙站起,答称不敢,口呼老伯,又请了安。圣望又一一问了姓名,心里十分喜欢,因道:
  “小女刚才已详细告诉咱,方知小儿是被大师赤云子收作门 徒了,这正庆幸得很。内子自小女失踪后,日夜啼哭,因此身颇 衰弱,不料前天小儿文卿又跟和尚出家,她便更加伤心。幸而今 日小女已回,她也定能减少许多的悲伤呢!”
  云生听了,忙道:
  “文卿兄现在是在咱师伯拐脚僧那里,不日也定聚回家的。 这师妹也已早知,怎么她不曾谈及吗?”
  圣望一听,真几乎喜欢得要舞蹈起来,因笑道:
  “此话果是真实的吗?”
  云生道:
  “在老伯前,安敢相欺?”
  圣望不觉抚须笑道:
  “却被咱暗暗猜中了呢!”
  说着,又向秋萍笑道:
  “小女在房里呢,贤侄女不妨进去玩玩儿。”
  秋萍点头答应,便笑着走向上房里去。只见春燕尚依在母亲 怀中,絮絮地话着,因不觉笑道:
  “妹妹不怕羞,还叫妈妈抱哩!”
  春燕听了,回头见是秋萍,因忙离开了妈,来拉了秋萍的 手,向妈道:
  “妈妈,这位就是咱的师姊秋萍姊姊呢!”
  秋萍忙又请了安。柳老太见秋萍芙蓉其颊,杨柳其腰,亭亭 玉立,心中不觉喜欢得很,因叫她在身旁坐下,问她几岁了,什么地方人,爸妈在吗。秋萍道:
  “咱是开封府人,爸妈都已过世了,只剩兄妹两人,今年是 十九岁了。”
  柳老太又笑问道:
  “白小姐可曾字人了没有?”
  秋萍听她问起这个,倒颇不好意思起来,因红晕了两颊,低 头不语。春燕在旁,攀着她手笑道:
  “姊姊,你不用害羞,快说了呀!妈妈要替你做媒去呢!”
  秋萍心想:这妮子倒乖,竟被她报复去了。因抬起头来,摇
  了两摇。春燕笑道:
  “妈,你瞧见了没有?咱不是早和你说还不曾吗?这不是一 个很好的大嫂子?”
  柳老太笑道:
  “你说文卿这孩子会回来的,可是真的吗?”
  春燕道:
  “咱哪里会骗妈呢?”
  秋萍听她母女俩的谈话,竟要把自己当作了他家的媳妇样 子,想来这一定是春燕这孩子在和她妈说,可见这孩子和自己的 感情倒也不错呢!柳老太见秋萍默默无语,知道春燕说话太显明 了,害得人家不好意思,因又搭讪着道:
  “白小姐,你的妹妹是十分赞美着你,请你在这儿要多住几 个月去才是。”
  秋萍笑道:
  “既蒙伯母抬爱,当然遵命。”
   春燕笑道:
  “你不答应,咱也不允许你走呢!”
  秋萍笑道:
  “伯母,你瞧瞧妹妹可厉害吗?”
  柳老太笑道:
  “这是你姊姊太待妹妹好了,所以这孩子才成天地向姊姊淘 气了。”
  春燕听了,望着秋萍憨憨地笑。秋萍抚着她纤手笑道:
  “你老躲在房中,也不出去陪陪你的罗家哥哥吗?”
  春燕听了,倚着秋萍不依。柳老太因问罗家哥哥是谁,秋萍 笑道:
  “咱统统告诉伯母听了。”
  春燕顿脚急道:
  “你不能说,姊姊,你说我定不依你。”
  秋萍笑笑:
  “你知道我说什么呢?咱说大师兄罗秋岚,他有个弟弟,名 叫海蛟,和妹妹误会了,便起了冲突。妹妹把剑劈他,他因 一 时 来不及抵住,只好把一条臂膀来挡。”
  柳老太听到此,哎呀道:
  “你妹妹太不应该了,他那臂膀不是要被斫断了吗?”
  秋萍道:
  “这也不能怪妹妹的,其中又有一个缘故。”
  说着,因又把秦小官的事告诉 一遍。柳老太道:
  “哦!原来为了这样,后来怎样了呢?”
   秋萍道:
  “不料妹妹宝剑斫在他的臂上,竟会弹了回来。伯母,你想, 这人的功夫好不好?”
  柳老太道:
  “咱真不信,天下竟有这样大本领的人。”
  秋萍道:
  “后来幸亏大家认识了,知道是容貌相像,原来大家都是自 己人 。 ”
  柳老太道:
  “那么他的臂膀究竟受伤了没有?”
  秋萍道:
  “到底因为这柄剑太锋利了,所以稍许有些皮伤。妹妹的心 中是万分担着抱歉呢!”
  柳老太道:
  “这倒是真的很对不起人家,不知这孩子有几岁了?”
  秋萍笑道:
  “今年才十七岁,和妹妹真是一对儿。现在他也在这儿,伯 母不妨过去一趟去瞧瞧,不但人品好,容貌也不错呢!”
  春燕听到此,向她怀中一钻道:
  “咱早知姊姊早晚说不出好话,妈偏要信她胡说。”
  柳老太这才知道春燕不许她告诉的缘故了,因笑道:
  “你这孩子,快别胡扰姊姊了,姊姊这话倒也正经呢!”
  秋萍哧哧笑道:
  “妹妹听吧,伯母怎样说呀?”
   春燕见妈也这样说,因逃到后面一间房中去了。柳老太因又 详细问罗海蛟家中的身世,秋萍道:
  “罗师兄家里,妹妹自己也早已去过了。不过那个海蛟是十 年前失踪,被峨眉老人救去的,所以两人没有见面过,又是在狮 子山相近的李家村上遇到呢!”
  柳老太道:
  “只要他们小两口子自己愿意,咱是没有不答应的呢!”
  两人谈了许久,柳老太也早已看中了秋萍。此时已上灯时 分,外面已经开饭,仆人前来相请,柳老太因为要去瞧瞧海蛟, 便也高兴一同去入席。秋萍高喊春燕道:
  “妹妹,吃饭了呢!你还躲着干吗?”
  春燕便从里房间内跳出来,秋萍挽了她手,三人笑着出去。 到了饭厅上,见柳圣望和云生、海蛟、小六四人已坐在席上,见  了三人,大家都又站起,春燕倒反不好意思介绍了,还是秋萍一  一地替柳太太介绍,云生等三人又请了安。柳太太见海蛟生得方  面大耳,唇红齿白,果然英俊非凡,心里颇觉喜欢。大家挨次入  席,仆人握了酒壶筛酒。小六接过道:“这里没有外人,咱来执 酒壶了。”
  春燕站起道:
  “这哪里敢当?哪有叫客人把盏之理!”
  小六道:
  “燕姑姑,你不用客气,咱是个酒鬼,叫人握了酒壶,实在 有些不便当。”
  圣望笑道:
   “如此拿大杯来。”
  仆人因换上大杯,众人见小六直爽痛快,都觉他的可爱处。 小六笑道:
  “咱这个人是戆骏得很,云师是晓得咱的,小的有失礼处, 还须原谅。”
  圣望笑道:
  “说哪儿话?这是英雄本色,老夫最赞成的。”
  说时,菜都上来,又叫大家快吃,切不要客气。
  正在高兴之间,忽然海蛟从椅上跌了下来,众人这一惊非同 小可。云生猛可省悟,海蛟才敷上了伤药,是切忌酒的,因忙离 座,将他抱起,只见他两眼紧闭,脸白如纸。柳老太早已吓得发 抖,连连念佛,春燕心中更急。还是秋萍心头清,连忙说道:
  “这是气闭厥起,咱记得颜大哥家自制有还魂丹,还是咱速 去取来吧!”
  春燕一听,忙道:
  “如此甚好,咱的玉兔追风骑了去吧!”
  陆小六一听,大声道:
  “萍姑姑,你不用忙,这事是小的去干的,因为这个去处, 咱是熟路呢!”
  云生听了,便连催快去。仆人早已备马,小六一个箭步奔出 院子,跨上马背,疾驰去了。这里本来备有客房,云生把海蛟抱 在炕床上躺下。圣望见他脸色由白转青,也急得发抖,春燕几乎 落下泪来,柳老太早已回上房去拜佛了。幸喜不多一会儿,只见 小六满头大汗,急匆匆地奔了进来。众人见了小六,心里就放下了不少。春燕抢过他手中的还魂丹,秋萍早已端了开水,云生把 海蛟的嘴挖开,春燕将还魂丹塞进嘴里,秋萍灌下半碗开水。 一 刹那间,只听海蛟的肚中咕咕地一阵怪响,接着一张口,只见他 哇的一声,便吐出一大堆碧绿的水来了。这时,大家见他脸色已 慢慢转红,眼睛也会开了,都放心了大半。云生回头见小六却坐 在椅上,还不住地在吁气呢!因笑问道:
  “颜大哥怎样说?”
  小六摇头道:
  “他说这病还不在于吃酒关系,恐怕是内功用得太过度了, 好在这还魂丹是百病都可医的。他说吃下丹后,如吐出绿的水 来,那一定是里面五脏六腑都动了位。现在这还魂丹吃下去,就 是把里面的五脏六腑移到原位上去,这……真危险透顶了。”
  众人一听,都大惊失色。秋萍忙问吐绿的水是不是好现象, 还是危险的现象呢,小六笑道:
  “要是危险的现象,咱还能这样安若泰山似的坐在这儿息 力吗?”
  众人见他说时,额上的汗珠像雨般地落下。云生笑道:
  “你怎么跑得如此急呢?”
  小六笑道:
  “咱一听颜老伯的话,心里早已吓得乱跳,因此拼命地飞奔  了。他说过了一个时辰就难救了。你瞧瞧,现在统共也不到半个  时辰呢!来回百多里的路程,咱费了半个时辰,还不能算快吗?”
  众人见他如此说着,觉得小六真是个有血性的人了。春燕这 时眼皮早红,眼帘下沾了两点泪水,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难受。小六这时又站起道:
  “你们不要去理他,他是需要静养的。咱的肚子倒又饿了, 还要吃饭呢!”
  圣望道:
  “不错,大家还是往饭厅去吧!”
  这里又吩咐仆人侍候,大家才回到饭厅。春燕哪里还吃得下  饭?秋萍一面安慰, 一面伴她到上房里去。这里云生和圣望、小  六三人,也略吃些,遂各散席。大家又去瞧海蛟,见他沉沉酣  睡,因也不惊动他。圣望遂陪两人到隔壁卧房住宿。小六本欲回 去,因恐海蛟病情有变化,以便去请颜德公来救活,幸亏这夜相  安无事。春燕进了上房,见柳老太正在向大士叩头,见了春燕、 秋萍,忙问海蛟怎样。秋萍不敢实告,只说好了一些,两人遂匆 匆到自己房中去了。春燕 一进房中,便投在秋萍的怀里滴着  泪道:
  “万一有了不测,这完全是咱的罪恶,叫咱怎能对得住大师 兄呢?”
  秋萍因劝道:
  “并不是妹妹故意如此,总之吉人有天相,谅来平安无事的, 妹妹也不用多忧虑了。”
  春燕道:
  “姊姊明天和大哥去说一声,说咱叫你在家里住上一年半载 说不定,大哥要怎么样,就随便好了。因为像姊姊女流之辈,况 爸妈又没有了,跟了哥哥, 一块儿东一块儿西,也没什么意思, 不知姊姊能答应妹妹吗?”
   秋萍道:
  “妹妹,你放心,姊姊答应你是了。”
  两人说了许久,方各脱衣就寝。
  次早起来,秋萍和云生说了春燕的意思,云生道:
  “那再好也没有了,咱既收了小六做门徒,应该教授他几路 拳法,所以今天起,小六要叫咱到他家里去住三月五月,咱也已 答应他了。”
  兄妹两人商量定妥,从此就安心暂时住在柳家村了。云生虽 住在小六家里,两人亦常来游玩,后来不到半年工夫,小六的功 夫也练得非常厉害,此是后话。
  且说罗海蛟内伤虽愈,因元气大伤,却恹恹地又病了起来。 病中全仗春燕、秋萍两人日夜服侍。圣望虽觉男女有授受不亲的  观念,但因为这次海蛟的病完全是为春燕剑劈而起。且他们本有  师兄妹之谊,再加秋萍也在一块儿,因也不计什么了。柳老太是  早已看中了海蛟的人品,她却说是理应如此的,因为当时海蛟投  石通信,是救他们的,不料春囡恩将仇报,反把他手臂斫伤,这  虽然是由误会而起,但这是多么地危险呢!现在海蛟内伤虽被还  魂丹医好,究竟又病了起来,春囡服侍他,这叫作投我以桃、报  之以李,照理是该这样的,方显他们是有真性情的热血儿女,否 则,也太不近人情了。柳圣望听了,哪敢说半句不是?春燕听母  亲这样说,当然更不要避什么嫌疑了。
  光阴如流水般地过去,夏去秋来,秋去冬来,匆匆之间,早 又过了残冬。海蛟病体虽已痊愈,但还不曾复原。海蛟思家心 切,几次要告别回家,春燕决计不允。后来又过了两三月,海蛟才完全好了。有时也到小六家里去玩儿,小六此时经云生天天教  练,飞檐走壁,也无所不会了,心里非常高兴。云生天天游山玩  水,或和小六试一回拳,喝一回酒,有时来柳家和海蛟、春燕、 秋萍弈一回棋,舞一回剑,倒也颇觉逍遥自在。
  这天夜里,春燕乘秋萍和柳老太正在说话,她便悄悄地跑到 海蛟房中来,见海蛟正在秉烛观书,春燕笑道:
  “蛟哥,你好用功呀!”
  海蛟一见春燕,便忙站起道:
  “燕妹,你还没有安置吗?”
  春燕含笑点头,慢慢走近桌边,纤手抚着桌沿,眼波瞧着 他道:
  “你现在可全好了?”
  海蛟道:
  “全好了,燕妹你坐,咱也正想找你,明儿咱想走了。”
  春燕忙道:
  “你不能再住几天吗?”
  海蛟笑道:
  “咱已住了将近一年了,妹妹的深情,咱到死也不敢忘的。” 春燕听了,急摇手道:
  “咱也知道你的心,你何苦一定说死呢?”
  海蛟笑道:
  “说死哪里就会真死?咱此次实在是太感激妹妹了。”
  春燕见他说话还是一味地孩气未脱,倒也被他说得忍俊不禁 了。海蛟道:
   “上次妹妹不是告诉我,你已到咱家去过了吗?”
  春燕点头道:
  “是的,你爸、妈、大哥和妹妹晴鹃都说你跌下河里死了, 心里都记挂得很,论理是也该回家一次了。”
  海蛟道:
  “那么明天咱就走了,妹妹许可了吗?”
  春燕毅然道:
  “咱们年纪很轻,后会的日子真多着,哪有不许可你去的 道理?”
  说出了后,仔细一想,倒不觉又难为情起来,因红晕了脸, 低头不语。海蛟还道自己说话造次,得罪了她,使她心里不快, 因懊悔不该问这一句话,心里一急,不觉淌下一滴泪来。这时, 秋萍因不见春燕,料想定在海蛟房中,因也兴冲冲地跑了来,预 备取笑他们玩儿。哪知他们一个低头不语, 一个对灯出神,好像  是在斗嘴模样。秋萍心里一呆,不觉嘴里咦咦地响了起来。
  
  第十四回 诳下山无意得阳剑 赚归寨有心做恋人
  
  春燕忽听后面有人咦咦地响起来,因连忙回过头去,见是秋 萍,便招手笑道:
  “姊姊,你来呀!蛟哥说明天要回去了。”
  秋萍笑道:
  “罗家弟弟要回去了,妹妹敢是和他赌气了吗?”
  春燕打着她嗔道:
  “姊姊又要胡说了,谁在赌气呢?”
  秋萍哧哧笑道:
  “那么咱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你们一个也不说话,都呆呆地 怔着?好像斗过口角似的。”
  海蛟也笑道:
  “没有,萍姊,你坐呀!咱真正感激你们,小弟在病中,全 仗两位看护,小弟也不说什么客气的话,心里记着你们是了。”
  秋萍笑道:
   “只要你能始终如一地和妹妹相爱着,咱就很喜欢了。”
  春燕向她啐了一 口,便自逃回房里了。海蛟也颇不好意思, 低头笑了。秋萍道:
  “咱是真话,蛟弟,你不知道,当你病得厉害的时候,妹妹 真替你落了不少的眼泪呢!”
  海蛟听了,心中自然加深印进春燕的倩影了。秋萍又和他谈 了一会儿,便也道声晚安回房。只见春燕躺在床上,见了自己进 来,便闭眼假寐。秋萍也不去理她,自脱了衣服, 一 面自语 着道:
  “这孩子有趣, 一会儿就睡着了,否则咱倒还有许多话要和 她说哩!”
  春燕听了这话,忙叫道:
  “姊姊,咱没有睡呢!你有什么话,只顾和咱说好了。”
  秋萍走到床边坐下,笑道:
  “咦!这真奇怪了,咱进来的时候,明明见你睡着了,怎么 咱轻轻地说了这些话,妹妹就会听见了?”
  春燕咯咯笑道:
  “咱装睡哄姊姊呀!”
  秋萍笑道:
  “原来如此,姊姊说有许多话要和妹妹说,也是哄着你呀!”
  春燕哧哧地笑着,把秋萍的身子拉倒,抱住她的身子,吻她 一个香,说道:
  “姊姊,你真不是个好人哩!”
  秋萍因也躺进在绣被里, 一面笑道:
   “妹妹是好人,为什么要假装睡着了呢?”
  春燕道:
  “咱不说你坏,咱说你太喜欢打趣妹妹了,才儿你当着人家 的面,就说这样的话,叫咱怎么好意思呢?”
  秋萍笑道: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呢?姊姊的话是全为了妹妹着想才说的。 妹妹不谢姊姊,偏要埋怨姊姊,那你还算是爱姊姊的人吗?”
  春燕道:
  “不要说了,倒又引起了你的话匣子,咱们早些睡吧!”
  秋萍听了,哧地一笑,两人也就睡去。次日醒来,大家用过 早点,忽见云生和小六来道:
  “咱们要到江津县去一次。”
  春燕道:
  “姊姊不去吧!”
  云生好笑道:
  “你别急,姊姊总叫她不离开你便是了。”
  秋萍因问哥哥做什么去,云生道:
  “小六要去收一笔账款,咱因没事,同去玩玩儿。”
  秋萍嘱哥哥早日回来,云生答应。那时,海蛟也出来了, 说道 :
  “白大哥,咱们一块儿动身吧!”
  云生奇怪道:
  “你到哪里去?”
  海蛟道:
   “昨天咱和姊姊、妹妹已说过了,今天咱预备回家去一次。” 陆小六道:
  “这样很好,大家一同走好了。”
  春燕道:
  “各路的,在半途总要分开的,何必要 一 同走?蛟哥午饭吃 了走也不迟呢!”
  秋萍道:
  “妹妹这话不错,哥哥,你和小六先去吧!”
  云生道:
  “那么咱们该去向老伯说一声。”
  春燕道:
  “爸还不曾回来,回头妹妹帮大哥代说好了。”
  云生道:
  “如此劳驾!”
  说着,遂和小六向众人告别。
  罗海蛟待吃过午饭,也决计要走了,便向圣望和柳老太处去 叩别,柳老太嘱咐了 一 番,海蛟连连答应。春燕和秋萍送着出 来,海蛟道:
  “两位不必送了,咱们再见吧!”
  说着,便伸手和春燕握了握,又向秋萍鞠了一躬,说声“姊 姊再见”,遂向前走了。约走了五六步,春燕忽叫道:
  “蛟哥,你回来,咱还有话呢!”
  海蛟笑着回头道:
  “妹妹还有什么话吩咐?”
   春燕想了一会儿,笑着摇手道:
  “你去吧!咱们以后再说是了。”
  秋萍也笑道:
  “蛟弟,你自去好了,妹妹和你开玩笑呢!”
  海蛟一笑,便又回身走了。春燕呆呆地直瞧不见他的影子, 方始拉了秋萍的手回进屋去。
  且说海蛟一路走去,约走了四十余里路程,不觉仍又到了狮 子山的脚下。只见树林中拥出百余个喽兵,为首一个头目见了海 蛟,便上前拱手道:
  “原来是秦英雄,好久不上山寨玩儿了,咱家的寨主倒很记 惦你老人家呢!”
  海蛟一听,知道他误认自己是秦小官了,因将错就错地,也 抱拳笑道:
  “原是,今日特来拜见你们大王,相烦兄弟通报一声。”
  那头目道:
  “请你老人家就跟咱上山寨去吧!”
  说着,便向前引导。到了山上,他先去通报,果见陈康龙带 领萧忠、谢飞前来相接。海蛟上前笑道:
  “陈老英雄久违了。”
  康龙接进聚义厅,分宾主坐下,康龙道:
  “秦贤弟自那夜追下山去后, 一 别不觉近年,不知 一 向 何处?”
  海蛟一听,想来定是说追白云生了,因叹了一 口气道:
  “不要说起,咱当时就追上的,不料他们人多,小弟不敌,一时只好落荒而走,所以也不及归山寨了。”
  康龙道:
  “这白小子咱无论如何非杀死他不可,真太欺人了。令兄圆 明僧也恨他入骨呢!”
  海蛟听了,不觉一怔,仔细想来,方才知道自己是冒名秦小 官,这个圆明僧当然也就是秦小官的义兄了,因忙问道:
  “现在咱的哥哥在哪里,知道吗?”
  康龙道:
  “这倒不晓得,当时他是和咱的门徒钱忠结伴下山的。”
  海蛟见厅上左有萧忠,右有谢飞,防备甚严,心想:若在此 时下手,恐怕众寡不敌, 一时计上心来,便向康龙笑道:
  “咱得了一个消息,就是这个白小子现在是住在这儿附近的 燕子坡里,咱意欲去找他算账,不知陈兄能一同去吗?”
  康龙一听,忙道:
  “这话真吗?小弟恨不得立刻把他碎尸万段。既然秦兄知他 在何处,那是再好没有了,咱们立刻就走。”
  说着,遂吩咐萧忠、谢飞好生看守山寨,自己便和海蛟一路 下山而来。海蛟见他中计,心里暗暗喜欢。康龙道:
  “燕子坡离此只十里路程,来去不消片刻工夫,咱的怨气就 可以发泄了,这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呀!”
  海蛟应着道:
  “不错。”
  康龙忽又笑问道:
  “秦兄近来又找到了好的女人吗?”
   海蛟暗暗骂声狗贼,但嘴中不好说,仅胡乱答应道:
  “好的女人实在没有,真不容易找得到。”
  康龙笑道:
  “这白小子不是有个妹子吗?倒是很可人的。今天把她捉上 山寨来,交与秦兄受用如何?”
  海蛟装作哈哈笑道:
  “那么老兄倒不要吗?”
  康龙笑道:
  “不瞒你说,咱要把那夜这个小女子柳春燕捉了来呢!咱们 春色平分,秦兄就此在寨上坐个第二把椅子可好?”
  海蛟一听,真是气得变了脸色,因忍耐着勉强笑道:
  “如此多谢老兄了。”
  两人一路赶程, 一路说话,不觉已到了燕子坡前。康龙道:
  “秦兄,咱们预备怎么进去?咱想,好汉做事不要暗计伤人, 就叫这厮出来,大家见个高低可好?”
  海蛟一听,心想他倒是个硬汉,这好像无形中在和自己说一 样,因不觉冷笑了一声道:
  “如此咱就请教了!”
  海蛟说着,早已拔出宝剑。康龙真还莫名其妙,因说道:
  “秦兄,你这是什么话?”
  海蛟大骂道:
  “好个糊涂的狗强盗,咱是罗海蛟,今日特来取汝狗命,汝 识得罗爷否?”
  康龙做梦也想不到,秦小官忽然会变了罗海蛟, 一时睁大了两眼,仔细向他打量,果然觉得有不像的地方,因也气得怪叫如 雷,大叫道:
  “好大胆的罗小子,你敢来欺骗老子吗?”
  说时,便即把太极阳剑向前挥来。海蛟见剑光逼人,知是宝 剑,因把手中的剑并不和他相碰,只向他虚处直刺。康龙只想将 他的剑削去,可是始终削他不着,倒反而累得满身大汗, 一时气 急,便狂吼一声,把剑狠命向他头顶直劈。海蛟身子何等灵活, 纵身一跃,早已转到他的身后。不料康龙用力过猛,身子便向前 直冲,手中一剑,正巧斫在一块大青石上,那块大石便就一分为 两半了。海蛟乘他抽剑急回身时,便飞起一腿,朝他的屁股踢 去。康龙哎呀一声,身子早跌出了丈外。因为他跌出去的时候, 是个跟斗式,且手中的剑又不肯放,所以当头跌向地上时,手中 的剑齐巧落下,恰恰把他自己半个脸削了去。海蛟上前去瞧,只 见他一半脸上,血肉模糊,真有些惨不忍睹,不觉笑起来说:
  “喂!这是怎么一回事呀?你平日作恶太多,故而也有今天 这样的下场呀!”
  康龙听了,半个脸上的一只眼睛淌下一滴泪来,好像万分苦 楚的样子,海蛟道:
  “咱发个慈悲,让你脱离了这个地狱吧!”
  说时,便即挥剑砍下,康龙便就身首分离,两脚一伸,呜呼 哀哉了。海蛟拾起他的宝剑,见是“太极阳剑”四字,心中好不 欢喜,便即拴在腰间。
  正欲回身走时,忽被一人抓住,海蛟急回头一瞧,却见一个 年约五十左右的老人。海蛟觉得他手抓的力量不弱,谅来绝非寻常之辈。那时这个老者,便开口说道:
  “你小小年纪,怎么干那谋害人命的事呀?”
  海蛟哈哈笑道:
  “咱把这个十恶不赦的贼子杀了,真是替你们地方上除去一 大害呢!”
  那老者笑道:
  “原来如此,小哥姓甚名谁?”
  海蛟道:
  “咱名叫罗海蛟。”
  那老者忙道:
  “你莫非就是白云生的师弟吗?”
  海蛟道:
  “不是,白云生是咱哥哥的师弟,咱乃峨眉老人朱非子的门 徒,请问老丈大名?”
  那老者哦了一声道:
  “咱就是这里颜家庄的颜德公。”
  海蛟一听,便即跪地叩头道:
  “这位就是咱的恩公吗?今日才得相逢,真是三生有幸了。 小弟若不吃了还魂丹,恐怕已不在人世了呢。”
  德公忙扶起道:
  “这是吉人天相,非愚兄之力也。舍间离此不远,敢请前去 一叙。”
  海蛟因道:
  “小弟自当遵命。”
   说着,两人遂携手入颜家庄而去,分宾主坐下,庄丁献上香 茗。德公道:
  “令师去年曾至敝舍。”
  海蛟点头道:
  “不错,小弟前亦曾听小六兄谈及。颜大哥独居在此,真是 清静幽雅。”
  德公叹道:
  “想咱们大中国,今沦陷于满人之手,既不能只手恢复汉室 江山,又不愿见满人残暴行为,故携小儿小平移居于此,也是无 可奈何中的一种消极办法,言之令人惭愧。”
  海蛟道:
  “倘有机会,咱还须纠集同志,共同起义,那时咱们还要请 老大哥指示一切。”
  德公抚须笑道:
  “贤弟正当少年,该有此志,愚兄祝祷贤弟伟大的抱负,必 能实现。”
  两人谈谈说说,很是投机。德公又问才儿被杀的这厮,是不 是清风寨主陈康龙,海蛟笑道:
  “正是他。”
  因把如何误认上山,如何骗他下山,他如何自己剑斫脸颊的 话告诉了一遍。德公笑道:
  “这厮也有今日,可谓有报应了。”
  海蛟见时已不早,因起身告别。德公道:
  “贤弟既至敝舍,理应小住几天。”
   海蛟见情意难却,只得住下。晚上,仆人开饭,海蛟不见小 平,因问世兄不在家吗,德公道:
  “小儿已于上月探望朋友去了。”
  两人遂入席,海蛟因病新愈,不敢多饮,饭毕即道晚安 就寝。
  次日,海蛟便告别德公,向云南大理县而去。这天到了一个  山岭,险恶万分。海蛟问了乡人,方知前面是蜈蚣岭,乃是白眉  毛马玉山盘踞在上。此时日影已斜,海蛟缓步行在道上,忽听一  阵马铃响,从前面飞来一骑,上坐一年少姑娘。只见她身穿一件  绯红软缎的上袄,头上裹着一方青布,上面缀着一个鸳鸯结,耳  鬓旁插着一朵鲜花, 一副瓜子脸白里透红,两道细长的眉毛下, 配着一双灵活的眸子, 一张鲜红的小嘴儿中,露出一排玉雪的洁  齿,真是娇艳非凡。海蛟因忙让过一旁,不料那少女见了海蛟, 却立刻把马缰勒住,向海蛟娇声道:
  “好个狠心的小子,你竟去而不来了,姑娘何处不找你?今 日见了姑娘,却还想装作不认识吗?姑娘什么地方待亏了你,你 竟负心到如此地步?"
  说时,便飞身下马,拔剑向海蛟挥来。海蛟倒被她骂得莫名 其妙,因连连摇手道:
  “姑娘请慢动手,你可不要认错人了,咱和你素不相识,怎 的就骂咱负心你了呢?”
  那姑娘一听,果然放下了剑,向海蛟道:
  “姑娘怎会认错了人?你就是烧成了灰,咱也识得你。”
  海蛟道:
   “你既认得咱,知道咱叫谁呢?”
  那姑娘气道:
  “你的名字难道能赖得掉吗?秦小官,你今日不跟咱回寨去, 你休想活命。”
  海蛟哈哈笑道:
  “不要脸的东西,你再仔细瞧清楚些,咱究竟是不是秦小 官呀?”
  那女子一听,因仔细地向他打量,觉得果然不对,因此把她 羞得满脸通红。海蛟心想:又是师兄干的好事,这女子不知是 谁,上了师兄的当。 一个女子第一要意志坚强,像这种女子,未 免把自己贞节太看轻,故有此事发生,真所谓可怜足惜了。
  想着,便向前又走,哪知这个女子却上前来拦住道:
  “你不能走,姑娘且问你,你既和秦小官这样像,定是小官 弟兄,请你告诉咱秦小官在哪里?”
  海蛟想这女子倒缠人,因道:
  “小官果是咱的师兄,可是他不入正道,天天做强盗,夜夜 去采花,咱早已不和他来往了。”
  那女子听了,粉脸含羞,因笑问客官贵姓。罗海蛟道:
  “咱叫罗海蛟。”
  那女子道:
  “罗兄既是小官师弟,就请至敝寨一叙可好?”
  说着,便把玉手来挽海蛟的手。海蛟大怒道:
  “无耻婢子!为何如此不怕羞耻?”
  那女人一听,不觉也恼羞成怒,喝声:
   “不识抬举的东西。”
  便在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向海蛟一扬。海蛟便觉一阵异香冲 入鼻管, 一时身不由己,早已翻倒在地。
  
  第十五回 死也爱郎情痴心苦 生憎薄命缘悭恨留
  
  待罗海蛟醒来的时候,只见自己的身子已在一间卧房里面 了。室里布置得富丽堂皇,好像是皇家小姐的闺阁一般,温暖异 常,异香扑鼻。但是自己的手脚却被紧紧缚牢着。这时,房中却 一个人也没有。海蛟心里好生奇怪,细细想来,自己在蜈蚣岭下 被一个女子用绢帕一扬便昏迷过去,现在这个地方,究竟是什么 所在呢?因大声喊道:
  “屋里主人是哪一个呀?怎么把咱的手脚都缚住了呢?”
  这一声喊后,就只见有一个十三四岁的雏鬟从右边套房里走 出来,向海蛟开嘴笑道:
  “罗爷,你别性急,姑娘就来了。”
  海蛟忙道:
  “姑娘是哪个呀?”
  那雏鬟笑道:
  “罗爷问得令人好生不明白,姑娘就是咱的姑娘呀!”
   海蛟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因道:
  “这些别说了,请你将咱的缚绳解了吧!咱这个样子,实在 吃力得很呢!”
  那个雏鬟向他只是憨憨地傻笑,却不答应。海蛟急道:
  “你听见了没有?好妹妹,请你快快替咱解了呀,咱的手可 麻木得厉害。”
  那雏鬟道:
  “姑娘没有吩咐,咱是不敢做主的。”
  海蛟道:
  “那么就请你姑娘来吧!”
  正说时,只见那个山下遇见的姑娘已改了便装,姗姗地出 来,向那雏鬟道:
  “杏儿,你把咱的那把银壶去拿来。”
  杏儿答应,不多一会儿,果然拿上一只银制小茶壶,向那姑 娘道:
  “这里面的参汤不太热也不太冷,温和的。姑娘,你可以喝 了呢!”
  那姑娘点头答应,便接了茶壶,自己喝了起来。海蛟见她样 子真好自在,好像房中并没有自己这人 一般,因忍不住叫起 来道:
  “这位姑娘,你到底存的什么心呀?缚得咱的手脚,好酸好 麻,请你先放了咱吧!”
  那个姑娘听了这话,便回过身来,向海蛟嫣然一笑道:
  “咦!你是哪个呀?怎么坐在这儿干吗?”
   海蛟道:
  “咱在蜈蚣岭下行走,你为什么把咱捉上来?咱姓罗的和你 无冤无仇,这时你却反来问咱。要是你不用手帕一扬,咱哪里会 到你这房里来呢?”
  那姑娘道:
  “你既知彼此无冤无仇,为什么你才骂咱不要脸的东西。你 是要脸的,咱偏把你要脸的脑袋割下来。”
  说着,便站起把桌上的太极阳剑拔出,向海蛟眼前一晃。海 蛟道:
  “你杀只管杀,不过咱还不知姑娘姓名是谁,你先且报上姓 名,也好叫咱知道被哪个杀死的。”
  那个姑娘笑道:
  “你既已死了,还要知道人家名儿做什么?也好,姑娘就告 诉了你。咱是蜈蚣岭马玉山的女儿,名叫马镜花。”
  海蛟道:
  “慢来,还有一件。咱问你为什么要杀咱?”
  镜花哧地笑道:
  “你这人好生缠人,咱也告诉了你,也好叫你死而无怨。咱 因为你师兄是个负心无情的人。”
  海蛟道:
  “这话不对,咱师兄负心,与咱又有何关系呢?”
  镜花道:
  “那么咱好意请你上山寨来,你为什么就将咱大骂?”
  海蛟道:
   “就凭你这几句话,咱也没有犯杀头的罪呀!”
  镜花笑道:
  “你这人嘴好厉害,现在姑娘偏叫你死,看你有什么办法?” 海蛟道:
  “你一定要咱死,咱是只好死了,请你放心杀吧!”
  说着,便闭了双眼。镜花笑道:
  “你睁开眼来,咱要你自己瞧着死呢!”
  海蛟道:
  “这个却不能由姑娘了。”
  说着,依然闭眼待戮。良久,却不见自己死,因又睁眼来, 却见镜花把剑插在地上,向自己笑道:
  “你要不死,也容易得很,你要依姑娘两件事。”
  海蛟道:
  “你说,是哪两件事?”
  镜花道:
  “ 第 一 件 , 我 俩 结 为 终 身 伴 侣 。 第 二 件 , 你 永 久 不 能 离 开咱。”
  海蛟笑道:
  “承姑娘美意,这个却不能答应。”
  镜花嗔道:
  “哼!姑娘哪一样配不上你,你敢拒绝吗?”
  海蛟道:
  “不是这样说,咱因有种种困难,所以难以答应。”
  镜花道:
   “你且说来。有什么困难呢?”
  海蛟道 :
  “咱家中已有了妻子,并且孩子也生下了。姑娘要嫁给我, 不是有些不合算吗?咱想,姑娘若放了咱,咱一定代你去找秦小 官可好?”
  镜花摇头道:
  “咱不信你已娶了妻,瞧你年纪,只也不过十七八岁罢了, 好不害羞,还说生下了孩子呢!你孩子有多大了?”
  海蛟一听,也颇不好意思,因红了两颊笑道:
  “姑娘不信,咱也没法,只好死了。”
  镜花道 :
  “咱也还只有十八岁,心想嫁个少年英雄,所以便嫁了你师 兄。不料你师兄是个负心人,竟一去而不复返了。后来咱一打 听,方才知道他是个有名的采花郎呢!”
  说到此,两颊便泛起桃色,低了头,把秋波偷瞅着海蛟,真 是不胜娇媚。海蛟道:
  “你想采花郎的师弟,哪有个好人吗?咱为姑娘前途着想, 姑娘还是另找 一个相当的夫婿吧!”
  镜花道 :
  “咱相信你是一个好人,愿意把终身相托,你切不要推 却了。”
  海蛟连连道:
  “不能,不能,这绝不能的。”
  镜花不觉大怒道:
   “姑娘这样俯就你,你敢一味地拒绝,你真不要活命了吗?” 说着,走上一步,把剑放在他的脖子上,又抿嘴儿笑了道:
  “你究竟答应不答应?”
  海蛟道:
  “咱不愿欺骗你,就是现在答应了,回头放了咱,咱仍是不 答应,所以还是请你快快把咱杀了吧!”
  镜花听了这话,心里愈加爱他,因问他道:
  “你不答应咱,总该有个道理,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咱这 个人还算丑女吗?”
  海蛟道:
  “姑娘的貌最美也没有了,可是咱真的已有了妻子。”
  镜花道:
  “你果有妻子,咱也情愿做个侧室。”
  海蛟道:
  “你真的爱我吗?”
  镜花道:
  “我到死也爱你。”
  海蛟缠她不过,因正经说道:
  “ 女 子 首 重 乎 节 , 姑 娘 既 嫁 与 咱 师 兄 为 妻 , 岂 可 再 嫁 与 咱呢?”
  镜花道:
  “当初是上他当的,看小官绝无诚意相娶,你别以为咱是水 性杨花的女人,咱因一 时失足,以致千古恨事。今天咱和你这样 的缠绕,已是丢尽女儿家的脸面。罗爷既不答应,咱也再不相强了,但是请罗爷最后能答应咱一件事吗?”
  海蛟道:
  “你说吧!”
  镜花道:
  “很简单的,咱要你陪了咱喝三杯酒,那时咱虽死也瞑 目了。”
  说到此,已泪下如雨。海蛟见她把一件月白罗衫已经湿透, 仿佛是雨后海棠,颇觉楚楚可怜,心中不觉也软了下来。镜花一 面把他缚绳解去, 一面叫菊儿摆席。两人对面坐定,菊儿替两人 筛酒,镜花举杯先喝下一杯,海蛟不饮。镜花带流泪带说道:
  “你只顾喝,咱绝不害你。今夜咱把心中苦衷都告诉你,叫 你好知道咱不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孩儿,咱原是王姓的女孩儿,九 年前和爸妈路过这里,被马玉山抢劫,将爸妈杀死。不知为什 么,他却把咱收作了女儿,因此咱就姓马了。现在咱想配个少年 英雄,预备脱离贼巢,谁知齐巧遇见这个小官冤家,错认他是个 好人,因此造成了目前的命运。你现在总可以知道咱既不是贼 女,又不是贱人,受了恶环境的逼迫,是没有法子寄身在这儿 呀!刚才听了罗爷的话,咱明白了, 一个女孩子,应该守一而 终。今既失节于小官,岂可复事于罗爷?但咱心中非常地爱护着 罗爷,在形式上,咱们做一刻夫妇,你能够可怜咱一片痴心而答 应咱吗?”
  说着,早已变成了一个泪人模样。海蛟听了,方始明白她的 身世,心中一时非常同情,替她扼腕十分,哪里忍心再拒绝她 呢?因点头答应。镜花一见,脸上略含笑意,站起身子,握了酒壶,亲自替海蛟筛上一杯,口中笑盈盈地道:
  “罗郎请饮一杯。”
  海蛟到此,实在不能不喝,因一饮而干。镜花见了,连连道 谢,得意笑道:
  “罗郎,你已答应咱这个称呼了,咱已得了安慰了,死有何 足惜呢?”
  说罢,便即拿起太极阳剑,在自己颈项上一划。海蛟待要去 抢下时,哪里还来得及?镜花早已倒地。海蛟连忙将她抱起道:
  “姑娘何苦如此?这岂非咱害了你。”
  镜花脸白如纸,颈上鲜血直冒,却仍微笑道:
  “但愿哥哥言而有信,妹虽死亦瞑目矣!”
  海蛟到此,也不禁哭道:
  “咱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叫咱怎能对得住姑娘啊?”
  镜花忽然从怀中又抽出一方手帕,交与海蛟,此时已口不能 言,唯手指自己心和海蛟心不已。海蛟见她竟有如此痴心,因将 她手帕接下哭道:
  “妹妹,你放心,妹妹已是咱的人了。”
  镜花本已眼闭了,听了这话,突又睁开眼来,向海蛟望了 望,脸上含了一丝微笑。就在这一丝微笑中,镜花便永远脱离了 这个世界。
  雏鬟菊儿一见小姐已死,便大喊:
  “杏儿,小姐被那个汉子逼死了。”
  杏儿一听,早已奔到外面去告马玉山。白眉毛马玉山年已七 十八岁,爱镜花似掌上珠,今一听镜花被人逼死,不觉暴跳如雷,手拿七星宝刀,直奔后房而来。 一见海蛟正在抱尸挥泪,这 位老英雄在去年清风寨上,曾见过小官的面,今见海蛟,也只道 小官,因喝声道:
  “好个秦小官,咱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将咱女儿逼死?”
  说时,便即一刀挥来,海蛟见来势不弱,因急忙抢过太极阳 剑,向上抵住,刀剑相碰,火星直迸。马玉山气得怪叫如雷,宝 刀步步逼紧。海蛟因为正在伤心之间,突然来此劲敌,哪里抵挡 得住?因一个纵身,便跳下楼去。马玉山的武艺真也不弱,当时 便即追踪而下。海蛟拭去眼泪,一面抵住来刀,一面大喊道:
  “你们小姐并不是咱害死的,是她自己自刎的呀!”
  马玉山喝声:
  “胡说,咱女儿既不愁饿,又不愁寒,哪里会自刎?定是你 这秦小子强奸不遂逼死的。咱今若不杀你,为女儿报仇,誓不 为人。”
  海蛟心想:你口口声声骂秦小官,其实镜花之死,倒真的是
  伤在小官的手里呢!因忙道:
  “咱并不是小官也。”
  马玉山一听,更加大怒道:
  “汝不是秦小子,难道咱老夫是不成?”
  说着,便施出一路“蛟龙入海”的刀法,舞动得白浪滔滔, 金波滚滚,神出鬼没,五花八门, 一化八,八化十六,差不多四  面全是七星宝刀。海蛟见他不理,因也只得用力招架。两人约战  有三百多个照面,马玉山的精神愈战愈好。海蛟因病新愈,且心  中伤心,气力便渐渐有些不佳, 一时情急智生,猛可记得镜花刚才死时,递给自己那方手帕定有意思,咱何妨拿出试验试验。因 立刻跳出圈子,向前奔逃数十步。马玉山挥刀拼命追赶,还 大喊:
  “小子,往哪里逃?”
  冷不防海蛟回身,把那张罗帕扬出,说也奇怪,那个马玉山 便即翻身跌倒在地了。海蛟回身,举剑欲劈,忽然想起镜花,心 中倒又不忍起来,但仔细一想:镜花既然说她的爸妈都被马玉山 杀死的,现在咱正该替她报仇才好。想罢,便就一剑斫下,只听 嚓的一声,马玉山的头颅早已和身子分离了。可怜玉山已活到这 样的年纪,依然得到如此下场,可见为非作歹的人是绝没有好结 果的。海蛟既杀了马玉山,仍旧跳到楼上,把镜花尸体负在背 上,飞身下了蜈蚣岭,在山脚下找了一块空地,掘了一个土坑, 将镜花尸身葬下。在墓前又替她立一石碑,上书“故未婚妻镜花 之墓”。海蛟又挥了几点英雄泪,正欲回身离开,忽见月光下, 那边飞来两条黑影,看过去好像一个逃,一个在追模样。海蛟因 此奔向前去,预备瞧个清楚,只听前面一个人向自己叫道:
  “贤弟,碰得正巧,请你急救咱吧!”
  海蛟听了,也不瞧他究是何人,遂放过了他。将第二个追来 的人拦住,喝声:
  “大胆贼子,休得猖狂!”
  那来人正在紧步追上,忽见旁边突然又走出一个人来,心中 更觉大怒,因也更不答话,把手中的两柄铜锤举起就击。海蛟见 他用的兵器好新鲜,因一面招架, 一面细细地向他打量起来,只 见他脸似钟馗,眼若铜铃, 一张血口,满嘴胡子,倒有七分像鬼,要是胆小的人,不要说和他交手,就是见了他这副尊容,也 早已吓个半死了。海蛟忍俊不禁,向他打趣问道:
  “喂!你这厮到底是判官呢,还是鬼王呀?”
  这个大汉一听,大吼一声,也还骂道:
  “好个小子,你胆敢侮辱老子,咱伍飞熊今天不结果你,誓 不为人。”
  海蛟 一 听“伍飞熊”三字,好生耳熟, 一 时记起,因大 叫道:
  “你莫非是伍福的儿子吗?”
  飞熊见他叫出他爸爸名字,心中好生奇怪,咦了一声道:
  “你这个人怎么知咱老子的名字呀?”
  海蛟忙道:
  “咱名叫罗海蛟。”
  飞熊听了,慌忙拜伏在地道:
  “原来是咱的小主人,多有得罪。但是你的朋友实在坏得很, 他要偷咱的老婆呢!”
  罗海蛟见这呆大说话粗俗,忍不住又暗暗好笑。这时,又想 起自己救了那人,不知那人究竟是谁呢,因回头叫道:
  “好汉姓甚名谁?请过来大家见见吧!”
  只听那条黑影叫道:
  “咱是飞熊岭徐元霖,因错认了好汉,故而叫你救咱,咱感 激得很,后会有期。”
  说毕,早已不知去向。海蛟方知这人是自己素来不相识的, 想来一定又是师兄的朋友了, 一面又暗暗责怪自己鲁莽,不该不瞧清楚了人再管闲事,今天真便宜了这个徐元霖了。伍飞熊 笑道:
  “原来小爷也不认识他的,那么他怎的叫小爷贤弟呢?”
  海蛟也笑道:
  “真是该打该打,咱以为他叫我贤弟,当然是相识了,故而 也不及瞧他,就放过了他。至于他叫咱贤弟,他倒是真的误会 了,这其中有个原因。”
  说着,便又把秦小官的事告诉一遍。飞熊道:
  “原来如此,敝舍就在此间,请小爷来坐坐可好?”
  海蛟答应,飞熊便在前相引。两人约走了三五里路程,方到 了一个村庄,飞熊指着那边窗内亮出一线灯光的草屋道:
  “前面的茅屋就是小的家了。”
  两人加快了几步,飞熊推开了门让海蛟进内。海蛟一脚跨 进,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屋里面的地上,却横陈着一个赤条条肉 体的妇人,鲜血染了满身。
  
  第十六回 摩顶放踵立志认师 饮酒宿店无心杀夫
  
  话说海蛟一脚跨进房门,便见赤条条的一个妇人躺卧在血泊 泊的地上,因忙回头叫道:
  “啊!飞熊,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呀?”
  飞熊气道:
  “这不要脸皮的东西,咱把她结果了。”
  说着,一面让座, 一面又来倒了茶。海蛟道:
  “你别忙,咱问你,那年你父亲不是把你送到镇上去做学徒, 后来不到一个月,便有人来告诉你父亲,说你失踪了。你父亲倒 为你奔走了好多日,却依旧没有你的消息。你在这几年中,究竟 是在干些什么呀?”
  飞熊道:
  “这事说来话长,小主人要听,咱就告诉你一个详细吧!”
  说时,自己又喝了一 口茶,以下便是他的谈话了。
  原来,伍飞熊是海蛟家里老仆伍福的儿子,他生来就有蛮牛般的气力,头大脸黑,村童都呼他为黑太岁,常陪同海蛟在外面 游玩。后来,因为他在外面时常闯祸,伍福就叫他到镇上一家酒 店去做学徒,飞熊觉得做学徒实在一辈子也没有出息。那天因为 镇上来了一个卖街拳的,飞熊见他拳法纯熟,刀法厉害,瞧他年 纪已有六十开外,心里不觉佩服得了不得,因此遂暗中跟着他, 预备拜他为师。不料任你奔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只是追他不 上。飞熊知道这人必是个异人,因愈加要努力地赶上他,口中还 大喊:
  “吾师慢步!”
  但是那个老人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依然缓步慢行。照平时飞 熊的性子,早已要开口大骂了,今天他却始终忍耐,咬紧牙齿, 拼了命狂追。然而不但奔得脚底起泡,而且已透不过气来。飞熊 不觉大哭道:
  “师父不停步,咱飞熊情愿奔死在这道路上了。”
  一时实在支不住了,因便翻身跌倒在地,飞熊不觉大哭不 已。哪知正在此时,忽听一阵哈哈大笑,飞熊睁眼一瞧,原来那 老人已在面前了, 一时心中便又大喜,立刻不管死活,翻身跳 起,叩头就拜,口叫:
  “师父,可怜弟子一片诚意,收作了小徒吧!”
  那老人便扶他起来,笑道:
  “你果欲拜咱为师吗?将来不要叫苦。”
  飞熊把脚跳起道:
  “咱已奔到如此地步,尚不叫苦,更还有什么苦呢?”
  那老人一瞧,原来他的鞋底奔穿,袜子也破,脚底已血肉模糊了,心中也不觉暗暗赞叹。又见他相貌奇伟,性情戆直,毫无 奸诈行为,因就收他为徒。飞熊便问大师姓名,那老人笑道:
  “为师的无姓无名,只要听有人在说无我山人,那就是为师 的了。”
  飞熊牢牢记住,便随他上峨眉山而去。原来,无我山人就是 峨眉老人朱非子的师弟,因在山无事,便下山来云游四海,不料  却收了一个门徒。飞熊既到山上,无我山人便领他到练武洞,叫 他在十八件武器中拣一件试用。飞熊骏戆成性,见那双铜锤最大  最重,一下打去,足可打死数十个人,因就拣了这双铜锤。幸喜  他生来蛮力,练起来还不甚吃力,在山上一住八年,练得一副铜  筋铁骨的本领,那年便别师下山了。一路上昼行夜宿,所到的地  方,遇有盗贼,没有不给他杀个干净的。这天到了一个马堡镇, 里面倒也颇觉热闹。飞熊因为腹中饥饿,便找了一个馆子,见它  招牌却叫聚英馆,心想:这馆主谅来也是一个好汉,不知是怎样  的一个人,咱倒要见见他呢!因一脚跨了进来,只见柜上坐着一  个少妇,年二十四五,倒生得十分标致。那双盈盈秋波斜瞟着人  时,直有无限荡人心魂的骚态。飞熊倒被她瞧得不好意思,因自  管向那边桌上坐下,喊店小二拿酒拿菜,便狼吞虎咽地吃喝起  来。原来,这个聚英馆却是个黑店,店主陈子彪原是绿林中好  汉,他和凤凰坡的赛悟空孙灵精是个八拜之交,时相来往。那柜  上的少妇便是他的妻子孙三娘,两人开设这个聚英馆,是专门打  劫带银的过路客商,凡是进聚英馆留宿的人,第二天一个也不见  再从店里出来的,好像是个虎口,有进无出。原来,他们在夜半  的时候便偷进房里,将客商们用闷香闷住,所有银钱,完全收没,把人再送到地道里,抽筋剥皮,就算作第二天做馒头的馅子 卖给人家。这样没本钱的生意,哪有不赚钱吗?所以营业只见发 达。陈子彪还唯恐生意不好,所以把孙三娘做个活招牌,引那一 班好色之徒,都上门来。孙三娘有时见了美貌男子来投宿,她在 半夜里就不立刻送他到地道去,另藏一室,等丈夫到凤凰坡去 时,便去逼奸寻欢,玩儿厌了方始再送地道里去,可怜年轻的子 弟丧在他们手里的,也不知有多少。今天三娘见来了这个判官似 的大汉,且身后背着这么大的两个大锤,少说也有三四百斤重, 不免心中暗暗吃惊,但仔细想来,任你有天大的本领,进了这 里,是总没有生望的,怕他什么呢?一时心里的邪念倒又上来 了。她想:咱什么男子也见过了,这样判官似的东西实在还是初 见,他的体格既这样地雄伟,本领当然不弱,身上的家伙谅来绝  不会小,老娘今夜倒要和他玩玩儿呢!三娘既想到此,她的粉脸 自然愈加红晕,一时心头乱跳,最好天立刻就黑下来,所以她把  两只俏眼水汪汪地,只是向飞熊瞟过来。飞熊却不注意到这些, 只管拼命地狂饮, 一面抓起馒头, 一个个地向肚里吞,满嘴乱 嚼。忽然有件什么东西在牙齿上一轧,飞熊连忙吐出,却见是个 指甲,心里不觉大怒,拍桌大叫道:
  “酒保,快过来!他妈的,这个馒头是哪个小子做的?怎么 把这个指甲也放在里面当馅子?老子险些连牙齿也别掉。”
  孙三娘听了,心里倒吃了一惊,暗想:这莽夫倒是个心细 的,不要让他识破了机关,那倒不是玩儿的呢!因忙叫店小二上 去赔笑脸。不料这个店小二生成是个有口吃病的, 一见飞熊这副 穷凶极恶的相貌,早已吓得全身乱抖,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只急得“大…… ·大……爷……”这样一来,把个飞熊更气得暴跳如 雷,伸手就是一掌打去,把那个店小二打得栽了一个跟斗。孙三 娘见了,心里好不着恼,依了平常的脾气,早已拔出刀来,就把 他结果了。现在心里既然存着要尝试莽汉的味儿如何,因此只好 按着一股怒,笑盈盈地走到飞熊面前,叫声:
  “客官,切勿动怒,咱们掌柜的冲恼了尊驾,请您瞧在咱的 脸上,原谅了他吧!”
  这几句娇滴滴动听的话,果真地把飞熊一股怒火渐渐地息了 下来,将眼向她瞧了一瞧,心想:这小娘子倒和气。孙三娘见他 这个模样,忍不住嫣然一笑道:
  “客官可要添酒?咱们店里的酒都是十年陈的好酒呢!”
  说着,便回头叫店小二拿酒。飞熊给她这样一来,把他吃馒 头吃出指甲来的事早已忘了一个干净,遂默默无语地坐了下来。 孙三娘更做出千娇百媚的骚态,向飞熊福了一个万福,仍又坐到 柜台上去,不时地把那双盈盈秋波向飞熊瞟了过来。飞熊有时也 望她一眼,四目相对,两人都嘤嘤地笑了。大凡一个人,任你是 怎样的英雄好汉,最难逃过的是“女色”两字。飞熊也可算是个 顶天立地的好汉了,今天被孙三娘这样殷勤地一来,神魂不觉也 会飘荡起来,一面只管叫拿酒拿菜,从未时喝到申时,老酒竟被 他喝了三四十斤。孙三娘见他如此好量,真是吃惊不小, 一面却 也暗暗欢喜。
  这时,天色已黑,店中早已上灯,飞熊喝得醉眼模糊,叫店 小二问有清洁房间没有。店小二这次不敢怠慢,连说:
  “有,有!请大爷进内去瞧瞧怎样?”
   飞熊答应,正欲起身,忽听门外一阵马铃响。只见从马上跳 下一个大汉,獐头鼠目, 一脸横肉。孙三娘一见,便即迎上去, 挽了他手,附耳低低说了一阵。飞熊暗想:这汉子谅来就是店主 了,瞧他模样,绝非是个善良之辈,这倒要好好地留心呢!
  飞熊一面肚里盘算, 一面便跟着店小二进房间。只见一床、 一桌、两把椅子,倒还舒齐,遂答应就在这间。店小二又去泡  茶,飞熊喝了一壶茶,倒床便睡,正欲合眼,忽然肚内一阵咕咕  地怪叫,接着便一阵一阵地肚疼起来。飞熊暗想:不好,咱下面  可要撒局了。 一时忙忙地跳下床来,跑到后山粪缸边,拉脱裤  子,屁股还没有放下,那一包米田共早已直奔而下。这时,肚里  方才觉得宽松了不少,可是身边不曾带得方便纸,这可怎么办?  飞熊一时情急,便低了头,两手向地下乱摸,想有没有枯黄的树  叶儿,倒也可以代替方便纸呢!不料树叶儿没有摸到,地下的泥  土却给他抓出一条小缝儿,因为时在黑夜,只见小缝儿中射出一  道亮光来,所以飞熊瞧得清清楚楚。飞熊一见,心中真是奇怪得  了不得,怎么泥土里面有灯光射出?难道下面还有房子不成?要  不然咱飞熊今夜一定是要得着一件宝贝了呢!因急忙胡乱地把屁  股揩擦了一下,将裤子结束定当,趴在地上,眼睛对准了小缝  儿,向下面仔细地望去。这一瞧,正是所谓不瞧犹可,把个伍飞  熊直气得怪叫起来。
  你道下面究竟是个什么所在?原来,却是个地室,壁上挂着 一张张的人皮,还有用铁钩钩着大脚膀、手臂膀等许多人皮,真 是怪不忍睹。飞熊猛可想起刚才自己在馒头中吃出一个指甲,想 来一定也是人肉做的了, 一时肚中吃下的东西险些都要呕吐起来。因连忙站起,暗暗骂了一声:
  “他妈的,这狗强盗真惨无人道!这才是天网恢恢,今天却 被老子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回头不叫他们一个个去见阎王,咱也 不姓伍了。”
  飞熊一面想, 一面却也不动声色,赶忙回到房中,熄了灯 火,手中却拿了两个铜锤,静静地候在房中。约莫等了半个时 辰,只听得嗒的一声,飞熊仔细向地下一瞧,只见一块地板却慢 慢地移动了,因忙闪过一旁,果见下面伸上一个头颅。飞熊瞧得 清楚,举锤一下打去,那人站脚不住,便跌了下去。却听下面有 人轻声喝道:
  “走得小心呀!你这小子怎么做事如此冒失?把那只肥羊惊 醒了可怎么办?”
  一面便见又有一个上来,飞熊仍是当头一锤,那人眼快,叫 声不好,把头一缩,那铜锤敲在地上,砰的一声。这时,陈子彪  也知道里面已有准备,再看第一个跌下来的伙计,已经脑浆直  迸,气绝身死,心想: 一不做二不休,他既有防备,咱们更得捉  住。他因吩咐孩子们一面向房间门外打入, 一面仍由地下攻上。 飞熊见事已如此,便索性把房门大开,提了双锤奔出店堂外。恰  巧遇见了陈子彪带领了二三十个大汉,各执刀棒,打将过来。子  彪用的却是一条九节软铜棍,见了飞熊,劈面就打。飞熊一面招  架,一面大骂:
  “狗贼,今日撞在伍爷手中,真是你们活该倒霉了!”
  说着,便把双锤飞舞,二三十个贼徒给他打得头破血流,手 折腿断,哪里还敢上前?陈子彪气得怪叫如雷,使起性子,把那条九节软铜棍舞动得五花八门,上下左右,步步紧逼,果然厉害 得很。飞熊喝声:
  “别逞雄!咱老子是不怕你的。”
  因把两锤分开,使出一套直捣山门之势,只见他上三下四, 左五右六,两件兵器相击,叮当有声。子彪武艺虽好,气力究竟  不及飞熊大。两人约战有四五十个照面,飞熊忽然狂吼一声,把  那手中两只铜锤变换个“泰山压顶”之势,向子彪头脑上直击下  来。子彪冷不防他这一手下来,要想抵挡,万万招架不住,因急  忙把身向后一缩。飞熊的铜锤便砸在地上,竟打出一个大窟窿  来。子彪见他身子冲到地上,心中大喜,举棍回身就劈下来。不  料飞熊一手连忙拔出铜锤,因用力过猛,手向上升,铜锤齐巧抵  住他的铜棍。正在这时,飞熊背后只觉一股凉气直逼,知有人暗  算,连忙闪过一旁。说时迟,那时快,背后那人的剑早已劈下, 却反把子彪的手臂砍去了一条。子彪哎呀一声,便即翻身跌倒。 飞熊定睛一瞧,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子彪的妻子孙三娘,因不  觉哈哈大笑道:
  “小娘子,好汉不做暗计伤人事,现在害人反害了自己,你 的丈夫可被你砍死了。”
  孙三娘见一剑下去反将自己丈夫砍倒, 一时又气又急,把个 脸涨个血红,娇喝道:
  “老娘今日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飞熊见她是个女子,更加不放在心上,右手的铜锤抵住来 剑,左手的铜锤就向子彪的头顶上掷去,只听砰的一声,那铜锤 不偏不倚地,已压在子彪的脑袋上。子彪正呼痛呻吟,此时早已一命呜呼到极乐世界去了。三娘见丈夫的脑袋已变成肉饼,一时 痛如刀割,手中一松,那柄剑早被飞熊的铜锤击落在地,纤手震 得麻木十分,身子向前栽去。飞熊见了,把铜锤弃于地上,两人 齐巧撞个满怀,飞熊将她抱住,正好脸对脸,嘴对嘴。飞熊是个 少年人,哪里能不动情?就乘势啧的一声,早已接去了一个长 吻。三娘这时哪里还敢动弹?就任他去玩弄了。
  
  第十七回 洗手归正三娘再醮 淫心不死一锤丧生
  
  伍飞熊把孙三娘紧紧地抱住,甜甜蜜蜜地给他亲了一个嘴 儿。三娘一则怕死,二则早已自己存了心,因就服服帖帖地任他 玩弄着。飞熊笑道:
  “小娘子,你现在还能杀咱吗?”
  三娘把脸颊向飞熊一贴,红晕了娇靥,嫣然笑道:
  “伍爷能饶了咱的性命,咱就服侍你一生怎样?”
  飞熊一听,乐得心花怒放,因问了她的姓名, 一面又道:
  “只要你能改过自新,从此安心地跟着咱,咱是绝不亏待 你的。”
  三娘笑道:
  “谢谢伍爷,咱绝不再干那丧害天良的事了。”
  说时,又显出无限娇媚的样子。把个飞熊迷得神魂颠倒,把 三娘抱得更紧,亲个不住。三娘究竟是个女流,被他这样一搂, 几乎透不过气来,一面更显出淫荡的骚态。 一个是干柴, 一个是烈火,两个人几乎立刻就要燃烧起来。正在这时,忽见地上躺着 两个没有死的大汉,大声喝道:
  “好嫂子,哥哥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狠心。”
  三娘听了,回头一 瞧,见是子彪的义弟王赖德,因心中一 阵 惭愧,早已两颊绯红,低头无语。飞熊见还有活的,心中大怒, 放了三娘,便到赖德面前,飞起一脚,那赖德的身子早已滚出了 丈外,呜呼哀哉了。飞熊又把另一伙计用脚一踏,那伙计大叫一 声,肚肠竟被他踏到口腔外来。飞熊伸手向三娘一招道:
  “你且伴咱到地道里去。”
  三娘不敢怠慢,引他到了地道,只觉得一 阵阵的血腥气触鼻 难闻。飞熊问里面尚有活人没有,三娘道:
  “一个也没有了。”
  飞熊因放了一把火, 一面携了三娘到上面,把所有的尸体都 掷向火窟里去。此时天已微明,三娘道:
  “明儿不用开铺了,咱们就住在这儿如何?”
  飞熊摇头道:
  “咱想另往别处,不知你愿意随咱走吗?”
  三娘笑道:
  “ 咱 是 和 你 商 量 , 伍 爷 既 不 愿 在 此 处 , 咱 当 然 和 你 一 同 走了。”
  飞熊心中颇满意,因点头道:
  “如此甚好,你去找两骑马匹来。”
  三娘答应, 一面又到房里拿出纹银一千两,两人便跳上马匹 向前跑了。到了明天,本村地保见没有开铺,进来一 瞧,见里面血迹遍地,地道下的火头正向上面烧上来,知道这家黑店定被过 路英雄破了秘密,所以人都杀光了。因一面救灭了火, 一面呈报 官府,把那聚英馆封了。
  再说伍飞熊和孙三娘骑在马上, 一路且谈且行,真是情投意 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慨。此时东方朝阳已渐渐上升,村中鸡啼喔 喔,农夫们都荷锄出门,前往稻地去工作。晨风拂拂,颇凉爽, 飞熊问道:
  “这儿是什么地方了?”
  三娘向四面一瞧,不觉笑道:
  “咦!怎的这么快呀?咱们离凤凰坡的马堡镇已有二十多里 路程了。这儿是已到了蜈蚣岭相近了,叫什么村倒不知道,让咱 去问讯好吗?”
  飞熊点头。三娘见那边一个院落,院门前站着一个老妇人, 手中抱着一婴孩儿,正在哄着孩子玩儿,因上前拱手道:
  “咱和丈夫从马堡镇到这儿来,是找咱们的姑妈家,预备暂 时耽搁几天。因为马堡镇来了许多土匪,把咱们家都烧了,咱和 丈夫亏逃得快,才保全了性命呢!”
  飞熊听了,暗想:这贼婆娘把咱当作土匪了。见三娘撒了 谎,原也知道她的意思,因也走上前去拱手道:
  “请问妈妈,这儿就近可不知有无房屋?因为到姑妈家去也  不过暂时性质,最好有房屋,咱们两口子就可以永久住下去了。”
  那老媪一听,向两人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便满脸含笑道:
  “这样说来就真巧,你们也不用找了,这儿正有一间房屋空 着,你们倒不妨进去瞧瞧。”
   三娘听了,向飞熊一笑,两人便走进去瞧,很是满意,因答 应就把它租下来。互通姓名,知道老媪姓朱,儿子媳妇已到田里 去工作,手中抱的是她孙子官儿。不时,飞熊便去购置一切用 具,三娘在房中收拾一切,两人整整忙了一天,方才把房中布置 完备。这夜,飞熊又买了一支大红烛,点燃起来, 一面又备了一 桌酒菜,先和三娘双双拜了天地,两人遂携手人席。三娘握壶在 手,满满向飞熊筛了一杯,笑盈盈道:
  “官人,咱在这里奉敬一杯了。”
  飞熊笑道:
  “且慢,咱也敬三娘一杯。咱们两个一块儿喝了这杯和合酒, 那才有意思呢!”
  说着,也向三娘筛了一满杯,两人便举杯一饮而干。飞熊见 三娘娇脸含羞,更显艳丽,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快乐。两人对斟欢 饮,差不多已喝到七八分酒意,因昨天一夜不曾合眼,再加今天 忙了一日,大家都也颇觉疲倦,三娘因站起笑道:
  “伍爷,咱们睡吧!时候也不早了。”
  飞熊这时醉眼模糊,乘着酒兴,便把三娘搂到床上,两人脱  衣就寝。飞熊从来也不曾亲过女色,真是乐得心花怒放,再加三  娘本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当然更显本领。飞熊又是个初出的猫, 两人真所谓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从此以后,飞熊便把三娘当作  了一块禁脔,三娘也把飞熊当作了活宝一样看待。两人相亲相  爱,寸步不离地住了三五个月,飞熊因为这样下去, 一千两银子  少不得要花光,因征了三娘的同意,欲到离黄梅村五里远的戚家  堡镇上去做买卖,三娘倒也很是赞成。飞熊每天早出晚归,三娘总是老远地便迎着了。
  如此又过了一月,这天黄昏的时候,三娘依然到门外去迎候  飞熊。不多一会儿,只见前面远远地飞来一骑,三娘知道飞熊回 来了,因忙笑盈盈地迎上去,不料那来骑到了面前,马上的汉子  并不是飞熊。三娘这一羞,倒把两颊涨得通红,遂忙停住了步, 让过一边。那马上的汉子见她急急地奔来拦住了去路,此时忽又  让在旁边,低了头,好似不胜娇羞的样儿,心中真奇怪得很。因 也停马不前,细细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只见她身穿紫色缎镶紫色  滚边的袄,月白缎的裤,下面露着一双三寸金莲,头上覆着乌油 油的青丝发,白净的脸蛋儿上,配着一双勾人神魂的秋波,真是  娇小玲珑,令人百瞧不厌。那汉子暗暗叫声:
  “好个模样儿,正是三生有缘了。”
  意欲下马搭讪,却见三娘已回身急向家门走去了。原来,这 个马上的汉子就是飞熊岭的盗首海底蛟徐元霖,他原是个有名的 淫贼,和圆明僧、秦小官是同一流的人物。今天他在凤凰坡孙灵 精那里喝酒回来,齐巧遇见了这个三娘尤物,以为三娘是有意地 来勾引,心里真是痒痒得难过。其实,三娘虽是个荡妇,自从跟 了飞熊以后,肉欲和物质方面,她得到了相当的安慰,倒也并不 再想起什么意外的野心了,但是现在完全是出于误会, 一个无 心,一个倒有意了。当时三娘一见并不是飞熊,便羞得抬不起头 来,又见那汉子竟停马不前,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心中愈觉不 好意思,因就急急回家了。不料才要掩上了门,忽见那汉子也跟 随而来,三娘一想不好,飞熊就要回来,见了这个情形,岂不要 大吃其醋吗?便向那进来的汉子正色问道:
   “你是谁?”
  元霖嬉皮笑脸地道:
  “找娘子,不是娘子自己叫咱进来的吗?”
  三娘把脸一绷,嗔道:
  “客官,你休得无礼,咱因认错了人,你要知道老娘不是好 惹的呢!”
  元霖哈哈笑道:
  “娘子不要动怒,今日相逢,实是前生姻缘,别错过了如此 良辰,咱们快快地来一个并头莲开吧!”
  三娘一听,不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伸出纤手,只听啪的  一声,早已给了他一下耳刮子。元霖冷不防吃了她一掌,身子不 觉倒退一步,心中也暗暗吃惊。因为估量她这一掌的气力不小, 必定是个有功夫的人,这时且不要和她翻脸,回头再做计较。主 意打定,遂向三娘双手一拱笑道:
  “谢谢娘子,已给咱家定了聘礼,咱们再见吧!”
  说着,便飞身向屋外走了。三娘拿剑追出门外,早已不见了 他的影儿了。三娘回身进内,想起这个汉子,倒也有趣,吃了一  记耳光,还要说声谢谢,真也有趣极了。三娘本是等候着飞熊 的,现在被元霖一缠,天是完全黑了,但是飞熊却仍不见回来。 三娘心中好生奇怪,难道他在外面寻花问柳吗?这他怎对得起老  娘呢?想来他是个十足诚实的戆汉,平日是老早就回来的,寻花 问柳,大约是不会的,那么难道有什么意外吗?三娘靠在床上,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 一时人已神倦身疲,便就沉沉地睡去了。 直到次日醒来,还不见飞熊回来,心中好不怨恨,自己匆匆用了早点,便练了几路拳术,时已午饭相近,只才见飞熊笑嘻嘻进来 嚷着道:
  “三娘,三娘!”
  三娘一见飞熊,便急问昨夜为何不回家,害得自己等了一整 夜,飞熊连连叩头说对不起。三娘道:
  “你不要在玩儿娼吧?”
  飞熊听了,摇头急叫道:
  “哪里哪里,咱要如在玩儿娼,咱定不得好死!”
  三娘抿嘴笑道:
  “既如此,昨夜你在什么地方?”
  飞熊道:
  “因为近来营业太好,忙得了不得,所以不能够回来。咱想 在镇上租下一间大房子,连三娘一块儿搬过去住,那不是省得咱 天天来去了吗?”
  三娘一想,原来为此,因道:
  “咱也这个意思,但咱每月有多少钱可以赚呢?”
  飞熊一拍胸,笑道:
  “少说也有一百两。你想这样还不够咱们两口子开销吗?” 三娘道:
  “但是在什么时候方可以实行呢?”
  飞熊道:
  “至多还有一个月。这几天夜里,咱恐怕都不能回来,咱因 为怕你心急,所以特地回来告诉你,反正以后咱们有好日子过。 这几天内就请三娘忍耐一下可好?”
   三娘一听他要好多天不回来,心中未免不快活,但是他为了 两人的生活,口里又不能怨他,因默默无语。飞熊见了,便把她 搂入怀里,连连亲嘴儿道:
  “咱的好妻子,好心肝,你别难过。咱要是有空的话, 一定 来看望你的。好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咱们就可以天天相见,过 着快乐的日子了呢!”
  三娘笑道:
  “好吧!以后你虽在百忙中,总该回家一次的。”
  飞熊道:
  “这个当然,现在咱要走了。”
  三娘抱住不放道:
  “那么你午饭吃了去,这样急干什么呢?”
  飞熊因答应了她。午饭后,两人又亲热地温存了一会儿,三  娘方始送着飞熊上马而去。三娘懒懒地回到屋里,心里很是沉  闷,便到床上去睡午觉,直到晚上方始起来烧饭煮菜。先喝了一  会儿酒,平日总是和飞熊对斟欢饮,现在独个儿喝闷酒,多么扫  兴。三娘肚里有了五六杯酒倒下, 一时心中又思起春来,想着: 早知他要好多天不回来,昨天那个汉子,咱就该收纳他了,论他  相貌倒也不凡,装束又是个武士模样,谅来也是个有功夫的人, 这机会错过咱是可惜呢!三娘生成是个性欲食量极大的女子,非  得夜夜有一个男子伴宿不可。前次在马堡镇开设聚英馆时,子彪  虽是她的丈夫,但有时也不回店来,三娘就在旅客中挑选年少的  供她发泄性欲,如一有不满意,便即一剑结果,所以, 一整夜总  要玩儿他三四个。现在跟了飞熊,因为飞熊是个有本领的人,三娘也就服服帖帖地一心从着他了。不料飞熊因营业事务上关系不 能回家,这可叫三娘大起饥荒,心中怎不要又想偷吃野食了呢?
  且说三娘心中越想,性欲又越往上冲,心头是跳得厉害,两 颊更是通红,因也无心喝酒,把酒杯放下,向床上去一躺。但是 哪里睡得着?因把自己一本心爱的《行乐图》拿出来瞧玩儿,以 便解去她的性欲,不料越瞧心里越难受。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一 阵细香扑鼻,三娘叫声不好,急忙欲拿湿手巾时,可是已来不 及,三娘早已跌倒在床上,昏迷过去了。这时,只见窗外跳进一 个汉子,手拿宝剑, 一见床上三娘果已迷去,心中大乐,将剑放 在桌上,走近床边,先在三娘脸上亲了一个嘴儿,然后把她衣服 统统脱去。
  海底蛟徐元霖自从昨晚被三娘打了一记耳光,存心前来采 花,所以先用闷香吹进来,把三娘闷住。三娘是个内家,也知有 人前来,可是已身不由己地昏去了,现在三娘被元霖像暴风雨般 地一阵狂动,早已醒了过来,仔细向他一认,原来就是昨夜那个 汉子,一时心中真喜欢得了不得。可是嘴里却娇声大喝:
  “小子何人,敢来欺侮老娘?”
  元霖见她并无怒意,便笑嘻嘻地道:
  “娘子健忘,昨夜被你打了一记耳光,怎么你就不记得了?”
  三娘不觉嫣然一笑。在这一笑中,那件风流孽缘便就此苟合 成功了。如此以后,元霖天天夜里前来幽会寻欢,三娘也早把飞  熊忘得一干二净。这天夜里,齐巧飞熊回来, 一听里面有男女笑  声谑浪,心中起疑,便向窗内一瞧,这一瞧真是气得七窍生烟, 立刻打入房中,举起一锤,把三娘当时击毙。元霖眼快,连忙拿剑跳窗子就逃出,飞熊哪里甘心?执锤追出,不料在半途巧遇罗 海蛟,元霖误认是秦小官,所以叫海蛟救他,因此倒便宜了这个 海底蛟了。
  飞熊把前事统统说明,罗海蛟方始明白,因道:
  “现在你既遇到了咱,明天就跟咱回家吧!你爸爸也很记 惦你。”
  飞熊苦苦经营,原也为了三娘,不料她淫荡成性,今被自己 杀死,当然不愿再做买卖,因点头答应。次日,把三娘尸首葬埋 完毕,把家里一切用具全给了朱老媪,老媪千恩万谢地送两人出 门。飞熊又到镇上把账户结束,尚余七八百两银子,遂和海蛟同 到云南大理县而去。不多几天,已到了大理县,两人问明了罗家 集在何处,方匆匆敲门进去。见院子中罗秋岚和罗晴鹃,还有一 个不相识的女子。三人正舞剑玩耍,晴鹃一见海蛟,便即奔过 来,大叫道:
  “二哥哥,你,你把香涛表妹骗到哪儿去了?”
  海蛟一听这话,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无限奇怪: 春燕既告诉我说他们都道咱死了,现在一隔十年,妹妹竟这样快  就认得咱了,并又问表妹被咱骗往哪里去,这事愈加怪极了, 一  时呆呆地竟答不出一句话来。
  
  第十八回 俏尼姑爱还风流债 假兄弟装出见面亲
  
  秦小官那日黑夜去劫柳春燕和白秋萍两人,后被罗海蛟窥  破,投石通信,秦小官因此事不成功,心中便把罗海蛟恨得切 骨,一时计上心来,便也不再回狮子山, 一路匆匆地向云南大理 县罗家集去。原来,他自知面相和海蛟相像,这次往罗家集去, 预备冒认罗海蛟, 一俟有机会,便将他家中大小人等都杀个干 净,方消他心头的怨恨。他一路上昼行夜宿,那天经过蜈蚣岭的 山脚下,齐巧遇见了马镜花,小官一见镜花,早已动了心,可怜 镜花因欲配个年少英雄,竟也暗暗看中了他,想和他做个永久的 伴侣。两人通了姓名,镜花便邀他上山,小官当然喜欢万分,甜 言蜜语,说得天花乱坠,两人遂私订盟约。小官欲求她某种要求 时,镜花含羞叫他立誓说,日后如忘了她怎样。小官道:
  “要如日后忘了你,咱定死在刀剑之下。”
  镜花见他立了重誓,因此夜里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可怜镜花 一个洁白女儿身,从此被小官玷污了。小官在山上一住半年,镜花待他完全像丈夫一般,可是小官早已把她玩儿厌了,因向她撒 谎说有事下山一走,三日内必定回来。镜花当他是真,遂答应他 了,不料小官一去,从此再也不回来,镜花方知受了他的欺骗。
  秦小官自别了镜花,好像鸟儿脱了笼,哪里还把镜花放在心 上?沿路如瞧见美貌的少女,有的软做,有的硬做,没有一个不 给他弄上了手。这天,经过地方叫作永平县,离大理县尚有百多 里路程。小官因为天色已夜,谅来不能赶到,但要寻找宿店,这 里偏是一片荒郊,四野寂寂,不要说见不到一个村落,连人影儿 也不见一个,小官心中好不焦急。约又走了三五里,忽见前面一 座小山,山半有一个庵堂,上写“道清庵”三字,庵门却关得紧 紧的。小官因也管不了许多,上前去叩门。只见有一个尼姑出来 开门,问客官是不是烧香,小官笑道:
  “你们夜香也烧的吗?咱是来借宿呢!”
  那个尼姑摇头道:
  “对不起,里面没有一个男人,十分不方便,最好请客官另 找宿店吧!”
  小官道:
  “咱只要有一间地方,坐到天明也不妨,明天重谢你们是了。 因为这里实在找不到一个住宿的地方,想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 请答应了吧!”
  那个尼姑见他说得委婉,因点头道:
  “那么请少待片刻,咱和当家师太去说一声。”
  小官答应,那个尼姑便进去了。不多一会儿,便见她出来 又道:
   “客官请进去吧!”
  小官因随她进内,她又把庵门关上,便见那边佛堂上站着一 个师太,那个尼姑向小官道:
  “她就是咱们当家了。”
  小官一见那人,心中暗暗称奇:咱道一个当家,定是一个年 纪老的妇人,不料却是这样一个美貌的少女,这事其中必有蹊 跷,想来又是咱的幸运来了,因忙拱手道:
  “多蒙师太慈悲,允许借宿,真使过路人感激不尽。请问师 太法号?”
  那尼姑扑地一笑道:
  “贫尼法名妙贞,请问客官尊姓大名?”
  小官忙道:
  “久仰得很,咱名叫秦小官。”
  妙贞听了,将手一摆,请小官到禅房里坐。小尼姑送上香 茗,妙贞陪在一旁,东拉西扯地谈个不了。小官心想:既然庵中 不肯收留男客,当然不必十分招待,现在瞧这情形,想来她们都 是个戴假面具的妖精了,因也假装是个老实人,低了头好像十分 怕羞的模样。妙贞见他这个样子,心里真是爱极,忽见一个小尼 走来道:
  “师太,里面已舒齐了。”
  妙贞一听,便站起向小官道:
  “秦爷,请里面坐吧!”
  小官暗想:难道还要请咱到你卧房中去不成?因也不问什 么,随她到了一个院子,又穿了几重房间,方才到了一室。小官一脚跨进室内,就只觉一阵细香扑鼻,因仔细向房中一打量,心 中好生奇怪,这简直不是姑子的卧室,竟像贵族小姐的闺阁一 样。只见里面沉香木床,印花纹帐,雪白被单,粉红绣被,鸳鸯 戏水的枕,高大紫檀木的衣橱和镜台,都是古色古香,考究十 分。壁上漆着淡红的粉刷,上面也有挂着屏条、对联、画片,其 中一幅《美人春睡图》,尤其画得惟妙惟肖,笔笔传神。房间中 间放着一张玲珑小桌,上面已摆好两副银子杯筷,酒菜已设,妙 贞回头叫小官坐下,小官听了,假意回身便走。妙贞急忙一把拉 住道:
  “秦爷,你往哪儿去?”
  小官道:
  “咱哪里能够到师太的房中来?真是阿弥陀佛。”
  妙贞一听,不觉两颊绯红,因娇滴滴地道:
  “咱不当秦爷是外人,故叫你前来同喝几杯淡酒,咱还有许 多话要和你说呢!”
  小官听了,便乘势将她一搂,亲了一个嘴儿去。妙贞含笑 嗔道:
  “我道秦爷是个老实人,原来也不是个好东西哩!”
  小官哈哈笑道:
  “咱本来是个好人,全是你们这班尤物引诱坏的呢!”
  说着,两人便携手入席。妙贞替他满满筛了一杯酒, 一面笑 盈盈问道:
  “秦爷今年几岁了,家里有什么人?”
  小官道:
   “咱今年二十一岁了。”
  妙贞笑道:
  “倒是和奴家同庚。”
  小官道:
  “问起咱家中还有什么人,差不多连一只老虫也没有了。”
  妙贞忍俊不禁道:
  “秦爷说得有味儿,难道还没有成家吗?”
  秦小官笑道:
  “难道妙贞师太要替咱做媒去?”
  妙贞也笑道:
  “秦爷要是喜欢的话,咱倒有一个很标致的姑娘在这里呢!” 小官摇头道:
  “咱也不要什么标致姑娘,只要师太肯嫁给咱,咱就心满意 足了。可是你已出家了,这叫我可没法想了。”
  妙贞眼儿向他一瞟,眉开眼笑地道:
  “难道出了家,就不能再嫁给你吗?”
  小官哈哈笑道:
  “这话不对,你既还想偷吃好东西,为什么要出家做尼 姑呢?”
  妙贞红晕了两颊,叹了一 口气道:
  “这也并不是自己愿意的啊!”
  原来,妙贞本姓方名翠英,嫁与陆姓子为妻。陆家本是永平 县首屈一指的富商,所以她丈夫天天寻花问柳,因纵欲过度, 一 病身亡。翠英正当妙龄,哪里惯独守空房?但既在有名望的富人家里,绝没有再醮的道理,彼此颜面有关,所以翠英和她心腹婢  子小桃想一妙计,在翁姑面前,假欲出家为尼,永为佛门弟子。 翁姑倒也颇怜惜她,但是儿子既然死了,又不能再去生一个来, 就是两老人家真也别无办法,留翠英又有什么用?所以也没有法  想,见她立志要出家,因也只得依了她,特地在城外小山上筑一  个道清庵,并分给她遗产四十万。翠英带了婢子小桃和房中老妈  子林妈、张妈等都迁居庵里,几个人都改了僧装,翠英改名妙  贞,从此妙贞便偷野食吃,小桃和林妈等都从中帮忙,妙贞便给  她们许多好处。妙贞现在却比丈夫在时还要快乐,天天换得新  鲜,真是乐得心花怒放。
  小官知道了她的身世,方才恍然大悟,因笑道:
  “原来如此,咱还是童男子呢!你到底愿意嫁给咱吗?”
  妙贞嫣然笑道:
  “只要秦爷要奴家,奴是绝对没有不愿意的。”
  小官听了,便离席把她身子一把搂入怀中,吻个不住。妙贞 气吁吁道:
  “我的秦爷,你急什么?也好好地上床里去呀!”
  小官笑道:
  “这样坐着抱了玩儿不开心吗?”
  说着,便将她三寸金莲握在手里。两人正在将弓欲张的当 儿,忽见小桃急急奔来道:
  “师太,不好了,黑面虎王大郎来了!”
  妙贞一听,吓得面无人色,叫声:
  “不好,快别叫他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早见一个黑脸大汉,手提两柄利斧,奔进 房来。一看两人这个模样,真是气得怪叫如雷,大骂:
  “淫妇,你从前向咱怎么说来,现在胆敢瞒了爷再去偷食吃, 咱不把你俩一斧砍死,也不显咱的厉害呢!”
  原来,这个黑面虎王大郎是个无赖,不务正业,专门抢劫弱  者钱财。那天从道清庵经过,齐巧妙贞因为没有性的调剂,正在  发生痛苦,走出庵门来闲瞧,因此和他勾搭上了。妙贞虽嫌他相  貌丑恶,但是王大郎另有妙用,妙贞是个闹饥荒的人,当然如得  珍宝一般,两人订约永远爱好。不料日子久了,妙贞见识也广, 对于大郎早已厌了,但怕他武力,所以只得敷衍着他。好在王大  郎只要有几两银子到手,便什么也不管了。今天他原来也是向妙 贞索钱的,房中虽有别人在着,他倒也并不会十分吃醋。但是平  日瞧见的,并没有像现在这副情形,这似乎使他太难堪了。妙贞  师太所以万分着急,也是为了这一些。不料小官是一个天不怕地  不怕的人,一见王大郎来势不轻,因把妙贞抱起,放在床上。那  时,王大郎的利斧已向小官背上落下,小官情急,哪里还顾得自  己的衣服还不曾结束安妥,随即飞起一腿,王大郎早已跌了过  去,身子齐巧撞在桌上,把酒壶杯筷跌了一地。王大郎大吼一  声,又从地上跳起。小官做个“鱼儿入水”之势,把头向他胸口 撞去。王大郎早又跌倒在地,小官跨在身上,两手在他颈上扼  住。王大郎大叫“闷死了”,一面两手两脚乱跳。小官笑道:
  “叫你去见阎王吧!”
  说着,腾出右手,在他顶门上就是一拳。王大郎两脚一伸, 早已一命呜呼了。小官站起身来,因为没有好好地结束裤带,且用了气力,肚子一缩,那衣服竟掉了下来,害得站在旁边的小桃 扑哧笑了。小官见她只有十五六岁,也是尼姑装束,生得娇小可 爱,因两手把她抱住吻了个脸儿,笑道:
  “你笑什么?爷们的手段,你瞧见了没有?多么爽利啊!”
  小桃涨红了脸,啐他一口,便挣脱着逃去了。小官回身到了 床边,却见妙贞吓得缩成一团呢!因笑道:
  “美人儿,你怕什么?这样毛贼也敢到爷的面前放肆?真是 活不耐烦了呢!”
  妙贞一见果然王大郎已被他打死, 一时心中愈加爱他,心 想:这样年轻的少年,竟有这样的本领,那他其他的功夫,当然 是更好了。想到这里,即跳下床来,抱住小官连喊亲爷爱人,小 官忙将她抱在床上躺下。小官自和女人交接以来,从来也不曾见 到有这样淫荡的妇人,一时心中真乐得心花朵朵都开了。如此以 后,小官便耽搁在道清庵里,天天和妙贞师太打得火热,妙贞也 大有一日不可无小官之慨,两人海誓山盟,愿为永久爱好。好在 小官到处和女人都是如此,对于海誓山盟,早已老生常谈,不足 为 奇 。
  一住不觉两月,小官渐渐地把妙贞又有些嫌了,妙贞也觉得 小官有了不好之处,只不过大家都不好意思翻脸罢了。但是小官 为什么不走呢?原来,他是在转小桃的念头。小桃自从那天被小 官亲了一个嘴儿,心里也早存了念头,只为碍着妙贞,不敢十分 勾引小官。那天合该有事,妙贞下山被人请去做佛事,小官趁此 机会便和小桃在妙贞房中痛痛快快地苟合起来。哪里晓得妙贞因 为忘了一件东西,回房来取,恰巧撞破了两人的好事。妙贞正苦扳不着他的错处,现在一见两人如此模样,便大怒起来,叫两人 滚出庵去。小桃正在得了甜头,突然一见妙贞回来,早吓得浑身 乱抖。小官也只好赔了笑脸道:
  “亲姊姊,你不要吃醋,时候还早,你迟一步去吧!咱们也 玩儿一套好了。”
  妙贞听了,索性翻脸道:
  “好个不要脸的小子,别多说了,谁是你的亲姊姊?你快给 咱滚吧!”
  秦小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奚落过,今见这淫妇如此反目无  情, 一时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两手一把将妙贞掀倒床上, 一面叫小桃捉住两手,他便把她衣服剥得精光。妙贞还道他是开  玩笑,口中仍大骂:
  “穷小子,老娘待你不薄,你敢偷吃咱的婢子!”
  小官冷笑一声,遂手拿过一柄匕首,向她叫道:
  “我把你这淫妇的心剜出来瞧瞧,究竟是怎个模样?”
  妙贞一听这话,方才急了起来,忙哀求饶命,说时迟,那时 快,小官手起刀落,只听妙贞极叫一声,小官的刀尖已从她胸口 一直划到腹下,肚肠流出,血水飞溅,把个小桃吓得掩脸跌倒床 下。小官连忙放下匕首,将小桃抱起道:
  “姑娘别怕,你只要顺着咱的心,咱绝不加害你的。”
  小桃紧抱着小官,连喊“怕,怕”。小官笑道:
  “别叫怕了,咱绝爱你。”
  如此小官又把她玩儿了一个月,方才向她要了一千两银子, 向大理县罗家集而去。这里道清庵中小桃便升作了当家,所有银钱都由她掌管。小桃因吃着了小官的味儿,自小官走后,她的光 阴真觉难过极了,因此凡有年轻的子弟来庵进来,便都引诱到房 中去寻欢。后来,她又招了许多年轻的姑娘来做姑子,从此,道 清庵竟变成了一个桃花坞了,害得一班轻浮子弟,进进出出,忙 个不了,小桃也早已成了一个淫妇的首领。
  再说秦小官到了罗家集,敲门进去,来开门的恰巧是秋岚。 秋岚一见小官,心中一怔。小官假意问道:
  “这里可是罗家?”
  秋岚道:
  “你找谁?你贵姓啊?”
  小官道:
  “我是罗海蛟呀!”
  秋岚一听,便细细向他打量一下,叫道:
  “你果然是二弟吗?”
  小官多么聪敏, 一听这话,知道此人定是海蛟哥哥秋岚了, 因叫了一声:
  “你是大哥吗?”
  说着,便奔向秋岚怀中,两个假兄弟竟抱头大哭起来。
  
  第十九回 一痣留痕疑今忆昔 两心相印弄假成缘
  
  且说秋岚一听秦小官说就是罗海蛟,心里不觉悲喜交集,叫 了一声“你真是二弟吧”,两人便就抱头大哭。两人的哭, 一个  是从真性情中流露出来, 一个却是作势装腔,心里还在暗暗地好  笑呢!他们这样一哭,把晴鹃和香涛姊妹俩都引出院子外来了。 两人一见大哥抱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伤心地哭着,心里都觉  好生奇怪,因走上前来问道:
  “大哥,你哭什么啦?这个人又是谁呀?”
  秋岚一听,便忙停了哭,回头笑道:
  “妹妹,咱真也想不到,十年不见了,你的二哥哥回来 了呢!”
  说着,又向小官道:
  "二弟,你还认识她们吗?这就是你的妹妹晴鹃,这是表妹 薛香涛,你们快来见一见!”
  小官听了,也假意用手拭了眼泪,向两人望了一会儿,便上去握住她俩的手,一面叫妹妹, 一面叫表妹,才叫完,他的泪又 淌了下来。晴鹃年纪虽小,记忆力却很强,当海蛟落河时,她虽 还只有五岁,但海蛟的容貌就深印在脑中,觉得二哥虽是这个模 样,但脸上总似乎多出一样东西。原来,秦小官的眼角上有一颗 黑点的小痣,竟被晴鹃发觉了,可见晴姑娘的心细,真是好像一 根发了。但是晴鹃心想:大哥既和他抱头大哭,而且他现在又亲 热地叫着妹妹,甚至又淌下泪来,那当然是真的二哥哥了,天下 哪有来冒认做哥哥吗?倒反怪自己太多心,今见小官又淌下泪 来,心中不免一酸,眼皮儿也就红了起来,便回叫了一声:
  “二哥,你一向是在哪儿啊?妈是天天记挂着你呢!”
  说到此,那泪竟也夺眶而出。只有香涛却呆呆地站在旁边, 那双盈盈秋波,脉脉含情地望着小官。小官回头向秋岚道:
  “大哥,咱记得以前妹妹还只有这么高,现在要不是大哥告 诉,咱真也认不得了。”
  大家听他说几句话,倒也不觉破涕笑了。秋岚道:
  “一个人哪可以有十年不见?模样儿当然要改变的,才儿要 不是二弟说出名字,咱差不多也不认识了。”
  香涛笑道:
  “脸的轮廓仔细瞧来总有些像的。”
  小官道:
  “大哥我是认得的,妹妹和表妹现在长得不少,当然要不认 识了。因为咱的心中印进的,妹妹和表妹还是小孩子的模样 儿呢!”
  晴鹃当初一见小官,竟会生了疑心,现在被大家这样一说,这“疑心”两字早已抛到东海大洋去了。这时,小官又拉了晴鹃 的纤手道:
  “妹妹,你快伴咱到妈那儿去吧!妈现在身体好吗?”
  晴鹃道:
  “妈近来身子很弱,常常歪在床上的。”
  说时, 一共四人,便急急地同到上房里去。香涛早已先到上 房,一面娇声嚷着道:
  “姑妈,姑妈!二表哥回来了。”
  罗太太正在房中倚在床上,和箫凤聊天解闷儿,忽然听见香 涛说二表哥回来了,这一喜欢,竟从床上跳了起来,忙回答道:
  “是不是海蛟?”
  话声未完,只见四人已到房中。小官也不顾一切,急急奔向 罗太太怀中,叫了一声妈妈,便又哭了。罗太太一面只是叫着 “儿呀”,一面她的眼泪也早簌簌落下。晴鹃道:
  “妈妈,你也不用伤心了。二哥哥一路上风尘劳苦,也该让 他息一会儿了。”
  罗太太因叫小官起来,坐在床边, 一 面又抚着他手细细 问道:
  “儿呀,你不是已落水死了吗?怎么现在竟没有死呢?当时 伍福去捞了一天尸体,总是没有捞着,咱就想儿一定是还有希望 了。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真是天可怜的,叫咱们娘儿俩再来相 见。儿呀,你这么许多年,究竟是在哪儿啊?”
  小官听了,因又拭着泪道:
  “妈妈,儿当时跌下水里去时,自知性命总不保了,且又喝了许多水,人早已昏了。后来不知怎的,咱竟又会醒来了,而且 自己的身子已不在水中,却在一座极高的山顶了,眼瞧着儿的旁 边还站着 一个白发老人,他见儿醒了,便呵呵笑着连叫‘好 了’。”
  罗太太忙道:
  “这个老人一定是上界的南极仙翁了,真是阿弥陀佛,佛爷 保佑的。”
  小官道:
  “不是南极仙翁,后来儿才知道他叫峨眉老人朱非子。”
  秋岚哦了一声道:
  “原来是他,咱师父屠龙客也常说起,他的武艺好得了不 得呢!”
  小官一听,暗吃一惊,原来他是屠龙客的门徒,因不觉呆了 起来。罗太太又问道:
  “后来怎样了呢?”
  小官才立刻又醒来似的道:
  “后来儿就拜他做了师父,在山上一住就是十年,因为咱心 中记挂着爸妈,所以求师父让儿下山一次。妈妈,爸爸呢?”
  罗太太抚着他脸笑道:
  “咱原说你是个最孝的,所以才会叫峨眉老人来救去呢!儿 呀!你爸爸是访朋友去了,回头他回来一见孩儿已回来了,他不 知要喜欢到怎个模样呢!”
  小官一面听着, 一面又向箫凤望去,只见她蛾眉凤目,脸如 芙蓉,因向罗太太问道:
   “妈妈,这位姊姊是谁呀?”
  罗太太笑道:
  “她是你的大嫂子,就是史鸣天老伯的女儿,叫作史箫凤。 那年你爸爸和史鸣天是一块儿的要好朋友,所以就定了亲,这些  事孩儿大约忘了吧!”
  小官暗暗好笑,想:咱根本莫名其妙,什么史鸣天、史箫 凤,叫咱忘了什么呢?但表面上却假作沉思道:
  “这个,孩儿记不起了。”
  说时, 一面站起,向箫凤见了礼,叫声大嫂子。箫凤忙也站 起,还了一个万福,叫声二叔。
  原来,罗家自从春燕走后,约过了半年,正是三阳开泰的春 天季节。罗鹏飞夫妇两个因为要完了一桩心事,所以就给秋岚和 箫凤成了亲,两人做夫妇差不多已有半年了。那时,罗老太太又 想起一件事来道:
  “说起你大嫂子,咱倒又想起一个人来了。”
  晴鹃哧地笑道:
  “可是柳春燕姊姊?”
  罗太太笑道:
  “对呀!孩子,你不知道,你的大嫂子就亏了这位姑娘呢!”
  说着,便把春燕怎样保护箫凤一路而来的情形告诉一遍。小  官听了,觉得“柳春燕”三字,好生耳熟, 一时里却想不起,忽  然,猛可地记起了,狮子山清风寨来救白氏兄妹俩的这个姑娘, 不是叫柳春燕吗?因为咱爱她玲珑小巧,才追踪下山,不料竟碰  着师弟罗海蛟,因此咱才又在这儿做了大半天的假戏呢!小官想到此,不觉忍俊不禁。晴鹃见他忽抿嘴笑了,心里好不奇怪,因 问道:
  “二哥,这位姊姊有碰见过没有?”
  小官道:
  “没有碰见过,不过她的名儿不知在哪里曾经听见,她的功 夫不弱吧?”
  晴鹃笑道:
  “不要说不弱,是个绝好呢,她是大哥的师妹。”
  小官道:
  “哦,原来她也是屠龙客的徒儿呢!”
  晴鹃点头抿嘴儿笑道:
  “正是,二哥,柳姊姊的模样儿,可惜你不曾瞧见过,真是 个人间少,天上有呢!她在咱家里也住过几天,咱说可惜二哥不 在,否则真是一个好二嫂子呢!妈也有这个意思了。日后妹妹见 了她,就准定替你说亲去可好?”
  小官听了,便装作怕羞的样儿,低头不语。箫凤笑道:
  “三姑娘也顽皮,怎么才见了二哥,就和他说笑了。”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罗太太的心中真是乐得什么似的,拉 开了嘴,只是笑着。大家正在欢喜,忽见罗鹏飞走了进来,秋 岚、晴鹃、箫凤忙站起相迎。鹏飞道:
  “伍福说蛟儿回来了,人呢?”
  小官一听,便忙跪倒地上,口叫:
  “爸爸,孩儿在此拜见了。”
  鹏飞一见,真是乐得胡子都飘了起来,连忙扶起, 一面细细问了一遍。小官拭着眼泪, 一面告诉,一面偷瞧鹏飞,只见他方 面大耳,三绺长须,庄严非凡,令人见了肃然起敬,和平日自己 接触的那班绿林好汉究竟大不相同。鹏飞听他说完,心里亦万分 喜欢,因教训他道:
  “既然你的性命是从死里逃生,你该知道这是件万人中也不 知有否一人的事,且你师又造成了你如此武艺,真也花了不少心 血,希望孩子以后应该好好做个人才是。”
  小官唯唯答应,一面心里不觉羞惭交并, 一时良心发现,想  起自己从小父母双亡,唯赖婶娘过活,但因婶娘不容,以致常遭  毒打,若不是师父相救,自己恐怕早为婶娘折磨死了。小官想到  此,满颊通红,幸喜众人并不注意。此时已上灯时分,仆人摆上  饭来,罗太太早已叫厨师另烧小菜, 一面叫人收拾二爷卧房,又  叫小丫头伴小官去沐浴更衣。待小官浴罢出来,热菜早已烧好。 鹏飞和罗老太坐在上首,秋岚、小官右首,香涛左首,箫凤和晴  鹃下首, 一家人团团坐下。箫凤执壶筛了一巡酒,大家且谈且  饮,真是共聚天伦乐事。小官虽明知自己是局外人,但也暗暗羡  慕。一会儿晚饭用毕,大家各自散坐,又闲谈一会儿,众人方始  各自道了晚安,走出上房来。五个人走到厅上,秋岚携着箫凤向 东厢房中来。晴鹃道:
  “二哥,你的卧房正在我和香妹的中间一个,咱陪你去吧!”
  小官忙答应了。这里三个人向西首厢房来,先到香涛的房 中,晴鹃道:
  “二哥,这是表妹的卧房,要不进去坐一会儿?”
  小官笑道:
   “当然要瞧瞧的。”
  香涛含笑先推进房去。小官见里面富丽堂皇,十分清洁,坐 了一刻,便道:
  “咱再瞧妹妹的房去。”
  于是三人又到晴鹃房中来,见里面摆设,都和香涛房中一 样。小官心想:真是一对姊妹花了。又坐了一会儿,方始到自己 一间卧室,因时已不早,晴鹃和香涛方始自回房去。
  小官待她们走后,对灯呆呆出神,心中一阵阵地细想:咱本 为报仇而来,预备把他们人等都杀个干净,现在瞧来是不能够 了。一则他们都是有名的技击家,下手不易;二则自己正也不忍 再做此事,听了鹏飞的话,真叫人无地自容,自己幼丧父母,对 于家庭中严父慈母的仁爱,从未尝过,今日假戏真做,觉得母爱 的伟大,家庭的快乐,真叫自己不能形容其万一了。秦小官本是 个有作为的少年,不幸受了圆明僧的欺骗,因此坠入邪道,此时 虽已有悟,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采花郎秦小 官”早已被人认为是个杀不可赦的淫贼了。这时, 一时又想自己 漂流江湖,到处和女人接交,亦有自愿,亦有相强,事后就各散 去,结果依然只剩一身,而反得了不良名誉。四海茫茫,将来究 竟如何结局?想到这里,不觉也会淌下一点泪来。 一会儿又想此 次危险举动,万一明天海蛟回来,真伪分出,这事如何是好呢? 那么明儿去走了吧!但是又觉舍不得离开晴鹃和香涛两人。论年 龄,自己也该娶婚了,晴鹃虽然可爱,但她既认自己为二哥,那 么自己是绝无办法可去和她谈情的。还是香涛,她年龄虽轻,人 事却早懂了,她当自己真是她的表哥,所以时时脉脉含情,何不求她作为永久伴侣?从此自己就改过自新,洗手不干,做个有用 的良民,那岂不是件痛快的事吗?小官主意打定,便随机从事, 如此就在罗家集住下了。
  那夜,小官在房中胡思乱想,不料薛香涛也在卧房中对灯垂 泪,感叹自己命薄,寄人篱下,满想嫁与表哥,从此安身有所, 不料偏偏又来了一个柳春燕。听了姑妈和表妹的话,当然是早已  看中意了春燕姑娘。幸亏表哥不曾碰见过她,将来日子久了,倘 使表哥能够和自己感情日增,那就万幸了。香涛既存了这个思 想,当然和小官是表示特别的好感。小官对于她,也是早已有心 了,所以两人都心心相印,脉脉含情。如此约过了半月,这天夜 里,小官蹑手蹑脚地走到香涛的房中来。香涛正躺在床上,只见 她云发蓬松,两条雪嫩的玉臂撩出在被外,星眼微开,这一副娇 懒的睡态,真令人销魂。若在平时,小官早已欲念高燃,但今日 见了,颇觉楚楚爱怜,因慢慢地在她床边坐下,不料这一坐,竟 把香涛惊醒了。她突见床旁坐着的却是表哥, 一时心中万分羞 惭,忙把两臂伸进被里,红晕了娇靥,眸珠向他一转,嫣然 笑道:
  “表哥,怎的还没有睡吗?”
  小官含笑点头道:
  “还不曾睡呢!”
  香涛笑道:
  “那么表哥,你回转头去,让咱穿好衣服,和表哥聊一会儿 天好吗?”
  小官摇头道:
   “不用了,这样谈不好吗?”
  说着,两人相对默然。好一会儿,小官道:
  “妹妹,你知道咱心中爱你吗?”
  香涛一听,把头向被里一钻,哧哧地笑着。小官要把被掀 开,一面叫道:
  “妹妹,你不用害羞呀!”
  香涛不许他掀被, 一面又把脸钻到被外来,向小官道:
  “表哥,你不用爱咱了,姑妈已替你看中人了。”
  小官道:
  “是哪个?妹妹吗?”
  香涛嘴儿一抿道:
  “你别假惺惺了,柳春燕姑娘模样儿好,武艺又好,和表哥 真是一对呢!你还爱咱干吗?”
  小官道:
  “你信他们胡说,什么柳姑娘、花姑娘,咱瞧也不曾瞧见过, 哪里会发生情感呢?”
  香涛道:
  “就算你爱我,姑妈不答应,怎么办?”
  小官道:
  “妹妹好戆,究竟给妈做妻子呢,还是给咱做妻子呀?咱爱 了妹妹,妈难道可以叫咱不爱你吗?”
  香涛听了这话,也不觉忍俊不禁,因正色道:
  “但愿哥哥言而有信。”
  小官因为预定了计划,是不得不把她的身子整个占有了后,方可做事,所以他笑道:
  “咱一定言而有信,但咱还恐妹妹骗咱呢!”
  香涛急道:
  “咱除了哥哥, 一辈子也绝不嫁人了,那你总可相信了。”
  小官道:
  “咱日后如负了妹妹,绝不好死。”
  香涛一听这话,突然把纤手伸出被外,在小官嘴上一按,皱 了柳眉,嗔着埋怨道:
  “咱早知你的心,你何苦要说死说活呢?”
  小官听了,心里真感动得了不得,因道:
  “妹妹,你原谅咱,请你允许我这个了吧!”
  小官说时,把手去掀她绣被。香涛这一羞,真连耳根也红 了,因忙把他手握住,诚恳地道:
  “哥哥,咱们既互订了白首盟约,妹妹身子总是你的了,何 苦在乎时间上长短的问题呢?这个请哥哥原谅,恕妹妹不能 答应。”
  小官虽也明白,但为另有苦衷,不觉淌泪道:
  “妹妹如不答应,咱情愿死在妹妹之前。”
  说时,便就拔剑欲自刎。香涛见此情形,方寸已乱,心里早 软,连忙坐起把剑夺下,流泪满面,默然无语。小官见她已经默 许,因便向她温存了一会儿。小官原只要占了她的身体,此时香 涛又呜咽哭了。小官道:
  “妹妹,你从此就是咱的了,请你不要哭,咱完全告诉了你, 咱并不是罗海蛟啊!”
   香涛听了这话,大惊失色,立刻停了哭,向小官望着道:
  “啊!你既不是表哥,为何要来冒认?且又玷污了咱的身子! 你究竟是谁呀?”
  小官听了,便跪在地上,流泪满颊,叫声:
  “妹妹,你且听咱细细地讲来。”
  说着,遂把自己和海蛟是师兄弟,自己如何作恶,如何和海 蛟结冤,又因如何来此冒认,预备报仇,今因省悟前非,欲改过 自新,恐事先说穿,妹妹不肯答应,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万望 饶恕。香涛方才明白,因哭道:
  “你既将咱玷污,现在究竟打算怎样?”
  小官道:
  “妹妹,你放心,咱们是夫妇了,今夜你就跟咱一同脱离这 儿吧!咱从此绝不作恶,绝不亏待妹妹的。不知妹妹能牺牲一 切,跟咱走吗?”
  香涛哭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烈女不事二夫,咱既失身于你, 当然到死也是你的了。但望你始终如一,不要抛弃才好。”
  小官一面哭, 一面叩头道:
  “咱若再不改过,定不得好死。老实说,咱是早已死了,以 后的人,完全妹妹赐给咱做的,咱绝不能忘妹妹大德。”
  香涛到此,真无法可想,只好收拾细软一切,和小官悄悄离 了罗家集。
  
  第二十回 被底红浪含羞探讨 人面黑痣有力明证
  
  且说秦小官带了一千两银子,薛香涛只收拾了一些细软衣服 和两柄虎头钩,匆匆地牵出两匹马,脱离了罗家集而去。
  这里到了次日,晴鹃起身,到上房里来请安,见秋岚和箫凤 早已先在。罗太太道:
  “怎的香儿还不曾起来吗?”
  晴鹃道:
  “咱不知道,二哥呢?”
  箫凤道:
  “恐怕也不曾起来吧!”
  这时,小丫鬟端上早点,晴鹃叫小鬟到西厢房去瞧二爷和表 小姐起身没有,说可以吃早点了。小鬟答应,匆匆去了,不多一 会儿,便急急地奔来,慌慌张张地道:
  “二爷不见了。”
  秋岚喝道:
   “你说什么?”
  小鬟更急道:
  “咱的二爷不见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晴鹃忙道:
  “那么表小姐呢?”
  小鬟涨红了脸道:
  “表小姐也不在房中呢!”
  箫凤抿嘴儿笑道:
  “哦!对了。”
  罗太太道:
  “你说对什么?”
  箫凤笑道:
  “二叔和香妹这几天不是很亲热吗?想来定是老早地起来, 两人悄悄地到村外去玩儿了!”
  秋岚也点头笑道:
  “这话也许是,他们两人不是常在 一 块儿喁喁地谈吗?妹妹 一定也知道的。”
  晴鹃笑道:
  “他们两人的事,我哪里知道?哥哥,你说话真也有趣了。”
  正在这时,忽见外面伍福来找大爷,秋岚因即走出去问什么 事。伍福道:
  “大爷,这事道来真奇怪,咱们昨夜门关得好好的,不知怎 的,马厩里竟会少了两匹马。”
  秋岚拍手笑道:
   “果然不出凤妹的所料,只不过这两个孩子也太淘气了。”
  伍福没头没脑地听了这两句话,真弄得莫名其妙。这时,箫 凤和晴鹃也出来问何事。秋岚笑道:
  “二弟和香妹骑了马去玩儿了。”
  晴鹃忙道:
  “谁说的?伍福瞧见的吗?”
  伍福急急摇手道:
  “不!不!二爷和表小姐早晨并没有出门去呀!”
  三人听了这一句话,方始急了起来。箫凤和晴鹃心细,灵机 一动,便携了手匆匆到小官房中来,便见里面景物依然,清洁十 分,且床上被儿更是整齐,瞧不出什么破绽。两人因又到香涛房 中,只见里面却杂乱胡糟,衣橱门大开,里面衣服翻得七零八 落,床上被儿掀在一旁,连壁上两柄虎头钩也不见了。箫凤向晴 鹃望了一眼道:
  “三姑,你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晴鹃沉思半晌,哦了一声,便拉了箫凤的手,正想走出房 去,忽见秋岚进来,三人险些撞了一下。秋岚顿足道:
  “这真是个怪事,难道二弟这样地不是人吗?”
  箫凤忙道:
  “你得了什么消息?”
  秋岚道:
  “伍福说昨夜好好都关上了门,今天早晨起来,不但庄门大 开,且少了两匹马。这样说来,不是二弟拐了香妹逃走了吗?”
  晴鹃听了,指着房中道:
   “哥哥,你瞧瞧香妹房中。”
  秋岚一瞧房中这样情形,气得跳脚道:
  “这样看来,香妹竟是卷逃了!”
  箫凤听了,把纤手向他嘴上一扪道:
  “岚哥,你说话别鲁莽,这其中一定另有别的缘故。”
  晴鹃眼珠一转道:
  “嫂子说得是。大哥,你跳脚有什么用?咱们总得好好研究 一下。现在爸妈知道了没有?”
  秋岚道:
  “还没有知道,我叫他不要声张,这事真稀奇透了,怎么两 人不别而行呢?”
  晴鹃道:
  “二哥和香妹就是有了爱情,二哥只管可以向妈告诉,难道 妈会不答应他的要求吗?这二哥绝不是这样戆的人,哪里就肯带 了香妹逃走吗?”
  秋岚若有所思道:
  “哦!咱知道了。前天二弟来的时候,不是说春燕妹妹要给 咱做二嫂子吗?二弟听了,以为早已替他定下了,他心中或者不 满意,所以带了香妹走了。他心中是爱着香妹呀!”
  晴鹃笑道:
  “哥哥人好老实,还一味只当他是咱的二哥呢!”
  秋岚奇怪道:
  “妹妹,这是哪儿话?难道有人来冒认二弟不成?”
  秋岚说到此,忽又哦了一声道:
   “照理二弟是跌入河里淹死了,十年后怎么还有二弟复活吗?” 晴鹃笑道:
  “这个倒说不定,二哥哥也许还在人间,也未可知。不过咱 细看那个人,总觉得不像是咱的二哥。”
  秋岚笑道:
  “妹妹这话叫作放马后炮,你事先为什么不说呢?”
  晴鹃冷笑一声道:
  “你说咱放马后炮吗?咱来说一点儿证据给你听。咱记得二 哥哥的眼角边是没有一颗黑痣的,但是那个人却有的。当初咱早 就疑心了呢!”
  箫凤道:
  “果然不错,那个人真的在眼角边有黑痣,可是咱不曾见过 二叔,当然是不晓得了。”
  秋岚急道:
  “哎呀!那么妹妹当初为何不早说呢?”
  晴鹃道:
  “我见大哥既和他抱头痛哭,且他脸和年纪又是和二哥完全 一样,并且他也极认真地流着眼泪,这叫我哪里好说他是假的? 况天下的人谁高兴来做人家的儿子呢?因此咱就不响了。哪知果 然被我窥破的,可惜依然被他瞒过,这真是不幸得很。”
  秋岚道:
  “那么这事也依然奇怪呀!他难道存心来拐咱们香妹吗?而 且香妹如知道他不是二弟,她也不情愿跟他逃走的呀!”
  箫凤道:
   “这也定有个原因,香妹她的心中是爱着二叔的,你们说要 柳春燕来做二嫂子,她心中自然要不高兴。现在这几天中见二叔 竟和她如此要好,当然二叔的话她都听从了。其实还是被那人用 甜言蜜语骗去的呢!”
  秋岚一听,拍手道:
  “对了,到底两位妹妹心细如发,可怜香涛表妹竟上他的 当 了 。 ”
  晴鹃道:
  “嫂子解释得是。这事迟早总要给妈知道的,还是我去告诉 她了吧。”
  说着,便自管自地走到上房里去。箫凤待晴鹃走后,叹了一 口气道:
  “这样说来,香妹已失身了。”
  秋岚大惊道:
  “凤妹,你这如何知道?”
  箫凤道:
  “你是个糊涂人,哪里理会得这许多?三姑是女孩儿家,她 更不知道这些了。”
  秋岚一怔道:
  “你这话奇怪了,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箫凤把脸一红,将嘴凑向秋岚耳边,低声地道:
  “我进来时就瞧见了,你到床边去瞧瞧,这被单上是个什么 东西染着呀?”
  秋岚听了这话,忙走近床边,只见一张雪白的被单上面,染着了一堆微黄的水渍,旁边还有几点猩红的血渍。秋岚这一瞧, 把个脸也红了,回头瞧箫凤时,只见她两颊红晕,低垂了头。秋  岚因走近去又低声问道:
  “如此说来,香妹也太不知廉耻了。”
  箫凤道:
  “这也怪不得香妹的。当初香妹一定只道他是二叔,后来才 知道时,可是木已成舟,懊悔已来不及了。因此是只得和他一块 儿逃走了。”
  两人说着,都十分叹息,秋岚因携了她手,又仍回到上房里 来。刚跨进房门,只听鹏飞击了一下桌子,叹道:
  “唉!老夫活到年已半百,近年来和外界无冤无仇,却不知 何方来的小子,竟敢来哄骗咱?落水淹死已有十年的蛟儿,仔细 想想,哪里还会回来呢?”
  罗老太道:
  “咱一时也喜欢糊涂了,并且也万万想不到有人会来冒认咱  的儿子呢!咱蛟儿身上乳旁是有一个鸡心形的朱砂记认的,要知  道真伪,那是最容易的了。唉!可是现在到底做了一个梦,空喜  欢一场。但是香儿随了咱十四年,竟也这样狠心会抛了咱去了。”
  正说时, 一见秋岚和箫凤进来,因又急急地问道:
  “岚儿和凤儿,你们到底有瞧出了没有?香儿真跟了那小子 走了吗?”
  秋岚道:
  “这小子不知是谁,真是杀不可赦。香妹也可怜,年纪总太 轻了,容易受人欺骗。”
   鹏飞道:
  “咱从来也不曾受过亏,今天竟也会上了人的当,想起来真  令人好气又好笑。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现在既已过去了,也就罢  了。至于香儿,她自愿跟他一同逃走,咱们当然没有对不起她。 哥哥、嫂嫂在天之灵,想一定也能明白的吧!”
  罗老太听丈夫提起了她的哥哥,心里又觉悲酸,想哥哥只有 香儿这一点骨血,现在竟跟人逃跑,不觉又伤心起来,淌泪不 已。晴鹃道:
  “妈妈,你也不用伤心了,现在事到如此,也只好当他没有 这一回事吧!”
  鹏飞站起道:
  “好吧!你们劝劝妈吧!”
  说着,便自向书房里去。这里箫凤又叫小丫头拧了手巾,让 罗太太擦了脸, 一面大家又解劝了一会儿,罗太太也不说什么 了。小丫头叫道:
  “太太、奶奶、小姐,可以吃早点了,再不吃是要凉了呢!” 大家被她一说,知觉肚中倒有些饿了,遂匆匆用过。
  光阴像流水, 一天一天地过去,忽忽又过了半月。这天午 后,箫凤拉了晴鹃笑道:
  “妹妹,你快再教嫂子练剑去吧!”
  原来,箫凤本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来罗家一年,天天经秋 岚、晴鹃的教练,也练就了好几路拳法,后来她愈加感到兴趣 了,便时央求晴鹃教授。晴鹃又是个淘气的姑娘,人愈央求她, 她便愈推三阻四地不肯,说:
   “你叫大哥去教授好了,那么天天教,夜夜教,还怕不教授 出一身好手段来吧!”
  害得箫凤捉了她手,恨恨地向她肋下去咯吱。两人莺莺燕燕 原是成天玩笑惯了的,罗太太见她们姑嫂和睦,当然心里欢喜, 也就随她们去玩儿。今天晴鹃见她来央求,因笑道:
  “嫂子,你索性拜咱做个师父吧!彼此有了名分,咱教授起 来就特别起劲呢!”
  箫凤笑道:
  “师父你是做不来的,要做也只好做个师娘呢!”
  说着,便咯咯地笑了。晴鹃啐她一口,便要去拧她嘴,箫凤 一面央告着, 一面又逃出房外去。晴鹃追着道:
  “我瞧你逃往哪儿去?”
  话声未完,忽听箫凤呀的一声,晴鹃方才跨出房门,只见箫 凤正被秋岚搂抱着,秋岚低声问道:
  “凤妹,被咱撞痛了哪里没有?你为什么跑得这样急呢?”
  晴鹃这才晓得嫂子和哥哥正撞个满怀,不觉拍手跳脚哧哧 笑道:
  “该呀!该呀!谁叫你说我呀?幸亏是撞着了哥哥,总算还 是你的幸运!”
  箫凤忙推开了秋岚,嗔着道:
  “你也为什么跑得这样快呢?”
  秋岚急道:
  “我一些也没有走快呀!你从房中突然地奔出来,咱要避也 来不及呢!”
   箫凤听了,自己也忍不住哧哧笑了。晴鹃是早已笑弯了腰, 几乎直不起来。秋岚笑道:
  “你们两个原是太会开玩笑了。”
  晴鹃因拉箫凤手道:
  “好了,咱就去教你吧!大哥哥撞了你,晚上罚他跪 一 夜, 不许他一同睡便是了。”
  秋岚一听,把两个手指在自己脸上一划,向晴鹃笑道:
  “妹妹,你瞧。”
  晴鹃也自知失言,红了脸,拉着箫凤就跑,害得箫凤又哧哧 笑个不停。两人到了院子里,箫凤道:
  “剑呢?还没有拿来,怎样教我呀?”
  晴鹃道:
  “你叫大哥去拿好了。”
  箫凤道:
  “你不能喊吗?”
  晴鹃抿嘴笑道:
  “嫂子的事,原该嫂子去吩咐的,那么大哥才乐意呢!”
  箫凤笑道:
  “你这贫嘴,不知哪儿去学来的?”
  两人正说笑着,见秋岚拿了三柄宝剑,匆匆走来笑道:
  “你们要舞剑玩儿,怎的不拿剑来呀?”
  晴鹃笑道:
  “嫂子,你瞧,大哥真是你肚里的蛔虫。”
  秋岚笑道:
   “妹妹,你真也坏透了,咱好心拿来给你们,怎你偏要给咱 做蛔虫,那算什么呢?”
  这句话说得她姑嫂俩忍不住又笑弯了腰。秋岚笑道:
  “不要笑了,当心跌到地上去。咱今天来教你一路剑法,这 路剑法叫作鲁智深醉打山门,厉害得了不得,只要一连三剑,对 方如果功夫不甚好的, 一定招架不住。”
  箫凤和晴鹃听了,都笑道:
  “难道就只有三剑吗?”
  秋岚笑道:
  “你们别问,以后还有变化无穷呢!”
  说着,三人都拔出了宝剑。秋岚站定了地位,正欲舞动宝 剑,忽然眼瞧着了院门,咦了一声。箫凤、晴鹃都不胜奇怪,连 忙亦回过头去,只见那个冒认来做二哥的男子又来了,身后还跟 着一个判官似的大汉,大家倒吃了一惊。箫凤道:
  “这个人带去了一个香妹,怎么竟带回来了这样一个丑汉? 难道他还要来扰事不成?”
  晴鹃听了,便向他直奔了过去,就大声问道:
  “二哥,你把香涛表妹究骗往哪儿去了?”
  当时海蛟被她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一句话,真是弄得莫名其 妙,因向她说道:
  “你不就是晴鹃妹妹吗?”
  晴鹃道:
  “咱是晴鹃,你不是也早知道了吗?”
  海蛟见妹子说的话好生奇怪,真是非常纳闷。这时,忽见秋岚走上前来,向海蛟脸上仔细一打量,见他眼角边果然没有黑 痣,因叫道:
  “你果然是二弟罗海蛟吗?”
  海蛟道:
  “你不是秋岚大哥吗?”
  两人说着,不觉又哭了起来。箫凤心中好笑道:
  “怎么又来了一个二叔了?”
  因拉晴鹃道:
  “三姑,你瞧这人是不是上次那个人呀?”
  晴鹃正呆呆地出神,被她一问,因淌泪来道:
  “这是咱真的二哥了。”
  箫凤听了,因也仔细向他一瞧,果然稍许有些不同地方。这 时,海蛟和晴鹃也拉手哭了,晴鹃指着箫凤道:
  “这是咱的嫂子。”
  海蛟带着眼泪向箫凤瞧了许久,哦了一声道:
  “这位想就是箫凤姊姊了。”
  大家见他竟喊出箫凤名字,当然深信再也不疑了,箫凤忙也 还叫二叔。这时,海蛟又指着飞熊道:
  “大哥,你还认得这个人吗?他就是伍福儿子飞熊呀!”飞熊 忙来见了礼,口喊:
  “大爷、奶奶、小姐。”
  这时,秋岚、晴鹃、箫凤三人心中好不喜欢, 一面让两人进 内。晴鹃挽了箫凤手,早已飞奔上房里去,口中大喊道:
  “妈呀,咱的真二哥哥回来了呢!”
  
  第二十一回 罗海蛟天伦欣团聚 伍飞熊月夜舞双锤
  
  且说秋岚携着海蛟, 一同走到大厅来,忽见迎面走来一人。 秋岚笑道:
  “伍福,你的儿子飞熊回来了呢!”
  伍福一听,只见大爷身旁又有一个二爷,后面还随着一个黑 脸大汉,心中好生奇怪:
  “天爷,怎么二爷又回来了吗?”
  秋岚道:
  “这个是真的二爷了。”
  伍福一听,连忙请了安。这里飞熊早已抢步上前,跪到伍福 的面前,口叫“爸爸,孩子回来了”,便哇的一声哭起来。不说 伍福父子两人在厅上各诉别后情形,这里秋岚已携了海蛟走进上 房,向罗太太道:
  “这次可是真的二弟回来了,这是千真万确了。”
  海蛟一见罗太太,早已跪到地上,叫着妈妈,便哭了起来。罗太太在 一 个月里,竟先后来了两个儿子,因为已经上了 一 次 当,所以这一 回,倒也并不觉得意外的惊喜了,因抚他的脸,叫 他起来,先向他脸上细细地一 瞧。海蛟见妈的举动奇怪,心中真 好不诧异,因叫道:
  “妈妈,爸爸呢?”
  罗太太道:
  “你爸爸在书房里。”
  海蛟道:
  “那么大哥领咱去拜见爸爸吧!”
  罗太太道:
  “我儿,你别忙,你先把衣服脱下来吧!”
  海蛟一听妈这话,真是奇怪极了,但妈既然这样说,又不得 不依,只好把上褂脱去。秋岚和晴鹃都也上前来瞧,只见他身上 的乳旁果有鸡心形的红朱砂一个。罗太太瞧清楚了后,便将海蛟 抱住,方始啊一声大哭起来,这时,鹏飞正在书房瞧书,忽听上 房里有哭声,心中奇怪,便急过来瞧看,只见房中秋岚等站在一 旁,罗太太却抱着一个赤膊的少年在大哭,心里真是奇怪得了不 得。秋岚一见爸爸来了,便忙叫道:
  “爸爸,这个是真的二弟,他刚才和伍福的儿子飞熊 一 同回 来了。”
  鹏飞一听,头脑真再也弄不清了,因道:
  “这是真的吗?咱真被这事缠混了。”
  秋岚道:
  “他身上果有红朱砂记认呢!”
   这时,罗太太便叫海蛟可以去见爸爸了。海蛟忙又向鹏飞跪 倒,叫声爸爸,便又哭了。鹏飞一见海蛟,比上次这个略觉身 矮,且乳边真有印记,心中一时又惊又喜,又悲又奇,不觉也淌 下几点英雄泪来。这时,秋岚忙把他衣服拿来,叫他穿上, 一面 叫小丫头倒水,让大家擦脸。罗太太叫海蛟坐到床边,又问他这 几年中究在哪里,不料海蛟回答的话竟和小官一样无二,大家听 了,个个目瞪口呆。海蛟见家里的人见了自己都显出稀奇神秘的 模样,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了,因问罗太太道:
  “妈妈,你们见了孩儿,为什么都十分疑惑似的,这究竟是 怎么一回事呀?”
  罗太太道:
  “不要问起了,上半个月前也有一个少年来,和你容貌完全  一样,他说是罗海蛟,当然咱们全家没有一个不喜欢,不料只住  了半个月,他竟把香涛孩子拐去一同走了。现在忽又见到了你, 这咱们心中不是要弄得将信将疑了吗?”
  海蛟听了,方才明白妹妹、大哥和妈妈为何都有这些奇怪的 举动了,因说道:
  “妈妈,咱可真是你的蛟儿呀!”
  罗太太道:
  “你是真的蛟儿,咱是相信了。但是上次那个人也真奇怪了, 他的说话也都和孩儿说的一样呢!”
  海蛟忽然省悟道:
  “表妹竟真被他骗走了吗?这淫贼该死,这样胆大,真是死 期快到哩!”
   众人一听,也都又奇怪了。鹏飞忙道:
  “如此说来,孩儿一定认识他了。”
  海蛟道:
  “这人名叫秦小官,却就是孩儿的师兄呢!”
  秋岚和晴鹃都哦了一声道:
  “原来如此,大概你的历史都说给他听过吗?”
  海蛟道:
  “咱上山时,他已在了。师父指着我们曾笑道,你们两个孩 子竟像脱了一个胎。当时咱心中也好生奇怪,因为相貌一样,两 人当然特别要好。那时,师兄心地甚好,且武艺尤强,咱们天天 一块儿游玩练剑。那年师父叫他下山,并嘱他多做善事,他曾发 誓决定扶弱锄强,安良除暴。不料下山后竟大改态度,不但结交 绿林为友,且夜夜前去采花,因此‘采花郎秦小官'六个字就无 人不恨无人不晓了。”
  晴鹃听了,哎呀一声,正要再说,忽又缩住,眼一红,低头 又不说了。箫凤拉了她手,轻问“怎么”,晴鹃眼皮一红,低 声道:
  “咱的香妹不是完了吗?”
  箫凤心想:咱早已知道了,因不便和她说明,遂安慰她道:
  “吉人天相,香妹一定自己会省悟的。”
  晴鹃垂泪道:
  “就是省悟了,香妹也战不过他呀!”
  这时,海蛟又道:
  “师父得了这个消息,真气得昏去,因叫咱下山去找他,以便叫他改过前非。这也正巧,那天夜里,咱在狮子山附近赶路, 忽见一个黑影飞向一家屋顶上去,并把剑撬人家的窗户,咱知非 善良之辈,所以和他交手。不料仔细一看,竟是师兄,咱因好好 劝他,哪知他见了咱,便垂了头飞奔逃去。咱以为他总能改过自  新了,不料他反和咱结了冤仇,想他冒认孩儿前来,也绝不怀好 意,今家人能一个没有什么意外,已是大幸了。但表妹怎么会被 他拐去了呢?不要被他杀死了吧?”
  罗太太一听这话,不觉哭道:
  “孩儿这样说来,便就水落石出了。但是香儿一定是遭他毒 手了,咱怎能对得住哥哥呢?”
  秋岚和箫凤明知香涛绝没死去,但又不敢说出,只好你望 我、我望你地呆了一会儿。鹏飞沉思一会儿道:
  “如果被他杀了,房中定有血渍,但是……难道香儿真会跟 他逃吗?”
  罗太太听了,又觉这话也对,香儿既被杀,当然有尸身呀! 海蛟道:
  “妈也不用伤心了,反正孩儿奉了师命,早晚总要把他捉住, 就细细地问他,究竟把香妹拐到哪儿去了?”
  罗太太急道:
  “他的本领既然很好,你怎能捉得他住呢?”
  海蛟笑道:
  “孩儿虽是他的师弟,但他的功夫却不及孩儿。况且他这几 年来, 一味地入邪路,恐怕他一身的功夫全要丧在女色的手 里呢!”
   鹏飞见他年虽轻而知大理,心颇喜欢, 一面叫他去沐浴更 衣,一面叫仆人摆酒接风。这晚当然更加欢喜, 一个月来的疑团 大家方始尽释,只不过少了一个香涛,未免使人缺憾。夜里乘着 月色,鹏飞欲瞧海蛟武艺,所以叫秋岚、晴鹃一同到院子去舞 剑。海蛟的剑法果然和寻常不同,只见先一道寒光,如流电般地 前后左右上下盘飞,舞到后来,只见白练一团,滚滚似雪花点 点,银浪滔滔,不见人影,众人不觉暗暗喝彩。 一时舞罢,面不 改色,鹏飞点头不已。海蛟笑向晴鹃道:
  “妹妹,你也来玩儿一会儿吧!”
  晴鹃嫣然点头笑道:
  “二哥的剑借给妹妹一舞可好?”
  海蛟笑着把剑递与晴鹃,晴鹃接过拿在手里,仔细一瞧,只 见剑背上也有一个太极图,上有“太极阳剑”四字,心里一动, 不觉扑地一笑。海蛟忙问怎么,晴鹃因为爸爸在着,不好意思 说,因笑道:
  “没有什么。”
  说着,便也舞了一会儿,海蛟见妹妹剑法亦不甚弱,心中也 暗暗佩服。晴鹃舞罢,把剑交还海蛟。海蛟叫秋岚玩儿一会儿, 晴鹃嫣然笑道:
  “大哥和嫂子对舞吧!”
  箫凤笑道:
  “三姑,你别作弄咱吧!”
  连鹏飞也忍不住笑了。秋岚的剑法当然老练非凡,海蛟从春 燕口中也早知大哥是屠龙客的大徒儿,心中十分喜欢。鹏飞见三个孩子的武艺都不弱,心中万分喜欢,方始自回房去安睡。海 蛟道:
  “大哥是几时结亲的?”
  晴鹃抿嘴儿笑道:
  “差不多有半年了。二哥,你没有喝着喜酒,趁着今夜月圆 如镜,咱们再去闹一个洞房好吗?”
  海蛟哈哈笑道:
  “妹妹说得有趣,咱是赞成的。”
  正说时,忽听一个粗笨的声音大叫道:
  “咱也赞成的,大爷,你肯答应吗?”
  众人抬头一瞧,见是飞熊。晴鹃和箫凤见了他的脸,忍不住 又哧哧笑了。原来,飞熊和伍福谈了别后情形,飞熊把七百两的 银子完全交给他爸,伍福从来也不曾见过这样多的银子,心里这 一快乐,真是难以形容, 一面叫他去见了鹏飞和罗太太。鹏飞见 他生得奇伟,心里也很喜欢,便叫他和伍福一同住在这里,飞熊 道了谢。夜里,他在院子西首偷瞧他们舞剑,后来见鹏飞回房 了,他便大胆嚷出来了。海蛟笑道:
  “你是个酒鬼,明儿大爷就赏你喝个爽快。但是你这时先要 舞一会儿双锤给咱们瞧瞧的。”
  飞熊两手抓着头发,笑道:
  “小的怎敢在大爷面前献丑呢?”
  海蛟道:
  “你不要客气了,快快去拿来吧!”
  飞熊道:
   “如此遵命了。”
  说着,便飞奔进内。海蛟笑道:
  “大哥,你不知道这个蛮牛的功夫真不弱呢!”
  晴鹃笑道:
  "飞熊的脸,叫人见了就害怕,在夜里见了,更像一个判 官呢!”
  说得箫凤忍不住又哧哧地笑。 一会儿飞熊取了双锤来了,箫 凤见这两个锤大得好像是两只小荷花缸,可是他拿在手里,好像 轻便十分,心想:他的蛮力可不小呢!飞熊叫声:
  “大爷、二爷、奶奶、小姐,不要见笑,咱献丑了。”
  说着,便把双锤分开,立刻舞动起来,只见他上三下四,左 五右六, 一时两锤变四,四锤变八,八八又变成了六十四,最后 也不见了人影,好像一团白光在院中地上滚来滚去,大家一齐不 觉喝一声“好”。飞熊立刻放下,跳出圈子,向众人笑道:
  “不敢,不敢,大爷、二爷敢是见笑了吧!”
  秋岚笑道:
  “你真个好功夫。”
  这时,箫凤便走到锤旁,欲将它提起,不料要想举起,是万 万不能,只能够提到离地一尺,是再也不能提高了,倒累得两颊 通红,因向晴鹃笑道:
  “三姑你来举吧!”
  晴鹃听了,便把两袖一撩,拿过双锤,举起就舞,可是舞不 到三十个照面,早已香汗淋淋,急忙放下笑道:
  “这样笨重家伙,就亏他使用,咱可用不来呢!”
   飞熊笑道:
  “这是只有咱蛮牛才用这个家伙呢!”
  秋岚和海蛟笑道:
  “咱们也来玩玩儿。”
  说着,便走到两只铜锤面前,各人飞起一脚,只见那两只铜 锤早已飞到天空去,待落下来时,秋岚把手中心托住锤柄,海蛟 把臂膀顶住。两人又各同时抛出,秋岚接住了海蛟的一个,海蛟 接住了秋岚的一个,两人一笑,便各放下。三人竟瞧呆了,晴鹃 和箫凤把舌儿一伸,和飞熊三人都喝了一声彩。秋岚笑道:
  “ 一些小玩意儿,也用喝彩吗?”
  晴鹃央求着道:
  “这真是好玩儿,大哥和二哥再来一下吧!”
  海蛟笑道:
  “这个玩意儿不能多瞧,多瞧就不稀奇了,咱们明儿再玩儿 好了。”
  飞熊因时不早,便提了双锤,向四人请了晚安走了。秋岚 笑道:
  “飞熊你等着,明儿准请你喝酒。”
  飞熊远远地还在回答道:
  “不敢不敢,小的怎能无故受大爷的赏呢?”
  秋岚笑道:
  “飞熊这傻子,现在越发戆得好玩儿了。”
  说得四人都大笑起来, 一面大家又走到厅里。秋岚笑道:
  “二弟和三妹就到咱的房中去坐一会儿好吗?”
   晴鹃抿嘴儿笑道:
  “时已不早了,嫂子不要怨咱们吗?”
  海蛟望着箫凤只是微笑,箫凤啐了晴鹃一 口,一面又瞟了海 蛟一眼,红晕了脸,笑道:
  “三姑,你总成天地淘气好了。”
  晴鹃笑道:
  “咱是正经话,嫂子是不讨厌的话,咱们哪里会不高兴?二 哥哥,你说对不对?”
  海蛟不答,只管哧哧地笑, 一会儿也道:
  “这嫂子大概也不会吧,妹妹也过虑了。”
  箫凤笑道:
  “到底二叔人老实,不比三姑刁滑呢!”
  大家又都笑了。四人到了秋岚房中,新房的布置当然格外地 富丽堂皇。海蛟坐定,箫凤亲自倒了两杯茶递给海蛟和晴鹃,两 人接过了。晴鹃笑道:
  “二哥,你怎不道谢呀?”
  海蛟笑道:
  “妹妹这是什么话?那么你自己为什么不道谢呢?”
  晴鹃笑道:
  “我不谢她,我是要谢二哥的。因妹妹这次的闹洞房,是靠 着二哥的福气呀!那么嫂子倒这两杯茶当然是有主有宾的了。”
  说得众人又笑起来。海蛟笑道:
  “妹妹现在真会说话呢!”
  这时,秋岚又端出一盘糖果干点,说:
   “已午夜了,三妹和二弟该饿了,稍许用一些。”
  晴鹃咯咯笑道:
  “到底大哥做事精细,他怕咱再取笑,所以把三妹叫在二哥 的前面了。”
  箫凤把眼波向她一瞅,又低头笑起来。秋岚道声:
  “哎呀!妹妹这是挖苦咱了,咱哪里有心这样叫的。”
  晴鹃笑道:
  “那么大哥该先喊二弟,再叫妹妹才是呀!”
  海蛟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几乎把茶喷了一地。 秋岚在旁边坐下,便问海蛟下山后路上情形。海蛟便略略告诉一  遍,却都不把遇见人的姓名说出。晴鹃抿嘴儿又笑问道:
  “二哥,咱要问你一声,你这柄太极阳剑是哪里得来的?” 秋岚、箫凤一听,都问:
  “什么?二叔的剑是这个名称吗?”
  大家便叫他取出来瞧,果然长短和阴剑一般,上面也有太极  图一个。箫凤见了,便望着海蛟哧哧笑。海蛟倒觉不好意思了, 因笑问道:
  “嫂子,你笑什么?”
  箫凤笑道:
  “这个要问三姑的。”
  晴鹃听了,哧的一声,笑得伏在桌上道:
  “嫂子这话好不有趣,你的笑怎么要问起咱来呢?”
  秋岚这时也已笑了起来。海蛟见三个人见了这柄剑竟这样的 好笑,真是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二十二回 三侠出门找寻小官 一僧吐气代报私仇
  
  海蛟因推着秋岚身子问道:
  “大哥,究竟你们为什么好笑呢?”
  秋岚摇头道:
  “咱不知道,你问她们两个好了。”
  晴鹃笑着道:
  “二哥,你别急,咱告诉你吧!”
  “因为你这柄宝剑和那姓柳姑娘的剑正是一对儿,你这剑是 哪几得来的呢?”
  海蛟猛可想起春燕的剑正是太极阴剑,自己真个忘了,原来 却是一对,心里不胜喜欢。因笑道:
  “妹妹说的这个柳姑娘,可不就是叫春燕的吗?”
  三人一听,都奇怪得很,不约而同地齐问道:
  “这你怎么知道的?”
  海蛟笑道:
   “她并且在咱们家还住过两天,有吗?”
  晴鹃三人愈加奇怪了,因急问道:
  “你可不是已和她见面过吧?”
  海蛟道:
  “这事说来话长,咱在她家里足足住上一年呢!”
  说着,因把过去事又详述一遍。晴鹃哦了一声,笑道:
  “原来二哥和春燕姊姊差不多已结了生死之交,这样瞧了, 咱们又要喝喜酒了呢!”
  箫凤道:
  “这事真也凑巧,三姑,你时时替二哥操心,说要把柳姑娘 做咱们二嫂子,哪知他们早已心心相印了。”
  海蛟笑道:
  “咱告诉了你们,你们又要取笑了。”
  秋岚笑道:
  “这也真是个怪事,他们也许前生早注定了婚姻,要不然两 人使用的剑哪里却又会一对儿呢?”
  海蛟道:
  “大哥怎的也取笑了?咱这一柄剑,还是最近得着呢!”
  因又把清风寨主陈康龙错认自己的话说一遍。晴鹃笑道:
  “对了,上次春燕姊姊曾说过这柄阴剑的来历,说是妙清道 人制炼成的,曾用一百个童男童女的心肝,自己虽得了阴剑,还 有一柄阳剑,是被妙清的徒儿陈康龙拿着逃去了,想来被二哥杀 死的定是那厮了。”
  海蛟道:
   “咱得了此剑,当初却一些也想不到,倒还是妹妹一提,咱 方始记起柳姑娘使用的是柄阴剑呢!”
  箫凤笑道:
  “正是人也相配,剑也相对,将来做了咱的嫂子,那是再好 也没有了。”
  海蛟红了脸,站起道:
  “时候真已不早,你们也该安睡了。”
  说着,便自走出去了。大家见他怕羞,便又忍不住笑了。海  蛟在家里约住了两月,因为急欲找寻秦小官,所以他便向鹏飞、 罗太太说明,又要离家去奔走江湖了。鹏飞道:
  “既然你是奉了师命,当然不能耽误。”
  海蛟见爸爸允许,自是欢喜。晴鹃因要探听香涛消息,便要 和海蛟同去,罗太太当初不肯,后来禁不住晴鹃的缠绕,只好答 应了。鹏飞怕要人在路上照顾,遂叫飞熊同去。飞熊在家中也关 得闷极了,一听这话,真是求之不得,乐得不知所云,连忙去整 理衣包。一到第二天,三人骑了马匹,便向众人告别。秋岚、箫 凤送出门外,嘱两人一切小心,海蛟答应。三人扬起一鞭,只听 一阵哗啦啦的马蹄声,霎时已不见了影儿,秋岚方和箫凤携手 进去。
  且说三人一路上马不停蹄,昼行夜宿,沿路又做了不少扶弱 锄强的快事。这天到了四川巴县地方,差不多已近午时,三人都 觉肚饿,因为村中没有好的酒馆,海蛟便主张进城去。果然城中 一条兴盛街,非常热闹。海蛟找到一个馆子,叫作复兴馆,三人 下马进去,伙计忙把马匹牵过,笑着招待登楼。只见里面非常宽大,地方也颇清洁。三人遂拣了一个靠窗桌子坐下,伙计先泡上 茶,问喝酒还是吃饭。海蛟向晴鹃道:
  “妹妹,酒你也喝一些好吗?”
  晴鹃含笑点头,海蛟因叫先烫十斤陈酒,时新的菜都拿上 来。伙计见海蛟服装华丽,举止阔绰,知是个有钱的主顾,当然 是连连答应。不多一会儿,酒菜上来,飞熊替两人筛了一杯,一 面又叫伙计拿大杯,自己也满筛一杯。海蛟道:
  “飞熊,今日你放开肚子,尽量地喝吧!”
  飞熊一面喝酒,一面用手抓住蹄子,向嘴里塞进狂嚼, 一面 又要答应海蛟的话。海蛟却听不清楚他回答什么,含含糊糊听见 了两声。晴鹃见了他这副模样,不觉又忍俊不禁。
  正在这时,忽听一阵脚步声,从下面走上四个人来,两个都 年少英俊, 一表人才,两个却是豹头环眼,但倒也生得英气勃 勃,都是武装打扮。伙计一见,便忙上前笑脸相迎,接进另一间 的精美室中去。海蛟心想:这四个人想来定是本地有名望的人 了,不然伙计哪里会认识呢?海蛟想过,也就不去管他,自和晴 鹃、飞熊喝酒谈天。晴鹃喝了二斤左右,早已双颊红晕,眼波如 水。飞熊再与晴鹃喝时,晴鹃已把杯子拿过,微笑道:
  “我不能喝了,你自己多喝几杯吧!”
  海蛟道:
  “那么妹妹先用饭吧!”
  晴鹃答应,飞熊遂大叫伙计添饭, 一面又叫拿酒。海蛟和飞 熊两人足喝了三十多斤,飞熊要占三分之二,他到厕所也要去了 五六次呢。这时,已有未时的辰光了,只见那间精美室中的四个少年已走下楼去。海蛟听见旁边一桌有两个人说道:
  “老二,好了,你吃得快些吧!他们已下楼去了,想已到比 武的时候了,去晚了怕瞧不见了呢!”
  另一个道:
  “那么咱这半碗饭也不要吃了。”
  说时,两人遂匆匆下楼去了。海蛟心想:今天这儿不知又有 什么玩意儿呢!飞熊道:
  “咱们倒也要去瞧瞧新鲜。”
  于是三人也走下楼去。伙计高喊“五两六钱,三位客”,下 面账房里答应一声,海蛟遂付六两银子,叫不要找了,账房连忙 道谢。伙计遂要去牵马匹,海蛟道:
  “这三匹马暂寄放这儿吧,回头赏你便是了。”
  伙计笑着答应。飞熊问道:
  “伙计,你知道今天大街上,为了什么,来往人特别的多?” 伙计道:
  “想来三位不是这儿本地人,所以不知道。这事说来话长, 让咱告诉你们吧!这还是去年的事,这儿有名的小孟尝范大爷和 了三个结义弟兄,在兰花院里喝酒,忽然来了一个云南客人,也 到兰花院来嫖妓,因为彼此发生了冲突,云南客人被范大爷的义 弟重殴一顿,那云南客人遂恨声不绝地走了。不料在今年这个月  里,那云南客人竟请了一个大和尚前来报仇,倒也漂亮得很,先 写信给范大爷,约定今天午后在兴盛街西首一个旷场上候教。范 大爷本是不喜欢和人结仇的,因为他既来信约定,且大街上都已  知道这事,也就下不了这面子,当然允许了。刚才这个范大爷不也在楼上喝酒吗?”
  海蛟心想:大概那四个少年就是了。飞熊听了笑道:
  “这倒好玩儿,二爷,咱们也瞧热闹去。”
  海蛟答应,三人遂出了复兴馆,往大街走去。
  话说拼命三郎钱忠在兰花院冲闹了四个结义弟兄,钱忠既寡  不敌众,便急急向清风寨去。不料清风寨上又出了乱子,所以众  好汉都不欢而散。钱忠见师父做寿,竟这样不吉利,自己的怨气  也就愈加不好意思告诉了,因和圆明僧谈谈,两人倒颇觉投机。 钱忠心想:若能叫他前去报仇,那还怕这个范小子吗?因把自己  受亏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出来,并请同去报仇。圆明僧是个  好多事的人,当然一口答应,说不过自己还得回寺去料理一切, 你往后来找咱家好了。钱忠大喜道:
  “如此甚好,咱也得回云南梅兰村去告诉大哥和三弟呢!”
  当夜商定,次日两人告别,圆明僧自回青峰山白雀寺去。钱  忠便也急急赶回山去,不料到了山寨,只见一片焦土,烧得景象  凄惨,钱忠真是弄得目瞪口呆,伤心万分,谁知别来不到三月, 竟变换得这样快速。他见这里既不能驻足,只好离了山寨,心中 对于报仇的事也就稍缓一步了。钱忠正在走投无路,忽然遇见一 个绿林朋友,此人姓郝名双,是大理县大塔山麒麟寨的第六头  目。麒麟寨中大小头目二百多个,喽兵共五六千,其中有十二个  大头目,为首的滚江龙唐天兆、翻山虎虞地江、赛诸葛林中鹤、 呼啸蛇夏德胜、出洞豹商时彪、小周郎周雄泰、神箭郝双、大刀 宋进、花蝴蝶卢仲、 一枝桃朱麒、白面书生何人杰、黑夜百里赵  药枫,个个武艺高强,自称为小梁山,和山后大塔寺中当家广法大师连同一气,因此势力更是非常浩大。广法和尚和圆明僧是师 兄弟,都是玄空道人徒儿,都是无恶不作,任意胡为。
  且说郝双见了钱忠,问为何垂头丧气,钱忠因把自己到四川 去一次,山寨竟被人火烧说了。郝双道:
  “何不上咱们山寨去呢?”
  钱忠一听大喜,两人遂上麒麟寨来。滚江龙唐天兆知是陈康  龙高足,因待之颇厚,从此钱忠在山上住了一年,后来想起嫖院  被打的事,便决定下山报仇去,就顺便去瞧师父陈康龙。不料萧  忠、谢飞告诉他,说陈康龙自那日和秦小官下寨后,却不见回 来,后来在燕子坡附近竟发现了他的尸身,想来是给小官暗害  了。钱忠一听,真是恼恨万分,心想:小官和圆明僧是结义兄  弟,这事谅来他一定知道,究为了何事翻脸呢?因又急急地向青  峰山白雀寺去。小沙弥接进禅室, 一面忙去通报圆明僧。原来, 圆明僧正在地室里和小翠寻欢, 一听钱忠来了,便忙结束衣服。 小翠却骂“短命的什么钱忠,这短命的早不来迟不来,老娘正在  得意,偏偏来了”。圆明僧笑道:
  “你等着,咱就来呢!”
  遂到禅室来,一见钱忠,大家握手,钱忠却大哭道:
  “咱师父被你义弟小官杀了。这小子竟如此无情,究为何事? 想大师父定也知道。”
  圆明僧听了,大惊道:
  “什么?康龙被小官杀了吗?”
  钱忠因把萧忠告诉的话说了一遍。圆明僧道:
  “这个咱真的不知道,自从和你分手以后,小官和康龙都不曾遇见过。这事其中必有缘故,咱如遇小官时,定当好好问他详 细,也许康龙并不是他杀的呢!”
  钱忠一听这话,也觉有理,因忙道:
  “如此拜托大师父了。”
  圆明僧道:
  “去年咱们约定,今日你来叫咱一同报仇去吗?咱等了好久, 却不见你来。这一年中你究竟在哪儿呀?”
  钱忠因又告诉了一遍。圆明僧道:
  “原来你在麒麟寨,咱师兄广法僧你见过吗?”
  钱忠道:
  “曾遇见过了,他身体很是强健。圆明大师,咱想今日请你 下山去报仇呢!”
  圆明僧答应。两人遂到了城中,先暂住栈房,写信约定候 教。范人龙接到这信,忙和颜小平、胡大邦、蒋文龙商量。两个 戆太岁一见,大叫道:
  “怕什么?大哥,快写回信去,准定就在明天午后好了。”
  小平也觉得如果不答应他,是下不了台,且他来者不善,善 者不来,早晚总要前来寻事,所以也决定要和他们见个高低,因 此遂回信答应。这时,那条兴盛街好不热闹,来往的人都说瞧范 大爷和大和尚比武去,海蛟、晴鹃、飞熊三人,便也向西旷场去 了。只见已围了一个圈子,四面人山人海,海蛟见场中已站着一 个大和尚和一个大汉,想来那大汉定是云南客人了。不多一会 儿,只听众人叫声“范大爷到了”,旁人遂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果见进来四个少年。海蛟认得就是刚才酒楼中人,因且瞧他们如何比武。只见钱忠上前, 一拱手道:
  “姓范的久违了,可认得钱大爷吗?”
  众人见他出言不逊,都觉不平。人龙却笑道:
  “怎的不认识?去年之事,全出于老兄的误会,本来彼此无 冤无仇,何苦互相定要伤和气?咱想冤仇宜解不宜结,大家讲和 了吧!”
  海蛟一听,心想:此人好生善良。钱忠见他如此,分明是软 化了,因冷笑道:
  “说得好容易,当时你们也打得爽快。好,不用多说,这两 个黑脸小鬼先过来吧,然后再向你姓范的算账。”
  蒋文龙和胡大邦这一气,真是怪叫如雷,立刻脱去外衣。胡  大邦早已一拳打去,钱忠一手架住,两人拳来脚去地大战起来。 约打了二十个照面,文龙见大邦渐渐不支,心里一急,便也上去  助战。钱忠哈哈笑道:
  “四个小子一齐来也不怕。”
  说着,施展本领,把两个黑太岁打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这样一来,不觉激怒了小平,大叫两人退后,自己便走上前去, 向钱忠拱手道:
  “久违了。”
  钱忠一见小平,更是羞怒交并,叫声“好”,动手就打。小 平轻轻避过,遂施出一路太极拳来。圆明僧见那人拳法厉害,知 道钱忠绝不能相敌,因上前把钱忠拉开,向小平道:
  “英雄果然是个好本领,去年敝友谅来就是被好汉打的了, 今天贫僧特来领教了。”
   众人见和尚出场,当然都万分注意。小平道:
  “请问高僧要怎么样比一比?”
  圆明僧笑道:
  “大家各人打三拳可好?贫僧就请英雄先打,然后英雄再让 咱打好吗?”
  小平见他这样说,知道他定是个内功家,否则哪敢出此大言 呢?心里倒暗暗吃惊,但是在如此大众的面前,怎能够下得了面 子呢?因说道:
  “如此甚好,不过小弟该先让高僧打的。”
  圆明僧笑道:
  “不要客气,今日咱们是主,该让英雄先请。”
  说着,便把衣服解开,凸出大肚皮来候打。众人都呆呆地瞧 着,只见小平猛力一拳打去,说也奇怪,小平的拳竟藏进在他的 肚里,始终也拔不出来。小平这一急,真把满颊通红,众闲人也 各大吃一惊。只听圆明僧说声“去吧”,肚子一缩,小平向后就 跌,幸亏人龙急急扶住。不料那圆明僧哈哈大笑,便把右手向小 平一招,只见一股针锋似的气直向小平腹中射来。说时迟,那时 快,罗海蛟叫声“不好”,立刻运足内功,吹出一口气来,把圆 明僧的气光抵住。不料那时人丛中也有一道气光飞来,同时跳进 一个少年,喝声:
  “贼秃,休得暗计伤人!”
  圆明僧一见突有两道气光抵住, 一时身子不觉倒退两步。
  
  第二十三回 小孟尝留风尘豪侠 铁头陀成萍水姻缘
  
  话说圆明僧使用内功来伤小平的内部,不料竟来了两道气 光。圆明僧大吃一惊,身子退了两步。这时,人丛中早跳进一个 少年,喝声:
  “贼秃,休得暗计伤人!”
  说着,便即挥拳打去。圆明僧急忙抵住,两人遂大打起来。 这一场恶战,正是将遇良材,棋逢敌手,只见尘沙滚滚,不见人  影,把四围众人都瞧得呆了起来。飞熊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了, 叫声:
  “二爷,这个贼秃,是非咱去结果他不可了。”
  话还未完,拔出双锤,便就飞进场子,举锤便向圆明僧就 击。众人正在出神,忽然又见一个判官似的大汉,竟拿了这样大 的家伙,不觉个个吐舌,齐声大叫“这贼僧该死了”。圆明僧见 又来一个这样的大汉,心知不好,叫声“钱忠速走”,便即跳出 圈子。那钱忠早已知事不妙,先钻出人丛,向前直奔。圆明僧一个纵身越过众人头顶,已飞出了五丈以外。飞熊还待追去,却被 那少年一把拖住,飞熊竟被他拉回来。飞熊不觉吃了一惊,只见 那少年笑道:
  “穷寇莫追,好汉且放过他们吧!”
  晴鹃见那少年竟有如此膂力,回头向海蛟道:
  “二哥,这人可了得!”
  海蛟笑道:
  “四海之大,异人真多着呢!”
  此时范人龙和颜小平便上前来叩谢搭救之恩,并问尊姓大 名。那少年笑道:
  “不要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人类应尽之义务也。在 下姓柳名文卿。”
  人龙又问飞熊姓名,飞熊笑道:
  “咱叫伍飞熊也,两位不用谢咱,咱是二爷吩咐前来呢!”
  人龙好生奇怪。飞熊这时却大叫二爷了,海蛟一听这少年便 是柳文卿, 一 时心中大喜,便和晴鹃走上前来。飞熊便向众 人道:
  “这位是咱的二爷罗海蛟,这位是咱三小姐罗晴鹃。”
  人龙、小平忙又道谢。海蛟一面答礼, 一面笑问那少年道:
  “这位就是柳文卿吗?久仰得很。”
  文卿一怔道:
  “罗兄如何认得?”
  海蛟笑道:
  “令妹可是柳春燕?”
   文卿大喜道:
  “正是。前时吾师曾说咱妹子不曾死去,罗兄可是曾碰见舍 妹吗?”
  海蛟点头道:
  “曾遇见过了。”
  这时,人龙又来拱手道:
  “今日多蒙各位英雄解围,不胜感激,大街上不是说话之所, 寒舍就在眼前不远,请各位英雄驾临一叙如何?”
  文卿因忙答礼,也问明四人姓名,大家一一见过。海蛟一 听 “颜小平”三字,觉得似乎哪里曾听见过,忽然想起了,不觉 笑道:
  “颜兄,令尊可是颜德公吗?”
  小平听了, 一怔道:
  “罗兄如何知道?”
  海蛟笑道:
  “前曾至宝庄一叙。”
  小平哦了一声,忙道:
  “原来如此。”
  文卿到此,不觉也哈哈大笑道:
  “如此说来,德公兄是咱的大师兄呢!”
  小平忙问令师何人,文卿道:
  “名叫金罗汉拐脚僧。”
  小平一听,便向文卿跪倒,口称师叔。文卿慌忙扶起道:
  “彼此都甚年少,何必多礼?”
   这时,众人真喜欢万分,说来大家都有关系。人龙在前引 路,大家往范府而去。到了大厅,分宾主坐下,仆人献上了茶。 文卿因问为何和这贼秃恶战。人龙因略说一遍,问:“这和尚, 各位可曾识得?”大家都未碰见过,还是人龙的书童告诉,这和  尚是青峰山白雀寺的当家,大家方始知道。此时已黄昏将近,文  卿、海蛟欲起身告别,人龙哪里肯放?苦苦留住,众人只好答  应。海蛟因告诉三匹马还在复兴馆内。人龙笑道:
  “小弟立使仆人去牵回是了。”
  这里早已摆席,人龙见家中忽然来了四个英雄,心里真是乐 得不知如何是好,殷殷招待入席。大家举杯畅饮,晴鹃因喝不多 酒,一时饭毕,人龙因站起笑道:
  “罗小姐,咱伴你到咱的房中去谈谈吧!”
  晴鹃含笑道谢。两人遂到上房,和人龙妻子欧晓月相见,人 龙介绍了后,便又匆匆回到厅上去欢饮畅谈。这里晓月挽了晴鹃  的手,很亲热地絮絮谈着,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原  来,欧晓月是万里追风侠欧阳德的孙女,对于武术一项,当然亦 很有研究。欧阳德因年已八十左右,所以不管闲事,深居家中, 以享清福。晴鹃也曾听见爸爸常说前辈英雄欧阳德的大名,现在  知道晓月是他的孙女,当然欣喜万分,说得高兴,两人便到小花 园中,趁着月色舞起剑。正在舞得高兴,忽听有人喝了一声彩, 两人急忙停止,回头一见,原来是人龙。人龙拍手笑道:
  “罗小姐的剑法真好极了。”
  晴鹃笑道:
  “范爷别见笑了,咱的哥哥呢?”
   人龙笑道:
  “他们已喝得酩酊大醉了呢!咱已安置他们在书房中安睡了。 你们兴致真好,咱在旁边瞧着,你们再玩儿一会儿吧!”
  晴鹃低头笑道:
  “时候不早,咱也该睡了。”
  晓月瞅着人龙笑道:
  “你敢是也醉了,快去睡了吧!”
  人龙笑道:
  “如此请娘子招待罗小姐,咱到书房里去安睡了。”
  说着,便自去了。这里晓月、晴鹃也携手回房,熄灯就寝。
  次日,文卿欲别去,说回家探亲去。人龙和小平不允,说 “各位至少要住七天”,大家因情意难却,只好住下。人龙、小 平、大邦、文龙四人遂天天伴着文卿、海蛟、飞熊三人各处去游 玩儿。
  光阴如箭, 一转眼早已七天过去,文卿、海蛟、飞熊都决意 告别。人龙见无法挽留,只好入房去告诉晓月。晓月和晴鹃天天 聚在一处,早已成为闺中密友,见晴鹃要走,颇觉依依不舍。晴 鹃笑道:
  “姊姊,妹妹日后再来拜望姊姊时,一定住它一年半载 可好?”
  晓月道:
  “你哥哥随他去好了,你不能多留几天吗?”
  晴鹃道:
  “这次咱同哥哥是寻找表妹而来,实在不能多住,请姊姊原谅吧!”
  晓月道:
  “那么妹妹日后一定要来玩儿的。”
  晴鹃笑着答应,两人遂握手分别。人龙伴晴鹃走出大厅,只 见仆人已牵出四匹马,文卿等已骑在马上。人龙道:
  “各位何必如此急呢?”
  晴鹃因也跨上马背,人龙叫人拿出纹银一千两赠作川资。海  蛟、文卿决意不受,大家订定后会日子,各人扬了一鞭, 一行四 骑,早已出了范府的大门。人龙、小平和文龙、大邦站在门前, 眼瞧着四骑去远,大家都不觉羡慕不已。
  文卿等四人出了范府大门,文卿道:
  “罗贤弟,你们到咱家去玩玩儿怎样?”
  海蛟笑道:
  “这次咱是负了使命而来。”
  因把小官的事告诉了文卿。文卿道:
  “找人都在无意中才找得到,你若一 心要找他,恐怕一 时很 难寻得着的。咱劝你还是同到七星溪去吧!”
  晴鹃笑道:
  “咱是答应要见春燕姊姊去呢!”
  文卿笑道:
  “你听吧,妹妹答应了,哪怕哥哥不答应?”
  海蛟也就笑着不说了。四人 一 路上马不停蹄地向七星溪 而去。
  这天到了七星溪柳家村时,天已全黑了,月色倒颇显明,四人按辔缓缓而行。文卿笑道:
  “家乡到矣!”
  正说,忽见自己庄前屋顶上飞出一个黑影,身子背一个大包 袱似的,飞奔而去。晴鹃也早瞧见,大叫道:
  “二哥,你瞧此人必是盗贼。”
  文卿怕自己家中有人被劫,因立刻飞身下马,纵身上屋,追 踪而去了。海蛟道:
  “咱们先叩门进去,问有无人被劫,再作道理。”
  大家刚到庄门前,同时庄门大开,里面火把通红,蹿出一个 少女来。晴鹃眼快,连忙翻身下马,大叫“春燕姊姊”。春燕一 见晴鹃,真是奇怪得了不得, 一面急问道:
  “妹妹,你可曾见一个黑影飞出,向哪一方去了?”
  晴鹃道:
  “你的大哥已追上去了,姊姊且别急了。”
  春燕忙问是谁的大哥,晴鹃笑道:
  “就是你的文卿大哥呀!”
  春燕愈加不明白了,忙又问道:
  “怎么咱大哥已下山了吗?”
  晴鹃道:
  “是的,这个黑影你知道是谁吗?”
  春燕道:
  “咱也没有瞧清楚,他给咱秋萍姊姊用闷香劫去了呢!”
  这时,海蛟一听,也早下马,奔上前来道:
  “燕妹,什么?秋萍姊姊被人劫去了吗?”
   春燕一见海蛟,心中更是惊喜万分,咦了一声,笑道:
  “怎么蛟哥和鹃妹一同来的吗?”
  海蛟点头道:
  “不错,燕妹,白大哥和小六有回来没有啦?”
  春燕道:
  “他们没有回来呢!这位马上好汉是谁呀?”
  飞熊一听,慌忙跳下马来。海蛟道:
  “这位伍飞熊是咱家老仆的儿子。”
  飞熊因来见礼,晴鹃见哥哥和春燕都已兄妹称呼,两人交谊 的深厚,也可见不一般了,因笑道:
  “春燕姊姊,去年咱哥哥在你府上吵扰了一年,且病中全仗 姊姊殷勤服侍,妹妹真感激哩!”
  春燕听了,微红了脸,把那酒窝儿又掀了起来,瞅她一眼, 笑道:
  “妹妹,你这个怎么知道的呢?”
  晴鹃笑道:
  "咱怎么会不知道呢?"
  春燕抚着她手,憨憨地笑了一会儿,因道:
  “那么咱哥哥既已追上去了,咱们且进内去坐吧!”
  说着,便请大家到了里面。只见柳圣望在大厅内,急得团团 打转,见了春燕,忙问怎样了。春燕道:
  “这事真也凑巧,今夜哥哥和罗家哥哥、妹妹等齐巧回来, 哥哥见了黑影,早已追踪上去了。”
  圣望一听,啊了一声,忙问是谁,春燕道:
   “是咱文卿大哥呀!”
  圣望听了这话,不觉又笑起来,急道:
  “真吗?”
  春燕道:
  “当然是真的哩!”
  一面又介绍晴鹃和飞熊,海蛟和晴鹃都口叫伯父,飞熊上前 叫老太爷,圣望一一都答应了。一面吩咐庄丁把庄门关了,恐又 有歹人前来,飞熊道:
  “ 再 来 是 不 怕 了 , 来 一 个 杀 一 个 , 管 叫 他 们 一 个 不 能 回 去呢!”
  圣望因道:
  “春儿,你妈是急坏了呢,你快和贤侄女一同进去安慰吧!” 春燕答应,遂和晴鹃到上房里去。海蛟道:
  “老伯,咱想再追踪上去怎样?”
  圣望道:
  “黑夜里贤侄不用追去了,况你又不知他去的方向,既然我 儿已追上去了,谅来总不妨事吧!”
  海蛟听了,也只得罢了。
  且说文卿提剑飞步紧追,虽在黑夜,因月光清辉,所以瞧得 清楚,这个贼人却是光秃秃的和尚头。文卿更觉大怒,喝声:
  “何方秃驴,敢黑夜抢劫钱财?”
  那和尚 一 听有人追上,便连连飞窜,逃进树林,把包袱放 下,取出戒刀,回身出来抵抗。文卿仔细一瞧,不觉大喝道:
  “原来就是你这狗头,速通名来,柳爷剑下不斩无名之卒。”
   原来这和尚就是圆明僧。他和钱忠既逃出了兴盛街,两人各 自垂头丧气。圆明僧道:
  “咱瞧你还是回麒麟寨去,报仇的事,且慢慢从长计议吧! 凡事欲速则不达,那是一定的道理。”
  钱忠听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得没精打采地回麒麟寨而  去。圆明僧因被人吃了败仗,心里十分烦闷,也不愿回白雀寺  去,一路上预备找几个女人来消遣。正是合该有事,他到了七星  溪柳家村时,忽见春燕和秋萍在村前闲散,他一见秋萍,真所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时喜出望外,便就暂时到  镇上客栈里去住下。 一等天晚,便就结束定当,备了一 口布袋, 匆匆到柳家庄去,将闷香把秋萍闷住,遂装入布袋,急急飞出。 齐巧春燕有事来找秋萍, 一见秋萍已不在房中,旁边小丫头菊儿  却倒在桌上打瞌睡。春燕见窗户开着,鼻中略闻细香, 一时猛可  省悟,心知秋萍姊姊定被强人暗劫去了,因急忙奔出,告诉了爸  妈, 一面叫庄丁点起火把,开门出去,不料却遇见了晴鹃和  海蛟。
  且说圆明僧这次以为秋萍是一定给自己所占有了,不想后面 还有个柳文卿随着呢。当时圆明僧一见文卿,也吃了一惊,暗 想:这小子怎么尽和咱作对呢?一时怒不可遏,喝声:
  “野种子,你的老祖宗就是铁头陀圆明僧。”
  文卿一听大怒,叫声“看剑”,早已直劈过来,圆明僧急把 戒刀架住。两人一来一往,约战有一百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圆 明僧心里记挂着秋萍,无心恋战,把戒刀虚晃一下,左手摸出一 镖,向文卿脑门打来。文卿自从浴了神水浴,那双眼睛多么锐利,早已伸手接住, 一面把镖还抛左边过去。圆明僧连忙向右一  偏,不料正在这时,文卿变换剑法,连环地滚了过去,竟把圆明 僧的右耳削去。圆明僧大叫一声,知事不妙,三十六招走为上  招,那个娇艳的秋萍姑娘,也只好忍痛放弃了,便就跳出圈子, 飞步就逃。文卿见他已逃,也不追赶,急到林中,只见那个包袱  还放在那里。文卿连忙抱起,拿在手里,觉得有异,里面好像是  个人模样,心中奇怪,因抱出林中,把绳解开一见,正是一个美  貌的姑娘。文卿心想:这姑娘定是妹妹春燕无疑了,因就把抱入  怀中,嘴对准了她的脸,轻轻吹了一 口气。秋萍便就悠悠醒来, 睁开两眼, 一见自己身子竟在一个少年的怀中, 一时娇羞万分。 文卿却笑道:
  “你不是春燕妹妹吗?咱是你哥哥柳文卿,特地把你从强人 手中夺下来的呢!”
  秋萍一听,方知少年就是柳文卿, 一时想起春燕时常和自己 取笑,心里更是害羞,因挣扎起来,低声道:
  “你错了,咱不是春燕妹妹呀!”
  文卿一听这话,不觉两颊也通红起来,连忙放下秋萍。 一时 两人的心头都忐忑乱跳,低下了头,各人的心里,真有一种说不 出的不好意思。
  
  第二十四回 认小妹温香抱软玉 劝浪子革面又洗心
  
  柳文卿一心只道秋萍是春燕,既是骨肉兄妹,当然用不着十 分避嫌疑,况且一时想起十年前的春燕,娇小玲珑,现在又长得 天仙化人,心中自是说不出的喜欢。谁知秋萍羞答答地回说并不 是春燕,这叫文卿弄得好不难为情,连忙放下秋萍, 一面向她深 施一礼道:
  “那么这位小姐贵姓啊?”
  秋萍见了,只得也还礼,低声答道:
  “咱叫白秋萍,和春燕是师姊妹,这位想是燕妹的哥哥文卿 兄了。”
  文卿 一 听她是妹妹的师姊, 一 时不觉也笑起来道:
  “这样还好,白小姐不是也可算咱的妹妹吗?”
  秋萍听了,眼波盈盈地向他 一 瞟,低垂了头,也哧地笑了。 文卿又道:
  “秋妹,你究竟怎样被这个圆明僧抢劫来的呀?”
   秋萍一听,恨恨地道:
  “啊!又是这个秃驴吗?”
  文卿笑道:
  “难道前次秋妹也被他抢劫去过吗?”
  秋萍红了脸,抿嘴儿道:
  “不是,但这贼秃时常和咱兄妹两个作对。”
  文卿道:
  “原来秋妹也有个哥哥,不知叫什么名儿?”
  秋萍道:
  “他叫白云生。和罗家弟弟的大哥秋岚也是师兄弟。”
  文卿一听,大喜道:
  “原来罗家弟弟秋妹也认得,今儿他和咱妹妹晴鹃也来我家 了呢!”
  秋萍道:
  “这话真吗?咱也忘了,文哥,你怎知咱被人劫去了呢?”
  秋萍叫了一声文哥,待欲缩住,已经来不及,仔细一想,又 觉不好意思。文卿也早听见,心里正是乐得不得了,因把一行四 骑如何回来,如何瞧见黑影,因此追上前来,把这贼秃打退说了 一遍,并道:
  “咱当时见了秋妹,还只当是妹妹春燕哩!”
  秋萍听他竟能把圆明僧打退,可见他的本领绝非寻常,如果 若没有被他相救,恐怕自己一定要遭这贼秃的毒手呢!
  一时心里非常感激,由感激中不觉又生出爱慕来,因移动莲 步,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向文卿跪倒道:
   “咱还不曾谢文哥的救命之恩哩!”
  文卿一见,哎呀一声道:
  “妹妹,你不要折死咱了,快快起来吧!”
  文卿说着,两手拼命地挥着,但又不好意思去搀。不料秋萍 因为在布袋里困得多时,今跪在地上, 一时站不起来。文卿见她 两颊通红,并不站起,心中好不奇怪,因也不顾嫌疑了,忙将她 扶起。谁知她扶起时两腿酸麻异常,休想站住,竟把身子完全倚 在文卿的怀中。她那两颊齐巧在文卿的鼻下,只觉一阵阵芬芳的 处女香令人心醉。文卿忙问“秋妹怎样了”,秋萍紧蹙双眉道:
  “腿麻得厉害,请文哥索性扶咱在地上躺一会儿吧!”
  文卿听了,便让她躺在地上,自己在她身旁坐下,轻轻 说 道 :
  “秋妹,你既麻木得这样,待咱替妹妹抚摸着可好?”
  秋萍听了,这叫她回答什么好呢?不觉两颊愈显娇艳,索性 微闭了星眼,装作不听见。文卿知她怕羞,不好意思回答,因轻 轻地在她两腿上真的抚摸起来。此时夜凉如水,月色如昼,文卿 见秋萍仰卧草地,两颊正被月光相映,真是无限艳丽,心里不觉 爱极,暗想:这真所谓三生石上巧姻缘了,因低低叫道:
  “秋妹,你在咱家中住有多少时候了?”
  秋萍听了,只得微睁杏眼,含笑说道:
  “春燕妹妹一定要咱住在府上,不觉已有一年多了呢!”
  两人谈到后来,竟把过去事统统说了。文卿暗想:原来妹妹 和海蛟其中也有一段姻缘呢!这时,秋萍忽在地上坐起笑道:
  “多谢文哥,咱已好了呢!”
   文卿道:
  “那么咱们回去吧!恐怕他们都要记挂哩!”
  说着,遂把她扶起。这时,两人早已成了心心相印的情侣 了,各人心中真是万分喜悦。两人一路上又且谈且行,正走到柳 家村相近时,忽见前面奔来两人,一个向秋萍叫道:
  “秋萍姊姊,你被咱哥哥救来了吗?”
  文卿定睛一瞧,见是一个少女,瞧她的脸,真比天上安琪儿 还美丽,心知这个定是妹妹了。这时,秋萍也赶步走上,两人握 在一处,春燕又向文卿面前奔来,叫声:
  “哥哥,你…… ”
  “你”字还没说出,那眼泪已夺眶而出。文卿忙把她抱入怀 里,也不觉淌下泪来。春燕比秋萍还要娇小,文卿只当她是个小 妹妹,抱在怀中,真觉身轻如燕。两人亲热一会儿,文卿放下春 燕,破涕笑道:
  “妹妹,咱兄妹俩有十年不见了吧?”
  春燕也带泪嫣然笑道:
  “可不是?哥哥,你还记得咱们在院子门前用沙泥堆宝塔玩 儿的事吗?”
  两人忍不住又会心笑了。这里,秋萍和海蛟也在各叙别后情 形,秋萍听他已得了陈康龙的阳剑,不觉喜上眉梢。四人正是无 限欣喜,连忙挽手进庄,不料在院子里又迎出两人。秋萍见一个 像小六,一个好像春燕模样。春燕一见,忙给彼此介绍,秋萍方 知这个姑娘是海蛟的妹子, 一时两人握手问好,竟一见如故。秋 萍姑娘好不心细,便存了一个美满的心。她这个心究竟是怎么?日后自有交代。
  且说飞熊又来见了礼,大家进内。圣望见众人都已回来,真 是不胜雀跃,乐得不知怎好。文卿早抢步上前,跪到地上,口叫 爸爸。因为父子隔别仅年,且今日喜胜过了悲,所以两人也不伤 心。圣望一面扶起, 一面笑个不住,叫声:
  “儿呀,你快进内去见妈吧!”
  春燕拉了秋萍、晴鹃也都到上房去。柳老太一见秋萍和文卿 双双回来,这一喜欢,不禁从床上跳起。文卿忙又叩头呼妈,柳 太太笑道:
  “咱的好儿子,当初娘听你出家了,娘是多么地伤心啊!现 在把秋萍姑娘救来,也是你这孩子。”
  文卿道:
  “那倒幸亏孩儿出家了,否则,孩儿哪里来这些本领呢?” 这几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柳太太笑道:
  “咱心中实在太快乐了,倒反把悲哀都驱走了呢!”
  这时,柳太太又拉了秋萍的手,问:
  “受了惊吓没有?咱文卿孩子是怎样救你的呀?”
  秋萍听了,把脸一红,向文卿瞟了一眼。文卿也忍不住抿嘴 笑了,因忙代答道:
  “妈妈,这个贼子是叫圆明僧,被孩儿削去了一只耳朵,他 才逃了。”
  柳太太道:
  “阿弥陀佛,这是歹人作恶的报应。不过孩儿你不要伤他性 命呢!只要他能改过自新,也就是了。”
   这时,圣望已吩咐庄丁小心门户,一面杀猪宰羊,以便替众 人接风,吩咐定妥,便和海蛟、飞熊进来。柳太太一见飞熊,忙 叫道:
  “呀!小六回来了。云生贤侄呢?”
  圣望笑道:
  “这位是伍飞熊,不是小六呀!”
  柳太太哦了一声,又笑起来,飞熊忙又请了安。这时,天已 微明,庄丁已在厅上摆席。圣望叫大家去人席。春燕笑道:
  “哥哥,请各位先去吧!咱和姊姊、妹妹要洗个脸呢!”
  文卿答应,遂携海蛟、飞熊走出。春燕握着晴鹃手笑道:
  “妹妹,分别已一年了,箫凤姊姊和大哥好吗?”
  晴鹃笑着道:
  “姊姊你不知道,箫凤姊姊和大哥去年已结婚了。”
  春燕笑道:
  “真吗?”
  晴鹃笑道:
  “怎么不真呢?咱二哥也将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秋萍忽然听了,扑哧的一声笑出来,向晴鹃问道:
  “妹妹,你知道女家姑娘是姓甚名谁?”
  晴鹃咯咯笑道:
  “姓柳叫春燕呀!”
  春燕啐她 一 口,伸手向晴鹃肋窝下去咯吱,晴鹃连连告饶。 秋萍笑道:
  “燕妹妹,你太强横了,鹃妹不曾说你呀!咱姊姊要出场干涉了呢!”
  这时,菊儿叫三人到春燕房内去洗脸,柳太太见她们三个小 女孩莺莺燕燕地雅谑着,心里哪里不明白?心中也万分喜欢,想 姑爷和媳妇自己都是已看中了呢!
  且说三人在房中洗好了脸,春燕附耳向秋萍笑道:
  “姊姊,鹃妹的姑爷,咱已替她拣中了呢!”
  秋萍笑道:
  “是谁呀?”
  春燕哧哧笑道:
  “是你的哥哥呀!”
  秋萍一听,正说到自己的心坎里,不觉也笑了。晴鹃见她们 喁喁地说话,且望着自己憨憨地笑,因笑问道:
  “你们说什么呀?”
  秋萍道:
  “你且别问,将来自然会知道的呢!”
  晴鹃不好再问。这时,小厮柳笛进来叫道:
  “三位小姐,老爷在叫你们快去吃酒。”
  三人听了,便携了手出去。从此,海蛟兄妹和飞熊三人便给 春燕留住了。
  却说那个圆明僧被文卿削去了一耳,疼痛十分,只好急急地 逃走, 一面敷上了伤药, 一面找寻宿处。他便一路奔来,只见一 家茅屋,里面灯火尚未熄灭。他因跳进篱笆,向窗内瞧去,只见 里面床上有双男女,正在寻欢作乐。圆明僧瞧得火起, 一拳把窗 户打开,跳身进内。这一来把里面的一对狗男女大吃一惊,女的还道丈夫捉奸,仔细 一看,见是个大和尚。两人因忙跪地叩 头,说:
  “咱们是夫妻,大师父要什么只管拿,请饶了性命吧!”
  圆明僧见两个赤条条的男女跪在自己前面,男的已吓得面无 人色,知道这对儿绝不是夫妻,想来也是两只野鸳鸯,因拔出戒 刀向那男子一挥,那男的早已血汩汩地倒地了。那女的一见,唬 得几乎昏去。圆明僧便道:
  “别怕,咱家是要借一个宿,想不到还有女人来陪伴,这真 还算是咱幸运呢!”
  说着,便把那女的抱到床上去行事。那女的只道自己是必死 了,却想不到既不曾死,又得了好处,因此心花大开,淫态毕 露,乐得圆明僧大叫:
  “宝贝,你这妇人真比小翠还淫呢!咱家 一 定也带你上山 去哩!”
  那妇人忙问大师父法名,家住何处,圆明僧一一告诉了,那 妇人便一定要跟他上山。圆明僧也问她姓氏。原来她是王姓,嫁 给陆小三为妻,小三因游荡成性,外面聚同流氓无所不为,因此 王氏不惯独宿,私偷野食。今遇圆明僧,心中大喜,便决定要随 他上寺院去。圆明僧遂答应她一月后来接,次日便就匆匆告别 了。不料待圆明僧走后,齐巧小三这天回来, 一见房中地上一个 赤条条的男尸, 一见心中大怒,便把王氏揪住大打。王氏却大叫 冤枉,说他来强奸奴家,被自己杀死的。小三哼了一声道:
  “怎么你也一丝不挂呢?才儿咱见窗中飞出一个和尚,想你 一夜里已受用了两人,还想抵赖吗?”
   说着,拔出小刀,正刺入她的腹下。王氏还大叫救命,因此 惊动了四面邻人,见小三行凶,便喊地保捉到官府。小三说:
  “丈夫捉奸,有何不可?”
  官府说:
  “捉奸自然可以,但不能伤害性命,且汝旧案累累。”
  因遂判罪下狱。为了圆明僧一人,却伤了两条性命,还叫一 人再去受铁窗的风味。
  圆明僧别了王氏,一路行来,这天到了江津县的津东镇。经  过东门街时,瞧见一个年轻的少女,娇小玲巧地轻移莲步,亭亭  地向那边屋子里走去。圆明僧紧紧跟随后面,见她将要进屋时, 便咳嗽了一声,那少女便回头一瞟, 一见是个和尚,便低垂了  头,急急地进去了。圆明僧被她秋波这一瞧,真是魂灵飞上了云  霄,呆呆地站了许久,不觉一笑,仔细认定门户,遂匆匆去了。
  原来,这个少女就是晴鹃的表妹薛香涛。香涛和小官那夜自 脱离了罗家集,便在近处先投宿了一个客栈,小官把银两安放在 床下,店小二泡上了两壶茶,便自退出房去。小官把房门扣上, 走近香涛的身旁来,只见香涛兀自暗暗淌泪。小官心中好生不 忍,因拍着她肩,也淌泪道:
  “妹妹,你放心好了,从此咱绝不再干作恶的事了,咱忏悔 一切,咱明白了以前的不是。妹妹,我在你的面前不敢说半句谎 话,咱以前的行为,确实是个杀不可赦的罪人,但现在咱要重新 做一个人,绝不会有负妹妹的。咱不是早说过了吗?以后的咱能 做个人,全是妹妹赐给的呢!”
  香涛听了不答, 一时越想越伤心,便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小官见此情形,不觉跪在地上,伏在香涛膝上,泪流如雨道:
  “妹妹,请饶恕了咱吧!”
  香涛见他这样,心中又软了下来, 一面暗想:咱表哥既和他 貌像,咱嫁给了他,总算也聊解自己的痴念。假使他是真的表哥 的话,也许自己也绝没有份了呢!因此又暗暗恨起晴鹃和箫凤 来,若不是晴鹃说要将春燕做二嫂子的话,自己哪里肯轻易把女 儿家的贞操交给他呢?但现在既失身于他,当然是只好从一而终 了,况他武艺、容貌都好,只要他果能改过自新的话,也是咱命 中注定的了。因回身把纤手捧起他的脸颊,垂泪道:
  “你起来吧!事到如此,还叫咱饶恕你什么呢?”
  说着,又叹息不止。小官因站起坐在她身旁,香涛忽又倒在 他怀中呜咽起来,小官将她抱住,两人脸偎着脸,默默地淌了一 会儿泪。香涛吻着他颊道:
  “今后咱的生命全在你的手里,你如半途遗弃,还是现在先 杀了咱吧!”
  小官把她的脸也更贴紧了,亲着哭道:
  “咱已立了重誓,妹妹,你还不相信吗?咱们彼此孤苦伶仃, 该互相慰藉才好呀!”
  这夜,两人在枕上又淌了许多泪。次日,两人仍携了银两离 开云南。这天到了四川江津县,于是两人便赁屋居住,小官天天 到镇上去做买卖。两人正式结了婚同了房,果然小官竟会从此做 一个人呢。这天,香涛原在街上买些针线,预备做活,不料被圆 明僧瞧见。到了晚上,小官回来,香涛笑脸相迎,两人用过晚 饭,饭后小官秉烛观书,香涛陪在旁边做活。小官见她裁的是小孩儿衣服,心中奇怪,便问做什么用。香涛红了脸,附耳向小 官道:
  “咱这月里已停了经,想肚中已有你我的结晶了呢!”
  小官扑哧一笑道:
  “真吗?哈哈,将来咱们家庭内要多个小生命呢!”
  香涛瞅他一眼,笑道:
  “你别乐了,你也不配做爸爸,将来儿子就比你强了。”
  两小口子正在取笑,忽见窗外一个黑影,小官叫声“不好, 有刺客”,遂即飞身到壁旁,取下宝剑。香涛也急拿虎头钩,两 人追出门外。
  
  第二十五回 淫僧削指聊示薄惩 孝女报仇几遭杀身
  
  话说小官和香涛追出门外,只见是个贼秃,小官仔细一认, 原来这贼秃不是别人,正是个圆明僧呢!小官见了圆明僧, 一时  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挥剑就劈。圆明僧他日中见了香涛, 夜里原是来采花的,不料竟跳出一个小官来,因忙叫道:
  “原来是贤弟,别了好久了,你一向可好?”
  小官大喝一声道:
  “狗贼,咱被你害得好苦,今日若不杀你,哪能消我心头 之恨?”
  圆明僧退后数步,大叫道:
  “贤弟,你不要认错了人呀,咱是你的义兄圆明僧呢!”
  小官哼了一声道:
  “放你的屁,谁是你的贤弟?你别做梦呀!”
  说着,又是一剑。圆明僧道:
  “你这厮好生无礼,无怪陈康龙被你杀了。”
   小官一听这话,好不稀罕,自己何曾杀过康龙?但转念一 想,方才恍然,想来这事定是师弟海蛟干的,也就不和他说话, 飞步赶上,劈面又是一剑挥去。香涛双手握了虎头钩,也跟着助  战。圆明僧把手中戒刀急忙抵住,三人刀来剑去,约战有百余回 合,依然不分胜负。正在难解难分之间,忽然圆明僧后面奔来一 个黑脸大汉,手执双斧,叫声如雷,大喝道:
  “好大胆的贼和尚!前次被老子打中一拳,今日还敢在外面 猖獗!”
  喊声未完,手中双斧齐下。圆明僧只觉背后凉气直逼,叫声 “不好”,赶忙纵身一跃,飞过三丈以上。那大汉的大斧竟斫在地 上,斫出了一个大洞。小官趁此,变换剑法,直取圆明僧。圆明 僧前后受敌, 一不小心,左手的四指竟被小官削去,不觉大叫一 声,只得飞身上屋, 一连几蹿逃去了。心中真痛恨得了不得,暗 想:近来运不灵,所以既去耳,又去指,将来叫咱怎能再见天下 的英雄呢?现在且回寺去静养再说,日后上大塔寺请师兄再来报 仇吧!圆明僧主意打定,便一刻也不敢停留,连夜回青峰山白雀 寺去了。后来,圆明僧到麒麟寨去,激动了那众好汉,下山到柳 家村和柳文卿、白云生、罗海蛟等一班英雄寻仇,因此又生出许 许多多曲折离奇的情节来。此是后话,且表过不提。
  再说香涛见圆明僧逃上屋顶,便也要追踪上屋,小官忙道:
  “妹妹,你切莫追他,放他去吧!”
  香涛听了,便回过身来。这时,那个执阔背利斧的大汉却向 小官叫起来道:
  “咦!你……你……不是罗家叔叔吗?”
   小官一听,知道大汉又误会了,因忙拱手道:
  “咱不是罗海蛟,是他师兄秦小官,请问壮士贵姓大名?” 那大汉一听,哦了一声,回头向那远处另一个少年叫道:
  “白大师,你快来呀!这个秦小子竟被咱无意中找到了。”
  原来,这大汉就是戆大陆小六呢!那么这个白大师当然是白 云生了。两人在上回书中不是说到江津县来收账吗?他们遂在江 津县里的客栈内住下。小六在各号家收齐了账,便和云生天天游 玩。这天夜里,两人在房中喝酒,忽见对面房中有个和尚正在结 束夜行衣,云生知此和尚绝非善类,因也不喝酒了,和小六暗中 紧紧跟随了他。果见那和尚用戒刀撬人家窗户,不料房中已经知 道,跳出两个人来,和那贼秃大战起来。云生道:
  “小六,你瞧这和尚就是圆明那厮呢,你速上去助他们一臂 之力吧!”
  小六一听,便急飞步执斧赶上,大叫大骂,果然圆明僧竟被 他赶逃了。那时,他一见小官,便误认了海蛟,谁知小官从实说 出,小六听了,因大叫云生来捉了。云生一听这人是小官,心中 好不奇怪,他们一党中人,怎么也会厮杀起来呢?因也急急奔至 面前,向小官笑道:
  “小英雄,久违了,你还认识咱白云生吗?”
  小官当时听了小六的大叫,心里倒大吃一惊,后来见那少年 的话并无十分恶意,心中猜想:这人是谁?忽然猛可记起,清风 寨中来了白氏兄妹,这个不就是吗?因慌忙跪地叩头说:
  “白大哥,好久不见,小弟以前种种,请大哥海涵,饶恕咱 了吧!”
   云生忽然见他这个模样,真是做梦也万万想不到,不觉心中 大喜,连忙把他扶起来,哈哈笑道:
  “可敬,可敬!秦兄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彼此都是弟兄, 何必客气?”
  小官感激涕零道:
  “小弟今已重见天日,若蒙大哥不弃,敝舍就在此间,请两 位一叙如何?”
  云生真感到无限惊奇,又觉万分痛快,因点头答应。三人到 了屋里,原来香涛早已先进房中,小官便介绍道:
  “这是小弟内子薛香涛。”
  一面又介绍云生,云生也把小六介绍了。大家见了礼,香涛 亲自斟上茶来,口叫“两位用茶”。云生见她温柔文雅,完全是 闺阁小姐态度,心想:小官能改过自新,恐怕还是她的力量呢! 这就可见云生眼力的厉害了,英雄与美人固一见便相识也。盖美 人是英雄的灵魂,古今皆然,项羽没有了虞姬,而自刎乌江,这 不是很显明的一个例子吗?当时云生道了谢, 一面向小官问道:
  “自从那夜 一 别,匆匆光阴,不觉年余,秦兄不知 一 向 何处?”
  小官一听,回想前尘,好不羞惭,因红了脸道:
  “咱在大哥面前,不敢有欺。”
  因把到罗家冒认一节统统诉出,香涛听了,也觉难为情了, 因自回后房去。云生正色道:
  “秦兄能改过自新,真不愧是个英雄,但小弟之意,最好日 后还要前去说明,那么才是来去明白哩!否则,秦兄外界之名誉,不将更尽扫地下吗?”
  小官一听,流泪满面,又向云生便拜。云生急得连忙扶 住道:
  “秦兄何苦如此?小弟性直,冒昧陈谏,还请原谅。”
  小官道:
  “听大哥言,小弟顿开茅塞矣!”
  三人又谈了许久,云生、小六遂别去,小官问明了他们住的 客处,约定次日拜谒, 一面叫香涛送客。香涛遂从后房出来,和 小官送到门外,方始分手而别。次日,小官、香涛到客栈去候 访,云生和小六果然不曾出去,两人接进,谈谈说说,已是午饭 时候,云生因留了饭,饭后,大家结伴到城外去闲游。
  时值槐花已黄,桂子初香,青山绿水,红蓼白萍,秋景的艳 丽,却真也不减春色呢!四人一路欣赏风景, 一路闲谈,倒也不 觉寂寞。正在这时,忽见前面山上,尘头大起,杀声震地,大家 都吃了一惊,因赶步向前,站在高处瞭望。只见有清兵三四百 名,各执大刀,围住一个少女大战。清兵中尚有一员骑马将军, 手执长枪,也正在奋击少女。那个少女身穿月白绣红花的袄,粉 红缎方布扎头,鬓边露出两个螺旋形青丝乌发,腰间拴了一个人 头,手执双剑。只见剑光起处,人头纷纷落地,但清兵越杀越 多,密密相围。那少女虽脸无惧色,奋力相敌,约战有一个时 辰,究竟气力不支,香汗淋淋,剑法已乱。小六见那少女好生面 善,但一时想不起来。云生道:
  “咱们此时不救,更待何时?”
  香涛早已先表同情,拔出虎头双钩,叫道:
   “那位姊姊,休得害怕,妹子来矣!”
  说时,早已杀进重围。那少女正在自叹“吾命休矣”,忽来 一少女,前来助战, 一时喜不自胜,立刻又振作精神,挥剑大 杀。此时云生、小官、小六也已各执利剑大斧,杀奔过来。那些 清兵遇见了这四只猛虎似的少年英雄,那头和脚都纷纷脱离,呼 爷叫娘之声,惨不忍听。那个马上官员也大吃一惊,手中枪法一 松,小六奔上前来,举起一斧,大叫一声:
  “看老子的法宝!”
  那官员听这如雷喊声,已是肝胆俱裂,又听来了法宝,心中 更慌。其实戆大哪有什么法宝?乘他惊慌失措之时,双斧齐下。 可怜那个官员,竟连头带肩地统统被斫了下来。小兵见首领已  死,蛇无头不行,大叫一声,各个弃刀抛旗,拔脚就逃。众人追  杀一阵,这些清兵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叫苦连天。云生忙止  住众人,那少女就向众人跪倒,叩谢救命之恩。香涛连忙扶起她  来,问为何与清兵厮杀。这时,那少女和小六一瞧,两人都不约 而同地咦了一声,小六跳起来道:
  “你不是韩浣薇小姐吗?”
  浣薇一听,也不觉笑道:
  “你不是小六哥吗?”
  云生一听“韩浣薇”三字,心中也猛可想起,小六曾告诉自 己,在川河边救了一个女子,不就是韩浣薇吗?因拍着小官 笑道:
  “如此说来,是你师妹来了。”
  小官一听,好不诧异,彼此因互相介绍。浣薇见了小官,不觉双蛾紧蹙,因道:
  “你就是秦小官吗?如此说来,是咱师兄了!但师父非常痛 恨你 …… ”
  浣薇说到此,小官不觉又流泪满颊,向天跪倒,哭道:
  “弟子已痛改前非,鬼神定当鉴察。”
  云生因扶他起来道:
  “秦兄果已改过自新,日后见了师尊,还请师妹代为请情。”
  浣薇因今日若无他们相救,恐怕早已遭清兵毒手,且又见小 官是个貌美艺高的少年,云生既也如此说,当然不说什么了。这 时,小六又问浣薇腰间这个人头是谁,浣薇一听,便也流泪道:
  “这个就是杀咱父母的仇人呀!”
  小六道:
  “能不能说给咱们听听?”
  浣薇道:
  “有何不可?”
  于是五人同坐大石上面,听浣薇告诉报仇的情形了。
  原来,韩浣薇在颜德公家里,被朱非子带到峨眉山上,正是 罗海蛟下山后的第二天,所以他们也不曾碰见。她在山上住了一  年半,因浣薇天生慧质,朱非子所教她武艺,她无不心领神会, 所以不到两年,已练就一身好本领。这天,她忽又想起父仇,因 欲下山前来雪恨。朱非子遂答应了她,并告诉她有两个师兄,容 貌相像, 一个叫秦小官的,作恶多端,如遇见他,便可将他除 了。浣薇答应,遂一路下山。
  这天到了江津县,先在客店住下, 一面出来探听抚台衙门的路径,觉得里面防守果然很严,又恐被人察觉,所以不便多瞧, 遂慢慢离了抚台衙门,低垂了头,心中只是暗暗盘算,究竟怎样 去杀这沈志芳父子呢?不料正在此时,忽然对面来了一人,和自  己撞个满怀,浣薇抬头一瞧,只见一个公子模样的少年,后面随 了两个跟差。那少年向浣薇憨憨一笑,浣薇方知这少年是故意前  来调戏, 一时心中大怒,不觉蛾眉倒竖,杏目圆睁。却听一个跟 差先喝道:
  “你这小女子走路好不小心,怎么撞起咱们大公子呢?”
  浣薇一听他话,口气好阔, 一时灵机一动,连忙忍耐了火 气,故作含羞,低头无语。那少年笑道:
  “不要紧,彼此都是误会,怎能专怪姑娘?姑娘,你家住在 哪儿呀?”
  浣薇微抬了头,向他一瞟,低声笑道:
  “多谢公子,请问贵姓大名?”
  那少年哈哈笑道:
  “乡下姑娘,咱是沈兰廷,你也不认识吗?”
  浣薇一听“沈兰廷”三字,不觉喜上眉梢,想此贼合该要死 了,因哦了一声道:
  “原来是沈家公子,小女子久居乡村,只闻大名,不见尊容, 故不相识呢!”
  兰廷见她口才好玲珑,回笑道:
  “这就无怪你了,但你久居乡村,今日却和咱相遇,那不是 三生石上有缘吗?”
  浣薇故作娇羞万分,低声道:“公子别取笑小女子了,小女子也配吗?”
  说着,那双秋波又斜瞟过来。沈兰廷被她这样一来,魂灵真 的出了躯壳,因笑道:
  “那么你请到咱家里,去坐一会儿怎样?”
  浣薇把雪白牙齿微咬,望着他只是微笑。那个跟差又道:
  “咱们公子是喜欢爽气的,你快不要怕难为情,回头公子一 定给你吃好东西呢!”
  说得另一个跟差也笑了。沈兰廷忙喝住道:
  “休得胡说,当心打嘴。”
  两人一听,不敢再说。沈兰廷便大胆上前,去挽她的手。浣 薇为了要报父母大仇,不得不暂时牺牲自己了,因低了头,含笑 随着他进抚台衙门里去。进了另一个院子,兰廷一路问道:
  “你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浣薇道:
  “咱姓韦名叫浣薇,今年咱才十九岁。”
  兰廷笑道:
  “咱比你长了一岁,如此你是咱的妹子了。”
  说着,已到一个小庭院。兰廷回头叫跟差退下,两个跟差互 相扮个鬼脸,便笑着退出去了。兰廷携了浣薇到了一间房中,叫 她坐下, 一面高喊红梅,只见后面走出一个俏丫头,问大爷何 事。兰廷道:
  “老爷在上房里没有?你去瞧瞧。”
  红梅答应, 一会儿来道:
  “老爷在三姨娘房中抽烟,他见了咱,便问大爷在家没有,咱说在房中读书,老爷就不问了。”
  兰廷听了,便上前将红梅抱入怀里,亲个不住道:
  “咱的好宝贝、好心肝,怎不叫大爷喜欢你呢?”
  说着,又连吻她嘴。浣薇见了,真是恼怒十分,但又不好发 泄,只得忍耐着。红梅忙挣脱了笑道:
  “白天里大爷这算什么呢?”
  兰廷笑道:
  “在咱们房中怕什么?就是被人见了,又谁敢放一个屁?”
  红梅笑指着浣薇道:
  “这个姑娘是谁?”
  兰廷哦了一声,忙回身道:
  “咱只管说话,就忘记了姑娘,浣姑娘,你瞧房中的用具多 么考究,又有这样好的牙床、绣被、枕儿给你我两人去睡,这是 多么适意啊!”
  说着,便猛可上前把浣薇抱住,香了一个脸。浣薇连忙推 开,忍着万分怒气含笑道:
  “大爷既然爱咱,也得好好拜了天地,那么才行呀!”
  兰廷哈哈道:
  “可人儿,可人儿,这话不错,咱们该先喝个和合杯好吗?” 说着,便叫红梅叫人来摆席。红梅撇了嘴不响。兰廷笑道:
  “你又吃什么醋呢?你日后总是大爷的人了,晚上你也一块 儿来睡好了。”
  说着,便上去将她两乳一捏,红梅啐他一口,才哧哧笑着逃 出去了。 一会儿,仆人来摆席,兰廷叫浣薇坐下,红梅在旁筛酒。浣薇殷殷相劝,口叫:
  “大爷,多喝几杯,可以兴奋些。”
  兰廷见她如此模样,真是乐不可支, 一面拼命向肚下灌, 一 面叫“姑娘也喝”。浣薇笑道:
  “咱量小得很,公子多喝些吧!”
  说时,又满满端上一杯。兰廷见她玉手纤纤,柔若无骨,因 忙捏住道:
  “姑娘,你真美丽呀!”
  说着,又把这杯灌下, 一时他早喝得酩酊大醉,来扶浣薇 肩道:
  “姑娘,咱们快别辜负如此良辰呢!”
  浣薇向红梅道:
  “爷醉了,你出去吧!”
  红梅抿嘴儿笑道:
  “这要什么紧?咱又不是男子,你和爷只管玩儿,咱在旁服 侍你们好了。”
  浣薇听了,暗骂了一声“淫妮子”,因向兰廷瞅了一眼。兰 廷倒会意了,向红梅笑道:
  “好宝贝,请你暂时出去吧!浣姑娘她害羞些。”
  红梅呸了一声道:
  “罢呀!不要装假正经了吧,既然怕羞也不用跟爷进来了, 既然跟爷进来了,不还是给爷来受用吗?”
  兰廷笑道:
  “罢了,罢了,你这妮子的嘴像尖刀似的,也叫人听了难受!”
  红梅用手指向浣薇颊上一划,便哧地一笑走了。兰廷笑道:
  “妹妹,咱们睡吧!”
  浣薇一面握壶,一面笑道:
  “大爷,你再喝些。”
  说着,便把酒壶向兰廷嘴中灌,兰廷一口气又喝了一壶,一 面两手搂住浣薇的脖子,紧紧地抱住。浣薇扶他到了床上,只听 兰廷鼻息如雷。浣薇暗想:不此时下手,更待何时?因拔出尖 刀,向兰廷喉管一刀,只听他大叫一声,鲜血直冲。浣薇忙把被 遮住,一面割下了头,用被单撕下包裹好。正待走出房去,忽见 红梅又进来道:
  “大爷,你为什么叫?”
  浣薇一见,便一把拖住,红梅大喊救命,浣薇一手把她嘴扪 住,一手将尖刀在她头部猛刺三刀,红梅也早已气绝。浣薇将她 也放在床上,用被叠上。正在此时,忽见外面撞进十余个跟差, 手执大刀。原来,红梅的叫喊被他们听见了,浣薇本待还去杀沈 志芳,现在见事已破露,只好跳出窗子,飞身上屋。这时,差役 便大敲警锣,一时抚台衙门连忙出兵。浣薇逃出抚台衙门,先进 店栈,不料被店主发觉,恐怕受累,便忙报告,因此大派兵队前 来包围。浣薇提了双剑,飞身上屋,向城外而逃。不料城门已 闭,浣薇用足功夫,一跃而上,越过城头。城中守兵见她竟越过 城头,因便大开城门,守城将官率领大兵前去,在山下和浣薇大 战起来。正在危急之时,幸亏四位相救。浣薇说完了前事,小六 方知她已报了仇,因道:
   “这样,伯父母在天之灵也可稍为安慰了。”
  浣薇叹道:
  “沈志芳不死,咱总感遗憾。”
  香涛道:
  “现在城中一定防备甚严,姊姊也只好改日再作计议了。”
  大家正在说时,忽见后面尘头又起,马蹄嗒嗒,张旗而来。 小官道:
  “追兵又来,此处绝不能留了。”
  大家一听,都大吃一惊,便各起身,向前飞奔。
  
  第二十六回 饮白刃悔罪孽多端 结全书换阴阳两剑
  
  话说五个人正在谈说,忽见后面尘头大起,知追兵又来,五 人因向前飞奔,约走了二三十里路程,见前面分出两条大路。小 六道:
  “不要向东,向南跑吧!那边是长寿县的去处。”
  云生道:
  “这就正好,咱们向七星溪走吧!”
  五个人急急地又赶了二十多里,时已黄昏将近,人也倦了, 肚也饿了。小官道:
  “想来是不要紧了,咱们缓步息一息吧!”
  云生道:
  “不错,咱们也该找个宿店了。”
  香涛拉了一下浣薇道:
  “姊姊,你这腰间的东西,抛弃了吧!不然不是要惹人注目 了吗?”
  浣薇一听这话不错,但自己还想把他来祭祭父亲,想来是不 能够了,因解下人头,用剑在地上掘了一个洞,把它埋了。五人 遂进了一个小镇,在一个小客栈内借了宿。云生道:
  “先叫店小二去买香烛和纸锭。”
  浣薇点头,遂吩咐了伙计,并叫烧一桌菜来。伙计道:
  “因为小店地处乡村,菜蔬备得不足,还请各位原谅。”
  小官道:
  “那么店中有的就统统拿来是了。”
  伙计答应自去,不多一会儿,菜都烧上。云生、小官替她抬 开桌子,小六忙点起香烛,浣薇叩头下拜,叫了一声:
  “爸、妈,孩儿已报了大仇,想两位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也 要安慰了。”
  说罢,便呜咽起来。香涛因扶她起来,把手帕替她拭泪,安 慰她不要伤心。这里小官便也叩了头,浣薇不允。小官道:
  “咱们谊属师兄妹,妹妹的爸妈就是咱的爸妈,有何两样?”
  小六、云生、香涛也要拜祭,浣薇无法阻止,只好跪在旁边  答礼。拜祭完毕,伙计来收拾了香炉和烛台, 一面烫上了老酒, 大家携手入席。浣薇向各人先筛了一杯,站起谢道:
  “咱们能有现在的扬眉吐气,实在是全仗各位的搭救,真使 咱感激不尽。"
  大家听了,也忙举杯,齐声道:
  “这你也太客气,咱们在这里就敬领了。”
  说着,遂一饮而干。浣薇又独向小六筛了一杯,笑盈盈地 叫道:
   “陆大哥,咱现在还能存在世上,这不是完全大哥赐给咱吗? 咱也不说客气话,请你就喝了这一杯酒吧,算咱聊表一些心。”
  小六忙接过道:
  “浣妹,你这又何必呢?人类应有互助的义务,要是见死不 救,那还好算一个人吗?”
  云生道:
  “那么现在浣姑娘既然如此,你也不能不领情呀!”
  小六听云生这样说,因忙又道了谢,方始一 口喝下。这时, 小官和香涛都不明白,云生因把浣薇过去历史追诉一遍,两人方 始恍然。这时,浣薇又抚着香涛的手道:
  “妹妹,咱真对不起你,累你们也不能回江津县去了,这叫 咱怎能说得过去呢?”
  香涛道:
  “姊姊,这你不要难受,只要姊姊能脱了危险,咱们无论牺 牲到怎样,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小官也道:
  “这话正是,师妹,这些小事别挂在心上,咱们奔走江湖, 原没有一定的。”
  浣薇听了,心里感激得不知怎样才好,抚着香涛纤手,竟淌 下一滴泪来。云生一听,也暗暗敬服,因说道:
  “咱瞧来咱大家一同上七星溪柳家村去吧!”
  小六道:
  “这话不错,江津县既有了这个案子,想来各县都要悬赏缉 拿,咱们还是去避一避风吧!”
   大家商量已定,匆匆用完了晚饭,便各自安寝。次日便离了 客栈,向七星溪而去。男女五侠到了柳家村,小六敲门进去。只 见来开门的是个黑脸大汉,向小六喝道:
  “你找谁?”
  小六也大声道:
  “咱找柳老太爷,你是谁?这样神气活现。”
  云生因上前笑道:
  “请你通报一声,说白云生来了。”
  那大汉哦了一声,忙笑道:
  “原来是白大爷回来了,快请你们进来。”
  你道这大汉是谁?原来就是个戆大伍飞熊呢。云生因问他姓  名,飞熊忙告诉了,又问小六姓名,两个戆大一通姓名,握手不  放。飞熊连忙道歉,小六又连说不要客气,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正在这时,忽听一阵莺莺燕燕的叫声,从厅中走出三个女子来, 一见云生,便笑着道:
  “哥哥,你回来了?”
  才说完时,晴鹃和春燕忽见了香涛和小官,这一奇怪,真是 到了极点,同时都咦咦起来。香涛一见晴鹃,更是又稀罕又羞 涩。晴鹃奔过来道;
  “表妹,你 …… ”
  “你”字还没有说完,香涛叫了一声姊姊,早已投向晴鹃的 怀中,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春燕和秋萍也奇得说不出话,呆呆地 瞧着小官只是出神。这时,柳文卿和罗海蛟也出来了,海蛟一见 云生,忙向文卿介绍,忽又一眼瞧见了小官,也不觉咦了一声,抢步上前,指着小官道:
  “师兄,你心好狠,把咱表妹骗到哪里去了?”
  小官一时两颊绯红,泪下如雨。云生忙向海蛟道:
  “贤弟且慢,待咱详详细细地告诉你们吧!你瞧表妹不是和 你妹妹在抱着哭吗?”
  海蛟回头一见,果然晴鹃抱着香涛正在呜咽。这里春燕和秋 萍又招呼了浣薇,彼此通了姓名。秋萍哦了一声道:
  “这位浣姑娘不是前次被小六救起的吗?”
  浣薇忙答道:
  “正是妹妹。”
  春燕笑道:
  “你的二师兄也在这儿,你认识吗?”
  浣薇笑道:
  “他们不是一个面孔吗?”
  说得三人都哧地笑了。这时文卿喊道:
  “各位兄妹请里面坐着谈吧!”
  于是春燕忙又去劝住晴鹃和香涛, 一共十一位小英雄,大家 在厅上坐定,仆人献了茶。云生笑道:
  “今日小官兄突然会和咱同到这儿来,各位一定要感到万分 的奇怪。这也难怪你们的,现在咱来告诉给你们听吧!”
  云生说着,便把过去的事详详细细地又告诉了一遍。大家听 了,又始恍然大悟,心中都感到无限痛快,齐来和小官握手。小 官低头,羞惭十分,竟说不出话来。海蛟更紧握了他手,连连摇 撼一阵,诚恳地道:
   “师兄,咱们能够有今天这样握手一日,咱实在做梦都想不 到啊!你要知道,你的师弟是怎样爱你呀!”
  小官听了,泪如雨下。海蛟也眼皮一红道:
  “过去的譬如昨日死,未来的譬如今日生,古圣人尚有错处, 更何况吾辈呢?只要能知过而改,这便是英雄的本色呀!师兄, 请你相信,咱是你忠实的师弟。”
  小官淌泪道:
  “师弟的深情厚谊,咱至死也绝不敢忘的。”
  这里晴鹃也细细地向香涛问个明白,香涛含羞从实告诉,并 又求晴鹃饶恕。晴鹃被她哭得辛酸,心里只有爱怜她,哪里还会 去责她呢?倒反落了不少的同情泪。女孩儿家心肠软得多,春 燕、秋萍和浣薇也都泪湿眼帘,不胜同情,因劝她道:
  “现在秦兄能改过自新,也总算是妹妹的大幸了。”
  文卿这时又吩咐庄丁杀猪宰羊, 一则庆祝小官果决省悟, 一 则替各位接风。一时大家又见了礼,海蛟见了浣薇,也说了许多 话,春燕拉了云生,在无人处,便悄悄告诉他说:“爸妈要把秋 萍姊姊做咱的嫂子,大哥能允许吗?”云生笑道:
  “既承伯父母抬爱咱妹妹,咱哪敢说半个不字吗?”
  春燕见他一口允许,真是万分欢喜,因又笑道:
  “大哥,你瞧晴妹怎样?咱想喝大哥这杯酒呢!”
  云生把她双手捉住,笑道:
  “妹妹倒是个月下老人,那么你自己和蛟弟的酒怎么样?预 备给咱们喝吗?”
  忽听有人笑道:
   “大哥,你说蛟弟怎么样?”
  两人回头一见,正是罗海蛟。云生笑道:
  “你的耳朵倒亮,咱说的 …… ”
  春燕一听,红了脸,急得顿脚道:
  “大哥,你不准说,你要说,咱不依你。”
  海蛟咦了一声笑道:
  “燕妹一定在说咱坏话,大哥,你一定要说。你不说,咱也 不依你。”
  云生哈哈笑道:
  “这可难了,叫咱听哪个好呢?蛟弟,你说燕妹说你坏话, 那你怕要遭天打呢!因为这是个冤枉事,妹妹说你好还来不及, 哪会说你坏?”
  春燕啐他一口,向海蛟望了一眼,两人都哧地笑了。这时, 秋萍和晴鹃也走过来道:
  “好呀!你们三人在这儿做什么?多开心,哥哥,你们到底 笑什么呢?”
  云生见了晴鹃,想着春燕的话,不觉也生起情来,觉得她和 春燕正是一对姊妹花似的, 一样令人可爱。晴鹃见云生向自己呆 看,也害起羞来。原来前几天,秋萍和春燕都也曾经提起。晴鹃 今见云生果然是个翩翩美少年,和文卿一样温存文雅,心里自是 欢喜,因此两心也暗暗相印。云生笑道:
  “咱们在说笑话,两位妹妹可要听吗?”
  秋萍笑道:
  “哥哥,你快说吧,咱们要听呢!”
   春燕听了,便来挽了秋萍和晴鹃, 一面笑道:
  “姊姊,你听他胡说。里面浣姊和香妹才来,咱们也该去陪 她们谈谈呢!”
  说着,便拉了就走。这时厅上已摆了席,云生和海蛟携手进 来,见他们分作三堆说话,春燕、秋萍等五个人聚在一处,文卿 和小官聚在一起,小六和飞熊更是谈得起劲。文卿见云生和海蛟 进来,因向众人叫道:
  “好了,咱们大家不要客气,快入席吧!”
  大家听了,正要入席,忽见柳笛急急奔来道:
  “大爷,外面有个道人,叫什么峨眉老人,特来相访。”
  众人一听,都吃了一惊。小官、海蛟、浣薇更急得面无人 色。小官立刻自缚身子,口衔尖刀,和众人跪接出去。只见一个 老丈,道者装束,银髯过胸,飘飘欲仙, 一见众人跪接,男女英 雄共有十一个,心里很觉欢喜。海蛟、浣薇口称:
  “师父,弟子在这里相接了。”
  飞熊也跪叫师伯,朱非子笑道:
  “怎么你也在此间?快请起来。”
  一面又叫“众位贤侄,不必多礼”。朱非子见有金罗汉徒儿, 有赤云子徒儿,个个英气勃勃,单瞧见了自己自缚身子的大徒  儿,竟如此不争气,心中便又觉不悦,遂不理睬。众人见他脸上  并无怒色,心中都暗暗欣喜, 一面接上大厅。小官见师父不睬, 自知凶多吉少,因跪步滚上,抱住朱非子的脚哭道:
  “弟子不肖,违背师训,自知罪恶深重,特请我师责罚。” 朱非子不语,向海蛟、浣薇冷笑道:
   “汝等下山,为师怎样嘱咐你俩?现在你俩做个好人情,竟 同在一处,也随着胡闹吗?”
  两人一听这话,汗流浃背,便即跪倒叩头道:
  “师父的话本不敢有违,但师兄现已立志改过,回头省悟。 这事各位弟兄都已明白,请师父慈悲,可怜师兄,饶恕他这一  遭吧!”
  云生、文卿、秋萍、春燕、晴鹃等众人也都跪下叩头道:
  “秦小官果已痛改前非,海蛟、浣薇所说完全是实,请师伯 宽恕了吧!”
  朱非子仍是不语。小官又哭道:
  “ 小 徒 自 知 该 死 , 但 小 徒 决 已 痛 改 前 非 , 师 父 就 饶 了 小 徒吧!”
  朱非子道:
  “你也曾记得下山时与为师说些什么来?”
  小官一听这话,真如冷水浇头,自知苦求无益,就想:
  “咱今虽死,但众英雄已知咱能改过自新,想咱也瞑目了。” 想罢,便向朱非子拜了八拜, 一时痛心已极,大哭:
  “师父,咱自知罪深恶重,虽用珠江之水,也绝不能洗清, 咱后悔已不及,咱应了下山时的誓了。”
  说毕,把心一横,拔出尖刀,猛可向自己胸膛一划,只见鲜 血飞溅,小官便即跌倒。众人大吃 一惊,香涛 一 见,芳心已碎, 奔上抱起,大哭不止。小官悠悠睁开眼来,泪如泉涌,向朱非子  叫道:
  “师父,徒儿辜负你老人家十年来的心血了。”
   朱非子见此情形,也挥泪不止道:
  “并非为师定要逼你至死地,但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吾 徒能守法而死,若偷生,又有何颜见天下英雄乎?”
  小官含笑道:
  “师言至善,徒儿瞑目矣。”
  朱非子听了,不觉 一 笑,遂化阵清风,扬长而去。香涛 哭道:
  “哥哥,你竟抛咱而忍心去了吗?”
  小官强睁了眼,脸现无限痛苦,流泪道:
  “妹妹,咱对不住你,咱丢了妹妹,多增咱的罪恶。愿妹妹 生下这可怜的小生命,以后可以不必再记着咱这个负心人了。”
  众人听了这话,方知香涛已有了身孕,大家都流泪不止。香 涛伤心已极,吐出一 口鲜血,哭道:
  “妹爱哥至死不变,哥说这话,妹心更痛矣!”
  小官听了,把手颤抖地抚着她的脸道:
  “咱今生不能报妹大德,待来生补报吧!咱死无怨,但杀咱  的仇人就是圆明僧,妹能报咱大仇,咱虽在九泉,定亦安慰了。”
  香涛哽咽不成声,抱着不放。浣薇心中更是悲痛,向小官 哭道:
  “咱虽不杀伯仁,伯仁由咱而死。师兄,咱害了你了。”
  小官道:
  “师妹,你不要说这些话,咱今日若不来这儿,虽在江津县 中,但早晚亦定必有此下场。今咱虽死,众位弟兄能恕咱罪恶, 咱已万分欣喜矣!"
   言罢,气绝而死。香涛连喊哥哥,大叫一声,竟昏了过去。 海蛟、云生等众人无不痛哭流涕。浣薇、春燕、晴鹃、秋萍急将 香涛扶起,秋萍紧捏她人中,春燕端茶,晴鹃情急,自己喝了一  口,嘴对嘴地灌了进去,香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众人方始放  心。香涛忽然拔剑向颈项下划去。晴鹃眼快,连忙夺下,春燕忙  把那剑藏过。晴鹃握了她手,哭道:
  “表妹,何苦如此?人死不能复生,你该仔细明白地想想, 自己身子也该保重啊!”
  春燕、秋萍、浣薇等都哭。香涛此时方寸已乱,扑向小官身  上,抱尸又大哭起来。飞熊和小六也挥泪不已。晴鹃和春燕等四 人好容易才把香涛拖到房中,前去劝慰。这里文卿叫小六、飞熊 出外购买材衣,料理一切后事,将小官好好入殓。文卿、云生、 海蛟又挥泪不已。午后,便预备下葬。柳家村西郊是文卿家中地  基,因此小官遂葬在这里。晴鹃和海蛟劝香涛仍旧同回家去,香  涛哭道:
  “表哥、表姊的美意,妹妹感激不尽,但是咱绝没有面目可 以再去见姑妈了。姑妈养咱十四年,咱只有来生报答吧!”
  晴鹃、海蛟也哭道:
  “香涛,你自己生命竟果然瞧得如此轻吗?要知舅父母只有 你一点骨肉呢!”
  香涛道:
  “哥和姊放心,咱绝不会觅死,咱腹中尚有小生命,咱还得 替他报仇。若咱今生报不了,还有咱腹中的孩子呢!”
  春燕因道:
   “香涛既不愿回去,就在咱家中住下好了。妹妹如喜清静, 只管可以另居一室。”
  香涛听了,叩头便拜,慌得春燕急忙扶起。晴鹃见她如此, 也只罢了。浣薇觉久住不便,遂欲告别,小六诚恳地道:
  “浣妹若不嫌贫苦的话,咱家中尽可以去住,咱只有家母一 人,她一定是万分欢迎哩!”
  浣薇孤苦伶仃的一个,本就无处可以安身,今见小六如此 说,心中感激得淌下泪来,因道:
  “哥哥大德,叫咱怎样报答?”
  小六道:
  “说什么‘报答’两字?恐怕妹妹是过不惯这清苦的生 活呢!”
  从此,浣薇便住在小六家中了。晴鹃、海蛟在柳家约住一 月,这天便欲回家报告爸妈,飞熊把马牵出,众人送到门外,大 家依依不舍。秋萍向海蛟、春燕笑道:
  “咱倒不知蛟弟的剑和春妹是一样呢,可否拿来瞧瞧?”
  海蛟和春燕都拔出剑来,交给秋萍。秋萍见果然是一阴一  阳,因扑哧地一笑,便交还了两人。海蛟遂仍插入,春燕拿回瞧  时,却已变成了阳剑,遂也不说什么,放入匣内。小六和飞熊话 别,香涛和晴鹃絮絮地又谈着,文卿、云生和海蛟也珍重道别。 春燕、秋萍、浣薇和晴鹃各各握手。三人跨上马背,晴鹃 一招  手道:
  “各位姊姊,各位大哥,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秋波向云生一转,四目相对,云生也不觉为之神往,因连忙伸手,摇了几摇,只听哗啦啦的一阵马蹄声, 一行三骑, 早已绝尘而去。此时,斜阳西沉,剩下的余光反映着扬起的尘  沙,如烟如雾。秋风凉飕飕的,荡动着林中树叶,婆娑作响。时  有一失途的小鸟,拍着翅膀,掠空飞过,哀呼不息。春燕和云生  犹仰首呆望,文卿、秋萍和小六、浣薇四人站作两对,都默默无语。香涛独自鹄立在他们身后,眼瞧着此景此情,又不觉泪湿衣  襟矣!作者到此,便就在这儿告一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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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22 19:59:01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玉奇05《大破玉佛寺》



  第一回 虎皮人语为生计铤而走险 任侠好义赠银两逢凶化吉
  
  西北风呼呼地像发狂般地刮得很厉害,这暗沉沉天空中飘飞下  来的大雪,仿佛鹅毛似的,纷纷地占据了整个的宇宙。山野间的树  林,都披上了惨白的重孝。河面上的流水,早已凝成了坚厚的冰块。 雪片一层层地盖覆上去,哪里还分得出是河是岸?这广大辽阔的原  野,兼之寒冬的季节,当然是很少行人的足迹。然而在这个时候, 忽然白茫茫的雪地上却发现了一个少年,急匆匆地赶着路程。这个  少年二十左右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方面大耳,雄赳赳,气昂昂, 显然是个有志气的英雄好汉。他身穿一件月白绣花的箭衣,胸前密  密地打着英雄结,外披元色缎的大氅,头戴獭皮英雄帽,脚踏抓地  虎头鞋,在这大雪中奔走,格外的令人触目。这个少年英雄原来是  神行太保甘小池,甘小池本是柴绿珠的门徒,只因绿珠欲把他的师  妹白人凤嫁他为妻,而且叫他们马上在柴家庄成亲。甘小池在师父 面前虽然不敢违拗,但心头十分不愿意,所以在新婚之夜,他竟把  白人凤用酒灌醉,悄悄地背师而逃了。甘小池所以不肯和白人凤结  亲,说来终有一个缘故。大概白人凤生得容貌丑恶,所以甘小池不  爱她吗?不,不!说到白人凤的容貌,真所谓芙蓉其颊,杨柳其腰,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可称是个绝世的美女。那么甘小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她呢?这在小池不是变成一个大傻瓜了吗?但事情到 底终有个缘故,待作书的趁空来向诸位读者告诉一遍吧!
  白人凤在没有给柴绿珠做门徒的时候,她曾经拜认癞痢僧为师 父。癞痢僧虽然也是一个本领高强的剑侠,但却不人正途,为非作  歹,十分的可恶。他之所以收白人凤做徒儿,完全心存不良,预备  奸污人凤。幸亏人凤意志坚决,始终没有上他的圈套。不过他们师  徒之间,曾经同床睡过一月,这也是癞痢僧花言巧语地哄骗她、威  胁她,说要学武艺,非男女阴阳和不可,人凤迫于淫威之下,虽没  有给他玷污身子,却委曲地和他同床一月。不料这些情形,都被甘  小池偷偷地窥见了,所以在他心中还以为白人凤是个淫贱的女子。 后来人凤被绿珠从癞痢僧手掌里救了过来,并且收人凤为徒,甘小  池得知此事,就大为不赞成。但师父做的事情,他又不敢阻拦,所  以平日见了人凤这个师妹,视之若眼中钉,连半句话儿,都不交谈。 人凤见师兄这个模样,因不知何故,所以暗暗伤心,也只好见了小  池便即避而远之。可是万万也料不到柴绿珠竟作主意,要他们马上  结起亲来,甘小池心中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暗想:我是一个  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怎么能娶一个不知廉耻的淫娃做妻子呢?这给  外界知道了传扬开去,我怎么还有脸好见天下的英雄呢?甘小池这  样转念之下,因此在他脑海里便有了逃奔的动机了。
  不过,这里我们又要研究柴绿珠为什么硬要给他们两人拉拢成 一对夫妻呢?当然其中少不得还有一个缘故的。原来柴绿珠为了癞 痢僧的一句话,说她有胆量不妨到金碧山玉佛寺里去见他的祖师德 悟和尚。在癞痢僧的心中,当然有讥笑绿珠的意思。但柴绿珠的年 纪虽轻,胆量很大,而且又是一个好胜的姑娘,所以仗了她祖母柴 无我传授给她的一身绝技,居然瞒着祖母老人家,单身直上金碧山 的玉佛寺去了。在绿珠的意思,预备见了德悟和尚,先评道理,假使德悟和尚知道好歹,应该自己责罚劣徒癞痢僧。可是德悟和尚反 而庇护癞痢僧,还下了一记毒手,柴绿珠在他的火龙柱下险些丧了 性命,幸亏她祖母的道友我佛山人把她相救脱险。当时我佛山人曾 叮嘱绿珠道,要破此火龙柱非和合剑不可,而和合剑又非甘小池和 白人凤结亲之后炼就不可。绿珠为了这个缘故,又因小池人凤一对 玉人,若结成夫妇,也是人间良缘,所以作主意一定要他们成婚了。
  以上这些过去之事,且表过不提,使诸位读者可以明白甘小池  为什么在大雪之中匆匆地奔走了。甘小池虽然有神行太保的绰号, 可见他飞行之速,一般常人是万万地及不来他的。不过他自从半夜  里逃出之后,足不停步,运用内功,不问三七二十一地向前狂奔, 足足奔了七八百里的路程,还是不敢稍事休息地停留一下。原来甘  小池是知道师父剑光的厉害,她在数百里之外,取人首级,易如反  掌。他怕天亮之后,师父得知自己逃跑,她一定不肯罢休,假使吐  剑光追来,自己的性命岂非休矣?所以甘小池一路奔走,一路却怀  了鬼胎,暗暗地担着心事。这时差不多已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分,但  天空中落着这样的大雪,当然是见不到一丝的阳光。而且西北风越  刮越凶,呼呼地好像虎啸狮吼,令人听了有些心惊肉跳。远近山野  间落下的白雪,此刻被狂风也一阵一阵地吹卷起来,和天空落下的  雪花打成一片,只觉如烟如雾。甘小池迷惑其中,混不辨东西南北, 假使他没有一些功夫的话,真会把他人儿也吹刮到半天里去了。
  但甘小池虽然有些功夫,到底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况且 奔走了一夜,既没有睡眠过,又没有吃过东西,此刻两腿只觉软绵  绵的,兼之狂风的吹送,所以他的身子好像有腾云驾雾的不由自主  起来。不料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对面树林里蹿出一只斑斓猛虎来, 张牙舞爪地,向甘小池猛扑直奔。甘小池见这样大雪之中,突有猛 虎出洞,心里暗暗奇怪,一面拔出宝剑,一面向它猛刺。但那只畜生,却懂人意似的东躲西避,甘小池竟一剑也砍不中它, 一时非常  恼恨,就地一滚,直滚到猛虎的旁边,飞起一腿。这一腿力量,少  说也有几百斤,那只猛虎竟被甘小池踢出了一丈开外,倒在雪地上, 四脚朝天,却是爬不起来。甘小池一个箭步,飞奔上去,正待举剑  劈下,忽听有人急急地叫道:“好汉爷剑下留情,请你饶了小子的性  命吧!”
  这当然是出乎小池意料之外的事情,猛虎竟会说起人话来,就 在这时,那只猛虎,立刻跪在地上,又连连地叩头,哀求不已。甘 小池方才瞧清楚那不是真正的猛虎,原来是一个人披上了一张虎皮 而已。这就勃然大怒,双目一瞪,喝道:“好大胆的狗小子,竟敢披 了虎皮预备打劫过路客商吗?今日撞在小爷手里,那也是你恶贯满 盈,死期到了!”甘小池一面怒喝,一面又欲举剑斫下。
  听那无赖又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说道:“好汉杀了小子,原也 不足可惜,但小子家中,尚有六十多岁的老娘,可怜她还生着 病哩!”
  甘小池本是侠义之人, 一听他这样哭诉,把举起的宝剑,倒又 放了下来,心中动了哀怜的心,遂故作愤怒的表情,又大声喝问道: “你既然这样怕死,干吗要为非作歹,做那不正当的行为?像你这么 年纪轻轻的人,难道不能做一点正当的买卖吗?”
  那无赖愁眉苦面地又说道:“好汉有所不知,小子本是个猎户, 平日行猎度生。可是现在寒冬天气,且又落着这么大雪,飞禽走兽, 都蛰居巢穴,哪里还找得到一只鸟儿兔儿呢?像我年轻之人,饿一  天两天,倒还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娘,她怎么 能忍受得了呢?况且昨天她又病在床上,神色很是不好。小子在这  个贫病相煎的环境之下,真是没有办法,万不得已只好铤而走险。 谁知小子有眼无珠,动土竟动到泰山头上,真是罪该万死。不过好汉爷乃侠义心肠之人,听了我的话, 一定能谅小子苦衷,能够高抬 贵手,饶小子一条狗命,则此恩此德,没齿不忘矣!”那无赖滔滔不 绝地说出了这一大篇的话, 一面流泪,一面把头在地上叩个不住。
  甘小池见他言语恳切,神情逼真,谅来不会假话,遂点头说道: “姑且念你一片孝心,我就饶了你的性命,不过以后千万不能再狐假  虎威地恐吓他人,知道了没有?”那无赖连声答应,爬起身子,预备  拔步奔逃。不料甘小池又大喝一声“回来”,急得那无赖脸似死灰, 慌忙回过身子,立刻又爬上地上,瑟瑟地发抖。甘小池道:"你以上  所说的话,可完全是真实的情形吗?”
  那无赖流泪满面地答道:“若有半句虚言相欺,定罚小子天诛地 灭,永远不有超生。”
  甘小池听了,遂在缠袋内取出一锭银子,足有十两的分量,掷 到他的手里,说道:“既然你母有病,快些把这银子拿去,给你老娘 请医撮药吧!”
  甘小池一面说, 一面也不待他回答,便欲回身走路。不料却被 那人拉住不放,急急地说道:“恩公千万慢慢而走,快快留下贵姓大 名,好叫小子将来报答恩公。”
  甘小池回头笑道:“施恩于人,不望报也。只要你以后改过做 人,不做丧天害理之事,那就算是报答我了。”
  那人忙道:“受恩于人,小子实不敢得而忘也。即使小子无能相 报,小子也当给恩公立一个长生牌位,永远保佑恩公平安健康。这 是小子一点心意,千万请恩公答应小子吧!”甘小池听他说得这样真 挚,一时没有办法,也只好把姓名相告。那人忙道:“甘爷匆匆赶 路,不知上哪方面去?”
  甘小池倒是被他问得愕住了,说道:“咱乃流浪江湖之人,四海 为家,此去却并无一定的目的地。”
   那人听了急道:“既然恩公并无一定去处,这样漫天大雪,路上 行走,甚不方便,何不到小子舍间去略事休息。虽无佳肴款待,亦 当淡酒相敬。”
  甘小池一听到“酒”字,他的腹中便咕噜咕噜地雷鸣起来,而 且喉间也咽了两口唾沫,遂忙说道:“尊府不知住在何处,离此尚觉 近否?”
  那人说道:“离此不远,就在树林里面那间茅屋之中。恩公若不 见弃,小子敢为向导。”
  甘小池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请你带路吧!”于是两人向树林 里走去。
  这时狂风更紧,雪花愈大,真好比琼楼玉宇、白银世界一样了。 甘小池心中不免有所感触,暗自想道:假使老天落下来的是棉花, 那么使穷人不会受冷,假使落下来的是米粉,也绝不会使穷人受饿。 世界上只要人人不冻不饿,那么如何还有这为非作歹的人来干丧害  天良的事情呢?甘小池这样想着,那人已陪小池到了一间茅屋的门 口,但门口已经被雪堵塞住了,堆得高高的不能进去。那人说道: “真是了不得,我已经铲去了好多次了,怎么一会儿又落得这么多高  了?请恩公只好先从窗户跳进去吧!”甘小池点头说好,两人遂由窗  口跳入屋内。只见室内暗沉沉的,光线很不充足,里面是个草堂的  陈设,四壁悬了野兽的皮毛以及刀叉等武器。想来他确实是个猎人, 因问他的母亲在哪里。那人一面忙着倒茶,一面说道:“我老娘睡在  房中,恩公先请你休息一会儿,待小子先入房内去看看老娘吧!”那  人一面说,一面把茶杯放下,便匆匆人房去了。
  不多一会儿,那人站在房门口,向小池招手,说道:“请恩公到 里面坐吧!”
  甘小池听了,遂起身入内。只见床上靠着一个老媪,向小池连连道万福,说道:“恩公请坐,恕老妇人有病在身,不能远迎,万望 原谅是幸。"
  甘小池也忙说道:“老太太既然有病,还要躺下来休养要紧。”
  那老媪说道:“逆子不孝,干此下流勾当,真是罪该万死。承蒙 恩公不杀,反而慷慨赠银,此恩此德,永记心头。阿虎畜生,还不 快来跪下,向恩公叩谢!”
  那阿虎听了,便欲上前跪下。但甘小池连忙摇手,说道:"罢 了,罢了,何必多礼,如此客气?我要告别了。”
  阿虎忙道:“恩公不要生气,那么请你略坐片刻,小子前去沽 酒,给恩公驱寒吧!”说着,便匆匆退出房外去了。
  这么甘小池也请问那老媪贵姓以及身世。那老媪说道:“我的丈  夫马万通,原来是山东开设镖局的,那年经过飞虎岭的时候,被石  云海所杀。这个杀夫之仇,我是永记心头,但剩下寡妇孤儿,又有  什么能力报此大仇呢?所以只好隐居在此。满想阿虎成人之后,替  父报仇,不料阿虎这孩子其性甚戆,虽有蛮力,而苦无良师教授, 所以绝不是石云海的对手。假使前去报仇,亦是徒然送死而已。唉! 我已年老,风前残烛,恐怕今生再不能为吾夫报仇了。”马老太说到  这里,不禁泪如雨下。
  甘小池听到“马万通”三字,由不得暗暗沉吟了一会儿,然后 低低地问道:“请教马老太贵姓大名?”
  马老太说道:“我娘家姓甘,贱名春凤。”
  甘小池忙问道:“甘云卿老太太认识吗?”
  马老太失惊道:“此乃我之弟弟也,不知恩公何由识之?”
  甘小池听了这话,遂即拜伏在地,说道:“甘云卿乃家父也,是 则老人家乃我的姑妈了。”
  马老太惊喜莫名, 一面急忙扶他, 一面不觉失声笑道:“啊呀,这样说来,恩公竟是老身的内侄了。可怜我自从嫁与你姑爸之后, 姊弟各自分散,至今音讯不通。贤侄不知何处而去?父母均安  好否?”
  甘小池含泪说道:“父母死已多年,只留小侄一人,如今到处漂 泊,没有一定的去处。想不到在此遇见姑妈,这真是做梦也想不着 的事情了。”
  正说时,阿虎匆匆入内,说道:“恩公请到外面略用淡酒吧!” 马老太笑道:“阿虎,恩公即是你之表兄也,快来拜见。”
  阿虎听了这话,倒反而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回答。甘小池说道: “恐怕你还是我的表哥,小弟这儿有礼了。”阿虎一面还礼不迭, 一 面急问缘故。马老太遂把小池之父乃己之弟弟的话告诉。
  阿虎方才明白,一时不由大喜,遂拉了小池,说道:“表弟,那 么快请外面喝酒吧!咱们兄弟俩要好好地谈谈哩!”甘小池遂和马阿 虎一同来到外间,只见桌子上已放热酒一壶、小菜四碗,因为肚子 饥饿,所以便不客气地坐下,先吃喝起来。
  阿虎一面问道:“表弟,你哪里来这一身好本领?愚兄实在羡慕 之至。如今愚兄意欲拜弟为师,俾兄可以替父报仇,以了心愿,未 悉表弟肯收留否?”
  甘小池听了这话,由不得微微地笑出声音来了,说道:“小弟的 本领,实在微乎其微,你要拜弟为师,恐怕也难以报此大仇。你真 没有瞧到我师父的本领,那才惊天动地,使你吐了舌头缩不进 去呢!”
  阿虎听了,似信不信,脸色紧张地说道:“哦!真的吗?老实  说,我阿虎平日打打豺狼虎豹,不是夸一声口,真不要放在心上。 万不料刚才被表弟踢了一脚,我的身子竟会滚出了一丈之外。我想  表弟的本领, 一定是天上有、人间少的了。谁知你还说微乎其微,那么你的师父到底有多么大的本领,我要请教表弟说给我听听好 吗?”甘小池喝了一口酒,笑道:“说来你也许会不相信,单拿我来 说吧!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所以外人都称我为神行太保。然而到  了我的师父手里,我这‘神行太保’四个字,便要藏起来不敢放在  头上了。”阿虎忙问怎么啦,甘小池接着说道:“我师父走路不用走 的,她会土遁、水遁、云遁、火遁,就是不管天上地下、火里水里, 她都会飞行的。在一个时辰之中,说不定就有几千里路可以走的。 你想,我这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还有什么屁用呢?”
  阿虎听了这些话,不免吐了舌头,真的缩不进去了,啊呀了一 声,说道:“表弟,你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甘小池说道:“我绝对的没有假话,你不信,我再说一点给你听 听吧!我师父只要把手指一点,就有一道剑光出来。这剑光厉害非 凡,在数百里之外取人首级,易如反掌哩!”
  阿虎听到这里,呆呆地出了一回神,忙又问道:“请教令师的贵 姓大名,不知仙乡何处,表弟能一一告知我吗?”
  甘小池说道:“她姓柴名叫绿珠,家住浙江省慈水县的柴家庄, 离这儿足足有七百多里路程呢!"
  阿虎一听七百多里路程,心头不免又大失所望,叹了一 口气, 说道:“这么许多的路程吗?唉!我想拜她为师,恐怕是不能够 的了。”
  甘小池道:“不过她也未必肯随随便便地收留门徒,你要拜她为 师,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阿虎又问道:“令师不知有多少年纪了?”
  甘小池笑道:“说起年纪,还只有十九岁,比我只长了一年。”
  阿虎惊奇万分地说道:“什么?还只有十九岁?我……活了已经 二十多岁了,却从来没有听见十九岁的人竟有这种功夫呢!我想她的人儿恐怕长得三头六臂十分的雄壮吧!”甘小池正把一口酒喝在口 里,听他这么说,不禁哈哈的一声,笑得把酒喷了一地。阿虎真莫 名其妙地问道:“表弟,你为什么这样好笑呢?”
  甘小池说道:“这是你所意想不到的事,我师父却是一个女子。 她不但年纪轻,而且长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十分的美丽。告诉  了你,你也不会相信的。”
  阿虎望着他呆呆地出了一回神,见他说话的表情,又像十分认 真,又像开玩笑般的,这就又问道:“那么你跟着她一定也学会了不 少本领吧?”
  甘小池道:“本领是学会了一点,但学得不多。”
  阿虎道:“你会吐剑吗?”
  甘小池摇摇头,叹息着说:“我要学会了吐剑,那就好了。”
  阿虎一面给他斟酒, 一面问道:“奇怪!你为什么不跟着学呢?”
  甘小池沉吟了一回,说道:“这不是一天两天学得来的,所以我 不高兴学了。”
  阿虎听了,连说可惜道:“表弟,你也太傻了,这样好机会不学 成了,你预备什么时候再学呢?”
  甘小池口里虽不说什么,但心中却在暗暗地叹着气想:你知道 什么?我这次别师出外,还是偷偷地跑的呢!将来若给师父知道, 我的性命也不知道保得住吗?
  阿虎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两人静默了一回,遂又说道: “表弟,那么你如今到外面来奔走,到底有些什么公事吗?”
  小池道:“没有什么公事,无非到处逛逛的意思。 一面增长些知 识,一面干些锄强扶弱的事情,也算替人群谋些幸福而已。”
  阿虎道:“那么这样大雪天气,我劝表弟还是在舍间住几天再 走吧!”
   甘小池想了一想,说道:"也好,我就住几天再作道理。表兄, 姑妈不是也饿着吗?你应该那些东西给她老人家去充饥才是呀!”
  阿虎点头道:“不错,我的饭正在烧起来哩!”两个人喝了一会 儿酒、饭已烧好。阿虎遂把饭菜盛好,亲自拿到卧房里去,然后回 身出外,也和甘小池一同吃饭了。
  甘小池在阿虎家中,转眼不觉数日,但他心中却是日夜不安。 这日天气晴朗,阿虎到外面去打猎,甘小池闲着无事,遂跟着同往。 两人来到荒山之上,只觉寒冬景色,满目凄凉。飞禽走兽,甚为稀  少。甘小池因问阿虎说道:“这座叫什么山呢?”
  阿虎道:“这座叫金峰山,原是金碧山的支脉。据说金碧山上有 仙人居住着,谁也没有到过山上去,就是有人上山去,却永远不见 下来,大概是死在上面了。”
  甘小池道:“哪有这等事情,我到上山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剑仙 在山上。”
  阿虎摇摇头,把手向上一指,说道:“不能,不能,你看这金峰 山尚且这样险恶,我从来没有走到最高峰去。那何况是金碧山了, 这是更加不容易上去了。表弟,我劝你不要冒这个险吧!”
  但甘小池却连说不妨,叮嘱阿虎自管回家去,说自己在两个时 辰之内,就能回来,否则,便遭意外不幸了。 一面说, 一面把脚一 顿,好像一阵风的,转眼之间,马上不知去向了。欲知后事,再瞧 下回分解。
  
  第二回 明珠暗投金碧山错拜名师 铁烙无情玉佛寺险丧豪侠
  
  甘小池忽然之间为什么会想到上金碧山去探视究竟呢?说来在 他心中也有一个缘故的,原来都是为了阿虎这句山上有剑仙的话, 所以他怦怦地心动起来。因为他这次背师而逃,自己也知道必定不 容于师。那么逃虽然逃了出来,他日日夜夜却是担着心事,恐怕被 师父找寻到了,自己就有性命的危险。因此他听到金碧山上有剑仙 的话,他便存心拜认师父了。心中暗暗打算着想:但愿我拜认了一 个比绿珠本领更高强的师父,那么我的性命不就有着保障了吗?甘 小池既然有了这个打算,他便别了阿虎,飞步直奔金峰山顶上去了。
  照小池奔跑的速力,跑到金峰山顶尖上,是不消半个时辰的, 所以当他奔上山顶的时候,根本是毫不吃力。抬头向四下一望,只  见云雾弥漫,不辨东西,山下景物,早已模糊不清。在山顶向西还  有一条道路,矗立在云端之中,小池暗想:这里原是金碧山的支脉, 那么由此而上,一定是直达金碧山了。想定主意,遂又拔步飞奔。 这样奔了一个时辰,计算路程,至少有三四百里,但是还没有达到  金碧山的山顶。走到后来,只见两旁都是乱石削壁,当中一条极狭  的山路,高高低低,十分崎岖。这时耳听一阵阵狮吼虎啸的声音, 响过行云,令人有些心惊肉跳。但兼而一想,神仙住的境界,原有这种兽类出现的,那么看起来,我接近仙境大概是不远的了。甘小 池想到这里,十二分的兴奋,遂振作精神,继续地奔跑。
  这样直跑到日影已斜、月上树梢的时候,但还没有跑到山顶之  上,甘小池饥肠辘辘,不觉腹中饿了起来,看看天色,已经黑漆漆  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一时想到阿虎说的上金碧山去的人,只有上去, 没有下来,大概都死在山上了的话,他心中倒不免有些悔恨起来, 不该如此冒险,现在弄得进退维谷,真是上不上,下不下,岂非要  死在这儿了吗?一时暗暗焦急,因为恐怕一脚蹈空,难免掉落山涧  中去,立刻粉骨碎身,死于非命,所以只好慢步摸索而行。但这样  地缓缓走着,走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山顶?越想越急,越想越怕, 不料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啪嚓一声,黑暗的天空中却好像掉落一方  雪白的布匹来。甘小池只觉眼前一亮,连忙定睛望去,原来却是一  只挺大的仙鹤。
  听那仙鹤竟开口说道:“下面行走的莫非是甘小池吗?”
  小池做梦也想不到鹤能说人话,而且又直呼自己的名字,可见 自己确实已步人神仙境地了。心里这一快乐,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 来,遂连忙说道:“不错,不错,这位鹤兄莫非来带领小弟上山顶 的吗?”
  白鹤也笑出声音来道:“小弟弟,你果然生得很聪明,怪不得师 父叫我来迎接你哩!快跳到我的背上来,我负你上去吧!"
  小池听了,不觉大喜,遂纵身一跃,跳上白鹤的背脊。但还没  有坐定,却又一个跟斗翻落下来。甘小池叫了一声“啊呀”,慌忙从 地上挣扎起来, 一摸额角,却已跌起了一块乌青,但半空的白鹤, 竟学人样地大笑不止。甘小池知道是它故意戏弄自己,这就向他低 低地央求着说道:“鹤兄呀,你为什么捉弄我?这一跤可真跌得不 轻呢!”
   那白鹤笑道:“我倒并没有故意捉弄你,谁叫你自己太大意的。 你不要以为你是个有本领的人,似乎纵纵跳跳算不了什么稀奇,但  我那个背上,是很不容易骑的呢!今天让你骑着,也不知你是几世  修来的好福气呢!”小池听了,方知它是责怪自己骄傲的意思,这就  赔着笑脸,连忙向它说好话道歉。白鹤方才点头笑道:“算了吧,你  就跳上来骑吧!"
  甘小池有些胆怯的样子,说道:“鹤兄,你会不会再把我掀到地 下来呢?”
  那白鹤道:“不会,不会,你的胆子也太小了,这么胆小如鼠的 人,如何能学剑仙呢?”甘小池不觉满面羞惭,但口里却客气地说了 两声“有劳鹤兄了”,他便再度地一纵身跳上鹤背。这回那只白鹤把 翅膀啪啪地一张,甘小池好像腾云驾雾地冲上九霄去了。白鹤又说 道:“你若害怕的话,你把两眼闭起来好了。”甘小池听了,果然依 从它的话,把眼睛闭上。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自己也不知飞到什么 地方去了。
  约莫有顿饭时分,忽听白鹤说道:“你理想的目的地到了,快点  儿睁开眼睛来吧!”甘小池听了这话,方欲睁开眼睛观望,不料自己  的身子早又像落叶般地从半空里掉了下来。小池因为从半空里一个  一个的跟斗滚下来的,简直使他没有自主的能力,所以他的心中是 非常的害怕,生恐这么高地跌到地下,不要说骨折腿断,而且说不  定还要脑浆直迸哩!但事实与理想相反,甘小池跌到地下的时候, 却安安稳稳地坐着了,不但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而且还觉得臂  儿下好像装有弹簧般的,软绵绵地耸了两耸。这在甘小池的心中, 真是惊喜得快乐极了,再把四周细细一望,他情不自禁地忍不住啊  呀一声叫起来了。
  你道为什么?原来这儿地方,真所谓别有洞天。刚才黑漆漆得伸手几乎不见五指,但此刻每一株树篷里面好像都挂了一个光圆的  明月,把四周景物照映得似同白昼。只见松柏对峙,奇峰矗立。最  最奇怪的,是寒冬天气,却百花盛放。夜风吹来,毫无寒冷,反觉 温情可爱,触送到鼻管里的时候,更有些百花的芬芳,令人心怡神  旷。甘小池连腹中饥饿也早已忘记得一干二净的了,呆呆地坐着观 望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这位仙鹤兄长,于是连连叫了两声“鹤 兄”,但却不见它的影子,知道这位鹤兄一定到师父那儿去复命了。 既然到了此地,慢慢地找寻,终可以见到师父的脸。甘小池这样想  着,他便站起身子,徐步而行。忽然前面有削壁挡住去路,只见山 壁之上有大字四个,写着“金壁仙峰”。小池方知还只有刚到山顶, 不禁大喜。连忙转过削壁,豁然开朗,只见前面造有石级百步,登  级而上,还远望见树篷里有红砖黄墙的庙宇露出。甘小池笑着自言 自语说道:“对了,对了,师父一定在这个庙内了。”
  不料话声未完,忽然有一条大蟒,头似巴斗,眼若铜铃,张大 了血口,向小池游来。小池虽然有本领之人,但见了这条大蟒,也  不免心胆俱碎,全身发抖。意欲挥剑而砍,但大蟒把舌一伸,却将  小池的宝剑卷了过去,就此吞到肚子里去了。甘小池见蟒能吞剑, 可见它腹中坚硬如铁,我的身子不是铜筋铁骨,只怕落在它的口里, 早已成为粉碎的了。这样一想,不禁魂飞魄散。正在千钧一发之间, 忽见树上有一个小童,年十二三岁,他向大蟒喝了一声“畜生,不  得无礼”,说也奇怪,那大蟒便即掉首飞游而遁,霎时不见了。
  甘小池一面连挥冷汗,一面向树上的小童拱手问道:“这位小哥 哥不知贵姓大名?多蒙相救,真是使小弟感激不尽了。”
  那小童身轻如燕地飞身而下,望着甘小池,笑道:“你这人真那 健忘,原来是我带你上这儿来的,怎么此刻倒反来问我贵姓大 名呢?”
   甘小池原也是个聪明的人,乌圆眸珠一转,忽然想明白过来了, 哦哦地说道:“对了,对了,你……莫非就是白鹤兄吗?”
  原来他真的就是白鹤童子,看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光景,其实他 的年纪至少有三四百岁了呢!当下白鹤童子微微地一笑,说道:“好 了,好了,时候不早,我们快些去见师父吧!只怕师父等得心 焦 了 。 ”
  甘小池连说“劳驾”,遂跟着白鹤童子走完百级石阶,来到庙宇 门前。只见庙门大开,高四丈余,门顶儿上有横匾一方,上书“玉  佛寺”三字。甘小池觉得这寺院的名字好生耳熟,仿佛在什么地方  听见过似的,但也没有细细加以研究,就跟着白鹤童子跨步走进寺  院去了。不料才走四五步,白鹤童子又连喊“当心”,但喊声未完, 只听扑通一声,甘小池的身子却掉下荷花池内去了。池水温和,且  有异香,小池略识水性,所以游在池中,倒反觉十分舒服。但不多 一会儿,却有无数穿山甲,从水底里钻出来,似乎要把小池吞噬的  样子。甘小池心中这一焦急,便大喊“鹤兄救我”。就在这时,忽有 一双巨手从上而下,把小池一把拖出荷花池来。小池向四周寻找, 哪里有什么荷花池呢?一时惊骇万分,连问:“鹤兄,这是怎么的一  回事?”只听白鹤童子喝道:“不得胡说白道,见了祖师爷还不快快  跪下吗?”
  小池听了这话,连忙抬头望去,谁知莫名其妙的,自己果然已  站在大殿之上了。只见正中巍巍然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和尚,两眉 长可垂颊,双目微闭,好像睡着了的样子。甘小池慌忙拜伏在地, 口叫:“祖师在上,弟子甘小池在此叩拜了。”只听祖师说道:“甘  小池,你是否真心投师学艺?”甘小池慌忙应道:“岂有假意之理?  倘蒙祖师垂爱收纳,弟子感恩不浅矣!”
  祖师又道:“你怕吃苦吗?”
   小池道:“不怕。”
  祖师道:“你会后悔吗?”
  小池坚决地说道:“不会。”
  祖师又道:“你若果然决意欲拜我为师,第一需坐关三年,第二 把发剃去为僧,你愿意否?”
  小池听了,暗想:我既然逃婚出来,实在也害了人家姑娘的终 身,那我以后自然不要再娶什么妻子了。于是毅然答道:“祖师吩 咐,弟子一切遵命。”
  祖师又问道:“往后你若反悔,将如何处罚?”
  小池想了一会儿道:“任剐任割,绝无半句怨言。”
  祖师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你就马上剃发受戒吧!”
  祖师一声令下,早有两只神鹰张翅飞来, 一只把小池帽子揭去,  一只嘴里衔了剃刀,不上一会儿,小池早已变成一个光 头 和 尚 了 。
  这时白鹤童子也把僧衣僧帽取来,给小池穿上,并且取出一只金制  的丹炉,把盖儿揭开,便见一道火光冲飞出来。那祖师把口一张, 便有一条小小的金棍子吐向丹炉里去。不多一会儿,白鹤童子叫小  池跪下,并嘱闭了眼睛,只见那条金棍子由丹炉中飞出,在小池的  头顶上咒了十二个小孔。说也奇怪,小池头皮上虽然已经冒出烟火  来,但小池却并没有觉得一些痛苦之情,合十了双手,静悄悄地跪  着不动。约莫有顿饭时候,白鹤童子方把小池推了推身子,说道: “师弟,你可以站起来了。”小池听了,连忙抬起头来,意欲向祖师  叩拜收留之恩,不料那宝座里面,却已没有了祖师的影子,只有一  团金光,留在里面,耀人眼目。
  甘小池边走边问道:“请问师兄,我师父叫什么法号呢?”
  白鹤童子道:“师父法号德悟,他老人家已给你取名玉面僧了, 假使你静静地修炼,将来不难成个剑仙也。”
   说着话时,两人已到了一间禅房,只见正中一个铁栅子造成的 笼子,里面齐巧可以坐一个人。白鹤童子把手指了指,说道:“请师 弟坐进去吧!我们三年后再见吧!”
  甘小池听了三年后再见的一句话,一时倒迟疑了一回,暗想: 为什么要坐三年才能学吐剑呢?这样久的日子,岂不是太令人心焦  了吗?但转念一想,事到如此,我还有什么反悔的余地吗?好歹过  了三年,再作道理吧!想定主意,便毅然地跨步人内,盘膝而坐。 这里白鹤童子把门关上,放下了铁锁,便匆匆地管自地走开去了。
  甘小池静心修炼,在这铁栅子内整整坐了一个多月的日子,起  初他还有胡思乱想的情绪,但坐到后来,果然把一切思绪抛开,好  像连他自己置身何处也都忘记了。这天夜里,已交三更时分,四周 万籁俱寂,一无声息,忽然之间,从夜风中播送过来一阵女子的泣  声,呜咽不绝,其声颇惨。甘小池猛可睁开眼睛,但还恐怕听错, 遂凝神又细聆一回,果然,这女子的泣声,而且还十分的近,好像  就在隔壁禅房一样,一时大为惊奇,暗暗想道:“在这清净神仙的境  界,何来女子哭声?那不是太以奇怪了吗?莫非这里是个不良作恶  之地吗?假使果然如是,那么我岂非明珠暗投了吗?甘小池连连地  自己问着自己,正在无限怀疑之间,忽听那女子悲泣之声,愈哭愈  惨,实在令人酸鼻,不忍卒听。甘小池到此,再也忍熬不住,便即  伸手,把铁栅子左右一拉,只见铁栅纷纷乱开。甘小池便跨步而出, 徐徐走出禅房。只见大殿外碧天如洗,月白风清,而女子泣声,兀  是断断续续地播送而来。
  甘小池慢慢地寻声而往,来到另一个院子,里面一排的有平屋 数间,窗内微微地露出灯光来。再听那悲泣之声,好像在室内传出 来的。小池于是蹑脚来至窗下,偷偷地窥张进去,这一瞧,真是应 着了不瞧犹可的一句话,顿时把小池气得怒发冲冠。你道为什么?原来室内安置两只丹炉,炉中有两道金光射出,旁边一排的绑了十  个孕妇,全身精赤。有两个满腮胡子的大和尚,手执匕首,正在挨  次地剖割那十个孕妇的腹部,取出肚里血淋淋的婴孩,一个一个丢  向丹炉里去。小池知道他们一定要炼什么宝剑,不过用这种手段炼  剑,究竟太以惨无人道,绝不是正路剑仙的行为。再把那两个大和  尚的脸一认,一个有些面熟,而另一个却是陌生得很,细细回忆那  个面熟的和尚,忽然发现他头上的癞痢,这才猛可记得这和尚就是  癞痢僧。白人凤当初也是和那癞痢僧睡在一张床上的,照此看来, 我竟投入奸徒门下了。一回又想到绿珠师父单身来到金碧山玉佛寺, 不就是这儿吗?记得当初我师父还险些伤了性命呢!怎么我竟糊涂  得这个样儿?想我绿珠师父有了这样通天本领,尚且险遭不测,像  我这样小辈无能,如何还有能力飞出深渊呢?一面想,一面恨恨地  意欲闯进门去救那孕妇的性命。但仔细一想,我也太以自不量力, 他们都会口吐飞剑,多么的厉害。我若进内干涉,岂不是以卵击石, 自寻死路吗?甘小池正在暗暗细想之间,忽然室内有人叫声“不  好”,霎时窗内飞射出一颗金弹。甘小池只觉眼前一亮,连忙纵身跳  起丈高,躲过了金弹,可是却有一道电闪似的白光,接着从窗内飞  射而出,向甘小池的头上杀下来了。
  诸位,你道这两个大和尚到底是何等样人呢?原来一个正是癞 痢僧,还有一个便是他的师兄玄妙僧了。这个癞痢和尚自从被绿珠 杀败回寺之后,心中已经闷闷不乐。不料那天绿珠又单身来到玉佛 寺,当着祖师面前,把自己侮辱了一顿。后来祖师用火龙柱烧死绿 珠,却又被我佛山人救去。救去倒还罢了,自己又被祖师训斥了一 顿,所以癞痢僧把个绿珠真是恨入骨髓,立誓非报此仇不可。无奈 自己的本领剑术,均非绿珠的对手,因此也只有徒唤负负而已。玄 妙僧和癞痢僧平日甚然莫逆,所以劝慰癞痢僧不要烦恼,并且想出一个办法,两人同炼一对婴儿剑,需孕妇百人,将婴孩取出,化在 丹炉内炼成。此剑问世,所向无敌,定可报仇雪恨。癞痢僧听了, 不觉大喜,当下非常赞成。齐巧这一日来,德悟和尚云游去了,这 给两人一个绝好的机会,便即分头下山,抢劫孕妇上山,每批十人 为数,取婴孩炼剑。甘小池发现的那夜,已经是第五批了。可怜这 五十个孕妇,也都已丧在他们两人残酷的手掌之中了。
  这且表过不提,再说甘小池一见有道白光向自己的头顶上急转 直下,知道事情不妙,遂一个跟斗,向外直滚。滚到大殿之上,齐 巧遇到白鹤童子匆匆地进来。这就没命地大叫“鹤兄救我”,一面躲 到他的后面,指着天空,又说“剑光剑光”。白鹤童子抬头一见,知 道是癞痢僧的剑光,遂把嘴儿一张,就有一颗铁丸飞向天际,和那 剑光一触,彼此好像知道了一般地各自收起上。
  不多一会儿,只见癞痢僧和玄妙僧仗剑匆匆奔来,见了白鹤童 子,便即说道:“师弟,你为何多管闲账?这个小子是什么人?快把 他交给我们审问一下。”
  白鹤童子忙道:"两位师兄,请你且息愤怒,这个玉面僧乃是祖 师爷新收的徒儿,你们不得无礼呀!”
  癞痢僧眼尖,早已把甘小池脸认清楚了,遂大喝道:“好大胆的 甘小子,你敢到此戏弄我们祖师吗?你明明是柴绿珠的门徒,你莫 非是混到这里来做奸细吗?”
  玄妙僧一听这话,便应声说道:“既然他是仇人的门徒,咱们何 不把他先来杀死,也算报了一半大仇!”癞痢僧点头称好,便即伸 手,把甘小池领子一把提起。
  甘小池这时纵用尽吃乳的气力,竟也施展不出一点儿反抗的余 地了。白鹤童子忙阻止说道:“师兄切勿鲁莽,回头祖师到来,问你 们要起人来,你们怎么样交代?”
   癞痢僧冷笑着道:“师父倘若要人, 一切当由我们两人承当是 了,你可以不必着急,绝不会怪到你的头上。”
  白鹤童子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管你们的事了。”
  甘小池听了,不由急出一身冷汗,于是趁他们说话之间,便竭 力挣扎脱身,飞步向外奔逃,癞痢僧笑道:“小子死在临头,尚敢奔 逃吗?”一面说话, 一面又放剑光追他。甘小池这时心头真有说不出 的悔恨,暗暗叫道:“天哪,我今日死于此地矣!”话声未完,忽然 又有一道剑光阻住去路。甘小池定睛一瞧,见前面站着一个和尚, 不是别人,却是祖师德悟也,这就大叫“师父救我”。德悟向那道追 赶的剑光,用嘴朝天空微微地一吹,说也奇怪,那道剑光便即迅速 地退去。德悟手携甘小池, 一阵清风,早已降临到玉佛寺里的大殿 上。只见癞痢僧、玄妙僧及白鹤童子都跪在地上相迎。
  德悟放下甘小池,回到宝座坐下,徐徐说道:“此乃为师新收之 徒玉面僧也,尔等为何要伤他性命?”
  癞痢僧慌忙跪禀道:“师父有所不知,此人姓甘名小池,乃咱们 仇人柴绿珠之徒也。彼等师徒串通一气,假意投入吾党之门,意在 破坏我们之名教也。如此可恶之徒,若不诛之以绝后患,恐怕将来 受累无穷矣!”
  甘小池听了也急忙说道:“师父在上,容弟子禀告。师兄他惨无 人道,把那无数孕妇,剖腹炼剑,此乃名教门徒所不取,万望师父 明鉴 。 ”
  德悟忙道:“汝何以知之?”
  甘小池实告道:“弟子闻有女子哭泣之声,故疑心层层,寻声觅 之,窥探得师兄们之不良行为也。”
  德悟怒道:“彼等固属可恶,汝既已坐关在笼,忽又破笼而出, 违师之教训甚矣,当先罚之!”
   说毕,吩咐白鹤童子把丹炉取出,揭开炉盖, 一面把甘小池衣 服剥尽,反绑在地,然后用铁锤一个,置炉中煨之血红而出,烙于  甘小池之胸口。小池大叫一声,汗冒如雨,两颊惨白, 一痛而绝。 德悟尚欲烙其背时,忽然小池之身,已临空而遁,接着有红黄青白  紫五道剑光,疾飞而来,声势汹汹,如欲决斗之意。未知是谁前来  相救,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回 单身投宿无意救节妇 独奔匪窟有心寻强敌
  
  话说甘小池的表兄马阿虎,那天和小池到山上去打猎,因为谈  起金碧山上有剑仙隐居的话,甘小池便一心欲求名师,别了阿虎, 管自地飞步奔向金碧山上去了。临走的时候,曾经关照阿虎,说自  己在半天之内没有回来,必定是遭了危险,叫阿虎设法相救,阿虎  当下答应回家。
  马老太的病早已痊愈,问小池到什么地方去了,阿虎遂把实情 相告。马老太听了,皱眉不悦,向阿虎埋怨着说道:“你这孩子太糊 涂了,难道你不知道金碧山从来没有人上去过的吗?就是有人上山 去,你可曾见谁下来过呀?这样危险的地方,定然见凶多吉少,你 不阻拦小池,你是何居心?莫非存心不良,预备害死他吗?”
  阿虎听了母亲的话,真是急得汗流浃背,慌忙拜伏在地,低低 地说道:“母亲这话从何处说起,表兄乃是孩儿救命恩人,孩儿若有 害他之存心,那如何还能算为人类了吗?所以母亲的话,使孩儿实 在担受不起!”
  马老太怒叱道:“既然明白他是你的恩人,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上 山去呢?”
  阿虎忙道:“我当然劝阻过他的,但是表兄不肯听从,叫我又有什么办法?况且表兄素有神行太保之称,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他  说一日之间,定可来回。但愿表兄拜了名师之后,还带我一同上山, 那时候孩儿剑术学成,岂不是可以为父报血海大仇了吗?”
  马老太听了,知道阿虎也无非一片孝思,所以心中倒又爱怜他 起来了,遂吩咐他起身, 一面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祈祷 着:“但愿小池平安回家。”
  不料匆匆过了两天,却并不见小池回来。马老太固然着急,但 阿虎心中更觉时刻不安, 一天到晚,长吁短叹,愁眉不展,郁郁寡 欢,显形于色色。马老太含泪骂道:“你这不肖畜生,叹气又有何 用?小池至今未回,必定死于虎狼之口无疑矣!汝之良心安否?”
  阿虎听了,不觉涕泗横流,万分歉仄地说道:“事到于今,真叫 孩儿徒唤负负,不过照孩儿猜测,以表兄一身高强武艺,绝不会死 于虎狼之口,恐遇歹人,遭于暗算,倒未可知。故为今之计,孩儿 欲往慈水县柴家庄一行。因表兄之师尊原为柴绿珠,本领高强,剑 术厉害,请她老人家上山去一看究竟,那么表兄之生死如何,定可 明白详细了。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马老太听了,沉吟一回,问道:“此去慈水县,不知有多少路 程?你需几日可以来回?”
  阿虎道:“这个……孩儿倒没有计算过,但不管路程远近,孩儿 终有办法去找寻的。只是有一桩问题,孩儿实在放心不下。”
  马老太连忙问道:“是哪一个问题呢?”
  阿虎道:“孩儿离家之后,十天八天,很难预计。剩下老母一 人,留在贫寒的家中,这叫孩儿岂能放心呢?”
  马老太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问题,那时绝对没有关系,天下 没有饿死的人,我一个人也可活命,你就只管放心去吧!”阿虎依依 不舍,却不肯马上启程。马老太催促他道:“阿虎,汝母乃年老垂死之人,生死两路,原来不足以轻重,所以你不必再来顾我。小池乃  年轻有作为之人,固然谊属亲戚,且又是恩人,你是理应设法相救。 再说你生命中尚有血海大仇,株守家园,终非久策,故而你也应该  在外面跑跑。愿你遇个良师,学成武艺,然后报了大仇,那么我在  九泉之下,亦可以对得住你的父亲了。”
  阿虎听母亲这样说,方才略为收拾行装,含悲忍泪,拜别马老 太,匆匆出门而去。如此昼行夜宿,不知不觉来到一个村庄。因为 天已人夜,急急找了一家乡村人家去求宿。开门出来的是个徐娘半 老的妇人,看她容貌,颇为娟好,而此刻满颊沾有丝丝泪痕,好像 雨打梨花那么的令人楚楚可怜。当那妇人见了马阿虎的时候,神情 又显出无限恐怖的样子,灰白了脸儿,全身瑟瑟地发抖,却默无 一语。
  阿虎心中好生奇怪,遂忙含了微笑,低低地说道:“这位大娘, 我乃过路之人,欲在府上借宿一宵,不知大娘行个方便吗?”
  那妇人听了他这话,心中方始略安,遂沉吟了一回,并又向他 打量了良久,说道:“客官欲来借宿,本当可以,奈舍间只有我一个 女人,恐怕诸多不便,所以还请原谅才好。”
  阿虎听了,心中甚为怏怏,遂只好说声“打扰了”,便回身欲 走。不料才走一路,忽听那妇人又叫住道:“客官且慢,我有话请 教。”阿虎遂又回身过来,忙问何事见教。但那妇人却又欲语还停, 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阿虎见她意态,显然有难以告人之隐的模  样,一时猜疑愈甚,忍不住急急地问道:“大娘叫我何事?我见大娘  满脸泪痕,莫非有什么为难之事吗?倘若果有困难,不妨对我实告, 咱马阿虎虽然是个粗鲁之人,却很喜欢管天下闲事。只要咱能力及  得到,必定相助以解决困难也。”
  那妇人听他这样说,知道他是一个有血性的青年,这就放大了胆子,请阿虎入内就座,倒上了茶,说道:“马大爷请用茶,待小妇 人详细告诉你吧!小妇人姓方,嫁何姓为妻,不幸丈夫早亡,遗留 一个孤儿,取名济棠。济棠年方十六,被我佛山人收为徒儿,带上 昆仑山紫光洞去学艺,剩下小妇人在家苦度光阴。不料今日早晨来 了一个强徒,名叫周光美,他说晚上要来与我成亲,假使我不答应 他,便要结果我的性命。”
  阿虎听到这里,不由气得暴跳如雷,大喝道:“哪里来的野小 子,竟敢如此放肆横行?何大娘,你不要害怕, 一切由我马阿虎来 对付这个强徒是了。”
  何大娘起初倒是吃了一惊,及至听了他的话,方知他是在代为 不平,一时非常感激他,不过心中也有些担忧,遂皱眉说道:“马大 爷,你这样热心仗义,我当然十分感谢,但这个周光美不是等闲之 辈,恐怕你不是他的对手,反而遭了他的毒害,所以我又觉十分地 放心不下。”
  马阿虎原是个好胜之人,听何大娘这么说,自然大为不满意, 遂冷笑着说道:“他妈的,姓周的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马阿虎  非跟他拼个死活不可。”
  何大娘连忙说道:"马大爷,你恐怕没有知道吧!这个姓周的是 飞虎岭上的强盗哩,不但本领高强,而且还有种种邪术,并非小妇 人小觑了你,只怕还是他厉害吧!”
  马阿虎一听“飞虎岭强盗”五个字,他的心头真会别别地乱跳 起来,微红了两颊,张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他是飞虎岭的强徒 吗?何大娘,你知道飞虎岭在什么地方吗?”
  何大娘道:“飞虎岭离此大约尚有二三十里路程,这山上强盗众 多,个个都是武艺高强,所以马大爷要估量你自己的本领,千万不 能凭一时之勇。否则,万一遭了不幸,岂不是我累害了你吗?”
   何大娘这几句实心眼儿的话,听在阿虎的耳朵里,多少有些羞 愧,想当初爸爸在世的时候,尚且遭了飞虎岭强盗的毒手,那何况 是我一个略有蛮力的人呢?确实我一个人是不能凭一时之勇的。这 就更加涨红了两颊,咬牙切齿,表示无限痛恨的神气,说道:“我听 说飞虎岭盗首乃是石云海,不知道现在仍是他吗?”
  何大娘道:“这个我倒不详细,马大爷问他做什么?”
  阿虎叹了一口气,感伤地说道:“你不知道,石云海乃是咱杀父 之仇人也。”
  何大娘惊问缘故,阿虎便把自己身世向她约略告诉一遍。何大 娘连声叹息道:“这样清净世界,为什么要允许这般盗匪来横行不 法、作恶多端呢?”
  马阿虎这时呆呆地出神,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拍桌说道:"有
  了,有了!”何大娘惊问什么有了。阿虎遂向她附耳低 低 地 说 了 一
  阵。何大娘红晕了粉脸,若有娇羞之意。阿虎说道:“只有如此设 计,方能除害。否则,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何大娘道:“我不忍有累大爷,还是请马大爷速离我家,小妇人 唯有拼着一死而已,何足惧哉?”
  阿虎听了,甚为不忍,遂说道:“我倒并不怕死,只要大娘肯依 计而行,我想恶贼一定逃不了我的手掌之中。”
  何大娘见他热心过人,当下便也答应下来, 一面到厨下匆匆端 上酒饭,先让阿虎吃过,给阿虎躲入她卧房里去了。这里何大娘又 备了一桌酒菜,烫了一壶美酒,静静地等待周光美到来。
  不多一会儿,外面笃笃地有人敲门,何大娘知道周贼来了, 一 颗心灵,好像十五只吊水桶般的,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但是也只 好仗了胆量,拿了油灯,前去开门。果然见周贼笑嘻嘻地跨步入内。 他在油灯光芒下瞧到何大娘的粉脸,愈觉得白净可爱,令人欲念大动,这就把她抱在怀里,用强地亲了一个面孔,大笑着说道:“我亲 爱的大娘,叫你久等了吧!”
  何大娘被他这么一来,真是又羞又惧。照她意思,恨不得咬他 几口,但事情怎好鲁莽,遂强颜含笑地说道:“周大爷,我已经给你 预备好了酒菜,你此刻不要胡闹呀!还是快些坐下来吃酒吧!”
  周光美高兴非凡,笑哈哈地说道:“很好,很好,那么爱卿陪咱 一同喝酒,我的心中更欢喜了。”
  何大娘点头道:“那当然,我们两个人喝个成双杯儿,那才觉得 有意思哩!”
  周光美一面笑,一面又拉着何大娘在桌子旁坐下。他握了酒壶, 要给她斟酒。何大娘忙把酒壶抢过来,秋波逗给他一个媚眼,说道: “这是应该我来敬你三杯才是,怎么能劳大爷来给奴家斟酒呢?”
  周光美笑道:“你敬我,我敬你,那才可以说是相敬如宾哩!”
  何大娘一面给他满斟一杯,一面花眼笑地说道:“让我先敬你三 杯,然后你再敬我,这才是道理呀!”
  周光美点头说道:“也好,不过你敬我三杯,每一杯要说几句吉 利的话。你能够说吗?”
  何大娘眉尖一蹙,不觉计上心来,遂笑道:“为什么不能够说? 假使你一杯一杯地喝过去,我就一句一句地说下去,你也能够 喝吗?”
  周光美伸手在鼻子上一抹,说道:“能够,能够,喝几杯酒算得 了什么稀奇?”
  何大娘故意俏皮地说道:“只怕你会喝醉吧!”
  周光美摇摇头说道:“你放心,我的酒量不算坏,喝十几杯酒, 真是无所谓的事。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我喝一杯,你说一句吉  利话,要句句不同的。否则,我就不喝了。”
   何大娘含笑说好,把第一杯满满的酒先送到他的面前,然后沉 思了一会儿,低低地说道:“大爷喝了这杯,我们今夜夫妻甜蜜,恩 爱到老,你说好不好?”
  周光美乐得耸着肩膀,大笑起来,握了酒杯, 一饮而尽,说道: “好,好!这开头两句话太有意思了,我听了太高兴了。”
  何大娘道:“你高兴吗?那么应该再喝一杯,我以后吉利话还要 说得好哩!”说时,又在杯子内斟满了酒。周光美哪里还有推却的道 理,便早又端杯喝了下去。何大娘于是又斟第二杯酒,笑道:“大爷 喝了这第二杯酒,我们将来一定养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
  周光美心里被她说得痒斯斯的,两眼盯住她的粉脸,笑道:“结 了夫妻之后,当然要养儿子,这也很好,我喝我喝。”光美一面说, 一面端杯,又一口一口地喝完了。
  何大娘边斟边说道:“这第三杯酒大爷喝下后,将来的前途,更 加光明灿烂, 一定会高升做了飞虎岭的大王,威震四海,名闻全 国。”周光美连连称赞说得好,他欢欢喜喜地把酒又咽了下去。
  何大娘费尽心思一句一句地说着,周光美的酒也就一杯一杯地 喝着。足足喝了五十多杯,计算起来差不多有十斤以外了,喝得周 光美满面通红,两眼迷糊,不免大醉起来。何大娘见计划成功,不 由大喜,遂走到他的身旁,低低地说道:"周大爷,你有些醉了,我 扶你到房中去睡吧!"
  光美却好胜地说道:“我没有醉,我没有醉,亲爱的美人儿,莫 辜负了这良宵一刻值千金。”光美说着,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他 一手挽着大娘的颈项, 一手老实不客气地摸到大娘的胸部上去。何 大娘在这个时候,也只好忍痛牺牲了一点,含恨扶他入房。房内是 亮了一盏暗弱的油灯,周光美两脚有些歪歪斜斜的,他见床上的帐 子放下着,心里就不住地荡漾。遂把嘴儿凑到大娘的颊上去,啧啧地闻了两下,笑道:“我的好宝贝,好心肝,你已经把被儿铺舒齐 了吗?”
  何大娘强装笑颜地说道:“早已预备好了。大爷,你先睡到床上 去,我要脱衣服来陪你睡觉哩!”
  周光美含笑连说“好,好”,他便独个儿先走近床边去,伸手正 欲把帐子撩开的时候,忽然帐内猛可跳出一个大汉,手执利刃,向 光美面部狠命地一刀戮了下去。光美猝不及防,一时大叫一声“啊 呀”,身子便摇摇跌到地下。原来帐中躲着的大汉,不是别人,就是 马阿虎。当时阿虎见光美倒地,遂也扑身而下,把利刃在他面部上 又猛刺十几刀。可怜周光美一无抗拒余地,早已一命呜呼了。
  何大娘拿灯来一照,只见光美的面都已分不出耳目口鼻,血肉 模糊,惨不忍睹,这就又害怕又痛快,忽然向马阿虎跪倒在地,拜 了下去,说道:“多蒙恩公相救,真不知叫小妇人何以为报!”
  阿虎要想扶她,但觉男女授受不亲,不敢造次,只好连连摆手, 把身子让过一边,急急地说道:“何大娘,除暴安良,这是我们人类  应尽的义务,所以你可以不必说报答的话。假使我要望报答的话, 我也不管这个闲事了。请你快快起来,倒不要把我折死了啊!”
  何大娘听了,益发敬佩他万分,一面站起身子,一面说道:“马 大爷真是天下第一个好人哩!将来我儿子回家, 一定叫他来报 答你 。 ”
  阿虎听了连问道:“你儿子叫什么名字?我这人糊涂,听过又忘 记 了 。 ”
  何大娘道:“他叫何济棠,现在从师学艺去了。马大爷,这个尸 体怎么办呢?请你帮帮忙,能不能设法把他移去呢?”
  马阿虎道:“可以可以,我一定把这尸体给你弄到外面山野里 去。”一面说, 一面把周光美尸首负在背上,匆匆地奔向屋子外去了。
  何大娘把房中地板上的血水揩抹干净,又泡了一壶好茶,等阿 虎回来,便殷勤地招待他,说道:“马大爷,那么你就睡在这个卧房 里吧!"
  阿虎很不好意思地推让说道:“大娘,我怎么能宿在你的房中? 所以我的意思,还是给我在外面那间坐一夜,明天一早再赶路就 是了。”
  何大娘忙道:“恩公,你何必要避这些嫌疑呢?老实说,我已经 是个三十七岁的人了,想大爷最多也不过二十几岁罢了,难道 …… " 说到这里,两颊微微地一红,接着又诚恳地说道,"马大爷,我看你 还是不要客气了。”
  马阿虎很感动地说道:“那么大娘睡在什么地方?我不好意思累 大娘没有睡处呀!”
  何大娘道:“厨房隔壁还有房间的,你别为我担忧。”说着,遂 道晚安,悄悄地退出去了。
  这里阿虎躺在床上,熄了灯火,呆呆地想了一回心事,觉得这 个周光美在何大娘说来,好像是狠天狠地、十分了不得的样子。但 被自己这么地戮了十几刀,也就一命呜呼了,可见他也是有名无实 的。那么飞虎岭的强盗虽多,我又怕什么?既然已到仇人的所在地, 我不是应该为父报仇吗?阿虎打定了主意,也就沉沉地睡熟了。
  次日起身,阿虎别了何大娘, 一路赶奔到飞虎岭来了。到了岭 脚下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远望树林密布,山峰矗立,形势果然 险恶万分。正在暗暗想法如何上山的当儿,忽然一棒锣声,在森林 里面就拥出二三十个小喽啰来。
  为首的一个彪形大汉,面若判官,眼如铜铃,手执朴刀,向阿 虎大叫道:“前面行走的野小子,快快停步,可知道这儿规矩吗?”
   阿虎听了,暗想:盗匪人多,咱一个怎么是他们对手?于是心 生一计,说道:“这位大爷,不要弄错了,我是特地送信来的。”
  那彪形大汉听了,遂忙问道:“前面来的是哪一路人物?快快报 上姓名,给谁送信来的?”
  阿虎听他语气缓和了不少,遂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咱乃这儿头 目周光美的表弟王阿虎是也,请问这位大哥贵姓大名?”
  那大汉原来是小头目徐志立, 一听王阿虎是山上大头目的表弟, 这就立刻抢步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躬,低声下气地说道:"原来是  王大哥驾到,恕小弟有眼无珠,刚才多冒犯之处,还请海涵原谅 是幸 。 ”
  阿虎忙也拱手说道:“哪里哪里,不知者不罪,老兄何必客气?”
  徐志立忙道:“小弟姓徐名志立,王大哥以后直呼小弟之名好 了,千万不要如此称呼。否则,小弟岂非要折死了吗?敢问王大哥 到来,不知有何消息相告?请道其详。”
  阿虎说道:“请你带我上山,见了石云海大王,方可明告。”
  徐志立不敢有违,遂把手一摆,说声“有请”,便带了阿虎一路  上山。阿虎沿路看着山势,真是险恶非常,曲曲折折,都是羊肠小  道,人入其中,不但迷了方向,而且不知东南西北,如一不小心, 还有跌入山涧之危险。所以阿虎虽然上山,心头倒忐忑地乱跳,暗  暗地担忧不止。经过了三道寨门,方才来到聚义厅的大校场面前, 徐志立回头向阿虎说声“请稍等片刻”,他便匆匆人内去通报了。
  不多一会儿,志立出来相请,阿虎便跟他上聚义厅来。只见厅 上坐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两旁大小头目,威风凛凛,好像到了 阎罗殿一样的阴森森,有些恐怖的成分。阿虎大了胆子,走了上去, 就向上面跪下,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伤心,竟放声大哭起来。当中坐 的大汉,就是寨主石云海,他一见阿虎这个样子,心中不胜奇怪,遂急问何事悲伤。阿虎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所以带泣带诉地假  说光美和自己在半路遇见仇人沈大通,把表兄光美一剑杀死,自己  逃得快,方才保住了性命。现在请大王帮忙,千万代为报仇才好, 说罢又大哭起来。石云海一听“沈大通”三字,觉得绿林中并无这  一个人,大概是外路人物。因为杀死了自己的大头目,等于伤了自  己一臂,所以也大为震怒。 一面答应报仇, 一面劝他不要伤悲,若  无安身之所,不妨就在这儿暂时住下。阿虎见他中计,心里大喜, 当下谢了大恩。
  从此以后,阿虎就在飞虎岭住下。他的目的,预备有机会下手, 把石云海杀死,报了父亲血海大仇。这天大家正在聚义厅议事,外  面报告有个女英雄求见大王,不知来者是谁?且瞧下回分解。
  
  第四回 睹艳思淫无赖子做出无赖事 移花接木风流贼巧逢风流女
  
  外面报告这一个女英雄到底是什么人呢?原来是江湖上赫赫有 名的一代尤物胡娟娘。胡娟娘是青莲庵悟觉师太的徒儿,论她的武  艺剑术,确实可称上乘。只可惜她生成是个爱好风流的女子,所以  仗了一身的绝技,在江湖上时常闹着桃色的事情。因为她生得年轻, 且貌又美丽,故而绿林中好汉,无不乐而和她交往。好在胡娟娘的  胃口极大,仿佛韩信点将,多多益善,所以在她门下做客的男子, 已不知其数,同时为了她,而丧性命的,也不可胜计。女人是祸水, 果不虚矣!
  娟娘自从在青龙寨逃奔下山之后,一路上还是干着她风流的勾 当。这天晚上,她经过一家大户人家,因为她囊中金尽,所以不得  不动窃盗之心,于是飞身上屋,偷偷跳进花园。这个花园的面积很  不小,虽是人工筑造,但亭台楼阁,点缀其中,颇觉幽静清雅,十 分美观。娟娘暗想:这家主人不知是谁?看来一定是官宦之家了。 正在想时,忽然那边假山旁走出两个家人模样的人来,手提灯笼, 且谈且行。一个说道:“阿根,你说天下最风流的人是谁?”一个答 道:“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我家大爷了。”两人说着,便哈哈大笑  起 来 。
   娟娘听了,心头忐忑地一跳,暗想:我在江湖上人皆称为风流 女皇,不料她们说天下最风流的人是他家大爷。那位大爷到底是怎 样风流人物,我胡娟娘今夜倒要见识见识呢!一面想, 一面便跟在 他们背后。
  只听那个阿根又说道:“阿福,你想,我家大爷已经有了九个老 婆了,谁知他还是那么色迷迷的,见了女人就爱,把白员外的媳妇 抢了来,这件事情我觉得未免太鲁莽了。”
  阿福冷笑道:“你难道还不晓得大爷的脾气吗?只要他看中了的 女人,哪里还有管得了什么白员外黑员外呢?”
  阿根沉吟着说道:“话虽不错,但白员外也不是好惹的人,我怕 大爷会吃亏的。”
  阿福笑道:“白善民在这西头镇上是个数一数二的老实人,我家 大爷是个狠天狠地的有势力之人,怎么会怕一个白善民呢?假使怕 他的话,也不会把他媳妇在庙门口抢劫回来了。”
  阿根说道:“白善民虽然老实,但他的儿子白人龙可也是个有武 艺的人,他知道妻子被抢,岂不是要跟大爷来报仇了吗?只怕我家 大爷不是他的对手。”
  阿福笑道:“你也太小觑大爷了,大爷的武艺也不算低弱,两手 能举千斤之石,这力量是多么大呢!再说家中请了十多个教师,个 个都有些能耐,不要说一个白人龙,就是十个白人龙到来,也管教 他来得去不得哩!”
  阿根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感触地说道:“世界上的事情,强中 还有强中手,大爷一味地作威作福,抢劫有夫之妇,我觉得到底有 伤阴鸷的。”
  阿福吃惊地说道:“阿根,你要死了!你敢批评大爷的行为吗? 假使被人听见了,传到大爷的耳朵里,那你我的性命,恐怕就要危险了!”
  阿根笑道:“你这人也太以胆小如鼠了,瞧这儿除了我们两人 外,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你怕谁会听见我们的谈话呢?”
  不料阿根话声未完,忽听有女子的声音喝道:“你们这两个恶奴 才,胆敢骂姑奶奶是鬼吗?”这突然而来的话声,当然使阿根阿福大  吃了一惊,慌忙回身望去,但并无一个人影子。阿根阿福不觉毛骨 悚然,立刻拔步奔逃。但前面好像有座墙壁挡住去路,两人的额角, 竟碰起了一片乌青。同时又听女子的声音喝道:“该死的东西!你们  还敢奔逃吗?”阿根阿福在这个情形之下,还以为真的遇见了鬼怪, 吓得冷汗直冒,全身发抖。两腿软绵绵的再也站不下去,扑的一声, 便跪在地上了,连连叩头,同声说道:“女菩萨在上,奴才们该死, 不知道女菩萨在天上听见了,千万饶了我们的狗命吧!”
  原来是娟娘用隐身术把身子隐没了,无非戏弄他们一下。今听  两人这样说,倒又忍不住感到好笑,遂撩手在他们颊上啪啪地各量   了一记耳光,打得阿根阿福魂飞魄散。回头四望,并没有一个人儿,  因此益发相信遇到了鬼怪,他们几乎吓得泥塑木雕似的呆住了。娟  娘又问道:“你们大爷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多大年纪?快快说来。” 阿根阿福都没有听见,因此默不作答,实在是吓昏了的缘故。娟娘   恨恨地说道:“什么?老娘问你们的话,你们听见了没有?”
  阿福才口吃着道:“女菩萨,你……你再问一遍吧!我们实在没 有听清楚呢!”
  娟娘道:“你家大爷叫什么姓名,多少年纪了?”
  阿根忙道:“我家大爷姓陆名士杰,今年三十二岁了。”
  娟娘道:“他今天抢来的一个女子,关在什么地方?”
  阿福把手向右面一指,说道:“那边树篷内不是有灯光透露出来 吗?白员外的媳妇就关在那间卧房内。"
   娟娘又问道:“你们刚才说天下第一风流的人是谁啊?”
  阿根抢着答道:“我们说是我家大爷呀!”
  娟娘听了,啪的一记,又量了他一个耳光,打得阿根丈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倒又怔怔地愕住了。听娟娘又问道:“他妈的,你知道 老娘风流不风流?”
  阿根是不敢开口了,阿福暗想:“风流”这两个字,并不十分雅 听,尤其用在女人身上,至少包含了一些侮辱性质,所以她竭力讨 好地说道:“女菩萨,你是一个慈悲为怀的正经好人,你怎么会风 流呢?”
  在阿福心中的意思,以为这两句话必定能讨她的好,谁知事情 出乎意料之外,阿福的话未说完,颊上也早已着了娟娘两下子纤掌, 喝道:“放屁!我不风流,难道你倒风流吗?”
  阿根阿福方才知道她是喜欢承认风流的人,这就异口同声地说 道:“奴才们说错了,实实在在我觉得天下第一风流的人是你这位姑 奶奶哩!”
  娟娘听了,这才很满意地笑出声音来了。 一面在袋内取出迷魂 帕,把他们迷倒在地, 一面悄悄地走到那边的屋子旁来,在窗口旁 偷眼望了进去。只见有个小妇,年十六七岁,生得芙蓉其颊,杨柳 其腰,十分的美艳。她坐在桌子旁,手托香腮,暗暗地啜泣。旁有 一个老妈子,却滔滔不绝地劝告着说道:“你这位奶奶也太以想不明 白了,为什么千劝万劝地劝你,你终劝不听呢?要知道我家大爷是 个多么有钱的人,不但有钱,而且有势。就是以他的人品而论,生 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又风流又多情,真像《红楼梦》中的贾宝 玉一般的令人可爱。也不知道有多少的女子,自愿陪伴大爷睡觉呢! 可是大爷别的女人都不爱,偏偏地爱上了你,那还不是天大的造化 来了吗?照理,你是应该欢喜才是,谁料你还哭泣伤心,那不是成了一个大傻瓜了吗?”
  那少妇听了老妈子这一番话,立刻收束眼泪,不觉柳眉倒竖, 杏眼圆睁,猛可站起身子,向她娇叱道:“放屁!你这该死的老娼 妇,你快给我停住了口吧!想我乃是个有夫之妇,在这青天白日之 下,你家主人居然无法无天地抢劫良家妇女,这还成个什么世界? 岂不是造了反吗?我老实告诉你,你不必前来劝我,还是转劝你的 主人去,说他若不把我放送回家,等我丈夫回来,只怕你的主人就 难逃法网的判决了。”
  那老妈子听了,却一阵子冷笑,说道:“你说这话,真是在做梦  了。你难道不晓得我家大爷的厉害吗?他说一句话,官府里不敢放  一声屁,你丈夫就是有三头六臂的本领,恐怕也没有什么效用了。 并非我晓晓多舌,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嫁了我们大爷, 那你的福气可真不少哩!”
  老妈子一面说, 一面还笑嘻嘻地走上来,拍那少妇的肩胛。不 料那少妇真有胆量,她娇怒满面,恶狠狠地向她啐了一口,同时撩 上手儿去,在那老妈子颊上啪的一记耳光。打得那老妈子满颊通红, 把手按住了, 一面气呼呼地说道:“好,好!你打,你打!你这不识 抬举的贱人,老娘好言相劝,你不听从,难道一定要老娘拿些手段 出来给你看看吗?”那老妈子一面凶巴巴地说, 一面卷起衣袖,伸张 了两只魔掌,预备向她虐待的神气。那少妇心中有些害怕起来,遂  一步一步地向后退,而且急得香汗盈盈,大有失声欲泣的样子。
  娟娘看到这里,正欲入内相救,忽然房中走入一个三十左右的 男子来,生得一表人才,满面显着英武的气概,他大喝道:“什么? 老娼妇,你预备欺侮我的爱宠吗?”
  那老妈子一见主人,急得连忙退了回来,笑嘻嘻地说道:“大 爷,因为她不肯答应,所以奴才原是吓吓她的意思,怎敢动她一根汗毛呢?”
  原来这个男子就是陆士杰,他听了老妈子的话,虽然怒容收起, 但口里还狠狠地叱道:“你这混账的老不死,你不好好地相劝,谁叫 你去威吓她的呀?她是一个花朵儿般的玉人,假使把她吓坏了,我  可要你的狗命!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快给我滚出去吧!”老妈子听  了,不敢哼一声儿地连连称是,便急急地退出房外去了。士杰方才  又向那少妇深施一礼,非常温文的样子,说道:“奶奶,刚才你受惊  了,真对不起,小生在这儿向你谢罪了。”
  那少妇冷着了一声,柳眉一竖,薄怒娇嗔的表情,恨恨地说道: “你既然明白你自己的罪恶,那么你应该快些送我回家。要知道我是 一个有夫之妇,你也是一个有身份的公子,你今日干出这样无耻的 行为来,我试问你,你的人格在哪里?你的良心在哪里?常言道: 淫人妻女,妻女淫人。将来恐怕会得到报应的呀!为了我,为了你, 我是一番苦心相劝,还请你三思才好。”
  那少妇怒气冲冲地说到后面,语气又缓和了许多,是包含了谆 谆善诱的成分。但士杰平日横行不法, 一味地作恶多端,虽然她是  金玉良言,但顽石哪肯点头?望着她的粉脸儿,兀是笑嘻嘻地说道: “奶奶,你这话错了,常言道:哪个男子不爱花?哪个少妇不怀春?  你是一个美人,真仿佛一朵美丽鲜花一样。你的丈夫,我也看见过, 好像一个判官,简直令人见了作呕。所以你嫁给这种丑恶的男子做 妻房,就好比鲜花插在牛粪上一样,我实在代你非常的可惜。不是 我自己夸奖自己的美,我虽然没有像宋玉潘安那么的风流美丽,但  到底还算俊美。再说一句粗俗的话,我在女人身上的功夫,着实不  错,所以家中九个奶奶都肯服服帖帖地跟着我,也可见她们是少不  了我这个宝贝的。好奶奶,你若不相信的话,反正今夜良宵佳节, 我们马上就可以同登巫山,作云雨之嬉呀!”
   士杰这一番话,听得那少妇满面羞愤,低了头,却难以回答。 不过窗外的娟娘听了,她那颗芳心倒是怦怦地跳动起来,暗自想道: 在我眼睛里见识的男子也不算少了,他自己这样夸大着,谅必果然  是一个有功夫的人。这个少妇太傻,换作了姑娘,我倒要试试他的  功夫,到底深几许呢?正在想时,忽听那少妇竭声叫喊起来。娟娘  连忙往里看时,原来那男子已把那少妇抱在怀内,欲强行非礼了。
  士杰气喘喘地说道:“我的好娘子,你说答应我吧!我实在是太 爱你了!”
  那少妇一面挣扎, 一面哭泣, 一面大骂,闹个不休。就在这当 儿,有个小丫头匆匆地进来,叫道:“大爷,大奶奶在叫你去哩!”
  士杰回头一见是大奶奶房中的丫头阿红, 一时只好放下了那少 妇,皱眉暗想:他妈的,又是什么人泄露了声音,给大奶奶知道了 呢?那真是太可恨了。不过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一个大奶 奶,她来叫我,叫我又有什么勇气拒绝呢?他叹了一口气,便怏怏 不乐地跟着阿红走出房外去了。
  那少妇哭泣了一回,忽然灵机一动,立刻起身向房外走。万不 料房门已经被倒锁了,她心中一急,方欲回身奔到窗口旁去,谁知  窗口开处,早已跳入一个年轻的女子来。那少妇倒是怔怔地愕住了。 娟娘笑道:“不要害怕,我是特地来救你的。”那少妇听了,方才转  忧为喜,慌忙向她拜伏在地,连连地叩谢。
  娟娘一面把她扶起, 一面问道:“你且起来,姓什么,叫什么, 快告诉我听吧!”
  那少妇说道:"我姓金,名爱莲,丈夫白人龙,公公名叫白善 民,在这西头镇上是个最良善人家。这位恩公贵姓大名?倘蒙相救 回家,真是难女的重生父母了!"
  娟娘道:“我叫胡娟娘,那你如何会被这个姓陆的抢来呢?”
   爱莲道:“因为我丈夫出门收账去,到如今一月多日子了,还未 见他回家,我们全家担忧,所以我乘轿到大愿寺去进香求佛。不料 被这恶贼用强抢来,你想,这世界不是太没有王法了吗?”
  娟娘点头说道:“原来这恶贼这样的可恶,我非杀死他除害不 可。请你伏在我的肩上,我就救你出去吧!”娟娘一面说,一面负了 爱莲,飞身跳出窗外。她把爱莲暂时藏在花园内的假山洞里,低低 地说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待我去杀了这个恶贼,再来救你出 去吧!”
  爱莲忙拉住她说道:“恩公,你是一个单身女子,千万不可造 次。因为恶贼家中雇有教师多人,且本领高强,恐恩公寡不敌众, 反遭毒手,岂非叫难女心中不安?”
  娟娘笑道:“大嫂不要害怕,姑娘奔走江湖,剑仙大侠,看得多 了。谅这些小辈,何足挂齿?”
  娟娘说完,已飞步奔回房来,把窗户关上,然后暗暗地沉思了 一回。忽然脸含笑容,把桌子上烛火吹熄,她便悄悄地走去床边, 脱了衣服,睡在被窝里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忽听门外有人进来, 一见室内黑漆漆的,便叫 了一声“不好”,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逃走了吗?”
  娟娘在床上答道:“我在这里等候大爷好久了。”
  士杰一听女子的声音,正从床上发出来, 一时又惊又喜,急忙 走到床边,伸手摸了下去,齐巧摸着娟娘光滑滑的面庞。士杰心中 荡漾了一下,笑道:“好奶奶,你答应我了吗?但是刚才为什么这样 的拒绝我呢?”
  娟娘哦了一声,说道:“我想已经到了大爷家中,纵然有了翅 膀,也难以飞出去的了。所以我仔细想想,还是依顺了你。不过大 爷千万要轻怜蜜爱,因为奴家心里实在感到有些害怕哩!”
   娟娘这两句娇声娇语的话,把士杰乐得心花怒放,他有些迫不  及待的样子,马上像一头疯狗似的蹿进帐子里去了。娟娘是个见多  识广的女子,她在江湖上浪荡了几年,花花式式的世面都见得多了。 所以对于士杰那种本领,在她批起分数来,至多还只有六十分刚及  格。不过在士杰心中觉得娟娘的厉害,实在使自己甘拜下风,所以  心爱得如获珍宝,甜言蜜语的,还向娟娘说了许多痴情痴意的话。 娟娘听了,由不得暗暗好笑,遂假痴假呆装出亲热的样,低低地问  道:“大爷,你到底爱不爱我呢?”
  士杰忙道:“我怎么不爱你?我到死都也爱你哩!”
  娟娘道:“外面都说你有钱,金元宝也有不少哩!这话可真 的吗?”
  士杰认真地说道:“当然真的,我家银子可以打墙哩!”
  娟娘撇撇小嘴儿,说道:“可不大相信,你一定在吹牛充阔。”
  士杰急道:“你不信,我明天拿给你看。老实说,别的地方藏着 不算,单在大奶奶的房中箱子里,也藏了一百多锭金元宝哩!”
  娟娘听了,暗暗欢喜。她偷偷地取出迷魂帕,把士杰迷倒了, 然后匆匆地披衣起身,结束定妥,开出房门。齐巧遇见那个阿红丫 头,手捧桂圆汤,从厨下出来。娟娘连忙把身子隐藏起来,偷偷地 跟在她的身后, 一同走进了大奶奶的卧房。只见陆大奶奶在床边坐 着,独自叹气。
  阿红把桂圆汤放在桌子上,低低地说道:“大奶奶,你也不要生  气了,大爷既然这样好色如命,你也管教不好,还是随他去胡闹, 装个不闻不问,岂非干净吗?”
  陆大奶奶说道:“话虽不错,但闹出事情来,也是不好。”
  娟娘在她们说话之间,便端起桂圆汤来,就大口儿喝了下去。 阿红回头一见,不禁啊呀一声叫起来。原来她只见碗儿腾空地飞上去,却并不见有什么人。过了一会儿,那碗桂圆汤早已没有了,而 那只碗却又平平稳稳地放在桌子上了。阿红这一惊奇,忍不住大叫 “有鬼有鬼”。可是叫声未完,阿红的颊上早又着了一记耳光,还听 得娇声叱道:“什么?你这小丫头敢说我是鬼吗?我是天上女菩萨 是也。”
  陆大奶奶一见情形不对,遂即跪倒在地,叩头说道:“女菩萨在 上,下界女子在此拜见了。不知女菩萨到来,有什么吩咐吗?”
  阿红见大奶奶如此,慌忙也拜伏在地,叩头不已。听娟娘又认 真地说道:“只因你丈夫陆士杰作恶多端,淫人妻女,有伤阴鸷,所 以上天震怒,特命我来取你丈夫性命。”
  陆大奶奶听了这话,已经吃惊不小,谁知果然半空里显现一柄 宝剑,直向自己面前飞过来。这就哭求着道:“女菩萨饶命,我丈夫 不良,以后我一定劝告他是了。女菩萨的庙在哪里?小妇人一定给 重装金身,报答你的大恩。”
  娟娘忍不住暗暗好笑,遂又说道:“要你丈夫不死也可以,我倒 不要你重修庙宇,只要你把房中藏着的一百锭金元宝拿出来,就完 事。否则,哼!连你也不必再想活性命了。”
  陆大奶奶听到这里,额角上的汗水仿佛雨点一般地冒上来了, 暗暗想道:真是奇怪,我房中箱子内藏着的金元宝,除了大爷和我  知道外,连阿红也不晓得的,怎么她竟会知道了呢?莫非果然是天  上的神明吗?然而既是神明,为何还要贪财呢?这倒叫人有些不解  其意了。忽然想到这一句“财能通神”的俗话,她才恍然了。可见  古人老话,真是言之不虚。因为见了这一柄亮闪闪的宝剑,实在令  人心惊肉跳,这就忍痛说道:“可以,可以,女菩萨既然要金元宝, 那我马上可以拿给你。不过,我丈夫的性命,千万要请你饶了 他吧!”
   娟娘说道:“只要你肯把金元宝交出,我当然可以饶你丈夫一死 的。那么闲话少说,快把金元宝取出要紧。”
  陆大奶奶不敢怠慢,慌忙站起身子,命阿红两人把箱子抬上, 揭开箱盖。娟娘凑过头望去,果然见黄澄澄的金元宝,安放在箱子  里面。当下陆大奶奶把金元宝用布包扎起来,放在桌子上,说道: “女菩萨在上,我给你金元宝已预备好了。”娟娘伸手提来,说声  “我去也”,早已匆匆奔出房外去了。
  不说陆大奶奶和阿红暗暗吐舌不已,且说娟娘取了金元宝,来 到花园假山洞内找寻爱莲的人,已经不在洞内, 一时暗暗称奇,匆 匆出外寻觅。这时月明星稀,抬头见西北角天空上有一黑影,疾飞 而行。娟娘眼尖,见背上负有一物,心头暗想:莫非爱莲被劫了吗? 这就纵身一跃,也冲天飞去,追踪那个黑影了。不知那黑影是谁? 且待下回分解。
  
  第五回 荒山草庵机关密布几遭劫 情海爱河捷足先得成孽缘
  
  这一个黑影到底是谁呢?原来是长蛇岭寨主萧大成。大成这夜 下山访友,道经西头镇,见了这大户人家,心中也生了歹意,于是  跳入花园来,预备盗财,不是偷色。谁知爱莲因为一个人等在假山 洞内时已很久,并不见胡娟娘前来相救,所以暗暗焦急万分。况且  山洞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耳听外面风声呼呼地吹着  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使她疑惑有什么蛇蝎爬到她身旁来似  的,所以心头愈加地感到害怕,觉得还是出洞来等候,比较安全些。 爱莲想定主意,遂移步来到假山洞门外,抬头见明月当空,发射出 无限清辉的光芒,使她多愁善感的心灵,又起了无限悲思的情绪。 人龙出外收账,一月多来,还不见他回家。可怜他单身在外,莫非  是生了病而不能回家吗?抑是遇到了强徒而发生了意外的不幸呢?  但愿都不是为了这种才好。否则,叫我心中太悲痛了。一回又想到  自己为了人龙的久不回家,方才到寺院里去求佛进香,谁知因此又  遇到了这个不讲道理的无赖,把我硬生生地强抢回来。假使家中的  公婆知道了之后,可怜他们两个年老之人岂不是要急坏了吗?爱莲  东思西想,觉得无一不是失意的事情,因此长叹了一声,忍不住也  暗暗地流下泪来了。
   正在对月长叹、迎风暗泣的时候,谁料她的身子又被跳入花园 来的萧大成发现了。大成在月光之下,见花园内站立了这么天仙化 人般的一个少妇,他本是好色之徒,所以心中快乐得甜蜜蜜的十分 欢喜,遂悄悄地走了上去,低低地说道:“这位大嫂一个人在花园里 散步吗?”
  爱莲冷不防见了大成,由不得大吃了一惊,灰白了脸儿,倒退 两步,问道:“你…… ·你……是什么人呀?”
  大成深施一礼,他已见到爱莲面带泪痕,遂彬彬有礼地说道: “我是一个专打抱不平的人,因见大嫂愁眉苦脸,泪沾满颊,所以前  来相问。莫非你有什么委屈的事情吗?假使你告诉了我,我一定可  以助你一臂之力哩!”
  大成这两句话听到爱莲的耳朵里,倒放心了不少,暗想:他既 是个任侠好义的英雄,我何不求他救我出去呢?于是望着他脸儿, 秋波盈盈地把实情向他告说一遍,并且说道:“这位英雄倘能把我相 救回家,那我的公婆一定会重重地相谢。”
  大成听了,不觉大喜,遂连忙说道:“那么请大嫂伏在我的背 上,我来救你回家是了。”
  爱莲因为他是一个男子,所以甚为羞涩,红晕了两颊,却迟疑 了一回,并不实行。大成明白她的意思,遂故作诚恳的样子,说道: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事在急难之中,请大嫂也不必顾到这么许多 了,终是逃命要紧。”一面说,一面把他身子蹲下。爱莲听他言之有 理,遂只好把身子伏到他的背上去。
  大成又好意地关照道:“你不要害怕,假使你胆子小,你就把眼 睛闭上是了。”
  爱莲听了,果然把两眼紧闭。就在这时,身子好像腾空而飞, 慢慢地升上去了。只听耳边风声呼呼甚急。爱莲心中暗想:难道这个人会飞的吗?那真是叫人好奇怪了。
  谁知娟娘正从陆大奶奶房中走出,当下发觉了黑影疾飞而行, 她却道爱莲定又被人劫去,所以也追赶上去了。论娟娘的轻功,要  比大成好得多,况且大成身上又负了一个爱莲,所以不上顿饭时分, 早已把大成赶上了。大成这时也早已发觉后面有人追赶,因为不知  来者是谁,所以倒也暗暗吃惊。但娟娘却又放出一道剑光,预备逼  大成停下的意思。大成不甘示弱,遂也吐出一道剑光,向娟娘抗拒。 两剑在半空相触,好像是发生了电流一般,顿时火星四射,窸窸窣  窣地大战起来。爱莲听到这声音有异,芳心暗暗惊奇,情不自禁地  睁开眼来,向四周望了一下。这一望,真是把一个弱女吓得心胆俱 碎。她再想不到自己会在半空里面,同时又见两柄电光剑,在黑漆  漆空中恶斗不已。她全身瑟缩地一抖,两手挽着他颈项也不免松了 开来。经此一松手,她的身子早已骨碌碌地直翻落到地下去了。大 成和娟娘因为彼此在劲敌之间,所以谁也没有去顾到她。况且这一  跌下去,不要说粉骨碎身,简直是恐怕要跌成一个肉饼哩!
  且说娟娘见对方的剑光不弱,彼此战了良久,不分胜负,于是 把剑光收起。一面向前疾驰,一面娇叱道:“好大胆的贼子,竟敢抢 劫良家女子也!”
  大成一听是女子的声音,他便慢慢地落在一个山峰之上,也佯  作大怒地喝道:“你这小妮子,不要胡说白道,我乃救她出虎穴也。 如今你不问青红皂白地急急相追,倒害了人家可怜女子一条性命, 这是你的罪大恶极哩!”
  娟娘天生好淫,她见了男子,心中就会有了爱意。况且大成是 个剑侠之流,更配她的胃口。当下也在山顶上站住,向他打量了一 下,说道:“哦!原来你也是相救她的好人吗?那么倒是我误会你 了。请教贵姓大名?”
   大成见娟娘生得非常艳丽,且风流之情,溢于眉间,心中也不  觉大喜起来,遂拱手笑道:“咱乃萧大成是也,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娟娘一面告诉,一面凝眸问道:“萧大成三字好生耳熟,莫非就 是长蛇岭寨主吗?"
  大成惊喜道:“胡小姐何以知之?”
  娟娘笑道:“咱与飞虎岭寨主石云海颇为知己,曾经听他说起 你,也是江湖上一条好汉也。”
  大成忙道:“石云海亦乃咱之好友也,如此我们均为自己人。刚 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原谅才好。”
  娟娘盈盈一笑,说道:“大家都误会了,何必说这些客气话呢? 大成兄预备往何处而去啊?”
  大成听她叫自己为兄,更加喜欢,遂说道:“并无一定目的之 地,胡小姐若不见弃,我们不妨找个地方谈谈?”娟娘见他色迷迷的 样子,也早已明白他的意思,当下点头称好。
  两人遂携手偕行,且行且谈,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大成说道: “我本来有一个妹妹名叫秀娟,貌美性慧,可惜不幸早夭。所以我每 忆此妹,令人心酸泪下。”说罢,似有凄然欲泪的样子。
  娟娘不知道他此话是真是假,遂把秋波斜也了他一眼,笑道: “大哥不要悲伤,我有资格做你妹妹么?”
  大成闻说,惊喜欲狂,猛搂其腰,笑道:“此话真吗?我若得你 为妹,诚前生修来之福气也。然委屈了你,我心颇为惭愧。”
  娟娘笑道:“彼此既有同心,何必客套?”一面说,一面以臂紧 搂其颈,把小嘴向他面部狂吻。
  大成到此,方知娟娘乃是水性杨花之淫奸,当下被她撩拨得情 难自禁,几乎跃跃欲试。抬头见前面有一庵堂,在月光之下,见庵 门上写着“莲花庵”三字。大成这就笑道:“有了,有了,妹妹不要性急,我们何不到庵内去借宿一宵,你我就可共享温柔之情了。” 娟娘这时心头如火焚烧,两颊发红,也已春情爆发。听他这样说,  明眸逗了他一瞥勾人灵魂的目光,嫣然媚笑,点头称好。
  于是两人急奔到莲花庵前,伸手扣门。敲了许久,并无人答应。 大成骂道:“他妈的!里面尼姑死完了不成? ”           
  娟娘笑道:“深更半夜,恐怕里面都已熟睡了。我们还是跳进庵 中去,找个坐地,大家先叙幽情,再作道理。”
  大成听她这样说,可见她已迫不及待,想不到她的好色,犹胜 我一倍也,真令人甘拜下风,遂含笑说好。
  两人飞身上屋,跳进庵中,只见黑漆漆的一片,并无一点儿灯  光透现。借着一缕淡淡月光,望进大殿里面,更是乌黑黑,阴森森, 令人毛骨悚然。两人到此,欲念全消。大成说道:“是一个无人管理  的荒庵吗?”
  娟娘摇头道:“不会的,既是荒庵,为何大门紧闭呢?恐怕里面 盘踞着不法歹徒,作为盗窟,倒未可知。”
  大成说道:“妹妹猜测甚是,我们且入大殿,看个究竟。若有强 徒在此,杀他一个鸡犬不留。”
  娟娘说道:“大哥不可大意,千万小心才是。”
  两人说着话,仗剑已跨步走人大殿。大成脚下踏着一物,叫声 “不好”,“好”字还未叫出,身子已跌入地洞下去了。娟娘慌忙缩 步,低头一看,地上现着一洞,里面黑漆一片,也不知深几许。芳 心暗想:原来这个小小庵堂,还有这样奥妙的机关,可见里面住的 绝非善良之辈。正在想时,忽然大佛菩萨的两眼放射出两道光芒, 娟娘只觉寒气逼人,知道又是机关中的暗器来了,慌忙腾身跃起, 果然五支金镖,接连似飞般地射来。娟娘跃身飞到佛座旁边,偶然 伸手一摸佛脚,忽然旁边现出一道门来,里面其光线透出。
   娟娘无意之中发现秘密,心里暗暗欢喜,遂举步入内。见里面 一间房间,有一尊弥勒佛,朝南而坐,拉开了嘴儿,笑嘻嘻的样子。 娟娘暗想:这个弥勒佛恐怕又是什么机关了,我倒要小心提防才是。 这就低头向地上寻找,看有没有什么破绽。果然,被她找出一个小  小的铁钮子来。她把剑头向铁钮子一碰,只听哧哧两声,那尊弥勒  佛的嘴里飞出十五把小尖刀来。说时迟,那时快,幸而娟娘早有预  备,纵身飞跃,一一地躲避过去了。娟娘在弥勒佛背后轻轻落地, 手起剑落,弥勒佛的光头被她砍了下来。万不料天花板上立刻掉下  一块千斤石来,娟娘叫声“不好”,慌忙把手中宝剑丢开,两手向上 一伸,就把那方千斤石轻轻托住。
  但这儿的机关倒着实不少,忽然右面壁上显现了一洞,洞中蹿 出一只怪物。娟娘见了,不由大吃一惊。你道为什么?原来这只怪 物生得实在太骇人了,似狮非狮,似豹非豹,又像虎,又像熊,简 直说不出它是哪一种兽类。头大身细,腿长脚小,血盆大口,两只 利牙,足有一尺多长,还吐出一条长舌,不住地卷拢措开。满头披 着红毛,屁股上竖着一根短尾。全身金黄,耀人眼目。它那双凶恶 的目光,只向娟娘身上射来,完全有把她吞吃的样子。假使换作了 胆小的人儿,早已吓得一个半死。但娟娘是个身怀绝技的女子,她 当然还不至于吓得昏厥的地步。不过心头是像小鹿般地乱跳,因为 她两手还有千斤石托着,所以弄得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不免急得满 头大汗。
  正在危急之间,忽然被她想出一个主意来。连忙把口一张,立 刻吐出一道剑光,向那怪兽飞射过去。那怪兽被剑光绕在身上,大 吼一声,却倒在地上,暴跳不止,好像非常痛苦的神气,乱颠了一 会儿之后,便死在地上不动了。娟娘用足了气功把两手一抬,那块 千斤石竟向上飞了上去,娟娘身子早已躲过一旁。等千斤石落下的时候,地板早已陷了一个窟洞。娟娘吸了一 口冷气,连叫“好险”。 谁知叫声未完,不知她又触动了什么机关,身子就直跌落到地洞下  去了。娟娘暗暗叫苦:我今日必死在此地无疑了。但她身子落下的  时候,却起了扑通一声,原来下面是个水池。
  娟娘睁眼一瞧,见池中尚有一人,这人不是别人,却就是萧大 成。一时忙叫道:“大哥,你怎样也被困在此呀?”
  大成听有人招呼,连忙也仔细望来。见了娟娘,倒笑起来道: “我在大殿上落下就落到这儿呀!今日和妹妹死在这儿做对同命鸳  鸯,死也甘心了。”说罢,在水中抱住娟娘,连连亲吻。
  娟娘嗔道:“你这人太以好色了,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之下,我们 还不快快想个脱身之计,你倒还这样穷寻开心吗?”
  大成说道:“妹妹,你倒仔细看看这四面壁上都是钢铁打成的 呢!我们虽然本领高强,但是也难以再想飞出这个铁池了。”
  娟娘蹙了眉头,说道:“照你说,我们难道就坐以待毙了吗?” 大成叹道:“可是,你还有什么脱身之计吗?”
  娟娘道:“我们既然从上面掉落下来,那么我们又可以向上面飞 出去呀!”
  大成道:“但是,你瞧天花板吧!那儿还有一个洞吗?”
  娟娘抬头望去,果然见天花板是好好地覆盖着,自己当时掉下 来的地洞早已不见了。这就长叹了一声,说道:“想不到我胡娟娘今 天会死在此地了。”
  大成搂着她娇躯,作亲热之状,说道:“妹妹,我们临死之前, 能不能作最后之欢愉,以留纪念呢?”
  娟娘笑道:“死在临头,还恋恋女色耶?”
  大成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已死了,忧亦无益, 还是寻片刻之欢,以掩饰将死之痛苦,何乐而不为?”
   娟娘道:“此非大陆之上,乃在汪洋之中,我不惯这等玩意儿, 请勿胡闹。”
  大成笑道:“常人之鸳鸯戏水,皆徒有虚名耳!今日我俩此时此 地,才能称谓真正鸳鸯戏水也!” 一面说, 一面紧吻娟娘之香唇 不止。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池水慢慢退尽,外面显出一个铁栅子来。 娟娘笑道:“我们有救矣!”随了话声,铁栅外显出灯光,有个年轻  的女尼,走到铁栅旁边,含笑说道:“不知师妹到来,多有得罪,还  请谅鉴才好。”
  娟娘定睛一看,这就啊呀了一声,也急忙说道:“你不是燕青师 姊吗?那年与你别师下山,在半路分手至今,倏有两易寒暑,想不 到你竟在这儿出家为尼了吗?”
  燕青一面开了铁栅门儿,一面说道:“别后情形,说来话长,我 们回头慢慢地细谈吧!如今两位全身湿淋淋,很不舒服,先请到内 房去更衣吧!”说着,遂带两人向里面卧房内走。
  娟娘边走边问道:“师姊,你怎么知道是我落在这水中呀?”
  燕青说道:“我原先也不知道,因为机关上都有小尼把守,她听 你长叹一声,说出‘胡娟娘’三个字,才知道你是我的师妹,所以 急来向我报告。我慌忙赶来看究竟,谁知果然是师妹哩!请问这位 是……谁呀?”
  娟娘听他问到大成的身上去,心中暗想,我用什么名义来介绍 好呢?因为要想在她庵中宿一宵,于是不得不厚着面皮,说道:“你 瞧,我这人真也糊涂得可怜,竟忘记介绍了。这位萧大成,是你的 妹夫。这位沈燕青,是你的姨妈。”
  大成听她这样说,心头乐得甜甜蜜蜜的,遂向燕青鞠躬招呼, 显出非常温文的样子。燕青忙还礼招呼,心中却是暗暗羡慕,倒是师妹福气好,找着这样一个强壮而英武的丈夫了。
  三人到了禅房,燕青命小尼备好热水,给两人分头前去洗澡。 这时燕青心中暗暗沉思:我自出家以来,好久没有和男子亲近,今  日见了大成,使人心跳甚剧,自然而然会起了爱慕之心。现在趁大  成洗澡的时候,何不到大成那儿去献些殷勤呢?           
  燕青想定主意,遂取了一套尼姑的衣服,悄悄地走到大成那间 洗浴的房中来,伸手笃笃地敲门。只听里面大成问道:“是谁?”燕 青道:“是我,你的姨妈,送衣服来给你换身的。”
  大成这时全身精赤地正坐在浴桶内洗浴, 一听燕青亲自送衣服  来给自己,心头这就别别乱跳,暗想:她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  属意于我吗?那我的艳福可太不浅了。但转念一想,我和娟娘还未  成过好事,若先和燕青发生爱情,娟娘知道,定必醋性勃发。万一  反目无情,大家伤了和气,这也太不犯着。于是忙低低说道:“哦, 原来是大姨妈,真对不起,还劳你亲自送来,我心里太不安了。”
  燕青笑道:“我们是至戚,还用得了客气吗?你快开门吧!”
  大成听她催自己开门,一时更慌慌张张地说道:“大姨,请你把 衣服放在门口外吧!因为我此刻坐在浴桶内,不能起身开门哩!”
  燕青听他这样回答,觉得他倒还是一个老实的男子,于是笑嘻 嘻地说道:“哦哟,你又不是一个女人家,难道还怕什么难为情么? 老实说,我是出家人,就是见了你一丝不挂,我也不会动一点儿春 情哩!”
  大成在房中听了,觉得燕青一定也不是一个安分守已的尼姑, 恐怕还是个爱好风流的师太, 一时情不自禁,遂跳起身子,把门开  了。燕青眼睛里是舒服极了,而且也得意极了,立刻回身把房门掩  上,秋波向他盈盈地一看,绯红了两颊,抿着小嘴儿却微微地笑。 大成虽是一个好色之徒,然而今日在这样情景之下,他倒也有些像女孩儿家那么羞人答答起来,慌忙伸手撩过脱下来的衣衫,掩遮了 下身,目瞪口呆地,竟怔怔地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燕青笑道:“我们庵中没有男子衣服,所以只好请你暂时把这女 尼的衣服换了身,等你的湿衣服晒干之后,你再穿自己的衣服 好 了 。 ”
  大成嗫嚅着说道:“很好,很好,一切要你费心了。”
  燕青见他还是把衣衫紧紧地遮住了下身,这就未免觉得未窥全  豹为憾,遂挨近身子过去,把他遮住的衣衫去夺了过来,说道:“那  么你的湿衣服快交给我,我可以给你去晒干了呀!”说到这里,透明 的眼睛,已经是一览无遗了。燕青心内一阵发烧,因此忍熬不住地  疯狂起来了。你想, 一个男子,尤其是一个好色之徒,在一个疯狂  了的女人的手掌之下,哪里还有什么抵抗的能力呢?于是大成就屈  服在燕青的热情之动作下了。因为彼此心慌意乱,遂也草草而已。 燕青目的达到,含笑说声“后会有期”,遂匆匆别去了。
  这里大成把尼姑的衣服穿在身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暗自想  道:天下的事情,变化起来,真是捉摸不定。我以为今夜终是和娟  娘共成好梦,万不料半路里蹿出一个燕青来,反而让她捷足先得, 这在娟娘心中又岂能梦想得到呢?一时暗暗好笑,忍不住感到有趣。 想了一回,忽听门外又有女子声音,说道:“萧大爷,你洗好了浴没  有?师父和师叔都等着你去喝酒呢!”大成知道是燕青的徒儿,遂答  应着来了,他便开门出外,由小尼带入一间禅房。只见里面灯火通  明,房中设一酒筵,燕青和娟娘坐在桌旁,正在等大成同饮。当她  们见到大成穿了尼姑衣服,大踏步地走来。娟娘哧哧笑道:"哪里来  的人妖,不男不女,是何怪物耶?”说得大家都笑个不停。
  大成因在旁边坐下,笑道:“我乃大姨门下新收之徒儿,从此我 已出家为尼了。”
   燕青听他妙语双敲, 一时芳心乱跳,免不得两颊微赤,默不 作声。
  娟娘不知底细,反而哈哈大笑,说道:“这儿清净佛地,谁要你 这种肮脏东西做徒儿?”大成听了,以目示燕青,也哈哈大笑。
  燕青心怀鬼胎,被他们笑得非常羞愧,因此两颊益发红晕起来。 但是又怕娟娘起疑,遂连忙举起杯子, 一饮而尽,说道:“瞧你们两  人酒也不喝,老是傻笑,瞧我主人先来喝一满杯吧!”
  娟娘、大成听了,方才停止了笑声。大家也各饮一杯。燕青握 了酒壶,给他们杯中又慢慢地斟上了。娟娘望着燕青,笑道:“姊 姊,你的脸儿好红呀!”
  燕青竭力镇静了态度,微微地一笑,说道:“我不是已喝下了一 杯酒吗?”
  娟娘道:“姊姊的酒量这样浅吗?才喝了一杯酒,脸就红了。那 你比从前不是退步得多了吗?”
  燕青点头道:“我自从出家之后,就戒了酒,日久生疏,所以倒 不会喝了。今天我们姊妹重逢,我心中很快乐,所以破例再喝几杯, 叙叙我们姊妹阔别之情。”
  大成听了,接口很俏皮地说道:“照说呢,大姨好久不喝酒,如 今应该更多喝更爱喝的。”
  燕青忙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大成笑道:“因为好久没有尝到酒的美味,此刻有这样好机会, 不是要爱不忍释了吗?”一面说,一面向她脉脉地一看。
  燕青听了他话中句句包含着俏皮成分, 一时颇觉坐立不安。虽 然娟娘是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但自己终得有些心跳,遂并不理他, 管自地和娟娘说话。
  娟娘一面喝酒吃菜,一面也向她探问道:“姊姊,你为什么在此出家?刚才你说事情说来话长,那么现在不是可以详详细细地告诉 我了吗?”
  燕青听她这么问,忽然粉脸惨白,长叹一声,忍不住泪水夺眶 而出。不知她为何如此伤心?在她生命中不知究竟有着什么惨变? 且待下回分解吧!
  
  第 六 回 恶刁奴贪财起杀心 女侠客仗义抱不平
  
  且说沈燕青和胡娟娘自从别师下山,在浏河县匆匆分手别开之  后,各自赶路。燕青本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她七岁那年,就由 悟觉师太带上山去,在青莲庵中一住十年,学习了一身惊人的本领。 这次下山,原来是瞧望舅父的。因为她幼失怙恃,全靠舅父抚养长  成。虽然七岁的时候,和舅父分离,但她心中却时刻不忘舅父四五  年来抚养之恩。这天来到个市镇,天已黄昏将近,日落西山,林鸟  倦归,过路客商,也都纷纷地投宿客店,预备休息。这时有一主一  仆,主人是文质彬彬,完全书生打扮,仆人年二十许,手里牵了一  头牲口,那马背上负了两个包袱。那书生却跟在后面,徐步而行。 因为时值初夏季节,所以那书生不住地挥扇之外,又连连地揩拭额  角上的汗水。听那仆人说道:“公子,你这人真是有福不会享受,大  热的天气,好好有马不骑,偏喜欢走得满头大汗,这不是自讨苦  吃吗?”
  那书生说道:“你懂得什么?”
  那仆人怔怔地问道:“我怎么不懂的?”
  那书生朗朗说道:"我们人来也是动物,牲口也是动物,就是因 为大热的天气,你瞧它负了两个包袱,不是已经很吃力了吗?假使我再骑了它,那不是太残忍太没有人道了吗?”
  那书生这两句话,不但仆人听了好笑,连旁边的燕青听了,也  忍不住哧的一声笑起来了。那书生听了笑声,遂回头向燕青望了一  眼。因为燕青虽然是个女子,却像卖解那么的打扮,而且背上插了 一柄宝剑。在那书生的心中猜想,觉得这种女子终不是什么正路人  物,所以看了很不入眼。尤其是燕青和他四目相触的时候,还向他  盈盈一笑。这使那书生的心中更加不安起来,暗想:当我出门的时  候,母亲曾经关照我,路上千万要小心为要,和人家陌生的人说话, 终要说五分假话,而且见了女子,绝对要远避,免生意外枝节。想  到这里,对于燕青这个轻浮的女子,更加视为蛇蝎那么的可怕了。 于是连正眼也不敢再瞧她一望,连唤那仆人快走,便急急地向前赶  路 了 。
  燕青所以对他发笑,是因为这个书生说得太有趣了,和牲口也  讲起人道来,那真不愧是个书踱头了。此刻又和他打了一个照面, 觉得那书生虽然很傻,不过也显得他为人的忠厚。再说他眉清目秀, 唇红齿白,有些女孩儿家那么柔媚的神态,所以使自己也起了一点  感情作用。暗暗想道:马背上负着的两个包袱,必定是银两无疑。 因为他怕牲口吃力,这就显见那包袱的重量了。况且他见了我,好  像很害怕很惊慌的样子。在他所以要远远避我,也无非怕我是一个  歹徒的意思。但是我倒不会去看中他的财物,只怕旁人探听了实情  之后,会起了不良之心吧!记得下山的时候,师父曾经叮嘱我,千  万要在社会上多做有侠义的好事情,锄强扶弱,维护正义,这才不  愧英雄本色。所以我要遵守师命,第一应该暗中保护那个书生才是。
  燕青暗暗地打定了主意,她虽然是放缓了步子,但两眼还是注 意着那书生的行踪。只见书生和仆人已步入一家兴隆栈去了,于是 也加快了脚步,跟着来到兴隆客栈。伙计见燕青是个单身女客,遂迎上来,含笑问道:“姑娘要房间吗?”
  燕青点点头,明眸却向院子四周细细地打量。只见刚才那匹马 儿,拴在靠西那个房间门口的树干子旁,于是向伙计说道:“这边拴 着马儿对过的空房还有吗?”
  伙计忙道:“有有有,姑娘,请随我来吧!”燕青跟着伙计步入 一个房间,倒还清洁,于是点头说好, 一面说了姓名, 一面付了房 钱。伙计道谢出外, 一会儿又来泡上香茗。燕青斟了一杯茶, 一面 微微地呷着,一面望着对过的房间出神。
  忽然那书生从窗口内见到了对面房间里的燕青,脸上立刻显出 了慌张的表情,急急把窗户关闭起来,而且心头还别别地跳个不停。 那仆人奇怪地问道:“公子,这么热的天气,你怎么把窗子又关起来 了呢?”
  那书生并不回答,而且伸手急急地把房门也关起来了,还向他 连连摇手,悄声儿说道:“包寿,你别大声说话,事情糟了。”
  包寿忙道:“公子,什么事情糟了呢?”
  那书生愁眉不展地在桌子旁坐下,两手来回不停地搓着,说道: “你还莫名其妙得不知道吗?刚才我们路上碰见的那个女子,也跟着  我们宿到这儿客栈来了。”
  包寿笑道:“公子,你这话不是好笑吗?这儿客栈,原是给一班 过路客商行方便的,那么当然谁都可以来借宿的,这也算不了什么 稀奇呀!”
  那书生恨恨地说道:“你这混账的糊涂东西,你怎么知道那女子 原是个坏东西呢!”
  包寿愕然道:“我委实不知道,公子如何晓得她不是好人呢?”
  那书生说道:“你瞧她这种装束,也可明白她是一个跑江湖的 了。再说她背上有着一把宝剑,恐怕她就是一个女强盗。你不见她刚才那双贼眼,时常向我们看吗?”
  包寿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么照公子的意思,这个女子对我们 不怀好意吗?”
  那书生应了一声唔,说道:“当然啰!你不见她还偏偏住在我们 对过的房间,显然她是预备暗暗地注意我们的行动呢!”
  包寿道:“让我出外去侦探她的行动,假使果然不是好人,我们 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公子意下如何?”那书生点头说好,包寿 便开了房门,匆匆地向外走出去了。
  这里那书生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房中,因为天气热,室内本来  已经很沉闷,如今被他关了房门和窗户,那房中空气自然更热了。 他虽然把外衣脱去了,但额角上汗水还是津津地冒出来, 一时觉得 出门到底太苦了,假使此刻在家住着的话,在花园里纳纳凉,看看  书,那又是多么的舒服呢!不过舅父家中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不幸, 我奉了父母之命,也只好送银子去救舅父的性命了。
  那书生正在呆想,伙计推门进来,含笑问道:“这位大爷的晚饭 怎么办?要不要烫上陈酒和好小菜来给你充饥?”
  那书生道:“酒不喝,你开上饭菜来吧!”
  伙计点头答应,忽见窗户关着,遂伸手去开了,说道:“这么热 的天气,关了窗户,不是更热了吗?”说着话,身子已向外走了。
  那书生却仍旧把窗户关上,自言自语地说道:“包寿怎么还不回 来呢?”
  不多一会儿,伙计把饭菜端上,他见窗户又关上了,这就笑问 道:“怎么大爷怕风吗?”
  那书生不能实说,支吾了一会儿,才低低说道:“因为我……有 些不舒服,吹了风不好,还…… ·是……关了窗子吧!”
  伙计笑了笑,也就不说什么,管自地退去了。
   那书生坐在桌边,虽然手里捧着饭碗,但却并不吃饭,只管呆  呆地出神。良久之后,那包寿满头大汗地走进房来,那书生急问怎  么样。包寿略有惊慌之神色,说道:“公子的眼光很不错,那女子果  然不是一个好东西!”那书生听了,两手一抖,那饭碗就掉落下去, 乒乓一声,敲得粉碎。他急得灰白了脸色,连说“怎么好”。
  包寿又低低地说道:“公子,你不要着急,我已经给你安排好 了,保你平平安安的没有什么祸水。”
  那书生忙道:“你有什么好法子来对付她呢?”
  包寿道:“我刚才出外,齐巧碰见一个好朋友,名叫张阿龙,他 的家就在这里附近不远。我的意思,在半夜三更,我们偷偷地到张 阿龙家中去躲避一下。那女强盗见我们走了,她自然也没有办法再 来找寻我们了。公子你说好不好呢?"
  那书生听了,连连称好说:“我们快吃了晚饭,趁女强盗不防备 之时,我们马上就走吧!”
  主仆二人,当下急急饭毕,命伙计进来,只说要赶夜路,不宿  夜了,叫他算清账单。于是主仆两人偷偷地出了兴隆客栈。包寿说 道:“公子,你还是骑在马上吧!”那书生因为心中害怕,所以不再  推却,遂跨上马背,匆匆向前而行了。这时已有二更时分,街上悄 然无声,已经一无人影。两人出了市镇,渐渐落乡,四周也更冷清 起来。那书生见月明星稀,树林荫翳,夏夜之景色,倒也颇为幽雅。 况凉风拂拂,颇觉精神气爽,遂回头向包寿问道:“你朋友家里到底  住在什么地方呢?”
  包寿道:“离此不远,大约还有两三里路程,马上就可以到了。”
  主仆两人谈谈说说,又走了一里外路,前面愈走愈荒凉,那书 生不免害怕起来。就在这时候,忽然一个荒冢堆旁蹿出一个彪形大 汉来,手执亮闪闪的朴刀,猛可直奔上前,拦住了去路,大喝道:
   “狗王八蛋,快快留下买路钱来,否则,休想活命!”
  那书生一见遇了凶恶的强盗,吓得早已滚下马背,连连叩头, 求饶说道:“好汉爷,你千万发发慈悲心,不要抢劫我们了,因为我  们这些钱是要拿去救我舅父性命的。你若拿了去,我……在爸妈那  儿……怎么交代好呢?”
  那强徒喝道:“谁管你有交代没交代?你要啰里啰唆的讨人厌, 莫怪老子刀下无情!哼,哼!我对不起你了!” 一面说, 一面便欲举 刀杀下去的样子。
  那书生吓得两手抱住了头,大叫“包寿救我”。谁知包寿站在旁 边,却连连冷笑,说道:“好汉做事,切不要拖泥带水,斩草不除 根,必生后患。”
  那强盗听了,叫了一声:“此话说得有理,看刀!”不料他才叫 出这两个字,忽然又大叫了一声“啊呀”,身子仰天跌到地下去了。
  那书生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道自己倒没有死,那强盗满  身鲜血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会动了。这就奇怪得目瞪口呆,怔怔地  愕住了。包寿也大吃了一惊,伸手一摸那强盗的额角,已经冰凉气  绝。他忽然把心一横,拾起地上的朴刀,向那书生恨恨地砍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包寿手腕一阵剧痛,朴刀落地,他的手血淋淋的  也痛得倒下地去了。
  那书生气愤愤地说道:“包寿!包寿!你……你……疯了吗?难 道你串通了强盗,来谋害我吗?该死的奴才!你真是太没有良 心了!”
  那书生话才说完,忽听女子一阵笑声,低低地说道:“你这个书 踱头,难道还只有刚才明白仔细吗?老实说,要不是姑娘暗中救了 你,你的性命,只怕早已见阎王去了。”
  那书生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年轻的姑娘,笑盈盈地边走边说地过来。仔细一想,那姑娘不是别人,就是自己把她认作女强盗的那  一个。想不到女强盗反而救了自己的性命, 一时感激涕零,慌忙向  她跪倒在地,叩头说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真叫小子没齿不忘。”
  燕青连忙摆手,叫他站起来,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为 你的仆人是靠得住吗?谁知他正预备谋害你呢!”
  那书生奇怪道:“小姐怎么知道这奴才要谋我的意思呢?”
  燕青道:“我见这奴才獐头鼠目,生得一脸横肉,且脑后生有反  骨,知道他不是一个忠心事主的仆人,故而我暗暗留意他的行动。 刚才他匆匆出外,我偷偷随在他的背后,只见他和那个强盗鬼鬼祟  祟地说了一会儿,才各自分开。我知道他不怀好意,遂跟他回到客  栈。在你们房间外又偷听他向你谎告一切,还说我是一个女强盗。 谁知公子糊涂虫,竟会真的相信了他。我本当立刻就要把这个恶奴  才杀死,以消心头之恨。后来仔细一想,我若在那时候杀死了他, 你一定更要把我当作强盗看待了,所以我忍耐了怒火,跟着你们一  路来此。公子,你现在终可以明白,我到底是不是个女强盗呢?”
  那书生听了,又连连地打躬作揖,说道:“不是,不是,你实实 在在是个侠义心肠的女英雄呢!请问女英雄贵姓大名?恕小子有眼 不识,把英雄错当强盗,真是该死,该死,千万请女英雄原谅我 吧!”一面还伸手连连打着自己的额角。
  燕青见他这个样子,倒忍不住抿嘴嫣然地一笑,说道:“我姓沈 名燕青,公子贵姓大名,我还没有请教哩!”
  那书生忙说道:“小子姓包,草名迪民。这个包寿原是我家新雇 仆人,所以这样的丧害天良,真是可杀之至!我非把他送到官府严 办不可。”
  燕青笑道:“包公子,你这办法,未免小题大做,依我之意,还 是送他上西方极乐世界去,比较干净。”一面说,一面向倒在地上的包寿一剑挥去。只听哟的一声,鲜血四溅,包寿的两脚一伸,早已 呜呼哀哉了。
  迪民见了,掩着脸儿,大有惨不忍睹的样子。燕青含笑问道: “包公子,你说你是拿了钱去救你舅父的性命吗?不知到底是怎么的  一回事情,你能详详细细地告诉给我听听吗?”
  迪民叹了一口气,说道:“女恩公在上,待小子从头告诉你吧!”
  燕青不等他说完,便又笑道:“公子,请你以后不要这样客气, 恩公小子这些称呼怪不好听的,我说还是随便叫一声吧!”
  迪民红着脸,低低地说道:“那么我就叫声沈小姐。说起我舅父 这个人,原是天下第一忠厚老实人,他开了一个小铺子,其中有两 个伙计, 一个叫赵大, 一个叫李四。这两个伙计,平日为人刁恶十 分,狼狈为奸,时常瞒着我舅父把铺子里东西偷出去私卖。这天被 我舅父发觉了,于是把两人训斥了一顿,并且要他们另请高就。李 四赵大苦苦哀求,说下次绝不敢再舞弊,这回千万饶一遭。我舅父 本是个慈悲为怀的好人,当下真的宽恕了他们。但不知因此一来, 竟种下祸根了。”
  燕青听了,很是不平,遂急急问道:“快告诉我,后来怎么样 了呢?”
  迪民叹道:“谁知赵大和李四险恶万分,竟串通官府,说我舅父 贩卖毒品,已成暴富。官府齐巧又是个贪财的瘟官,当下就把我舅 父捕捉入狱。经我舅母托人再三说情,这个瘟官竟然说出条件,非 拿三百两银子来,才能把我舅父赎了出去,否则,便得斫头。可怜 我舅母得此消息,真是哭得死去活来,因为他们铺子原是小本经营, 一时之间,如何拿得出这么许多的银子?所以便写信来向我父母借 银子,我父母因为要救舅父性命,自然慨然允诺,当下就命我带了 包寿亲自送去。万不料包寿这狗奴才竟然这样黑心,见财起杀机,
   欲把我谋害而死。若非小姐相救,我恐怕此命休矣!”迪民说到这 里,向燕青又跪拜下去,连连地叩头。
  燕青一面把他扶起, 一面非常愤怒,说道:“瘟官如此可恶,真 是死期到矣!包公子不必焦急,我可以不叫你花费一文钱,定把你 舅父救了。不知你舅父家住何处?我来送你同去可好?”
  迪民听了这话,不由感激涕零,连连拱手,说道:“小姐这么热 心仗义,我是感铭心版,哪里还有不好的道理吗?我舅父家住朱仙 镇,离此尚有三十多里路程,但是夜行不便,我们且回到客栈,宿 了这一宵,明天一早赶路可好?”
  燕青道:“不要紧,由我在你身边做保镖,就是盗匪鬼怪到来, 也保险你平安无事也。”
  迪民道:“那么小姐行走不便,还是请你骑马吧!”
  燕青笑道:“你不要以为我是一个女孩儿家,但比你们男孩子可 就强得多了。三十里路程,只怕你行不得,还是你骑马吧!”
  迪民沉吟着道:“那太不好意思,我良心怎么能安?”
  燕青笑道:“没有关系,你只管上马好了。” 一面说, 一面扶他 上马。
  两人于是且行且谈,甚为投机。燕青笑道:“你舅父叫什么 名字?”
  迪民道:“我舅父姓金,名叫德荣。”
  燕青笑道:“这就无怪瘟官要看中你舅父了。”
  迪民急问:“这是什么意思?”
  燕青笑道:“你舅父姓金,瘟官知道他必多金也。”
  迪民闻言,也不由失声而笑了。 一会儿因低低问道:“沈小姐青 春几何?”
  燕青道:“虚度十七矣!”
   迪民惊讶道:“小姐年轻若是,竟有如此惊人之本领,诚神仙中 人耳!实使小子羡慕不止。敢问令师何人?”
  燕青遂实告之,并且笑道:“我所学者,不过沧海一粟,公子若 见吾师姊妹之艺,更欲吐汝舌矣!”
  迪民道:“你们身为女儿,尚有如此绝技,我身为堂堂七尺男 儿,真愧煞须眉矣!吾意欲拜小姐为师,稍学武艺,以作自卫之用, 不知小姐肯收纳为徒否?”燕青听了,秋波脉脉含情,却微笑不答。 这时在迪民眼中看来,觉得燕青实是妩媚好看,心头不觉怦怦乱跳, 大有神往之概。
  良久,燕青方说道:“公子亦不惯骑马耶?如此缓行,三十里  路,恐非数日不可到达。今我之意,欲一马双驮,吾略加一鞭,便 可绝尘而去。然男女有别,公子未悉嫌我轻薄否?”迪民听了,不觉 大喜,遂连说“哪里哪里”。燕青一跃上马,命迪民抱住自己腰肢, 她便更加上一鞭。只听哗啦啦的一阵马蹄声,早已疾驰前进矣!
  当两人来到朱仙镇的时候,东方还只有微微发白。迪民找到了 舅父的铺子,敲门入内。只见舅母两眼红肿,当下见了迪民,好像 见了亲儿子一样,抱头大哭。过了一会儿,迪民先止了悲哀, 一面 安慰舅母, 一面并给燕青介绍。金太太招待他们到内房坐下,亲自 倒茶,一面又要去烧早点心。燕青这时向迪民附耳低说了一阵,迪 民点头称好。燕青遂向金太太说声“我去也”,霎时早已不见了她的 影子。这不仅是金太太吐舌惊呆,就是迪民也目瞪口呆,几疑燕青 是个什么妖精哩!不知燕青如何地设法去救金德荣?且待下回分解。
  
  第七回 浏河县雄姑娘智勇伸冤 七里溪老渔翁凄凉归西
  
  沈燕青别了包迪民,她是到什么地方去呢?原来她是直到知县 衙门来找这个贪官的。这个瘟官姓胡名图,平日为人,就是糊里糊 涂,倒可说名副其实。此胡图还没有起身,正和他的姨太太甜姐儿 睡在床上调情。甜姐儿咿咿唔唔地发着娇声,笑着说道:“老爷,我 听外头说你做官不大清正,我心里真有些生气,因为你不是常常自 称是个青天大人吗?现在我要问你明白,你到底清正不清正呢?”
  胡图笑嘻嘻地说道:“我的好太太,你问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我 来念几句唐诗给你听,你就知道我是个天下第一清官了。”
  甜姐儿说道:“老爷你就念吧!奴家在这儿洗耳恭听了。”
  胡图于是一本正经朗朗地念道:“我做清官清到底,又要洋钿又 要米,洋钿存在库房里,米可贩到外国去。”
  甜姐儿忍不住哧哧地笑道:“这是什么唐诗,简直是在撒尿哩!”
  胡图也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 一面抱住她的颈项, 一面便去 吻她的香。不料甜姐儿忽然啊呀一声叫起来,薄怒娇嗔地说道:“老 爷,你……好……你你……为什么打我耳光?”
  胡图怔怔地说道:“什么?谁……打过你啊?”不料话声未完, 他自己的脸上,也早已被人重重打了一记耳光,于是啊了一声,说道:“好太太,你……怎么打起我来了呢?”
  甜姐儿骂道:“你这狠心人!你自己打了我,还冤枉我吗?”
  谁知这时候啪啪又是两声响亮,那瘟官和甜姐儿颊上各人又挨  了两记。甜姐儿和胡图这一吃惊,真是魂飞魄散。胡图坐起身子来,  奇怪地说道:“这…… ·这……是怎么的一回事?那不是活见鬼了吗?” 但他话声未完,忽觉胸口上有人砰的一拳,打得胡图仰倒在床上,  顿时死灰了面色,冷汗如雨般地冒上来。
  甜姐儿还急急地说道:“你这人疯了吗?一会儿坐起, 一会儿跌 倒,这是闹的什么玩意儿呢?”
  胡图口吃着说道:“不要响,不要响,今天不好了,我们触犯天 神了,所以天神在发怒了!”
  甜姐儿听了,忍不住好笑道:“我瞧你真疯了,鬼话连篇,在说  些什么呢……哦哟哇,天神,天神,我……相信了。你……饶了我  吧!”甜姐儿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兀是满面含笑毫不在意的样子,但  忽然手臂上有刀在割一般疼痛起来,她方才相信了房中有了神道。 这就跪在床上,又没命般地叫起来。
  胡图见甜姐儿粉嫩的玉臂上,忽然有血水冒出来,他真是肉痛 极了,而且见甜姐儿的脸儿,痛得好像要昏厥过去的样子, 一时便 也跟着跪倒,诚诚心心地说道:“天神老爷在上,小民有什么得罪的 地方,只管请你吩咐,只不过千万饶了我们这两条狗命吧!”
  读者们当然明白这不是什么天神菩萨,无非是燕青在戏弄他罢 了。当下燕青娇声叱道:“我乃观音大士是也。”
  胡图一听空中发出话声,果然是女子喉咙,这就连连叩头,说 道:“原来是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驾到,恕下界小民没有远迎,真是 罪甚罪甚。但到此不知有何贵干,还请赐教是幸。”
  燕青便冷笑道:“到来特地取你狗命也。”
   胡图失声泣道:“大士饶命,小民为官清正,千万望佛爷开恩饶 恕。一定感恩不尽,重重报答。”
  燕青恨恨地又打了他一记耳光,喝骂道:“你这没有人道的贪官 污吏,还敢说为官清正吗?真是该死之至!"
  胡图以手按颊,苦苦哀求,说道:“小子该死,小子可杀,但从 此以后,我要改过做个好官,为地方小百姓造福。佛爷,你……可 怜可怜我,就饶了小子的狗命吧!”
  燕青说道:“饶你一死也可以,但你要依我三件事情。”
  胡图忙道:“不要说三件,就是三百件事情,小子也不敢违拗。” 燕青道:“第一件,把那些冤枉罪犯,都在今天上午一一释放。”
  胡图点头说道:“这是理所应该的事情,一定遵命。”
  燕青道:“有一个叫金德荣的,他完全是个好人,你不该串通他  的伙计赵大、李四,而把金德荣捕捉入狱,还要敲诈他三百两银子, 这是你最可杀的行为。照理,把你杀死不饶,但姑饶你改过自新, 以后重做好人。现在快把德荣释放为要。”
  胡图急得满头大汗,连说遵命。
  燕青又道:“第三件,把赵大、李四两个奴才捉来,判罚三年, 叫他们忏悔不该欺诈店主。”
  胡图点头说道:“可以,可以,一切照办是了。不知还得什么吩 咐吗?”
  燕青眸珠一转,说道:“你是地方上的父母官,今日知法犯法, 本来罪加一等。现在你自打耳光五十记,表示忏悔。”
  胡图在这个情形之下,如何还敢说一声不字?这就撩上手来, 啪啪地在自己颊上一五一十地打个不停。
  燕青在他自己责打的时候,早已悄悄地回到金家去了。那时迪 民正在吃早点心,忽然见燕青由外匆匆而人,遂忙说道:“沈小姐,事情办成功了没有?”
  燕青笑道:“成功了,你舅父马上可以释放回家了。”
  金太太听了,忍不住向她跪了下去,千恩万谢地谢个不了。燕 青连忙扶起了她,连说“老太太不要把我年轻之人折死了啊”。迪民 因也说道:“舅母,沈小姐是个热心好人,你也不必说虚伪的客气 话。只是她一夜未睡,到底也很乏力了,你还是先给她吃早点,然 后给她到舅母房中休息休息吧!”金太太连说不错,遂到厨房里把点 心匆匆端上,于是大家一同坐下吃了。在吃点心的时候,燕青方才 把自己到衙门去教训瘟官的情形,向他们告诉了一遍。说得金太太 和迪民都好笑起来, 一面暗暗敬佩燕青这种神出鬼没的本领,尤其 是迪民的心中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料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外面一阵闹哄哄的人声。大家不知何 事,连忙走出店堂来看。这时学徒们把铺子门已开了,原来金德荣 已由差役送着回家,同时把赵大、李四两个伙计捕捉走了。金太太 和迪民见此情形,正和燕青说的相符, 一时大家乐得万分欢喜,都 笑出声音来了。
  德荣见了迪民,连忙说道:“甥儿,你你……知道我入狱了所以 才来照顾我家吗?”
  金太太不待迪民说话,便先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向他告诉了一 遍。金德荣方才恍然大悟,连忙向燕青跪倒在地,又叩谢了救命大 恩。燕青让过一旁,却不便去扶他。迪民早已抢步上前,把德荣扶 起,说道:“舅父不要多礼了,你老人家在狱中一定是受了不少的 委屈 。 ”
  德荣道:“倒没有吃什么苦,只是你们两位既然一夜没有睡,此 刻还是到房中去休息吧!”
  迪民听说,真的连连打起呵欠来,于是金太太陪伴燕青去睡,这儿德荣陪伴迪民也到书房里去了。
  等燕青迪民醒转,时已午后未时,德荣夫妇已备好了一席精美 酒筵,请两人吃饭。迪民忙道:“舅父,自己外甥和儿子一样,你何 必这么客气呢?”
  德荣笑道:“这一席酒,一半是替两位洗尘,一半也是庆祝我自 己出狱脱险, 一举两得,并无专门为了你的。沈小姐,快请上座, 小老儿不会客气,一切还望勿责是幸。”
  燕青也笑道:“老伯这样客气,还说不会客气呢!”
  迪民说道:“好在这儿没有外人,大家还是随便地坐下吧!”
  于是挨次坐下。德荣给两人斟酒,欢然畅饮,十分快乐。吃毕 这餐饭,燕青便欲告别而去,德荣夫妇热诚相留,迪民也忧急地说 道:“沈小姐,你……你……难道不预备送我回家了吗?”
  燕青沉吟了一回,说道:“这次我别师下山,原是探望我舅父去 的,所以等我去望过了舅父之后,再来陪送你回家可好?”
  迪民忙道:“沈小姐,我们在这儿再玩儿一两天,然后我跟你一 同去探望你的舅父。不知沈小姐能否答应这个要求吗?”
  德荣忙道:“这样很好,沈小姐,你若不嫌弃小老儿家中地方狭 窄,你就委屈住了两天吧!”
  燕青听他说得这样客气, 一时倒也不好意思一味地要走了,遂 含笑点头,答应下来。
  匆匆过了几天,在这几天日子中,迪民和燕青因为朝晚相聚一 处,彼此谈谈说说,倒也很觉得情投意合。况且大家都有爱慕之意, 所以仿佛兄妹一样的亲热。这天晚上,两人在后院子里纳凉,燕青  抬头望着满天星斗,好像在想什么事情的神气。迪民悄悄问道:“沈 小姐,你在想什么?”
  燕青回头向他看了一眼,说道:“我在想明天预备动身了,不知公子心中的意思怎么样?”
  迪民点头说道:“你既然已有这个意思,这我当然跟着你一块儿 走了。不知道你舅父叫什么姓名,他家住在哪儿呢?”
  燕青说道:“我舅父姓秦名大朋,他是住在宝带县的七里溪,平 日捕鱼为业,生活很是辛苦。”
  迪民问道:“这儿离宝带县还多远呢?”
  燕青想了一想,说道:“大概还有一百里路程吧!假使你不惯长 途跋涉之劳,我劝你还是在这儿等着我吧!”
  迪民忙道:"不,不,我一定跟你一同去。不过,你和舅父有十 年不见了,他老人家不知是否还住在那边,我想这恐怕是一个问 题吧!”
  燕青说道:“假使他老人家还活着的话,他是一定不会搬家的。  除非他……已经……死……了,那么……我就不能再找到他的了。” 燕青说到这里,一阵子心酸触鼻,眼泪便盈盈而下了。
  迪民见了,慌忙说道:“这是我不好,这是我不好,倒又引起你  的伤心来了。但是你放心,他老人家一定还很健康地活在世界上, 你们一定会重逢在一处的。”
  燕青拭了眼泪,点头说道:“但愿如你所说,那就叫我谢天谢 地 了 。 ”
  迪民又道:“那么你舅父家中还有什么别的人吗?表兄表妹可有 的吗?”
  燕青摇摇头,颇有凄凉的意思,说道:“一个也没有,只剩了舅 父孤零零一个人,所以我想起了他,心中非常的难过。”
  迪民道:“不要难过,时候不早,我们早些睡吧,明天一早地赶 路。”燕青点头称是,两人遂各道晚安,回房去了。
  次日一清早,两人便匆匆起来,禀明了德荣夫妇,便要动身。德荣知道难以挽留,遂赠送他们盘川二十两,说路上买些东西吃。 燕青执意不受,迪民也不肯拿去,德荣夫妇没有办法,也只好含泪  相送,说了后会有期,匆匆而别。
  且说迪民和燕青一路上昼行夜宿,不知不觉到了宝带县的七里  溪,这时已经黄昏降临大地,蔚蓝的天空上浮了片片桃霞。远望七  里溪上的渔船,三五成群,正在张网捕鱼,而且还送来一阵渔歌。 歌声在黄昏的空气中流动,颇有些凄凉的成分。燕青笑道:"我舅父  一定也在捕鱼,我们还是到溪旁去找寻舅父吧!”迪民点头说好,两  人遂匆匆奔到溪前。只见溪水澄清碧波如同明镜。溪后的高高青山, 倒映溪水中,更觉景物幽美,十分可爱。
  迪民笑道:“想不到你的故乡竟是这么一个可爱的地方,假使得 一素心人相伴,在此终老,度着清净的生活,那真是太舒服了。”
  燕青这时却不注意他说的这几句话,两眼只管望着溪面上的渔  船呆呆出神,她当然是在找寻舅父的意思。不过这么许多渔船, 一  时里怎么能找得到舅父的渔船呢?迪民说道:“我倒有一个法子了, 你可以高声叫喊舅父的名字呀!你舅父听了有人叫他,他自然把渔  船会靠近岸旁来了。”燕青含笑点头,于是提高了声音,连连叫道: “大朋舅父,大朋舅父,你的外甥女儿沈燕青回来了。”这样叫了数  遍之后,果然见有一只渔船,慢慢地从溪中心驶近到岸旁来了。燕  青快乐得什么似的,含笑又叫道:"舅父,舅父,我们有十年不见  了,你老人家还认你的外甥女儿吗?”
  不料那渔船靠近岸旁,跳上来的一个渔翁,却并不是秦大朋。 燕青虽然十年不见舅父,但在她脑海之中多少还有一些舅父的影像, 这就怔怔地问道:“你是我的舅父秦大朋吗?”
  那渔翁听了,都忍不住好笑起来,遂摇头说道:“不是,我是你 舅父的好朋友张大君。你是燕青姑娘吗?整整十年不见,竟长得这么高大了。你难道忘记隔壁张家伯伯,时常抱着你玩儿的人了吗?”
  燕青听他这样说,方才猛可地想起来了,不觉哦哦地响了两声, 遂向张大君鞠了一躬,笑道:“是的是的,我记得了,你是张家伯 伯,我们相隔太久了,所以就不认得了。张家伯伯,我舅父呢?  他……他……难道不住在这儿了吗?”燕青说到后面,收起了笑容, 大有忧煎的神情。
  张大君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你舅父病了快近一个月了,孤 苦伶仃,有谁服侍他呢?所以你今天回来得正好,快些回家去瞧瞧 你的舅父,可怜他把你真也想得太苦了。”
  燕青听了这个消息,好像晴天中起了一个霹雳,眼泪早已夺眶 而出,急急地说道:“张家伯伯,劳驾你,陪我回去吧!可怜我舅父 他生的是什么病症呢?”
  张大君一面陪他们向前走, 一面叹着气说道:“终是穷人命苦, 那天捕鱼回家,不知怎么的中了暑,因此上吐下泻地病起来。虽然 经我们把他急救,但从此病卧床上,就一天一天地沉重起来。”
  燕青听了,泪如雨下,三脚两步地跟着大君来到舅父的草屋门 口。十年不见,但院子外景物依稀,还有些认得。但这个时候,她  也无暇顾及这些,早已推门入室,奔到床边。只见舅父骨瘦如柴, 面目憔悴,奄奄一息地卧在床上,还不住地喘气。燕青伏到床边, 不觉悲从中来,忍不住叫了一声“舅父”,便呜呜咽咽地哭泣起 来了。
  秦大朋在万分孤寂之余,想不到有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向自己 亲亲热热地叫着舅父, 一时惊喜莫名,神色会好了大半,颤抖着问 道:“你是谁?你是谁?”
  燕青摸着他枯枝似的手儿,说道:“舅父,我是燕青,是你的外 甥女儿,我回来了。”
   大朋眼睁睁地望着她发怔,见了如花如玉的燕青,似乎有些不 相信的样子,说道:“你是燕青,你是我的外甥女儿?你长得这么高 大了?我……我……在做梦吗?”
  燕青忙说:“舅父,你没有做梦,你外甥女儿燕青真的回来了。 舅父,我们整整有十年不见了,难道我老是做个小孩子吗?我当然  长得很高大了。”
  大朋点头道:“是的,否则,还有谁肯来向我冒认这个病得快要 死的穷舅父呢?燕青,好孩子,我真想不到在临死之前,还能够和 你见到这最后的一面。那我虽然死了,也很瞑目的了。”
  燕青听他说出这些断肠的话, 一时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泣不停。 张大君在旁边低低劝慰道:“燕青姑娘,你倒不要伤心了,今日你们  舅甥重逢,照理应该欢喜才是。”
  迪民也含泪说道:“沈小姐,你且别哭,舅父虽然病得沉重,终 于请医吃药才好。"
  燕青听了,方才收束眼泪,向张大君问道:“这儿有好的医生没 有?”大君知道他们当然有钱,遂急急地代他们去请医生了。
  这里大朋向迪民望了一眼,低低地问道:“燕青,这位公子是 谁呀?”
  燕青忙告诉道:“这位包公子,是甥女的朋友,同为顺路而行, 所以他也来望望你老人家。"
  大朋点点头,向迪民说道:“包公子,承蒙你前来探望,我真十 分感谢你。但舍间又穷又脏,实在难以见客,多有怠慢之处,还请 公子原谅吧!”
  迪民忙道:“舅父不要客气,沈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是 万分感激她的。”
  大朋奇怪道:“哦,我这么一个娇怯的外甥女儿,她居然还会救人性命吗?”
  迪民说道:“舅父,你不知道,看她娇怯十分,但本领高强。凶 恶的强盗,都被她杀死哩!”大朋听了这话,似乎十分安慰,他枯黄 的两颊上,方才浮了一丝微笑,点点头,却不说话。
  不多一会儿,大君把医生请来,给他诊视了一会儿,只见医生  脸上颇有为难之色。燕青悄悄地拉了医生到窗口来,问他病势如何。 医生皱眉说道:“病势已经很危险,且服了这一剂药,看明天的情形  怎么样。”说罢,遂开了药方。迪民取出银子,付了医费,又把银子  交给大君,请他代为撮药。
  这里燕青向迪民低低说道:“用去的银子,等我将来还给你吧!” 迪民听了这话,不免急了起来,说道:“沈小姐,你说这些话,叫我  怎么受得了?老实说,我的性命,都是你恩赐给我的,何况这区区  银子,乃是身外之物呢!你若这么见外,我实惭愧极了。”燕青听  了,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客气了。不多一会儿,大君把药撮来,也  就管自回家。这里燕青迪民两人,忙着煎药,又忙着烧水煮饭。因  为这种工作,两人都从未做过,所以倒反觉得很有兴趣。
  匆匆过了两天,大朋的病,有增无减,看来难以痊愈。迪民遂  低低地向燕青说道:“沈小姐,并非是我要伤你的心,我觉得你舅父  的病,已入膏肓,纵有卢扁之医,恐亦难收回春之妙。所以事到如  此,还是托张家伯伯,先来预备他老人家的后事吧!免得临时局促, 反而没了头绪。”燕青也明白舅父是不中用了,不过她没有说出。此  刻被他说破,自然无限悲痛,因此默不作答,唯有流泪而已。这时  大君亦来看望,迪民遂把自己意思,向他告诉,并又取出五十两银  子,托张家伯伯办理一切。大君当然应命,遂含泪自去。
  到了晚上,大朋的神色更加不好,燕青伴在床边,寸步不离。 大朋忽然向迪民招手,嘴唇一掀一掀,大有欲语还停的样子。迪民于是说道:“舅父,你有什么吩咐吗?”
  大朋断断续续地说道:“包公子,我……怕是不中用了。我在临  死之前,要托你一件事。燕青虽然是个有本领的人,但到底是个女  流之辈。再说浪荡江湖, 一个女孩儿家,也终究不是一个根本的办  法。我觉得公子也是个很有情义的人,所以我要求你,我死之后, 还请你多多地照顾她,那么我在九泉之下,也就很感激你了!”
  迪民见他说到这里,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一时也泫然泪下,遂 低低地说道:“舅父,你别说这些伤心的话,你的病是会好起来的。 至于沈小姐,她是我的恩人,我一定会报答她,所以你老人家只管 放心是了。”
  大朋听了,频频点头,显然是得到了无限的安慰。从此以后,
  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连连地叹气。夜是深沉了,四周万籁俱寂,
  大朋在夜半三更、残月半规之际,他透完了最后一 口气,终于 一 瞑   
  不视,与世长辞了。燕青见了,忍不住大叫一声“舅父”,便痛昏倒 地气闭过去了。
  
  第 八 回 染奇疾客地愁万千 偿夙愿情天乐缠绵
  
  秦大朋死后一切的费用,都是由迪民这三百两银子来成殓埋葬 的。当夜燕青回到家里,还是哀声直号地哭泣着。迪民因向她劝慰 道:“沈小姐,人死不能复生,徒然多悲痛,于死者固然无益,而且 还要伤自己的身子。所以我劝你节哀顺变,还是保重要紧。”
  燕青方才收束了眼泪,秋波盈盈地逗给他一瞥感激的目光,说 道:“为了我的事情,劳了你的精神不算,且又花费有这么许多的 钱,所以我在万分感激你之余,同时又感到万分的不安 …… ”
  迪民不等她说完,就抢着说道:“你这是哪里话呢?沈小姐,我 不是再三向你说过吗,我的性命也是你恩赐的呢,哪还用再说什么 别的吗?现在沈小姐老是这么客气,倒叫我听了,反觉得难过哩!”
  燕青破涕道:“你难过什么呀?”
  迪民道:“我不是还需要你送我回家吗?你若这样对我生疏起 来,我怕你半途上会抛弃我,所以我非常难过。”
  燕青听他这样说,好像还是个小孩子的神气, 一时倒好笑起来, 遂说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陪送你回家,那我绝不中途变卦的。”
  迪民方才满面含笑,向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说道:“谢谢好小 姐,我今生今世再也忘不了你的大恩。那么这里也不必久留,我们还是明天动身好吗?”燕青也觉得没有久留的必要,遂点头答应了。
  两人商量定当, 一宵无话。到了次日,燕青把大君找来,说舅 父家中一切,都送与大君,不过舅父的坟墓,万望随时照应。大君 自然应命,当下大家各道珍重,洒泪挥别。
  且说燕青、迪民离了宝带县七里溪, 一路向浏河县回家。这天 来到一个镇上,燕青忽然觉得头痛发热,好像要生病的样子。迪民 慌忙落了客栈借宿,当时叫燕青卧在床上休息,亲自倒了一杯热茶, 送到床边,低低地问道:“你要喝茶吗?”
  燕青喝了一口,皱眉说道:“我头疼得厉害,恐怕要病倒客店 了,那可怎么办呢?”
  迪民道:“你一定是疲乏了,我想你静静地睡一夜,明天就会好 的。”燕青且不言语,闭了眼睛,大有昏沉的样子。
  直到晚上,迪民见她还未醒转,遂管自吃了饭,不敢惊动了她。 忽然燕青在床上唉了一声,便痛苦地哼个不停。迪民倒吃了一惊, 连忙走到床边,低低地问道:“你怎么啦,你此刻觉得好一些了 没有?”
  燕青牙齿瑟瑟地颤抖着,说道:“我冷得厉害哩!”
  迪民奇怪道:“怎么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呢,莫非害了疟疾了吗?”
  燕青唔了一声,并不作答,只管发抖。抖得两颊发白,面色十 分的可怕。迪民急得手足无措,慌忙问伙计要了一条厚被。但大热 的天气,客栈里的被儿都藏起来了, 一时还没处去拿。好容易的伙 计不知在哪儿找了一条厚被来,迪民急忙把她密密地盖起来。这时 已三更时分,燕青自己虽然抖得厉害,但还很关切地向迪民说道: “时候不早,你也可以睡了。”
  迪民道:“你还没有吃过晚饭,会不会肚子饿的?”
  燕青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哪里还吃得下什么东西呢?要如肚子饿的话,我也不生病了。”
  迪民道:“我若到外面一间去睡,你晚上要茶要水,这就没人服 侍你了。所以我此刻倒不累,还是在你房中坐一会儿吧!”
  燕青听他这样说,心里虽然很感动,但却不肯依他,说道:“那 可不行,明儿把你也熬煎得生起病来,那叫我心中怎么安呢?”
  迪民摇头道:“不会的,请你放心,此刻你要喝茶吗?”
  燕青点点头,说道:“最好要滚烫的,越热越好。”迪民知道她  是冷的意思,遂倒了一杯热茶,让她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燕青乌 圆眸珠一转,忽然低低地说道:"包公子,这样吧,你也睡在这儿, 那么我才心安。”
  迪民听了,心中不觉荡漾了一下,微红了两颊,说道:“你不怪 我鲁莽吗?”
  燕青说道:“事到如今,还顾得了什么呢?”
  迪民方才脱去了外衣,睡到床上去,因为正仲夏之夜,迪民当 然用不到盖什么被儿,但见燕青仍旧抖个不停,连连叫冷。因为被  情感激动得过分的缘故,所以他掀开被儿,把自己身子也睡了进去, 让燕青紧搂自己的身子取暖,并低低地问道:“你觉得好过一些  了吗?”
  燕青抱着迪民,只觉暖谷生春,十分的舒服,所以也顾不得羞   耻,点头说道:“这样我很舒服。包公子,你太好了,我真感激你。”
  迪民这时也无暇享受温柔,因为他是无病之人,在这仲夏季节, 身上要盖一条厚被,你想,如何不要汗流遍体,闷热得透不过气来 呢?这样过了半个时辰,燕青方才渐渐热转,迪民也睡到被外来, 连连拭去了汗水,因为三更已敲,人也倦了,遂呼呼地睡去了。迪 民睡了一个更次,忽然一阵炎热醒了过来。睁眼一瞧,只见燕青一 条粉嫩的大腿,却拦在自己的身上,再看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纺绸小衫,酥胸微露,乳峰隐现。两颊像桃花那么娇艳,却闭了眼 睛,沉沉熟睡。迪民觉得她的粉腿,像火炭似的烫手,知道她的病 症,果然是疟疾无疑。因为一会儿冷, 一会儿热,这病象已经证实 的了。迪民是个从未亲近过女色的少年,对于今夜这样肉感艳遇, 虽然是感到意外的惊喜,但人家姑娘生了病  ,自己当然不应该从中 猎艳,所以竭力压制热情的爆发,却动也不敢动地躺着。
  这样一直到天亮,迪民方才匆匆起身,出外叫伙计去请医生来 给燕青治病。 一面回身,把帐子放下,自管刷洗完毕。这时伙计把  医生请来,迪民叫他略坐一会儿,自己走到床边,低低唤醒燕青, 告诉她医生已来。燕青遂在帐内伸出玉手,给医生诊了脉息,然后  开了方子,说吃两剂,看明天病势转变如何。迪民送医生走后,又  叫伙计代为去撮药,然后自己在房中给她煎药,并且还服侍她喝药。 经过迪民这样的尽心给她延医服药,不多几天,燕青的病体也就一  天一天地好起来了。
  这日燕青完全能起床了,她向迪民感动地说道:“前次我虽救过 你的性命,但这次病中,却是你救我的性命了。假使没有你这样尽 心服侍我,只怕我要病死在客地了。”
  迪民笑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这是我分内之事,理应照顾 你啊!况且你舅父临终的时候,也向我再三托付,要我照顾你,终 算我是尽了责任了。”
  燕青叹道:“世界上的事情,真是捉摸不定。我送你回家的本 意,原是我可以一路保护你,到现在竟是你来保护我了。这真是意 想不到的事情。”
  迪民笑道:“老是让你来保护我,我也很不好意思,所以你成全 我,你竟生了病,于是我也可以稍尽保护你的责任了。”
  燕青听了,逗了他一个娇嗔,却嫣然地笑了。病后的燕青,在这一笑之下,自觉分外的妩媚可爱,迪民也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匆匆又过几天,燕青完全复原,于是和迪民离开客栈急急地又 赶路了。行行重行行,终于到了迪民的家园包村了。迪民的家在包 村算为首富,他父亲包伯仁是个大田主,每年春秋两次收稻,足可 维持全村的半年粮食。不过伯仁性情甚为吝鄙,虽有百万家财,还 是很为刻薄。倒是他的夫人,非常慈悲为怀,所以在背地里每年终 要做去几百担米的好事。这次金德荣人狱,那三百两银子,原也是 夫人的私蓄拿出来的。今日见儿子回家,自然非常欢喜,急问舅父 可曾安然脱罪,并问包寿何在,又问燕青是什么人。迪民叹了一 口 气,遂把这次出门经过的事情,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向母亲告诉 了一遍。包夫人听了, 一面口中念佛, 一面向燕青道谢, 一面又骂 包寿狠心可恶。
  这时伯仁也从外面回家,迪民拜见了父亲,包夫人忙着告诉, 燕青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但伯仁却并不说什么,反而埋怨夫人,不  该多管闲事,幸亏儿子遇救,否则,救人反而害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哩!燕青听他这样说,知道他父亲是个势利之人,心中甚然不悦, 遂向迪民说道:“我舅父死后所用之款,将来一定照息归还。现在公  子既然回到家中,我的责任已完,就此告辞了。”说完,回身欲走, 但不料迪民拉住燕青,急得两颊灰白,话还没有说出,身子先倒在  地上昏厥过去了。包夫人是明白儿子的心中必定有爱上燕青的意思, 所以连忙留住燕青,说道:“沈小姐,你千万不要走呀!瞧我儿子一  听沈小姐要走,他便急昏了。这…… ·这可怎么的好呢?”燕青回头一 见倒在地上的迪民,芳心也不忍起来,因此倒是呆呆地出了一回神。
  这里伯仁和包夫人忙把迪民抱起救醒,只听迪民呜呜咽咽地哭 叫着道:“沈小姐,你不能走,你不能走,要走大家一同走。你到 东,我到东,你到西,我到西,我无论如何也离不了你,少不了你啊!”
  燕青红了粉颊,走了上去,低低地笑道:“公子,你不要说痴话 了,我此刻还没有走。你瞧,我不是站在你的身旁吗?”
  迪民见了燕青,方才安心了许多,便垂泪说道:“沈小姐,你不 要走,你走了,我会没有灵魂一般地疯狂起来。我想你是慈悲心肠 的女子,你一定会可怜我而不离开我吧!”
  包夫人笑道:“你放心,沈小姐她一定在我家永远地住下来,那  总好了。不过沈小姐一路上辛苦了,应该给她到房中去休息才是。” 迪民这才点头答应了,于是包夫人陪伴燕青到上房里去了。
  当天晚上,迪民躺在床上,神思昏昏,长吁短叹,显然有无限  心事的样子。包夫人遂低低地问道:“孩子,你为什么这样闷闷不  乐?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告诉我吧!”迪民听了,却并不作答,只是  叹气。包夫人于是忍不住又问道:“孩子,你莫非爱上了那位沈小姐  吗?”迪民想不到母亲这一句话会猜到自己的心眼儿上去, 一时倒不  禁开颜笑了。但既然笑了出来,却又觉得十分难为情,红了两颊, 别转脸去了。包夫人知道被自己猜中了,遂又说道:“沈小姐果然是  个很温和美丽的姑娘,我心中也很喜欢她。不过人家姑娘心中,对  你是否也有意思呢。我想这倒不能肯定地说有把握 …… ”
  迪民听到这里,却不让母亲再说下去,就回头插嘴说道:“母 亲,假使你老人家也赞成的话,我相信沈小姐一定肯嫁给我的。”
  包夫人想了一想,笑道:“也好,让我去做一个说客,看她到底 答应不答应。”迪民方才含了笑容,大有喜气洋洋的样子。包夫人离 开了床边,便走到燕青睡的那间房中去了。
  燕青这时还没有睡觉,她独对孤灯,手托香腮,好像有所沉思  的神气。瞥眼见到包夫人进房,遂含笑相迎,低低地说道:“伯母, 你还没有安息吗?”
   包夫人故作愁容满面的样子, 一面请燕青坐下, 一面微微地叹 了一口气,说道:“沈小姐,我这孩子生起病来了。”
  燕青惊讶地说道:“怎么,公子好好的怎么忽然会病了呢?”
  包夫人还是忧心忡忡地说道:“他的神智有些昏迷,口里胡言乱 语,仿佛中了邪似的。”
  燕青啊呀道:“那么伯母应该快请医生给他诊治诊治,这到底是 生了什么病呢?”
  包夫人摇头说道:“医生恐怕是不中用吧!”
  燕青奇怪地蹙了翠眉,说道:“我倒有些不明白, 一个人既然生 了病,当然得请医服药诊治才是,伯母怎么说医生不中用?那么他 这个病难道说是没有救星了吗?”
  包夫人沉吟了一回,才徐徐说道:“他这个病很怪,除了小姐能 医他,医生实在是不中用的。”
  燕青听了这句话,心头顿时像小鹿般地乱撞起来,红着粉脸, 遂故意不明白说道:“伯母,你这话我真有些听不懂,我又不是做医  生的,怎么会医人的病呢?”
  包夫人愕住了一回,无可奈何地说道:“沈小姐,事到如此,我 也只好老实向你说了,因为我这孩子十分痴心,他竟一心一意地爱 上了你,想跟你做对夫妻。沈小姐,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这头亲事 呢?”燕青听了,两颊益发通红起来了,秋波看了她一眼,雪白的牙 齿微咬着殷红的嘴唇皮子,却默不作答。包夫人见她羞人答答的意 态,益发令人感到妩媚可爱。因为她并没有拒绝,那么就是有默允 的意思。这就接下去又说道:“沈小姐,婚姻大事,本来不该向你女 儿家亲口说的。但是你的父母都没有,孤苦伶仃只得一个人,身世 也确实很凄凉,所以我不跟你亲口地要求,又 向谁去说好呢!沈小 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古今皆然,而且也是一件正正当当的事情。沈小姐,你就答应我好吗?”
  燕青听她后面这句话,完全包含了央求的成分,虽然心中有些 愿意,但究竟不好意思说出口来,遂沉吟着说道:“伯母,承蒙你老 人家这样抬爱,我自然十分感激。不过,我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 子,况且又是一个贫穷的姑娘,假使公子娶了我,你们就得损失一 副很好的嫁奁。所以为你们着想,我觉得有些不大合算吧!”
  包夫人听了,啊呀了一声,笑道:“沈小姐,你这是什么话啦? 照你说来,我们娶媳妇,难道还预备发一票财吗?老实说,讨人就 是讨一个人,只要人好,还说什么‘嫁奁’两字呢?况且像我们人 家,房里房外, 一切应用之物,哪一件不舒齐?就有了嫁奁,我还 嫌没处摆呢!沈小姐,你千万别这样想,只要你肯委屈下嫁我的孩 子,我心里实在已经非常感激你了。”
  燕青虽然是个女子,到底性情豪爽,听包夫人这样说,遂也老 实说道:“伯母既然并不嫌我贫穷,那我就听凭你老人家做主吧!”
  包夫人听她答应,心中大喜,遂满面含笑,作别回房去了。
  匆匆过了两天,包家大门口张灯结彩,顿时热闹起来。迪民满 面春风,喜气洋洋,穿了新衣,预备做新郎了。单等吉时一到,新 人双双交拜天地,然后拜祭祖先,再后拜见公婆,便送入洞房。这 时华灯初上,外面大摆酒筵,贺客猜拳行令,真所谓高朋满座,万 分热闹。直等到酒阑灯迤,众宾欢然而散,这时候新房里也比较寂 静了许多,因为只剩下迪民和燕青两个人了。
  燕青是低了头,坐在床边,默默地出神。迪民却笑嘻嘻地望着 这对融融的花烛,也呆呆地出神。燕青暗想:这书呆子真也有趣, 我是女孩子家,所以怕羞不好先开口说话,难道你也害着难为情不 成?这就抬头向他看了一眼,忍不住哧地一笑。
  燕青这一笑,方才把迪民唤醒过来了。他很聪明地先到房门口去张望一下,然后把门紧紧闭上,方徐步走到燕青面前,低低地笑 道:“沈小姐,你今天 … … 不,我如今不该再叫你沈小姐了,是 不是?”
  燕青好笑道:“你还是叫名字吧!”
  迪民摇头说道:“叫你名字,太老气横秋了,我的意思,还是叫 你一声燕妹,你说好吗?”
  燕青赧赧然笑道:“随你的便,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好了。” 迪民笑嘻嘻挨近她身旁坐下,说道:“那么你叫我什么呢?”
  燕青逗给他一个媚眼,说道:“我叫你公子呀!”
  迪民道:“不行,‘公子’两字太生疏了,不够亲热。”
  燕青笑道:“照你的意思,我叫你什么呢?”
  迪民想了一会儿,说道:“叫夫君太俗,叫名字太不客气,那么 叫一声民哥吧!”
  燕青在这时候,也不用怕什么难为情了,遂亲亲热热地叫了一 声民哥。迪民听了,喜极欲狂,遂情不自禁抱住她的娇躯,在她小 嘴儿上紧紧地吻住了。燕青想不到一个文弱的书生,吻起来,倒也 很有一股子劲儿,遂羞涩地白了他一眼,推开他的身子,嗔道:“看 你倒像是个老实人,谁知你竟也这样的顽皮哩!”
  迪民笑嘻嘻地说道:“在自己心爱的妻子面前不顽皮,难道倒在 别个女人身上去顽皮吗?”
  燕青红了脸,笑道:“别涎脸,我们早点儿睡吧!”
  迪民连忙笑着应道:“好的,好的,妹妹,你不要性急,我马上 就睡了。”
  燕青听他说得这样俏皮,这就啐了他一口,倒忍不住又抿嘴笑 了。两小口子在暖和的被窝里躺了下来,迪民两手是不停地抚摸着 她光滑白胖胖的肌肤,燕青哦了一声,低低说道:“民哥,安安静静地睡吧,时候已经不早了呢!”
  迪民说道:“妹妹,我们今夜洞房花烛,真是多么高兴快乐的日 子,应该好好多谈一会儿才是,怎么你便要睡了呢?”
  迪民说道:“我已经嫁给了你,你还有什么可谈呀?”
  迪民笑道:“我想起我们同宿客店的时候,你忽然生了冷热病, 那时候我们也曾经和现在一样地搂抱着睡觉。妹妹,你还记得吗?”
  燕青有些难为情,遂闭了星眸,故作欲睡的样子,说道:“这些 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迪民笑道:“这是值得回忆的事情,为什么不要提呢?我还记得 你发冷的时候,把我身子当作了火炉子。后来你又发热了,就把被 撩落在一旁,还把你的大腿,完全拦到我的身上来了 …… ”
  燕青伸手扪住他的嘴,恨恨地说道:“谢谢你,你不要再说下去
  了好吗?”                                                         
  迪民笑嘻嘻偏说道:“可怜我一个童男子,那时真被你熏得心头 乱跳。因为你的睡态,实在太肉感了。酥胸袒露,玉腿横陈,而且 那新剥鸡头肉,也隐隐约约地显现在眼前,我实在迷醉得神魂颠倒 起来了。”
  燕青绯红了娇靥,秋波逗给他一个白眼,嗔恨着说道:“你这无 赖,当初我一定被你揩足了油的。”
  迪民连连否认着说道:“没有,没有,天地良心。当初我因为你 在病中,我不忍心再跟你有亲热的举动,我是动也不敢动地睡着, 生恐吵醒了你,要加重你的病体。”
  燕青抿了抿嘴,似有不信之意,冷笑道:“那么说来,你倒是一 个真君子哩!”
  迪民笑道:“其实我是完全为了真心爱你的缘故,我是爱你的 人,并非爱你的色,所以在那时候,我虽然目睹这样肉感诱人的镜头,但我心中一些也不起淫心。我只觉得爱怜、痛惜,所以我对你 绝对不敢有一丝一毫轻薄的举动。”
  燕青听了他这些话, 一颗芳心,是深深地感动起来,遂把娇躯 紧偎他的胸怀,柔顺得仿佛是一头驯服的绵羊一般。迪民也情不自 禁地低下头去,在她小嘴儿上又紧紧地吻住了。正在郎情如水、妾 意如绵的当儿,忽然屋顶上瓦片当啷啷的一声,接着有什么东西滚 下院子里来。燕青叫声“不好”,立刻翻身从床上坐起。不知是谁前 来行刺?且待下回分解。
  
  第九回 强化缘公子惨遭铁砂手 争禁脔娇娃怒杀强盗头
  
  这真是一件大煞风景的事情,迪民和燕青两小口子正在柔情绵  绵,享受着温柔滋味的时候,忽然屋顶上有瓦片的声响,接着还有  什么东西掉落到院子里来。燕青是个惯家,当下还以为有刺客到了, 所以推开了迪民的身子,猛可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就在这时,忽然  听一阵猫叫的声音,咪咪不绝,好像是雄猫雌猫在打架的样子。燕  青心头这才落了一块大石,由不得嫣然笑了,暗自骂道:“这断命的  猫儿,真是该死,倒把我吓了一跳。”
  迪民伸手把燕青仍旧搂进被窝里,吻着她的粉颊,笑道:“妹 妹,你不要骂它们,也许它们也在洞房花烛呢!”
  燕青把纤指在他额角上恨恨一戳,笑嗔道:“你这人,怎么拿畜 生也来比我们?”
  迪民笑道:“人类也是动物之一,不过人类多有一些知识而已, 然而有些人类,寡廉鲜耻,奸盗诈伪,做出种种可恶之事,那就比  畜生都不如哩!”
  燕青笑道:“好了,好了,倒叫你又大发宏论了。时候不早,我 们睡吧!”
  迪民哦了一声,说道:“我不要。”
   燕青以手划他脸颊,笑道:“你还是三岁小孩子吗,不怕难为 情的?”
  迪民笑道:“怕什么难为情?在自己妻子面前,我实在还比三岁 更小一点儿。”燕青白了他一眼,却给他一个不理睬。迪民也咪咪叫 了两声,说道:“妹妹,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燕青好笑道:“我又不是猫,我怎么懂得你的意思?除非猫才知 道呢!”
  迪民语塞, 一时倒默然了一回。燕青闭了眼睛,却呼噜呼噜装 作睡着了。迪民因为夜已深沉,明天一早还有亲友们来吵房,所以 也就沉沉地睡去了。
  次早起身,两人双双到上房里向公婆去请安。包夫人见了这一 对玉人,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得意,在亲戚面前着实夸耀了一番。一 天热闹过去了,不知不觉地又到了夜里,这晚迪民躺在床上,他的 精神是相当的充足,所以一味地向燕青顽皮。燕青被他摸得痒斯斯 的,这就扭怩着腰肢,说道:“我想,像你这样斯斯文文一本正经的 人,竟会这样的胡闹呢!可见你是一面孔装出来的假道学。”
  迪民笑道:“世界上的人,都是假道学,至于真君子,简直一个 也找不到。好妹妹,你的皮肤真白,真细腻,你能不能好好给我欣 赏欣赏呢?”
  燕青笑嗔道:“我已经到了你的手中,也算得大方给你看了,难 道你还看得不够吗?”
  迪民道:“那么再给我吻吻香。”
  燕青低低地说道:“在你面前,绝对公开。”迪民知道她是允诺 的意思,这就把燕青的肌肤啧啧地吻了一个够。燕青哧哧地笑道: “你还是一个读书人吗?简直像一条狗哩!”
  迪民笑道:“我是狗,你是一方香肉,狗见了肉,怎么不要一口地吞下去呢?”一面说,一面便紧紧地把她搂住了。
  燕青虽然是一个有本领的姑娘,自从别师下山, 一路上在江湖 行走,可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是遇到狠管狠的朋友,她也毫无畏惧 之色,非和他较量一下不可。但今夜在一个文弱书生的下面,她却 感到无限的害怕起来,那颗芳心的跳跃,好像小鹿般地乱撞。翠眉 紧锁,星眸微眯,面部上起了惊慌神情,如临大敌一般。迪民越看 越美,越看越爱,遂低低地问道:“妹妹,这回你有天大的本领,恐 怕也要受一种委屈了吧!”燕青听到,并不作答,把雪白的牙齿,微 微地咬着殷红的嘴唇,若有痛苦的意态。但不多一会儿,她的面部 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媚人的笑脸来了。芙蓉帐暖,芍药花开,新婚之 乐,还有什么能和此比较呢?
  迪民和燕青小夫妻卿卿我我,恩爱异常, 一个教她诗文, 一个 教他剑法,两人互相交换,可说寸步不离。这样过了三月,燕青腹 中已有了身孕。包夫人知道要抱孙子了,心中益发欢喜,遂不准燕 青再教迪民的拳术,恐怕用力过猛,以致堕产。所以他们夫妻两人 只好在闺房中读书识字,倒也清清静静地享受闺房之乐。
  光阴匆匆,不觉到了燕青分娩之期。这夜月明星稀,燕青忽然  腹痛如绞,迪民慌忙前去报告母亲。包夫人急忙命人去请接生婆, 一面预备应用之物,并叫迪民在祖宗面前焚香叩头,暗暗祝祷平安  产下。不多一会儿,果然见接生婆笑嘻嘻地来同包夫人报喜,说  “奶奶产下一个贵子,白白胖胖,真是美丽可爱哩”。包夫人连忙赏  给了喜封。这里迪民早已三脚两步奔到房中来看燕青了,只见燕青  躺在床上,两颊淡白,显然刚才生产时有过一番竭力挣扎的缘故。 这就很抱歉地坐在床边,伸手摸着燕青的脸颊,说道:“真对不起, 为了我,竟累妹妹受了许多的痛苦哩!”
  燕青听她说得有趣,遂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你知道吗?是一个男孩子。”
  迪民笑道:“我早知道了。妹妹,我们不是可以做孩子的爸妈 了吗?”
  燕青赧赧然一笑,望着后脚的婴孩,说道:“我还没有看见过, 你抱起来给我看看,生得容貌还端正吗?”
  迪民听了,遂把婴孩抱过来。那婴孩闭了眼,却哇哇地哭了。 迪民笑道:“才出世来做人,就闹得那么凶,这像什么人?”
  燕青至少有些庇护的意思,逗给他一个媚眼,笑眯眯说道:“像 你啦!”
  迪民又道:“这孩子容貌倒生得不错。”
  燕青笑道:“很像我。”
  迪民也笑道:“好的地方像你,坏的地方像我,你说得门槛也太 精了。”
  燕青咯咯地一笑,忍不住也大声笑起来了。
  正在这时,小丫头小芸笑嘻嘻地走进房来,手里拿了一张红纸, 说道:“公子,老爷回来了,他知道奶奶生了一个小少爷,心中很欢 喜,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精诚。写在红纸上,请公子把红纸条贴在 床柱旁吧!”
  迪民接过了红纸看了看, 一面贴好, 一面向燕青说道:“爸爸已 给这孩子取了精诚的名字,倒也很不错。”燕青含笑点头,因为颇觉 疲倦,遂闭眼略为养了一回神。
  日子过得很快, 一忽儿已经是燕青产后第二十八天了。再过两  天,孩子便可弥月。这天下午,迪民在房中抱了精诚,正和燕青谈 笑着说话,忽听外面有人吵闹的声音,迪民忙叫小芸进来,问道: “外面什么事情呀?”
  小芸慌慌张张地说道:“外面有个和尚,坐在我家当门口,强要化缘。老太太给他五升米,他还不够,说至少要五担米。否则,便 不走开去了。”
  这一年来,迪民在燕青那里也学了几路拳术,所以当下听了这  个报告,心中不由大怒,遂恨恨骂道:“该死的和尚太可恶了!这样  蛮不讲理,还能算是佛门中人了吗?”一面说,一面便向房外匆匆走  出去了。燕青觉得和尚不大好惹,迪民凭一时之勇,恐怕他要吃亏  的,所以急急叫小芸出去,说请公子回来,不要和这和尚去计较了。 小芸答应,遂也匆匆出房去了。
  不多一会儿,迪民急急奔回房来。燕青问道:“和尚走了吗?”
  迪民笑道:“这和尚真是欺善怕凶,见了我出外,他连五升米都 不要地匆匆走了。”
  燕青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没有这样容易解决的事情吧!你知 道这和尚是哪个寺院里出来的?”
  迪民道:"我问过他,他说时西头镇外燕子峰上白莲寺中的和 尚,假使有什么事情,到那边去找寻他好了。”
  燕青皱了眉尖,有些忧愁地说道:“这和尚叫什么名字呢?恐怕 他不怀好意吧!”
  迪民说道:“是叫什么悟空和尚的。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个 叫花和尚罢了,怕什么呢?”迪民说完了这两句话,忽然大叫了一声 “啊呀”,他的身子却仰天跌倒了。
  燕青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连忙跳下床来,把迪民扶起。只 见迪民脸色铁青,两眼紧闭,好像死过去的样子。燕青跌足叫道:"不 好了,不好了,公子中了和尚的毒手了。”小芸还弄得莫名其妙,急问 奶奶这是怎么的一回事。燕青流泪说道:“快把老爷太太去请进来,说 公子不好了。”小芸一听奶奶这样吩咐,也不免慌慌张张地向外直奔。
  不多一会儿,包伯仁和包夫人都气急败坏地奔进房来,连忙问怎么的一回事。包夫人见迪民死灰了面色,竟昏厥了的样子, 一时 已忍熬不住地哭泣起来了。包伯仁急急地说道:“媳妇,迪民怎么 啦?难道生了急病吗?”
  燕青哭着说道:“迪民刚才出外去赶那和尚,那和尚一定用铁砂 手,把迪民的内部打伤了。否则,如何好好的会人事不省了呢?”
  伯仁听了,连忙叫管门的进来,问他说道:“刚才公子和那贼秃 可有较量过吗?”
  管门的说道:“公子出外向那和尚大骂,那和尚合十了双手,只 向公子一拜,便匆匆走了,却没有较量过呀!”
  燕青听了这话,啊呀了一声,伤心得呜呜咽咽地哭道:“不错, 不错,那和尚这一拜下去,就是在下毒手了。因为这铁砂手,完全  是一种内功,能够把人五脏六腑都打伤的。这么说来,公子这一条  性命休矣!”说罢,忍不住捶胸大哭。
  包夫人听了媳妇的话, 一时也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包伯 仁似乎还有些将信将疑,遂皱眉说道:“既没有动手较量过,这么一  拜就会把迪民打伤了吗?我不信世界上竟有这么大本领的和尚。也  许迪民是生了急病吧!阿王,你快快去请张国良大夫来吧!”管门的  阿王听老爷这样吩咐,遂匆匆自去。这里伯仁又劝住了夫人和燕青, 说:“大家且不要悲伤,等国良医生来诊治过后,就明白详细了。”
  不多一会儿,阿王把张大夫请来,给迪民诊治了良久,却皱了 眉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伯仁急急问道:“张大夫,我这孩子到底 是患了什么病症呢?”张国良沉吟半晌,呆呆地说道:“真是太奇怪 了,我竟诊不出他到底是患了什么病。照他铁青面色看来,恐怕他 内部是有了毒哩!难道公子被人谋害了吗,他到底可曾吃过什么东 西吗?”燕青听了,哭道:“这一定是中了和尚的铁砂手了,该死的 和尚,和我们无冤无仇,竟下此毒手。我若不报此仇,怎么能消心头之恨呢?”说罢,咬牙切齿,两眼若冒火星的样子。张大夫不知底 细,急问缘故。听了告诉之后,不由暗暗吐舌,遂也匆匆别去。
  这时伯仁方才着急问道:“那么中了铁砂手之后,难道就没有救 星了吗?”
  燕青流泪说道:“遭此毒手之后,在三个时辰之内,便即气绝身  亡,毫无半点儿救星。纵然有药解救,时间上也万万来不及了。贼  秃,贼秃,我沈燕青与你势不两立,若不杀你贼秃,誓不为人也!” 一面说,一面愤然起身,在床头取下宝剑,预备夺门杀出。包夫人  慌忙拉住了她,边泣边说道:“媳妇不要鲁莽,你是做产之身,况且  还未满月,如何能和恶贼交战?一不小心,岂非白白送掉性命!再  说贼秃已走,你此刻又到哪儿去找寻?所以暂时忍耐,我们先要救   活了迪民这孩子,再作道理才是。”燕青听了这话,颓然倒在椅子  上,长叹一声,忍不住又泪如雨下。
  三个时辰的工夫是多么的快呀!可怜迪民终于气绝身死了。只 剩下了年轻的寡妇和年幼的孤儿,真是肝肠寸断,芳心粉碎,哭得 一再地昏厥过去。伯仁和包夫人想不到这么年轻强壮的儿子,活活 地被人害死了,心头怎不惨痛,所以他们涕泗横流,哭不成声了。
  燕青在家里好容易又忍耐了半月,这天她把孩子报给包夫人手 里,流泪说道:“婆婆,媳妇现在身子完全恢复健康,觉得不报此 仇,实在耻见社会,所以我把孩子托给婆婆抚养,媳妇同恶和尚报 仇去了。”
  包夫人听了,着急说道:“那恶和尚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再说他的本领高强,你一个女流之辈,怎么是他的对手呢?”
  燕青说道:“迪民临死之前,曾经告诉我,那恶和尚名叫悟空, 是西头镇外燕子峰上白莲寺内的当家,所以媳妇决心前去找他报仇。 假使不幸被他打死,媳妇也甘心情愿的了。不过,迪民只有这一点骨血,万望婆婆好好抚养他成人,将来孩子长大,还可以叫他报仇。 婆婆,恕媳妇不孝,抛了你老人家去了。”燕青说完了这两句话,她  也不等包夫人的回答,把身子早已隐没而遁了。
  包夫人还道自己眼花,还道自己做梦,手儿拍拍孩子。那孩子 还哇哇地哭着,可见这果然是事实。 一时又惊又喜,觉得这个媳妇 一定是什么狐鬼之类,她也许特地来找我家报恩的,终算给我们传 下了一个后代。
  不说包夫人感伤不已,且说燕青咬牙切齿、怒气冲冲来到西头  镇外燕子峰上,向人一打听,知道山上确实有一座白莲寺,寺中当 家名叫悟空。燕青打听属实,就飞上山顶,来到白莲寺门口。这时  已经黄昏将近,她本欲一路杀奔进内,但仔细一想,还是小心为要。 于是把身子又隐没入内,来到大殿上,只见两个小沙弥在大殿上打  扫,一个说道:“我师父这几天真是够快乐了,玩儿了一个,又玩儿  一个,好像蜜蜂飞到花丛中一样。”一个说道:“师父的胃口也好, 见了女人,好像等不到天黑下来似的,此刻又在禅房里当作战场  了。”两人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燕青听了,不免怒火中烧,拔出  宝剑,向两人身上一人一剑,只听哎哟两响,这两个小秃驴早已莫  名其妙地死于非命了。
  燕青于是悄悄来到禅房,只见房内已燃灯火,当她明眸望到床 上两个赤裸裸身子在一起打架的时候,她那颗芳心里真是又羞又愤, 遂吐出一道青光,只向床上飞去。只听悟空大叫一声,身子就从床 上滚到地下来,他也吐出一道白光,向青光抵住。这时燕青把身子 显出,娇声叱道:“你这该死的贼秃,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 我丈夫的性命?”
  悟空因为身子已经受了伤,所以此刻虽然抵拒着燕青,却觉非 常的勉强,因此软弱地说道:"奇怪了,我几时害死过你丈夫的性命呀?姑娘,你恐怕弄错人了吧!”
  燕青怒道:“贼秃所做之事,还敢赖吗?包迪民遭你铁砂手之暗 算,惨遭身亡,汝记得否?”一面道,一面把内功用足一紧,悟空的 白光,立刻向下堕地。青光这就急转直下,只见血花四溅,悟空便 呜呼哀哉了。
  这时床上那个女人跪在地下,向燕青连连叩头求饶。燕青骂道: “无耻贱人,竟与恶僧通奸,留之无益,送你归去干净。”说时,手  起剑落,那女子也早已死于非命了。
  燕青因为痛恨和尚,所以把寺内大小贼秃,统统杀尽。本当把 白莲寺用火烧去,但转念一想:迪民已死,留我一人,人生还有什 么乐趣?倒不如把白莲寺改作庵堂,我就在此出家为尼,岂非好吗? 燕青想定主意,遂把白莲寺改为莲花庵,并收了几个徒儿,就在里 面出家了。谁知几个徒儿之中,有一个也是寡妇,生性风流,她竟 引诱少年公子到庵中来寻欢作乐,燕青是个热情的女子,况且年轻 守寡,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此渐人邪途,竟变作一个风流狠毒 的淫妇。
  作书的叙述到此,把事情又要接到上回去了。且说第五回末后  燕青设筵款待娟娘和大成,娟娘问燕青为何在此出家,燕青含泪长 叹一声,遂把自己不幸的遭遇,向他们约略地告诉了一遍。娟娘听 了,却反而忍不住暗暗地好笑,想道:师姊真是一个大傻瓜,世界  上的男子哪里死得完?一个死了,自可以另外再嫁一个人。况且像  师姊那么大大的本领,根本可以和我一样的作风,欢喜哪个就哪个, 这算得了什么呢?天天换新鲜,日日掉口味,岂非快活似神仙呢? 娟娘心中虽然是那样想,但口中却没有说出来,只向她劝慰了几句。 三人吃得有七分醉意的时候,娟娘方才厚了面皮,说道:“师姊,你  有空房间吗?能否让一间给我们夫妇住一宵呢?”燕青因为计远思长,当下连连说好,遂领他们到一间卧房,说“这里给妹妹和妹夫 睡吧”。一面说,一面嫣然一笑,便管自退出去了。这里娟娘拉了大 成,仿佛是饿虎扑羊,两人免不得又有一幕热烈的表演。
  如此以后,娟娘和大成把庵堂当作了旅店,竟然一连地宿了十 多天。这日娟娘有事出外,燕青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遂把大  成邀入卧房,似有怨恨之情,说道:“大成,你这负心郎竟把我完全  忘却了吗?”大成慌忙把她抱入怀中,说道:“燕青,我的好心肝, 我的好宝贝,我并没有忘记你,我实实在在也是非常想念你。因为  娟娘天天在我的身旁,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呀!请你不要恨我,我今  天一定好好地报效你吧!”大成说完了这两句话,便把燕青掀到床  上,发狂般地热吻起来。
  正在一触即发的当儿,忽然娟娘回家来了,她匆匆寻到房中, 一见两人情景,不禁醋性勃发,大喝道:“你这狗奴才,胆敢负我, 另偷野食吗?”大成、燕青想不到娟娘此刻会回来,大家都吃了一  惊。大成涨红了脸, 一时不知如何对答。燕青羞红了粉颊,也默不  作答。娟娘拔剑在手,早已向大成一剑挥去。大成把身一跃,飞出  窗外。娟娘岂肯放过,遂也追踪赶出。燕青躲在房中,因为自己占  了师妹的爱人,现在被师妹撞破,想想真觉惭愧,所以不敢出外, 却呆呆地发怔。约莫半个时辰,只见娟娘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进  来,掷在燕青面前,冷冷笑道:“师姊,恶贼无礼,胆敢戏弄于你, 妹特持头前来给师姊谢罪耳!”燕青默无一语,似有羞愤之意。娟娘  作色言道:“我与师姊情分已绝,从此分手,不再见面矣!”说毕便  飞身不别而行。
  且说娟娘这日来到一个村庄,见村前站着一个少妇,那少妇不 是别人,竟就是金爱莲。娟娘想不到爱莲还活在世上,这就忍不住 咦咦叫起来了。
  
  第十回 夤夜私奔节全个中人 踏月来归勇救贤内助
  
  金爱莲被大成劫走,又被娟娘追赶,两人各吐剑光厮杀起来。 爱莲心中一惊,她的身子便从半空中跌落下来了。这一跌下来,照  理说,爱莲的身子纵然不跌成肉泥,至少也得粉身碎骨,头破血流  而亡了。但这村前的妇人,明明是金爱莲,她为什么竟没有跌死呢?  这事情说来,就得从头说起不可。
  且说爱莲的丈夫白人龙原是到东乡去收账的,谁知到了东乡, 他竟生起病来。睡在一家乡人家里,主人却是一个年轻的寡妇,大  约二十四岁,生得温和而美丽。她家中没有别的亲人,只有一个五  岁的儿子阿龙。人龙如何会病到她家呢?说来也有一个缘故,原来  那寡妇的丈夫名叫赵大龙,和人龙原是结拜兄弟。当时人龙一听大  龙已死,心中十分悲痛,遂怔怔地愕住了一回,流泪说道:“嫂子, 大龙兄怎么会死了?他生了什么病症呢?”
  赵大娘泣道:“他是患了伤寒症,虽然请医给他调理,谁知竟不 救而死了。他临死的时候,也曾经提起叔叔,说可惜路途遥远,否 则一定前来相请叔叔,现在是连最后见一面的机会都不可能了。”赵 大娘说到这里,心中疼痛万分,这就呜呜咽咽地又哭起来了。五岁 的阿龙,见了母亲哭泣,他偎在娘的怀内,也哇的一声哭了。
   人龙虽然是流着泪,但人家已经这样悲痛,自己终得尽劝慰的 责任才好。于是勉强忍着伤心,低低地说道:“嫂子,人死不能复 生,徒然悲痛,也是无益,事到如此,也只好节哀顺变,保重身子 才是。好在阿龙已经五岁了,将来长大成人,嫂子后福自亦无 穷也 。 ”
  赵大娘听了,遂收束眼泪,频频地点头,秋波脉脉地逗给他一 瞥的目光,说道:“多谢叔叔的安慰,不过龙儿年幼无知, 一切还仗 叔叔看在大龙的情分上,好好照顾阿龙才是。那么大龙在九泉之下, 一定也深深地感激你了。”
  人龙慨然说道:“这是我分内之事,嫂子尽可放心是也。”
  赵大娘遂推阿龙上前,命他跪谢人龙。阿龙于是跪倒在地,口 叫“叔父在上,侄儿在此拜谢了”。
  人龙慌忙扶起,连叫“好孩子,别多礼吧”,一面问大龙兄灵座 设在哪里,小弟想吊祭。赵大娘含泪说道:“灵座设在书房内,叔叔 请吧!”于是一同来到书房内,赵大娘点烛,人龙点香,阿龙跪在旁 边答礼。人龙痴立多时,跪了下去, 一时想起大龙在日,和自己情 同手足,亲如骨肉,今日一旦分离,阴阳相隔,不能再见一面,所 以越想越痛,叫声“大哥,你为何这样短命而死啊”。说罢,放声大 哭。赵大娘听了,心痛肠断,因此也陪着哭泣了。
  人龙在吊祭完毕之后,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他竟恹恹地 生起病来。在这环境之下,真是没了办法,也幸亏赵大娘衣不解带 地服侍他,方始慢慢地痊愈。但计算日子,人龙卧病足足已有二十 多天,所以非常焦急。这日对赵大娘说道:“承蒙嫂子这么热心地服 侍我,此恩此德,真叫我心中难以忘却。现在我病完全复原,而耽 误日子甚多,故小弟预备明日离开这儿。这五十两银子,算小弟一 点心意,给阿龙买些东西,万望嫂子哂纳,无任感盼!”
   赵大娘忙道:“叔叔何必这样客气,岂非太见外了。阿龙孤儿, 我又是个弱女子,以后一切还全靠叔叔多多照应哩!”
  人龙说道:“嫂子放心,日后小弟自当常来府上问候,绝不使大 哥在天之灵有所不安也。”赵大娘含泪称谢,悄悄出房自去。
  这天晚上,人龙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直到更鼓 二响,方始蒙胧入梦。糊糊涂涂,忽然梦见爱莲含笑而来,偎了自 己睡下。人龙笑道:“爱妻,分别久矣,无时不在念念之中,你身子 好否?”
  爱莲笑道:“自从吾郎走后,春闺独守,良辰虚度,念郎之深, 无间晨昏。郎也狠心,为何一去近月,使妻问卜求佛,几至废寝 忘食!”
  人龙急搂其身,慰之说道:“爱妻切勿误我在外面寻花问柳,实 则我已卧病至今也。”
  爱莲忙道:“如今痊愈否?”
  人龙笑道:“愈已多日,正思回乡,来与爱卿共享闺房之乐。不 料卿忽前来,如此更好,今夕良宵,我当与卿赔礼,如何?”爱莲含 笑闻说不答。
  人龙抚其香体,觉滑如凝脂,柔若无骨,山峰凸起,新剥鸡头, 愈觉可爱。顺流而下,第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人龙惊喜万状,遽  而惊醒。忽觉自己怀中,果有软绵绵之物,紧紧相偎。 一时无限骇  异,急忙以手推之,觉有人气喘甚急,哎哎唔唔,若不胜忍耐之概。 这就大惊,急问何人。听女子声音,柔腔而说道:“叔叔,你之手已  尽量侵占妾之身上,何必假惺惺作态,再向妾苦苦诘问耶?”人龙方  知是赵大娘,想不到她竟会夤夜私奔,这就无限愤怒,把一片爱怜  尊敬之心,早已化为乌有。立刻推开她身子,作色而言道:“嫂子, 何无耻殊甚也?我乃堂堂七尺之躯,况与大哥情同手足,岂能与汝做此禽兽行为?劝嫂子速离此房,否则,我将叫人到来。问汝尚有 什么颜面见世人乎?”赵大娘被他这样一喝,一时娇羞欲绝,无限惭 愧,陡上心头,欲念顿时全消,立刻翻身下床,哭泣而去。
  人龙见她去后,心中又无限惋惜,甚为怏怏不乐。左思右想, 反觉自己不好,若不卧病她家,恐大嫂亦未必有此邪念。如此反觉  惴惴不安,长吁短叹,更不能高木而睡矣。不料正在这时,忽听阿  龙大哭之声,惨然而起。人龙不知何事,心惊肉跳,这就披衣起身, 急急赶到赵大娘房中,只见赵大娘已悬梁自尽矣!阿龙号哭不已。 人龙慌忙将赵大娘抱下,为时不久,尚未完全气绝,急以茶相灌, 并设法把她救治。赵大娘始悠悠醒转,当她睁眼见到人龙,不觉泪  下如雨,泣不成声。人龙初颇鄙视她,今见她自尽,却又怜惜起来。 遂长叹说道:“嫂子,为何竟出此下策也,汝若死后,留下阿龙孤 儿,谁抚养成人耶?”赵大娘抽噎不止,默不作答。这时阿龙伏在赵  大娘身上,连呼阿母不已,且泣且诉“母亲若死,孩儿奈何”。赵大  娘闻言,搂其子颈,益发哀声而哭矣!
  人龙亦涕泗横流,遂徐徐说道:“人生在世,无男无女,首重其 节,忠臣不事二主,烈女岂能嫁二夫也?况万恶淫为首,倘我寡廉  鲜耻,与嫂胡调之,则将来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大嫂明亮人, 想来定能谅鉴也。”
  赵大娘羞惭满面,泣道:“君言金珠玉粒,使妾顿开茅塞矣!适 才妾之所为,及今思之,恍若梦中耳!故妾悔恨之余,实无颜做人 也。”说完,低首不敢正视人龙。
  人龙遂劝慰道:“语云,圣人尚有过错,何况吾辈乎?然知过能 勇于自新,此亦诚良佳矣!故吾劝大嫂,切勿耿耿于怀,好在此事 除吾俩知之外,别无他人。即阿龙在旁,但五龄孩童,固未知个中 详情也。倘嫂子以一时之羞愤,而轻生长辞人世,则三尺之孤何托?大哥魂兮有知,亦不安于九泉耳。还希再三思之,勿做无谓之牺牲 是幸。”赵大娘听了,感到心头,涕泗滂沱,向他纳头拜谢不止。人 龙又宽慰几句,方才回房安睡。是夜,想及自己做了这一件美德之 事,颇为欣慰,遂安然睡去。
  到了次早,人龙便匆匆别去了。一路收了账款,马不停蹄地赶 回家去了。因为归家之心,急于星火,所以夜不投宿,急急赶路。 这夜来到燕子峰山脚下,忽然见黑漆漆的天空中,起了青白两道电  光似的东西,恶战不止。而且瑟瑟有声,光头上面有无数点火星冒 出。人龙想道:我听人家说起江湖上有一班剑侠,口能吐剑光,于  数十里之外,取人首级,易如反掌。难道今夜我所见的,就是这一  流人物在交战吗?人龙抬头一面看,一面暗暗羡慕,我假使也有这 么一套功夫,那是多么好呢!正在想时,忽然半空中又落下一件什  么东西来。起初是看不出什么东西,后来离得慢慢近了,方才知道  是一个人。人龙暗想:那一定是其中有个剑侠打败了被踢下来的, 因为这一跌下来,必定要粉身碎骨而死,我且不管他是好人还是歹  徒,救人性命,终是人类应尽之义务,我岂能袖手旁观呢?人龙激  于见义勇为四个字,这就把两腿一夹,马缰一松,哗啦啦地奔驰 过 去 。
  说时迟,那时快,人龙马到,那天空上面落下来的人齐巧跌在 人龙的怀抱之中,于是张手急急地抱住了。细看她的人,却是一个  女子,再仔细地一看,顿时啊呀一声大叫起来了。这当然是人龙做 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万不料这天空中落下的女子,不是别人,却是  自己日日夜夜想念的妻子金爱莲。他这一惊奇,自然要高声大叫了。 列为读者,人龙所以在无意之中搭救了自己的娇妻,这固然是所谓 无巧不成书,然而照因果而论,那也可说是冥冥中的果报。因为他  不但救了赵大娘的贞节,而且还救了赵大娘的性命。这样人格高尚思想伟大的好人,假使他自己爱妻,竟遭劫而死的话,那么老天固 然太残忍,就是作书的似乎也太不近情理了。
  废话少说,且说人龙当时见了怀抱中的爱莲,他还有些将信将 疑,以为这不是事实。但抬头见天空,明月皎洁,景物显然,那难 道是梦中不成?这就急急地把爱莲唤醒。但爱莲这时虽没有死,却 也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差不多一半已经死过去了。此刻被人龙一连 串的叫唤,也就悠悠地醒过来了。她嗳了一声,微微地睁开星眸, 向人龙望了一呀,这就咦咦地叫道:“什么?你 …… · 你……是人 龙吗?”
  人龙见她并没有什么受伤,心中大喜,遂点头笑道:“是的,我 是人龙呀!妹妹,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爱莲伸手去摸人龙的面颊,说道:“我们是在梦中相逢吗?”
  人龙急急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们是真的相逢一处了。妹 妹,你到底怎么会从半空中跌下来呢?那叫人真是太不明白了。”
  爱莲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事情说来话长,哥哥,我们快快先 回到家中,好好地告诉你吧!”
  人龙把她搂得紧紧的,在她小嘴儿上吻了一下,笑道:“妹妹, 你就此刻告诉我不可以吗?叫我闷在肚子里,怪难受呢!”
  爱莲这时偎在丈夫的怀里,也像一只羔羊那么柔顺,羞红了脸, 秋波逗给他一个媚眼,赧赧然说道:“哥哥,你这人……在半路上就  顽皮起来,不怕难为情吗?”
  人龙笑道:“怕难为情?我怕谁?你看,这四下里别无一个外 人,难道我还怕妹妹羞我吗?”爱莲把纤指向他颊上一划,却忍不住 又嫣然笑了。人龙忙又问道:“妹妹,你快说呀!这是怎么一回 事呢?”
  爱莲方才把自己进香求佛,遇上陆士杰,被他强抢回家,意图实行非礼的话,先告诉了一遍。人龙急得怒目切齿,紧抱了爱莲, 说道:“他妈的!这恶贼如此可恶,我非跟他拼命不可。妹妹,那么  你……你……难道被他侮辱了吗?”
  爱莲哀怨地望了他一眼,恨恨地说道:“我怎么肯失身于贼,头 可断,血可流,此身不可辱,我当然宁死抗拒。”
  人龙听了,拍拍她的肩胛,方才笑道:“对啊,对啊!这才是我 的好妻子,那么后来又怎么了呢?”
  爱莲说道:“后来, 一个女英雄名叫胡娟娘的,她把我救出房  来,先给我在花园内的假山洞里躲一躲,她便去杀这个恶贼了。我  因为等了好久,没有见那女英雄回来,所以十分担忧,恐怕女英雄  被恶贼杀死,况且假山洞里又黑暗又恐怖,万一有什么蛇蝎爬出来, 那叫我怎么办?所以就走出山洞外面来,齐巧又被一个侠客看见了, 他问明了我的缘故,遂背我飞出了恶贼的家中。谁知后面又有人追  来,他们在半空中交战起来,我心里一害怕,身子就从半空中跌落  下来。我心中想这回必定跌死无疑,但万万也料不到会跌在哥哥的  怀抱里。这不是老天可怜我,所以才叫我不死吗?”爱莲一口气说到  这里,她惊魂始定,满面含了欣慰的微笑,望着人龙,似乎有万分  得意的神态。
  人龙这才恍然大悟,他呆呆地想了一回,说道:“这是老天奖赏 我的意思吧!我真是要谢天谢地了。”
  爱莲听了,有些莫名其妙,遂低低地问道:“哥哥,你这话是什 么意思?你出外收账,原定十天八天回家的,为什么至今一个月才 回来呢?难道你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变故了吗?”
  人龙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在东乡竟生了二十多天的病,这真 是人有旦夕祸福了。”
  爱莲惊慌地说道:“什么?哥哥,你竟生了病吗?啊呀,在这异乡客地,那可怎么办?怪不得脸清瘦得多了。唉,真叫我急都急 死了!”
  人龙见她秋波盈盈地望着自己,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这就含 笑安慰她说道:“我的好妹妹,你不要急呀!你瞧我现在不是完全地 好了吗?”
  爱莲以手摸人龙面颊,怜惜地说道:“哥哥,那么你在病中不知 是谁服侍你的?”
  人龙说道:“是我结拜兄弟的女人服侍我的,可怜她真不幸,我 结拜哥哥已经死了呢!”
  爱莲忙道:“真的吗?唉,那女人真命苦极了。”
  两人一面说, 一面快马加鞭,急急赶回家中,时正东方发白。 但白善民夫妇却没有睡觉, 一个长吁短叹, 一个偷偷地流泪。当下  见一儿一媳妇双双平安地回家来了,这就又惊又喜,破涕为笑,急  急问道:“媳妇不是被恶贼抢劫去了吗,怎么难道是被人龙救回家来  了吗?”爱莲她一面拜见公婆, 一面把经过之事,又向他们约略地告  诉了一遍。白善民夫妇方才明白了详细, 一时又急又怕,又喜又悲, 遂问人龙如何在外延迟一月。人龙也把生病的话告诉,然后气愤愤  地说道:“这个陆士杰狗养的奴才,竟敢抢劫我的妻子,我岂肯就此 罢休!哼哼,我一定要向他报仇不可。”
  白善民听了,连忙喝阻他说道:“不可,不可,这个陆士杰乃西  头镇上有名的恶棍,并且家中雇有许多有本领的教师,你一个人怎  么是他的对手?就是以公理而论,他是结交官府的人,我们也绝不  像他的有势力,所以万事忍耐为先。我的意思,媳妇从此躲在家中, 不要出外,那么这个恶贼他绝不会再来找寻是非了。你们说我这话  可有道理吗?”
  爱莲也是胆小之人,当下点头说道:“公公这话很是,常言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安分守己的良民,何必与这种强盗似的奴 才争吵呢?”
  人龙是个孝子,当下听父亲这样说,于是也就不再言语了。白 老太打了一个呵欠,说道:“我们一夜未睡,你们也是一夜未睡,现 在终算平安无事,那么大家快快休息吧!”人龙听了,点头称是,遂 和爱莲向父母道了晚安,匆匆回房来了。两人因为十分疲倦,所以 倒头就睡着了。直到午时,大家方才起身,又到上房来请安。这时 白善民夫妇也都起来,吩咐开上饭菜,于是大家吃饭。饭后,人龙 把收来账款,交给父亲收藏,彼此谈了一回家务,天又人夜。
  这晚人龙和爱莲两小口子躺在床上,因为早晨已经睡了一上午, 此刻精神自然很好, 一时哪里睡得着?于是彼此闲谈起来。爱莲低  声问道:“你那个结拜哥哥叫什么名字?”
  人龙说道:“他叫赵大龙。”
  爱莲又问道:“除了他们夫妇两人之外,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吗?”
  人龙道:“有的,是一个五岁的儿子,名叫阿龙。”
  爱莲道:“还有呢,难道父母都没有了?”人龙点点头,并不作 答。他笑嘻嘻地偎过身子去,要吻她的粉脸。爱莲把手推开了他, 低低地说道:“人家正经地和你说话,你别胡闹呀!”
  人龙说道:“妹妹,我们有一个月不见了,今天久别重逢,真好 像新婚第一夜一样,难道还不叫我和妹妹恩爱吗?”
  爱莲红晕了娇靥,赧赧然地笑道:“等我问完了你的话,你要怎 样就怎样,我一定能够全都依顺你。”
  这两句话听到人龙的耳朵里,心里倒是觉得十分甜蜜,遂笑嘻 嘻地说道:“那么你快问吧!”
  爱莲乌圆眸珠一转,低低地说道:“这位赵大嫂年纪轻轻的女 子,就死了丈夫,你可怜她吗?”
   人龙随口答道:“我当然很可怜她的。唉,她真是不幸极了。”
  爱莲冷笑了一声,俏皮地说道:“怪不得你在她家一病就是二十 多天哩,大概你有些舍不得离开吧!”
  人龙一昕这话不对,遂咯咯地一笑,说道:“我道你要说什么 话,原来你一味地要跟我吃醋哩!"
  爱莲啐了他一口,说道:“我真犯不着跟你吃醋!”
  人龙抱住她吻香地说道:“爱妻,我告诉你其中的详细情形吧, 你就知道你的人龙是个不犯二色的真君子哩!”人龙一面说,一面遂  把自己在赵大娘家中的经过情形,向爱莲告诉了一遍。
  爱莲将信将疑,惊奇地问道:“哥哥,你真的拒绝了她吗?”
  人龙笑道:“这还有假的不成?”
  爱莲说道:“我可是有些不相信,世界上没有这样伟大的男子。”
  人龙急道:“我若半句虚言,那我一定没有…… ”
  爱莲不等他说下去,急忙以手按其口,笑道:"我相信,我相 信,世界上这样伟大的男子,除了我的丈夫之外就再没有第二个 人了。”
  人龙这才开颜笑道:“这倒未必,我想世界上的坏人固然很多, 但好人也不少的。爱莲,我并非迷信地说, 一个人良心好,终有好 报的。比方说,我在回家的半路上,会无意中地救了你性命,这岂  是偶然的事情吗?”爱莲听了,非常的感动, 一时忍不住流下泪来。 人龙不知她心中意思,又急起来说道:“妹妹,你……又为什么伤 心呢?”
  爱莲破涕为笑道:“哥哥,我并不是伤心,我因为心中太感动太 喜欢了的缘故,因为我有这么一个好丈夫,那我不是太以幸福 了吗?”
  人龙方才明白,顿时快乐欲狂,遂吻她樱唇,说道:“妹妹,你现在总可以依顺我了。”
  爱莲赧赧然说道:“你要我依顺什么呢?”人龙并不作答,只做 手势给她看。爱莲嫣然一笑,却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嗔,于是两小 口子也就效鸳鸯戏水,同圆好梦了。
  如此过了十天,这天爱莲在村前买物,不料被娟娘看见,当下  两人都觉得有些面熟,所以彼此咦咦地都叫起来了。欲知后事如何, 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胡娟娘寻欢白家庄 马阿虎蒙难飞虎岭
  
  当时爱莲见了娟娘,也觉有些面熟,彼此在咦了一声之后,爱 莲忽然想了起来,遂含笑叫道:“这位莫非是胡娟娘小姐吗?”
  娟 娘 点头说道:“不错,这位想是金爱莲小姐了。那夜小姐被恶
  贼劫去,可怜你不是从半空中跌下来了吗?我以为你不幸遭了惨死, 谁知你还活在世界上,这真是谢天谢地,叫人欢喜。但不知小姐又  被什么人相救的呢?能否告诉我听听呢?”
  爱莲笑道:“这件事情说来很巧,舍间就在前面,请胡小姐入内 休息一会儿好吗?”
  娟娘本来到处为家,当下点头答应,遂跟爱莲走到白家。见了 白善民夫妇,彼此介绍一回。善民夫妇知道爱莲第一次全靠娟娘相 救,心中甚为感激,所以殷切招待,杀鸡设酒,款待娟娘。这时人 龙也从外面回来,金爱莲免不得又介绍了一阵。人龙连连道谢,表 示感激她相救爱莲之恩。娟娘又问爱莲得救的经过,人龙代为告诉 了一遍。娟娘方才恍然大悟,笑道:“真是洪福靠天,白夫人大难不 死,将来必有后福哩!”
  爱莲忙道:“还不是胡小姐的恩赐吗?”
  大家一面谈笑, 一面吃喝,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娟娘便欲起身告别。爱莲说道:“天已夜了,胡小姐何不宿在舍间,且待明天一 早,再行赶路吧!”善民夫妇也热诚劝留,娟娘于是便答应下来。当 下爱莲陪伴娟娘到客房安睡,便也管自回房。
  娟娘这个女子,天生好淫,每夜必定要有男人相伴,方能人梦。 此刻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房中,况且喝了酒后,她的春情立刻涨溢起  来。于是她的脑海里就浮上了人龙的样子,虽然容貌便不俊美,但  他的体格甚为强壮,这也是自己认为一个美的条件。越想越不能忍  耐,正预备隐身前去行事,忽听门外笃笃地有人敲门。娟娘忙问是  谁,只听有人应道:“我是根富,胡小姐,你开门吧!我来给你冲茶  的。”娟娘听了,遂把门儿开了,只见一个小伙子走进房来,手里拿  了茶壶和一盒糕饼,说道:“胡小姐,我家主人恐怕你晚上肚子饿, 所以叫我拿糕饼来给你预备着。胡小姐晚上醒来,可以充饥。”
  娟娘道:“真难为你家主人这样客气,那叫我心中很过意不去  呢!”娟娘一面说,一面把俏眼儿却向根富细细地打量。觉得他虽然  是个低下人,但却生得年轻结实,而且那副白净的脸庞,也相当漂  亮。一时暗想:若和人龙相较,这个是强得多了。娟娘在这样感觉 之下,她的目标便转移到根富身上了。所以待根富要出房去的时候, 却把他叫住了。
  根富回头小心地说道:“胡小姐,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娟娘先向他嫣然一笑,说道:“你且坐下,我有许多的话要 问你。”
  根富自然不敢坐,垂手侍立,静静地等她说话。不料娟娘走了  上去,却拉了他的手儿,笑道:“叫你坐下,你为什么不坐下呢?” 根富想不到她这一拉竟有几分力量,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地倒向椅子  上去坐下了。一时通红了两颊,倒反而惊奇得怔怔地愕住了。
  娟娘站在他的身旁,一手搭着他的肩胛,含笑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根富见她这一副媚态,心头在万分惊异之下,又觉得莫名其妙, 这就望着她桃花般的娇靥,呆呆地并不回答。
  娟娘伸手拧了一把面颊,笑嗔道:“怎么,你是聋子吗?干吗不 回答我?”
  根富的心儿像小鹿般地乱撞,脸颊热辣辣地发烧,只好嗫嚅着 说道:“我……我……已经二十岁了。胡……小姐,你…… ·你……问 这个做什么呀?”
  娟娘笑道:“你说话在发抖呀,怎么见了我心中害怕吗?”
  根富摇摇头,说道:“我不是害怕你,我……因为有些奇怪。” 娟娘道:“你奇怪什么呢?”
  根富说道:“我……我……真弄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娟娘索性一屁股坐到他的膝上去,挽了他的颈子,笑问道:"你 娶了妻子没有?”根富被她这么一来,连魂灵儿都飞向天空去了。遂 想伸手推她,但却又推不开,因此急得只管摇头。娟娘见了,却笑 盈盈地说道:“原来你还是童子官官,那么你大概还不知道女人的好 处吧!今天夜里,我给你尝尝美味好吗?”
  根富见她一面说, 一面便把小嘴儿向自己热烈地狂吻起来,因 此那颗心顿时也迷醉得模糊起来。不过他还怕主人知道要责问,遂 竭力挣扎着,说道:“胡…… ·小……姐,你……别……呀!这……是 什么意思呢?被主人知道,我可要挨打的呀!”
  娟娘这时内心的热情好像火山一般地爆发出来了,她如何还能 忍耐片刻呢?于是急急地说道:“不要紧,你放心,你主人绝不会知 道的。就是知道了,你也不用怕,有我呢!”
  根富道:“有你什么用?他们停了我的生意,我到哪儿去吃 饭呀?”
   娟娘忙道:“你所怕的,无非是没处去吃饭,现在我给你两锭金 元宝,你终可以不用怕了。就是主人停你生意,你也可以另做买卖 去了,说不定比做下人更有出路呢!”娟娘一面说,一面在缠袋内取 出两个黄澄澄的金元宝来,交到他的手里。
  根富自落娘胎以来,可说从没有见过这样贵重的金元宝,所以 他的两眼顿时发红了,望望金元宝,又望望娟娘,心中想道:黄金 美人,白白地送到手里来,这何乐而不受呢?假使我一味地拒绝她, 那岂不是成个大傻瓜了吗?这就眉飞色舞地笑起来,说道:“胡小 姐,你真的送给我吗?”
  娟娘说道:“我连珍贵的身子也都要送给你了,那何况是这些身 外之物呢?”根富这时别的都不注意,捧了金元宝,拉开了嘴儿只管 嘻嘻地笑。娟娘奇怪道:“你见了这元宝,好像比得了我这个人更欢 喜呀!难道我这个身子还没这两锭元宝值钱吗?”
  根富说道:“金元宝是世界上最最值钱的东西,有了它,就可以 得到生活上一切的舒服。假使先有了女人,而没有金钱的话,这也 不是一件根本的办法呀!”
  娟娘听了,由不得叹了一口气,说道:“金钱真是万能,从这一 点看来,说什么仁义道德,恩深情重,万般无非皆是空,只有金钱  是最最好的了。今夜我花了两锭金元宝,才能享受这片刻之欢。来, 来,来,那么你可以跟我实行交换的条件了。”娟娘一面说,一面拉  了他身子走到床边去。根富在金元宝的面孔上,于是再也没有拒绝  她的勇气了。
  一宿无话,到了次日,娟娘便告别匆匆而去。刚出了白家村, 忽然见根富从后面急急地追上来,说道:“胡小姐,你慢慢走呀!”
  娟娘回头见了根富,便停步不走,望了他一眼,笑道:“你追上 来做什么,有话跟我说吗?”
   根富红了脸儿,支吾了一回,方徐徐说道:“我舍不得离开你, 我想跟你一同走。”
  娟娘好笑道:“你要跟我走到什么地方去?”
  根富说:“你到东,我也到东,你向西,我也向西,因为我觉得 你这个元宝,比金元宝实在还好哩!”
  娟娘笑道:“你现在识货了吗?可是我对于你的技术,觉得真是  太幼稚了。对不起,我玩儿过一次算了,不想再有第二次的尝试了, 你还是回去吧!”娟娘一面说, 一面把手一挥。谁知根富站脚不住, 竟仰天跌了一跤,等根富站起身子来的时候,娟娘早已不知去向了。 根富十分不乐,也只好怏怏地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且说娟娘一路游山玩水,天天干着她风流的事情。这日来到飞  虎岭山脚下,于是顺便上山来探石云海了。娟娘以上的行踪,到此  已经交代明白,作书的于是又要追述第三回的事情上去了。且说马  阿虎为了要想替父报仇,所以一个人才冒了危险投到飞虎岭上来。 但是住了几天,却始终没有下手的机会,而且他也不知道石云海是  住在哪一个屋子内,因此颇为闷闷不乐。这天在聚义厅上忽听外报  有胡娟娘到来,石云海这几天正苦没有女人作乐,当下心中大喜, 遂连忙率队相迎。马阿虎心中暗暗奇怪, 一个女子到来,有什么大  不了希望,为什么这样敬重地迎接呢?不多一会儿,只见胡娟娘含  笑而入,飘飘然仿佛嫦娥下凡的样子。石云海抢步上前,和她握手  言欢,在聚义厅上略坐一回,方才邀入内厅去饮酒欢叙了。
  这里马阿虎回到自己卧房,他原是和小头目徐志立睡在一处的, 当下徐志立见马阿虎长吁短叹、闷闷不乐的样子,遂含笑问道:“阿  虎哥,你为什么这样不高兴呢,难道有什么心事吗?”阿虎摇摇头, 皱了眉尖,并不作答。志立想了一想,哦了一声,说道:“我猜到 了 。 ”
   阿虎心头别别乱跳,惊问道:“你猜到了什么?”
  志立附了他耳朵,低低地说道:“是不是没有女人游玩,觉得心 中太苦闷了?”
  阿虎这才落下一块大石头般地放下心来,笑道:“老兄,你不要 太开玩笑了。”
  志立道:“这是正正经经的事情,我一点儿也没有跟你开玩笑 呀!老实说,世界上的人,就是男人少不了女人,女人少不了男人, 男女在一处,什么事情好像都觉得有兴趣。反过来,男女没有在一 处,那就够觉得枯燥了。比方说我们大王,他刚才见了这个尤物, 立刻高兴得什么似的,仿佛来了什么宝贝一样。假使换作了男朋友 到来的话,他哪里会有这样欢迎呢?”
  阿虎听他说得津津有味的神气,倒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了。他心 生一计,遂探问着说道:“刚才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她是个怎么样 的人物,你知道吗?”
  徐志立说道:“她姓胡名叫娟娘,是江湖上的一个女英雄,本领 高强,我们大王也不是她的对手哩!”
  阿虎似有不信之意,哦了一声,说道:“一个女子竟有这么厉害 吗?那么她和大王是什么关系呢?”
  徐志立笑道:“他们是一对老相好。说起胡娟娘,真是一个奇女 子,她的风流淫荡,实在可说是前无古人的了。”
  阿虎忙道:“难道比潘金莲、潘巧云淫得更厉害吗?”
  徐志立连连摇头,说道:“那是相差得多了,在胡娟娘手下玩儿 过的男子, 一年至少三百六十个。你想,那真可以说是淫妇之中的 鼻祖哩!”
  阿虎吐舌笑道:“那你似乎也形容得过火了,世界上竟有这么淫 荡的女子吗?”
   徐志立笑道:“说起来你当然不相信,她的脾气,不管阿狗阿 猫,只要是男人,她都有胃口的。”
  阿虎说道:“那么她的淫贱,简直比妓女都低一级了。我想老兄 大概也在她的门下做过游山玩水的客人吧!”
  徐志立微红了脸,低声儿说道:“曾经有过那么一次,这也是一 种巧遇。”
  阿虎道:“你能公开宣布给我听听吗?”
  志立支吾了一回,说道:“我告诉你原也可以,但是你千万要给 我严守秘密。”
  阿虎忙道:“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开去的。”
  志立遂笑嘻嘻说道:“这还是去年的事情,胡娟娘曾经也到山上  来过一次,她和大王的爱情,打得火热。后来日子久了,也就慢慢  地淡然了。她和这儿大头目周光美也曾经发生过关系。这天夜里, 我在山顶上守夜,忽然见她笑盈盈地走来,因为时正仲夏季节,所  以天气十分炎热。她穿的衣服十分单薄,袒胸露臂,至少包含了一  点引诱的成分。那时我的胆子很小,因为她是大王的情人,况且本  领又强,所以我不敢对她有半分儿的邪念,遂恭恭敬敬地向她鞠躬, 叫了一声胡小姐。不料她却挨近我的身旁来,色迷迷地斜也了我一  眼,含笑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听了,只好小小心心地回答  她。她又说道:‘你一个人觉得很冷清吗?’我说这也没有办法,好  在天气炎热,反正在屋子里也睡不着,站在这儿譬如纳凉,倒也很  舒服。她笑着把手来向我身上混摸了一阵,说道:‘我来陪你,大家  寻寻高兴好不好?’我听她这样说,又见她这样淫荡的举动,把我撩  拨得连呼吸都感到急促起来了,因此含了笑容,却不敢表示意思。 她见我不答,便把身上衣服索性脱了下来,伸张了两臂,把我紧紧  地抱住了…… ”
   阿虎听到这里,连连摇手,笑道:“这又是你加的作料,我不相 信一个女子竟会淫到这样地步,难道在露天之下就跟你作乐起来?”
  志立笑道:“信不信由你,其实我说的完全是事实。”
  阿虎趁机又低低问道:“你大王住在哪一间卧房呢?”
  徐志立说道:“由这儿步入后厅,就见一个院子,穿院子入内 屋,靠左边那卧房,就是大王和女人作乐的地方。”阿虎听了,暗暗 记在心里。
  这时徐志立拉了阿虎衣袖,悄悄地又说道:“阿虎哥,我有一个 很好玩儿的地方,不知道你有兴趣去见识见识吗?”
  阿虎问道:“是什么好地方呢?”
  志立又道:“就在这儿山脚下,有一乡人家,只有母女三个人, 她们专门干这行买卖的,但知道的人还不多,我们此刻趁早去玩玩  儿,不知道你有兴趣吗?”
  阿虎道:“我今夜精神不好,还是你一个人去吧!”
  徐志立忙道:“你不要以为乡下货不好呢,她们母女三个人都长  得很俊俏,两个女儿不必说了,单拿她们母亲来说,年纪三十七八, 一身雪白的肉体,见了令人也会心头发痒呢!再说她有一种奇特的  功夫,真有太叫人感到舒服了。你若不信,前去试试看,你若舍不  得金钱,我来请客好了。”
  阿虎笑道:“钱倒不在乎,不过玩儿女人第一要有精神,精神不 好,就是天上月里嫦娥来陪伴我睡觉,我也鼓不起什么兴趣来。志 立兄,你今夜还是一个人先去,明天夜里我一定奉陪你是了。”志立 听了,也就不再过分地勉强他,笑了一笑,管自匆匆地下山去了。
  这里马阿虎一个人呆呆地坐了良久,喝了一点儿酒,壮壮胆量, 然后悄悄地依照志立告诉的方向,来到石云海住的卧房门口。只见  窗户内有灯光微微地透露出来,而且还有一阵女子浪笑的声音。于是拔出一把朴刀,鼓了勇气,破窗而入,口里还大声骂道:“好大胆 的狗男女,今夜小爷来结果你们的性命来了。”一面说,一面直奔床 边,举刀直劈。
  石云海和胡娟娘也正在劲敌之际,突然间有人前来行刺,心中 当然又惊又怒。不过阿虎这一刀劈来,万万也躲避不及,因为他已  瞥见阿虎手上不过是一柄极普通的刀而已,所以他又宽心了不少, 马上用足气功地一拼。只见阿虎手中的朴刀,好像斫在弹簧上一样, 不但没有皮破血流,而且阿虎的身子还倒退了两步。阿虎知道事情 不妙,意欲跳窗而逃,但石云海已经翻身下床,就地一滚。滚到阿  虎身旁,飞起一腿,阿虎竟然仰天跌倒在地上了。胡娟娘这时披衣  下来,拔剑在手,预备把阿虎一剑劈死。却被石云海阻住了,说道: “且慢,这哪一路人物,我要问明白了,把他再行杀死未迟。”一面 说, 一面到床上取了衣服穿好。
  阿虎这时方知石云海的厉害,暗暗悔恨不该冒险上山,到如今   父仇未报,反而白白地牺牲了性命,岂非叫我死有遗恨吗?这时石  云海在壁上机关一按,外面立刻走入四名大汉,把倒在地下的阿虎   用绳紧紧捆住了,绑架而去。娟娘说道:“时已不早,明天再审吧!  老娘正在快乐之间,太扫兴了。”云海笑道:“恐怕山上还有奸细混  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不要性急,回来我使你高兴是了。” 说毕,匆匆来到聚集厅上,鸣锣不已。
  不多一会儿,大小头目, 一齐集合而来,惊问何事鸣锣。云海 命把奸细拿上,定睛向阿虎仔细一望,不觉勃然大怒,喝道:“什 么,原来是你这个狗王八蛋吗?我好心收留了你,谁知你还要来暗 杀我吗?真是太浑蛋了!”
  阿虎也睁大了环眼,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这惨无人道的狗强 盗,你还记得山东道上被你杀死的马万通吗?我老实地告诉你,我乃马万通之子马阿虎是也,今日特来为父报仇,老天无眼,反而相 擒。这是我命该如此,要杀就杀,唯死而已!”
  石云海冷笑了一声,说道:“好一个血毛未干的野小子,胆敢到 泰山头上动土,真是自取灭亡。来人!把这小子剖开胸膛,取出心 来,给大王下酒。”
  云海一声令下,早有两名大汉走上前来,把阿虎衣服剥光, 一 个手执利刃, 一个手捧盘儿。正预备剖胸的当儿,忽然小盗来报, 说后山失火,满天已烧得血红矣!云海及大小头目听此消息,俱各 吃惊,知道有人前来相救,遂喝声“快快把这小子杀死”。但话声未 完,那两个大汉忽然被半空中飞来一道红光杀死,仰天跌到地上去 了。同时有个红衣女郎,飘然而下。不知此女是谁?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觅郎君痴心女奔走天涯 戏寡嫂恶小叔命赴阴曹
  
  且说在《青霜剑》中末回里,甘小池误会人凤是个水性杨花的 无耻女子,所以绿珠师父虽然给他们结成一对夫妇,甘小池心中却 万分的不愿意。不过师命难违,他又不得不应承下来,因此在洞房 花烛之夜,他便把白人凤用酒灌醉,悄悄地留字出走了。到了次日, 白人凤发觉甘小池不在。此时恰好绿珠前来,两人看到了留条,万 分吃惊。绿珠问明了缘故,颇为恼怒,遂带了人凤来见她的祖母柴 无我。柴无我正在打坐,听了绿珠报告,遂屈指一算,忽不住跌足 叹道:“啊呀,这孩子太糊涂了,竟中了奸人的圈套矣!”白人凤心 中一急,面色惨白, 一时眼花缭乱,身子便倒在地上昏厥过去了。
  这时柴无我身旁尚有玉珠、蟾珠、玉官及梅良骥等众人,当下 急急把白人凤救醒。白人凤一面想到自己受了不白之冤,又想到甘 小池生死未卜,所以呜呜咽咽地哭泣不停。绿珠遂忙问祖母道:“祖 母,你说小池中奸人之圈套了,但不知奸人是谁,能否告诉我们听 听吗?我们也可以设法去相救他呀!”柴无我默然了一回,方才徐徐 地说道:“小池该受一番磨折,绝无生命之忧,所以你们不必着急, 往后自可安然脱险的。绿珠,你且扶人凤到房中去息息吧!”众人听 祖母这样说,遂也不敢多问。
   人凤由玉珠、蟾珠相扶回房,但兀是抽抽噎噎地伤心着哭泣。 两人劝了一回,也就悄悄地出房去了。这里白人凤一个人哭了一会  儿,心中暗暗地想着:甘小池虽然无情,不过也完全是为了误会所  致。那么推想其原因,癞痢僧实在是拆散我们姻缘的一个大仇人, 我这一口气没有断绝,我非报仇不可。但癞痢僧是个武艺高强的人, 再说他的师父德悟和尚更是一个了不起的剑仙,就是我绿珠师父, 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那何况是我呢?不过,我终得去找寻我的甘  小池不可,他若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也可以从死于地下,生不能和  他共衾同枕,死亦当做对同命鸳鸯。
  白人凤既然这样打定了主意,于是在半夜三更之间,她就留了 一张字条,说道:
  
  绿珠吾师尊前:自古红颜多薄命,谁知徒儿不是红颜 也会苦命到这般。说起来真是叫人肝肠痛断、泪如雨下了, 小池误会我是无耻之女,故而愤然出走,所以我并不恨他  无情,我只有同情他的不幸。刚才听祖母的话,说道小池  中奸之计,是否生命能够保全,这还是一个问题。万一小 池惨遭不幸,这都是我的罪恶。小徒心中的不安和歉仄, 实一刻都不能释然于怀,因此小徒凭一时之勇,不别而行。 今后奔走天涯海角,找寻小池。若小池不遇,徒儿也无生  还之望矣!背师出走,罪孽深重,奈一片痴心,万望师父  饶恕,则徒儿感铭心版,生死不忘矣!拜别了吾师,还望老人家善自珍重。并请金安
  
  
  白人凤边念边写,写完了此信,方才飞身跳出窗外,匆匆而行了。从此以后,白人凤流浪在江湖上,时时刻刻打听着甘小池的下  落。但人海茫茫,偌大一个世界,到什么地方去找寻好呢?光阴匆 匆,不知不觉地已过了二十多天,这日来到一个镇上,天已入夜。 人凤见了一家大户人家,遂叩门求宿。里面走出一个老家人,问她  什么事。人凤赔笑问道:“我是一个过路之人,欲想在府上暂宿一  宵,不知老人家肯行个方便吗?”那老家人向她打量了一会儿,点头  说道:“姑娘且进内厅,待我问过主人,方可应允。”人凤听了,称  谢不已,遂跟他入内。只见厅上陈设富丽,古色古香,完全是个豪  富之家。那家人请她坐下,一面匆匆走人内室去通告主人了。
  不多一会儿,有一个年二十五六的少妇,全身缟素,姗姗而出。 见她淡扫蛾眉,脂粉不施,满脸至少还浮现了悲哀的神色。当下站  起身子,含笑叙述着来意,并恳求她答应自己宿夜。那少妇点头表  示许可,并问人凤姓名。人凤一面告诉, 一面还问道:“这位大嫂贵  姓?不知芳名什么?”
  那妇人说道:“在下姓秦名玉英,丈夫张静生,不幸于半月前得 病而死。”说到这里,眼泪已滚落下来。
  人凤听了,不免触耳心惊,暗想:这位大嫂也是貌艳如花,命 薄如纸,想不到世界上女人都会这样命苦, 一时想到自己的身世, 这就惺惺相惜。她不禁叹了一口气,大有悲伤之神情。正在这时, 里面奔出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来,偎在玉英身边,一面叫妈,一面望 着人凤发怔。人凤于是低低地问道:“张大嫂,那么府上还有些什么 人呢?”
  玉英手抚孩童之发,说道:“除了我们母子之外,还有一个叔叔 张梅生。”
  人凤向那孩童望了一眼,含笑说道:“这是你的儿子吗?不知叫 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玉英说道:“他叫申达,还只有五岁哩!孩子,快拜见白家姑 姑吧!”
  申达听了,果然向人凤拜见。人凤很欢喜地,连忙把他扶起, 拉了他的手儿,说道:“这孩子真聪明可爱,将来长大成人, 一定大 有希望哩!大嫂子,你也不用难过,只要好好把孩子抚养成人,你 的后福就无穷的。”
  玉英听了不免破涕为笑,点点头,表示感谢她安慰的意思。 一 面也低低地问道:“白小姐,你是一个女流之辈,怎样单身地在外面 行走?不知你从哪儿来,又向哪儿去啊?”
  白人凤听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的母家原住在西头镇的白 家村,我嫁一个丈夫名叫甘小池。他出外将近一个月,竟然杳无信 息,所以我预备找寻他。此去并无一定目的,也无非五湖四海,到 处为家罢了!”
  玉英皱了眉尖,似乎代为担忧的表情,低低地说道:“这么大的 世界,你到什么地方去找寻好呢?再说你一个女人家,孤零零地在 外面行走,万一遇了什么歹徒,那不是太以危险了吗?”
  白人凤微微一笑,说道:“多谢你的关怀,但我学过一点武艺, 所以在外面行走,倒也不怕有谁来欺侮我了。”
  玉英笑道:“原来你有武艺吗?那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白小 姐,我有一事请求,不知你肯答应我吗?”人凤忙问什么事情。玉英 诚恳地说道:“我这个五岁的孩子,他平日不肯读书写字,却喜爱弄 棍使棒,所以我的意思,要把申达拜认白小姐做个老师,白小姐能 否委屈收留呢?”
  人凤听了,不由暗暗好笑,说道:“我虽略有武艺,但并不高 强,恐非令郎的良师,还请另拜他人吧!再说我不能在此久留,更 无暇教授令郎之武艺了,这一点请你原谅才好。”
   玉英说道:“白小姐何必这样客气,只恐吾儿福薄,不能拜认良 师罢了。”
  人凤见她颇有黯然之色,因此心颇不忍,遂说道:“那么我且暂  时收令郎为徒,他日我自当介绍良师,然后造就令郎是了。”玉英听 了,不觉大喜,遂命申达叩拜师父, 一面吩咐摆设酒席,款待人凤。 这晚玉英招待人凤到客房安息,两人又略谈片刻,方才告别回房。
  白人凤坐在床边,手托香腮,呆呆地出了一回神,心中想着自  从别师出走,忽有二十多天,到如今甘小池的消息沉沉,祖师说他  中奸人之计,莫非已经不幸而亡了吗?想到这里,又急又恨,又怨  又悲,忍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谁知正在这个当儿,忽然听得外面  有呜咽之声,悲泣不止,不时暗暗称奇,这是哪个女子在悲啼呢?  因此悄悄出房,寻声而往。走到小院子门口,方听出那哭声,是从  张大嫂房中播送出来的。暗想:大概她想到丈夫的死,所以又在伤  心了吗?我既然在此宿夜,理应前去劝慰与她才好。于是轻轻走到  房门口来,忽听有个男子的声音,在说道:“嫂嫂,你不要哭泣呀, 把孩子哭醒了,事情又多麻烦了。我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将来  绝不会委屈你的,你今夜就答应了我吧!”白人凤一听这话不对,觉  得其中必有蹊跷,难道他们叔嫂之间已有暧昧的行为了吗?这就不  便入房,避到窗口旁来,向窗内偷张进去,只见玉英低头垂泪,呜  咽而泣。有一个年约二十岁的男子,生得一面孔轻浮的样子,站在  旁边,却低低地兀是向她有所要求地说着。
  过了一会儿,只见玉英抬起头来,满面显出薄怒娇嗔的样子, 叱道:“叔叔,你是一个幼读诗书之人,为何满口胡言?我真不懂你  所说之话究系什么意思呢。深更半夜,在我寡嫂房中,诸多不便, 还请快速出房,以尊重人格 吧 ! ”
  人凤听了这话,方知玉英是个贞烈的女子,芳心不免暗暗钦佩。
   这时又听玉英的叔叔梅生说道:“嫂嫂明亮人,难道我说了这么大半  天,你真的会不懂吗?嗳,我的好嫂嫂,你也不要假惺惺作态。哥  哥太不负丈夫的责任,年纪轻轻的就一病死了,剩下了花朵儿般的  嫂嫂,这往后的日子将怎么过下去呢?我想嫂嫂与其将来要嫁别人, 那么何不嫁给我呢?叔接嫂,这是古有前例,利权不外溢,那是再  好没有的一头两全其美的婚姻。嫂嫂,你心中难道不赞成吗?”
  玉英啐了他一口,恨恨地说道:“叔叔此话错了,我乃张家妇, 且有儿在身旁,我岂能再有另嫁他人之念?再说一女不事二夫,我  非水性杨花之女,叔叔毋庸为我费心也。汝若不惯独宿,我亦知之, 男大当婚,叔叔已弱冠之年,理应娶妻,我当为你受室,尔意  若何?”
  梅生听了,向她默视良久,忽以按她肩胛,说道:“天下女子固 多,然不及嫂嫂艳如桃李之貌,令人心醉神往,故而我不想娶别家 女,只欲与嫂共成良缘也。嫂此时固念哥哥情分而执意守节,但到 三十四十乃虎狼之年,嫂嫂一旦春情爆发,势必不可收拾。那时我 已有室,自不能再慰吾嫂,则嫂必向外发展,那时家丑外扬,更非 美事。倒不如现在从我,嫂固然终身有托,而哥哥在天之灵,亦甚 安慰矣!并非我晓晓多舌,我之此举,亦同情嫂嫂身世而起爱怜之 心也,还希考虑才好。”
  玉英听了这话,愤然起身,柳眉倒竖,作色而言道:"叔叔此 话,乃禽兽行为,寡廉鲜耻,恐被世人所唾骂。且静生在日,待汝 不薄,你今日欲强占彼妻,他日九泉之下,问汝有何面目见兄 长耶?”
  梅生被她骂得满脸通红,不觉羞愧而退,但退到门口的时候, 忽又回身奔至玉英面前,拥而吻之,气喘吁吁道:“嫂嫂,我一刻不  能忍矣!虽刀斧架头,我亦再无畏惧矣!”说罢,如饿虎扑羊,意图强行非礼。玉英且泣且拒,但娇弱难敌,终于被按到床上去了。
  此刻人凤在外,早亦不能再忍,遂奔人卧房,伸手将梅生一把 拖开。梅生猝不及防,站脚不住,于是仰天跌倒。人凤一脚把他踏 住,仗剑在手,喝道:“该死的奴才,汝乃堂堂七尺之躯,竟倚势欺 侮寡嫂,汝之良心何在?吾非剖汝之心瞧仔细不可。”人凤一面说, 一面举剑欲刺。
  梅生大叫救命道:“吾下次再不敢矣!”
  这时玉英挣扎起床,羞愤交迸,忍不住失声哭泣。人凤说道: “大嫂不要啼哭,我来与你除害好否?”
  梅生听了,急急向玉英说道:“嫂嫂,你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 萨,你是救苦救难的佛祖宗,你大人不记小人之过,你就饶了我这 条狗命吧!”
  玉英听他这样苦苦哀求,心中暗想:若真把他杀死,岂不是闹 出人命案子来了吗,这也不好。但他这样无赖可恶,也得教训教训 他才是,那么叫他也好改过自新。于是冷冷笑道:“照你这等行为而 想,实在死有余辜。现在姑且瞧在静生的面上,就饶你一死,但我 要问你,你以后再有这样无礼的行为吗?”
  梅生连声地说道:“不敢,不敢,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否则,我 一定死在刀剑之下。嫂嫂,今夜原是我喝了酒,所以糊糊涂涂做出 这种行为来,我现在实在也悔恨极了。”梅生一面说,一面挥手连连 打着自己的耳光。
  人凤见了,向玉英望了一眼,问道:“大嫂,你预备怎么样,饶 了他吗?”
  玉英叹了一口气,流泪说道:“静生在日,对待弟弟,情深意 厚,我为了静生,我只行宽恕他了。”
  人凤听了,颇为感动,遂望着梅生叱道:“你嫂嫂慈爱过人,你应该视之若母,孝敬她才好,希望你改过做人,则亦张家祖宗大幸  也。快快起来吧!”说罢,便放了梅生。梅生爬起身子,连声叩谢不 杀之恩,他便怏怏而退了。这里玉英便向人凤拜了下去,叩谢不已。 人凤把她扶起,笑道:“大嫂贞坚如玉,不愧玉英芳名二字,吾敬佩  殊甚,实乃我女界之模范也。”玉英含泪答应不敢。两人谈说了一  回,方才各道晚安。人凤又回到客房来安息了。
  她躺在床上,想着刚才那一回事情,心中非常感触,觉得梅生 这种少年,实是丧失天良,假使以后不改过做人,我真代玉英担忧  哩!想了一回,也就沉沉睡着了,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忽被一阵  嘈杂的人声惊醒过来,人凤非常机警,立刻翻身坐起。说时迟,那  时快,室外早已闯入一群人来,他们个个手执棍棒,直奔床边。人  凤方欲跃身而起,不料被这群人七手八脚地举棍打着了一记闷棍, 因此她就昏厥在地上了。等她悠悠醒回来的时候,只见室内亮了一  盏油灯,自己被捆绑在床上,而全身精赤。床边站着一个男子,不 是别人,正是梅生。
  他笑嘻嘻地向人凤身上抚摸不停,任意玩弄。人凤到此,真是 羞愤欲绝,咬牙切齿,怒目骂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刚才姑娘 饶了你的狗命,你不思改过自新,竟然转身又作恶起来,我问汝究 系畜生,抑是人类耶?”
  梅生笑道:“姑娘息怒,我并无恶意害你,你放心可也。”
  人凤急道:“你既没有害我之意,快快放我起来,你却把我赤身 露体,你明明有意侮辱我,我必不肯与汝罢休的。”
  梅生听了,倒把一条被儿,给她轻轻盖上,说道:“要我放你, 原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要请姑娘答应才好。”
  人凤在这个时候,虽然有满腔怒火,但再也不能发泄出来,只 好忍气吞声地说道:“是什么条件,你快些说吧!”
   梅生说道:“刚才我要与嫂嫂白首偕老,成其好事,你却硬生生  地来破坏了我,现在我见小姐还是姑娘之身,白璧无瑕,令人可爱。 我今年才是二十二岁,尚未受室,倘小姐答应嫁我为妻,我定宜死  心塌地地服侍姑娘,情愿给姑娘做一辈子的奴仆,但小姐心中不知  道也能爱我为夫郎吗?”
  人凤听了这话,不觉满面通红,暗暗骂声“好小子,真是癞蛤  蟆想吃天鹅肉了”,意欲向他怒叱,但转念一想,我何不将计就计, 且答应了他,等我身子恢复了自由,我就要他这一条狗命,绝不再  饶了。于是低低地说道:“承蒙相爱,岂有不遵命之理?但你用强相  缚,绝非真心爱我之行为。你若果然爱我,快快放我要紧。否则, 我誓死不相从了。”
  梅生喜道:“小姐如果允诺,今夜良辰佳期,我与你当先行周公 之礼,明日再交拜天地,未为迟也。”说罢,把被儿掀去,意欲实行 奸污。人凤心头这一焦急,非同小可,遂大叫大骂。
  声闻玉英之耳,遂披衣下床,急急来到人凤房中。只见梅生跳 到床上,向人凤身子覆压上去,而人凤大叫救命不已。 一时管不得 梅生那种妖精似的怪状,猛可奔了上去,把梅生狠命拖下床来,说 道:“叔叔,叔叔,你……怎么能强奸人家有夫之妇呀?难道你不怕 犯法了吗?”
  梅生第一次在玉英那里,被人凤撞破好事,此刻在人凤身上, 又被玉英撞散,这就怒不可遏,伸手在玉英面颊上啪啪地打了两记  耳光,喝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贱人,你胆敢来关我的闲事吗?快 快给我滚开,否则,你休想活命!”
  玉英被打,倒是怔怔地愕住了。床上的人凤, 一见玉英到来, 心中放宽了不少,遂急急喊道:“大嫂,你快快来放了我呀!”
  玉英听了,如梦初醒,遂急奔床边而去。但梅生怎么肯给她去放人凤,狠命地把玉英头发抓来,一面拳打脚踢地殴辱玉英,一面 恶狠狠地骂道:“你这贱人,你真的不要性命吗?我老实不客气地要  你上西方极乐世界去了。”梅生说到这里,把心一横,伸手在桌子上  取过剪刀,预备向玉英头顶上直戮。玉英害怕得全身发抖,连忙闪 身躲逃。这时梅生的脑海里便起了一个歹念,觉得这个寡妇不把她  做掉,这一份家产就不能够独吞了。今日趁此良机,先把她一刀结  果,然后再把申达这个小畜生活活地弄死,那么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快快乐乐享受人间的幸福了。梅生既然有了这种贪财的歹念,于是  他心头是充满了杀的动机,眼睛里冒出凶恶的光芒,握了剪刀,只 管向玉英一再地扑杀。玉英跌跌冲冲,逃出房外, 一面高喊救命。 梅生不管一切地追杀,当他追到小院子的时候,玉英心慌意乱,竟  扑地跌了一跤。梅生心中大喜,方欲蹲身子下去杀她的当儿,突然  天际飞来一道红光,耀人眼目,落在梅生的颈项上,只见梅生的脑  袋已经滚到假山旁边去了。不知这道红光是谁前来相救?且待下回 再行分解吧!
  
  第十三回 红衣女诛恶逢师徒 何济棠寻仇会母子
  
  随了这道红光飞下来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红衣女郎,那女郎是  谁呢?原来就是人凤的师父柴绿珠。绿珠那天早上发觉了人凤出走  的留条之后心中甚为不安,就禀明了祖母,也到外面来追寻人凤。 她一路之上,倒干了不少锄强扶弱的事情。这晚真也凑巧,绿珠齐  巧经过张家的大门口,忽听有女子的声音,大叫救命,遂飞身跳上  屋顶。只见一个光着身子的妖精,手拿剪刀,向一个女子狠命地追  赶,于是放出剑光,把那存心不良的梅生结果性命了。
  这时玉英倒在地上,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半条性命已没有 了。绿珠遂把她头顶上轻轻一拍,玉英方始悠悠地醒转了,嗳了一 声,抬头见身旁站了一个绝色的女子,这就奇怪地问道:“这 …… 这……位姑娘是谁呀?”
  绿珠微微地一笑,说道:“我是来相救你的,你刚才不是被一个 妖精逼迫着吗?你瞧,那个妖精已经被我杀死了呢!”
  玉英回头一看梅生的身子,果然连他的头都没有处找寻了。这 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一面向绿珠叩拜救命之恩, 一面说道: “他哪里是什么妖精呢,原是我可恶的叔叔呀!”
  绿珠忙道:“这位大嫂贵姓,你叔叔为何全身精赤?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情呢?”
  玉英道:“事情说来话长。哦,请姑娘快到房内再去救一个人 吧!”一面说, 一面向房内急急走了。
  绿珠一听救人,早已比她还快地飞入房中,只见床上缚着一个 女子,全身精赤,在灯光之下,好像是一只雪白的小绵羊。再仔细 一瞧,不禁啊呀的一声叫了起来,遂奔到床边, 一面给她松缚, 一 面急急地问道:“怎么,你是人凤吗?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把你 缚在这儿呀?”这时人凤见了师父,她心中又惊又喜,又羞又愤, 一 面急急披衣, 一面红了粉脸,叫了一声师父,拜伏在地,却是哭起 来了。
  玉英已从后面跟入, 一见人凤,忙把她抱住,问道:“白小姐, 白小姐,你……你……可曾受了这恶贼的侮辱吗?”
  人凤摇摇头, 一面哭泣道:“师父在上,小徒该死,不别而行, 罪孽深重。今日若不是师父相救,小徒恐怕难以活命于世界上了。”
  玉英一听绿珠是人凤的师父, 一时也慌忙跪下,不敢仰视。绿 珠把两人扶起,一面说道:“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了。刚才这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你们详详细细地告诉我吧!”
  人凤于是把自己投宿到这儿后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并又说道: “谁知我睡熟之后,忽然人声嘈杂。我急忙披衣起床,但已有许多暴  徒,拥人房来,将我用棍子击昏。等我醒转了的时候,只见自己已  被缚在床上了。于是我没有办法,只好大叫救命了。”
  玉英接口说道:“是的,我听了叫救命之声,才急急赶到你的房 中,不料叔叔因撞破他的无耻行为,遂恼羞成怒,就拿了剪刀来追 杀我了。”
  绿珠方才明白,点头道:“作恶之人,哪有好的收场?所以这无 耻之徒,已经被我杀死了。”
   人凤连说死得好,死得好,一面又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小 徒在此受难呢?”
  绿珠笑道:“我哪里是预先知道的,也无非碰得凑巧罢了。”说 完,因问玉英府上还有什么人。玉英遂告诉了她。绿珠笑道:“那么 给你除了大害,从此你好好抚育孤儿成人,自可以高枕无忧了。”
  玉英想到梅生的尸体,又急得双泪交流,低低说道:“师父相救 之恩,真是没齿不忘。但叔叔死了,明日官府知道,岂不是我要犯 法入狱吗?”
  绿珠笑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一面说,一面走出房来。
  人凤、玉英跟她走至院子,只见绿珠在怀内取出一个小瓶来, 瓶内有药粉盛着。她倾出稍许来,放在梅生的尸首上,顿时之间, 梅生的尸首都已化成一片清水,不知去向了。人凤和玉英都暗暗吐 舌,吃惊不已。此刻时已四更,玉英请绿珠、人凤同睡一处,她自 己也回房去休息了。
  这晚师徒两人,睡在床上,谈起甘小池不知系投入何党,心中 颇觉闷闷不乐。尤其是人凤的心中,更觉悲伤,忍不住暗暗地流了 一回眼泪。第二天,绿珠、人凤向玉英告别,玉英苦留不住,也只 好洒泪分手。
  且说人凤现在有了师父在身旁,她的胆子比较大了不少。师徒  两人一路寻访甘小池的下落,这晚路过飞虎岭的山脚下,人凤说道: “师父,甘小池不知道会投入盗党吗?”
  绿珠想了一会儿,说道:“这倒难说,照理,这孩子也不至于如 此糊涂。不过现在我们既到此地,就不妨上山去一探究竟吧!”绿珠 说着,把人凤手儿一拉,就腾空飞山去。
  这时聚义厅上,石云海等众盗正在审问马阿虎。绿珠在半空之 上,已看得清清楚楚,遂命人凤到山后去放火。不多一会儿,小盗已来急急报告,云海知道有人来救,遂命小盗把阿虎一刀杀死,再  作道理。不料阿虎没有死,那两个小盗却是血花四溅,呜呼哀哉了。 同时半空中飞下一个红衣女郎,一面救下阿虎,一面娇声叱道:“你  们这般没有心肝的强盗,胆敢无故丧人性命也!”
  石云海等见此情形,不觉大怒,他手握七星宝刀,早已向绿珠 劈来。绿珠举剑招架,只听砰的一声,绿珠的剑头,竟被宝刀削断  了, 一时由不得吃了一惊,慌忙拉了阿虎,飞身跳出厅外。只见云  海的师弟屠起伸,他把手中铁棍向上抛去,口中念念有词,那铁棍  立刻变得又粗又大,疾飞地追赶绿珠而去。绿珠遂吐出剑光,和那  铁棍在上空交战不已。没有一会儿,那铁棍早已不支下坠,石云海  也吐出剑光,抵住了绿珠的红光。这时屠起伸恼羞成怒,使用左道  邪术,把手一指,放出无数鬼怪之物,张牙舞爪,向绿珠阿虎猛扑  而来。阿虎见了,吓得汗流浃背,手足无措。但绿珠却冷笑说道: “此邪术耳,何足惧哉!”说罢,便把手一扬,发出一个掌心雷来。 只听哗啦啦一声响亮,那鬼怪之物,早已化为乌有。这时大小头目 中有会放剑光的,无不吐出助战。但在绿珠眼中看来,觉得除云海  本身一道剑光比较有力一些外,其余都是不足挂齿,所以并不放在  心上。把功夫一紧,那几道小剑光纷纷折断而坠。绿珠忍不住哈哈
  笑道:“这班鼠辈,血毛未干,竟敢与你们姑奶奶来较量,真是自取 灭亡哩!”
  不料话声未完,忽然一阵风来,绿珠眼尖,已发觉黑暗之中飞 来十支梅花针。绿珠急急避过九支,最后一支,却被刺中右腿上了。 只觉一阵酸麻,痛彻心肺。绿珠知道此针头上有毒, 一时心慌意乱, 不敢恋战,遂也顾不得人凤,拉了阿虎,隐身而退。匆匆来到山下, 却已寸步难移。阿虎急道:“女英雄受伤了,那可怎么办呢?为了救  我性命,而累你惨遭毒手,那叫我心中怎么对得住你?”绿珠摇摇头说道:“你且别说这些话,快些负我找个地方息息吧!”阿虎听了就 把绿珠负在背上,拔步向前飞奔了。
  且说人凤在后山放了火,匆匆来到前厅,见师父飞在半空之中, 正和那些强盗们交战不已。因为自己不会吐剑光,所以看了空中这  许多剑光,心里非常羡慕。不料正在这时,忽见师父隐身而没,这  就急了起来,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谁知道被云海发觉,早已抢  步奔上,举刀直劈。人凤忙也拔剑相迎,但已被七星宝刀斫为两段。 云海就地一滚,把人凤拦腰抱住。他见人凤美丽,存心把她调戏, 遂凑上嘴儿去,吻了一个够。人凤乱撞乱颠,却挣扎不脱。这时小  盗们拿上绳索来,把人凤捆绑起来。云海吩咐把人凤送到自己房中。 那时房内已有娟娘在着,她死人不关地躺在床上,静待云海回房, 继续欢娱。此刻见云海没有回房,却由小盗们送人一个年轻美貌的  女子来,一时甚为奇怪,遂起身问道:“你们大王呢?这个女子是什  么人?”小盗们答道:“外面来了许多刺客,我们大王正在搜抄捉拿。 这个女子,也是奸细之一,大王捉住了她,叫我们送到这儿来的。” 小盗们说完,即匆匆退去。
  人凤见娟娘只穿粉红色软绸的背心,酥胸袒露,妖形怪状,显 然是个盗婆无疑。遂柳眉倒竖,娇叱道:“你们这班强盗,真是太没 有王法了,无缘无故把我捉来,这是什么道理。”
  娟娘说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你到山上来做什么,难道是自寻 死路来的吗?”
  人凤听了,大骂道:“放屁!你这不要脸的女人,竟在这儿被强 盗玩弄,那真是无耻极了。”
  娟娘听了这话,也勃然大怒,仗剑在手,冷笑道:“你这小妮 子,死在临头,尚敢出口伤人吗?我问你,你要死要活?”
  人凤不肯示弱,怒目说道:“死则死耳,又何足惧哉!”娟娘遂把宝剑一扬,喝声“小丫头,我送你上西方世界去吧”。
  不料话声未完,忽然间,窗外飞人一支金镖,正中娟娘的手腕。 娟娘啊呀一声,负痛把剑丢下,身子也倒下地去。这时窗外飞入一  个美少年来, 一脚把娟娘踏住,喝道:“无耻贱婢,汝尚认得小爷  否?”娟娘向这少年一望,似乎有些面熟,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却再  也想不起来。那少年大声道:“我乃被汝戏弄过之何济棠是也,今日  小爷特来取汝狗命也!”娟娘想不到何济棠一个文弱书生,忽然有此  本领,心头一惊,因此倒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忽然暗想:先落手为  强,后下手遭殃,我何不趁他未备之时,结果他的性命呢?一面想, 一面把口张开,正欲吐剑光把他杀死,但济棠用足气功,把脚狠命  踏下,只听娟娘惨叫一声,剑光没有吐出,五脏六腑却从口中流了 出来。可怜一代风流尤物,今日也终于一命呜呼了。
  人凤在旁边见那少年这一脚踏下,竟有这一分力量,因此也非 常惊异,遂忙说道:“请教英雄贵姓大名?快快救我下山,此恩此  德,永记不忘了。”何济棠一面把人凤解了绳索, 一面告诉了自己的  姓名,并问人凤的贵姓芳名。人凤忙道:“我叫白人凤,师父柴绿  珠,原一同上山来探听我丈夫甘小池的下落,不料我被强盗捉住。 若非恩公相救,我恐怕死于淫妇之手矣!”
  济棠听了,慌忙问道:“原来令师就是柴绿珠吗?说来太奇了, 我别师下山之时,师父曾经对我说,这次下山, 一来为父报仇,二  来救柴绿珠的性命。那么令师在哪儿,她可被强盗捉住了吗?”
  人凤听了,心惊肉跳,忙问道:“请问恩公的令师何人?仇人又 是哪个呀?”
  济棠说道:“鄙师即我佛山人是也,仇人就是这儿盗首石云海。 白小姐,我们快快杀出去吧,也许你师父被强盗围困了呢!” 一面  说,一面把桌子上的烛火推倒,就此放火烧了起来。
   且说济棠和人凤出了卧房,在小院子里,齐巧遇石云海匆匆进 来。云海见房中失火,心里大惊,正欲叫人救火,但济棠飞步已经  赶到他的面前,挥拳照打。云海冷不防被打,身子倒退两步,定睛  一见济棠,彼此也不答话,就各献技能,互相大打起来。云海就地  一滚,滚到济棠胯下,伸手来个海底捞月,向济棠下身抓去。济棠  纵身一跃,飞到半空,使个大鹏展翼,疾飞而下,又换个泰山压顶 之势,向石云海兜头打下。云海仰天跌倒,等待济棠来到身旁,遂  一个鹞子翻身,跳到济棠背后,预备饿虎扑羊,把济棠压倒。但济  棠把身一蹲,来个秋风扫落叶之势,左腿满地一扫,云海偶一不慎, 这就失足跌倒。济棠奔上去的时候,见云海两手一合,做个童子拜  观音之势,知道事情不好,遂把口一张,吐出一口气来,只听瑟瑟  有声,响个不停。你道这是什么?原来云海双手一合,使用他的铁 砂手来伤济棠的性命,幸亏济棠早有准备,他练就的气功吹了出来, 所以瑟瑟有声地交战不已。人凤心中记挂着师父,见他们不分胜负 地战个不停,心里万分焦急,遂在地上拾起一块大石,偷偷地向云  海头顶狠命掷去。云海对于这一下子暗器,哪里能够防得到,所以  啊呀一声。济棠吐出一道剑光,早已斫去了云海的上半身,云海便  死于非命了。
  这时风势很猛,所以火光烛天,势成燎原,济棠拉了人凤手儿, 觉得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遂借土遁飞奔下山。抬头见了飞虎岭上, 满山通红,这一场大火,真是烧得不可收拾了。人凤暗暗焦急,连  说师父不知道哪里去了。济棠道:“你不要着急,我师父关照过我, 说令师绝无性命之忧,回头我拆开师父给我的纸包,就知道了。”济  棠说着,伸手把怀内纸包摸出,见上面显现了“急速回家”四个字。 这就吃了一惊,遂向人凤说道:“白小姐,你此刻随我回家一走  好吗?”
   人凤忙道:“你家在什么地方呢?”
  济棠道:“离此不远,带你土遁而去,马山就可以到的。”人凤 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于是济棠带了人凤匆匆到自己的家里,只见草堂之上,自己的 母亲,和一个大汉说着话。因为不知那个大汉是谁,遂立刻和人凤 把身子现了出来,叫道:“母亲,这……是什么人呀?”
  诸位,你道那大汉是谁?原来就是马阿虎。阿虎如何会到何大 娘家中来呢?因为绿珠受了梅花针的伤, 一时寸步难移,遂命阿虎 负她找个休息之处。阿虎因为在这深更半夜之间,找不着什么地方 可以休息,忽然给他想起这儿附近有个何大娘,自己曾经救过她的 性命,所以他负了绿珠就到何大娘家中来。
  这且表过不提,再说何大娘突然见草堂上显现出两个人来, 一 时还以为什么鬼怪来了,她忍不住灰白了脸色,吓得竭声地叫起来 了,说道:“有鬼,有鬼!”
  济棠连忙说道:“母亲,你不要害怕,是你的儿子回来了呀!怎 么把我当作鬼看待了呢?”
  何大娘听了,遂揉揉眼皮,向他仔细望了一会儿,立刻又破涕  为笑,猛可把济棠抱住,叫了一声“我儿”,她却流起欢喜泪来了。 一面指了阿虎,说道:“儿啊,这位马阿虎先生,他是我的救命恩  人,你快来叩谢他吧!”济棠听了,不敢怠慢,遂向阿虎拜了下去, 口称恩公,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慌得阿虎急忙把他扶起,连说不敢。 济棠因问母亲遭难经过情形。
  马阿虎遂说了一遍,并且又说道:“我既把周光美杀了,就上飞 虎岭去找石云海报仇 ……"
  济棠不等他说完,就问道:“什么,石云海也是你的仇人吗?” 马阿虎说道:“是的,但大仇未报,却险些伤了我自己的性命呢!”一面说, 一面若有万分愤怒之状。
  济棠笑道:“恩公且息怒吧!我告诉你,石云海也是我的仇人, 他已经被我杀死了。”
  阿虎惊喜十分,忍不住笑道:“你这话可当真的吗?哈哈,仇人 已死,我也终算可以吐一口气了。”
  济棠说道:“岂有相欺之理?你若不信,可以问这位白人凤小 姐,她也亲眼看见的。”
  阿虎一听“白人凤”三字,更加大喜,遂急急地说道:“你这 位就是白人凤小姐吗?你师父中了梅花针的伤,此刻睡在房中,却 人事不省哩!"
  人凤一听这个消息,急得几乎已经哭出来了。济棠忙道:“白小 姐,你且不要伤心,我们入内瞧了情形,再作道理吧!”于是大家到 了房中,只见绿珠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好像死过去了 的样子。白人凤见了,益发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济棠伸手摸出师 父给他的纸包,只见白纸上已没有了“急速回家”四字,竟变成了 “专治梅花针伤药”几个红字。这就大喜,连忙把纸包交到白人凤的 手里,说道:“白小姐,你瞧,你瞧,你的师父有了救星了,你快些 不要哭泣了呀!”人凤听了这话,还以为济棠故意哄她,及至睁开眼 来,见到这包伤药之后,这才破涕为笑,呀了一声,说道:“这 …… 是什么地方来的呀?恩公,你若把我师父救活了,我就生生世世忘 不了你的大恩了。”
  济棠且不回答,忙叫母亲倒上一杯开水,然后透开纸包,见是 一颗小小的丸药。遂叫人凤伸手拨开绿珠的樱唇,把丸药放在她的 口里,灌下了开水。只听咕噜咕噜的一声响,那颗丸药随了茶水, 便送到绿珠的肚里去了。约莫顿饭时分,绿珠忽然哇的一声,吐出 一阵黄水来。接着眉目微动,嘴唇微掀,她的人儿便悠悠醒了回来。
   人凤乐得什么似的,扬了眉毛,叫声:“师父你好了吗?”
  绿珠这时只觉全身轻松,没有像先时这样痛苦了,这就霍然起 床,说道:“人凤,这是哪个救了我的性命呀?”
  人凤以手相指,说道:“是这位何大爷相救师父的。”
  绿珠听了,倒身下拜,叩头谢恩。济棠忙让过一旁说道:“柴小 姐不要客气,我乃奉师之命,前来相救也。”绿珠忙问令师何人,济 棠答称我佛山人。绿珠忙又施礼,说道:“啊呀,如此说来,何大爷 还是我的师叔了。”济棠连称不敢。
  这时白人凤又把自己在飞虎岭全仗何大爷相救的话告诉了一遍, 绿珠愤然道:“石云海死了也罢,否则,姑娘势必杀之,以消心头  之恨 。 ”
  马阿虎在旁边听了多时,方才明白那个女子就是甘小池的师父 柴绿珠,这就呀了一声,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 夫。你就柴绿珠恩公吗?我特地要想找你哩!”
  绿珠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得目定口呆,忙说道:“你 要找我们有什么事情呢?”
  马阿虎道:"我的表弟甘小池,也就是你的徒儿,他自从一个人 上金碧山去了之后,却不见他下山来。我恐怕他遇了什么危险,所 以请恩公前去相救才好。”
  绿珠沉吟了一回,忽然拍案说道:“对了,对了,甘小池,这个 孩子一定投入玉佛寺德悟和尚门下去了。”
  白人凤听了这话,又急又恨,几乎又欲盈盈泪下。正在这时, 忽听门外有人敲门,何大娘前去把门开了,只见进来四个人,两男 两女,说是借宿来的。绿珠出外一看,不禁啊呀了一声,连问你们 怎么也会来此。不知道这两男两女究系何人?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小神童聚英馆大显神通 众豪侠金碧山共创豪举
  
  柴家庄上自从人凤和绿珠走后,玉珠心中也非常不安,当下和 良骥、蟾珠商量之下,大家都愿意到外面去寻访甘小池的下落,于  是向柴老太禀明了。玉官知道了也要一同去,柴老太似乎已经有些  算到了,遂点头答应他们,并叮嘱在外千万小心为要,切不可骄慢  轻敌,要知道江湖上能人,不知千万,偶一不慎,就有失败的可能。 众人听了,都唯唯应命。大家收拾包袱,就向柴老太告别而去。良  骥夫妇三人并小舅子玉官,他们这次出外, 一半是为了寻访甘小池、 白人凤的下落,而一半也是游山玩水的性质。玉官在家中关住了许  多日子,这次出外,自然显出格外欢喜兴奋的样子, 一路上奔奔跳  跳,嘻嘻哈哈,真是非常的高兴。
  这天来到一个市镇,里面商业繁盛,很是热闹。玉官说道:“我 的肚子饿了,最好找个地方吃一点儿东西,你们赞成吗?”良骥抬头 见前面有家馆子,名为聚英馆。心中暗想:这馆子的主人, 一定也 是个英雄。遂向前一指,说道:“我们就到聚英馆去吃点心吧!”于 是四人赶快了两步,走入馆内来。就有店小二招待到楼上,良骥见 靠西另有一小厅,上书“孔雀厅”三字,里面摆设很优雅,于是笑道:“我们就到这边入座吧!”
  店小二忙赔笑说道:“对不起,孔雀厅已经有人定下了,回头吕 大爷在这儿请客,客官请另外座桌上坐吧!”
  良骥不悦说道:“什么李大爷张大爷,我们吃点心难道不付钱的 吗?你们开的馆子,当然由客人先到先坐,我们不管,偏要那边坐 下来吃不可。”
  店小二着急起来,说道:“客官有所不知,吕大爷在这镇上是个 数一数二有财有势有武艺的人,你惹了他倒不要紧,我们这个馆子 明天给他派人来拆了,那可不是玩儿的事。客官,你就原谅我们做 买卖的苦衷吧!”
  良骥听他说得很苦恼,心头倒软了下来。但玉官却很不服气地 说道:“你把吕大爷说得这样了不起,我们却偏偏看不入眼,他就是 三头六臂,我们也绝不会怕他的。姊夫,来,我们一定坐到孔雀厅 里去。”
  玉珠听了,忙阻拦道:"弟弟,你难道忘记了临走时候祖母吩咐 我们的话了吗?你是肚子饿才来吃点心的,为什么一定要争座桌呢? 我瞧你们不要多生是非吧!”
  蟾珠听了,点头说道:“妹妹的话说得有理,我们随便什么地方 坐下吃些点心就是了。”
  店小二听了,方才转忧为喜,显出殷勤的样子,招待他们到另 外座桌旁坐下,笑道:“这儿也很好,客官们,很对不起,今天委屈 了你们,下次再补报你们吧!四位吃些什么呢?”良骥说道:“拿十 斤陈酒,配些鸡鱼虾肉下酒的小菜是了。”店小二连连答应,便匆匆 下去。不多一会儿,把酒菜拿上,还亲自给他们杯中斟满了,然后 又招待别的食客去了。
   玉官笑道:“这个伙计做人倒很圆滑,马屁功夫着实不错哩!”
  玉珠说道:“做买卖的人,和气生财,那么主客才欢喜上这儿来 吃呢。否则,生意就会清淡哩!”
  大家一面说,一面吃。这时食客纷纷上楼,生意格外兴隆起来。 只见其中走上五六个男子来,有的书生打扮,有的武士装束,为首  的一个男子,生得非常英武。店小二见了,便迎上去,打躬作揖地  口称“吕大爷,请进来吧”。于是这个吕大爷就把手一摆,请几个朋 友走进孔雀厅,大家挨次坐下,猜拳行令,高谈阔论,好像旁若无 人的样子。玉官有些看不人眼,向良骥望了一眼,拿了酒杯,连喝 两杯闷酒。
  不多一会儿,有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领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上楼,那老者手里拿了胡琴, 一面拉着, 一面到每个桌子上去讨钱, 一望而知是个卖唱的。他领了那姑娘走进孔雀厅,不多一会儿,听  有女子的声音唱了起来,合着那胡琴的声音,更觉十分凄凉。 一曲  唱毕,孔雀厅内就彩声哄然,连连叫好,显然是吕大爷那一班人在  胡闹了。过了一会儿,忽然孔雀厅里有喝骂声、争论声、嘈杂声起。 良骥、玉官便走过去看究竟,却被玉珠、蟾珠拉住了,说道:“少管  闲事为妙,免得多生是非。”良骥、玉官只好又坐下了,只听隔座有  人愤愤说道:“他妈妈的,这个姓吕的真是太不讲道理了。叫人家唱  了,不给钱倒也罢,还要吻人家姑娘的脸儿,仗了势力,欺压贫苦  的良民。这成什么世界!”良骥、玉官听了这话,便再也忍熬不住  了,遂愤愤起来,立刻离座,走了过去。玉珠、蟾珠恐怕两人闯祸, 遂也跟着进去。
  这时孔雀厅里拥满了看热闹的闲人,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当 良骥、玉官分开众人进内的时候,已有一个黑脸大汉,抱打不平走上去,说道:“你们这一班也太野蛮了,人家苦恼得很,已经是街头 卖唱了,你们还要戏弄人家的姑娘。我问你们,是人还是畜生呀?”
  这个吕大爷想不到有人会来抱不平,这就把环眼一睁,冷笑道: “你是什么人,敢来管吕大爷的闲事吗?莫非你眇了眼乌子吗?”
  那黑脸大汉高声道:“我是你的老子高大豹,平生就爱管闲事。 你这个狗王八蛋,快快把钱赏了那卖唱的便罢,否则老子绝不轻易  地放过你。”
  吕大爷气得暴跳如雷,大骂说道:“好小子,你敢是活得不耐烦 了吗?你要管闲事,也得打听打听,这闲事好管不好管,当心你自 己的性命掉了,等于死一只狗哩!”
  高大豹哇哟的一声吼叫,把两袖一撩,挥拳就向他照打过去。 吕大爷不慌不忙,闪身躲过,两人把孔雀厅当作了演武厅,拳来脚  去,便结结棍棍地大打起来。这时看热闹的人纷纷退后,围成了一  个圈子。两人一来一往,打了五十个回合,却不分胜负。旁边吃豆  腐朋友,还连声地叫好。打到六十多个回合的时候,那黑脸大汉渐  渐地不支,竟被吕大爷飞起一腿,踢倒在地上。吕大爷端了一把椅  子,预备向高大豹兜头击下的时候,玉官早已奔走上去,伸手拉住  了吕大爷的衣袖,喝道:“不要太狠心,你这狗养的竟要伤人性  命吗?”
  吕大爷回头一见玉官,由不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这个毛 血未干的孩子,也来管吕大爷闲事了吗?那真是太有趣了。我乖乖 的好儿子,你别来惹老子的火气了。我问你,你比这只黑牛如何? 他尚且被我打倒,那何况是你?哈哈,你还是回家去叫你妈妈抱 抱吧!”
  玉官笑道:“人你奶奶的,你啰啰唆唆的可是在说梦话吗?我关照你,你要活下去做人,你快快与那姓高的赔罪。你若不要做人了, 那么小爷就不再和你客气了。"
  吕大爷听了这些话,他气得火星向头顶直冒, 一时恶向胆边生, 举起椅子,狠命地向玉官头顶上打下去。这一下子举动,四周看热  闹的人,都给玉官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啊呀一声喝叫起来了。但 椅子打到玉官的头顶上,好比是落在钢铁上一样,那木头椅子打得  七零八落的粉碎,而玉官的人还是动也不动地好好站在地上。吕大  爷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立刻脸儿失色地显出慌张的样子。但  四周的人都又喝彩叫好起来。这时吕大爷身旁五六个朋友,知道事  情不妙,因为没有落场势,当然十分坍台,所以一齐动手,向玉官  打来。玉官哪里放在心上,遂哈哈笑道:“你们这班饭桶都上来吧, 小爷给你们吃些辣火酱,也叫你们知道小爷的厉害。”一面说,一面  便把他灵活的身子, 一会儿高, 一会儿低, 一会儿东, 一会儿西, 打得这六七个人东倒西歪,跌在地上,个个叫痛呼疼。
  吕大爷从来没有失过风头,今日被小孩子吃了, 一时又气又恨, 也只好爬起身子,像丧家之犬一般,预备溜逃下去。但却被玉官拖  住了一只脚,好像扼尸一般地拖了回来,喝骂道:“你这狗奴才,我  问你还敢行凶吗?”
  吕大爷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那算得了什 么?于是低声下气地说道:“对不起,我因为喝醉了,所以这完全是 我错了,请小爷原谅我吧!”
  玉官道:“那么快向姓高的赔罪。”吕大爷并不作答,表示不愿 意的样子,玉官把脚在他背上重重一踏,说道:“怎么,你敢不听我 的命令吗?”吕大爷痛得像杀猪般地叫起来,连说我赔罪,于是向旁 边高大豹勉勉强强地说了好话。玉官方才喝声“去吧”。那吕大爷才一拐一拐地逃下聚英馆去了。
  这里高大豹向玉官跪谢相救大恩,并叩问贵姓大名。玉官说道:  “不要客气,你也不用问我姓名,我先问你是本地人,还是过路的?”
  高大豹道:“我是过路的,并非本地方人。”
  玉官道:“那么我劝你快快赶路是正经,别在这儿多耽搁,免生 枝节。因为此贼一定不肯罢休,我若走后,你就要遭他们的毒手 了。”高大豹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再三称谢,匆匆自去。
  这里玉官在袋内取出几两银子,给了卖唱的,也叫他们快走。 他自己却回到座桌旁来,见姊姊姊丈三个人却安安闲闲地吃喝着, 遂说道:“你们好安闲的,也不来帮我一下忙。”
  蟾珠说道:“你一个人对付这班毛贼,已足够有余,我们若再帮 忙,倒显见得小题大做了。”
  玉官笑了一笑,便也坐下喝酒。这时许多食客,都向他们座桌  旁注目过来,有的说这四个人莫非是神仙吗,有的说这个小孩一定 是神童,否则,哪有这么惊人的本领。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此刻店小二陪了一个账房匆匆走来,那账房向良骥说道:"四位客  官,很对不起,请你们早些离开这里好吗?我们情愿不要你们付  账了。”
  良骥很生气地说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岂要吃你的白食?”
  那账房急得口吃了语气,汗流如注地说道:“不,不,并不是这 个意思,因为你们四个人固然不是他们对手,就是我们这个小馆子 恐怕也要被他们拆毁了。我请你们帮忙,还是早些离开这儿吧!你 们若不肯,我只好向你们跪下来了。”那账房一面说,一面便真的跪 在地上,连连叩头。
  梅良骥好笑道:“你不要这个样子,放心好了,我们绝不会连累你的。”
  正在说话时,另一个店小二从楼下气急败坏地奔上来,慌慌张 张地说道:“不…… ·不……好了,吕大爷家中二十多个教师,个个手 执武器,带了一百多个打手,把我们聚英馆四周都包围起来了,还 大声叫那个小子……哦,叫那位小爷下去。否则,他们便要杀奔上 楼来了。”那个账房听了,急得哭起来了,跪在地上,只管叩头,说 道:“小少爷,你……闯了大祸了,他们若杀奔上楼,你的性命固然 没有,就是我们的小馆子也要遭殃了。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 办呢?”
  玉官笑道:“你不要急,我自会下楼的,你哭什么呢?”
  良骥忙道:“我和你一同下去,看他们有什么颜色拿出来。”
  玉珠、蟾珠皱眉说道:“你们下去,必定伤人性命,虽然这班奴 才太以可恶,但有违祖母吩咐,这也不好。”
  良骥说道:“那么依你之见,怎么对付他们呢?”玉珠想了一会 儿,叫声“有了”,遂附了良骥耳朵,低低说了一阵。良骥点头称 妙,拉了玉官,就步下楼来。
  这时聚英馆外包围了有一百多个打手,高声辱骂呐喊,声势汹 汹,见者无不为之担忧失色。打手之中有人认识玉官的,便连说  “来了,来了,大家准备打啊”。良骥、玉官在走下楼来之后,他们  身子飘飘渺渺地却腾空飞了起来,飞在他们一百多个打手的头顶之  上。良骥大声说道:“我们乃上界神仙是也,吕大爷作恶多端,理应  处死,汝等助纣为虐,恐怕死在临头,姑念你们盲目无知,速速散  去。否则,汝等回家之后,必定腹痛而死。”一面说,一面把身子慢  慢飞腾空直上云霄。下面一百多个打手,见此情景,个个心惊害怕, 于是一齐跪下,连声地求饶,说“神仙在上,我们下界俗子有眼不识,多有冒犯,万望宽恕”。玉官十分顽皮,他在天空之中,拉开裤 子,还撒一泡尿下来。淋着的人们,还只道神仙洒甘露下来,因此 临空叩头拜谢不止。
  且说良骥、玉官出了市镇,来到荒郊之外落下云头,只见玉珠、 蟾珠早已等在那边,问他们事情怎么样了。良骥笑道:“果然好法  子,这么一来,省却许多的麻烦,我们还是快快地赶路吧!”于是四 人且行且谈,十分欢乐。
  光阴匆匆,在外不知不觉已有二十多天。这日夜里,四人来到  飞虎岭脚下,抬头见山上火光烛天,杀声震地。玉珠忙道:“我记得  前次我们也到这里来跟强盗交战,今夜山上又有战事,我们何不上  山一视究竟,倘有侠义之辈,被困在山上,我们也可以助一臂之  力。”蟾珠点头说好,于是四人各执武器,飞上山头,用目观望。只 见众强盗乱哄哄地正在四处搜抄奸细,却并没有和什么人在交战。 玉官看得很不耐烦,早已把他黑蛇剑一挥,直杀奔过去了。玉官人  矮小,但黑蛇剑却是十分的长,而且又软又硬,真像蛇儿一样似的, 游来游去,游东游西。那些小喽啰,谁碰着了它,谁就得鲜血淋淋  地倒在地上而死了。因为时在黑夜,大家没有见到矮小的玉官,所  以小盗们齐声大叫“不好了,有蟒蛇出现了”。屠起伸在前时已经碰  到过这一种武器了,他知道又是这些人来捣乱了,于是手执大铁棍, 也向玉官迎头杀来。良骥、玉珠、蟾珠三人见了,便也加入战围, 一同杀去。大小头目, 一见山上奸细众多,与于是也包围地杀了过  来。诸位,在他们交战的时候,内厅小院子里,何济棠与石云海也  正在恶斗不休的时候呢!
  且说良骥等四人和屠起伸众盗战了多时,忽然见内厅也火烧起 来。这时火势紧猛,火光也融融向上直冒,屠起伸见大小头目被杀者无数,那些小喽啰更是哭爷喊娘,自己一人,怎么还能抵挡得住?  所以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他便借了土遁逃之夭夭了。屠起伸一走, 里面又来报告,说大王已经被人杀死,于是一班小头目都跪下投降, 表示不愿再战的意思。良骥于是命众盗先把大火救熄,然后一点众  盗人数,除了几个头目之外,尚有小盗百余名,于是把库房内金银  取出,散与众盗,叫他们安分守己做良善的百姓去。再瞧飞虎岭, 已成一片焦土,想来一时之间,不能再作盗窟。良骥、玉官等四人  方才安心离山自去。他们经过何大娘门口,因为里面有灯光射出, 所以扣门前来借宿,不料竟和绿珠等相遇在一块儿,这也真所谓无 巧不成书了。
  当时玉珠见了绿珠,惊喜万分,连忙叫道:“姊姊,你也在这儿 吗?啊呀,人凤也在……”玉珠说到这里,见人凤后面,尚有一个  少年跟出。因为好生面熟,所以望着他倒是愕住了。绿珠这时遂把 阿虎、济棠给良骥等互相介绍,并说了自己中了梅花针,若非济棠  相救,真是难以活命的了。玉珠于是向济棠叩谢相救姊姊的大恩。 济棠向玉珠默视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记得了,上次我被胡娟娘劫  走的时候,不是全仗柴小姐相救的吗?我那时候糊里糊涂的还把你  当作了娟娘,反而把你骂了一顿。柴小姐,你也记得吧!”玉珠笑了  一笑,说道:“何大爷好记性,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时  候你还是一个文弱的书生,想不到今儿已是个大英雄了呢!”济棠忙  说道:“哪里哪里,你说得太客气,真叫人怪不好意思呢。”
  大家说了一会儿别后的事,提起甘小池这个人,绿珠说已有下 落,据阿虎所报告的猜测,甘小池一定投入玉佛寺德悟和尚门下去 无疑了。良骥说道:"既然已有下落了,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快 去相救才好。”
   济棠也说道:“梅大哥此话有理,小弟当亦同去出一分力量。”
  绿珠说道:“承蒙热心相助,当然万分感谢。那么玉官、人凤、 阿虎三人留在此间,我们马上前去相救如何?”
  玉官不依,说道:“大姊,你太欺人了,我为什么不能同去呢?”
  绿珠正色说道:“玉佛寺非比等闲之地,前次为姊的上山,险遭 不测,你们小孩子何必冒这个危险。你若不听我的话,我回家告诉 祖母,当心你的屁股。”
  玉官听了,抿了小嘴儿,只好不作声了。
  这里绿珠、玉珠、蟾珠、良骥、济棠五个人,别了何大娘、阿  虎、人凤等,便冒险飞上金碧山的玉佛寺去了。本书作到第十四回, 方才把故事接到第二回上去,读者诸君一定已经十分性急了,但作  书的一支秃笔,写了这头,就不得不丢了那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事情。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且说绿珠等五人运用缩地之法,来到  金碧山的玉佛寺,只见大殿之上,德悟和尚并癞痢僧玄、妙僧等正  在施用酷刑,折磨甘小池。绿珠气得柳眉倒竖,方欲奋勇下去相救, 却被蟾珠拉住,低低地说道:“姊姊且慢,吾有法宝。”一面说,一  面在袋内取出一只小小的宝瓶,忙抛天空去,口中念念有词,说了 一声“收”。说也奇怪,那宝瓶内立刻放出一道白光,急转直下,把 大殿上的甘小池早已撮收进去了。这里绿珠恐怕下面德悟和尚前来  抢夺,遂和玉珠、良骥、济棠一齐放出剑光, 一时之间,红、黄、 青、白、紫五道剑光,仿佛游龙似的,直向大殿上飞来。玄妙僧、 癞痢僧也吐出剑光,前来抵住。德悟见了不胜愤怒,遂把火龙柱又  放了出去。幸而绿珠等站在半天之上,当下见了,便急把剑光收起, 大家运用缩地之法,匆匆地逃下金碧山来了。
  大家回到何家,天已大亮,蟾珠把宝瓶取出,将甘小池人由瓶中安置到床上躺下。人凤一见夫婿全身紫赤,已经气绝过去,由不 得放声大哭。绿珠因劝她别哭,她在袋内取出祖母给她带着的一服 仙丹,给小池吞服下去。果然,不上顿饭时分,甘小池便悠悠醒了 过来。他此刻见了绿珠等众人,再没有话说,跪到地上,叫声“师 父,徒儿罪该万死”,便号声大哭起来。绿珠把他劝止住,向他好好 教训了一顿,一面叫他向人凤赔罪。甘小池不敢违拗,只得作揖认 错。因为伤势很重,还需要静养不可,人凤说父亲住的白家庄,离 此不远,还是到那边去休养,比较妥当。阿虎因为使命完成,仇人 已死,他便回家去见母亲了。济棠母子重逢,当然亦暂不分离。这里绿珠、玉珠等一起人,匆匆别了济棠母子,来到西头镇白家庄, 不料白人龙却被人打伤,合家正在悲哭。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 分解 。
  
  第十五回 怒责刁仆种下祸根 愤投恶霸卖主求荣
  
  且说白家庄白善民家里有个仆人根富,自从被胡娟娘迷恋了一 夜之后,他方才对于女人感到万分的神秘和爱起来。因为根富虽然 是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但平日对于女色,从不亲近,更不知色欲 为何物。可是现在娟娘教会了他,使他知道女子有这样的妙用,因 此娟娘走后,他就无时不在想念女人能使自己这样快乐和兴奋。他 见白老太房中那个丫头翠红,虽然还只有十六岁,但已经长得聘聘 婷婷,白白胖胖,十分的美丽。在当初他也并不注意这些,如今却 会留心到翠红的乳峰,好像馒头般地高耸着,翠红的臀儿,好像面 盘似的高覆着,处处地方,都有肉感的引诱性。根富于是时时刻刻 地等待机会,预备动翠红的脑筋。
  匆匆过了几天,这天中午,在厨房里和翠红碰见了。根富见四 下并没有旁人,他就大胆把翠红抱住了,向她浑身摸了一阵,笑嘻 嘻地叫道:“翠红妹妹,你近来越发长得美丽了,可怜我早也想你, 晚也想你,今天真是一个好机会,总算被我想到手了。啊,我的好 妹妹,我真是太爱你了。”
  翠红冷不防被他这么的一来,真是又羞又愤,通红了娇靥,恨 恨地把他推开。还给他一个白眼,啐道:“根富,你这人莫非疯了吗?这是什么意思?回头我告诉了老太太,揭掉你的皮,你才不敢 再向我油腔滑调地胡闹呢!"
  根富听了,吓了一跳,连忙向她跪了下来,说道:“好妹妹,你 不要心太狠呀,我被老太太揭掉了皮,你有什么好处呢?”
  翠红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见他向自己跪下,倒忍不住 嫣然一笑,说道:“那么谁叫你跟我不老实呀!”根富见她笑了,胆 子又大了,立刻站起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她,吻着她的小嘴儿,连 叫着“好妹妹,我太爱你了”。翠红被他发狂般地一吻,因为她是一 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所以她那颗芳心,除了像小鹿一般地乱撞之 外,也不免感到有些神秘起来。不过她的胆子到底还小,当下连连 挣扎,说道:“你再胡闹,我可叫人了。”
  根富这才放手,笑嘻嘻地说道:“妹妹,我根富的容貌也不算 坏,比大爷更漂亮一些呢!你……难道不爱我吗?妹妹,你……不 知道,男女两人在一处玩儿,这滋味比什么甘美哩!”
  翠红绯红了脸,秋波白了他一眼,说道:“不要哄我了,你又没 有讨过妻子,你怎么就懂得男女的滋味呢?”
  根富笑道:“我本来原也不知道的,后来有一个女子亲自教 我的。”
  翠红啐了他一口,说道:“别说鬼话了,哪个女子这么不害羞的 会教你,我可不相信的。”
  根富道:“真的,前几天不是来了一个胡娟娘吗,那夜我给她送 茶到房中,谁知道她抱住了我,就教我做了一回风流的事情。起初 我也很害怕,因为是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但一尝了滋味后,我就 快乐得死了也甘心哩!”
  翠红不懂道:“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竟连死都甘心了!”
  根富斜睨着翠红的脸,嘻笑着说道:“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翠红生气地说道:“我假使知道的,我还会来问你吗?”
  根富道:“那么我就告诉你吧!”说着,附了她的耳朵低低地又 说了一阵。
  翠红起初还不知道他说些什么正经话,所以她认真地侧耳听着, 但等他说完了之后,她芳心中那一娇羞,连她耳根子都通红起来了, 遂恨恨地啐了他一口,逃出去了。根富叫她不住,因为不明白她心  中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倒不禁担了一回心事,恐怕翠红会告诉了 老爷太太,自己难免要被主人责打。但到了晚上,却不见有什么动  静,于是他才放下心来。
  这样又过了两天,在一个晚饭后的夜里,根富在花园中又遇见 了翠红。他好像饿虎扑羊似的把翠红抱住了, 一面吻她脸颊, 一面 急促地说道:“好妹妹,你……也是个多情之人,你难道这样狠心 吗?今夜天赐良机,我们就到茅亭内去谈谈吧。”翠红几次三番地被 他引诱,那颗芳心不免活动起来,口里虽然叫着“不要,不要”,但 身子却已跟他步人到茅亭内去了。
  谁知事有凑巧,他们两人在花园内干着风流的勾当,却会被白 人龙撞见了。原来人龙晚上无事,偶来花园散步,在月光之下,忽  见茅亭中有两个黑影, 一时恐怕有贼混进,遂匆匆奔过去看仔细。 等他看清楚了这一回事情之后,心中自然万分愤怒,当下大喝一声, 上前把根富、翠红两人抓起,掼在地上。 一面叫人把他们捆绑起来, 一面恨恨骂道:“什么,好大胆的奴才,竟敢做出这样下流的勾当 来。这还了得!快把家法取上,给我亲自责打。”翠红又羞又怕,早  已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人龙喝道:“你们干过几次了?”
  翠红泣道:“大爷,是他硬拖我来这儿的。我……下次不敢了, 大爷千万饶了我这一遭吧!”
   人龙听了,明白翠红年幼无知,她当然是站在被动的地位,于 是伸手怒气冲冲地先量了根富两个耳刮子,然后揪倒在地,吩咐仆 人们将根富重责四十大板子。可怜根富甜头还未完全得到,却先受 到说不出痛苦的滋味。起初是连连地哀求,但到后来,却被打得连 哭声都没有了。翠红站在旁边,见根富屁股由红变紫,终于皮破血 流,惨不忍睹。因为恐怕自己也要遭到这样的责打,所以两颊已经 变成死灰的颜色,双泪交流,全身瑟瑟地发抖。抖到后来她的人竟 也晕厥到地上去了。
  人龙责打完毕,吩咐把两人都抬回房去,他自己也怒气冲冲地 回房来了。因为花园离开内室颇远,所以花园里出了这么事情,内 房里的爱莲竟一些也不知道,今见人龙满面懊悔地回房,心中很是 猜疑。遂低低地问道:“人龙,什么事情心中烦闷呀?”
  人龙在桌子旁坐下,急呼呼地说道:“他妈的!根富这小子竟做 出这样下流的事情来,真是把我气都气死了。”
  爱莲一面给他亲自倒茶,一面低低地又问道:“他做了什么不规 矩的事情,你竟气得这个样子呢?”
  人龙于是把他和翠红在花园里幽会的事情向她告诉了一遍,并 恨恨地说道:“这样淫恶的刁奴,你想该打不该打呢?”
  爱莲微红了粉脸,叹了一口气,说道:“想不到这班奴才竟如此 可恶,但责打过了也就罢了,你也犯不着老是生气,自己身子保重 些吧!”夫妇两人谈说了一回,也就熄灯安寝了。
  且说根富被众仆抬到他的卧房,他便悠悠醒转,只觉双股疼痛, 疼得不能仰卧,只可覆卧。仆人们有的很同情他,说“大爷不该下  此毒手,就是犯了家规,也不该打得这个样子”。但有的却是吃豆腐  笑道,说“这是玩弄女人的好处,小和尚适意,晦气了大屁股挨打, 这也是风流的下场。不过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风流,挨了一次打,到底还是一件便宜的事。”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哈哈地笑说了 一阵,也就各自散开了。根富躺在床上,他心中自然不会想到这是  自己的过错,他只想到自己挨了一次冤枉的打。他妈的,翠红自己  情愿跟我亲热,要你做主人的瞎起劲做什么?他明明跟我在吃醋, 莫非大爷自己也爱上了翠红吗?哼,我没有这么的老实,明儿伤势 好了之后,我一定要报仇不可。 一会儿又想,翠红到底是个小姑娘, 和胡娟娘到底大不相同, 一个是内行得什么似的, 一个却完全外行, 而且皱了眉尖,好像不胜忍受的样子,令人果然觉得别有风味。只 可惜恰到好处,却被这狗养的撞破了好事。否则,若再迟半个时辰, 我们不是一切都可以完毕了吗?想到这里,真是恨入骨髓。左思右  想,忽然被他想出一个报仇的机会来了。他且不动声色,等过了几 天,能起床的时候,他便偷偷地跑到陆士杰家下来,要求见陆大爷。
  作书的话分两头,且说陆士杰那夜和娟娘睡了一回之后,却被 娟娘用迷魂帕迷倒了。等到他醒回来,已经次日早晨, 一见被窝内 只见自己一个人,还以为爱莲怕羞,早已起身了。于是连连叫了两 声“我亲爱的美人儿,你昨夜太使人欢喜了”,不料话声未完,房外 却走入陆大奶奶和丫头阿红来。士杰见了大奶奶,心中有些顾忌, 遂忙含笑,说了一声“大奶奶,你早”。
  陆大奶奶有些怨恨之色,秋波白了他一眼,说道:“大爷,你这 个行为,已经触犯天上神明的愤怒了,你可知道吗?”
  士杰突然听了这句话,当然丈二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怔怔地 愕住了一回,徐徐地说道:“大奶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真的有 些听不明白呀!”
  陆大奶奶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昨天晚上 我房中来了一个女菩萨,她说你荒唐的行为,强占良家妇女,理应 处死。因为姑念我贤德过人,所以暂拿金元宝一百锭,作为罚款,饶你无罪 …… ”
  士杰听到这里,从床上猛可跳了起来,急急说道:“大奶奶,你 不要上了人家的当啊!你可曾见那女菩萨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呀?”
  陆大奶奶恨恨地说道:“我怎么会上人家的当?再说天上的菩 萨,我们凡人如何能瞧得见呢?”
  士杰忙道:“是呀,既然你没有看见,你又怎么知道女菩萨到你 房中来了呢?”
  陆大奶奶说道:“我和阿红在房中说话,女菩萨忽然在我房内开 口说话了,这是活龙活现的事情。你如不相信,你可以问阿红的。 老实说,我房中有一百锭金元宝藏着,除了你我知道外,连阿红都 不晓得的,现在那女菩萨却全知道了,这还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吗?”
  士杰忙问阿红可是真的吗,阿红说道:“千真万确,再没有假的  事情。大爷,我拿给大奶奶吃的莲子汤,放在桌子上,不料那碗儿 会飞了上去,唏哩呼噜, 一会儿就吃完了。后来奶奶还不肯把金元 宝取出给她,她就在空中落下一把宝剑来,威胁我们,我们怕了, 才只好依顺她。她拿了金元宝之后,就再没有开口说话了。”
  陆士杰听了这话,将信将疑,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怔,问道:“那 你们怎么知道她是女菩萨呢?”
  陆大奶奶说道:“你这人好糊涂的,她说话的声音是女的,那还 有男的吗?"
  士杰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真有些不信世界上有这等神怪的事 情……”说到这里,忽又想起了爱莲,遂急忙问道:“昨夜那个金爱 莲呢,你们可曾把她放走了吗?”
  陆大奶奶正色说道:"什么金爱莲银爱莲,我们一些也没有知 道呢!”
  士杰听了,暗暗称奇,觉得其中事情,定有蹊跷。因为大奶奶有些恼怒之色,自己也就不表再说什么,管自地洗脸了。
  这时大奶奶又正经地安慰他说道:“大爷,我劝你以后改过一些 脾气吧!家中已经有着这一大群的小老婆了,何苦还要在外面拈花 惹草呢?触犯了天上神明的发怒,这到底不是一件玩儿的事情呀!”
  士杰口里答应着,心中却在暗暗地细思昨夜自己和一个女子交  合时的情形,她好像提起我家的财产问题,那时我在乐极欲狂的当 儿,似乎曾经把大奶奶房中藏着金元宝的秘密向她吐露,那么这件  事情难道是爱莲所干的吗?但爱莲是一个弱女子,她哪里有这种神  出鬼没的本领呢?从这一点猜想,我昨夜睡的女子绝不是爱莲,显  然是另有其人的了。至于爱莲呢,那不用说,当然是别人救去的了。 因为爱莲既然认识了这样能人,所以士杰心中也就死了这条心。不  过无缘无故地损失了一百锭金元宝,细想起来,实在有些肉疼罢了。
  且说陆士杰这天在屋里忽听有名叫根富的前来求见,当下吩咐  家人带上。根富见了士杰,便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士杰命他起身, 问道:“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情吗?”
  根富说道:“我乃白人龙家中仆人,因为白人龙暴虐不仁,无故 痛责小人,小人非常难忍,所以前来投奔大爷。并报告大爷,那个 金爱莲已好好地回到白家。人龙欲思报仇,将来恐怕要设法陷害大 爷。常言道,先落手为强,所以小人请大爷早打主意,应付这个白 人龙才好。”
  陆士杰听了,不觉勃然大怒,因问他说道:“你可曾见白家另有 什么能人在吗?”
  根富摇摇头道:“没有什么能人,大爷此刻下手,倒是一个好机 会哩!”
  陆士杰点头冷笑,当下命人赏了根富十两银子,叫他好生在府 上办事。根富连连叩头谢恩而退。这里士杰请了四个教师过来,大家商量了一会儿报仇之事,遂各藏武器, 一同到白人龙家中来了。
  且说白善民夫妇正在大厅里闲谈家务, 一听外面报告有陆士杰  前来拜访人龙大爷,知道来者不怀好意,心中非常惊慌, 一面忙把  人龙叫来,命他速速从后花园逃走。白人龙是个年少气盛的男子, 当下也勃然大怒,说道:“父母不要害怕,这个陆小子前儿强抢我的  媳妇,孩儿本来就要向他算账,他今日还敢前来寻事,我岂肯放过  了他?他有什么颜色,孩儿都要领教领教他了。”人龙一面说,一面  忙命进来。不多一会儿,只见陆士杰带了四个教师由外面匆匆而人。 人龙不让他们人厅,就迎了下去,大声说道:“姓陆的今日进来,有  何见解?”
  士杰冷笑说道:“你不要假装含糊,你前儿欠我五百两银子,至 今忽有三月,为何还不归还?今日到来拜见,讨债是也。”
  人龙听了这话,气得怪叫如雷,骂道:“放你妈的十七八个连环 臭狗屁!白大爷家中自己金银也用不完,怎么借你五百两银子,你 不要在做梦吧!”
  陆士杰冷冷地笑道:“借了银子不还,已属可恶之至,还敢出口 伤人,真是吃了豹子胆也。姓白的,你今日还了银子便罢,要不然, 把你媳妇偿债。你若不答应,莫怪老子亲自动手了。”
  人龙气得咬牙切齿,环眼圆睁,大骂了一声:“入你的娘,大爷 与你见个高低。”一面说,一面早已两袖一撩,摆个黑虎偷心之势, 一拳向士杰胸口打去。士杰把身一让,也就放出本领,和人龙拳来 脚去,大打起来了。打了二十多个回合,只不分胜负。这时四个教 师,却一齐取出武器,直向人龙打来。人龙一见情形不对,回身急 急退后,但猝不及防,已被教师们打中一铁棍, 一时头昏目眩,身 子摇摇欲倒。白善民见了,急叫家人们前去相救,但人龙倒在地上 已被教师们打得遍体是伤。陆士杰说声“抢了金爱莲走吧”,四个教师便像虎狼般地飞步奔人内房去。家人们拦阻,都被打倒在地。白  善民夫妇这时只顾人龙的性命,所以也只有眼瞧着这班黑良心的奴  才把爱莲抢劫而去。可怜人龙已经人事不省,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白善民夫妇忙命家人把大爷抱回卧房,给他躺在床上。 一面叫他, 一面命人快请医生。正在乱哄哄哭泣之时,忽然见女儿人凤带了一  班众豪侠匆匆到来, 一时又惊又喜,又悲又痛,更加鸣呜咽咽大哭  起来了。未知后事如何,人龙生死怎样,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花烛夜重温鸳鸯梦 和合剑大破玉佛寺
  
  且说白善民夫妇一见人凤女儿回家来了, 一时又欢喜又伤心, 忍不住抱住了女儿呜呜大哭起来了。人凤自然也陪着哭泣了一回。 当时来不及介绍玉珠、良骥等一班人,先急急地问道:“爸爸,妈  妈,哥哥是怎么样被人打伤的呢?你们老人家且不要伤心,快些告  诉了我,女儿可以给哥哥报仇去呀!”白善民夫妇且泣且诉,把陆士  杰无故寻事抢去爱莲的话告诉了一遍。人凤听了,遂向绿珠跪下, 口称“师父,千万给小徒作个主意才好”。绿珠一面安慰人凤,一面  看了人龙的伤势,不过一些硬伤,知道没有什么性命之忧,这就向  玉珠说道:“妹妹,你到陆家去救爱莲回家吧!我来设法给人龙治  伤。”白善民夫妇和人凤听了,大家都破涕为笑,倒身下拜,叩谢  不 止 。
  这里玉珠告别众人要走,蟾珠说道:“我和妹妹一同去吧!”玉 珠含笑说好,当下两人问明陆家地址,遂匆匆出了白家而去。一路  之上,玉珠低低说道:“我们用什么方法去救她回来?”蟾珠沉吟了 一回,说道:"我的意思,最好不露痕迹,也不要跟他结怨,否则, 我们走后,这恶贼又要寻仇生事,白善民哪里是他的对手呢?若把 他杀死,那也不好,告到了官府,又是白善民受累。妹妹,你说是不是?”玉珠点头说道:“姊姊此话有理,那么我们还是隐身而去, 看机行事便了。”
  两人商量定妥,遂隐身来到陆士杰家中。刚到上房门口,只见 一个丫头拉了一个男子匆匆而来,还急急说道:“大爷,奶奶请你去 哩!”那男子有些感到不情愿的样子,说道:“有什么要紧之事,这 样急干什么呢?”一面说,一面委委屈屈地跨步入房。
  玉珠、蟾珠遂也跟着入房,只见房中坐一花信年华的少妇,薄 怒娇嗔,大有怨恨之神情,冷笑着说道:“我的好大爷,你到底预备 不要做人了是不是,怎么又把白家媳妇抢了来呢?听说你还打伤了 白人龙,你这样的横行不法,天上神明如何饶得过你?上次女菩萨 已经饶了你的性命,这次你再胡闹下去,明天死到临头,只怕你悔 之晚矣!”
  陆士杰却毫不介意,笑嘻嘻地说道:“奶奶,你这种迷信的话来 吓我,我是不相信的,世界上要真有菩萨的话,那么和尚、尼姑也 不会偷人了。”
  玉珠听到这里,和蟾珠互相望了一眼,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伸  手,在士杰面颊上啪啪地打了两记耳光。陆大奶奶和阿红只闻其声, 而不见其形,都吃了一惊,连问这是什么声音。陆士杰到此,方才  领教到了。因为自己颊上明明被人打了两记耳光,但四周却又并无  一个人影子,因此心头这一害怕,全身一阵子发抖,额角上的汗水  像雨点一般地冒了出来。
  陆大奶奶这时望到士杰的神色大变,芳心暗暗奇怪,正欲开口 再劝慰士杰,不料士杰忽然哦哟地呼起痛来,同时他的身子也跪倒 在地上了,满面颊显出痛苦的样子,几乎要哭出声音来了。陆大奶 奶伸手去扶他,说道:“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士杰流泪说道:"我的腹部好像有刀在钻进去一样的疼痛,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陆大奶奶说道:“莫非病了吗?我扶你到床上去躺一会儿吧!”
  士杰说道:“不行不行,我的两肩好像有什么千斤挡压住着似 的,我站不起来呢!”
  陆大奶奶说道:“阿红,你快叫人请医生去吧!”阿红方欲急急 奔出房去,忽听女子的声音,娇叱道:“不必去请,今日是陆士杰的 死期到了。”阿红听了这话,两脚缩了回来,吓得呆住了。陆大奶奶 和士杰更加脸若死灰,心惊肉跳,叩头不已。
  玉珠和蟾珠站在旁边,见他们这个情景,两人几乎笑了起来。 但各人又伸手把士杰背上狠狠敲了两拳,这两拳有几分力量,打得  士杰倒在地上,杀猪似的叫起痛来。玉珠说道:“我乃上界女菩萨是  也,陆士杰作恶多端,还敢毁辱神明,理应处死。”说时,把宝剑在  桌子上砰地猛击了一下。吓得陆大奶奶爬在地上,叩头不已地苦苦  哀求。士杰也连声地讨饶。玉珠喝道:“奴才胆敢不信神明,现在问 你相信不相信?”
  士杰急急说道:“相信,相信,我以后再也不敢冒犯女菩萨了。 大慈大悲的女神明,千万饶了我的狗命吧!”
  蟾珠冷笑着也喝道:“饶你一死也不难,但要改过做人,以后不 得作恶。”
  士杰忙说道:“一定改过,小子以后再不作恶是了。女菩萨,你 有什么条件,你只管提出来好了。”
  蟾珠说道:“也没有别的条件,快快把金爱莲送回白家去,并且 亲自登门去道歉赔罪,以后要多做慈善之事,不得欺压良民。假使 再不改过做人,那时候死无葬身之地了。”
  士杰连声答应,陆大奶奶也点头回答一定照办。玉珠、蟾珠把 宝剑在桌子上又重重猛击一下,方才携手而去。
   两人出了陆家大门, 一路之上,忍不住笑弯了腰肢。玉珠说道: “这个办法,是最美妙的了,倒省却了许多麻烦。”两人说着话,已  回到白善民家里。这时白人龙已被绿珠救醒回来,躺在床上休养。 绿珠、人凤等见玉珠、蟾珠空手而回,都惊问事情怎么样。玉珠哧  哧地笑着,把两人到陆家经过的情形,向大家告诉了一遍,并且说 道:“你们不要性急,再过一会儿,他们一定会把金爱莲送回家来  了。”话还没有说完,忽听外面报告,说陆家大奶奶亲自把我家大奶  奶送回来了。绿珠含笑点头,便命白善民夫妇出外相迎,叮嘱他们  不必多说什么,只以礼相待是了。善民夫妇听了,遂匆匆迎出去了。
  爱莲见了公婆,拜伏在地,忍不住伤心哭泣。陆大奶奶也向善 民夫妇道万福,说了许多赔错的话,并把随身带来的一百两银子送  上,说“区区之数,是给白大爷作为医药费之用,士杰作恶之处, 万望白老伯宽恕才好”。白善民原是一个仁慈而忠厚的长者,当下反  而和她客气了一阵,说只要陆大爷肯改过自新,那就什么都完了。 而且也是陆奶奶的幸福,因为他这种行为下去,将来少不得会闯大  祸,那时遇了厉害之辈,恐怕他自己的生命也不能保全了。不过这  一百两银子,却不能接受,还是陆奶奶带回家去吧。当时陆大奶奶  执意不肯,说老伯若不收下,叫她心中甚为不安。善民说道:“既然  陆奶奶定要拿出来,我的意思,还是布施给一班贫苦的百姓吧!大 家也做一些好事。”陆奶奶益发敬佩,连连称好,遂再三道谢而去。
  这里白善民夫妇带着爱莲,回到房内,爱莲和众人相见,彼此 又有一番悲喜的情景,这时白老太说道:“爱莲,这位人凤是你的姑  娘,你还没有见过吧!姑娘两人大家见个礼吧!”人凤听了,遂向爱  莲叫声嫂嫂,爱莲也还礼不迭地叫了一声姑娘。善民又告诉爱莲, 全仗绿珠等一班大侠,陆士杰才放你回来的话。爱莲忙又向大家跪  下叩头谢恩。绿珠一面扶起, 一面把甘小池拉过来,向善民夫妇笑嘻嘻地说道:“白老先生,你的媳妇儿子现在都平安无事了,我现在 也要给你介绍一个人了。”
  善民忙道:“家门不幸,出了这么的乱子,闹得我糊里糊涂的, 如今家中来了这么多的贵客,我也没有好好招待,真是罪甚罪甚, 万望各位大侠原谅才好。”一面忙命家人摆了酒席,给众侠洗尘。
  绿珠笑道:“我们这儿都是自己人,算不了什么贵客的,但只有  一个,是你的娇客。喏,就是这个甘小池,他是我的小徒,也是你 们的乘龙快婿哩!”白善民听了这话,好生惊讶,倒呆呆地愕住了。 绿珠见甘小池红了脸,也默然不作声,于是把身子一推,笑道:“你  这混账小子,见了岳父岳母大人,还不跪下拜见吗?”
  甘小池被绿珠一喝,哪里还敢违拗,早已倒身下拜,口称"岳 父岳母大人在上,小婿甘小池拜见了”。白善民夫妇,乐得拉开嘴 儿,只管笑, 一面扶他, 一面向人凤望了一眼。只见人凤红晕了粉 面,却羞得抬不起头来了。这时人龙听了,也从床上坐起,和小池 行了妹夫郎舅之礼。 一会儿仆人来请,酒菜在大厅已经摆好,于是 众人一同到大厅去饮酒了。
  众侠在白家庄盘桓了几天,绿珠恐怕祖母记挂,这日对白善民  说道:“老伯,我们在府上惊吵了多天,今日我们都预备回家去了。 至于令爱人凤,我还要把她带去学武艺,将来学成,自然送她回家  来共聚天伦之乐,你们放心可也。”善民夫妇听了,劝留了一回,因 为劝留不住,也只罢了。当下人凤与父母依依惜别,彼此谈了一回, 互道珍重,也就洒泪挥别矣!
  且说绿珠等一班众侠,回到柴家庄在祖母那里复了命,甘小池  跪在柴老太面前,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柴老太佯作大怒,把小池大  大地教训了一顿。绿珠暗中又命人凤向柴老太代为求情,人凤不肯, 柴老太索性说道:“现在照我家规而言,甘小池这畜生理应处死,假使人凤舍不得,有饶之意,我才放手。否则,小池性命休矣!”
  小池一听这话,急得满头大汗,以目视人凤,表示嘱她求情之 意,但人凤心中恨他,佯作没有看见。小池没有办法,只好跪倒她 的身旁,流泪说道:“人凤,你难道眼瞧着我死而不救吗?那你也太 狠心了。”
  人凤到底心中软了下来,遂也向柴老太跪下,流泪说道:“祖 师,请你老人家就饶了他吧!”
  人凤这话说出,倒引逗得众人都掩口而笑了。柴老太亦笑道: “看在人凤这孩子的面上,饶你一死,现在你快向人凤叩谢不杀 之恩。”
  甘小池虽然很不好意思,但祖师之命,怎么能违背?因此先拜  谢了祖师,然后又谢过绿珠师父,再谢众位师叔,方才谢到人凤面  前,长揖却不拜。柴老太说道:“为何不拜?且口中要说几句好话。” 甘小池有迟疑之色,玉官顽皮,却把他拉到地上,笑道:“快说,快说,在玉皇大帝面前讨个饶,也算不得失面子呀!”众人听了,益发  大笑起来。甘小池在他们笑声之中,遂向人凤说了两句赔错的话。 这一幕喜剧,方才演毕了。
  这天晚上,绿珠给他们重来一个洞房花烛。甘小池今天晚上的  脸色是喜滋滋的,春风满面,心头充满了无限的甜蜜。但人凤心中, 却想起过去小池冷淡出走的一幕,倒又觉得悲伤起来,因此坐在床  边,默默地流泪。甘小池见了,只好挨近身边,低低地说道:“我的  好妹妹,你怎么又伤心了呢?我的罪恶,你不是已经饶了我吗?时  候不早,莫辜负了良宵一刻值千金呀!”
  人凤逗给他一个怨恨的娇嗔,说道:“我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  子,我原没有福气做你的夫人,现在我愿意和你做一对挂名夫妻, 你另外再去娶一个贤德的夫人好了。”人凤说完,泪下如雨。甘小池打躬作揖,连说自己该死,千万原宥才好。人凤别转粉脸,却给他 一个不理睬。小池没有办法,只好向她跪了下来,伏在人凤的膝踝 上,低声儿连叫“好妹妹饶我”,人凤嗔道:“刚才祖师叫你向我赔 个不是,我看你也有些不大情愿,此刻谁要你跪下呢?”
  小池忙道:“妹妹,你不要误会,并非我不大情愿,因为在这么 多人的面前,我到底有些难为情呀!如今这房中只有你我两个人, 不要说我向你叩头赔罪,就是趴在地上给你当马骑,我也服服帖帖 毫无一点儿表示不乐意哩!”说着真的趴在地上装作一只马儿的 样子。
  人凤到此,也忍不住破涕为笑,恨恨地说道:“谁和你涎脸,你 真是一个厚皮!快起来吧!”
  小池巴不得她有这一句话,这就一骨碌翻身,把人凤抱在怀中, 在她小嘴儿上紧紧地吻住了。夜已深了,花烛的火也慢慢地暗下来, 而且瑟瑟地爆着灯花来。只听芙蓉帐中的人凤,低低地说道:"哥  哥,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小池唔唔地应着,笑道:“我相信,我相信妹妹是个十足地道的 黄花闺女哩!”
  人凤啐了他一口笑了,小池也忍不住笑起来了。
  从此以后,绿珠便给他们夫妇两人坐在丹房之中炼那柄和合剑。 光阴匆匆,不觉一年,那柄和合剑也已锻炼成功了,这日绿珠向柴  老太跪禀,欲上玉佛寺去报仇。柴老太点头答应,当下吩咐玉珠、 蟾珠、良骥三人一同前去助战,只留玉官和人凤、小池伴在身边。
  且说绿珠等四人匆匆来到金碧山玉佛寺,当下和德悟和尚及癞 痢僧、玄妙僧等师徒一决雌雄,最后德悟和尚又把火龙柱放了出来, 绿珠不慌不忙,把和合剑掷了上去。说也奇怪,只听哗啦啦一声, 仿佛排山倒海的一般,那火龙柱早已被和合剑斫为数段了。德悟和尚大吃一惊,知道事情不妙,遂化阵清风而遁了。那时和合剑急转  直下,癞痢僧和玄妙僧猝不及防,竟被和合剑杀死了。绿珠等方欲 放火烧寺,忽然半空来了三道金光,临近一看,原来是浮云长老、 我佛山人及金光圣母三个人。绿珠、玉珠、蟾珠、良骥慌忙拜伏在  地,跪迎师伯师叔。浮云长老说:“冤仇宜解不宜结,罪恶魁首,原  是癞痢僧、玄妙僧二人,德悟和尚无非失教之过,并无多大作恶之  处。故彼二恶僧既已诛除,自亦可以放手,千万不能放火烧寺。徒  然伤了彼此感情,也不犯着。”绿珠听了,不敢有违,点头称是。浮  云长老、我佛山人、金光圣母三人又向他们训导了一番,方才飘然  而去。这里绿珠等众人,也心满意足地回到柴家庄来。大家闭门静  修,不再到江湖上奔走了。但过了三年,德悟和尚心有未甘,遂向 绿珠等前来寻仇,因此又引出一番轰轰烈烈的故事来了。这是后话, 且表过不提。本书《大破玉佛寺》,也就在这儿告一个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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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奇06 《鸳鸯宝带》



  第一章  江家庄上小萍遇良师
  
  且说药枫和剑峰暗暗商定了计划之后,两人欢欢喜喜地回到 家里。剑峰笑道:“咱们该喝一些酒了。”
  药枫点头赞成,于是携手到书房间,吩咐童儿摆席,两人欢  然畅饮。酒至半酣,药枫笑道:“老弟得此美人,真是艳福无穷。 不过尊夫人得知此事,不会喝醋罐子怪我多事吗?”
  剑峰听了这话,倒是一愕,立刻说道:“内子贤德过人,绝 不会跟咱喝醋的。不过咱想把此美人既弄到了手,就此纳为小 星,岂不是一件风流韵事?只怕柳家姑娘心中不答应,那可怎么 办呢?不知老兄又有妙计教弟否?”
  药枫听了暗想:这小子倒可恶,难道他欲把小萍占为独个儿 所有吗?因为这样一个美人儿,自己实在也很想尝一尝温柔的滋 味哩!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是嘴里当然不好意思说出来,遂以手 加额,故意做个沉思的样子,笑道:“柳家姑娘虽然贞烈,不过 今天晚上,既然把她生米已煮成了熟饭,她当然也只好顺从你的 了。况且老弟又长了这么一副讨人喜欢的脸蛋儿,只要你用一些 功夫下去奉承奉承她, 一个女子谁不爱风流?不是把她早已乐得 心花儿怒放了吗?”
   剑峰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觉得奇痒难 抓,全身都起了异样的变化,憨笑了一会儿,说道:“你这话虽 然说得有理,不过一个姑娘和一个少妇又有不同的地方。姑娘仿 佛是含苞待放的花蕾,你若硬生生地把她浪凶了,她不但感不到 兴趣,而且还觉得十分痛苦,比不得已成熟的妇人,她们犹若一 朵盛开的花,当然是需要你加倍灌溉,所以我以为对付这个柳家 的姑娘,真有些不容易哩!”
  药枫想不到他还有这番言论,这就把喝进去的一口酒,扑哧 的一声,不禁笑得喷了出来,说道:“老弟,你假使以为难以应 付的话,那么就给咱先来把她开辟出一条道路来,然后给你平平 稳稳地去走路,你瞧怎么样?”
  剑峰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酸溜溜的滋味,啐了他一口,笑 道:“你这话太不漂亮了,给你已通过之道路,我再去走,那还 有什么意思?”
  药枫见他若有不悦之意,遂忙又笑道:“咱们说句笑话,你 却喝起干醋来了。”
  剑峰这才也笑道:“谁跟你喝醋?老兄这次成全了小弟,小 弟心中很明白,将来一定重重地相谢。”说罢,回头吩咐小童到 厨下再去烫酒。
  小童墨官答应一声,遂拿了酒壶匆匆地到厨下去。回来经过 走廊的时候,遇见了丫鬟樱桃,遂含笑叫道:“樱桃妹妹,你到 什么地方去?你这张小嘴儿真像樱桃那么可爱,给我亲个嘴儿好 不好?”
   楼桃啐了他一口,恨恨地逗给他一个白眼,嗔道:“你这油  嘴儿再胡说八道地瞎讲,回头我告诉了小姐,看不揭了你那张臭  皮。妹妹,妹妹,谁是你的妹妹?你再瞎叫,我可真的不依你。” 她说完了这几句话,不知有了一个什么感觉之后,却又抿嘴嫣然  地笑起来了。但既笑了出来,她立刻回转身子,向院子里便匆匆  地走了。墨官哪里肯放走她,遂赶了上去,把她手儿拉住了,说  道:“妹妹,你这是什么话?那天晚上不是你自己承认我是你的  哥哥吗?”
  原来那天晚上樱桃端了一盘酒菜到小姐房中去,却被墨官在 走廊里拦住了, 一定要樱桃喊他哥哥。樱桃因为小姐肚子饿,生 恐时间耽搁久要问原因,所以没有了办法,只好叫了他一声哥 哥。墨官听了这一声哥哥,骨头立刻轻得没有四两重,从此就一 直呼她为妹妹了。樱桃见他拉住了自己,遂把雪白的牙齿微咬着 殷红的嘴唇皮子,瞅他一眼笑道:“你倒想煞做我的哥哥,恐怕 你只有做我干儿子的资格吧!”
  墨官把她拉到一株银杏树的下面,放下手中的酒壶,笑道: “只要你喜欢有我那么一个干儿子,咱总可以叫你为干娘的。我 的好干娘,好亲娘,给我亲个嘴儿吧!”说着,偎过身子去,真 的向她要亲嘴。
  樱桃急道:“小鬼,你再胡闹,我可喊了。”这时黄昏降临大 地,四周已笼上了一层薄暮。院子四周是静悄悄的, 一些声音也 没有。墨官胆子便大了,他猛可抱住了樱桃的身子,央求道: “我的好妹妹,你发个慈悲心,你就给咱亲个嘴儿吧!这一年来,你是越长越美丽了,我朝思夜想没有一刻不在爱着你。妹妹,墨 官也不算丑陋,难道你不喜欢跟我配成一对儿吗?你这样忍心你 就喊好了,我纵然为你被小姐打死了,我心里也情愿的……”他 一面说,一面钩住了她的脖子,把嘴凑到她殷红的唇儿上去了。
  樱桃见墨官唇红齿白,脸庞俊美,平日原也有爱他之心。不 过一个女孩儿家总喜欢惺惺作态,心里虽然是万分地爱着你,可 是嘴里偏不肯说一句爱你的话。这凡是女孩儿家,大都如此。现 在樱桃听墨官这样说,可见他心里确实是很痴情的,所以一颗芳 心不免也软了下了来,竟没有了拒绝他的勇气。在这半推半就的 情势之下,两人的嘴儿,也就紧紧地吮合在一处了。经了这么的 一吻,墨官倒吻出滋味来了, 一吻再吻地吻个不住。樱桃这就急 道:“小鬼,好了吧!被人瞧见,看咱们还有什么脸儿做人?”
  墨官这才放了她手,只见樱桃的脸儿娇晕得美丽,秋波又喜 又羞地像水那么动荡着,实在妩媚得够令人可爱的。他忽然想着 刚才大爷和赵大爷说的几句话,他心儿摇荡起来,顿时起了神秘 的感觉,笑道:“妹妹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妹妹听了一定也 喜欢 。 ”
  樱桃见他说得认真,遂瞟了他一眼。怔怔地问道:“是件什 么事情?你快告诉吧!人家小姐要找人哩!”
  墨官道:“咱听大爷和赵大爷一面喝酒, 一面谈心,他们谈 得真开心喔!”
  樱桃白了他一眼,说道:“要告诉快快地说,别吞吞吐吐的, 我可不要听了。”她说着话,身子便向前走。
   墨官笑道:“别忙,别忙!我告诉你吧!”说着,拉了她的 手,把嘴凑到她的耳朵旁,低低地说了一阵,然后笑道:“晚上 咱们找个地方,也跟大爷那么的试试好不好?”樱桃听他这么说, 直把耳根子也羞得绯红起来,噘着小嘴儿,呸了一声,她便一骨  碌翻身匆匆地奔逃进去了。当她奔到小姐房门的时候,那颗芳心  还是忐忑地乱跳动着。她站了一回,定了一定心之后,方才走进  小姐的房中,亮了室中的油灯。
  江静波在灯光之下,见樱桃脸儿红红的,遂凝眸向她脉脉地 望了一回,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樱桃乌眸珠转了一转,微微地一笑,说道:“大爷在外面又 要闯祸了哩!”
  静波吃了一惊,急忙追问道:“闯什么祸?”
  樱桃道:“今天夜里,大爷不知在什么地方要去抢劫一个姓 柳的姑娘,说生得非常美丽,将来还预备把她纳作小星哩!”
  静波听了这话,柳眉微蹙,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怎么知 道的?”
  樱桃道:“是墨官告诉我的,婢子瞧那个姓赵的很不正经, 自从他到家里之后,大爷的人便更糊涂起来了。婢子想待晚上大  爷把那个姓柳的姑娘抢劫回来,咱们告诉了奶奶,叫奶奶去撞破  他们的好事怎么样?”
  静波沉吟了一回,摇了摇头,说道:“嫂嫂是个有病的人, 她若得知这种事情,不是气得病更要加重起来吗?所以这个是万  万也使不得。回头咱自有办法,你别声张开去吧!”樱桃听了,点头答应。
  诸位,你道静波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才?原来她是金光老母 的徒儿,怀了一身绝技,本领真是非常了得。她吃过晚饭之后, 休息了一会儿,叫樱桃去探听大爷的行动,方知他们已经出去 了。于是她隐了身子,候在院子的门口。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果 然见有两个黑影,由西向东匆匆地奔来。只见一个套了牛头, 一 个套了马头,马头黑影的背上负了一个麻袋。静波暗想,哥哥真 也无赖极了。遂使个小小的法术,把他背的小萍早已抱到自己的 怀中来了。很欢喜地回到房内,将小萍放在床儿之上,然后解去 了隐身之术。
  樱桃坐在灯旁,正猜疑着小姐不知到何处去了,不料忽听有 人叫道:“樱桃,你快给我倒一杯开水来吧!”
  樱桃回头去瞧,只见小姐已坐在床边,而且床上还躺着一个 美丽的姑娘。 一时她心里真惊奇得呆了起来,连忙起身走到床 边,一面倒杯开水, 一面低低地问道:“小姐,你是多早晚走进 房中来的呀?怎么婢女就一些也不知道呢?”
  静波伸手接过杯子,瞟了她一眼,嫣然笑道:“你不知道, 我却瞧得你很清楚,对灯出神,这妮子不知在想什么私事哩!”
  樱桃因为刚才确实想着和墨官的接吻,现在被小姐这么一 说,她那芳心倒是别别地一跳,暗想:小姐的眼睛难道真能瞧到 我的心眼儿上去吗?这就红晕了娇靥,嗯了一声,说道:“小姐, 你怎么和婢子也开起玩笑来了?”
  静波含笑不语,把开水灌到小萍的嘴里去。不多一会儿,小萍嗯了一声,微微地睁开眼眸,醒了过来。她见自己躺在床上, 床前坐了一个丽妹,手儿拿了一杯茶,向自己微笑。那很显明 的,她不是把自己救醒的人吗?这就从床上坐起,跳了下来,向 静波盈盈跪倒,说道:“多谢小姐救命大恩,难女实在感激不尽。 不知咱刚才被何妖物所劫,小姐又如何相救,能告诉给咱知  道吗?”
  静波听了这话,知道她一定瞧到了牛头和马头,所以误会是 属妖物所劫,一时忍不住又觉好笑,遂把她扶起,拉她手儿,笑 道:“柳小姐,你不要客气!你刚才一定是受惊不轻的。”
  小萍听她呼自己柳小姐,这就更稀罕得目瞪口呆,忙含笑问 道:“这位小姐贵姓大名?不知如何晓得咱是姓柳的呢?”
  静波被问,倒弄得有些难以回答,遂微笑道:“咱姓江贱名 静波……因为刚才师父托梦给咱,说有个姓柳的小姐被妖物所 劫,嘱咱相救,所以咱就飞身出外,不料果然见柳小姐被两个妖 物负在背上,故而把你救了回来。”
  樱桃在旁边听小姐圆了这么一个谎话,忍不住感到有趣,这 就抿嘴笑起来。小萍自然非常感激,把她手儿摇撼了一阵,说 道:"江小姐,你真是咱的重生父母一样的了,叫我真不知如何 报答你才好哩!”
  静波忙也说道:“柳小姐,你不用什么报答的话,咱还不曾 请教你的芳名叫什么,家住何处,如何被两个妖物所劫的呢?”
  小萍道:"咱的名儿叫作小萍,家住柳家村,爸爸名叫柳 文卿。”
   静波对于前辈英雄柳文卿的名字,当然也是知道的。这就情 不自禁地脱口说道:“哟!你原来就是大侠柳文卿的女儿吗?这 两个人真也好大的胆子,如何到泰山头上去动土,那还了得?柳 小姐,你现在被劫了不知爸爸已经知道了没有?”
  小萍道:“咱并不是在家里被劫的,所以爸爸也许还没有知 道吧!”
  静波听了这话,心中好生不解,遂又问道:“那么柳小姐在 什么地方被劫的呢?”
  小萍听她这样问, 一颗芳心,自然十分悲酸,还未开口说 话,她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静波见她翠眉颦锁,花容笼罩了片 片愁云,似欲盈盈泪下的神气,在灯光照映之下,倍觉楚楚可 怜,遂拉她到床边同坐下,向她柔声儿地问道:“柳小姐,你大 概心中有很悲伤的事情吧!假使你不当我是外人的话,那么你就 告诉给我知道好吗?”
  小萍眼皮儿有些红润,摇了摇头,说道:“江小姐,你是不 知道咱的命苦哩!”说到这里,不免掉下泪来。但仔细一想,在 人家房中落泪,这似乎叫人家要不快乐,所以她立刻又用手背擦 干了泪痕,说道:“前月表哥白犹龙到我柳家村来,爸爸见他生 得一表人才,而且武艺出众,所以把咱许配给他,谁知这次他回 云南去,半途上却被凤凰坡寨主杀死了。咱得此消息,真是心灰 意懒,想咱命薄如纸,绝无幸福的日子。感念尘世繁华,也无非 过眼烟云,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故而立志出家,预备终身皈依 佛门,以修来生。不料在莲花庵里还未剃发正式为尼,今夜却被妖物劫去,若非江小姐所救,我恐怕早已死于非命的了。”
  静波听了这话,方才知道哥哥把她是从莲花庵里劫来的,遂 问道:“柳小姐立志出家为尼,那么你的爸妈倒允许的吗?”
  小萍叹道:“虽然爸妈都竭力劝阻与咱,是咱的主意已决, 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好答应我了。”
  静波道:“柳小姐,你这样年轻的姑娘,将来前途正有幸福 的乐园,如何可以轻易地出家为尼姑呢?所以我劝你千万打消了 这个主意,明儿咱送你回家吧!”
  小萍听她这样说,心中暗想:我住在外面确实是太危险了, 看在莲花庵中也不过住了五六天的日子,不料就出了这个乱子  了。反正我只要立志给龙哥守节,那么就住在家里也不要紧。因 为在家中有爸爸,有哥哥……他们都是有本领的人,妖物当然也  不敢再来了。小萍想定主意,遂抬起脸儿,秋波瞟了她一眼,很  感激地道:“江小姐的金玉良言,难女敢不遵命吗?不过此恩此  德,难女实在没齿不忘。假使江小姐若不见弃,那么咱们就此结  个姊妹,也好叫难女慢慢报答,不知江小姐心中以为怎样?”
  静波听小萍这样说,芳心大喜,遂一撩眼皮,露齿笑道: “妹子亦早有此意,只不过未便启齿罢了。现在柳小姐既这么说, 那还有不好的道理吗?不知柳小姐今年青春多少?”
  小萍笑道:“妹子今年十六,江小姐呢?”
  静波也笑道:“咱们同庚,不知你哪一月生日?”
  小萍道:“我的生日很大,是三月初五生的。”
  静波笑道:“这样说来,你还是我的姊姊,我是五月初十生的。”
  小萍道:“那么我就不客气地做了你的姊姊,妹妹,咱们既 认了姊妹,不是也该对天一拜吗?”
  静波听了,点头含笑,遂和小萍牵手站起,向着窗外的天 空,就此拜了八拜。
  樱桃见两人谈谈说说,竟结成了姊妹,那似乎出乎意料的, 心里也很欢喜,遂泡上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茗,放在桌上,向柳小 姐叫声“大小姐”,说“婢女樱桃叩见”。
  静波道:“这是丫鬟樱桃。”
  小萍道:“今日不带银两,改天再赏你吧!”
  静波笑道:“姊姊!你别客气,这个妹子会给你代替赏她的。”
  小萍这时在项下解下那块血红的如意石,交到静波的手里, 含笑道:“妹子,你救了我的性命,而且咱们又结了姊妹,愚姊  无以为报,把这块贴身的如意石赠给妹妹,算咱们做个纪念吧!”
  静波接过那块如意石,只见红润若玉,十分可爱,这就非常 喜欢,一面悬在自己项上, 一面在头上拔枚翡翠的花朵来,交给 小萍,笑道:“这是母亲在日给我的一对解语花,现在把这一朵 送给姊姊,一朵我自己留在身边,咱们也留个纪念吧!”
  小萍接过一瞧,见花朵的旁边,尚有一只小小的鸯儿,遂笑 道:“那么妹子的一朵呢?你倒拿给咱瞧瞧。”
  静波遂把头上另一朵又取下给她瞧,小萍见那朵旁边却是一 只小小的鸳儿。这就扬着眉毛,扑哧地笑道:“这是一对鸳鸯呀!妹子送给了姊姊,明天给自己交换订婚信物的时候,不是没有 了吗?”
  静波红晕了两颊,啐了她 一 口,笑道:“咱把那朵鸯儿给了 你,那就是表示你是咱的妻子呀!”
  小萍把纤指到颊上去羞她,静波哧哧地一笑,也不禁赧赧然 起来了。两人笑了一回,遂把花朵各自戴上。静波向她又低低地 问道:“萍姊,你的爸爸是个有名的剑侠,但是你怎么就一些本 领也不会呀?”
  小萍道:“静妹,你不知道,咱自小儿就多病多痛,身子十 分单薄,对于拳术之事,却无心学习,说起来我妈妈也是个武艺 精通的女子,只可惜在咱周岁的时候,她就不幸被圆明僧一镖打 死了。”小萍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又伤心起来。
  静波很惋惜地道:“那么你自小儿就没有妈的了,圆明僧真 可恶,后来你爸爸可曾向他报仇吗?”
  小萍道:“还只有到现在,我的哥哥和表哥等方才把这贼秃 结果了。”
  静波道:“原来你哥哥倒有本领的吗?”
  小萍点头道 : "我哥哥本领很强 , 他是拐脚僧金罗汉的 徒儿。”
  静波凝眸哦了 一 声,又低低问道:“那么姊姊家里现在还有 什么人呢?”
  小萍道:“人倒不少,我祖母、爸爸、后母、哥哥 … … ”
  小萍正说到这里,忽然见樱桃脸色慌张地走进来,说道:
   “小姐,不好了,大爷要到你房中来了呢!”
  静波听了这话,心头也暗暗焦急。
  小萍见她们这样惊慌的神情,心中好不奇怪,遂问道:“妹 妹,大爷是你的谁呀?”
  静波道:“是我的哥哥。”
  小萍道:“既是你的哥哥,那么也就是我的哥哥,彼此见见 也不要紧,何必这样害怕呢?"
  静波道:“你不知道,我哥哥有一种贼脾气,见不得陌生的 女子,不然,他就要发老毛病的。"
  静波一面说, 一面把小萍身子拉到衣橱边,拉开橱门,要小 萍躲到衣橱里去。小萍被她急得没有了主意,因此也就情不自禁 地跳进衣橱里去了。静波遂掩上橱门,这才装作毫不介意的神 气,歪到床上去躺着了。
  诸位,你道剑峰为什么要到妹妹房中来了?原来他欢天喜地 的把小萍劫来,放在榻上,和药枫除下头上的牛套马套,向药枫 连连拱手,笑道:“老兄,劳驾劳驾,明天一定给你喝个痛快是 了。”药枫没有办法,也只好悄悄地退出书房,自向卧室去了。 这里剑峰关上书房的门儿,回头向榻上望了一眼,心中是不住地 荡漾,忽然暗想,不要把她闷死了吗?遂三脚两步走到榻旁,把 麻袋口儿上的绳索解去。这就见有个黑蠢蠢的头儿探了出来,接 着还“晓”地叫了一声。剑峰定睛仔细望去,不禁吓得向后退了 两步,倒抽了一口冷气。你道为什么?原来麻袋里哪儿有如花如 玉的美人儿,却是一只又胖又脏大猪啰哩!他啊哟了一声,顿时目瞪口呆地怔住了,说道:“奇怪!奇怪!这是怎么的一回事  呢?”于是他立刻翻身去开了室门,匆匆走到药枫的房中,说道: “天下哪有这样稀奇的事?赵老兄,你快跟咱一块儿去瞧吧!”说 着,拖了药枫的身子就走。
  药枫不知为着何事,遂跟他一直走到书房里。剑峰把手向榻 上一指,说道:“你瞧,这是柳小萍吗?”
  药枫定睛望去,不禁也怔怔地愕住了一回。他立刻步了上 去,把麻袋向后一提,那只猪早已跌出地上来了。这就望了剑 峰一眼,扑哧地笑道:“这真是太奇怪了,我们不是明明把柳小 姐藏进袋中去的吗?如何竟变成这只脏东西了呢?莫非这位柳小 姐有分身之术不成?”
  剑峰道:"既然柳小姐是个有本领的人,她见咱们跳进窗去, 照理她也不会吓得昏过去呀!咱想这其中一定有个异人在捉弄我  们呢?"
  药枫听了,点头说道:“你这猜想,很是不错,不过这人真 也不是等闲之辈的了。既然他痛恨咱们的行为,那么他不是早可 以来阻止我们的进行了吗?如何却喜欢闹这个玩意儿,真也可恶 极了,幸亏老弟先瞧个清楚,不然吹熄灯光,在黑暗之中干起猪 来,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 来了。
  剑峰听他向自己开玩笑,两颊不免涨得绯红,啐了他一口说 道:“你还吃我的豆腐,咱们遇见了这样稀奇的事,不是也该研 究一个明白吗?”
   药枫道:“其实那也无研究之必要,总而言之,不知谁把柳 小姐调换去了呢!”
  剑峰眼瞧着地上那只猪狻,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懊恼,猛可走 上去,飞起一脚,竟把那只肥猪直踢出房门外去。只听猪狂叫 着“晓晓”的声音,不绝于耳。
  药枫瞧此情景,忍不住捧腹大笑,说道:“老弟,别恼怒吧! 时候尚早,咱们还是再到蕊香院里去玩一会儿吧!”
  剑峰摇头道:“把咱们的兴致全扫去了,谁还高兴去嫖院?  好吧,算咱枉费心计,空欢喜了一场,还是早些安静地睡吧!” 说着,和药枫道声晚安,遂自管回到夫人金翠玉的房中来了。
  翠玉工愁善病,时常躺在床上。丫鬟兰英见大爷回房,遂向 床上翠玉叫道:“奶奶,大爷回房了。”翠玉不答,剑峰以为她已  睡熟了,便向兰英摇了摇手,轻步走到床边。只见翠玉背着自 己,拿了手帕,在擦眼皮。那是很明显的,她在淌泪了。这就在  床边坐上,把手按到她的身上,推了两推,柔声叫道:"翠妹, 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翠玉听了不答。剑峰笑道:“为什么不回答我?莫非恨咱有 好多天没有来陪伴夫人吗?”
  翠玉低声地说道:“你瞧咱可有福气叫人家陪伴吗?”
  剑峰把她身子扳了过来,只见她满颊含泪,仿佛海棠着雨, 颇令人感到楚楚可怜,遂笑道:“何必说此气话?从今以后,咱 就伴在夫人床边可好?”
  翠玉秋波含了无限哀怨的目光,向他脉脉逗了一瞥,说道:
   “这也随你的高兴罢了,我哪里有能力管束你呢?”说到这里,把 眼泪又不住地淌了下来。
  剑峰见她这样伤心,一时也深悔自己太以荒唐,遂撩过绢帕  儿,亲自给她拭去了眼泪,说道:“妹妹,你老是说这些气话, 叫咱听了心头难受。千不好万不好,总是我的不好,你近来脸儿  更瘦了,有什么不舒服,不是也该请个大夫瞧瞧吗?”
  翠玉道:“我所以瘦削下去的原因是为着你,但你两颊瘦削 的原因,又是为着什么呢?唉!我听说你自从姓赵的来家之后天  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地嫖院,这样下去,花费金钱,原属小事情, 只是我为你锦绣前途却非常痛惜哩!”
  剑峰听她这么说,心中有些感动,握了她的手儿,说道: “妹妹!你真是个贤德的夫人,我有你这么一个好妻子,还要在 外面嫖院宿娼,那我的良心上确实是太对不住你了。唉!我太羞 惭了。”
  翠玉听丈夫向自己忏悔,倒不禁暗暗欢喜起来,说道:“只 要你能够猛省,那么当然还有灿烂的前程,剑峰,你不是一个很 勇敢的人吗?”
  剑峰把她纤手儿放在鼻子里闻着香,笑道:“是的,妹妹, 你太使我感到可爱了。”
  翠玉被他这么一来,清瘦的两颜上也不免笼了一圆圈淡淡的 红晕,俏眼儿逗了他一瞥娇羞的目光,也不禁为之赧赧然起 来了。
  两人默默地温存了 一 回,翠玉柳眉微蹙,似有痛苦的样子。
   剑峰忙道:“翠妹,你又怎么啦?”
  翠玉道:“我胸部总觉得十分郁塞,你在瓷罐子里拿两颗豆 蔻给我嚼嚼吧!”
  剑峰点头答应,遂起身去拿,不料已经没有了。
  翠玉道:“你着兰英到姑娘房中去拿两颗吧!”
  剑峰回头去叫兰英,但兰英偏走出去了,于是剑峰匆匆出 房,他便亲自到妹妹房内讨取豆蔻,齐巧被樱桃老远地瞧见了, 所以急急进房前来报告。
  当时剑峰走进静波房中,见静波歪在床上,遂向樱桃说道: “你怎么不叫小姐脱了衣服好好地睡?现在秋凉天气,这样子是 很容易受寒的。”
  静波听了,在床上回过身子,微笑道:“我没有睡熟,哥哥 有什么事情吗?”
  剑峰笑道:“你嫂子胸口闷得很,想嚼两颗豆蔻,偏没有了, 所以叫我来问妹妹讨两颗。”
  静波和樱桃一听是为了这个事情,那真是出乎意料的,这就 在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遂说道:"樱桃,你在罐子里多拿几颗 给大爷。”
  樱桃点头答应,遂站起去拿豆蔻。静波这就又向剑峰说道: “嫂子这样多病,我想一半总是你害她的。”剑峰听妹子这么说, 微红了两颊,却没有回答。静波又道:“我劝哥哥总要多给她一  些安慰,那么她的病才会好起来。”
  剑峰叹了一口气,说道:“从此以后我总要好好做一个人了。”说罢,很快地接过樱桃手中的豆蔻,向静波道声晚安,身 子早已匆匆地走出房外去了。
  静波听哥哥话中似有悔悟之意,一时很觉奇怪,难道他被咱 这么一捉弄,就觉悟过来了吗?若果然如此,那真是谢天谢地的 了。静波一面想,一面身子早已跳下床来,走到大橱面前,把橱 门拉了开来,含笑叫道:“萍姊!萍姊!你可会被闷得得透不过 气来吗?”不料话声未完,静波又竭声地叫起来了。
  诸位!你道这是为什么缘故?原来静波瞥见到衣橱里面却已 没有了小萍的人了,她心里这一惊奇,不是大喊起来了吗?樱桃 见小姐这个模样,也吃了一惊,急问道:"莫不是把萍小姐闷死 了吗?”
  静波道:“没有了呢!奇怪,奇怪!在我屋子里会玩这个把 戏,此人的本领自可想而知的了。”
  樱桃奔过来瞧,除了几件衣服,哪里还有柳小姐的影子。她 心中也非常骇异,不免暗暗吐舌。
  这时静波忽然见橱中遗有一纸,她取过一瞧,见有几行字 道:“柳小萍与咱有师徒之缘,故已携彼上山,汝可不必惊 慌也。”
  静波瞧了这张字条,方才安心,笑道:“原来萍姊也遇造化 了,但不知这位仙师是谁哩?”说着,把纸条撕去,从此也就放 下了一头心事了。
  原来柳小萍正是被静波的师父金光老母所救去的,而柳文卿 瞧见的那个黑影,也就是金光老母负着小萍飞过的影子。当时文卿父子和天仇追赶了黑影一程路,却始终追赶不上。没有一会  儿,那黑影也早已消失了。文卿知道追不及了,遂只好和若飞、 天仇重回原处。
  陆豹问道:“师父,你们瞧清楚这黑影到底是个什么怪 物吗?”
  文卿道:“其快若飞,又如电闪,想来是异人路过无疑了。”
  若飞道:“那么妹妹究竟被什么人所劫,这件事不是仍旧没 有头绪吗?”
  文卿不答,却叹息了一回。四人呆站多时,方才上马,回到 家里去。众人都来问讯,知道没有下落,因此不欢而散。过了几 天,文卿的母亲柳老太病势危急,大家忙着请医撮药的事情,所 以把小萍失踪的事情也就淡了下来。如此过了半月,柳老太不治 而逝。文卿等一面举哀, 一面料理丧事,这样又忙碌了几天。光 阴匆匆,不觉已是终七之期。若飞、天仇因为听父亲说过劫小萍 之贼必在江家庄中,所以他们两人时常到那边去探听。
  这天才从江家庄回来,不料途中竟遇见了小蛟和小燕兄妹 俩,他们心里这一喜欢,当然是难以形容的了。不知后事如何? 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二章  杨柳村里大侠诛恶徒
  
  且说小蛟和小燕来到村中,就先遇到了若飞和天仇两人,心 里自然非常欢喜,大家握手问好。尤其天仇和小燕两人含情脉 脉,嘴角上都浮现了一丝欣慰的微笑,不料这时若飞想起了犹龙 兄妹两人,便对小蛟问道:“你们可知道犹龙弟弟小鹃妹妹被凤 凰坡寨主杀死了吗?”
  当时小蛟兄妹俩听了这个话,都不禁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  一句话来。良久,方急急地反问道:“你这个话打从哪儿而来的, 咱们这次来四川,在巴县地界,还和他们相聚了好多天呢!”
  若飞、天仇听了这话,惊喜欲狂,哟了声,笑道:“真的吗? 那么这个马千忠和犹龙弟必定有仇,故而前来报此凶信,真是可 杀之至!你们快请里面坐,咱们细细地谈吧!”
  于是四人进了院子,齐巧遇着陆洪父子出来。若飞遂给他们  介绍,小蛟、小燕遂向陆洪请安,和陆豹问好。陆豹心中大喜, 遂回家去喊妹妹青鸾前来和小燕做伴。这儿大家到了草堂,只见  里面有和尚在呐呐地诵经。小蛟惊问何事,若飞含泪叹道:“祖  母于前月仙逝,至今已是终七之期矣!”
  小蛟、小燕听外祖母已经去世,不禁啊哟一声,遂抢步上前拜倒在灵座之前,叫声“外祖母!咱们迟来一步了”。说罢,不 禁放声大哭。这时文卿和夫人等都在里面料理事务,听外面有哭 声,遂都走出来瞧,只见灵前拜着两个青年男女,哀哀痛哭。因 为并不认识,所以倒怔住了一回。若飞遂含泪相告,文卿方知此 二人乃妹妹春燕之子女, 一时又喜又悲,瞧了他们,不免想起妹 子,因了妹子,而更想起母亲,于是也为之泪湿衣襟矣!
  那时浣薇和青鸾也都赶来,青鸾和小燕是认识的,遂向前劝 住了她,陆豹、天仇也把小蛟劝住,并指着文卿夫妇道:“这就 是你的舅父母了。”
  小蛟、小燕听了,遂向文卿和柳夫人又拜了下去。文卿扶住 小蛟,柳夫人抱起小燕,也问他们祖父母和爸妈的好。并且,又 指着香涛说道:“这就是你们的表姨妈了。”两人听了,遂又拜 见。香涛上次也听天仇说起半途和小燕发生误会之事,知道他们 两小必有爱慕之意,今日见小燕如此娇艳可爱,真不愧为春燕之 女,所以心里十分欢喜,拉了她纤手,问长问短地问了一回。
  小燕因为和天仇有情,对香涛也格外表示十分亲热。这儿青 鸾又把母亲向两人介绍过,大家方才到上房里坐下。银菊拧上手 巾给众人擦脸,并倒上香茗,放在众人面前。小燕见了房内众 人,似乎总觉得缺少了一个。她凝眸含颦地沉思了一回,忽然想 起来了,这就问道:“小萍表姊为何不见呀!”
  大家听了这话,顿时又脸笼愁容,叹息不止。若飞忽然又 道:“小蛟弟,你们不是说在巴县地界儿遇过犹龙弟吗?这事情 不是太奇怪了吗?”
  文卿等听了这话,也都莫名其妙。小蛟于是把他们这次来川的经过,向大家诉说了一遍。文卿道:“这样说来,咱们竞中了 马千忠的毒计了,可怜小萍这孩子,不是太委屈了她吗?”说到 这里,不禁凄然泪下。小蛟小燕不知其故,急问小萍如何了。柳 夫人于是也把小萍出家为尼,黑夜被妖物所劫的话,向他们告诉 了一遍。
  小燕道:“哪里是什么妖物,恐怕就是姓马的干的事情吧!”
  文卿听小燕心细如发,酷肖其娘,不免向她望了一回,微微  地点了一下头,说道:“燕儿的话不错,我也早已这样猜的了。 如今萍儿这孩子下落不知,生死未卜,唉!叫人好不痛心耶!” 说罢,泪又涔涔而下。众人听了,也不免伤心了一回。
  文卿这时又道:“你们说云生姑爹被县府所捕,不知这究竟 又是怎么的一回事呀?”
  小蛟道:“为了何故,咱们也不知道,好在爸爸和大伯先赴 昆明去了,想来定有解决的办法。"
  文卿等众人听了,又不免忧愁了一回。这时银菊端上点心, 大家坐了一桌,略为用过。外面早又有仆人前来告诉,叫老爷少  爷拜灵去,于是众人都又走到灵堂上去了。晚上,香涛拉了小  燕,说到她房中去睡,小燕含笑答应。天仇又叫小蛟同睡,若飞  道:“表妹睡你们那儿,表弟就和咱一块儿睡吧!”
  天仇笑道:“反正他们总有几天耽搁,明天睡你那儿,也是 一样,此刻咱们去玩一回去吧!”
  若飞含笑说好,也只得罢了,于是三人到院子里去舞了一回 剑。若飞方才自回房来,先到上房转了转,听父母正在说话,见 了若飞,把话塞住。柳夫人望了若飞一眼,却神秘地笑起来。若飞道:“母亲何事好笑?”柳夫人道:“你爸爸看中了小燕,意欲 配给你做媳妇,不知你心中可喜欢吗?”
  若飞一听这话,红了脸儿,连连摇手,说道:“这个使不得, 这个使不得。”
  文卿夫妇见他这个模样,好生奇怪,急问道:“那是为何缘 故?难道小燕的才貌,你还瞧不中意吗?”
  若飞摇头道:“表妹不但容貌倾人,且武艺超凡,若给我作 为妻室,孩儿焉有不喜欢之理。只不过她的心中,已经有了意中 入,咱们这头婚姻是万万也不成功的了。”
  文卿忙道:“她意中人是谁?你又如何知道的?”
  若飞道:“前儿在麒麟寨中,燕妹多亏天仇哥哥相救,所以 他们两人都有多情。且姑妈见了天仇,也颇属意,所以父亲这个 主意,还是打消了吧!”
  文卿夫妇听了,方才明白,遂道:“既然如此,也就作罢吧! 但你心里不知亦有意中人否?也好叫咱们放下一桩心事,免得再 为你操心的?”
  若飞红晕了两颊,含笑不答。柳夫人道:“不用怕羞,你只 管告诉。藏在心中,叫咱们如何知道。”
  若飞支吾了一回,方才把自己和小凤颇有情分之事,悄悄地 告诉。但既说出了后,他却羞得逃回自己卧房里去。文卿知道小 凤是秋岚的女儿,想来也是个幽静的淑女,所以望着若飞消失了 的影子,也不免微微地笑起来了。
  匆匆地过了几天,这日下午,小燕、青鸾在村前一条小河边 游玩。青鸾拿了一块石子,挥手向河面掷去,只见石子在水面上一跳一跳地飞过去,足足飞了五丈多远,方才沉到水底里去。小 燕瞧了,笑道:“妹妹,你这玩意儿倒不错,我也来试试。”说 着,俯身拾起一块石子,也照样掷了过去,谁知只跳了二三丈 远,就沉到水底里去了。
  小燕心中好生奇怪,想不到青鸾的臂力比我更大吗?遂说 道:“妹妹掷那石块不知也有功夫的吗?”
  青鸾横眸一笑,说道:“咱自小儿就跟着哥哥玩这个事情, 起初石子只不过跳了三五尺远,就掉到水底下去,后来日子一  久,就慢慢地跳得远了,怎么没有功夫的呢?姊姊初次掷去,也  有这么远可以跳,可见姊姊的本领,是高人一等的了。”
  小燕听了,方知她是掷惯了的,遂拉了她手,同在草地上坐 下,笑道:“妹妹,我们成祖哥哥心中是怪记挂着你的,不知你 心中也想念他吗?”
  青鸾听她这么说,粉脸儿上涂了一圆圈玫瑰花样的红晕,秋 波逗给她一个妩媚的娇嗔,笑道:“姊姊,你胡说八道地取笑妹 子吧!这儿天仇哥哥倒是真的常常想念你哩!”
  小燕也被她说得羞红了脸儿,啐了她一口,用手伸到她胁下 去呵痒。青鸾哧哧地笑弯了腰,握了她手就连连告饶道:“好姊 姊,你饶了我吧!”
  两个小女儿正在闹着玩笑,忽然听得后面有人笑道:“喂, 小姑娘,你们别掉到水底里去变成一只落汤鸡吧!”
  小燕、青鸾听了这话,别过脸儿去瞧,只见后面站着两个男 子,旁边还跟了一个小童,贼秃嘻嘻地微笑着。其中一个男子, 在地上拾起一块泥团,还掷到小燕的身上来。
   小燕、青鸾见此情景,明明是调戏她们,这就勃然大怒,向 他们喝道:“何方来的小子,敢向姑奶奶取笑,真是太不知厉害 的了 。 ”
  诸位你道这两男子是谁?原来就是江剑峰和赵药枫,后面跟  的童儿便是墨官。剑峰听了妻子翠玉的劝告之后,果然在家安静  地住了半月。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剑峰在家住了半月,仿佛  是坐了半月的牢监,因此他又和药枫东荡西荡地游玩起来。这天  不知不觉地又到柳家村里来。药枫对于谎报凶信这件事,也早已  忘得一干二净了。齐巧见小燕、青鸾两个女孩子坐在河边玩笑, 剑峰见两人如此娇艳可爱,心儿又摇动起来。于是和药枫两人走  到她们背后,向她们调笑。在他们以为两个女孩子, 一定要怕羞  了,谁知事情出乎意料的,她们竟破口大骂起来。剑峰笑道: “咱们好意相告,你们如何出口伤人?小妮子这样不懂礼貌耶?”
  药枫笑道:“小姑娘,你别骂咱们,正经的,跟咱们到那边 桑树中去玩一回吧!”
  小燕听了这话,羞得两颊绯红,不禁柳眉倒竖,伸手在地上 拾起一块小石子,就这么一下地抛了过去,不偏不倚,齐巧打中 药枫的嘴巴。因为他开着嘴儿嘻嘻地笑,所以把他两颗门前牙齿  打了下来。药枫一阵疼痛,慌忙伸手去按,却抹下了一片鲜血, 这就大吃了一惊,不免恼羞成怒,就抢步上前,使个泰山压顶之  势,欲把小燕一举结果。小燕冷笑一声,身子一纵早已跳到药枫  的背后,冷不防就是一拳。药枫方扑了一个空,身子不免向前冲 了两步,受此一拳,却是一个跟斗,扑地而倒了。
  小燕、青鸾见此情景,忍不住拍手大笑,说道:“好个不中用的狗蛋!敢在姑奶奶面前放肆,那真是自取其辱耳!”
  剑峰想不到两个堂堂七尺之躯,竟在一对小女儿身上吃亏, 心中也勃然大怒,骂声“妮子!不得无礼,待大爷生擒于你”。 说罢,挥拳向小燕直击。
  青鸾一个箭步,却迎了上去,笑道:“不用姊姊劳手,待妹 子结果他是了。”这时药枫也早从地上霍地跳起,和小燕拳来脚 往大打起来。四人分作两对,在小河边各显神通,大战不休。约 莫一个时辰,战了百余个回合,彼此未分胜负。小燕、青鸾因为 要戏弄他们,所以身子似燕儿般地飞来飞去。 一会儿击中他们一 下背脊,一会儿踢了他们一下腿股。而剑峰和药枫却一下也不能 击中她们,因此累得气吁喘喘,浑身是汗。
  就在这个当儿,忽然那边走来三个少年英雄,他们见小燕和 青鸾跟两个男子交战,遂大喊道:“妹妹,你们何事争吵?快快 地停手吧!有话大家不是都可以说的吗?”
  小燕定睛见那三人,正是小蛟、若飞、天仇三人。这就也叫 道:“哥哥,这两个无赖可杀之至!他们欺侮咱们,快快你们来 把他们好好教训一顿,也好出了咱们心头一气哩!”
  这时若飞眼尖,他见到药枫这人的脸儿,觉得好生面熟。再 仔细一瞧,却是少了一条臂胳。凝眸细思,这就猛可地理会过来 了,遂向天仇说道:“此贼可不是来报信的马千忠吗?”
  天仇被他一语提醒,遂点头说道:“正是此贼。”说罢,遂一 个箭步,跳入战圈,喝道:“好大胆的马千忠,胆敢到小爷面前 来谎报凶信,今日再敢前来放肆,真汝之死期到矣!”说着,掷 起两拳,便施出一路醉八仙来,向药枫直取。
   药枫听了这话,方才深悔不该来此闯事,原来这儿已经到了 柳家村了。因此也只好运足功夫,抵敌天仇。小燕见天仇来战药 枫,她便回身夹攻剑峰。若飞、小蛟见天仇七撞八冲,拳法一路 紧如一路,把药枫打得只有招架的能力,而没有还击的余地,心 中暗暗欢喜。正在这时,忽听天仇一声大喝,见药枫一条手臂竟 被天仇捉住,一个转身,把他手儿直翻到他背脊上来。就此飞起 一脚,同时把手放松,药枫的身子早又扑地而倒。这一下子跌去 可不轻,药枫面门向地上一擦,擦得满面血丝淋漓,却痛得再也 站不起来。天仇抢步上前,把他早已一脚踏住,大喝道:“王八 狗蛋,你要死要活?”说着,意欲一拳把他分尸结果。
  若飞忙叫道:“天仇哥哥!你且不要打死他,咱们把他捉回 村子里去,还要好好审问一下哩!”
  天仇一听这话不错,于是把他一手拉来,又从地上直拖了起 来,只见药枫的脸部,血水混合着泥沙,十分可怕。他这时已没 有了挣扎的余地,因此只好垂首懊恼地站着。剑峰见小燕、青鸾 两人夹攻,当初倒也毫无惧色。及至瞧到药枫被捉,他方才感到 有些慌张起来。心中一乱,拳法便松了许多。小燕看出他的破 绽,就飞起一脚,剑峰站脚不住,身子就跌倒地。若飞、小蛟上 前,把他从地上提起,两人就捉回到村子里去了。
  陆豹前来开门,一见这个情景,便急问何故。若飞道:“师 弟,你还认识这个王八蛋吗?”
  陆豹见他血水满面,遂凝眸细瞧,突然瞥见到他缺少一臂, 方才哦哦地笑道:“原来这个王八蛋被你们捉到了吗?咱见他脸 变换了样子,还以为是只刚杀的猪头哩!”
   众人听他说得滑稽,俱各捧腹大笑起来。这时柳文卿等众人 听得这个报告,也都步出草堂来,瞧此情景,遂吩咐陆豹、若飞 把两人在院子里吊起先拿皮鞭痛抽一顿,陆豹巴不得有这一句 话,遂拿过一条皮鞭,骂声“入你的娘,尝尝小爷给你们吃顿排 骨面”。说着,遂向两人身上狠狠地各抽一顿。剑峰到底是个公 子哥儿,他便因此受不住,痛得竭声地叫起来。文卿因为此人和 自己究竟并无冤仇,遂吩咐陆豹只抽药枫。因此药枫独个儿尝着 皮鞭的滋味。剑峰见他赤着上身,背部胸部青一条红一条,有些 惨不忍睹,遂吓得闭起眼睛来。
  陆豹还含笑说道:“马千忠,你真是一个硬汉!竟不喊一声 痛的吗?”
  文卿见他咬紧牙齿,额角上的汗点仿佛落雨一般地落下来, 可见这一顿痛打,也够他忍受的了。这才叫陆豹住手, 一面向千 忠骂声“该死的东西”,说道:“咱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丧尽天 良,前来谎报凶信?害得咱女儿痛断肝肠,闹着出家为尼,如今 杳无音讯,生死未卜,那岂不是汝之过吗?”
  药枫兀是咬紧牙齿,并不作答。文卿又道:“马千忠,你和 白犹龙到底有甚冤仇?他身上带的那块如意石,你究竟从何而 来,快快从实告诉,若有半句虚言,定不饶汝狗命。”
  药枫却始终不作一语,文卿大怒,遂吩咐陆豹再打。陆豹笑 道:“马千忠,你还是从实地告诉吧!免得皮肉受苦,小爷这次 抽打起来,比上次更要有劲哩!”药枫还是不答。陆豹笑道:“倒 是个铁汉,莫怪小爷无情,就此奉敬了。”说罢,把皮鞭一五一 十地又抽到他的身上去。
   剑峰在旁边瞧不过,遂向他说道:“赵老兄,事到如此,你 还是告诉了吧!”
  药枫冷笑道:“有什么可以告诉的,咱既被捉,唯死而已。 生不得啖此老贼之肉,死亦当夺老贼之魄也。”
  这时众人听剑峰呼他姓赵,遂都很奇怪。文卿知道此贼真姓 乃赵,马千忠三字必定他的化名。遂又婉言说道:“汝若从实告 诉,咱可饶你一死。”
  药枫这就大声说道:“汝等听着,咱实乃赵药枫是也。白犹 龙兄妹心存不良,欲劫吾银两,被咱识破,反将咱一臂斫去。故 而咱请凤凰坡寨主报仇,他们兄妹俩确系死矣!”
  小蛟听到这里了大骂道:“汝尚敢胡言乱道欺骗咱们,吾等 在巴县还和彼兄妹相遇,如何便被凤凰坡寨主杀死?况且凤凰坡 早已一 片焦土,化为平地矣!你再不实说,难道真不想活命 了吗?”
  药枫一听这话,倒暗吃一惊,心想:原来凤凰坡已成一片焦 土了吗?那么孙灵精不是也被他们杀死了吗?于是又道:“信不 信由你,白犹龙兄妹果真已死了呢!”
  文卿道:“那么吾儿柳小萍在莲花庵被劫,可是汝等之行 为乎?”
  剑峰听了这话,不免急出一身大汗,向药枫丢了一个眼色, 却是摇了摇头。药枫知道剑峰怕死,因为他待自己不薄,所以不  忍害他,就说道:“汝女柳小萍亦被咱杀死了。”
  文卿等一听这个话,大家不约而同地啊哟一声竭叫起来。文 卿含泪痛恨道:“老夫与汝无冤无仇,何故苦苦相害?今日若不替小女报仇,如何能消咱心头之仇?”说罢,吩咐陆豹放下药枫。 文卿走了上去,向他说道:“莫怪老夫无情,今日乃汝之死期到  矣!”说着,把两手向他胸前一分,只听哗啦一声响,药枫的身  子早已对半分了开来,倒在地上。众人见他肚肠横流,血肉模  糊,大家暗暗吐舌。可怜赵药枫恶贯满盈,也早已一命呜呼了。
  这时剑峰瞧这个情景,把他整个魂灵儿都吓跑了,虽然吊在 半空中,却是害怕得瑟瑟发抖。文卿这时又叫陆豹放下剑峰,只 见他脸无人色,知觉全无。遂说道:“汝性命要否?快快从实告 诉,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老夫女儿被劫,可是和他同谋?”
  剑峰听问,口吃着道:“……小的姓江……名剑峰,家住江 家庄上……他……干……的……事情……咱全不知道……”文卿 听说住在江家庄上,这就觉得有了意思,遂冷笑一声,伸手啪的 一记,量了他一下耳刮子,把他打得满嘴鲜血直吐,喝道:“胡 说,我女儿一定被你等所劫,现在死活究属如何?你若不从实告 诉,可要瞧这贼子的样吗?”
  剑峰听了这话,急得哭了起来,说道:"不!不!柳老爷! 请你饶了小的狗命,咱家中还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咱……是死 不得的呀!”
  柳夫人站在旁边,见他这份儿可怜的模样,心里倒有些不 忍,遂悄悄对若飞道:“你叫爸爸饶了他吧。”
  若飞笑道:“这贼装死,母亲别可怜他。”
  这时文卿听他提起老母,心里也软了下来,遂说道:“你快 快实说,咱便决定饶你可也。”
  剑峰一面哭, 一面说道:“小的实在该死,那天和姓赵的游玩莲花庵见到了柳小姐,姓赵的便叫我夜里去抢她。咱一时糊 涂,遂扮成妖怪,把柳小姐劫回家中。不料到了家里,咱背上负 着的已不是柳小姐了,却变成了一只肥猪。当时咱们好生奇怪, 急忙四处找寻,也不见柳小姐的影儿。柳小姐究竟到什么地方 去,咱实在不得而知。这些全是实话,请柳老爷饶了咱的狗 命吧!”
  文卿听了这话,暗想:果然不出咱之所料。但是一会儿不见 小萍,却换作了一只肥猪,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若飞把皮鞭一扬,大喝道:“你休得胡说,天下哪有这种奇  事,快把咱妹妹放出,万事全休,不然,你的狗命定然不饶!” 说罢,在他身上又是狠命抽打了一下。
  剑峰像杀猪似的大叫起来,哭道:“小爷饶命,咱若有半句 虚语,天诛地灭,永远不得超生。”众人听他这样说,觉得并不 像骗人,一时好生奇怪,暗想,难道有什么异人把小萍救去了 吗?正欲再问,忽然柳笛前来报道:“外面有个江小姐,前来求 见老爷。”
  文卿不知是谁,便说道:“请她进来是了。”
  柳笛答应出去,不多一会儿,领进一个少女,年约二八,生  得亭亭玉立,姿态可人,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剑峰定睛望去,这  就仿佛遇到了救星似的,大声叫道:“妹妹,你快来救救我吧!” 说时,已是大哭起来。诸位,你道这个少女是谁?原来正是他的  妹子静波呢。静波如何会知道哥哥被捉在柳家村里的呢?原来当  剑峰、药枫和小燕、青鸾交手的时候,墨官却躲在一株树后张  望,后来又见小蛟等三人前来,把药枫和剑峰打倒捉回柳家去,他都瞧得清清楚楚,所以急急奔回家里来告诉小姐了。
  且说静波步进院子,只见里面站了许多的人,哥哥真的被绑 在柱上,地下躺着一个尸体,想来便是姓赵的了。因为瞧那两片 身子的尸体,明知是被掌心雷所劈,可见柳家人的本领,实非等 闲可比的了。于是她向文卿福了一个万福,很柔和地说道:“这 位莫非是大侠柳文卿老伯吗?"
  文卿见她十分有礼,遂也不得不向她还了一揖,答道:“不 敢,老夫正是柳文卿是也。小姐贵姓?此人乃是你的兄长吗?”
  静波含笑说道:“正是,哥哥年轻好玩,交结无赖之徒,终 日游荡闯祸,今日得罪老伯,实在罪该万死。但吾江家只有一脉 骨血,请老伯瞧在侄女之脸,就宽恕了他一次吧!”
  文卿听她连喊老伯,心中十分奇怪,遂向她正色说道:“江  小姐,你有所不知,令兄得罪老夫,老夫倒并不计较,无奈他把  咱女儿小萍劫去,至今杳无音讯,生死未卜,这岂是儿戏的吗?”
  静波听了忙道:“柳老伯,你请放心,小萍乃是侄女之结义 姊姊也,她现在已随师上山,根本没有什么生命之害的了。”
  大家听了这话,不禁都木然出神。文卿奇怪道:“江小姐, 你这些话老夫可有些听不懂了,你还是仔仔细细告诉给咱知  道吧!”
  静波于是把自己戏弄哥哥,救回小萍,后来小萍躲入橱中, 被异人携之上山的话,向大家诉说了一遍。剑峰方知柳小姐忽变  肥猪的一回事,乃妹妹所做。 一时反而深深感激妹妹,因为自己  若把小萍奸污,恐怕今日的性命也必定不保的了。
  那时文卿等众人听了静波的话之后,不免疑信参半,暗想:静波这么一个小女子,难道有这样好本领吗?文卿遂向她又问 道:“那么江小姐令师何人?不知小萍被哪个异人所拢之上山? 你可知道吗?”
  静波道:“敝师金光老母是也,至于萍姊为谁携之上山,因 条子上并未写明,故而未知其详。”
  文卿道:“这些话可全是事实吗?”
  静波正色道:“小女子年纪轻轻,将来在社会上真要做人哩! 今日相欺,他日更有何颜见天下英雄乎?”
  文卿听了这话,不禁大喜,遂相谢道:“小女若非江小姐所 救,恐已遭彼等之侮辱矣!”
  于是吩咐把剑峰松绑,静波向他说道:“柳老伯饶你性命, 真是你的造化,还不快快上前叩谢!”
  剑峰听了妹妹的话,只好上前向文卿跪倒,叩谢不杀之恩。
  文卿忙亦扶起,说道:“世兄乃年少英雄,学了一身本领, 正该为人群谋幸福,替国家争光荣,岂能模糊一世,而与草木共  腐乎?”
  敛峰很感动地说道:“老伯金玉良言,小侄深铭心版,他日 有所成就,皆老伯之大力也。”
  文卿大喜,遂伸手向若飞、小燕等六人一招,给他们兄妹一  一介绍,大家握手言和,这儿静波兄妹又拜见柳夫人、秦夫人及 陆洪夫妇两人。文卿欲留两人款待,静波因哥哥今日丢脸殊甚, 遂婉言辞谢,谓改日再行拜谒,于是告别回家去了。
  这里文卿等众人知道小萍已被异人携之上山,心里十分安 慰。但犹龙兄妹究竟死活如何,不免又暗暗担心。小蛟在旁竭力解释,说犹龙兄妹俩人绝无被人所害之理,于是众人才算放下 心 来 。
  光阴匆匆,如此过了数月,天气早已大雪纷飞的寒冬季节 了。小蛟不免起了归思,文卿等劝他且过了寒冬,再行回家,免 得路上劳苦。小蛟正在委决不下,谁知小燕竟病了起来。这倒急 坏了柳夫人和薛香涛,遂给她请医调理。天仇、若飞也时常问 安,小燕心中当然非常感激。有时候天仇一个人伴在她病榻旁 边,两人低低私语,情话喁喁,十分亲爱。真是说不尽的郎情若 水,妾意如绵。若飞、青鸾有时向他们取笑,弄得小燕羞答答地 抬不起头来。过了几天,小燕也就病愈。小蛟于是决定回家,文 卿等劝留不住,只好赠送纹银三百两,再三叮咛而别矣!
  且说小蛟和小燕一路急急地回云南大理县而去,沿途干了不 少行侠好义的事情。这日到了一个镇,已经日落西山。天空彤云 密布,寒风呼呼,砭人肌骨。小燕道:“天气只怕又要落雪哩!”
  小蛟道:“咱们快找个宿店才是。”说时,已到一个小客栈的 门前,忽然院里走出一个妇人,向他们叫道:“你们二位不是罗 大爷和罗小姐吗?”
  不知这个妇人又是何人?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三章  月夜救节妇巧中毒药镖
  
  话说白犹龙自从得知了父亲被官府所捕的消息,他心中欲赶 回家去,真是急如星火。那天别了范人龙等,骑了那匹滚江龙宝 马,急急地奔回云南而去。 一路上不分昼夜地奔波,心里真有说 不出的忧煎。
  这日到了一个市镇,已经晚上二更时分。他见碧天如洗,月 圆若镜,心不免又想起了柳小萍,这次婚姻不知亦有明月那样团 圆在后头吗?谁知正在这个当儿,忽然见有一个黑影,很快地从 天际飞过。犹龙心中大疑,暗想,深更半夜,此黑影终非善良之 辈。遂把马儿连连加鞭,追赶了一程,却早已不见了那个黑影。
  犹龙好生惊异,抬头见前面有间楼房,房中尚亮着灯火,从 夜风中似乎听得几声轻微喊救命的声音,犹龙这就知事蹊跷,遂 把马儿拴在街旁的树上。他便纵身飞上屋顶,做个燕儿入巢之姿 势,两脚钩住屋檐,眼睛向墙缝中探望进去。这一望正是应着了 不瞧犹可的一句话,直把犹龙气得火星直冒。你道为什么?原来 他见一个面目狞恶的和尚,把一个妇人掀在床上,正在脱她的裤 儿。于是把剑锋插入窗口,破窗飞进屋子里。大喝一声“好大胆 的秃驴,胆敢丧害天良,强奸妇女,小爷把你一剑结果了吧”!
   说罢,早已一剑向他背部斫了过去。
  那个和尚一手已拉下她的小裤,只见一肚皮羊脂般的白肉, 真是非常肉感。兼之两股间的一片芳草,微露销魂桃源,实在是  够人兴奋。方欲腾身而上,不料后面就有一道寒气直逼,他知事  不好,急忙放了妇人的小足,把身子闪过一旁,避去了一剑。回  头向犹龙望去,大家不免眼红耳赤,同声说道:“原来是你这个  王八!”这个和尚不是别人,却是白雀寺中的铁头和尚。他在地  道中戏弄小燕,被犹龙斫去一臂,匆匆逃出,见大殿火甚烈,他  知来寺相救者必不止一人,因为自己已经受伤,所以便管不得许  多地逃走了。适才经过那家酒店,他便进内喝酒,忽见一个妇  人,好生面熟的,仔细一想,方知就是上次被罗氏兄妹撞破好事  的那个,想不到今日在此无意中又会碰见了,那真是艳福不浅。 谁料天下事不能想得太作准的,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会被犹龙  发现了,那不是铁头和尚活该倒霉吗?
  当时铁头和尚一见了犹龙,真是非常痛恨,遂大骂道:“你 这小子!撞破咱家的好事,咱家与你势不两立,今日若不把你结 果,怎消咱心头之恨。”
  犹龙冷笑一声,也骂道:“你这法纪全无的贼秃,前次给你 薄示教训,不丧汝的性命,汝不改过,反而更加荒淫起来,真是 杀不可赦!”说罢,又是一剑挥了过去。铁头和尚手无寸铁,只 好纵身飞出窗口去了。犹龙哪里肯舍,遂赶着奔出,说时迟,那 时快,忽然窗外飞射进来一支毒镖,犹龙猝不及防,却被中在左 臂之上。这就叫声啊哟,身子向后倒退两步。因为疼痛非常,知 是毒药镖,遂咬紧银齿把剑头在自己左臂一卷,连铁带肉地都剜了下来。只见那块剜下的肉立刻肿胖起来,霎时之间,立刻化为 脓水了。犹龙瞧此情景,不免暗暗吐舌,待他这次赶出窗外,却 早已不见了铁头和尚的影子。
  犹龙再去找寻马匹,竟也没有了。他知道被贼秃所骑,心中 焦急万分,遂四处找寻一回,哪里还瞧得见。因为左臂颇感沉 重,且时又在深夜,所以他只好又回到那屋子里来。只见那妇人 已穿好了衣裤,她见了犹龙,便倒身下拜,口叫:“恩公在上, 待小妇人在这儿叩拜吧!”
  犹龙连忙让过一旁,说道:“你且起来,不要客气吧!”
  那妇人站起身子,把明眸向他细细地打量,这就哟了一声叫 起来,说道:“你……你……莫非就是罗大爷吗?罗小姐呢?承 蒙两次相救,真使小妇人感激不尽了。"
  犹龙听她这么说,心中好不奇怪,遂问她说道:“咱可不是 姓罗的,大娘贵姓?你知道姓罗的叫什么名字呀?”
  那妇人说道:“小妇人姓陈,罗大爷和罗小姐前儿也在这里  借宿,知道这贼秃不怀好意,所以他们叫我不要睡到自己房中。 还有一个黑脸大爷躺着,预备捉拿贼秃。后来三位前去追赶贼  秃,却一去没有回来,店中还留着他们一匹马。小妇人心中天天  记挂,念佛吃斋,但愿天爷保佑三人平安无事。不料今夜这贼秃  又来行凶,若非恩爷相救,恐怕小妇人早已被他侮辱了。”
  犹龙听了这话,心中恍有所悟了,暗想,她说的还不是小蛟 兄妹和小黑三个人吗?遂说道:"你说的罗大爷,大概是咱的表 弟了。他们现在巴县城中养病,说起来,真是危险,罗大爷追赶 这个贼秃,还险些丧了性命呢!”
   陈大娘听了这话,粉脸失色地叫了起来, 一面急问为什么, 一面请教犹龙姓名。犹龙遂把小蛟在白雀寺被迷的事,向她告诉 了一遍。陈氏听了,立刻向天空跪倒,叩头不已,双手合十地祈 祝道:“但愿天爷垂怜,保佑罗大爷快快地痊愈起来。”
  犹龙这时颇感左肩疼痛,遂向陈大娘说道:“温水有否?咱 被贼秃打中一镖,该洗洗不可的了。”
  陈大娘回眸见他肩果然有个创洞,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一  时又疼痛又抱歉,遂连忙拿了一盆温水来,并取出棉花一块,向 犹龙低低地道:“白大爷,累你受了伤,叫小妇人真对不起你, 现在咱给你揩擦好吗?”
  犹龙见她情意真挚,遂点头称谢。陈氏于是在灯下把他破衣 轻轻扯开,拿棉花浸了水儿,在他臂胳上慢慢地揩拭。只见犹龙 微咬牙齿,蹙了眉尖,而且那肌肉还在微微地颤动,从这一点看 来,显然他是感到多么痛苦的了,遂瞟了他一眼,低声地问道: “白大爷,你感到很痛苦吧?”不料问声未完,犹龙的身子却扑地 向地下倒了下去。陈氏拉他不住,因此把身子也跌了下去,齐巧 倒在他的身上,而脸儿和他的脸颊也紧偎在一处了。 一时心中好 生羞涩,绯红两颊,急问“白爷你怎么了”?犹龙躺在地上,却 并不作答。陈氏回眸细瞧,见他双目紧闭,脸白如纸,神情非常 可怕,知道他一定受伤过重的缘故。因为他的受伤,是为了救自 己而起,所以一颗芳心在万分感动和不安之余,也不免起了爱怜 之心。遂把他身子从地上抱起,给他躺到自己那张床上去,对他 低唤了两声白爷。可是犹龙这时已入昏迷之状态了, 一些知觉也 没有了的样子。陈氏又急又难受,暗想,那可怎么办好呢?意欲喊店小二请大夫到来给他诊治,但半夜三更又到什么地方去请大 夫,况且自己一个寡妇的房中突然睡了一个年轻的美男子,人言 可畏,不是给人家要疑心自己有不端的行为了吗?想到这里,陈 氏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但仔细一想:白爷是我救命的恩人,只 要我们的良心无愧于青天,就是牺牲了我的名声,那也管不得许 多的了。
  陈氏这样想着,便预备亲自去请大夫了。谁知这时睡在床里 的那个三岁孩子哭醒了,陈氏不得不抱在怀里,哄了他一会儿, 可是他却不肯再睡熟了。陈氏没有法子,只好抱了孩子,悄悄地  走出房门儿,开了店铺的门儿,身子就跨了出去。只见夜是静悄 悄的,四周黑暗得可怕,不但没有一个行人,而且连狗儿的影子  也不见一条。陈氏心中暗想:这样夜深的时候,到哪儿请大夫  去?不过白爷受伤得这样的厉害,若不立刻给他医治,他的生命  不是就要发生危险了吗?为了我而丢送了一个有勇气的少年,这  叫我心中又如何能够安呢?想到这里,便不管一切地准定前去请  大夫了。
  陈氏掩上门儿,向前走了几步。忽然从夜风中传送来一阵冷 冷的声音,一时倒猛吃了一惊,立刻停步不前。凝眸向前望去, 只见一条小弄中走出一个跛足的叫花子来,看他的样子,又像是  个和尚的打扮。手里拿了一块招牌,上书专治跌打损伤一切的怪  病。陈氏也稍许认识几个字的,当时一见了这块招牌,她心中的  欢喜,仿佛是得到了一些光明的希望,遂情不自禁地急奔了过  去。促奔到了那和尚的面前,突然瞧到了他凶恶的脸儿之后,她  倒吓得又向后退了两步。暗想:这和尚又是一个作恶的人吗?想到这里,她那颗芳心这就又像小鹿般地乱撞起来了。那和尚却向 她问道:“你家有什么人生病吗?”
  陈氏听他这么问,遂镇静态度,说道:“是的,他伤得很厉 害,请大师父发个慈悲,立刻陪咱去救救他好吗?”
  那跛足和尚笑道:“贫僧原给人家医病的,只要有钱,哪有 不好的道理。"
  于是便随着陈氏一同到了家里,陈氏关上门儿。跛足和尚问 道:“病人睡在什么地方?”
  陈氏说:“在楼上房中,请大师父到楼上去吧!”
  两人说着, 一同走到楼房中。陈氏陪他至床边,说着:“这 个就是,他手臂伤势很厉害,人儿好像昏沉的样子,不知是何 道理?”
  跛足和尚向犹龙望了一眼,便哟了一声,说道:“他是受了 人家的毒镖了呀,在四个时辰中若不救治,恐怕生命是很危险 的了。”
  陈氏听了这话,急得双泪交流,忙道:“那么请大师父快快 设法医治,这叫小妇人真是感激不尽的了。”
  跛足和尚道:“你不用说这些话,那床上的病人是你的丈 夫吗?”
  陈氏被他问得两颊绯红,急忙又摇了摇头,却是没有作答。 跛足和尚又说:“既不是丈夫,那么他是你的谁呢?”
  陈氏支吾了一回,说道:“他是我的弟弟…… ”
  跛足和尚笑道:“原来他是你的弟弟哩!但不知是被谁打 伤的?”
   陈氏被他一笑,也许是心虚的缘故,那两颊这就有阵热辣辣  的感觉,说道:“大师父,小妇人告诉了你,但你可不要计气, 因为打伤他的人,也是一个和尚。这和尚作恶多端,他要侮辱小  妇人,幸亏白爷到来,才救了小妇人的性命,可是他自己倒中了 和尚的镖伤了。”
  跛足和尚听了她的告诉之后,不禁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 “你这话前后可不相符的呀!他既然是你的弟弟,你怎么又喊他  白爷了呢?贫僧素来有个怪脾气,就是身世不明的人,贫僧是不  医治的。”
  陈氏这就急道:“不瞒大师父说,他委实并非小妇人的弟弟, 因为他救了小妇人的性命,现在累他受了重伤,小妇人总要请大  夫把他医愈了,方才能够对得住他。不过他是个年轻的男子,小  妇人又是个年轻的女子,生恐被外界不明真相地起了误会,所以 不得不冒认弟弟。大师父!请你千万发个慈悲心,总要把他脱离  了危险,那么使小妇人真是感动心头的了。”
  跛足和尚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为这个缘故,不过他受 毒很深,要救活他非吃仙丹不可。这粒仙丹值两千两银子,所以 贫僧至少要两千两银子方才能给他救活过来。”
  陈氏听了这话,不免蛾眉紧锁,说道:“大师父,你叫小妇 人哪里来这许多的银两呢?就是把这家小店全盘给了人家,也不 值两千两银子的呀!咱想大师父是个慈悲的活佛,终是救人性命 要紧,对于银两问题,当然自可以马虎一些了。”
  跛足和尚呵呵地笑道:“常言道,得人钱财为人消灾,贫人 给人医病,岂肯不收人家的医费吗?”
   陈氏说:“师父这话虽然说得是,不过你的医费究竟也太贵 了呀!叫小妇人如何能够负担得起呢?”
  跛足和尚道:“既然你付不起医费,贫僧也没有办法的。”说 着,身子便向后走了。
  陈氏一见,急得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跪了下来,苦苦 哀求道:“大师父!你千万行个善心,别太为难小妇人了吧!只 要大师父肯把他救活,小妇人情愿把这家小店相赠,不知你心中 可愿意吗?”
  跛足和尚回过身子,向她含笑问道:“你把客栈让给我,那 你往后到什么地方去安身呢?”
  陈氏道:“小妇人是个薄命的女子,今后愿皈依佛门,终身 为尼,也心满意足的了。”
  跛足和尚道:“你与姓白的既非亲,又非朋友,如何要这样 热诚地相待呢?”
  陈氏淌泪说道:“虽然非亲非戚,但是白爷到底是小妇人的 恩公呀!知恩报恩,谁都应该知道。假使白爷为小妇人而伤重死 于非命,这叫小妇人还有什么脸儿再来做人呢?所以大师父只要 能把白爷救活,小妇人就是倾家荡产,亦所不惜的。”
  跛足和尚笑道:“既然你有这样的义气,那么贫僧倒有个办 法,不知你心中可答应吗?”
  陈氏道:“大师父尽管说出来,小妇人万死不辞的。”
  跛足和尚笑道:“你这话可真的吗?那么你站起来吧!”
  陈氏于是站起身子,又向他连连催问是什么办法。
  跛足和尚笑道:“贫僧正经地和你说,要救活他的性命也不难,不过是要借用你那一颗心,和仙丹一同吞服下去,方才有 效。不知你肯不肯把那颗芳心借一借吗?”
  陈氏吃惊地道:“什么?一个人的心岂可以借的吗?那么我 不是要死了吗?”
  跛足和尚道:“你怕死吗?不过你刚才又如何说万死不 辞呢?”
  陈氏听了这话,不免沉吟了一回,说道:“也好,不过我在 未死之前,要向大师父说几句话,就是把白爷救活了之后,请你 向他转说几句话。小妇人是个可怜的寡妇,虽死亦不足惜,只不 过剩下那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是要白爷设法给我抚养成人的,因 为可怜他的父亲,是只有这一点骨血呀!”说到这里,也不知为 什么要这样的悲伤,只觉有股子辛酸,陡上心头,她那眼眶子里 的热泪早已扑簌簌地滚下来了。
  跛足和尚听她这么说,又见她这个情景,一时又呵呵大笑起 来,说道:“善哉!善哉!你真可谓血性中人也。”说罢,遂在葫 芦里取出一粒丸药,交给陈氏,说道:“贫僧岂真要汝之心耶? 乃试试汝之诚意耳!今听汝言,知汝果有舍命相救之意,堪令贫 僧敬佩殊深矣!”
  陈氏到此,方知他的用意, 一时惊喜万分,不觉破涕为笑, 遂向他盈盈跪倒,又谢了救命之恩。 一面把丸药服侍白爷吞下, 一面把孩子放到榻上去。约莫顿饭时分,忽然犹龙腹中一阵雷  鸣,哇的一声,早已吐出一摊青水来。他睁眸见了和尚,这就啊 哟一声,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向那跛足和尚纳头就拜,口 叫:“大师伯在上,小徒在这儿叩谢救命大恩了。”
   诸位!你道这个跛足和尚是谁?原来他就是金罗汉拐脚僧是 也。犹龙拜一尘子为师, 一尘子原是金罗汉的师弟,故犹龙呼他  为大师伯的。当时金罗汉连忙把他扶起,说道:“贤侄不必多礼, 汝的伤尚未完全复原,故而千万不要妄动,还是仍旧躺上去休  养吧!”
  犹龙亦觉手臂还有些隐隐作痛,遂坐到床边去,向金罗汉又 问道:“大师伯如何知道小徒在此有难?”
  金罗汉道:“吾与汝师在半途相逢,彼谓汝被铁头和尚毒镖 所伤,嘱吾前来相救,因为汝师另有他事也。”
  犹龙听了这话,忽然灵机触动,遂急问道:“小徒这次赶回 云南,原为家父被官府所捉之事,敢问大师伯,家父未知吉凶如 何?可否详细教小徒知道吗?”
  金罗汉道:“凡事都有天数,贤侄可不必追问,到了云南, 自当明白耳!”说罢,忽然一阵清风吹过,金罗汉的身子早已不  知去向矣!
  犹龙见了,慌忙拜伏在地,叩颜相送。陈氏见也跟着跪送。 一会儿,方才站起,陈氏笑道:“原来这大师父乃是白爷的师伯, 刚才老人家刁难小妇人,害得小妇人好生悲酸也。”
  犹龙听她这样说,便含笑问道:“大师伯如何刁难大娘呀?”
  陈氏道:“他说要救活你,需要两千两银子的医费,否则, 他不肯动手的,经小妇人苦苦哀求,他又说要小妇人的一颗心, 给白爷和药丸一同吞服,方有效。小妇人心想,白爷为了救小妇  人的性命,因此受了贼秃的毒镖,如今白爷生命正是危在旦夕, 小妇人若不救你,岂不是伤了白爷一条性命了吗?因为白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小妇人心中如何能忍?所以当时便立刻答应了 他。不过小妇人死后,请大师父转致白爷,希望你将我三岁孩子 抚养成人,那小妇人虽死亦很瞑目的了。不料大师父听了小妇人 的话,连称善哉!原来他老人家是故意试试小妇人心呢!”
  犹龙听她这样说, 一时也感动得了不得,向她望了一眼,说 道:“大娘竟肯舍命相救,实在叫咱也感激不尽的了。”
  陈氏道:“说哪儿话来,小妇人若非白爷相救的话,小妇人 的性命不是已被这贼秃伤害了吗?白爷,你要喝一杯茶吗?大师 父说你伤处还需休养,那么你不是该好好再躺一会儿吗?”说着 话,已倒上一杯茶,亲自送到犹龙的手里去。
  犹龙接了茶杯,连声道谢,说道:“大娘待我之情,我确实 非常感激,不过这儿是大娘的房中,孤男寡女,甚为不便,所以 我总欲另睡一间房中,不知大娘可有法子想吗?”
  陈氏听了这话,心中好不敬佩,遂点头说道:“白爷言之有  理,虽然我们心地光明,然而人言可畏,故不得不防耳!”说着, 遂伴犹龙到另一 间卧室睡下,向他说声晚安,方才回房来安  歇了。
  次日早晨,陈氏见犹龙没有起床,心里记挂,遂匆匆前去瞧 他。不料犹龙全身发烧,竟痛苦地呻吟着。这就急道:"白爷, 你怎么啦?有些不舒服吗?”
  谁知犹龙这时有些热糊涂了,他见了陈氏,还以为是小鹃, 拉了她手儿,叫道:“妹妹!妹妹!哥哥想不到真会病倒了,那  可怎么办呢?爸爸生死未卜,妈妈又不知如何?叫我心中不是难  过吗?”说到这不禁淌下泪水来了。
   陈氏见他拉了自己喊妹妹, 一颗芳心,自然是万分的羞涩。 及至听了他后面这两句话,方知他认错了人,大概这位白爷原也  有个妹子的了。因为他确实病得很厉害,所以倒非常表示同情, 就柔声儿地安慰他道:“你不要难受,你放心,爸爸妈妈一定会  平安的。 一些小病就会好起来,我给你请大夫去吧!”说着,遂  给他拭去了泪水,匆匆地走出房外叫人请大夫去了。
  大夫来了,给他诊脉开方子。陈氏又忙撮药煎药,服侍犹龙 喝下,时候已下午了。那时陈氏也有些饿了,遂略为吃了一 口 饭。因为心里放不下,所以哄睡了孩子,便又到犹龙床边来服 侍。只见犹龙两面绯红,双眼紧闭,似乎很昏沉的神气。知道他 热度很盛,伸手在他额角上一按,果然烫手得厉害。 一时蹙了眉 尖,也不免暗暗焦急了一回。这样直到黄昏的时候,陈氏已给他 煎好了二汁的药,亮了油灯,把药端到床边,轻声地唤道:“白 爷!白爷!你醒一醒,咱服侍你喝药了吧!”
  犹龙闭着眼睛,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微仰起脖子,把药喝 了一口。因为那药十分苦味,所以犹龙不免睁开眼睛来,向她望 了一眼。陈氏含了微笑,柔声儿地说道:“你喝完了这煎药,病 就会好起来了。”
  犹龙道:“妹妹!太苦了,我可喝不下。”
  陈氏见他兀是把自己认作妹妹, 一时又羞涩又好笑,遂忙说  道:“你不要孩子气了,药味总是苦的多,喝完了病就好起来。 你快给我喝了吧!”
  犹龙点了点头,向陈氏粉脸凝望了一回,因为心头实在很模 糊。他不免又笑道:“你不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小萍妹妹呀!萍妹,你老远地赶到这儿来服侍我的病,那不是叫我太欢喜了 吗?”说到这里,把陈氏纤手握得紧紧的不肯放松。
  陈氏听他这么说,虽然不知小萍妹妹是他的什么人,不过从 他那份儿惊喜的神情瞧起来,可见总是他心爱的人了。这就赧赧 然地笑道:“那么你快喝了这碗药吧!”
  犹龙把陈氏真的当作了小萍,他想小萍能够在床边服侍自己  的病,他心里是喜欢极了,遂真的把那碗药大口喝下去了。待陈 氏拿开水给他漱口的时候,他攀住了陈氏的手儿,笑道:“萍妹, 这药太苦了,你拿给我一些甜的尝尝吧!”
  陈氏听他话中显然还是孩气未脱,遂温柔地笑道:“你且漱 了口后,我给你拿一块冰糖来好吗?”
  不料犹龙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要吃糖,妹 妹难道不好给我一些甜的安慰吗?”
  这两句话听到陈氏的耳中,倒不禁为之愕然,望着他怔怔地 问道:“你这话奇怪,我哪里来什么甜给你吃呢?”
  犹龙不免憨笑了一回,说道:“妹妹的嘴,不是比糖还要 甜吗?”
  陈氏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时直羞得连耳根子也绯红起 来。芳心的跳跃,更像小鹿般的乱撞不止。
  犹龙见她这一份儿娇羞不胜的意态,觉得真是妩媚到了极 点。遂又笑道:“妹妹你怕难为情吗?不过咱们可是一对未婚的 夫妇呢!反正房中又没有第三个人,难道给我亲一个嘴,你都不 答应吗?”说到这里,把手臂便去钩她的脖子。
  这时候的陈氏,真感到左右为难极了,觉得顺从又不好,不从顺又不好。意欲向他表明自己并非是他的未婚妻,但事实上已 经来不及,犹龙把自己脖子挽倒,他的嘴已凑在自己红红的嘴唇 皮上去了。经过了良久亲吻之后,犹龙也许有些倦怠,他倒头呼 呼地睡去了。可怜害得陈氏神思恍惚,不免暗暗地淌了一回泪。
  犹龙这一觉睡去,直到三更时分,方才醒了过来。他这次睡 醒,热度已退,人儿也已完全清楚了。他正欲向陈氏喊萍妹的时 候,忽然瞥见了陈氏的脸儿,这就惊讶地问道:"陈大娘,我的 萍妹到哪儿去了。”
  陈氏秋波脉脉地瞧了他一眼,说道:“你的萍妹是谁呀?她 可根本没有来过呢?”
  犹龙忙道:“什么?没有来过吗?那么刚才病中服侍我喝药 的是谁呢?难道我是在做梦吗?”
  陈氏笑了一笑,说道:“还不是我吗?你要把我当作萍妹, 那叫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说到这里,不免又羞答答地垂下了 头来。
  犹龙猛可想起亲吻的事,这就啊哟了一声,说道:“该死! 该死!我竟糊涂到这个样儿,这叫我心中如何对得住大娘呢?”
  陈氏听见他这样说,粉脸儿笼上了一层玫瑰的色彩,说道: “白爷,你别说这些话吧!我知这病人心中是空虚的,他需要现  实的安慰。假使那时候我拒绝了你,你心灵的痛苦定是难以形容  的。所以我是同情你,可怜你,因此不管一切地答应了你。这并非  是你的错处,原是我的过错。然而我这过错是情有可原的,因为我  要使你病体快快地好起来。白爷,我知道你是个喜欢避嫌疑的人, 我们表示坦白一些,那么就不妨认一个亲姊弟,那么我在你床边服侍,也算有个名分了,不知白爷心中的意思也以为然否?”
  犹龙听她这么说,觉得陈氏不但深知礼义,而且真是个多情 的人,一时感动得了不得,遂向她诚恳地道:“你的话甚为有理, 那么咱就此呼你为姊姊了,姊姊待弟之情,不足言谢,只有待弟 病愈之后,好好向你叩拜吧!”
  从此两人便不避嫌疑,彼此格外地照顾。光阴匆匆,犹龙早 已痊愈,他向陈氏叩谢不已,说道:“小弟本欲在此多往几天, 无奈爸爸生死未卜,急于回家探亲,所以只得匆匆作别,他日必 定再来拜望姊姊的。”
  陈氏虽有依恋之情,但也只好叮嘱他一路小心,把小蛟留的  那匹马,给他骑了回去。两人珍重道别,分手而去矣!陈氏自犹  龙走后,不免时时想念。流光如驶,转眼之间,雨雪纷飞中早已  带走了浅秋的影子。那天陈氏见天空暗沉沉的,彤云密布,西北  风呼呼地刮得甚为厉害,飞沙带石,似乎又欲落雪的光景。不料  正在这时,忽然外面一阵马蹄声响,知道有旅客到来,急忙走出  来瞧,这就哟了一声,叫道:“这位可不是罗大爷和罗小姐吗?” 原来这两人正是小蛟、小燕,当下两人跳下马背,走进旅店。
  陈氏吩咐店小二把马牵去, 一面请两人到里面坐下,盈盈跪 倒,叩谢救命之恩, 一面说“恩爷为了小妇人险丧了性命,叫小 妇人好生不安也”。
  小蛟听了,好生奇怪,急问她如何知晓。陈氏于是把犹龙又 救了自己的话,向两人告诉了一遍,并且说道:“罗大爷前儿有 匹马留在此间,被白爷骑去了。”
  小蛟向小燕道:“犹龙哥不是骑了那匹滚江龙来的吗?如何又骑了这匹马去,莫非滚江龙被人家盗去了不成?”
  小燕听后心中也好生猜疑,遂向陈氏道:“后来他在这儿耽 搁了几天?”
  陈氏道:“没有几天,因为记挂家中爸妈不知究竟如何,所 以便急急赶回家去的。”说着, 一面给两人拿上酒菜, 一面又问 两人此刻打从何处而来。
  小燕道:“咱们从四川月儿溪来的,现在预备回云南去,想 不到又会宿在你的店里了。”
  陈氏道:“大爷小姐那夜匆匆别后,小妇人心中实在非常挂  念。后来听了白爷告诉,小妇人心里虽然略为安慰,仍亦颇为忧  愁,唯有焚香祝天,愿罗爷早日痊愈。今天又和两位相遇,真使  小妇人快慰莫名哩!”小燕听她这样说,遂叫她坐上来一同喝酒。 陈氏也不推拒,即在旁相陪。
  这晚的菜特别考究,小蛟兄妹俩自然也喝得非常快乐。陈氏 又请两人多玩几天,说也好叫自己略尽地主之谊。小燕因为她情  意真挚,所以也就答应下来。这日下午,小蛟兄妹两人进城去 玩。天气虽冷,因为没有风,兼之阳光晒着大地,所以倒也很暖 和。两人正欲进城的时候,忽然见沿路站着许多人,昂首而望, 似乎在瞧什么东西似的。小蛟方欲动问,突然听得一棒锣声。有 人喊道:“来了,来了,这不知廉耻的淫妇,竟会和狗通奸,谋 杀亲夫,真不是杀不可赦吗?”
  小蛟小燕听了这个话, 一时惊奇万分,倒不禁望着那说话的 人呆呆地愕住了。未知人狗如何通奸?又如何谋杀亲夫?且待下 回再行分解。
  
  第四章  雪地斗剑光血染恶和尚
  
  且说城中英明街旁有房屋三间,里面住着一户人家。兄弟两 人,哥哥叫沈大成,弟弟叫沈二成,两人都已娶了妻子,平日夫 妇间尚称恩爱。二成在一家布店里做事,大成却是游手好闲,每 天荡来荡去,养了一头猎犬,在外面花天酒地,十分荒废。
  大成从外面喝酒回来,手里还牵着那头阿黄。他妻子顾月珍 瞧了丈夫这个神情,心中好生怨恨,遂说道:“你这样子胡天胡 地地下去,我瞧你将来还有发财的希望吗?瞧二叔多勤俭的,每 天早出晚归,这样才像做个人哩!”大成放了阿黄,走到月珍的 身旁来,笑道:“我的好妻子,你不要埋怨了,我明天一定要到 外面去做一些买卖了。”
  月珍瞅他一眼,说道:“你这人说话是靠不住的,今天这样 说,明早又忘得一干二净的了。”
  大成道:“这次是真的了,因为有好多个朋友,和我一同做 买卖,把这儿的布匹运到外埠去脱货,是可以挣大钱的,你不 信,可以问二弟去,他也知道了呢!”
  月珍听他这话不像说谎,遂又说道:“为什么又要到老远的 地方做买卖去?难道像二叔那样早出晚归找个事情做不好吗?”
   大成忍不住笑道:“在这儿做个职员,赚不了多少的钱,咱 们到外埠去一次,少说也有五六百两银子可以挣呢!”
  月珍道:“那么要多少日子才可以回来呢?”
  大成道:“多则半年少则四月,那不是一转眼就过去了吗?”
  月珍沉吟了一回,却是默不作答。大成笑道:“怎么啦?你 嫌独个儿冷清吗?反正有阿黄给你做伴呢!”
  月珍听他这样说,恨恨地啐了他一口,也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了,遂道:“那么你几时要走了?”
  大成道:“在这两天里就要走的,明天雇好了船,把货物装 舒齐,说不定明天傍晚时候就开船了。”
  月珍听他明天说不定要走, 一时倒又恋恋不舍,说道:“这 样急急的干什么?”
  大成笑道:“我不找些生意做,你怨我没出息,此刻我要做 买卖去了,你又舍不得起来,这到底叫我怎么样的好呢?”
  月珍逗给他一个娇嗔,说道:“你别胡说八道了,谁舍不 得你?”
  大成道:“你的神情我早已瞧得出,你还瞒什么呢!月妹, 月妹,今夜咱们……”大成说到这里,便拉了她手儿,笑嘻嘻地  走到床边去。月珍红晕了两颊,半推半就地把身子已躺到床上去 了。这里大成跨上身子,就轻怜蜜爱地温存起来。因为时正热情  之初夏,而且室中又没熄去油灯,这情景给房中阿黄瞧见了,它 便奔到床边来,望着两人发怔。月珍好生羞涩,忙说道:"哟, 忘记把阿黄关到门外去了,那可怎么办呢?”
  大成笑道:“那有什么要紧?它不是 一个人,能懂得什么的。”
  月珍道:“虽然不懂什么,我终觉得不好意思,你快把油灯 吹熄了吧!”
  大成遂依从了她,把油灯吹熄了。于是一个低唤哥哥,一个 轻呼妹妹,真是说不尽的郎情若水,妾意如绵哩!
  到了次日,大成匆匆出去雇船,下午回来,和月珍说道: “准定今天黄昏时候要开船的,你在家里好生等着我吧!”
  月珍点头答应,一面也向他叮嘱,叫他途上冷热小心,免得 叫自己在家记挂。当下二成和他妻子赵云芳也向大成叮咛几句, 大家遂匆匆而别矣!
  自从大成走后,月珍春闺寂寂,自然十分的冷清。这天晚 上,月珍坐在窗口乘凉,见碧天如洗,万里无云,只有一轮光圆 明月,在空中皎洁地发光。她瞧此明月,不免又想起丈夫来,他 离开了家庭,差不多快半个月了吧!他在外面不知会不会玩窑 了?因为他孤零零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的感到寂寞吗?想到这里, 真是非常的怨恨。她便离开窗口,预备到二婶房中去谈心了。
  在走到二婶窗户旁的时候,忽听房中有阵细碎的笑声传出 来。她知道二叔已回家了,于是她停步不前,仍旧回到自己的房 中去。但她脑海里不知有了个什么感觉之后,她便挨近窗,两眼 向窗缝中望了进去。这一望顿时把她那颗心儿,像小鹿般地乱撞 起来了。你道为什么?原来她见二婶赵云芳躺在一张炕榻上,身 上只穿一件汗马夹和一条短裤儿。二叔坐在榻旁,把手去解她的 衣纽,所以二婶酥胸微露,隐约地现出两个高高的乳峰来。二叔 把手指去捏她红红的乳头,她也不拒绝,还哧哧地笑着。
   月珍连忙把头别转去,向着天空叹了一口气,暗自想道:少 年夫妇,在闺房中这样调情着,这是多么快乐呢!她觉得二婶的 幸福,再视自己的孤零。虽然想回房去睡,但站在窗口的旁边, 却仍恋恋地不肯舍去。正在这时,又听一阵嬉笑声传送到耳鼓。 月珍这回再凑眼去望,她全身每个细胞都感到紧张起来,两颊热 辣辣地发烧得厉害,她再也不克自持地,回身急急奔到自己卧房 里去了。
  月珍到了房中,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的脑海里是展现了二  叔和二婶神秘的一幕,她内心是难受得厉害,她觉得心儿的跳  跃,几乎从口腔里跳出来了。于是从床上坐起,又走到窗口边  来,被几阵夜风一吹送,总算才感到头脑清楚了一些。这时在月 光之下,她又瞥见到院子里阿黄跟一条雌狗也在玩这个把戏。月  珍心脏别别一跳,暗想,我还不及它哩!遂向它叫了两声阿黄。 阿黄一听有人喊它,便吓得和雌狗一同逃进树丛中去了。
  月珍深深地叹了一气,她便懒洋洋地又躺到床上去了。不多 一会儿,只见阿黄摇头摆尾地走进房来。它见月珍躺在床上,遂 也跳到她的身旁来躺下了。月珍对于阿黄这举动,因为时常如 此,所以不足为奇。但是想起刚才阿黄和雌狗的一幕,不免把手 抚摸它一下头,向它呆望了一回。阿黄见主人抚它,它便把身子 更钻偎到月珍的身旁来。同时还呜呜叫着,显出格外亲热的 样子。
  月珍见它这个样子,遂抱在怀内,把嘴在它脸上吻了一下, 突然间她手儿握住了一样东西,低头去瞧,却是红红的一段。月  珍瞧了这段东西,她有些神魂飞荡了, 一时把廉耻全都忘记了。
   她把自已小衣小裤都脱去了,将阿黄放到自己的身上来,手里握 着阿黄红红的一段,凑到自己的胯下去,同时用两手去按阿黄的 屁股。
  经她这么的一按,阿黄的东西就插入了一半。狗性子一发, 就比人厉害了十倍。月珍这就感到阿黄的可爱, 一时想着大成临  走时说反正有阿黄做伴的一句话,她忍不住独个儿笑出声音来  了。从此以后,月珍把阿黄爱若珍宝,天天给它洗一个浴,不许  它到外面东走西走,只叫它静静地坐着或是躺着。
  这天月珍又给阿黄洗浴,二婶赵云芳走来瞧见了,便笑道: “珍姊,你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干,这种脏东西时常给它洗浴做  什么?”
  月珍微红了两颊,说道:"可不就是为了没事干,所以才给 它洗个澡解闷儿吗?"
  赵云芳抿嘴笑了笑,她见阿黄下面的活儿拖得长长的,月珍 不但不怕,反而用手去握着给它洗涤。这就笑道:“你真仔细, 这个东西给它洗什么?是不是大伯没在家,晚上你要把它借用一 下吗?”
  云芳说的原是笑话,不料竟会说到月珍的心眼儿上去, 一时 直羞得连耳根子也通红起来,向她啐了一口,笑骂道:“你别信 着嘴儿胡说吧!谁像你那样风流的,和二叔恩爱得来。”
  云芳掀着嘴儿,哧了一声,两人都笑起来了。光阴匆匆,不 知不觉早已到了冬的季节了。这天二成从布店回来,说哥哥在明 后天就可以回家,这次赚来不少的银两。月珍得此消息,真是非常欢喜。
   过几天之后,大成真的回家了,月珍含笑相迎,两口子久别 重逢,当然是说不尽的兴奋和快乐。晚上,月珍关了房门,两口 子携手登床。大成笑问道:“我离家之后,不知妹妹可曾想念过 我吗?”
  月珍秋波逗了他一瞥媚眼,嫣然地笑道:“如何不想念你? 人家一个人真冷清哩!”
  大成笑道:“那么今天晚上咱就向你赔个不是可好?”
  月珍含笑不答,大成正欲向她温存,忽然听得房门外阿黄呜 呜地吵着,似乎把身子撞着房门,要走进来的样子。大成道: “阿黄怎么这样吵?待我开门给它走进房中来吧!”
  月珍阻止他道:“不要给它走进来,让它在门外吵一会儿 是 了 。 ”
  大成已睡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当然也不愿意再起床。于是听 从月珍的话,便和她柔情蜜意地温存起来。待两人工作完毕,只 听房外的阿黄吵得更是厉害。大成要想睡去,却被它吵得再也睡 不安静,于是便起床来给阿黄开门。月珍虽欲阻止他,但阿黄实 在吵得厉害,遂也只好让他去开了。
  这当然是件想不到的事情,大成把门拉开,阿黄便呼的一声 蹿进来,它竟向大成身上直扑了过去。大成在黑暗之中又瞧不到 什么,他一疼痛,不免大叫了一声啊哟,身子向后便跌了下去。 阿黄早已跳到床,睡到月珍的被窝里去了。月珍突然听到了惨呼 之声,知事不好,遂急忙披衣起床,亮了油灯去瞧。谁知大成躺 在地上,喉咙已被阿黄咬破,鲜血汩汩且竟已一命呜呼的了。月 珍心里这一悲痛,不免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二成和云芳正在睡梦之中,忽听月珍的哭声,便急急赶 来探视。见了这个情景,心中又惊又奇,急问这是什么缘故。月 珍哪里肯说实话,遂一面哭泣,一面告诉道:“因为他要捶打阿 黄,阿黄发了狗性子,所以把他竟咬死了。”
  二成和云芳见阿黄睡在床上的被窝里,却望着他们出神。一 时觉得事情蹊跷,因为哥哥死得莫名其妙,遂即报告附近地保, 连夜地到县衙门里去呈报案子。一面由差役将月珍、阿黄带入拘 留所里暂押。
  到了次日,县令徐振才把此案审问一过,也问不出什么头 绪。因为这件案子离奇十分,所以旁听者不下数千人,无不啧啧 称奇。徐振才见阿黄虽是条狗儿,偎住月珍的身子,显得十分亲 热。这就暗想:莫非那妇人在丈夫出门的时候,竟和狗儿通起奸 来了吗?现在丈夫回家,狗儿也知吃醋,故而把他一口咬死了 吗?想到这里,遂把惊堂一拍,虎目圆睁,向月珍大喝道:“狗 儿无缘无故如何会咬死主人?其中必有原因,汝若不从实告诉, 看王法伺候!”
  两旁差役听了,便吆喝了一声。月珍瞧此情形,不免心胆俱 碎,早已叩头泣道:“小妇人委实不知底细,望青天大老爷明鉴 是幸 。 ”
  徐振才忽然灵机一动,遂命婆子把月珍带下验看,她身上有 无特别标记,不多一会儿,婆子前来报告道:“回禀青天大人, 沈大娘的两乳之上均有两个黑印子,不知是什么东西。希请 定夺 。 ”
  徐振才点了点头,不免冷笑了一声,向月珍喝道:“好个不知廉耻的淫妇,本县已知汝和阿黄通奸无疑,汝尚敢抵赖否?”
  月珍听了这话,花容失色,全身不免瑟瑟发抖起来。但她兀  是竭力镇静了态度,高喊冤枉,说:“人狗岂有通奸之理?拿什  么证据可以来证明这件事情呢?”那时旁听者也不知徐大人的理  由何在,静静地听他说道:“淫妇尚敢强辩,真是杀不可赦矣!” 说着,吩咐婆子把月珍衣服当堂剥下,面向公堂外面,给大家瞧  着,说道:“诸公可见她乳上有两个黑印吗,这分明是狗脚爪的  印子,从这一点猜想,本县就断定她和阿黄有奸情了。汝如再不  招认,来用刑吧!”这一声令下,差役早已把月珍掀到在地。
  月珍见事难隐瞒,遂只好从实招供。于是徐振才把月珍和阿  黄判处死刑,以抵大成的死罪。这一件案已轰动了全城,无不作  为谈话的资料。这日小燕、小蛟进城去游玩,齐巧是月珍和阿黄  斩首的日子。当时小蛟听了路人的话,心中好不奇怪,遂问到底  是怎么的一回事。有好管闲事的人,把这种案子都向小蛟告诉。 小蛟听了,也暗暗骂声:该死的贱人,真是异想天开的了。
  这时锣声瞠瞠,前面有六个刽子手,背着大刀,凸着肚子, 缓缓走来。后面行个妇人,上身精赤,骑在木驴子上,旁有一只 狗儿,四脚也锁铁链。后面是骑马戴王罗伞的徐振才,还有百总  千总等一同押向城外去监斩了。
  小燕叹道:“想不到世界上真有这一种事情。”
  小蛟笑道:“此所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兄妹两人叹息 了一回,便自回到客栈里去了。
  陈氏含笑问道:“罗小姐在哪儿玩上了一回?”
  小燕遂把见到的事情向她告诉。陈氏也摇头叹息, 一面便请两人喝酒了。如此过了几天,小蛟兄妹遂辞别陈氏, 一路赶回家 里来了。
  这天已到云南大理县了,离罗家集大概还有五里路程。小蛟 道:“妹妹,咱们不用落宿店了,就此连夜赶路可好?”
  小燕道:“也好,反正也快到家里了。”于是兄妹两人连连加 鞭,疾驰而行。
  这时大概初更时分,天空黑漆漆的,星月无光,寒风呼呼, 草木皆惊。小燕忽然叫道:“哥哥,你看天已下雪哩!”
  小蛟抬头望去,只见黑漆的天空中果然飘起鹅毛似的雪花来 了,这就说道:“落雪了怎么办呢?”
  小燕笑道:“落雪怕什么?我们在雪缝中行走,只有感到好 玩哩!”
  那时风儿吹得渐渐紧了,雪也飘得格外的多了。地上树上屋 上都堆积一层白白的雪花,远远望去,好像琼楼玉宇,真是一片 白银世界了。
  小蛟见妹妹头发上也沾满了雪花,遂笑道:“妹妹,你可受 得了吗?咱们还是找户人家借个宿是正经。”
  小燕觉得寒风夹着雪花吹在脸上,也颇感疼痛的,遂点头说 好,于是两人赶了一程路。因为风是向他们面前吹来,所以越向 前进,马行得也越觉困难。所以两人只好按辔慢步而行,约走了 一个时辰,方见前面有个村子。这时小燕突然瞥见一株树上拴有 一匹马儿,遂向小蛟说道:“哥哥,你不见那一匹马不就是咱们 的滚江龙吗?如何却会在这儿?那不是叫人感到奇怪吗?”
  小蛟定睛望去,果然不错, 一时也暗暗称奇,说道:“偷马贼不知是谁?咱们今夜一定要调查得一个水落石出哩!”
  不料正在说时,忽然听得有人大喊道:“你这该死的贼秃! 胆敢又来行凶吗?瞧黑爷的家伙吧!”
  随了这几句话,见一个院子里走出两个黑影子来, 一个手执 戒刀,一个手执长剑,两人在雪地上便大战起来了。小蛟、小燕 凝眸细瞧,这就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原来这两个黑影不是别 人,一个是铁头和尚, 一个却是伍小黑。
  小燕道:“小黑伴小鹃表姊上云南而来,怎么还没有到 家吗?”
  小蛟道:"可不是?想来在半路上,又出什么乱子了吧!这 铁头和尚二次去强奸陈大娘,被龙哥所救,想不到今夜又在这儿 行凶,那匹滚江龙准是这贼秃劫去无疑了。”
  两人正说话时,忽然铁头和尚把嘴一张,吐出一道剑光来, 向小黑头顶直绕了过去。小黑杀得正在兴起,突然见了那道剑  光,心中一惊,这就惨叫不好,身子就跳出圈子。但剑光飞行甚  速,急转直下。小黑无奈把剑向上抵去,只听哧的一声,那剑峰  早已被削了。小黑到此,不禁跌倒在地,大叫道:“老天爷,小 黑今日死于此地矣!”说罢,方欲闭眼待毙。忽然听得窸窸窣窣  一阵响亮,小黑慌忙睁开眼睛去望,也不知打从哪儿来的一道剑  光,已抵住了贼秃的剑光,飞向空中狠斗不已。
  小黑心中这一欢喜,顿时精神百倍,立刻从地上纵身跃起, 向前定睛一瞧,忍不住大声叫道:“罗少爷!罗小姐!快不要放  走了这个贼种,他要想侮辱鹃小姐呢!”
  小蛟一听这话,真是怒不可遏,遂运足内功,把那道剑光吐得仿佛生龙活虎,直取铁头和尚。小燕一个大鹏展翅,她从马背 上早已飞到贼秃的后面,握了太极阴剑,向他背脊直斩。铁头和 尚知不妙,遂飞身让过一剑,不料齐巧站在小黑的面前。小黑对 于这个机会,岂可错过?遂运足吃乳的功夫,飞起一腿,直向他 下部扫去。铁头和尚虽然武艺高强,但被小黑冷不防这么的一 扫,也站脚不住地跌倒在地。
  小蛟见他跌倒,知他势衰,遂把剑光疾飞而下,铁头和尚的 剑光竟被斫去一段。说时迟,那时快,小燕瞧得准确,她把手中 的剑儿直抛了过来。只听瑟的一声,血花飞溅之处,雪地上早已 染成一片鲜红的了。原来那柄阴剑齐巧刺中他的脑壳,铁头和尚 也就呜呼哀哉的了。
  小蛟把剑光收起,小燕也把太极阴剑收回,又向他身上剁了 两下,笑道:“号称铁头,却也如此不中用呢!”遂问小黑道: “鹃小姐在哪儿?难道你们还没有到过家吗?”
  小黑道:“这事说来话长,外面雪大,咱们且进屋子里去详 细地谈吧!”
  小蛟道:“你把那边树株上的滚江龙也去牵进来吧!”
  小黑咦了一声,忙道:“这匹滚江龙不是已给白少爷骑去了 吗?如何又在少爷手里了呢?”
  小蛟道:“大概是贼秃在龙哥手中劫去的,咱们也还只才刚 才发觉哩!”
  一面说, 一面把马牵进院子,回头再瞧铁头和尚的尸身早已 被白雪所掩埋得没有影儿了。且说小黑领两人走进卧房,只见小 鹃躺在床上呻吟,两颊仿佛一团火炭,发烧得厉害。她的明眸突然瞥见了小蛟、小燕,似乎感到了意外的惊喜,不禁呀的一声叫 起来了。小蛟瞧此情景,两道眉毛便紧锁起来,走近床边低低地 问道:“鹃妹,你好好怎么会病起来了?”
  小鹃明眸脉脉地凝望着他俊美的脸蛋,微叹了一声,她的眼 角旁不禁涌上一颗泪水来。小燕以手按在她的额角,觉得颇为烫 手,遂向小黑问道:“鹃小姐病了有多少日子了?”
  小黑道:“少爷小姐且坐下来,待小的向你们细细谈吧!小 的和鹃小姐一同赶回云南而来,这天经过雏凤堡地方,因为天色 已晚,遂向一家大户人家求宿。主人李员外,年纪五十开外,十 分和气,当即设筵款待我们。不过他眉宇间隐现忧愁颜色,鹃小 姐问他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他才回答我们。原来李员外有个女 儿名叫小红,这几天生了邪病,神智模糊,每在深更半夜,仿佛 和人交欢模样,笑声盈盈,十分愉悦。但是她偏又茶饭不思,骨 瘦如柴。瞧这情景,明明是被妖物所迷无疑,故而万分忧愁。鹃 小姐听了这话,暗暗奇怪,因为她不信世界上竟有此种怪事,所 以她愿意给他们捉妖。
  “这夜三更敲过,我和鹃小姐在小红房中等候,不一会儿, 果然有个翩翩美少年,缓步走进房来,于是咱们起而挥剑斫之。 他见咱们杀他,他便也取出家伙,向我们抵抗。后来鹃小姐吐出 剑光,他便向后花园而逃,我们追踪去瞧,原来是池塘里的一只  青蛙精作怪。于是把它一剑结果, 一面报告李员外知道。李员外 感激万分,遂留我们住了许多日。后来我们在戚家庄又救了一些  良民的性命,杀死了许多恶盗。在祁家堡又干了许多事情,真是  告诉不完的。 一直到这里,不料鹃小姐竟病了起来。虽然请医服药,却是未见有效。谁知今夜这个狗和尚又来向咱们行凶,若没 有少爷小姐到来相救,恐怕咱们要被这狗养的害死了呢!”小黑 一气说到这里,咽了一口唾沫,向桌子去倒茶,却是没有了。这 就扬着脸儿,向外面又高声地叫道:"陆妈妈,对不起!泡壶茶 来喝好吗?”
  随了这句话,就听一阵脚步声,走进一个老媪来。她见房中 多了两个人,心中好生奇怪,遂咦了一声,笑道:“这两位是多 早晚进来的呀?”
  小黑道:“刚才咱去开门的,你没有听见吗?如今是好了, 你不用焦急,所有你代付去的钱,咱们加倍的还你是了。”
  小蛟、小燕听了这话,方知他们所有银两都已用完了,遂在 银袋内忙取出十两银子,交到陆妈妈的手里说道:“这十两银子 你先拿去了,明天白小姐病愈,咱们再重重地谢你是了。”
  陆妈妈见了这些白花花的银子,不免乐得眉开眼笑地连声道  谢,便走到外面泡茶去了。这时小鹃又问两人经过的事情,小蛟  小燕也向她细细地告诉了一遍。小鹃听到赵药枫谎报凶信,心中 真是又恨又急,听到小萍欲出家为尼,更加伤心泪流。后来听到  小萍已随师上山,药枫被姑爹一手劈死的时候,方才感到十分痛  快,忍不住又破涕为笑起来了。这晚小燕和小鹃睡在一张床上, 小蛟和小黑到另外一问卧房去睡。小燕伸手摸她的身子,却并没  有像头部那么热,遂低声问道:“鹃姊,你有什么不舒服,你应 该告诉我,千万不要讳疾忌医,那是很危险的呢!”
  小鹃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大病, 一到三更敲过,我终觉 得全身软绵无力,仿佛很昏沉的样子。”
   小燕听她这样说,觉得她这病也有些生得古怪。遂又问道: “那么你在病中,小黑是否时常伴在你的床边呢?”
  小鹃道:“白天里他伴着我,我觉得精神很好,晚上我总叫 他自管先去安睡的。”
  小燕点了点头,暗想:瞧此光景,她竟也着了妖迷哩!想到  这里,身子不免抖了一抖。遂悄悄起身,走到哥哥房中来告诉。 小蛟听了这话,将信将疑,心中觉得很是纳闷,暗自说道:“哪  有这一种事?”于是和小黑各执宝剑,同小燕一块儿走到小鹃的  房中来。
  在走到房门的时候,忽然听得里面有人在喃喃地说话。因为 室中只有小鹃一个人睡着,大家都感到无限的惊异。小蛟把手一 摇,于是三人停止了步,遂侧耳细听。只听有个男子的口音向小 鹃问道:“今夜是不是有生人来过了吗?”
  小鹃道:“是的,你怎么知道?”
  那男子道:“我什么都知道,岂能瞒得了我吗?鹃妹,我对 你说,我俩的事情,你千万不能向他们吐露半句,否则,你的性 命定然不保矣!”
  小鹃道:“我知道,你千万可怜妹子,要救救我的呀!”
  那男子笑道:“我如何肯不救你?妹妹,你感觉到快乐吗?”
  小蛟听到这里,再也忍熬不住,遂仗剑一脚踢进房中。只见  床上果有一个男子,搂着小鹃睡觉。于是大喝道:“好大胆的妖  物,敢迷恋人家姑娘,今日撞在蛟爷手中,乃汝之死期到矣!” 说毕,便即挥剑斫去。那妖物早已纵身跃起,冷笑一声,向小蛟  吐一口毒气。小蛟连忙吐出剑光,把毒气吹开散去。那妖物遂飞身向窗外而逃,小蛟仗剑追出,两人在大雪纷飞的院子里交战起 来。小燕、小黑也都赶到助战,妖物见不是对手,方欲设法遁 逃,却被小蛟一剑斫中左腿,妖物负痛,顿成原形,轰的一声, 他便向天空中飞蹿而逃了。三人定睛一瞧,原来是条大蟒蛇。它 的尾巴上鲜血淋淋。一时狂风大作,雪花更大。小蛟如何肯舍? 遂飞上去,骑在蟒蛇的背上,把剑向它头顶直劈。不料蟒蛇头若 金石,太极阳剑竟斫它不入。它又回过头来,张开血盆似的大 口,要想吞吃小姣。小蛟喝声“孽畜,不得放肆”!他便又吐剑  光,直向蟒蛇口里飞射进去。不多一会儿,忽然像天崩地裂的一 声狂响,那蟒蛇身子早已从半空里跌下来了。原来剑光在它腹部 中游行一周,把它腹部早已破开来了。小蛟安然跳下身子,只见 蛇长约五丈余,粗可叫尺,头大如斗,令人咋舌。他遂急急赶了 回来,只见小燕、小黑正在焦急,见了小蛟,便问:“怎么了?”
  小蛟道:“结果了,想不到鹃妹也会着了妖迷哩!”三人说着 话,遂急急进房来探视小鹃,只见小鹃双眼紧闭,脸白如纸,且 额角已凉了。小蛟急道:“怎么鹃妹已死了吗?”说到这里,一阵 辛酸,不免落下泪来。小燕也连喊鹃妹,竟失声哭泣了。
  谁知正在这时,忽然窗外飞进一只仙鹤来,嘴里衔了一瓶丹 丸,作人语道:“小蛟师弟,你先别急,师父差为兄的送仙丹 来 了 。 ”
  小蛟定睛一瞧,原来那只仙鹤正是自己在山上学艺时候的道 伴,它比自己早三年在师父朱非子那儿,所以它就喊自己为师弟 了。一时心中大喜,立刻收束泪痕。一面上前施礼,一面拿下仙 丹,说道:“多蒙师兄劳驾,真是感激不尽,师尊老人家的福体可好,请师兄代为叩安吧!”
  那只仙鹤点头说声晓得,便又飞出窗外去了。那时小燕、小 黑不胜惊异,望着小蛟呆呆地出神。小蛟破涕笑道:"想小鹃妹 妹命不该绝,故师尊特来相救哩!”说着,遂把仙丹取出,用开 水给小鹃吞服。这时那只仙鹤忽又飞进窗来,说道:“尚有一句 话险些忘记告诉了,这位小姐被妖精所迷,虽服仙丹,还需阴阳 调和,方才得救,故而还是师弟来任一次义务医生吧!因为师尊 早已算定你们是一对夫妇哩!”说毕,又飞出窗外去了。
  小蛟听了这话,不免和小燕、小黑面面相觑。小黑笑道: “既然师尊嘱咐,少爷也不用怕羞,今夜就算和小姐新婚燕尔之 喜吧!”
  小蛟红晕了两颊,向他瞪了一眼,喝声胡说。 一面又向小燕 道:“妹妹,这事如何是好呢?”
  小燕掀着酒窝儿,嫣然地一笑,也赧赧然然地说道:“事到 如此,也管不得许多的了。哥哥,你若不肯的话,鹃姊虽服仙 丹,恐怕还来必能活命哩!反正你们终是一对夫妇了,迟早终有 那么一天……”小燕说到这里,秋波逗给他一个娇羞的媚眼,却 是一骨碌转身,便抿嘴笑着奔出去了。小黑于是向他扮了一副鬼 脸,也悄悄地退出房外来了。
  小蛟望着床上的小鹃,不免愕住了一回。伸手摸她脸颊,依  然是凉得很。可既阴阳若不调和,鹃妹是不能活的了。于是他关  上房门,只好脱了衣服,也躺到被窝里去了。抱着小鹃的玉体, 觉得柔若无骨,细腻如脂,真所谓冰肌玉骨,并非过辞的了。
  他想着小鹃被妖所迷,不知如今还是个处女吗?所以他轻轻地去摸,谁知紧若吻合,依然是个完璧。小蛟到此,不免暗暗称 奇。心想:大概妖精迷人,专以摄取精力,对于事实上大概都是 空虚的了。小蛟想罢,遂放乎中流,慢慢地温存起来。说也奇 怪,不上顿饭时分,小鹃身子渐渐转和。她哎了一声,终于微微 地睁开星眸来了。她这回醒转,头脑完全清楚,突然见小蛟在自 己身上,做那柔情蜜意的事情, 一时又惊又羞,急忙问道:"表 哥,你何以无赖若此耶?妹身虽终属于吾哥,然未经结婚手续之 前而苟合,岂不被天下人所笑乎?”
  小蛟忙道:“鹃妹错怪我了,我之出此,乃救妹一条性 命耳!”
  小鹃听了这话,好生惊异,遂忙又说道:“蛟哥,你此话是 从何而说起的呀?”
  小蛟道:“你被妖精所迷,这事尚能记及吗?”
  小鹃凝眸沉思一回,点头道:“稍许记得,妹子该死,竟没 有能力抵抗他,令人好生羞惭也。”说着,忍不住淌下泪来。
  小蛟听她这样说,又见她楚楚可怜的意态,遂把经过之事, 向小鹃低低地告诉了一遍。并且说道:“鹃妹,我俩本来早有婚  约,今日之事,妹妹也都知道,这次咱们回家,就此结婚了,岂  不是好?”
  小鹃听了,方才恍然大悟。 一时又喜又羞,红晕了娇靥,秋 波望了他一眼,赧赧然说道:“如此说来,妹子多亏哥哥相救, 方才保留性命,此恩此德,真是没齿不忘的了。”
  小蛟笑道:“我俩身子已化二为一,此后你即是我,我即是 你,更何用说感激的话吗?”
   小鹃嫣然地一笑,却把明眸又合了上来。小蛟觉得她妩媚已 极,遂在她小嘴儿上紧紧地吻住了。经此一吻,两人便又极度兴 奋起来,真是无限风流,千般恩爱哩!
  到了次日,两人便披衣起身,早见小燕、小黑进来,说是吵 新房来了。小黑大笑道:“洋洋乎如鱼得水,少爷,昨夜真太快 乐的了。”
  小鹃两颊绯红,小蛟却向他啐了一口,小燕弯了腰肢早已大 笑起来了。于是四人整理行装,向陆妈妈辞谢,匆匆回罗家集 而来。
  到了罗家集,只见大伯秋岚、爸爸海蛟都已在家中了,小蛟 等上前请安。小鹃先急急地追问爸爸如何了。海蛟一见小鹃,心 中便觉凄然,不禁叹了一气,说道:“你爸已含冤而死,你妈也 守节而亡矣!"
  这消息仿佛是晴天中 一 声霹雳,把小鹃心儿震得粉碎。她大 叫 一 声啊哟,身子早已厥倒在地了。未知小鹃生死如何?且待下 回再行分解。
  
  第五章  冤沉沉惨做同命鸟
  
  诸位,我们要说到昆明这个张廷标的恶徒来了。他一见了晴 鹃之后,觉得虽然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胜过一般年轻的少妇, 所以便梦魂颠倒,想得茶饭都不思了。齐巧这几天他夫人回娘家 去了,所以红杏丫头就搬弄是非,想出毒计来陷害云生。
  且说夏千通受了廷标的贿赂,遂命差役前来捉拿云生。当时 云生被捉进县衙门来,两旁皂班一声吆喝,夏千通便即升堂。他  伸手把惊堂一拍,喝声:“好大胆的白云生!胆敢结交江洋大盗, 该当何罪?”
  云生听了这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向千通瞪了一 眼,说道:“大人乃本县的父母官,应该如何保护良民才对,岂 可诬良为盗?那真是笑话极了。”
  夏千通喝声“放屁”,大怒道:“贼子胆敢狡赖,若无证据, 安能将你捉来?”说罢,遂命拿上大盗王四。不多一会儿,差役 押上一名盗犯,生得獐头鼠目,满腮胡髭,十分可怕。夏千通大 喝道:“王四!你且从实招来,盗魁究系何人?便可饶汝一死。”
  王四见了云生,好个英雄气概, 一时心有未忍。但仔细一 想,只要咱得能无罪,那也管不得许多的了。遂把手向云生一指,说道:“此人白云生实乃盗魁也。”
  云生一听这话,明知他们做好圈套来陷害自己, 一时不禁大  怒,遂向王四挥拳就打,怒叱道:“奴才受谁指使,敢来陷害于  咱,想云生与汝无冤无仇,你竟丧尽天良而做此不法之行为乎?”
  夏千通见云生在公堂之上行凶,更加大怒,遂吩咐皂班把他 拉倒受刑。云生两手虽然上了锁镣,但几个皂班如何拉得倒他? 于是把板子向云生脚后跟狠命抽打,谁知云生两脚仿佛生根似 的,动也不动的只是冷笑。夏千通瞧此情景,知道云生厉害,且 设计害之未迟,于是吩咐皂班住手。说“待本县探听听案情之真 相若何,再行续审”。说罢,便即退堂。
  这里差役把云生暂押监狱,夏千通在内厅正设计如何把云生 害死,忽然外面报说张廷标大爷到来,夏千通于是慌忙接入,分 宾主坐下。廷标说道:“全赖老哥大力,不知此案办得如何了?”
  夏千通道:“白云生力大如虎,恐怕难以用刑,故而咱的意 思,不如把他用毒药害死在狱中,岂非干净吗?”
  廷标听了拍手称妙,说道:“如此甚好,若大事成功,小弟 一定重重相谢。”说罢,便起身告辞回家。
  到了家中且红杏含笑相迎。廷标把她纳入怀里,连连吻香。 笑道:“爷的好宝贝,好心肝,你的计谋真好极了。现在你且告  诉大爷,用什么方法去对付他的妻子呢?”
  红杏一面哧哧地笑, 一面向他附耳低低地诉说了一阵。廷标 听了,边喊“妙,妙”。红杏瞅他一眼,说道:“婢子给大爷想出 如此妙计,大爷用什么东西来报答报答婢子呢?”
  廷标把她纤手按到自己的胯下去,笑道:“爷把这个命根报答了你,不知你心里欢喜吗?”
  红杏手的感觉,摸着粗粗的一根,这就拧了一把,哧哧笑 道:“谁要爷这个脏东西!”
  廷标哦哟一声,笑道:“断命妮子!你别心肠这么的狠,把 爷拧死了,瞧你还有甜蜜的滋味尝?"
  红杏偎在他的怀中,嗯了一声,秋波白了他一眼,说道: “凭昨夜那么的滋味,真把我要痛死了,谁高兴和爷再来这 一 套。”
  廷标哧地笑道:“第一次当然免不得有些痛苦的,今天夜里 你就会感到快乐了。”
  红杏噘了噘小嘴,说道:“谁相信?”
  廷标见她痴憨得可爱,遂把手去扯她的小裤,笑道:“你不 信,就此刻试试好吗?”
  红杏不依,说道:“青天白日的,那算什么意思?”
  廷标道:“你瞧窗外太阳已落山了,这时候要玩也差不 多了。”
  红杏笑道:“待婢子去端些酒菜来,让爷吃饱了后再玩吧!”
  廷标笑道:“不错,喝些酒助助兴致。”
  红杏横眸一笑,身子便走出房外去了。不多一会儿,红杏端 了一盘酒菜进来,放在桌向他笑道:“爷好喝酒了。”
  廷标道:“你陪着爷喝两杯可好?”
  红杏道:“夫人回来撞见了,可怎么好?”
  廷标去拉她的手, 一同到桌边坐下,说道:“你放心,她这 一回去,至少得住上十天八天的,哪里就会回来了呢?”
   红杏望着他憨憨地娇笑,握起了酒杯,向他一举,说道: “那么婢子敬爷一杯吧!”
  廷标笑道:“不用敬来敬去,咱们就喝个和合杯儿吧!”随这  两句话,大家便举杯一饮而干。这时室中已上了灯火,廷标在融  融烛火光芒瞧着红杏喝过酒后的粉脸儿,白里透红,真个是我见  犹怜。遂伸手把她身子拉到怀里来坐着,在她粉颊上吻了一下, 笑道:“红杏,昨夜爷觉得你这家伙又紧又窄,真是美妙无穷。 不过太小了,所以叫爷不能久留,也未免有些扫兴的。”
  红杏这时眼儿若水,春上眉梢,微笑道:“婢子从前偷听爷 和娘哧哧的笑声,终是显得快乐无比,但昨夜婢子尝试,实在太 痛苦了,这不知如何道理?”
  廷标听她问得有趣,忍不住扑哧地笑了,说道:“痴妮子, 你娘经我数年之开辟,道路已经平坦无阻,故而可以直进直出, 而且彼此亦觉快感高分。像你只不过一次试验,如何可以和娘相  较了呢!”
  红杏啐他一口,便嫣然笑起来了。这时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 欢然畅饮,直喝得大家都有醉意,廷标方才搂着红杏,睡到床上 去了。这晚廷标和红杏在家中享受着温柔的滋味,但云生在狱中 却是受尽了无限的痛苦呢!你道为什么?原来夏千通要把云生害 死,先要伪造口供,叫云生签字。云生如何肯依?所以狱卒便磨 难云生。云生不但手上下锁镣,而且两脚也上了脚链。到此地 步,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狱卒邵虎,偏是个恶鬼投胎的,所以 拿了皮鞭,把云生抽打得体无完肤,连自己也不忍瞧了,方才住 手,喝道:"白小子,你到底服不服?若服了,就快快在这口供上签个字,要不然,哼!定然抽打你 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 能呢!”
  云生虽然是个有功夫的人,但也熬不住他这样的毒打,只觉 全身像刀割一般,咬紧牙齿,明眸中要冒出火星来。大骂道: “你这惨无人道的狗王八!白爷今日虽然被你打死,也绝不招认, 生虽不能啖汝之肉,死亦当夺汝之魄耳!”
  邵虎冷笑一声,骂道:"白小子!汝死在眼前,尚敢口出狂 言,真是杀不可赦!”说毕,挥起皮鞭,在云生背脊上又狠狠抽 打下去。皮鞭落在肉身上,只听嗒嗒之声,不绝于耳。云生疼痛 已极,这就昏厥过去。邵虎于是用冷水把他喷醒。这样连数次, 云生竟惨死在狱中了。
  他一缕冤魂,如何便肯散去?所以飘飘缈缈地飞回家中而 来。那时晴鹃差张三到云南罗家集去后,她便躺在床上呜呜咽咽  地哭着。这天晚上,她如何能够睡得着?左思右想,觉得伤心万  分,因此不免又泪下如雨。谁知正在这个当儿,忽然一阵风过, 顿时烛火摇晃不停,忽暗忽明,室中阴森森的,颇为惨然。而且  有个黑影子,在床沿边直坐了下去。晴鹃睡眼蒙胧,不免惊出一  身冷汗。立刻翻身坐起,只见烛火复明,四周依然寂寂。晴鹃这  就又哭道:“云生,云生,你难道已被他们害死了吗?”哭了一  回,心中又想,官府前来捉拿云生,绝不会没有理由的,即使误  会,明天当然也会释放,哭也无益,还是明天到张府去恳求恳  求,说不定廷标有办法可以救出云生哩!想到这里,也就沉沉睡  去。到了次日,晴鹃梳洗完毕,就匆匆到廷标家里来探问。
  廷标想不到晴鹃会亲自寻上门来, 一时心中大喜,遂和红杏暗暗商量。红杏道:“爷且不要见她,待婢子接她入内是了。”说 着附了他的耳朵,又如此这般地低说了一阵。
  廷标听了,乐得直跳了起来。捧着红杏的脸儿,连连吻嘴, 笑道:“妙计妙计!你真是爷的心肝肉儿呢!”
  红杏一面笑着, 一面叫他暂时避开。她便把晴鹃迎接室内, 说道:“这位大娘贵姓?不知找我家大爷有什么事情吗?”一面问 着,一面向她暗暗打量,觉得果然幽静清雅,犹若兰桂,实在令  人可爱,无怪大爷见之魂飞哩!
  晴鹃道:"咱的丈夫白云生,和你家大爷是个要好朋友,因 为咱的丈夫被县衙门捉去,不知犯了何罪?昨日原请你家大爷前 去打听,因为不见张爷到来见告,故而咱亲自前来问一声。”
  红杏听了,忙含笑说道:“原来这位就是白奶奶吗?咱的大 爷为了白大爷的事情,昨天就忙了一整日,今天又到县衙门去 了。你且坐一会儿,大概就可以回来的。”说着,便给她倒了一 杯茶。
  晴鹃听她这样说, 一时还暗暗感激廷标果然是个热心肠人, 忙着道了一声谢, 一面又道:“这位姐姐不知什么芳名?那么昨 天你大爷回来,可曾有什么消息吗?”
  红杏道:“我的名儿叫作红杏,爷昨天从县府回来,说有个 江洋大盗王四,他招认白爷是个盗魁,我家大爷虽然竭力向县大 人保证白爷是个良民,但这个案子重大,所以一时里还没有判 决,今天大爷又到县府去恳求了。”
  晴鹃听了这个话,心里又感激又难受,遂急急地道:“我家 丈夫一向安分守己,绝不会和为非作歹的大盗在一起的,不知这个王四和我云生有什么冤仇?竟要苦苦地相害他呢?”说到这里, 不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中一阵悲酸,那眼泪就落了下来。
  红杏遂向她柔和地劝道:“白奶奶,你快不要伤心了,我家 大爷今天到县府去恳求,大概一定有什么好办法了,县大人和我 大爷是个很好的朋友,他当然也会判决白爷无罪的。”
  晴鹃点点头,因为这是别人的家里,当然也不好意思过分地 伤心,遂拭去了泪水,说道:“你家大爷为我丈夫这样的热心帮 忙,真使我心中十分感激。假使我丈夫果然能够无罪的话,我们 夫妇俩也不知要怎么样来报答你大爷才好呢?”
  红杏笑道:“白奶奶,你这话也太客气了,朋友有了委屈的 事情,不是理应帮个忙吗?况且白爷和我家大爷的交情不浅,昨 儿大爷回家,我瞧他长吁短叹的,好生不快乐呢!”
  晴鹃道:“这也是你家大爷的热心处。红杏姐姐,不知你家 奶奶可在府上吗?”
  杏红道:“奶奶前儿就回母家玩去了,原说定住几天回家的, 老太太这两天偏又不大舒服,所以躺在床上就没起来。”
  晴鹃很不安似的说道:“老太太病着,还叫你家大爷为咱们 忙碌,我们心中实在太感激了。”
  红杏微笑道:“这也是应该的事情,白奶奶府上不知还有什 么人吗?”
  晴鹃道:“我有两个孩子,但他们偏又不在云南家里,你想, 我一个人急不急吗?”
  红杏听她有两个孩子,芳心倒也暗吃一惊。忙问道:“不知 是少爷还是小姐?”
   晴鹃道:“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儿。”
  红杏道:“那么他们都到什么地方了呢?不知年纪几岁了?”
  晴鹃道:“儿子十七岁,女儿是十六岁,他们都到大理县探 亲去了,说不定还到四川月儿溪去走一次,那么就要不少的时 日了。”
  红杏哦了一声,微微地笑道:“原来少爷小姐都有这么大了, 白奶奶真好福气呢!”
  晴鹃摇头道:“福气两字,福是空虚的,气倒是实在的呢?”
  红杏暗想,她的儿子女儿都已成人了,若得此详细的情形之 后,少不得要向大爷报仇的,那咱们该用什么方法来斩草除根 呢?她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是表面上还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秋 波脉脉含情地向晴鹃望了一回。笑道:“白奶奶今年几岁了?”
  晴鹃道:“三十四岁了,我是已经老哩!”
  红杏乌圆眸珠转了转,笑道:“白奶奶今年三十四岁了吗? 你还说老,我瞧最多也不过二十五罢了,那白奶奶是真的生得嫩 面,我家奶奶今年二十四岁,也和白奶奶差不多呢!”
  晴鹃笑了一笑,却没有回答什么。其实她嘴里虽然在敷衍着 红杏,心中这是非常焦急,只管暗暗地细想:张爷今天到县衙门 去和县大人恳情,不知有什么效力吗?假使明白云生是个良民, 把他释放回来,这自然是令人十分的欢喜。万一县府不能容这个 面子,那又叫我怎么样地设法去救他好呢?想到这里,忍不住又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红杏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遂向她说道:“白奶奶,你坐一 坐,我到上房里去瞧瞧老太太吧!”
   晴鹃听她这么说,意欲说自己回家了,下午再来听张爷的消 息吧!但红杏不待她开口回答,身子早已急匆匆地奔出房外去 了。晴鹃没有办法,也只好在房中静悄悄地坐了一回。不料红杏 走后,就一直没有再来。再看时光,已差不多近午了。晴鹃这时 心中的彷徨,真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暗想:张爷也没有回 来,红杏又不来了,这叫我一个人等到什么时候去呢?自己到底 是个妇人家,老坐在人家的房中,那也不成样子,我还是先回家 去了是正经。晴鹃想定主意,她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是心中 又想:我要走了,也不是该向他们回一声吗?若一个人悄悄地走 了,万一他们房中短少了一件什么,我不是一个嫌疑犯吗?所以 总要待红杏进房的时候告辞才是道理。于是她又在椅上坐下,呆 呆地出了一回神。
  就在她出神的当儿,只见红杏端了一盘酒菜,笑盈盈地笑了 进来,叫道:“白奶奶,累你一个人待了许多时候,那真是对不 起得很!”
  晴鹃一见红杏,遂慌忙站起身子,说道:“红杏姐姐,你大 爷还没有回家吗?”
  红杏把酒菜放在桌上,微蹙了眉尖,说道:“可不是?也许 和县大人谈得久了,便在那边吃了午饭回来也说不定。”
  晴鹃道:“那么我回家去了,就下午再来听回音吧。”
  红杏忙笑道:“白奶奶,你这是什么话呀?已经是吃午饭的 时候,你难道还要客气吗?"
  晴鹃道:“你奶奶又不在家中,我觉得很不好意思的。”
  红杏笑道:“刚才我到上房里去瞧老太太了,和她说起了白奶奶,她老人家原想请白奶奶到上房里去谈谈,因为她老人家身 子有病,在床上接客,似乎太不恭敬,所以她不好意思,只叫我 备些酒菜,给白奶奶用了饭去,待明儿老太太病愈之后,她还要 和白奶奶好好谈谈哩!”
  晴鹃听了这话,未免有些委决不下,搓了搓手,说道:“老 太太这样的客气,那叫我如何说得过去呢?我想还是下午再来 吧!”她说着话,身子向前走了两步,仿佛欲回去的样子。
  红杏这就急了起来,连忙把晴鹃手儿拉住了,说道:“酒菜 都已拿上,白奶奶还闹这个客套,这未免有些瞧不起咱们的老太 太了。况且白奶奶府上也没有什么人要等着你回家用饭了,这样 的来回不是多麻烦吗?”
  晴鹃听她这样说,因为酒菜确已端上了,若一味地要回去, 这不但辜负了人家一片美意,而且自己也未免太搭一些架子了。 于是只得含笑答应下来。红杏心中好不欢喜,遂拉她到桌旁坐  下,给她满满筛了一杯酒,微笑道:“好奶奶,你也不用忧愁, 不是我红杏说一句大话,凭我家大爷和县大人的交谊而说,我可  以保险白大爷是平安无事的,你只管放心喝酒是了。”
  晴鹃听她这样的说法,心中确实得到了不少的安慰,遂含笑 了点了点头,对她说道:“那么姐姐也坐下来一块儿喝几杯吧!”
  红杏点头在一旁坐下,握了酒壶,也在自己杯中筛了一杯, 说道:“本来我也不能这么的放肆,现在老太太既然病着,奶奶  又不在家中,我就只好权且充一个主人了。奶奶,没有什么好的  菜,你还是多喝几杯酒吧!”红杏笑盈盈地说着话,把杯子举起, 向她提了提,便凑到嘴儿上喝了一 口。
   晴鹃听她这么说,遂也握了杯子,喝了一口,说道:“这样 精美的好菜,还说没有好菜,那不是太客气了吗?”
  红杏笑道:“那么白奶奶随意地吃,我是拣不来的。”她口里 虽然说拣不来,可是她已拣了一块烤肉,送到晴鹃的羹匙里去。 晴鹃在她这样殷殷招待之下,于是也就不客气地吃了。她的心中 原是多么愁闷,见了酒后,便想把酒来消自己这个愁闷。不料以 酒消愁,是愁上加愁的。所以她的酒只多一杯一杯地喝下去,却 是越喝心里越不自在,喝到后来,不免有些醉了。醉了的人,是 最怕再想不如意的事情,因此晴鹃心中一阵荡漾,她便哇的一 声,竟把吃下的酒菜全都吐了出来。红杏瞧此情景,心中乐得不 知如何是好,但表面上还显出惊慌的样子,忙把晴鹃的身子扶住 了,说道:“白奶奶,你怎么啦?酒喝得太多了吗?不要紧,我  给你躺一会儿好吗?”
  晴鹃在经过一吐之后,觉得头晕目眩,真有说不出的难受, 她身子靠在红杏的怀中,几乎有些支撑不住,遂糊里糊涂地应了  一声,她便给红杏扶到床上去躺下了。一个人喝醉了酒,她或他  的神志都会迷糊起来的。在平时晴鹃当然不肯以一个女人家的身  子,在别人家的床上就这么糊涂地躺了。可是今日就顾不得这许  多了,她把身子一倒向床上以后,起初还竭力地熬住着,但一会  儿,她再也忍耐不住呜鸣咽咽地哭起来了。红杏见她哭得非常伤  心,反而感到暗暗好笑。也不劝她,也不理睬她,自管地坐到桌  边又去吃她的菜了。晴鹃在床上哭了一回,又骂了一回,但不久  之后,声息便慢慢地沉寂了。红杏回眸去望,见她已沉沉入睡  了。一时心中大喜,便三脚两步地跳奔出去。
   约莫一刻钟后,红杏和廷标笑嘻嘻地走进房来。见了床上的 晴鹃,廷标回身抱住红杏的颈项,亲亲热热地吻了一个嘴,笑 道:“我的好宝贝!想不到你真有这样高明的好手段,那叫爷真 把心花儿也乐得朵朵地开起来呢?"
  红杏把他嘴儿推开了,秋波白了他一眼,如嗔非嗔地笑道: "我给爷出了这一份力量,你可不要把我忘记了。"
  廷标笑道:“你请一百二十个放心吧!爷如何肯忘记你,爱 你还来不及哩!”
  红杏噘噘嘴,向他横眸一笑,说道:“不用灌什么迷汤了, 正经的还是快上床去干吧!”说了这句话,不禁嗔哧地一笑,她  的身子便奔出房外去了。
  廷标望着床上的晴鹃,心里不住地荡漾,倒是呆呆地出了一 回神。忽然暗想:美人既已到手,不去尝那温柔的滋味,还呆着 发傻干什么?想到这里,他便笑了一笑,悄悄地走近床边,低下 头儿,在晴鹃小嘴儿上先甜甜地接了一个吻。只见晴鹃蛾眉微 蹙,杏眼紧闭,却是睡得非常的浓,对于亲吻,她竟一些也没有 发觉。于是他也跳上床去,伸手把她衣纽一粒一粒解开,褪去衣 裤,先见大红绣花的肚兜,再把肚兜解开,显在眼前的是两个高 高的乳峰,最最动人心弦的便是红红的两颗新剥鸡头肉,把廷标 瞧得魂灵儿都飞向天际去了。他想晴鹃虽是个妇人,但乳部并不 十分瘪软,依然高高地挺结实的。从这一点看起来,她下面的腹 部更勾魂销魄!想到这里,他竟仿佛变成了一条疯狗似的,直向 晴鹃身上覆了下去,把嘴凑在她的乳头上,连连吮吸起来。
  晴鹃虽然已经醉得十分的厉害,不过她究竟是个机警的女子,对于廷标这一阵发狂般的扰动,岂有不吵醒的道理。这就睁   开眼睛醒了过来,突然见了这个情景,同时又感到乳部奇痒难   挡,她这一吃惊,还以为身子尚在梦中。及至定睛细瞧,方知自  己是中了他们的奸计了。于是她想到丈夫的被捕,莫非就是他做  的圈套吗?想到这里,愤恨已极,遂伸手啪的一记,量了他一下   耳刮子,娇声叱道:“你这狼心狗肺的贼子!胆敢侮辱大娘吗?” 说罢,便欲挣扎而起。
  晴鹃虽然是个有武艺的女子,但大醉之后,全身软绵无力, 要想挣扎,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廷标自小学习棍棒,至少  也有几分力量,他压着晴鹃的身子,岂肯放松?所以晴鹃竟一些  也动弹不得。廷标见她醒了,一时深悔自己太以放肆,现在已到  口中之肉,若又放弃,那如何舍得?一不做,二不休,事到如  此,索性还是强迫手段,把她奸污了,看她有什么办法?想定主  意,他一面紧紧压着晴鹃身子, 一面手儿已伸到她裤腰里去了。 晴鹃见他如此可恶,一时恨到心头,遂不管一切地把嘴儿一口咬 住了他的脸颊不放。廷标痛得啊哟一生大叫起来,连喊“你放口  你放口,我不强奸你就是了”。说着话,把手儿又缩了回来。晴  鹃这才开口放了他,同时用尽生平吃乳的气力,狠命把他身子一 推。廷标一个跟斗,竟被推到床下来了。齐巧旁边有只痰盂,廷  标头撞在上面,嘭的一声,他伸手去摸后脑,却沾了一手鲜血。 这就恼羞成怒,骂声“不识抬举的贱人,大爷给你温柔滋味尝, 你倒反而想害我性命吗”?说罢,一个翻身爬起,又向床上直扑, 两手扼住晴鹃的喉咙,大喝道:“你要死要活?”
  晴鹃被他扼得透不过气来,一时又恨又急,把小脚举起,向他胸部踢了过去。廷标冷不防经此一脚,身子早又向后面倒。这 时晴鹃从床上跳起,意欲夺门而逃。谁知红杏在外间一听里面吵 声,就匆匆奔入,两人不偏不倚,在房门口就撞了一个满怀。晴 鹃醉中初醒,两脚发软,兼之愤怒过度,全身还在发抖。被红杏 这么一撞,她站脚不住,身子也向后仰天跌倒,廷标早已扑向晴 鹃,在她头部就是狠命的一拳。晴鹃被他击得两眼昏花,突然一 手把他命根抓住。廷标大喊啊哟,红杏在旁焦急万分,在花架子 上拿过花盆,向晴鹃头部掷了过去。这一下子可不是玩的,晴鹃 被她掷得脑浆直迸,就此呜呼哀哉香消玉殒矣!
  廷标见晴鹃已死,倒又舍不得起来,遂埋怨道:“红杏!你 怎么能把她打死呀?现在如何是好呢?”"
  红杏见晴鹃死了,心中也大吃一惊,但她有了一个主意,便 冷笑了一声,说道:“大爷,你若没有我把她打死,恐怕你的性 命就要丧在她的手中哩!你不感激倒也罢了,却还要埋怨我,我 又有什么好处呢?现在这毒心的女人死也死了,当然没有什么办 法,大爷若舍不得她,那么我红杏就抵她的命是了……”说到这 里,便伤心地哭泣起来了。
  廷标听她这么说,又见她这样情景,仔细一想,觉得自己真 也糊涂了。我若没有红杏把她一下子结果,我的命根不是要被她 扼破了吗?于是立刻赔了笑脸,把红杏抱住了笑道:"我的好心 肝,好宝贝!大爷错怪了你,请你不要生气吧!其实大爷有你这 么一个姑娘,已经是够快乐的了。”
  说着,把红杏身子又抱到床上去了。可怜云生和晴鹃夫妇俩 竟做了同命鸳鸯。廷标把她尸体草草入殓,便叫人抬到荷花池边去埋了。过了五六天,秋岚、海蛟、飞熊三人从罗家集赶到云南 昆明,一见云生开设的那家酒店,牌门紧闭,敲了许多时候,却 没有人儿答应。正在惊异之间,隔壁豆腐店的伙计毛哥儿匆匆走 来说道:“几位可是找白大爷吗?这事情真怪得很,白大爷被官 府所捕后,至今杳无音讯。还有白大娘到张大人那儿去求情,也 没有回来过,所以咱们街坊都在奇怪呢?”
  秋岚海蛟听了这话,知事有蹊跷,遂问道:“你知道张大人 是谁?”
  毛哥儿道:“张大人是朝廷首相张自忠的儿子廷标,他常来 白爷酒店喝酒,所以便和白爷认识了。"
  海蛟哦哦响了两声, 一面又向毛哥儿探问了几句,他们便自 落宿店住下。秋岚道:“这事情照我瞧来,恐怕张廷标串通县府, 陷害云生大哥,也未可知。为今之计待晚上三更时分,我往县府  去探听消息,你往张府去探听消息如何?”
  海蛟点头说道:“哥哥言之有理,照弟意猜想,恐怕廷标还 是为了看中咱们的鹃妹呢!若果然如此,吾非把他们碎尸万段 不可。”
  兄弟两人正在愤愤商量,忽然窗外飞进一个道者。秋岚定睛 一瞧,见是师父赤云子屠龙客,这就心中大喜,立刻和海蛟、飞 熊倒身下拜,说道:“师父忽然降临, 一定有所指教,不知云生 师弟生死如何?敢请师父告徒儿是幸。”
  屠龙客一面叫他们起来, 一面长叹了一声,凄然泪下道: “汝云弟已在狱中含冤而死矣!汝妹晴鹃亦被张廷标所害死耳!”
  秋岚、海蛟一听这话,不禁大叫了一声啊哟,泪下如雨。同声说道:“师父既知之,何以袖手不救?”
  屠龙客拭泪道:“大数难逃,吾又有何言可说耶?今日为师 前来,劝你们可以不必前去探听,盖县令夏千通和张廷标阳寿未 终,他日自有人会向他们报仇耳!”
  海蛟泣道:“云哥鹃妹双双含冤而亡,且尸体不知何处,吾 辈同胞手足,若不报此仇,如何对得住两人在天之灵?”
  屠龙客道:“凡事不能强求,以师之意,岂亦不希望早日与 彼等报仇乎?两人尸身,将来自会安葬一处,你们不用难受,还 是回罗家集去吧!”
  秋岚、海蛟深知其意,遂点头唯唯。屠龙客于是叮嘱几句, 化阵清风自去。秋岚、海蛟、飞熊连忙跪送。到了次日,三人便 回大理县而去。罗鹏飞老夫妇以及萧凤春燕等众人,听此消息, 无不痛哭流涕。
  如此过了两月,白犹龙顺路经过罗家集,就进内拜见外祖父  母及舅爹舅母等,并先探问父母消息。不料罗老太见了犹龙,先  是哭了起来。犹龙知事有惨变,遂急问究竟。后经秋岚告诉,犹  龙大叫一声,不禁昏厥在地。当时众人大惊,急将他用水灌醒, 犹龙咬牙切齿,哭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孩儿若不报此仇, 安能规颜于人世耶?孩儿此刻心中如焚,不能久留,就此拜别  矣!”说罢,向众人行了个礼,也不骑马匹,就用土遁之法,急  急赶往昆明去了。
  罗老太待欲叫住他,哪里还来得及,因此叹了一声,也哭起 来了。犹龙走后,不多几天,小蛟、小燕、小鹃、小黑亦都回 家。当时小鹃听了海蛟的告诉,她便向后跌倒,小燕慌忙把她抱住,小鹃这才哇的一声哭起来了。小燕劝道:“事到如此,哭亦 无益,咱们终得设法报仇才是。”
  小鹃于是收束泪痕,问事情的底细如何,并问哥哥可曾到 过。海蛟给她告诉一遍,小鹃听哥哥已报仇去了,于是也立刻要 追随前去,一同报仇。罗老太如何肯放她独个儿走,说犹龙既已 去了,你且暂时住几天再做道理。小鹃不依,一定拜别去了。小 蛟、小燕道:“既然鹃妹一定要去,我们就一块儿去走一次吧!”
  海蛟、春燕真答应他们,于是三人没有在家吃一顿饭,便又 匆匆作别赶路,小黑也要同走,秋岚叮嘱几句,便允许他一同 走,这里四人也不骑马,就此匆匆走了。这日经过大塔山的面 前,忽然迎而走来三个男子,武士装束,见了小燕、小鹃便上前 调笑,小燕、小鹃定睛一望,不禁呸了一声,喝道:“三个不知 廉耻的狗蛋,你们还识得大闹麒麟寨中的姑奶奶否?”
  欲知这三个男子是谁,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六章  恨悠悠卒报父母仇
  
  且说白犹龙运用土遁之术,急急赶往昆明而去。不日到了大 塔山的山脚旁,便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谁知正在这时,突然一 棒锣响,树丛内拥出数十个喽啰来。
  为首一个小头目,手执戒刀,向犹龙大喝道:“喂,前面这 个小子!快快丢下买路钱来,否则,休想经过此山。”
  犹龙见此情景,知道遇见了强盗,遂向他们斜望了一眼,却 睬也不睬地依然坐着。小头目见他目中无人,好大的胆子,气得 怪叫如雷。一个箭步,跳到犹龙的面前,举刀就劈。犹龙不慌不 忙地站起身子,喝声“狗蛋,休得逞凶”,他伸手把他手腕早已 捉住,就此飞起一腿,叫声“去吧”!只见小头目的身子,仿佛 一个球儿似的直滚出了丈外去了。犹龙拍手大笑,说道:“好不 中用的王八蛋!有多大的能力,敢在此为盗,真是丢尽了强盗的 颜面。小爷饶汝狗命,有事去了,看你们还要咱小爷的过路钱 否?”犹龙一面说,一面在他们面前踱步而过,众喽啰吓得倒退 两步,望着犹龙,却不敢拦他。
  但犹龙走不了五六步路,忽听有人叫道:“好个小子!胆敢 欺侮本大王的孩子,有本领的,来和本大王见个高低。不然,你的性命休想活下去。”
  犹龙听此声音,响若巨钟,遂忙回身来瞧。只见那个大汉, 奇异装束,生得身长八尺,脸若判官,非常可怕。后面一字排  开,尚有不少的头目。心中暗想:原来这些强盗倒还是个有组织 的呢。遂向他冷笑道:“小爷手下不死无名之鬼,你与小爷见个  高低,你就先通个狗名儿来吧!”
  那大汉听了这话,不禁大怒,遂说道:“好个有眼不识的小 鬼,本大王姓虞名地江,绰号翻山虎是也。小鬼姓甚名谁,也快 快报与大王听来。”
  犹龙笑道:“小爷乃白犹龙是也,汝欲和小爷见个高低,先 比拳还是先比武器?”
  虞地江道:“当然先比武器,不过本大王与你声明在先,若 被本大王结果性命,莫怨咱无情。”
  犹龙道:“休得胡言,如此请了。”
  于是两人站立门户,便各执家伙, 一来一往地厮杀起来。这 一场战斗,足足有了一百多个回合。 一个仿佛是出山猛虎, 一个  好像是入水游龙,真是非常厉害,把后面几个头目都瞧得呆起来  了。但虞地江究竟年已衰老,他见犹龙的精神愈战愈勇,不免有  些胆怯,遂把刀向斜里虚斫了一下,翻身就走。犹龙见他不敌而 逃,遂向前紧紧追赶,喝声“往哪儿逃”!不料话还未完,犹龙 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身子竟跌了下去。众头目见他中计, 遂一哄上前,早把犹龙捉住了。犹龙回眸望去,只见两旁树蓬中 有小喽啰各执绳索,设计陷害,故而自己绊跌。 一时痛恨十分, 也只好被他们押上山去。
   到了忠义堂上,各头目挨次坐下。虞地江把手向犹龙一指, 喝道:“白小子!如今被捉,汝尚敢出口骂人否?”
  犹龙脸不改色,冷笑一声,说道:“你用诡计相害,此乃咱 不小心,岂汝之能力耶?”
  虞地江喝道:“休得胡说,孩子们!把他身上银两全都搜出 来吧?”
  两个喽啰答应一声,遂把犹龙钱袋解下,只见尚有五六十两 银子。虞地江道:“白小子,你要死要活?要活的,向本大王叫 三声亲爹,本大王就放汝下山,不然,定然取你狗命。”
  犹龙也是怪淘气的孩子,他在虞地江说亲爹的时候,自己先 应了一声。接着笑道:“我的乖儿子!你可不必叫得这样亲热 呀!”虞地江想不到自己反而被占了便宜去, 一时勃然大怒,骂 道:“好大胆的白小子,汝真不知本大王厉害也。”说罢,吩咐把 他押下斩首。不料正在这时,忽有探子报道:“禀大王!外面有 鸣鸾仙姑求见。”
  虞地江听了,遂吩咐请她进来。诸位你道鸣鸾仙姑如何同虞 地江认识的?原来他们还是一个老相好呢!鸣鸾仙姑本姓张,名 叫翠鸾,是人家一个童媳妇,不料没有几年,丈夫就死了。她的 翁姑骂她是白虎星,从此天天打她,待她非常凶恶。虞地江这时 候还是个杀猪屠,他见翠鸾长得美丽,便把她引诱成奸,带她远 走高飞。翠鸾正在受不了苦,当然是求之不得,从此两人便实行 了同居,后来两人各遇异人,就此分手,随师学艺。十年后,虞 地江下山在麒麟寨中做了二头目,翠鸾改名为鸣鸾仙姑,专以邪 术迷人,本领非常。那天在白雀寺中逃出之后,她便一路上玩弄男子,这日经过 大塔山,想起虞地江已做了寨主,遂上山前来求见。当时虞地江 虽不知鸣鸾仙姑是谁,不过他心中有些猜着,谁知相见之下,果 然不错,心里大喜,遂和她握了一阵手,笑道:“久违了,你现 在可变换了样儿了呀!”
  鸣鸾仙姑一面向旁边犹龙望了一眼,问道:“这个人是谁, 为何把他捉住了呀!”虞地江道:“此人白小子!本当将他斩首, 如今贵客下降,把他暂时关入土牢,明天再把他杀死吧!”
  喽啰兵答应一声,遂把犹龙押着下去。这里虞地江把鸣鸾仙 姑向众头目介绍,并设酒筵,给她接风。鸣鸾仙姑见众头目之 中,算一枝桃朱麒、花蝴蝶卢仲、小周郎周雄三人最为英俊,一 时暗暗欢喜,欲把他们一个一个地尝试。不过这时她心中又在想 着那一个姓白的少年,觉得好生面熟的,仿佛在什么地方瞧见过 似的,沉吟了一回,方才记起姓白的少年,不就是白雀寺中遇见 的那个吗?因此她又想起这个罗小蛟来,还是一个处男哩!真够 味儿的,给自己玩得好快活。她这样想着,内心非常兴奋,握了 酒杯,欢然畅饮。当晚,虞地江和鸣鸾仙姑少不得要重温旧梦。
  他见鸣鸾仙姑全身雪白如玉,胖若肥猪,十分肉感,遂笑 道:“阿翠,想不到十多年以来,你还一些也不老哩!”
  鸣鸾仙姑笑道:"可是你就老得多了,不知你的精力还充 足吗?”
  虞地江听她这样说,早知她的意思,遂把手指一竖,说道: “老虽老,但精力犹胜过当年,你不信,可摸一摸我这个家伙, 你就知道我此话不虚也。"
   鸣鸾仙姑听他这样说,遂以手握之,只觉其硬若铁,知道他 把功夫全用到这个上头去了。遂哧哧地一笑,把它安置于芳草丛 中。虞地江欲博得她的欢喜,所以咬紧牙齿,直捣黄龙。鸣鸾仙 姑哪里放在心上,浪笑不止。不料虞地江用力过猛,被鸣鸾仙姑 摄住龟头,只觉奇痒难挡,顿时精水直放,一泻不止。鸣鸾仙姑 乐得大喊心肝,谁知虞地江竟死在她的肚皮上了。鸣鸾仙姑见他 久未动静,且无一丝声息,遂把他身子一摸,却已凉了。这就大 吃一惊,把他掀下床来,见床上洋洋乎一片,知道他已脱阳而 死。不免暗暗好笑,骂声好不中用的奴才。她便起身下床,连夜 在忠义堂召集各头目议事。直说“虞地江已脱阳而死,现在咱就 是本寨寨主,若有不服从命令者,当与此石柱一样待遇耳”!说 毕,把手指向堂下那根石柱一指,只听砰的一声,那石柱就碎为 数段了。众头目瞧此情景,均各大惊失色,因此只好拜伏在地, 都呼寨主万岁。
  鸣鸾仙姑大喜,当下立刻传周雄、朱麒、卢仲三人进房。周 雄说道:“娘娘命吾等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鸣鸾仙姑抿嘴一笑,说道:“娘娘不惯独宿,特命三人前来 陪伴。”
  周雄等听了这语,不禁面红耳赤,暗想:淫浪的妇人所见也 不在少数,可是却从未见她这样不知羞涩的。因为大家知道虞地 江脱阳而死,虽然他们都是个好色之徒,但也不免胆寒起来。面 面相觑,却是不敢作声。鸣鸾仙姑见他们木然的样子,心中好生 不悦,遂说道:“如何不回答咱的命令,你们敢不服从吗?”
  朱麒忙道:“娘娘给予恩典,咱们感激还来不及,岂敢违拗?不过咱们三人一同陪伴娘娘,那不是太不好意思了吗?所以鄙意 不妨分开来相伴,今夜他,明夜我,岂不是好?”
  鸣鸾秋波白了他们一眼,娇嗔满脸地说道:“好个不见世面 的孩子!这又有什么不好意思?娘娘不怕羞,倒叫你们害羞吗? 听从我的话,快把你们的衣服一起脱下来。”
  她说完了这句话,把自已的衣服早已先脱得一丝不挂的了, 在平日的时候,周雄等三人见了女色就要强奸玩弄,今日见鸣鸾  仙姑这样的情景,反而把他们怔怔地愕住了。鸣鸾仙姑见三人不  脱衣服,这就不禁大怒,娇声叱道:“好大胆的狗奴才,娘娘给  你们享受甜蜜的滋味,你们倒假痴假呆的装木头人吗?难道娘娘  这么白嫩可爱的身子,还没有资格叫你们陪伴吗?”一面说,一  面精赤了身子且向三人直奔过来。周雄等吓得倒退两步,连说  “别忙别忙,咱们遵命是了”。于是三人也把衣裤剥尽,大家调调  儿站在一处,真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了。
  这天晚上,鸣鸾仙姑一个人就应付了三个人,而且淫态百 出,把周雄等三个人都玩弄得服服帖帖。如此过数天,鸣鸾仙姑 忽然想起了白犹龙,遂把他从土牢内提到房中,意欲成其好事。 不料周雄等三人齐巧走进房去,鸣鸾仙姑大怒道:“娘娘没有命  令呼你们进房,你们胆敢私自乱闯吗?”
  三人吓得慌忙退出屋来,因为心头气愤,所以走到山下来散 一回步,不料齐巧遇见了罗小蛟兄妹和小鹃、小黑四人。他们见 了两个小姑娘,非常可爱,不免上前调笑。小燕前时在麒麟寨中 曾见过周雄等三人的,所以不禁大怒,娇声叱道:“好大胆的狗 强盗!汝等还识得大闹麒麟寨的姑奶奶否?”说罢,四人早已拔出宝剑,向周雄、朱麟、卢仲直斫过来。三人定睛一瞧,方才认 识一男一女,正是气杀唐天兆的人,于是喝声“休得放肆”,大 家也各拔家伙抵敌四人。七人分成三堆,打成一团。只见银光一 片,舞动得不见人影。突然间乒乓的一声响,周雄、朱麟手中的 宝剑,早已一折为二了。原来他们的剑和小蛟、小燕的太极阴阳 剑互斫,所以便斫断了。周雄等不免大惊失色,遂各自翻身奔逃 上 山 。
  小黑骂声入你的娘,便追赶不舍。小蛟欲喊住他,但小黑哪 里听得见。小蛟三人恐怕他有失,于是也飞奔追了上去,直到校 场之上,听里面一棒锣声,众头目早已一齐奔出迎敌。小燕欲放 他一棒火,使他们首尾难顾,于是独个儿蹿入后寨,进一个院 子,只见植有梧桐数株,风吹叶儿,瑟瑟作响,四周显得十分静 悄。不料就在这个当儿,突然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怒道:“好 个不知廉耻的淫妇,汝胆敢戏弄小爷耶?”
  小燕听这声,出自室中,遂挨近窗旁,凑眼望了进去。这一 瞧,顿时把她羞得两颊绯红,全身一阵热臊,那颗芳心立刻像小 鹿般地乱撞起来了。原来室中绑着一个男子,正是白犹龙,旁边  站着一个女子,就是鸣鸾仙姑,她精赤了上身,向犹龙百般诱 惑,做出种种淫贱之态。小燕怒不可遏,喝声“淫妇杀不可赦”! 遂即仗剑破窗而入,冷不防就是一剑向她乳部斫去。说时迟,那 时快,鸣鸾仙姑躲避不及,叫声“痛呀”!只见她右乳早已削落, 鲜血四溅,惨不忍睹。就在这时,小燕抢步逼紧一剑,鸣鸾仙姑 的脑袋也早已不翼而飞,仰天跌倒,一命呜呼了。
  这时犹龙便高声叫道:“咦!咦!你不是小燕表妹吗?”
   小燕回头一瞧,起初原没有瞧清楚他是谁,此刻凝眸细瞧之 下,不免欢喜地道:“犹龙哥怎么被捉在此呀?”说罢,给他亲自 松去了绑。
  犹龙微红了两颊,遂把经过之事,向她告诉了一遍。并且问 道:“你们怎么又会到这儿来呢?”
  小燕也向他告诉, 一面说道:“现在哥哥和鹃妹、小黑都在 外面厮杀,咱们就先在这儿放一棒火,杀奔出去助战吧!”
  犹龙点头说好,遂在房中找了火种,先燃着了房中的纱帐, 他和小燕便飞身跳出窗外,杀奔校场而来。只见小蛟、小鹃、小 黑三人被众头目围成一个圈子,正在酣战不休。于是高声叫道: “哥哥!妹妹!不要害怕,咱们来矣!”说罢,两人舞动宝剑,仿 佛是生龙活虎,杀进重围。小蛟等三人一见犹龙也在山上,心中 大喜,顿时精神百倍,把剑光更舞动得白浪滚滚,银花点点,杀 得那些小头目喊爹哭娘,闹得十分凄惨了。这时有探子大喊道: “报告大王爷!后寨火烧了。”
  三大王呼啸蛇商时彪、四大王出洞豹夏徳胜,及赛诸葛林中 鹤、神箭郝双、大刀宋进、小周郎周雄、花蝴蝶卢仲、 一枝桃朱 麒等几个大头目听了这个报告,大家心慌意乱,回头见后寨火势 甚猛,浓烟密布,连忠义堂上都燃烧起来。 一时也不知寨中有了 多少奸细,无不欲想逃命,但小蛟、犹龙等在他们慌乱之间,把 剑光舞动得一步紧如一步。商时彪和夏德胜卒不及防,竟被小 燕、小鹃剑儿所杀。大刀宋进原只有一条臂膀,被犹龙飞起一 腿,直踢出了丈外,齐巧撞在一块尖石角上,因此也一命呜呼 了。这时林中鹤见诸大头目都已死的死,伤的伤,且寨中火光烛天,知道大势已去,遂飞身跳出重围,自管逃命了。周雄、卢 仲、朱麟、郝双也都逃奔下山。小喽啰们见头目都已逃走,遂弃 刀拜伏在地叩头求饶。
  犹龙道:“小爷抱好生之德,饶你们一死,你们从今须改作 良民。”
  喽啰们齐呼万岁,于是小蛟等把银库开出,分散喽啰们自回 乡去 。
  这里小鹃和犹龙相见,不觉抱头痛哭。小鹃道:“哥哥怎么 也在这儿,爸妈含恨而死,此仇不报,叫咱们有何面目见天下 英雄?”
  犹龙拭泪安慰她道:“妹妹,你不要伤心,咱们若报不了此  仇,定从死于地下也。”说着, 一面把自己经过向她告诉一遍。 小鹃道:“那么事不宜迟,我们此刻快快到昆明去吧!”犹龙点头  说是,于是五人离了麒麟寨, 一路向昆明而来。
  这日到了家里,犹龙开门进内,只见尘埃满地,十分悲凉。 小鹃想起离家的时候,父母双全,万不料回到家里为时仅不过半  年,而父母竟双双惨死,思想起来,怎不伤心呢?因此忍不住放  声大哭。犹龙、小燕等也淌泪不已。这时门外忽然走进一个少年  来,见了犹龙、小鹃,便大叫道:“龙哥,你们回来啦?可是你  们知道白老伯已被官府害死了吗?”
  犹龙定睛望去,见是隔壁豆腐店里伙计毛哥儿,遂把他手握 住,含泪急急地问道:“毛哥儿,你快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 的 一 回事?”
  毛哥儿道:“这事情说来话长,当初白老伯被官府捕去,咱们都莫名其妙,后来白伯母进张廷标大爷那儿去求救,也一去不  回,我们当然愈加愈感到稀罕了,于是我便开始侦察起来。这日  遇到张大爷的一个书童阿炳,我和他是拜把子,遂请他到酒店去  喝酒,悄悄地探问他这一件事情。起初他不肯告诉,后来他喝了 几杯酒后,肚子里的话这就再也藏不住了,便一五一十地全告诉  了我。方知是他大爷因为看中伯母的姿容,因此设计迫害伯父。 不料伯母性烈,遂也被他们害死,现在尸身埋在荷花池的旁边。 但伯父的尸身埋在何处,却没有知道。”
  小鹃、犹龙听完了他告诉之后,心痛若割,不禁咬牙切齿, 恨声不绝地骂道:“张廷标!张廷标!你这丧心病狂的狗蛋!咱 若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也。”说罢,又向毛哥儿探问了几  句,向他道了谢,一面请他把屋子略为收拾一下,一面又叫他到  街上买些酒菜并纸钱。
  犹龙向小蛟道:“今夜咱想进张家花园去吊拜母亲,同时向 这王八报仇,不知蛟弟心中以为何如?"
  小蛟道:“很好,咱们就一块儿去吧!”当时五人商量已定, 单等到了晚上,五人携着酒菜纸钱,遂一路向张廷标家里面来。 只见张家围墙高可丈余,气象巍峨,俨然是一座相国府。犹龙、 小蛟等纵身一跃,早已轻轻地跳上墙头。只见里面果然是个花 园,亭台楼阁,点缀其间,风景十分幽美。这时月色甚明,犹龙  在月光之下,瞧到那边假山旁果然有个荷花池,池边有一土堆, 想来定是母亲的葬地了。于是飞身跳下,和小燕、小鹃等蹑足前  进。到了荷花池旁的土堆边,犹龙、小鹃已是忍不住淌下泪来。 小黑把菜供上,点起香烛,众人跪倒在地,小鹃已经失声哭泣。时正三更,四周寂寂无声,犹龙恐怕被人发觉,所以把妹妹嘴儿 扪住,说道:“妹妹,你且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咱们该手 刃仇人,再到这儿来哭祭吧!”
  小鹃听了,也只好吞声而泣。这时一阵风过,天空浮来一片 乌云,把月光遮蔽,大地上顿时笼上了一层灰暗的雾气,只觉惨 惨,使人不寒而栗。犹龙含泪祝道:“母亲在上,孩儿不孝,久 离膝下,至遭此飞来杀身之祸,今孩儿若不报此仇,绝不生存于 人世也。”说罢,便叫小黑烧纸钱了。他便对妹妹道:“我们分两 路而走如何?现在正是我们报仇的时候到了。”
  小鹃点头道:“好的!我和燕妹向那边走廊里走,你们到假  山旁绕过去吧!”于是五个人分作两处进行,小鹃、小燕摸索着  折入走廊,经过几间船厅,到了一间卧房,见里面尚亮着一盏灯  火。于是小鹃悄悄地步了进去,只见四周寂然,有个年老妇人, 卧在床上咳嗽。因为房内的家具颇为考究,小鹃料定那妇人总是  廷标母亲,遂挨近床边,仗剑喝道:“咕!你这妇人是张廷标的  母亲吗?”
  张老太听了这话,忙回身来瞧, 一见床边站着两个少女,手 中各执长剑,虽然容貌美丽,俏柳眉倒竖,杏眼微睁, 一股怒 意,十分害怕。这就急得缩成一团,在床上瑟瑟地发抖,灰白了 脸色,却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了。
  小燕忙道:“你不用害怕,姑娘只问你几句话,你得从实告 诉,张廷标可是你的儿子吗?”
  张老太上下排的牙齿是格格地在作响,点了点头,口吃着 道:“是的…… ·是……的……他……是我……的儿子,姑娘找他不知有什么事吗?"
  小鹃一听是的,她一股子怒火,顿时蹿上头顶,猛可伸手把 她抓了起来,拿剑在她膊子上一搁,喝道:“你养得一个好儿子! 把人家的父母害得太可怜了,今日你也想活命吗?”
  张老太是个年老的妇人,况且一向多么珍贵,不要说没有见  过人家打架的事,连相骂的事情也不常见的。她的性情是非常和  善,一天到晚只知念经吃斋,从来没有受过惊吓。此刻被小鹃这  么一来,她虽然还没有被这姑娘杀死,然而她半条老性命确实已  吓得不在身上了,定住了眼睛,已是急得哭出来,说道:“姑娘, 我儿子做了什么害人的事啦?我委实并没有知道呀!”
  小鹃冷笑说:“你是他的母亲,连自己儿子做的事情都不知 道吗?我问你,你儿子睡在哪一间屋子里?”
  张老太道:“我儿子于两月前已上北京城里去了,他没有在 家呀!”
  小鹃叱道:“好个刁滑的老婆子!你想给儿子遮蔽行踪吗? 你若不说出来,我就把你一剑结果了。”
  老老太急道:“这畜生真的没有在家,是他老子有信叫他进 京做事去,吾若有半句虚言,就任凭姑娘杀死是了。"
  小鹃听廷标已上京中去了,心里好不着恼,遂把剑向她一  扬,恨恨地道:"我老实告诉你,你儿子因为要夺人妻子,竟把 我爸妈双双害死,今日姑娘特来报仇,不料小贼已到京中去了, 现在只好你做娘的来给儿子代死了!”说罢,挥起剑来,便欲杀  了下去。
  张老太哭道:“小畜生做的好事,竟累在老娘的身上,我今虽死,固不足惜,然此畜生,如是之不法行为,姑娘还当杀之以 雪吾心头之恨耳!”
  小鹃想不到她会说出这两句话来, 一时倒也杀不下手了。呆  住了半晌,放了张老太身子,说道:“杀姑娘父母者乃汝之子也, 吾若将彼母杀死以雪恨,此不义甚矣!张老太,你勿惊厥,吾不  杀汝,吾当向汝子报仇可耳!”
  小燕在旁听小鹃这样说,心中颇为赞同,点头道:“鹃姊言 之有理,俗语道:‘冤有头,债有主。'吾们不能因其子之不良, 而杀其母,盖此老太养如是无赖之子,亦可怜甚矣!”
  张老太听了小燕的话,不禁泪下如雨,说道:“姑娘这几句 话,真是说在我的心上。想吾年已五十有五,膝下只有一子,竟 无赖至此,吾尚有何颜生存于人世也。”言讫,以拳击胸,意殊 心痛。小鹃、小燕见她这个样子,颇为不忍,反安慰她几句,方 才匆匆走出房来。在院子里遇见哥哥等三人,只见哥哥手中提着 一个人头,在月光之下,鲜血淋淋,十分可惨。这就惊讶地问 道:“哥哥,此是何人之头也?”
  犹龙道:"此是贼子之妻,想不到这贼已上京城去了,可恨! 吾先杀其妻,以雪心头之恨!”
  小燕道:“不错,那么咱们还是再向县太爷去算账吧!”
  犹龙点头说好,遂把人头拴在腰间,和众人飞出张府的围 墙,奔向县衙门来。犹龙、小蛟道:“我们得分路而走好吗?”
  小鹃点了点头,只见哥哥等几个纵跳,身子早已不知去向 矣!小鹃、小燕仗剑飞进内院,只见屋宇甚众, 一时不知县令卧 室在哪一间,正找寻间,突然听得一阵敲更的声音,于是两人闪过一旁。不多一会儿,就有个更夫一面敲着锣和柝,一面口中念 念有词地走来。小鹃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剑锋按在他的脖 子,娇声叱道:“你快把县大人的卧室告知,不然,定要你的 狗命 。 ”
  更夫冷不防经此一来,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哑巴儿般的说不 出话来。良久,方才说道:“朝南向北那间楼房便是……小 姐……你……千万发个慈悲……你……就饶了我这条狗命……我 家中尚有个八十多岁的老母哩!”
  小鹃喝道:“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更夫急道:“若有半句虚言,当天诛地灭也。”
  小燕在怀中取出一条绳索,把他绑在树株旁,又割了他衣 角,塞在他的嘴里,说道:“对不起,请你稍待片刻,回头自有 人会来救你的。”说着,和小鹃飞身跳上屋顶,走了二十余步, 果然见有个楼房,朝南向北,楼窗上尚有灯火亮出。
  小燕道:“这一间大概就是了,我们就不妨上前去探望 探望 。 ”
  小鹃点头说好,于是两人走了几步,做个燕儿入窝之姿势, 两脚钩住屋檐,眼睛在缝中望了进去。这一望,真是不胜的愤  怒。你道为什么?原来里面真是县大人的卧房。床边坐着一个妇  人,满面怒容,似乎很着恼的样子。在她的面前,却跪了一个男  子,做那三跪九叩之礼,而这男子正是县太爷夏千通。小鹃瞧  毕,不禁低声怒叱道:“不知廉耻之物,真是丢尽大丈夫之颜面  矣!”小鹃说罢,便欲破窗而入。
  小燕忙拉住她身子,说道:“我瞧他尚有何种无耻的举动,总是咱们剑下之脑袋,何必心焦?”
  小鹃听她说得有趣,也不禁为之嫣然失笑,这时夏千通在房 中低低地求道:“玉皇大帝在上,小的下次实在不敢再去嫖妓, 请你饶了我这一次吧!”那县太太兀是一脸娇嗔,啐他一口,怒 叱道:“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你也不想想你这个官是从哪儿得 来的,我为了你,牺牲了名节,去应酬你的长官,方才有了这个 县太爷的头衔。我是受了多么的委屈,谁知你一些也不长进,只 知花天酒地地在外面胡闹,岂不叫我心中感到恼恨吗?”
  夏千通听了她的话,连连地叩头,说道:“我的好太太!我 如何不感激你的功劳呢?虽然我是做了活乌龟,然而我心中还非 常感激你。我的好人!别恼恨了,你再恼恨我,我就跪在你面前 不站起来了。”他说到这里,却捧了太太的小足,放到自己的脸 上去亲着。太太又羞又恼,啐了他一口,嗔道:“你这人愈是不 成样了,那算什么意思?况且你的做乌龟,也并不是我喜欢给你 做的呀!你说这些话,叫我听了不是太伤心了吗?”说到这里, 便倒向床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夏千通一见,慌忙从地上一 骨碌爬起,扑向床上,抱住了她的身子,连连地求饶。一面吻她 的嘴儿,一面伸手去解她的衣纽,笑道:“我的好太太!亲太太! 千错万错总是我夏千通的错,时候不早了,此刻太太等得实在太 苦恼了,下官就向太太赔个不是,特别巴结一些,那总好了,你 也别哭了。”
  太太被他这么一来,倒是再也不好意思哭出来,反而挂着眼 泪笑了。在屋檐上的小鹃和小燕见到这里,可再也瞧不下去,正 欲破窗进去结果他们。忽然又听得县太太竭声地叫起来,十分愤怒地说道:“你这人如何这样的不正经?用什么东西在伤害我下 面的东西呀?”
  夏千通怔道:“我哪儿曾伤害过你?”不料话声未完,忽然他 自己也大叫起来,说道:“哦哟,我的好太太!你不要这样狠心, 亏你就这么拧得下手吗?我的屁股实在被你拧得太痛了。”
  县太太听他这么说,便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别再发什么 神经病,我动也不曾动一动,怎么说我拧了你?你究竟说的什么 话呀?”
  谁知就在这个当儿,夏千通感觉到有人把自己衣领提了起  来。他回头望了一望,不但没有人,连一个鬼影子也不见。心中 这一害怕,顿时把魂灵儿都飞向天际去了,向床上的太太道: “太太,你见我后面到底有没有人?如何把我人都提起来了?”县  太太见丈夫缩了头颈,这情景明明被人扭住了衣领。然而在灯火  通明之下,哪儿有什么人呢?这就从床上坐起,定住了眼珠,说  道:“你……你……感觉到怎么样?我们莫非……遇见了……鬼  吗?”不料她话还未完,只听啪的一声响亮,她的粉颊上早着了 人家一下子耳光打得绯红的了。接着听空中有人喝道:“好大胆  的狗男女!你们敢胡言乱道地说老子是鬼吗?咱是千通的上代祖  宗,因小贼做得丧害天良的事情,故而特来教训于你的!”
  夏千通听空中发出了这几句话, 一时信以为真,因为自己确 实干过不少丧害天良的事,所以他急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 饶,说道:“我的老祖宗,你千万瞧在龟孙子的脸上,就饶了龟 孙子一条狗命吧!老祖宗要什么只管吩咐,小孙子绝没有不答 应的!”
   县太太冷不防着了打,又见丈夫向空中乱拜乱求,一时吓得  心胆俱碎,遂也跟着跪下,叩求不已。不料这时,两人感觉屁  股,突然被人猛踢了一脚,直把他们踢倒在地,痛得爬不起来。 夏千通脸如死灰,口吃着道:“这…… ·这…… ·这……是怎么的一  回事呀?”忽听又有人喝道:“装什么死腔!还不快快站起来给我 跪着。”
  千通夫妇心中真奇怪得目瞪口呆,却是不敢违拗,两人挣扎 着爬起,呆呆地跪在地上。却是四处瞧望,但没有一个人影子  的。这时又听吩咐道:“你们相对跪着,龟孙媳妇快把手儿举起, 狠命掌千通三百记,不得违拗。”
  县太太望望千通的脸儿,却不肯实行。但是臂上感觉,仿佛 有刀在刺进去一样的疼痛。尚听人道:“你这大胆贱人,胆敢违 老祖宗命令,汝不怕死耶?”
  县太太一看左臂上竟有血水淌出,这就急道:"祖宗饶命! 我一定打他是了。”说罢,举起右手,向夏千通的脸上啪啪就打。 但还听有人催促道:“打得重!打得快!你不打,我老祖宗便要  你的命!”县太太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在猛戳着,为了避免自己  痛苦,所以也管不了丈夫的耳光,就从命地一记一记打下去。夏  千通欲想挣扎,不料他身子仿佛有什么人抱住着似的,竟一些也  动弹不得。起初把夏千通打得两颊绯红,打到后来,愈快愈重, 啪啪之声,不绝于耳,竟把他打得胖肿起来,这就向太太叫道: “我的好太太!你不能放一些交情吗?别打了,我被你牙齿血也  要打出了呢!”
  县太太含泪说道:“唉!我何尝要打你?此刻我的手仿佛被人捉住着,并不是我主动要打你,无非老祖宗借着我的手儿来打 你罢了。千通!你伤了什么阴鸷?老祖宗要这样地惩罚你呢?”
  千通听了妻子的话,方知这个打并非妻子在打自己,无非是  借用她一条手臂罢了。 一时又急又恨,又害怕又痛苦。遂哭丧着  脸儿,说道:“我的老祖宗,你饶了我吧!从今以后,我再也不  敢做恶事了。”随了这两句话,县太太手儿果然放了下来。但却  有人说道:“夏小贼,那么你一共干了几件恶事,快快从实告诉。 否则,定然要你的狗命!”
  千通无奈,只好诉说道:“一共干了六十六件恶事,受了一 万六千两的贿赂,害了三十八条性命,这些全是实话 ……"
  且说小燕、小鹃在屋顶上瞧了房内这一幕情景,心里也好生 奇怪,暗想:难道果然是他老祖宗显灵了吗?但鬼神之事,素不 相信。小燕先向小鹃说道:“莫非是哥哥等用隐身之术,在戏弄 他们吗?”
  小鹃恍然道:“你这猜想不错, 一定是的了。咱们且瞧下去, 到底把他怎么样的处置呢?”
  两人正在说着,忽然听千通招认出这许多人命案来, 一时再  也忍熬不住,两人遂破窗飞入室中,娇声叱道:“你这丧心病狂  的狗官,今日乃汝之死期到矣!”说罢,把剑一挥却斫去了千通  一条手臂,只听千通叫声“痛呀”!身子便向后跌倒。这时候突  然室中显现出两个少年,小鹃定睛一望,果然是犹龙和哥哥。遂  说道:“咱们在屋顶已瞧了多时,早已料着是你们玩的把戏了。 但咱们心头之痛恨实已忍无可忍,故而欲把他一剑结果,方为  痛快!”
   小燕道:“姊姊且别性急,此贼害死了三十八条性命,吾不 知彼良心可有否?何不开胸试看怎样?”
  小鹃、小蛟、犹龙无不点头称是,大家争先恐后,齐把剑向 千通胸部割去。霎时之间,千通腹部顿划开数处,一颗心从内跳 出,果然其黑若煤。四人叹道:“心若煤炭,无怪惨无道矣!”说 罢,大家回头去见县太太,不料早已昏厥多时矣!犹龙手起一 剑,喝声“去吧”!人头落地,血花四溅,和千通亦作为同命鸳 鸯了。
  小燕道:“小黑在哪里?”
  犹龙道:“他在院子里守,现咱们仇人已杀三个,只有主凶 廷标,不日当亦手刃之,此刻我们既回去吧!”说着,把廷标妻 子的头儿,也放在千通身旁,并在壁书写几个字道:“丧心病狂, 杀良民三十八人,得贿赂一万六千银,此等狗官,人人得而诛 之也。”
  于是四人飞出窗外,走到院子里,小黑问道:“事情干 完吗?”
  犹龙道:“完了,一切都已舒齐。”说着,五人飞身跳出县 衙门。
  趁着月色,预备匆匆回家。不料走过一条小街,突然阴风惨 惨,鬼哭神号,天空中顿时浓云密布,把星月都埋没在黑暗之中 了,犹龙等五人只觉眼睛迷离,全身不寒而栗, 一 时大家都吃惊 不小。欲知究系为何故?且待下回再叙。
  
  第七章  避风偷听觅恶魔下场
  
  话说犹龙、小蛟等五人从衙门里飞身跳出,经过一条小街的  时候,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天空顿时星月无光,地上飞沙走石, 把五人的眼睛都吹得迷离起来。犹龙遂走到一个墙角去避风,只 见那堵矮围墙里是个茅坑,坑上有两个人在撒粪。而且听得他们  说着话道:“老李,说起来也作孽,吃这碗衙门饭的人,把良心  是只好藏到胁窝去了。否则,如何能忍心呢?”一个道:“老关, 你这话一些也不错,但是我这人就下不了这样毒手。有一次,王  家大爷来和我商量,情愿给我五百两银子,把一个杀人犯在狱中 害死了。我听五百两的银子,心里真是非常的欢喜。但叫我害死  一个人,我就鼓不起这个勇气。结果,终于拒绝了他。后来那杀  人犯咬出来,原来他杀人就是王家大爷指使的呢!你想,他叫他  去杀了人,还要把他害死,以免连累自己,从这些看起来,人心  是多么险恶呢!”
  老关听了,笑着道:“那你真是个傻子,吃我们这碗饭的人, 其实杀几个人是算不了怎么一回事的。你瞧老邵吧,他就是个心 硬若铁的狠客,我记得他受了张大爷一千两银子,把个姓白的活  活打死哩!”
   犹龙起初倒不甚注意,及至听到这里,他心中倒是一动,遂 拉了拉小蛟的手,向他丢了一个服色,是叫他细听的意思。
  小蛟早已听到了,他点了点头,和小鹃、小燕等把身子更挨 近了墙角,只听老李说道:“哦!你说的是开设聚英馆酒店的白 云生大爷吗?这人倒是个很慷慨好义的朋友,可是这次实在死得 太冤枉了。我想起被老邵惨打的情景,我还觉得有些害怕哩!”
  老关道:“那么这件人命案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张大爷和 白大爷无怨无仇,何以苦苦地要害死他呢!”
  老李道:“你还不知道吗?白大爷有个妻子,虽然是徐娘半 老,但风韵楚楚,十分美丽。张大爷见了,就失魂落魄似的动了 心,因此和县大人商量,和大盗王四串通,诬白爷是个盗首,预 备把白爷定了死罪,他便可以强占人家的妻子了。你想,这是多 么恶毒啊!”
  犹龙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地奔进矮围墙里去,向两人大 声喝道:“你们说的这个老邵叫什么名字呀?”
  老李和老关正在蹬坑闲谈,冷不防被犹龙这么一来,倒是大 吃了一惊,几乎把身子跌进茅坑里去了。犹龙见他们吓呆了,遂 又温和地说道:“你们不要害怕,只要把姓邵的告诉了我,我绝 不会来加害你们的,否则小爷就和你不客气了。”说到这里,把 宝剑向他们扬了一扬,做个要杀的神气。老李见了那亮闪闪的剑 儿,不免急得脸无人色,急道:“好汉爷!你且不要动手,咱们 告诉你就是了。”
  犹龙把剑放下,说道:“姓邵的叫什么名儿?他家住在什么 地方?你们快快从实说出,小爷便和他去算账,你们是都不相干的了。”
  老李忙道:“姓邵的单名叫虎,家住东街倒墙缺的屋子里。 这些全是实在的话,请小爷饶命。”
  犹龙听了,回头向小蛟道:“真是天可怜的,无意之中竟给 我得到这个消息,这不是爸爸在冥冥中暗给咱们知道吗?”
  小蛟道:“可不是?咱们找到了邵虎,就可知姑爹的灵柩埋 在什么地方了?”
  犹龙道:“你们全都守在这儿,我一个人前去也就是了。万 一他们骗了我,那可不客气了。”
  老李道:“小爷放心,咱若骗了你,就给你一刀两段,死而 无怨的。”
  小鹃道:“我们何必守在这里,叫两人伴我们到邵虎的家里 去,岂非是好?”
  犹龙听了这话,心中暗想,那也很好,于是向老李、老关说 道:“请两位伴我们一块儿去吧!若找到了邵虎这个王八羔子, 我们一定重重地谢你们。”
  两人听了,不敢怠慢,立刻擦了屁股,站起身子,说道: “咱们也不敢受小爷的相谢,只要小爷不要奈何我们也就是了。”
  犹龙跟着两人一路走, 一面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与你 们绝不相干,你们只管安心是了。”
  老李听了,顺便探问道:“小爷贵姓?不知和邵虎有什么冤 仇吗?”
  犹龙冷笑道:“你们不是说邵虎把白大爷活活地打死了吗? 小爷与他冤仇不共戴天,今日请你伴我们去和他算一算总账,瞧瞧他的心肝,究竟有没有的。”老李听了,和老关望了一眼,点 了点头,他们已知道这位好汉定是白大爷的儿子无疑了。
  且说一行七个人默默地走了一程路,已到了东街倒墙缺的旁 边。老李道:“这家屋子里就是的了。”
  犹龙道:“那么就请你给我们代为敲一下吧!”
  老李道:“白小爷,你有所不知,邵虎也有些本领的,他若 见我领了你们前去,不是要记恨我了吗?万一他明天和我作起对 来,我如何对付他好?所以这个还得请小爷原谅,你们自己敲门 进去吧!”
  犹龙冷笑道:“你这奴才如何这么胆小,邵虎这人是已经没 有明天的了,假使他有天大的本领,今夜也绝不放过他的,你怕 什么?快敲门是了。”
  老李听他说邵虎这人已没有明天的了这一句话,心头倒是吃 了一惊,遂只好伸手敲了两下门。不多一会儿,就听里面有人问 道:“是哪个?”
  老李道:“邵老哥,是李三呀!”
  邵虎在里面答道:“半夜三更,你到我家里干什么来呀?”
  李三听他这样问,不免愕住了一回,遂忙答道:“因为有个 朋友要找你,说有件事情跟你商量商量,也许有请教你帮忙的地 方呢 。 ”
  邵虎在里面一听这个话,心里荡漾了一下,暗想: 一定又有 银子送上门来了。遂很欢喜地跳下床来,口里还回答着"来了来 了”。他的妻子却把他拉住了,瞅了他一眼,说道:“你就少赚这 些丧良心的钱吧!我瞧还是回绝了人家,什么事情都不干,公事公办,否则,你结冤太多,这些冤魂还能饶得了你吗?”
  邵虎却不以为然向妻瞪了一眼,喝道:“你别给我信着嘴儿 胡说了,死了要有鬼的吗?他们早已都来寻着我了。 一个人在世 界上为了什么?不是为来为去为了金钱吗?送上门的钱不拿,那 你岂不是成个天下的大傻瓜了吗?”
  说到这里,打了一个哈哈大笑,便拿了油灯,很高兴地走到 外面一间去开门了。这在邵虎心中当然是件想不到的事情,一走 进来就是七个人。尤其瞧到小黑那副比自己更可怕的脸儿,他也 不免暗吃了一惊。正欲问李三他们这些是什么人,却听犹龙说 道:“你就是邵虎吗?”
  邵虎把油灯放在方桌子上,点了点头,说道:“在下正是, 你贵姓?不知找咱有什么事情相商吗?”
  犹龙静穆了态度,正经地说道:“我们特地来请问一声,你 把白云生大爷既打死了,现在把他的灵柩埋葬在什么地方呀?”
  邵虎见犹龙脸上暗露一股杀气,却向自己问出这个话来,一 时心惊肉跳,脸也不免转变了颜色,支吾了半晌,方才说道: “你弄错了,咱和白云生无怨无仇,如何会把他打死了呢?你不 要听信别人的胡言,来冤枉好人吧!”
  说到这里向李三和关大瞪了一眼,喝道:“你们这两个王八 东西,背地里在说我些什么话呀?”说罢,赶上两步,就向李三 打了过来。犹龙把他肩胛一拍,说声“且慢动手”。不料邵虎经 此一拍,身子滚跌在地上,哦哟一声,他只觉肩胛好似有块大石 掷下来一样的疼痛,却是爬不起来了。
  犹龙于是把他身子又提起来,说道:“我道邵虎有多大本领,
   原来比一只耗子都不如呢!邵虎,你不要逞凶,也不要害怕,快 领小爷们到白大爷的埋葬处去瞧瞧,咱绝不会来奈何你的。”
  邵虎到此,方知这人的厉害, 一时急得满头大汗。暗想:这 小子有这么厉害的功夫,恐怕今夜我的性命是难以保全的了。遂 又说道:“小爷,白大爷尸身埋葬何处,我是知道的,不过他老 人家的死,并非是我相害的,这些请你明白了才是。”
  犹龙将计就计地说道:"我什么全都明白,你放心了吧,我  绝不会加害你的,请你快告诉我,白大爷的尸体埋在什么地方。 我瞧事不宜迟,你老哥就此伴咱们一块儿去了,那就使咱们感激  不尽的了。”
  邵虎听他这样说,遂也乐得做一个好人,便点头道:“如此 甚好,待小的伴你们一块走吧!”
  犹龙生恐他有诈,遂拉了他的手儿, 一同走外面去了。邵虎 虽然是和犹龙搀手走路,可是他的心里不免怀了鬼胎,那颗心的 跳跃真仿佛是小鹿般地乱撞不止。大家出了城门,走到一个村子 里,那边有个荒僻的空地,乱草丛生,怪石兀突。邵虎在一个水 潭的旁边站住,说道:“白大爷的尸体就埋在这个地方!”
  犹龙道:“难道没有给他盛棺材吗?”
  邵虎点头说道:“没有,因为他是个犯罪的人。”
  犹龙忍住了心中的怒火,却不作声,只向三人吩咐道:“你 们速把泥土掘开,给我瞧一瞧。”
  邵虎、李三、关大三人不敢违拗,但是没有掘的家伙,所以 只好用手去挖。小黑在旁早已骂道:“入你的娘!咱瞧你们掘到 什么时候才能掘开哩!待老子来吧!”说罢,把脚向他们三人一扫,三人忍不往仰天跌倒,翻了一个跟斗。小黑一面拿宝剑掘 土,一面笑道:“真是三个老饭桶。”
  这时犹龙、小蛟也帮着掘土,不多一会儿,早已掘了一个  洞,见白云生的尸体赫然呈现眼前。虽然时隔半载,而面目宛然  生前。犹龙、小鹃一见之下,忍不住跪倒在地,呜咽哭泣起来。 小蛟、小燕、小黑一阵悲酸,眼泪也滚滚地掉了下来。
  小蛟向犹龙劝道:“龙哥,你且不要痛哭了,我们先给他老 人家用棺木盛起来是正经。”
  犹龙这才收束泪痕,向李三道:"你给咱想个办法,把上好 的棺木去买一具来,回头我重重相谢你是了。”
  李三欲想脱身逃走,所以暗暗欢喜,便连声答应。
  小蛟道:“小黑,你带了银两,跟他一块儿去吧!速去速回, 不要耽误时间才好。”小黑答应一声,遂和李三匆匆前去。李三  暗说“糟糕”,也只好恨恨地去了。
  这里犹龙和小蛟又道:“蛟弟,请你在这儿把他们看守着, 咱和妹妹再到张家去一次,把母亲的灵柩也搬运来和父亲合葬在  一处吧!"
  小蛟、小燕道:“你们只管前去,不过千万要小心些的。”犹 龙和小鹃说声知道,便也急急地去了。
  邵虎见去了三个,他心中暗想,今天事情看来有些不大妙, 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大丈夫不吃前亏,难道等着受死吗?于是他 就向前走了几步,小蛟喝道:“邵虎!你不许走,咱们回头还要 把你派用处哩!你怎么就可以走了呢?”
  邵虎不理睬他, 一面只管向前走, 一面回答道:“时候不早,半夜三更,明天咱还得办公事哩!现在我已完成了任务,还站着 干什么?”
  小蛟道:“好大胆的奴才!小爷叫你站住,你敢违拗吗?那 你简直吃了豹子胆,可不是活不耐烦了吗?”
  邵虎见小蛟兄妹年纪甚轻,以为好欺,便冷笑了一声,说 道:“你这毛血未干的小子,有多大的本领,敢口出妄言,邵爷 也不是好惹的人,你若不识趣,定叫你知道邵爷的厉害。关大, 来吧,咱们把他们结果了是正经。”
  关大到底有见识,他见两人手执寒光逼人的宝剑,就知道不 是等闲之辈。今见邵虎闯撞了两人,倒是急得抽了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小蛟一个箭步,追上去把邵虎抓了回来,飞起一 脚,在他屁股上踢去,大骂道:“你这杀不可赦的狗头,死在眼 前,尚敢放肆,真不知少爷的厉害耳!”
  邵虎被他这一脚踢去,在地上竟直翻了三个跟斗,身子竟跌 出了两丈多远,只觉头晕目眩,再也爬不起来。
  小蛟追上去,伸手又把他从地上提起。在月光依稀之下,只 见邵虎的脸部已经擦得皮开血流,十分怕人。
  小蛟忍不住笑道:“汝敢小觑小爷吗?这一些教训,给你明 白小爷的手段,快来这儿坐着,若再强一强,你就没有狗命 的了。”
  邵虎这时心中,除了痛苦之外,同时又有说不出的怨恨,平 时自己横行无法,只有欺侮别人,谁知自己也会吃这样的苦,这 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但自己既不是他的对手,也只好一声 不响地坐在地上,唯有暗恨而已。关大见了邵虎那种狼狈的神情,忍不住又好笑又好气,遂向他望了一眼。在他这一瞥中,意 思是谁叫你自不量力地说大话,那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邵虎见关大望自己发笑,心里好生羞涩,因此低了头,并不 作声。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小黑和李三抬了一具棺木来了。这时 小鹃、犹龙也扛着母亲的灵柩到来。
  小蛟道:“那么我们快把姑爹入殓了。”
  犹龙兄妹遂把云生尸体搬入棺木之内,大家呆望良久,忍不 住又啜泣了一回。
  小蛟道:“人死不能复生,哭亦无益,天快亮了,咱们干完 了正经再说吧!”
  犹龙于是忍痛把棺盖合上,将母亲灵柩合葬一处,大家用泥 土堆上,前立石碑一块,犹龙拿剑划了两行字, 一曰先考白公云 生之墓, 一 曰先妣罗太夫人之墓,然后把指咬破,洒了几点血 水,把字染红。
  邵虎此刻又站起身子,说道:“现在一切完毕,咱终可以回 家去睡了。”
  犹龙破涕冷笑了声,说道:“且慢!今日没有这么的容易, 邵虎!汝识得小爷否?小爷乃白云生子是也。我父被汝打死在监  狱之中,今日小爷意欲向你还一个礼,你当然也乐而接受的吧!”
  邵虎听了这话,大喊冤枉, 一面翻身就逃。犹龙一把抓住, 掷在地上, 一脚踏住,喝道:“奴才!在小爷面前,尚敢逃往哪  儿去?”
  李三、关大急得全身发抖,走到犹龙面前,扑地跪了下来, 说道:“白小爷!这个事情咱们两人是不知道的,你发个慈悲心,放我们回去吧!”
  犹龙点头道:“我知道的,你且不要害怕,小爷不是糊涂人, 喜欢冤杀好人。不过此刻你们且不要走,给我帮个忙,把这奴才  的衣服全都剥下来吧!”李三、关大听了,这才放下了一块大石, 当下站起身,答应了一声,便把邵虎身子掀倒,就此动起手来。
  邵虎向他们瞪了一眼,说道:“你们这两个出卖朋友的贼种! 咱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引他们来与咱作对?既不帮我的忙,还 向我自相残杀,你可是发了疯,明天我向县大人前告你一状,瞧 你们还想活吗?”
  小黑听了这话,真是气得暴跳如雷,走上前来,把他颊上连 连掌嘴,打得他满口鲜血直喷,不禁骂道:“贼子死在临头,尚 敢胡言乱语地说梦话吗?你们的狗官,早已到阴府去了,你尚想 依势欺人,真是作恶之人,到死还要行凶哩!”
  邵虎被他打得牙齿也落了下来, 一时大喊救命。但此荒僻的 郊野之地,又谁听得到这个喊声呢!李三、关大早已把他衣服剥 下,精赤了上身。
  犹龙吩咐用绳索反缚双手,取出两根软鞭,交给两人,喝声 痛打三百下。李三、关大不敢违拗,说声是,便取鞭在手,向邵 虎身上抽打下去。小黑见他们打得没有精神,遂把关大一脚踢 开,抢过鞭子, 一五一十地在他身上直抽了下去,只听鞭子在肉 身上嗒嗒地作响,在静夜的气氛中,颇觉清晰可闻。邵虎痛得满 地乱滚,大喊饶命。
  犹龙向李三问道:“当时白大爷是否也被这贼如此痛打否?” 李三点头道:“是的。”只说了两个字,他全身先发起抖来,手里拿着软鞭子,却是呆了起来。
  犹龙、小鹃向云生墓前跪倒,淌泪说道:“爸妈在上,今日  孩儿把仇人已杀死两个,老人家在天之灵,当亦十分安慰的吧!”
  说着,小鹃忍不住又哭泣不止。犹龙见邵虎已被小黑打晕了 两次,遂劝住了小黑,说道:“不用打他了,待咱来手刃之,以  雪此仇吧!”说时,拿剑在手,向邵虎胸口圆圆地一转,只听哧  的一声,血花四溅,在剑头之上,早已钩出一颗血淋淋的心来。 犹龙把心挑在墓前,和大家又一一拜祭完毕。小蛟在身上取出一  瓶药粉,向邵虎身上弹了几下,霎时之间,早已化为一堆清  水矣!
  李三、关大瞧此情景,吓得两脚发软,上下排牙齿,都格格 地互相打起来了,急忙跪下道:“白小爷,现在你总可以放小的 们回家了。”
  犹龙点头道:“当然,咱要放你们回去。不过咱要向你们忠 告几句,大凡一个人终要做得正当,尤其你们吃公事饭的人,更 应该以仁义为前提,千万不能倚势欺人,而作恶多端。狗官夏千 通,他名义上为地方上的父母宫,然而他的行为,简直比强盗贼 子还可恶,故而咱们已把他杀死了。即是邵虎,助纣为虐,杀害 良民,虽然逍遥法外,但终有一日会得到报应的,试瞧今日的情 形,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咱好意劝告,希望你们要忠实 才是 。 ”
  关大、李三听了这一番话,不禁拜倒在地,叩头道:“听了 白小爷这一番金玉良言,使小的们顿开茅塞矣!诚所谓善有善 报,恶有恶报耳!”
   犹龙扶他们起身,又向他们勉励几句,两人遂谢也匆匆地奔 回家去了。
  这时东方已发鱼肚皮的颜色,天色已明,朝阳从雾气堆里也 透露出一浅光芒来。犹龙跪在墓前,又淌泪泣道:“父母英灵不 远,保佑儿子把张廷标能够杀死,以消心头之恨!”
  小蛟道:“天色己明,恐有路人经过,诸多不便,咱们还是 回家吧!”
  犹龙、小鹃虽有依恋之情,也只好洒泪离开墓地回家。毛哥 儿站在门口,昂首而瞧, 一见五人回来,心中大喜,立刻接入大 门,一面把门悄悄关上,急急地问道:“大事办得如何了?你们 怎么一夜未回,急得咱坐立不安,几乎要上吊哩!”
  犹龙听他这样说,倒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办得非常顺 利,不但把仇人一一杀死,而且把我爸妈也合葬一处了,地址是 城外野马溪的旁边。毛哥儿,累你一夜不曾合眼,真对不起得 很,我心里十分感激呢!”
  毛哥儿听了这话,欢喜得直跳了起来,笑道:“但愿老天保 佑,真是谢天谢地的了。龙大哥!想你们一夜未睡,此刻也甚倦 吧!众位快休息一会儿,待咱去烧些酒菜来给你们充饥吧!”
  小黑道:“说起来咱抽打狗蛋的气力都用尽了,肚子真有些 在吵闹,毛哥儿去烧酒菜,那真叫咱感谢不尽哩!”
  毛哥儿嘻嘻地一笑,他便走到厨下去了。
  这里五人在椅上坐下,小黑给大家倒上茶来。小蛟喝了一 口:“我想这儿既杀了狗官和张家的媳妇,当然不能久留,还是 到罗家集去住几天再做道理。”
   犹龙说:“你这话也不错,从今以后,咱们是没有家的了。 不久,当然我还要到北京报仇去,若不把张廷标碎尸万段,怎消  我心头之恨呢?”
  小蛟道:“龙哥,我们已报了一半的仇,这一半的仇自然不 久也能报得,只不过凡事且莫太以性急,古人有句话,欲速则不 达,这是一定的道理。张廷标现在既然和老子在一块儿,他们在 北京当然是住得非常秘密,下手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们总要 等待机会才是。”
  犹龙道:“话虽如此说,不过廷标是案中主犯,今给他逍遥  法外,叫我如何能甘心,不过我所忧愁的是妹妹一个女孩儿家, 弄得无家可归,难道也随哥哥流浪一生吗?”说罢,摇了摇头, 望着小鹃出神。
  小鹃听了这话,顿觉痛心,不禁泪下如雨,泣道:“父母之 仇未报,哥哥上哪儿,妹妹自然跟哪儿,岂有怕流浪之苦吗?”
  小燕却向犹龙耳边低低地说了一阵,红了两颊,嫣然地一 笑,说道:“龙哥,这个你且放心,我回家自当和爸妈陈说 就是 。 ”
  犹龙听了大喜,心中放下了一头心事,遂说道:“如此甚好, 我一个人更是无牵无挂的了。”
  小蛟、小鹃虽然明白他们说的事情,可是都红晕了两颊,垂 了头儿,默不作声。
  这时小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向犹龙说道:“龙哥,你的 一块如意石,不是被赵药枫贼子偷盗去了吗?”
  犹龙一听这话,遂急急地追问道:“是呀,燕妹怎么知道的呀?”
  小燕道:“为了这块如意石,可怜还险些丧了小萍性命哩!”
  犹龙就更加焦急地道:“燕妹!那是为什么缘故,你快告诉 我吧!”
  小鹃在病中的时候,早已听小蛟、小燕告诉过,于是她抬起 粉脸儿,遂向犹龙略为告诉了一遍。犹龙听了,心中又喜欢又悲 哀,又痛快又愤怒,真是说不出的滋味,遂说道:“药枫这王八 如此可恶,真是死有余辜,但小萍随师上山,不知这话可准确的 吗?我想不知会不会给这个姓江的害死吗?”
  小燕道:“那大概是不会的,因小萍和姓江的妹子还结拜了 姊妹!这天他妹子亲自来告诉我们,瞧他妹子的人儿,倒是很热 诚可爱的呢!”
  犹龙道:“姓江的叫什么名儿?他妹子又叫什么名儿呢?”
  小燕被他这一问,不免微蹙了眉尖,凝眸沉吟了一回,向小 蛟笑道:“我忘记了,哥哥还记得吗?”
  小蛟以手按额,哦了一声,似乎欲说又说不出的样子,笑 道:“好像就在喉咙口,但一时里却想不起来了。”
  大家正说时,毛哥儿已从厨下端了一盘酒菜上来。小黑一 见,涎水欲滴地连喊请坐请坐。犹龙叫毛哥儿一同坐下吃喝,于 是六个人就在桌边围坐下来吃酒了。
  吃毕这一餐饭,大家休息了一回,到了第二天,犹龙等预备 回罗家集而去。临走,他向毛哥儿说道:“这次我们报了一半的 仇,老弟帮了我许多的忙,我心里非常感激,没有什么可以谢 你,所以把那片酒店相赠,你可以找几个店小二开设起来,他日我若有路过这儿的话,也好来玩几天。”
  毛哥儿听了这话,却连连地摇头,说道:“那……那……怎 么可以呢?大哥若叫小弟代为看顾家里,或者代为开设营业,小 弟自当遵命,如果要把酒店相赠的话,小弟实在不敢领受。”
  犹龙听到这里,心中十分敬佩,遂握了他一阵手,笑道: “贤弟既然如此说,那么就算愚兄请你代为照管吧!”
  毛哥儿见他要走,似有依恋之情,遂问道:“大哥此去,何 日得行回乡?”
  犹龙听了这话,心头万分感触和凄凉,说道:“若报不得父 母大仇,恐怕亦无回乡的日子了。我走之后,尚有父母墓前,给 我常常去瞧瞧,如此愿感激不尽的了。”
  毛哥儿听了这话,心头也很难受, 一面连声地答应, 一面也 只好洒泪而别矣!
  且说犹龙、小蛟等一路平安抵家,向秋岚、海蛟等告诉这次 报仇经过。秋岚说道:“上次师父对我们说,对于云生大哥的冤 仇,自有人会去报复的,此话果然应验,现在只有廷标一人,往 后自然也可以把他结果,所以龙儿和鹃儿可不必忧愁。”
  犹龙道:“舅父的话甚是,不过廷标是害死父母的主凶,给 他逍遥法外,甥儿心头实有未甘,故而不敢久留,我意明后天当 动身前赴北京去了。”
  春燕道:“何必这样性急,现在时正隆冬,北地苦寒,且待 明春再去报仇,也未为迟哩!”
  犹龙听二舅母这样说, 一时也只好住了下来。
  当晚,小燕在上房里见只有父母两人在着,遂含笑低低地把小蛟和小鹃的事情预备告诉,不过自己是个女孩儿家,又觉得不 好意思说这些话,且欲语还停地支吾了一回。春燕见女儿似乎有 什么话儿向自己要说般的,遂拉了她手,低低地问道:“孩子, 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小燕偎在娘的怀里,哧地一笑,说道:“不是我的事情,是 哥哥的事情。”
  春燕见她妩媚得可爱,遂抚摸着她的脸儿,笑道:“你哥哥 有什么事情?你快告诉我吧!”
  小燕道:“这次我和哥哥到四川去,在白雀寺中哥哥被妖尼 所迷,险些丧了性命,后来全亏犹龙、小鹃两人前来相救。同时 在范人龙老伯家中,小鹃表姊衣不解带地服侍哥哥,哥哥的病才 算慢慢地痊愈起来。”
  春燕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说前次在大塔寺中,小蛟不是 亦曾救过鹃儿的性命吗?这倒好了,真可以说投我以桃,报之以 李了。那么他们两人心中是否相爱着呢?我前次见了小鹃这孩 子,我心里就存了这个意思,现在可怜她父母又没有了,孤单单 的一个女孩子,难道跟着哥哥到处去奔波吗?这也不是一个道 理,所以我欲认她做了媳妇,不知你和我说的事情,也是这个意 思吗?”
  小燕想不到母亲也早有了这个意思, 一颗芳心,真有说不出 的欢喜。遂微红了脸儿,俏眼向她一瞟,说道:“妈,你的意思, 真一些也不错,那么你明天就和龙哥说一说,现在姑爹姑妈都没 有了,这主意还不是都在龙哥身上吗?不过龙哥也非常赞成,因 为他和我也说过了。”
   小燕因为母亲已有这个意思,所以把哥哥因要救小鹃性命彼 此已发生肉体关系的话也就不说下去了。春燕听小燕和犹龙也已 说过,心里很欢喜,便和海蛟商量。
  海蛟笑道:“只要孩子们自己喜欢,我们做父母的岂还有不 答应的道理吗?”
  小燕听了爸爸的话,同时想到了自己和天仇的婚姻,她心里 这一快乐,颊上的笑窝儿,顿时深深地印了出来,便一骨碌翻 身,走到哥哥房中去告诉了。
  这时小蛟坐在灯下,正在翻阅兵书,他见妹妹笑盈盈地走进 房来,遂问道:“妹妹,你干吗这样高兴?莫非天仇表哥着人来 作伐了吗?”
  小燕呀了一声,走上前来,扬了扬手儿,向小蛟做个要打的 姿势,忽然又偎到哥哥的身上,红了脸儿,不依道:“哥哥,别 人家为了你的婚姻问题,是多么操心呢!你还要取笑妹妹,那我 可不依你的。”
  小蛟拉了妹妹的手儿,心里非常欢喜,连忙说道:“妹妹, 正经的,你和爸妈怎么说的呢?可千万别把我们先有了……的事  情告诉呢。”
  小燕听了这话,粉颊儿愈加一圈一圈地红晕起来,望着他只 哧哧地笑。 一会儿方才说道:“即使告诉了那也没有关系的,因 为你是要救她的性命,而且又是师父的命令,这岂可以怨你的胡 闹吗?”
  小蛟听了即使两个字,知道妹妹并没有把这事情告诉,遂把 她手儿连摇撼了一阵,说道:“妹妹,我很感激你的。那么爸爸妈妈心中的意思怎么样呢?”
  小燕道:“爸妈当然非常赞成,说只要哥哥和小鹃表姊心里 相爱,做父母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吗?这样瞧来,这一头婚姻,是 稳稳地可以成功的了。”
  小蛟笑道:“这话可是真的吗?”
  小燕秋波逗给他一个妩媚的白眼,抿嘴嫣然地笑道:“这事 情如何可以和你开玩笑呢?当然是真的啦!不过哥哥也该拿什么 东西来谢谢妹子才是。”
  小蛟道:“妹子要我谢什么,我就答应什么好不好?”
  小燕芳心怦然地一动,嘻嘻地笑道:"你猜一猜,知道我要 你谢什么东西呢?”
  小蛟凝眸含颦地沉思了一回,忽然哦了一声,说道:“我倒 猜着了,妹妹也不是二三岁的小孩子,说谢喜果吧,那你也不要 吃的。说谢衣料吧,反正爸妈自会给妹妹做的。所以我想来想 去,还是对于妹妹的终身问题,也出一份儿力,这样子妹妹的心 中一定是非常欢喜的?”
  小蛟这几句话是正说到小燕的心眼儿上去,她乐得心花儿也 朵朵地开起来了。不过她表而上还假装正经般的,伸手在他肩胛 上恨恨地打了一下,便逃到自己房中去了。
  第二天,春燕把犹龙喊进房来,对他说道:“如今你的父母 是全过世了,剩下你兄妹两个孩子,当然是非常的可怜。尤其像 你妹妹一个小女孩家,若跟着你去流浪,也不是一个久计。况且 男大当娶,女大当嫁,那也是个人生的归根结底。前儿小蛟告诉 我说,你的姑爹不是已把小萍许配给你了吗?我想你妹子的终身问题,也应该早一日定妥了才是。小蛟这次到四川,在半途被妖 尼所迷,全亏小鹃悉心服侍,小燕告诉了我后,我终感到十分敬 爱,所以我的意思,欲把你妹妹留下做个媳妇,不知你的意思以 为怎样?”
  犹龙听了,心中大喜,连忙说道:“二舅母既然这样见爱, 那真是我妹妹的造化来了,我做哥哥的岂有不喜欢的道理。现在  我们是个孤儿了,舅母原是我爸妈一样,一切的事情,都任凭你  老人家做主是了。”
  春燕听他这样说,心里也十分欢喜,遂点头说道:“那么你 也该和妹妹去说一说,不知小鹃心中还有什么意思吗?”
  犹龙道:“妹妹当然也很欢喜的,这个二舅母自当放心是 了。”一面说着, 一面便走到妹子房中去了。只见小鹃歪在床上 躺着,犹龙挨近床边悄悄地问道:“妹妹有什么不舒服吗?”
  小鹃见了哥哥,遂忙从床上坐起,说道:“也不知为什么缘 故,只觉得懒洋洋的,哥哥请坐吧!”
  犹龙一点头,身子便在床边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想是 为了爸妈伤心过度的缘故吧!不过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死者 已矣!即使伤心,也是徒然。只要报得大仇,父母在天之灵,当 亦安慰。故而吾劝妹妹,还是身子保重一些吧!”
  小鹃听了这话,倒反而眼泪淌了下来,说道:"想不到这次 离家,竟会遭此惨变,哥哥!我俩的命亦可谓苦矣!”
  犹龙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悲酸,眼泪也夺眶而出了。两人伤 心了一回,犹龙先收束了泪痕,微笑道:“我原为报喜讯而来, 不料我们又伤心起来了。”
   小鹃听了这话,芳心别别地一跳,说道:“哥哥,我们命苦 如此,还有什么喜讯?”
  犹龙遂把二舅母的意思,向她低低地告诉了一遍。小鹃其实 早已明白,但她忆及父母双亡之情,又泪流满颊地说道:“父母 大仇尚未报得,做儿女的如何忍心还谈得到这个问题上去呢?”
  犹龙道:“父母之仇也已报了一半,廷标这贼之死期当亦不 远,妹妹自当放心。舅母之言亦善,她说一个小女儿家若抛头露 脸的在外流浪,岂是久计?终要有处归宿之所,才是道理。故而 我已代为答应舅母,妹妹千万不要拗执,也好叫我做哥哥的放了 一头心事。”
  小鹃听了这话,雨颊飞上朵红云,忽然一阵恶心,她便呕吐 起来。犹龙倒吃了一惊,急把痰盂移近床边。但小鹃呕吐了一 回,除了清水之外,却是一些也没有别的东西。
  他心中好生奇怪,呆呆地沉吟了半晌。忽然暗想,前儿小燕 曾附耳告诉我,说小蛟因救妹妹性命,不得已和妹妹已实行夫妇 的生活。照此瞧来,妹妹莫非已受了孕吗?若果然如此,当然不 能延误,早一日结婚好一日的了。于是他便把开水给她漱了口, 向她说道:“妹妹,你呕不出什么东西,你就别呕了。”
  小鹃拿帕儿抿了一下嘴唇,却绯红了两顿,默不作答。
  犹龙呆了一回,意欲直截地问她,又怕她害羞,遂附耳向她 低低地说:“妹妹,照我的意思,你们还是早些结婚比较妥当。”
  小鹃垂了粉脸,没有作答,她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犹龙道:“妹妹,你别伤心呀!这又不是你们的不是,都是 环境逼成如此,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鹃泣了一回,说道:“但是我总觉得太对不住爸妈了…… ”
  犹龙淌泪道:“妹妹,你别这么说,做父母的终是疼爱子女 的,他们老人家岂会不原谅你的苦衷吗?”
  犹龙说着,又向她劝慰了几句,遂步出房去了。过了几天, 罗家门口张灯结彩,立刻热闹起来。秋岚、海蛟因做了几年镖  局,所以结交了许多朋友,这次小蛟结婚,真是车马盈门,贺客  如云,非常热闹。这晚小蛟、小鹃洞房花烛,偿了平生之愿, 一  个郎情如水, 一个妾意若绵,恩爱之情,当亦不是笔者所能形容  其万一的了。
  如是过了半月,犹龙再也不能住下去了,遂向外祖母等拜  别,欲向北京而去。罗鹏飞老夫妇及秋岚、海蛟夫妇再三劝留不  住,也只好叮咛了一回。临别,小鹃拉了哥哥的衣袖,只是流 泪。犹龙忍泪说道. “妹妹,你不要伤心,哥哥此去,多则一年, 少则半载,必定可以重返故乡。那时候血仇已报,与妹妹再行相  见,恐怕妹子已添下麟儿了呢!”
  小鹃听了这话,又喜又羞,又悲又痛, 一时芳心里也说不出 有什么滋味。只好说道:“妹子愿哥哥此去,早日报了大仇,平 安回家,妹子必吃三年长斋,以感谢苍天。”
  犹龙心头感动殊甚,紧紧和她握了一 阵手,方才洒泪而 别矣!
  欲知犹龙果能报得大仇否?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八章  嫖院惹祸根意外姻缘
  
  且说犹龙离了大理县的罗家集,一路上暗暗思忖,赵药枫这  王八真不是个人,恩将仇报,如此禽兽之行为,真是杀不可赦。 他到柳家村里去谎报凶信,害得小萍为吾要出家为尼,皈依佛  门,在她心中以为我是真的死了,谁知道这消息完全是不准确的  呢!可怜小萍真不愧是我的爱妻,用情之专一,于此可见一斑的  了。她这次突然失踪,若果然被异人搭救上山,这自然是件天大 欢喜的事。万一她已被恶徒所害而已不在人世的话,那我将终身  不娶,以报答萍妹相爱之情的了。犹龙想到这里,心头颇为感  触,初春之风扑面,亦觉凄凉殊甚。一会儿又想,姑爹虽经小蛟  兄妹俩的说明,知道我尚在人世,不过我没有和他亲见一面,在 他心头亦不免将信将疑。所以这次我在未到北京之前,理应先上  柳家村去一次,和姑爹说明我父母已死的话,他老人家得知此  事,必能同情于我,也许能助我一臂之力。
  犹龙打定这个主意,他便急急地往四川长寿县的月儿溪而 去。昼行夜宿,栉风沐雨,光阴匆匆,在路上不觉月余。这日到 了长寿县虎头湾的江家庄地方,时已黄昏相近。犹龙因为一路上 叹自己命途多舛,没有一桩不是失意的事情,所以十分悲苦。不料此刻经过一家妓院,于是他便不知不觉地走进里面来了。在犹 龙当然不是存心前来嫖妓的,因为心绪恶劣,而且天色已晚,所 以无非来找个刺激罢了。
  当下鸨母一见,生得一表人才,且衣服华贵,知是阔少。遂 扭着屁股,笑脸相迎,问道:“大爷贵姓?是一个人到来吗?”
  犹龙道:“敝姓白,原是路过这儿,不知贵院可有美丽的姑 娘吗?”
  鸨母连忙接入一间卧室,笑道:“美丽的姑娘怎么没有?不 知白大爷带有多少银两?”
  犹龙望了她一眼,不禁笑了起来,说道:“我也知道你爱的 是银两,但是你要多少银两,才可以把美丽的姑娘伴我喝酒呢?”
  鸨母道:“这是要以姑娘的身份而说的,白大爷要好的,那 代价当然也是最贵的了。”犹龙道:“最好的姑娘要多少银两?你 只管说出来是了。”
  鸨母笑道:"我给你喊一位清水货来。她还是一个小姑娘, 第一夜要一百两银子,以后每夜只要十两银子好了,不知白大爷  嫌贵吗?”
  犹龙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是个美人儿, 一百两算不了什 么,不过请你先去伴来给我瞧一瞧,不知是否是真的美丽?”
  鸨儿听他好大的口气,心里十分欢喜,遂连说可以,她便狗 颠屁股般地走出外面房间里去了。
  犹龙解下缠袋,放在镜台上面。在灯光之下,打量室中的陈 设,尚称考究。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一阵轻微的步履之声响 入耳朵。犹龙回眸去瞧,只见鸨儿领了一个姑娘,已姗姗地步入房中。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但姿容秀娟,态度大方,确实颇为 动人。
  这时鸨儿早已向她说道:“琴心,这位是大爷,你快上前拜 见了吧!”
  琴心听了,盈盈上前,向犹龙福了一个万福,口喊“白爷在 上,奴家琴心叩见了”。
  说也有趣,犹龙对于嫖院的事情,可说自落娘胎,还只有破 题儿第一遭。如今被琴心这么一说,他倒反而羞答答地感到难为 情起来。不过自己是个爷们,若在姑娘前面害羞,那究竟说不过 去。所以镇静了态度,也还了一个礼,叫她坐下了。
  鸨母向犹龙飞过来一个媚眼,笑道:“白爷,你瞧怎么样? 不知可中爷的意吗?假使欢喜的话,那么请爷先付我 一 百两银 子,我好立刻办酒菜去。”
  犹龙听她银子催讨得这样要紧,心里这是又好气又好笑,遂 瞪她一眼,说道:“你这王八真是个势利的东西,难道大爷会短 少你一两银子不成?这儿是一百两纹银,你快拿了去,把酒菜快 去办来,回头还有重赏哩!”说着,在缠袋取出一百两银子,放 在桌子上。
  鸨母见了这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顿时眉花眼笑,全身的骨  头都没有几两的重了。 一面收了银子, 一面千恩万谢地叩了头, 方才笑嘻嘻地走出房外去了。
  这里琴心亲自倒了一杯香茗,双手捧到犹龙面前,笑盈盈地 叫声白爷用茶,她把俏眼儿又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笑。
  犹龙一面把茶杯接过, 一面拉过她的玉手,叫她在身旁坐下,问道:“你叫琴心吗?不知你是姓什么的?”
  琴心道:“我原姓陈的,本来名字玉琴,是鸨母给我改了琴 心。白爷不知是哪儿人?你的大名咱也不曾请教哩!”
  犹龙见她说到这里,两颊透现了一圆圈娇艳的红晕,显出娇 羞万状的样子,令人会感到十分可爱,遂也微笑道:“我的名儿 叫犹龙,原籍云南,这次到四川是来探望亲戚的。陈小姐今年青 春多少?你长得这一副好模样儿,如何会被人拐卖到妓院里来 的?那么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琴心听问,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眶子里含了晶莹莹的  眼泪,问他盈盈地瞟了一眼,说道:“白大爷,说起来咱真是命  苦,我自小儿没有爹娘,原跟着叔父过活的,但叔父偏是个好赌  成性的人,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他竟把我卖给人家做丫头,不料  主人看我长有几分姿色,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便欲收我做小星。 谁知太太吃了醋,暗地里又把我卖到妓院里来。白爷,你想,我  这人的身世,不是孤伶得太可怜了吗?”说到这里,心中一阵悲  酸,眼泪便扑簌簌地直抛下来了。
  犹龙听了,暗想:这孩子确实太可怜了。假使她有父母的  话,我倒可以设法使他们父女团圆,现在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那叫我把她赎出后又怎么样安摆好呢?想到这里,自不免沉吟了 一回。
  就在这时,鸨母着人已把酒菜送上。琴心遂收束泪痕,又向 犹龙含笑叫道:“白爷,请用酒菜吧!”
  犹龙见她妩媚得可爱,遂携了她纤手,和她在桌边一同坐了下来。
   琴心握了酒壶,在他杯中满满地筛一杯,微笑道:“白爷,你请喝酒吧!”
  犹龙道:“那么你也陪我喝几杯。”
  琴心秋波瞟了他一眼,温和地说道:"我并不十分会喝酒, 请白爷原谅我可好?”
  犹龙道:“既然并不十分会喝,那么就少喝一些怎样?假使 我一个人独斟独酌,这似乎是太没有意思了。倘若你真的一些不 喝的话,你陪着我吃些菜也好。”
  琴心听他说得这样委婉, 一颗芳心自然非常感动。同时明眸 瞧到犹龙怪俊美的脸蛋儿,也知道他是个多情的少年,于是把酒 壶在自己杯中也筛满了,举起来微笑道:“白大爷这样有兴致, 就是我一滴都不会饮的吧,也得陪着爷喝几杯呢!白爷,那么我 们喝个干杯好吗?”
  犹龙一会儿听她又这么说了,倒不禁为之愕住了一回,笑 道:“你不是说不大会喝酒的吗?如何能够喝干杯呢?回头醉倒 了,那可怎么办?”
  琴心嫣然地笑道:“即使我醉倒,为了白爷我心中也乐意 的。”说到这里,不免又赧赧然起来了。
  犹龙听她这样说, 一颗心也不禁为之怦然欲动矣!望着她粉 脸儿,笑道:“那么我们就喝干吧!”说着,就凑在嘴边, 一饮而 干了。
  琴心见了,也把那杯酒直喝了下去。 一面给他重筛一杯,一 面柔声儿地问道:“白爷府上不知有什么人吗?”
  犹龙长叹了一声,说道:"除了妹妹一个人外,是没有什么人的了。”
  琴心哦了一声,说道:“那么白爷的妹子今青春多少了?”
  犹龙道:“她年已二八,去年冬的季节已和人家结婚了。”
  琴心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俏眼儿斜也了他一眼,低声儿笑问 道:“那么白爷不知可结过婚了吗?”
  犹龙瞧她意态,若有爱上自己的意思,遂从实地相告道: “我虽然还没有结过婚,但是我已经有了未婚妻了。”
  琴心听了这话,心头非常难受,却是叹了一口气,垂首 不答。
  不料正在这时,鸨母很慌地走进来,向犹龙扑地跪倒,说 道:“白大爷,请你发个慈悲,救一救我可好?那真叫小的感激 不尽了。”
  犹龙冷不防被她这么的一来,倒是吃了一惊,遂把她从地上 拉起,说道:"到底为了什么事情,你且快快地告诉我,我自有 道理。”
  鸨母道:“这儿当地有位江大爷,他是这儿的老主顾,今晚 又来游玩,一定要叫琴心出去陪他喝酒,小的回说琴心已有了客 人,不料他大发雷霆,说不叫琴心出来相伴,连那个客人的性命 都没有了。小的知他力大如虎,是个有本领的人,想来白爷绝非 是他的对手,故而即来与白爷相商,还是把琴心暂时去陪他喝酒 吧,免得多生是非,不知白爷心里也以为然否?”
  犹龙听了道话,真所谓气得 一佛转世,二佛升天了,便大声 骂道:“咱白爷素来不肯让人,不知此贼有多大的能力,敢口出 妄言,咱倒要出去瞧一瞧他了。”
   琴心害怕,拉了犹龙的手儿不放,连说“白爷去不得”。
  犹龙笑道:“你放心,任他是个三六臂的恶鬼,咱也不会害 怕,何况是个小小的土棍呢!”
  说着话,身子已向外奔了。这里鸨母和琴心也急急地跟出, 只见厅上一个醉汉,年二十五六,兀是泼口大骂,说大爷有钱来  嫖院,胆敢不叫好的姑娘出来陪伴,若再不走出,莫怪江大爷无  情,就此打进来了。犹龙听到这里,便抢步上前,向他行个礼, 说道:“姓江的,你也是个读书识字的人,如何这么地蛮不讲理, 要知道你出钱嫖院,难道咱就不出钱的吗?假使你识趣的,便另 喊他人,否则,我们就不妨见个高低。假使你有能力把我打倒的  话,我立刻把琴心让给你,要不然,你也别怨小爷无情,把你打 个半死,也好叫你下次不敢再如此地放肆了。”
  诸位!你道姓江的是谁?原来就是江剑峰呢!当下剑峰一见 犹龙说出这个话来,便也气得怪叫如雷,说道:“你这小子就是 喊琴心的客人吗?也好,咱们就到院子里去见个高低。”
  说罢,两人飞身到院子中心,在月光之下站定了门户。犹龙 抱拳说声“请”,剑峰也说声“放肆”了。于是两人各展平生本 领,便拳来脚去地交战起来。犹龙见他拳法不弱,知道他也并非 等闲之辈,遂施展一路太极拳,一步一步地向他逼去。江剑峰虽 然厉害,但到底不是他的对手,因此拳法便慢慢地错乱起来。犹 龙瞧得准确,飞起一腿,就把他踢倒在地,抢步上前,握了拳 头,就把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百多拳。剑峰原有些喝醉了酒,起 初还不肯哼一声,后来就杀猪似的大叫起来。犹龙生恐把他打 死,遂也停了打,放他起来,笑道:“好不中用的奴才,这样轻轻地打了几下,就经不住了吗?这是小爷给你一些教训,以后请 你千万不要目中无人,若遇见了别人,只怕你的性命也不保 了呢!”
  犹龙说罢,见他站起身子,嘴角旁已有丝丝的血丝,他恶狠 狠地望了犹龙 一 眼,说道:“好汉姓甚名谁?也好叫咱心里 记得。”
  犹龙见他愤怒的神情,知道他尚不甘心,遂笑道:"小爷坐 不改姓,行不更名,白犹龙是也。”
  剑峰糊里糊涂地念了一声“白犹龙”三个字,他连说好好, 身子便跄跄踉踉地直奔大门外去了。
  这里鸨母和琴心又喜又惊,暗想,料不到白爷小小的年纪, 有这样超群的武艺,遂连忙重新请他进房吃酒,说:“真对不起  白爷,这姓江的实在太可杀了。”鸨儿说罢,又叫琴心好生侍候  白爷,她便悄悄地退出房去。
  琴心和犹龙依旧在桌旁坐下,给他筛了酒,笑道:“白大爷, 你不要生气,还是快喝酒吧!”
  犹龙笑道:“谁跟这种小子生气,今晚被咱这一顿打,也够 他受的了。”说毕,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握起了杯子, 一饮 而干。
  琴心见他高兴,遂也陪饮了几杯,向他低声儿问道:“白爷, 你的未婚夫人一定非常美丽吧?”
  犹龙见她粉脸白里透红,真像出水芙蓉,十分可爱,遂笑 道:“也不见得如何的美丽,我瞧你的脸儿,倒是美丽极了。”
  琴心听他这么说,便白了他一眼,但又微微地叹了一 口气,哀怨地说道:“我是苦命的女子,根本不能和你夫人相提并论 的呀!”
  犹龙笑道:“只要你存心好,将来说不定就有好日子过。”
  琴心秋波斜乜了他一脱,红晕了两颊,说道:“像我这样风 尘中的女子,前途是多么暗淡,有谁给我过好日子呢?除非是白 爷的了。”她既说了出来,心里又感到非常难为情,不禁赧赧然 地垂下了头。
  犹龙见了她这种妩媚的意态,倒也为之神往左右,微笑道: “我倒很有爱上你的意思,无奈我已有了未婚妻,所以我当然不  能再来爱上你的了。”
  琴心听他这样说,便立刻抬起头来,说道:“白爷,你若果 有这样的意思,我情愿给你做个偏房的,就是我给你做个丫头, 我也情愿的。因为我现在还是个清白的女儿,若再在这儿住下  去,恐怕我的生命将在黑海里灭绝了。”
  话到这里,琴心便跪在他的面前,要犹龙的垂怜。犹龙到 此,方知琴心实在还是一个白璧无瑕的处女,因为她竟这样痴心 地爱上自己,由不得也起了爱怜之心。但是父母大仇未报,况且 自己原有妻室,而小萍之生死未卜,自己若立刻答应收她为妾, 这在种种地方都有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因此望着琴心倒是怔怔地 愕住了一回。
  琴心见他呆呆地出神,并不说话, 一时以为不答应收留自 己,芳心在万分悲酸之余,更感到了无限的羞恸,通红了两颊, 不禁泪下如雨地泣道:“我知道白爷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当  然不会要我们这种风尘中的女子。不过收我做个婢女,终身服侍白爷的起居一切,难道你也不肯见怜吗?”说到这里,以袖掩脸, 咽不成声。
  犹龙见她悲苦若此,心有未忍,遂伸手把她扶起,叫她坐在 身旁,向她柔声儿安慰道:“琴心,你不要伤心,你也不要说这 些话,我并非不肯答应你的要求,实在因为我尚有一件未了的血 海大仇,还没有报得。万一因报仇而身死的话,那岂不是害了你 们女孩儿家的终身了吗?”
  琴心不等他再说下去,就趁势倒入他的怀里去,立刻伸手去  扪住他的嘴,明眸含了哀怨之情,向他瞅了一眼,说道:“白爷, 你怎么说出这个话来了?凭白爷那般超群的武艺,还怕谁呢?况  且为正义而报仇,老天也会暗地里助你一臂之力的,所以你只管  放心,我虔诚地给白爷祈祷,愿白爷早日报得大仇,我情愿终身  长斋,以感谢老天。”
  犹龙听她说终身长斋,倒反而失惊道:“琴心,你竟熬得住 终身不食荤菜吗?”
  琴心淌泪道:“那有什么稀奇,想我此生命运到这个地步, 总是前生作恶多端,今白爷若能拯我火坑,我岂不是要谢天谢地 了吗?但白爷能否哀怜我呢?请你给我一个回答好吗?”说到这 里,把粉脸靠向他的颊边去,显出无限温柔的样子。
  犹龙在她这样妩媚的手腕之下,已经把那一颗心软了下来。 兼之鼻中闻到一阵一阵的幽香,仿佛出自她的身上,因此把他神  魂更加摇荡起来了,遂说道:"琴心,你不要难受,承蒙你这样  爱我,我当然不能使你过分地失望 …… ”
  琴心不等他说完,便猛可抱住了犹龙的脖子,叫道:“白爷,你果然答应收留我了吗?"
  犹龙想不到她会有这样惊喜欲狂的举动, 一时不免愕住了 一回。
  琴心还恐怕他从中变卦,遂立刻离开他的身怀,向他又盈盈 跪倒,叩谢道:“白爷,承蒙你答应收留了我,此恩此德,真可 说是我的重生父母了。”
  犹龙到此,真没有了办法,遂把她扶起,叫她坐下,笑道: “琴心,既然你这样痴心跟上我,那么我也不能再不答应了。不  过我在这儿,原也举目无亲,即使把你赎出去,也是没有你的安  身之所。所以你暂时只好仍旧留在这儿,我往后再来领你好吗?”
  琴心道:“我的意思,就此跟随白爷走了,白爷到东,我也 到东,白爷到西,我也到西,绝无半句怨语的。”
  犹龙道:“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不过我今后还要上北京去 报仇,带了你这么一个女流之辈,诸多不便。只要你有真心,你 就等着我是了。”
  琴心听了这话,心中无限怨恨,遂淌泪说道:“白爷,你也 真不知我的环境恶劣,若不早日脱离火坑,那是多么危险。现在 也好,凭着我一条小性命,与这恶劣环境拼一拼吧!他日白爷前 来接我,若不见我人,那你终可以明白我是给白爷守贞而死 了 …… ”
  说到这里,流泪满颊,咽不成声。
  犹龙这才知道自己的糊涂,她是个风尘中的女子呀!她的身 体还能自作主意吗?我若不给她此时赎出火坑,他日鸨母强她嫁 人,她又有什么能力来拒绝呢?于是沉吟了一回,说道:“你别哭呀,我在临走之前,终会给你安排好的。琴心,我们此刻喝 酒吧!”
  琴心道:“我已说出终身长斋,我从此不会饮酒了,况且满 桌都是荤菜,我愈加不能吃了。”
  犹龙笑道:"那么要实行也得从明天起才是呀!今晚已经吃 了一半,若不吃完啰,那不是有始无终了吗?”
  琴心听了他后面这四个字,心中喑想,这倒不错的,遂收束 泪痕,给他又筛了酒,举起杯子,微笑道:“那么我们有始有终 地就吃毕了这餐晚饭吧!”
  犹龙见她这一笑,真是千娇百媚,十分可爱,遂笑道:“你 这话说得真不错,来来!我们喝个和合杯儿吧!琴心听他说得 好,也不免赧赧然起来。
  吃毕这餐饭,两人都有些醉意。彼此的明眸都有些像水波似 的动荡着,颊上也浮了青春的色彩。琴心服侍他躺下,自己羞答 答地也在他身边睡下来。犹龙偎着她软绵绵的身子,闻着她香喷 喷的粉颈, 一颗心儿真仿佛小鹿般地乱撞着。琴心见他闭了双 眼,却并没有什么举动, 一时甚为猜疑。但犹龙这时忽然钩住她 的脖子,向她低低地说道:“琴心,我因有制在身,况且你我既 已同心,将来自有月圆的日子,所以我希望你洁身自爱。”
  琴心听他这样说,觉得坐怀不乱,他真可谓是柳下惠再世 了,芳心愈加敬爱,遂柔声儿道:“白爷,我非贪欢的女子,对 白爷的意思,十分赞同。至于洁身自好,我早已向白爷表白过, 若万一不幸,我必以一死相报以全清白……”犹龙感动十分,遂 对准她的小嘴,接了一个甜蜜的长吻,表示一些小温存。
   次日起来,两人形影不离地相聚一处,宛然是一对小夫妻。 在犹龙意思,上午就要走的,后来经不住琴心的依恋不舍,直到  午后,方才把鸨母叫来,说道:“这儿尚有三百两银子,交给妈  妈使用,琴心在半年之内不准叫她接客,他日我到来的时候,定  然重重相谢,不然,你的性命难保,知道了没有?”
  鸨母一则知道他的本领高强,二则见此三百两纹银,就是半 年不接客,也够她一个人的吃穿了,所以连连答应,不敢违拗一 句。于是犹龙遂叮嘱琴心几句,两人含泪作别了。
  犹龙出了花香院,走了一程路,忽然乌云四合,狂风大作, 顿时之间,电光闪闪,落起大雨来了。犹龙急急奔到一个院子的  门口,连连敲门,不多一会儿,就有童儿前来开门且问道:“客  官找谁?”
  犹龙道:“咱乃过路客商,天空突然暴雨如注,故而叩门暂 时躲雨,不知哥儿能否行个方便吗?”
  童儿遂把他迎入内厅,请他坐下,说道:“家主略有不适, 故而不能出陪,请勿见责。不知大爷贵姓大名?是到哪儿去的?”
  犹龙忙道:“敝姓白,草字犹龙,原到柳家村探亲去的。吵 扰宝庄,实在很不好意思,还请谅鉴是幸。”
  童儿笑道:“说哪儿话来?白爷请宽坐片刻,待小的去倒 茶吧!”
  犹龙欠身道谢,暗想:雨会落得这么的大!早知如此,我不 是在琴心家里多坐一会儿好了吗?”
  正在想时,那个童儿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来,放在茶几 旁,笑道:“白爷用茶,想不到一会儿就落这么大的雨。那真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了。”
  犹龙接过茶杯, 一面点头答谢, 一面说道:"可不是?请问 小哥儿,你家主人贵姓?想来他一定是个很慷慨的人吧!”
  童儿道:“我家主人姓江,他喜欢结交朋友,可惜今有些不 舒服,否则,他必定亲自招待的。”
  犹龙听了,暗暗羡慕,遂把杯子凑在嘴边喝了一口茶。接着 又道:“那么你家大爷的大名叫……”不料话还没有问完,忽然 一阵眼花,那屋子里的什物便天旋地转起来了。犹龙知是中了迷 药,待欲挣扎,身子早已向后面倒去。
  诸位!你道这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原来这童儿的名字叫墨 官,他的大爷就是江剑峰呢!想不到犹龙会走到剑峰的家里来避 雨,这不是冤家路狭吗?当下墨官见犹龙迷倒,心中大喜,遂立 刻喊剑峰走出来细认,说道:“大爷,是这个小子吗?”
  剑峰昨夜被犹龙打伤,逃回家里,他的夫人翠玉瞧此情景, 心中大吃一惊,立刻去请妹子静波到来。静波知道哥哥又在外面  闯祸,心里十分怨恨,但念在手足之情,也只好给他服了伤药。 剑峰因为嫖院被打,生恐说出来反被妻子、妹妹责骂,所以哑子  吃黄连似的不敢告诉,只好说了几句谎话,自到书房间里休养。 童儿墨官是他的心腹,所以细细问他,他也低低地告诉了。谁知  他听犹龙告诉的姓名,正和昨夜打大爷的人姓名一样,墨官于是  故意殷勤招待, 一面进内告诉剑峰,两人设计把他迷倒。
  剑峰这时一见犹龙,正是昨夜的那个,心里又恨又喜,遂骂 声“好小子!今日也有撞在老子手中的日子了吗”?于是立刻吩 咐把他缚起,关到西厢房里去。墨官遂叫来三个仆人,把犹龙双手反缚,捉到西厢房里,绑在一根铁柱之上。剑峰虽然全身还有  些作痛,但他此刻胆子甚大,走上前去,伸手啪啪的两下,就这  么狠狠地量了他两下耳刮子。犹龙经此一打,却睁眼醒了过来。 一见这个情景,心头好不恼怒,遂大喝道:“何方小子,敢用暗  计陷害小爷耶?”
  剑峰瞪他一眼,说道:“你且睁眼珠仔细瞧瞧我,可还认识 你的老子吗?”
  犹龙听了这话,遂向他凝眸望了一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 我竟自投罗网了。遂冷笑了一声,说道:“原来就是你这姓江的, 要知道昨夜之事,乃你自己的过错,岂能怨小爷无情也?”
  剑峰听了这话,气得暴跳如雷,向他狠狠地又是一拳,喝 道:"“你这小子性命尚在吾之手中也,汝尚敢自称小爷作威乎?”
  犹龙道:“吾闻大丈夫做事,磊落光明,暗计陷害,吾虽被 杀,汝亦未见光荣耶?”
  剑峰听他这样说,似有羞惭之意,遂说道:“昨夜遭你毒打, 今日关你在此,饿汝几日,以雪此恨!”说罢,遂和墨官等退出 房来,关门锁,匆匆地走了。
  犹龙当然十分痛恨,而且也非常感叹。 一时深悔不该上花香 院里去,以致惹出这个是非来。万一他真把自己饿死了,父母大 仇未报,这叫自己在九泉之下,怎有脸儿去见父母呢?想到这 里,不禁失声哭泣起来。
  谁知正在这个当儿,忽然听得一阵女子哧哧的嬉笑声响人耳 鼓。同时又听她说道:“老大个子了,怎么就哭起来?羞也不 羞的?”
   犹龙一听这话,不免羞得两颊绯红,慌忙收束了泪痕,向四 周望了望,却不见人影, 一时倒愕住了一回。只听那女子又笑 道:“你叫什么名儿?干什么被大爷关在这儿呀?”
  犹龙这时方才听出那声音是在窗外,遂向她央求道:“这位 姐姐!请你救一救我,我感激你是了。”
  那女子道:“你道人好生不知礼貌的,我问你姓甚名谁,为 何被大爷关在这儿,你如何不肯告诉?先要救你呢,你若不详细 告诉,怎么叫我救你呢?”
  犹龙道:“我姓白名叫犹龙,昨天晚上和你家大爷吵闹了一 场,不料今日避雨来此,被你家大爷茶中放药迷倒,故而被 捉的。”
  那女子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昨晚大爷就是被你所打的, 你也太狠心了,为什么把我大爷打得如此的厉害呢?”
  犹龙道:“不过这事错在你家大爷,并不在我呀!”
  那女子道:“那么究竟为了何事?你倒说出来给我听听。”
  犹龙支吾了一回,只好向她从实告诉了一遍。那女子听了, 便向他啐了一口,说道:“瞧你小小的年纪,怎么闯去窑子里玩 妓女了?真是不怕难为情的东西。”
  犹龙忙道:“我并非存心去玩女人,因为心绪恶劣,所以无 非去找个刺激罢了。”
  那女子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和我家大爷争风吃醋的 打起来呢?”
  犹龙被她问得无言可答,不免愕住了一回。良久,方说道: “这位姐姐,你有所不知, 一个少年人总有一股子气的,三言两语不合,就此动手交战,这是一定的道理。现在事既过去,冤仇 宜解不宜结,请你求恳大爷让我姓白的赔他一个罪,那么就此放 了我吧。因为我还有一件血海大仇未报,今日虽然死于此地,亦 无所恨,只是此仇叫我今生不是报不了吗?”
  那女子道:“我听你说得可怜,就和我小姐去商量商量,要 想大爷放你,那你除非给他做干儿子吧!”说罢,只听一阵急促 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
  诸位,你道这个是谁?原来就是静波房中的丫头樱桃。当时 她匆匆地奔回小姐的房中,笑盈盈地说道:“小姐,我告诉你一 件有趣的事情,昨夜打大爷的人,今日自投罗网,因避雨来此, 被大爷用药迷倒,如今关在西厢房里呢?”
  静波道:“是怎样一个人?你怎么知道的?”
  樱桃俏眼儿向她斜乜了一眼,抿嘴笑道:“小姐,说起那少 年,年约十七,生得唇红齿白,脸若冠玉,眉清目秀,真是一个 绝世的美男子哩!”
  静波两颊微微一红,啐了他一口,笑骂道:“这妮子发狂了, 又不是女孩儿家,哪里来如此美貌的?”
  樱桃笑道:“小姐若不相信,回头你见了他,就知道我这话 不虚了。说起来也好笑,他被大爷关在房中, 一个人竟会哭起来 呢!我问他哭什么,他说因为尚有一件血海大仇未报,故而伤 心哩!”
  静波听了这话,不禁微蹙了眉尖,说道:“他还有一件血海  大仇未报?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小小年纪,哪来血海大仇呢了?”
  樱桃道:“他叫白犹龙,不知是什么大仇,这个倒不曾问他 。 ”
  静波一听白犹龙三字,这就咦了一声,暗想:柳小萍告诉我, 他的未婚夫不是名叫白犹龙吗?但是照小萍说,犹龙已经不在人  世了呀!如何又来 一 个白犹龙呢?这个我倒要向他问 一 问详  细了。
  樱桃见小姐惊异的神气,遂也急急问道:“小姐怎么啦?你 认识这个姓白的吗?”静波摇头道:“不!我不认识他,但是我知 道他是柳小姐的未婚夫呀!如何他还在人世间呢?”
  樱桃怔怔地道:“真的吗?柳小姐不是为了未婚姑爷死了, 她才出家为尼的吗?这倒真的奇怪了,小姐,我们把他带到房中  来,审问一番好吗?”
  静波沉吟了一回,并不作答,良久方道:“一个姑娘的卧房, 如何可以叫他到来,那可不好意思吧?”
  樱桃道:“你和柳小姐不是已结为姊妹了吗?那么白少爷也 就是小姐的姊夫了,那有什么关系呢?”
  静波被她这么一说,芳心也就活动起来,于是含笑点了点 头,说道:“那么你等在房中,我去把他带了来吧!”说着,运用 隐身之术,她的人已不见了。
  且说静波到了西厢房里,果然见铁柱上绑着一个男子,俊美 非凡。一颗芳心,自不免暗暗羡慕。遂走到他的身旁,低低地问 道:“你可是白犹龙吗?”
  犹龙正在长吁短叹,暗自伤神。突然听得耳边有女子声音问 他,一时倒吃了一惊,但回顾左右,却不见人影,知是有人用隐 身之术,站在身旁。假使自己双手没有被绑,也好用隐身术和她相见,现在却是不能够的了。于是低声答道:“在下正是白犹龙, 小姐何人?不知能否救我吗?”
  静波道:“我且问你,你可认识柳小萍小姐吗?”
  犹龙一听这话,惊喜交集,忙说道:“小萍乃吾之未婚妻也, 小姐何以知之?不知小萍现在何处?望小姐告我是幸。”
  静波一听果然不错,遂把他松了绑。犹龙这就立刻也隐了身 子,只见静波站在身旁,艳若西子,娇媚动人,这就跪倒在地, 叩谢救命之恩。静波含羞,即把身子闪过一旁,连喊“白爷请 起,小萍乃余之结义姐姐,请不要多礼。这儿不是说话之所,白 爷请到里面一叙如何”?犹龙点头说好,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 到静波的闺房。只见樱桃坐在椅上,兀是出神。静波和犹龙现身 而出,说道:“贵客来临,妮子呆坐做什么?还不倒茶敬客吗?”
  樱桃定睛一瞧,呀了一声,忍不住笑道:“真是神鬼不觉的, 你们从何而入的呀!”
  静波道:“妮子休得胡说吧!”
  樱桃遂倒上两杯香茗,放在桌上,见犹龙毕恭毕敬坐着的样 子,忍不住嫣然一笑,她便悄悄地退到房外去了。静波这才说 道:“家兄在外每喜闯祸,今日得罪白爷还希海涵才好。”
  犹龙听她这样说, 一时以为嫖院之事她也知道的了,这就两 颊绯红,很羞涩地道:“年轻的人,脾气最坏,故而我和令兄的 吵闹,其实各有错处。我听说小萍全亏江小姐相救,才得保全贞 操,后来你们结为姊妹,她又随师上山,这些事情,不知全都真 的吗?”
  静波惊讶道:“如何知道这样的详细?”
   犹龙道:“我在云南罗家集地方,表弟罗小蛟告诉我的,他 曾经到四川柳家村来过,而且也瞧见过江小姐亲自向柳文卿求 情,才得保全了令兄的性命。"
  静波凝眸沉吟了一回,哦了一声,说道:“这就是了,对于  抢劫小萍之事,其实完全是赵药枫的怂恿,我哥哥平日太以糊  涂,因此跟着胡闹。说起来自然十分惭愧,而且也很对你不住, 好在柳小姐平安无事,又遇了异人,这也真可说逢凶化吉、因祸  得福的了。”
  犹龙道:“江小姐,你别客气!小萍不知随了哪位师尊上山, 你可知道吗?”
  静波道:“当初我也不知道,还是上月遇见了师叔,他说吾 师金光老母近收一徒,面貌酷肖于吾。问姓名,谓柳小萍,至此 方知小萍姊被吾师携上山也。”
  犹龙听了这话,心中放了一块大石,说道:“这全是江小姐 的大德,真叫人心中感激不尽的了。”说到这里,忽然瞥见她项 下悬有一物,色如胭脂,好像如意石般的。
  这就忙问道:“江小姐,你这块如意石打从哪儿来的呀?”
  静波道:“你问它做什么?这是萍姊送给我做个纪念的呀!”
  犹龙沉吟了一回,以手拍额,说道:“是了,赵药枫盗了我 的如意石,前去谎报凶信,所以萍妹只道我已经死的了。”
  静波听了这话,红晕了两颊,忙道:“原来这块如意石是白 爷的东西吗?”
  犹龙点头笑道:“原是萍妹给我订婚时交换的信物。”
  静波听了,这就愈加不好意思了,忙道:“萍姊前也曾和我说过,白爷已经不幸被人害死,原来姓赵的谎报凶信,这真是可  杀之至了。现在白爷既然平安尚在人世,这块如意石理应归还。” 说罢,便把如意石取下,交了过来。
  犹龙觉得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遂说道:“此石现在既然 萍妹已给江小姐作为纪念,那么江小姐就悬在身上是了。”
  静波听他这样说,遂仍旧悬上。 一面问道:“白爷刚才和婢 子不是说尚有一件血海大仇未报了吗?不知能否告诉我吗?倘然 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一定给白爷助一臂之力的。”
  犹龙听了这话,心中甚为感动,遂把父母含冤之事向她诉说 一遍。静波柳眉倒竖,杏眼微睁,很生气地说道:“贼子如此可 恶,实在杀不可赦矣!”
  犹龙见她这样同情自己, 一时也不免起爱怜之心,遂说道: “江小姐既救萍妹于前,又救我于后,此恩此德,真不知叫我如  何报答才好?”
  静波听了这话,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反而一阵悲酸,泪水 滚了下来,叹道:“白爷切莫说还些话,徒增我心头的惭愧耳! 哥哥太以无赖,使妹子无颜见天下英雄哩!”
  犹龙忙向她劝道:"江小姐,千万别说这些话,令兄虽然性  子暴躁一些,不过只要有人相劝他几句,他也不失是个英雄呢!”
  静波不答,却只是淌泪。犹龙见她意态,若有难言之隐情似 的,忽然灵机一动,他就理会过来了。于是向她探问道:“江小 姐,你不要伤心,承蒙救我性命,且又到闺房宽坐,可见你已不 把我当作外人,心中感激,实在难以形容。虽有报答之心,无奈 与小萍已经有约在先,意欲痴心妄意,又恐小姐不愿,倘若小姐不以为意,我绝不敢有忘你的情分 … … ”说到这里,望着静波 出神。
  静波是个聪敏的女子,听他这样说,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一 时芳心别别乱跳,红晕了两颊,却是默不作答。良久,方低低地 道:“白爷若不以吾为丑陋……”说到这里,羞答答地却再也说 不下去了。
  犹龙知道她亦有此心,这就大喜,遂笑道:“江小姐何必客  气,好在萍妹于你,亦有救命之恩,往后她若闻知, 一定也非常  赞同。只不过令兄和我结怨甚深,他必不肯答应此头婚姻奈何?”
  静波听他这样说, 一颗芳心,亦甚忧煎。不料这时房门开 处,樱桃笑盈盈移步而人,说道:“二位别急,婢子倒有一个妙 计,使大爷服服帖帖地答应下来。”
  静波突然见樱桃进来这样说,方知她没有走远,却在门口偷 听,又喜又羞,白了她一眼,不禁赧赧然起来了。
  犹龙红晕了脸,也笑道:“姐姐有什么妙计?请道其详,若 果然有效,真叫我感激不尽了。”
  樱桃道:“大爷自从在柳家村见了药枫被柳老爷用掌心雷杀 死之后,他对于柳老爷的功夫时时赞叹。现在白爷只要请柳老爷 前来向大爷给小姐做媒,当初不要明说是白爷,大爷一定立刻答 应,待他答应之后,再叫白爷和大爷相见,大爷不是没有话好说 了吗?”
  犹龙听了,连说妙计妙计,回头见窗外大雨已停,遂向静波 道:“我在小姐闺房不敢久留,那么准定如此,回头我烦姑爹前 来作伐是了。"
   静波见他要走,倒又恋恋不舍,向他垂泪道:“我心已交付 了你,希望白爷不要言而无信才是。”
  犹龙道:“你请放心,咱绝非薄幸之人也。”说罢,便隐身 而 去 。
  静波尚有依依之情,遂也隐身跟出。犹龙握了她手,说道: “静妹,柳家村离此甚近,不多几日,必有好音报到,你请放心  是了。”
  静波点头道:“不过柳老伯对于你我之婚姻是否也赞同的, 这还是一个问题哩!”
  犹龙道:“他老人家也是个慈爱的长者,想成人之美,必有 同心也。”说着,又安慰她几句,遂匆匆往柳家村而去。到了柳 家村,第一个遇见的是陆豹。两人见面,俱各大喜。
  陆豹急急问道:“龙哥不是到北京报仇去了吗?如何又到这 里来了?”犹龙听了,也好生惊奇,急问道:“我到北京报仇去, 你又怎么的知道啊?”
  陆豹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且进内细谈吧!”于是两人 携手进内,在院子里见到了若飞、天仇,大家握手问好,说已别 近年,想不到起了许多风波,妹妹虽然失踪,但确系被异人带上 山去,故而不必忧愁。犹龙听若飞这样安慰,心中暗暗好笑。这 时文卿得知犹龙到来,便和柳夫人急急从上房走出。
  犹龙上前请安,文卿问起云生受冤之事,犹龙一面告诉, 一 面又淌起泪来。
  文卿道:“贤婿也不必过分伤心了,你的一切经过,伍福和 飞熊已全都告诉我了,现在你能把父母遗体合葬一处,且又杀了几个仇人,亦可算尽了心了。”
  犹龙奇怪道:“伍福和飞熊怎么又来过了吗?现在他们 人呢?”
  文卿笑道:“秋岚大哥的公子成祖,已中了十六名举人了, 听说前次乡试途中,多亏青鸾相救,所以趁他高中举人的时候, 特地派伍福父子两人前来求亲的。”
  犹龙这才明白,遂说道:“我妹子和小蛟已经结婚了,不知 他们可曾告诉吗?”
  文卿笑道:“告诉的,现在我派柳笛和伍福父子同回罗家集 去,同时向秋岚大哥求小凤的亲去,你的薛姨妈亦代天仇向海蛟 贤弟求小燕的婚去,几对小儿女都给他们成其好事,也完了我们 做父母的一番心事。"
  犹龙听了,向若飞、天仇望了一眼,大家不免都微微地笑 了。这时文卿又道:“对于赵药枫谎报凶信之事,你大概也都知 道的了。”
  犹龙点头道:“我全都明白,而且我知道小萍表妹是被金光 老母携上山去的。”
  文卿奇怪道:“这个你如何知道?”
  犹龙于是把自己这次在江家庄上的经过,向文卿告诉了一 遍,并且说道:“江小姐颇属意于我,似有终身相托之意。小侄 念彼乃一女孩儿家,不避嫌疑,救我到闺房,故而已和她私订婚 约。好在小萍和她乃生死之交,大家一定互相谅解。这事并非小 侄贪心,实在事出万不得已,所以特向姑爹请罪。”说到这里便 跪了来。
   文卿连忙扶起,说道:“江小姐不但贤淑过人,且武艺超群。 她亦是萍儿之恩人,今既愿意和小萍同侍一夫,亦一件美事也。 我岂有不喜欢之理?只是你和她哥哥结怨殊深,这便如何是好?”
  犹龙听了,遂把自己意思向他陈说。文卿听了,沉吟半晌, 笑道:“也好,我就不妨去走一次。”
  犹龙道:“今日不早,姑爹就明天前去吧!”文卿说“好”, 这儿吩咐仆人设筵,给姑爷洗尘。
  且说到了次日,文卿骑了马匹,前往江家庄而去。江剑峰因 为犹龙逃走,心中正在懊恼。突然听文卿到来,心中不免大吃一 惊。暗想:犹龙逃回柳家村去,莫非叫他丈人前来报仇吗?那叫 我怎么是好?意欲谢绝不见,又恐怕他更加恼怒,因此硬着头 皮,只好迎接相见,口叫“老伯,久未见面,今日尊驾来临,真 使寒舍蓬壁生辉矣”。
  文卿连说“客气客气”,于是分宾主坐下,童儿献茶毕。剑 峰怀了鬼胎,小心问道:“柳老伯今日玉趾亲临舍间,不知有何 见教?”
  文卿笑道:“去年偶睹令妹一面,觉姿容秀娟,且武艺超群, 真时代之英雌也,每欲执柯,给她选一东床快婿,但不得其人, 故一向未曾谈及,今日造府,特来与令妹作伐,不知贤侄亦以吾  此媒人为可憎乎?”
  剑峰想不到文卿是来给妹子做媒的,这就放下了一块大石, 笑道:“老伯说哪儿话来?你老人家肯如此抬爱,小侄焉有不喜 欢之理。但未知老伯所说对方的官人姓甚名谁?”
  文卿道:“此人姓黄名如虎,年纪十八岁,原籍山西太原,后父亲迁居云南,故而他是生长云南的。生得一表人才,且武艺 颇强,说来与老朽略有亲戚关系,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剑峰沉吟一回,说道:“婚姻大事,虽然该由家长做主,但 究竟我是兄长地位,故而不敢全权做主。请老伯稍待片刻,待小 侄往楼上问过妹子,然后再行回答可好。”
  文卿点头道:“此语言之有理,贤侄请便是了。”
  剑峰于是匆匆上楼,走进妹子房中。静波见他满脸含笑,遂 问道:“哥哥有什么快乐的事情吗?”
  剑峰笑道:“恭喜!恭喜!”
  静波一听这话,心中就明白了几分,红了两颊,故作不解似 的问道:“喜从何来?”
  剑峰道:“大侠柳文卿今日前来与妹妹作伐,那不是一件天 大喜欢的事吗?”
  静波听了,芳心暗自欢喜,但表面上却默不作声,故作羞涩 之态。
  剑峰笑道:“这人姓黄名如虎,年纪十八岁,武艺高强,容 貌俊美,我瞧倒很不错,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静波听黄如虎三个字,那明明就是白犹龙, 一时心里真忍不 住好笑,但依然垂首不答。
  剑峰笑道:“妹妹,你不用害羞,好歹也该给我一个回 复呀!”
  静波这才低声地道:“任凭哥哥做主是了。”
  剑峰听妹妹这样说,那就是答应的表示,遂兴冲冲地走到楼 下,向文卿笑道:“妹妹已经答应,那么就此一言为定,有劳老伯操心,容后重谢吧!”
  文卿哈哈笑道:“贤侄请别客气,只要多给咱喝杯酒也就是  了。今日乃内人小生日,略备菲酌,就此请贤侄前去一叙如何?”
  剑峰笑道:“既是伯母大好日,小侄理应前去叩头。”说着, 吩咐备马。于是两人匆匆上柳家村而来,陆豹在村前早已迎候, 把剑峰接入草堂,和若飞、天仇等一一相见。
  这儿已设一酒筵,正在让座入筵之间,忽然里面走出一个少 年。文卿介绍道:“我给你们介绍吧!”说着话, 一手拉了剑峰, 一手拉了犹龙,笑着又道:“这位江剑峰,这位黄如虎是也。”
  剑峰一见犹龙,脸儿陡然变色,向文卿说道:“老伯欺吾太 甚矣!此人乃吾之仇人白犹龙也,如何说是黄如虎呢?”
  文卿呵呵笑道:"贤侄有所不知,黄如虎即白犹龙,白犹龙 即黄如虎也。冤仇宜解不宜结,老朽与你们做个和事佬,大家就 此见个妹夫郎舅礼吧!”说着,把两人手儿拉到一块儿去。
  众人在旁瞧了,忍不住都大笑起来。剑峰这时弄得没了法 儿,也只好顺水推舟地和犹龙见礼。
  犹龙道:“前晚有所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剑峰红了脸儿,也说道:“昨天为兄无礼殊甚,亦请原谅 是幸。”
  文卿笑道:“过去的事儿还提它做甚?来来!我们大家坐下 喝酒吧!”
  于是文卿、陆洪上座,江剑峰坐了客位,若飞、天仇、犹 龙、陆豹挨次相陪。酒过三巡,剑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文卿 说道:“老伯令爱小萍小姐,不是已配与龙弟为室吗?现在老伯又给舍妹作伐,这是什么意思?小侄委实有些不解。”
  文卿笑道:“小女前时与令妹结为姊妹,她们相谓愿同侍一 夫,效古之女英娥皇韵事。成人之美,老朽乃最喜欢管闲事的, 故而特地前来作伐,并给二位讲和,岂非一件美事耶?”
  剑峰道:“小侄兄妹俩人惜父母早亡,今老伯如此见爱,意 欲拣日拜老伯为父,不知老伯肯屈纳吗?”
  文卿大喜,笑道:“如是则使老朽眉开眼笑矣!”
  当下众人欢然畅饮,十分快乐。
  过了两天,剑峰领了妹子,带了礼品,前来拜认义父母。当 下和若飞、天仇、陆豹等认了兄弟,这天真是非常热闹,直到晚 饭吃过,文卿方才着犹龙、若飞送他们回家。
  如此又过数天,犹龙向大家告别,欲往北京而去。若飞、天 仇都愿同走一次,犹龙因为知道他们即将结婚,不便再叫他们冒 这个危险,所以婉言辞谢。文卿没有办法,也只好向他叮嘱一 番,彼此分手而别矣!
  且说犹龙经过江家庄,便进内向剑峰兄妹辞行。剑峰听他要 走,遂留他吃饭。犹龙因他情意真挚,只好应允。郎舅两人,欢 然畅饮。餐毕,剑峰道:“龙弟请到舍妹房中一叙,也许舍妹有 什么话要跟你说哩!”
  犹龙巴不得他有这一句话, 一时心中大喜,遂匆匆往静波房 中而来。樱桃在房门口掀着暖幔,含笑叫声“白爷走好”。犹龙 遂跨步进房,只见静波已站在房内相迎,见了犹龙,便福了一个 万福,说道:“龙哥何以如此急匆匆地就要往北京去了吗?”
  犹龙道:“父母之仇未报,心中仿佛有块大石没有放下,故而日夜不安呢!”静波听了,点了点头,说道:“此话甚是,妹祝 哥此去早日报了大仇,平安而回。”
  犹龙含笑说道:“但愿应了妹妹的话,那当然叫人非常喜欢 的了。”
  樱桃倒上香茗,见两人都站而不坐,遂笑道:“小姐和白爷  都站着干什么,时候尚早,你们不是坐下来可以多谈一会儿吗?” 说了这句话,忍不住抿嘴哧哧地一笑,她便逃出房外去了。
  这儿两人在椅上坐下,互相望了一眼,也微微地笑了。这时  两人的心中,虽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但是喉咙口仿佛有什么东西 梗住着,结果,一句话儿也没有说出来。良久,犹龙站起身子, 说道:“妹妹,我走了…… ”
  静波见他要走,倒又依依不舍,跟着站起, 一直送到房门口 来。在房门口的时候,犹龙又回过头来,和她手儿握住了。
  两人明眸脉脉凝望了 一 回,犹龙忽然想起 一 事,忙说道: “妹妹,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静波道:“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叫我去干,如何说拜托两个 字吗?”
  犹龙笑道:“说起来很不好意思,这当然先要请妹妹原谅了 我,我才敢告诉的。”
  静波听了这话,微蹙了柳眉,不解似的道:“你这话奇怪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好歹不是也该告诉我 一个明白吗?”
  犹龙把她纤手抚摸了一回 , 笑道 : “ 那么妹妹能不能饶 我呢?”
  静波红晕了脸儿,秋波逗给他 一个妩媚的娇嗔,笑道:“偏有这许多啰唆的,我就饶了你吧!那你终可以说的了。”静波既 说出了这几句话,倒不禁又哧的一声笑了。
  犹龙道:“这儿有个花香院,里面有个妓女名叫琴心,她还 是一个小姑娘,见了我后,便痴心欲给我做偏房,我原说半年后 去领她的,现在把这件事就拜托了你,你就把她领到家里来住 吧!这叫我心中当然感激不尽了。"
  女孩儿家终是爱吃醋的,果然静波听了这话,便把手指儿在 他额角上恨恨戳了一下,说道:“我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谁知你也在玩这种地方吗?”
  犹龙忙道:“妹妹,我不敢说半句虚话,玩妓院还只有第一 次,原是心头烦闷才进去的,在我目的,倒不是玩女人,无非喝 些酒消愁罢了。”
  静波笑道:“谁知道你心里的事情,我想这位琴心姑娘准是 个好模样儿人才吧!也好,你放心,我终把她去接回来是了。”
  犹龙听了大喜,千恩万谢地谢个不住,静波噘着小嘴儿,却 逗给他一个白眼。犹龙觉得这白眼是太美丽了,他也不知打哪儿 来的一股子勇气,竟上前抱住静波的身子,和她接了一个甜蜜的 长吻。良久,方推开身子,说道:“妹妹,我走了,你保重!”
  静波又惊又喜,而且又羞涩十分,绯红了两颊,也只好说声 “哥哥一路小心”,两人遂含泪分别矣!
  犹龙到了楼下,和剑峰又闲谈一回,遂起身告别。剑峰赠了 三百两纹银,作为盘川。犹龙因为文卿也赠他三百两纹银,所以 一路上全都布施给了穷人。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觉早已到了京 城。这时已初秋天气,但气候的炎热,甚于仲夏。犹龙一路进城,见街市上果然比别处热闹十倍。他先在一家旅邸宿下,吃了 点心。见时已黄昏,日薄西山,天气凉快了许多,方才走到街上 去闲散,顺便探听奸相的住处。穿过了几条热闹的街市,弯入一 个静悄的冷巷。
  只见前面走着一僧一尼,面目狞恶,瞧来终非善良之辈。他 们喁喁而谈,仿佛有什么秘密大事般的。犹龙知事有蹊跷,遂跟 在后面,缓步而行。不多一会儿,到了一家府门,气象巍峨,门 口站着门官,凸了肚子,神气活现。那一僧一尼,便向里面进 去。犹龙老远望去,见府门有石狮子两座,上有横匾一幅,写着 相国府的字样。心中早已明白,遂暗暗点头,自管回客栈去休 息。等晚上三更敲过,犹龙穿上夜行衣,便向相国府而去。运用 轻功,飞身蹿上屋顶,越过几间屋顶,只见前有一楼,里面亮着 灯火。犹龙倒钩双足,在窗缝中望去。见里而坐着四个人,两个 正是白天见的一僧一尼,其余两个大概便是奸相父子了。他们围 坐一桌,似乎在商议什么大事,不料正在这时,忽听那和尚说声 “不好,有刺客到来”。说时迟,那时快,他早已放出一镖,犹龙 不及躲避,竟中在肩胛之上。 一阵疼痛,身子几乎滚到屋下 去 了 。
  欲知性命如何?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九章  侠女下山杀仇诛奸
  
  话说犹龙肩上冷不防中了一镖,他心中一阵疼痛,身子几乎  跌了下去。慌忙纵身一跃,蹿向别个屋顶上去。 一连几个飞步, 早已跳到另一座高大的楼房了。因为生恐后面有人追上来,所以 心慌意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向人家楼房内直奔了进去,而且还把  窗户紧紧关上。回头见房中却是个绣阁模样,灯火通明,用具甚  为考究,且闻有细细的幽香。犹龙见房中没有一个人儿,心里很  是奇怪。遂在椅上坐下,咬紧牙齿,把肩上那支镖拔了下来。幸  亏不是毒药镖,所以没有性命之虞,犹龙才算放了一块大石。
  不料正在这时,忽然见一个少女,身披薄纱睡衣,手拿团 扇,轻移莲步,姗姗地进来。仿佛是兰汤浴罢,神情颇为愉悦。 她突然见房中站有一个男子,心里这一吃惊,便掉下扇子,竭声  地大叫起来。
  犹龙在她还未喊出声音来的时候,早已抢步上前,把她一把 抱住,手儿扪向她的小嘴儿,紧紧地按住了,急道:“小姐,你 千万喊不得,你发个慈悲心,你就救救我吧!”
  犹龙说到这里,把明眸望到她的脸去,不料那少女脸无人色 地也把秋波向犹龙脉脉地瞟来。两人四目相接,各人脑海里都有一个感觉,这人好生面熟的。忽然犹龙想起了,遂放了她的身 子,低声儿叫道:“你…… ·你……莫非是李云英小姐吗?”
  那少女听他叫出自己的姓名,才把脸色转缓和了一些,身子  倒退了两步,秋波一转,说道:“哦!你大概就是白犹龙大哥了, 怎么你会走到我的卧房里来了呢?”
  诸位阅者想来终还记得凤凰坡那个李国良的父女来,原来这  个少女就是李云英小姐呢!当时犹龙听她呼自己为大哥,猛可想  起当初国良欲把云英许自己为妻,自己因有小萍先定下了亲事, 所以婉言谢绝。为了弥补她缺憾起见,犹龙不是和她结为兄妹了 吗?想不到这次自己来京,又会和她遇见了。遂把地上团扇拾  起,交还给她,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云妹,你和伯父不是在  长寿县任职吗?如何又回北京来了?”
  云英道:“后来皇上觉悟过来,他又召我父亲来京,现任谏 议大夫之职。龙哥一向何处?为何未见到来? … … ”说到这里, 哟了一声,忽说道:“龙哥,你……你肩上怎么鲜血淋漓了呢?”
  犹龙摇了摇手,这是叫她轻声儿的意思。 一面把父母受冤之 事,向她约略告诉了一遍,说道:“奸相府中大概请了异人欲谋 反,咱被和尚打中一镖,不问方向,就逃进这儿来了。谁知是云 妹的卧房,那真叫我意想不到的了。”
  云英听了,方才明白,遂微蹙了眉尖,说道:“我这儿倒备 有伤药,那么让我给你来敷了好吗?”
  犹龙道:“只是有劳妹妹,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云英把伤药取出,给犹龙拢了衣服,先用温水洗过伤处,然 后敷上伤药。犹龙见她十分小心,使自己忘记了痛苦。遂又说道:“妹妹这一份深情对待于我,真不知叫我如何报答你才好?”
  云英听了这话,心头十分感触,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秋波含了无限哀怨之情,脉脉地逗了他一瞥,说道:“龙哥不用 说这些话,去年在凤凰坡中,若非哥哥相救,我父女俩性命定然  不保矣!爸爸自别你们兄妹后,心中时时记挂,昨天晚上,还和  我谈及龙哥和鹃妹呢!”说到这里,微红娇靥,不禁垂下粉脸来。
  犹龙见她意态,若有怨恨自己的样子,一时也颇感伤。呆呆 地默然良久,方又低低地问道:“云妹现在不知已许配人了吗?”
  云英摇了摇头,却没有作答。犹龙到此,有些情不自禁,向 她身旁走了两步。忽然想到这是她的闺阁,自己一个男子,终不 应该太随便了。于是站住了步,又低声地道:“云妹,我冒昧闯 入你的卧房,实在十分抱歉,好在不知者不罪,还请云妹谅鉴 才是 。 ”
  云英这才抬头道:“龙哥,你说这些话叫我听了心中伤悲。” 说到这里,也不知为什么要这样的悲酸,她真的已淌下眼泪   来 了 。
  犹龙当然知道她心中难受的缘故,因此便再也熬不住地步了 上去,大胆握住了她纤手,说道:“云妹,上次我拒绝婚姻,实 在因为我已定下了未婚妻,现在我已定下了两个妻子了,假使妹 妹不嫌我的话,那么我们还可以结成一头好事。他日成婚,三人 可以同时举行,不知云妹心中以为如何?”
  云英在十分绝望之余,想不到他还多说出这些话来,一时不 禁乐得破涕为笑,赧赧然地说道:“龙哥不嫌妹子丑陋,妹子岂 有不乐从之理?只怕妹子容貌,没有两位姊姊长得美丽罢了。”
   犹龙见她挂着眼泪竟然失笑,可见云英实也是一个痴心的姑 娘。遂说道:“妹妹何必说这些气话?如妹妹的容貌,真可说天 上有人间少的了,哪儿还用得到丑陋两个字吗?”
  云英听了,把小嘴儿一噘,秋波逗给他一个妩媚的白眼,背 过身子去,说道:“前儿龙哥拒绝婚姻,是因为已经与人家订了 婚,那么后来怎么的又和第二个姑娘去订婚了呢?可见那位姊姊 的才貌,不是已胜过我万倍以上了吗?否则,何以既拒绝我,而 又允许人家呢?”
  犹龙见她这个意态,明明和自己生了气,因此反而笑了起 来。走上前去,扳过她的身子,说道:“妹妹,这个请你不要误 会,并非我不爱妹妹,而竟爱上了人家。这其中说起来当然有个 不得已的苦衷。”云英绯红了两颊,秋波睃住了他,说道:“是个 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你倒给我说出一个理由来。”
  犹龙说道:“古人有句话,我之有恩于人,不可不忘;人之  有恩于我,不可得而忘也。因为那个姑娘救了我的性命,而且和  我第一个的又是结义姊妹,所以我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像妹  妹第一次,因为是我给你的恩惠,虽然我很感激妹妹的情义,但  是我却不敢妄想。今者,我跳入妹妹闺房,承蒙妹妹救我医我, 如此恩重如山,情深若海,怎不叫我感到心头,铭入心版吗?况  且妹妹对我又颇痴心,我若再负了你,咱能算是个人吗?”
  云英听他这样说,不禁肃然起敬, 一时不但不再怨恨他,而 且把他更加爱到心头了,说道:“哥哥言之有理,我不怨你,但 不知两位姊姊贵姓,芳名什么?你不是该先告诉我知道吗?”
  犹龙道:“第一个姓柳名小萍,原是我的表妹。第二个姓江名静波,她是小萍的义妹,而且现在还是个师姊妹呢!”
  云英道:“那么她们都是个有本领的人,但我却是手无缚鸡 之力的呢!"
  犹龙笑道:“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妹妹,我此刻手臂甚重, 请你伴我到外面房间去休养一会儿好吗?”
  云英道:“你只管在我床上躺一会儿好了,不要紧的。”
  犹龙道:“虽然我们已订为夫妇,但究竟也得避一些嫌疑, 因为外面不明真相的人言可畏,我原不要紧,妹妹的名誉可是儿 戏的吗?”
  云英道:“这儿也找不出一个外人,你何必如此胆小?”
  正说时,忽然见一个丫鬟,端着一碗燕窝茶进来,正欲开口 说话,突然瞧见了犹龙,这就怔怔地愕住了。
  云英道:“小红,这位是白少爷,你快给我跟老爷说去,假 使老爷还没有安歇,就请老爷立刻过来一趟吧!”
  小红听小姐这样说,知道那位白少爷和老爷也一定认识的 了,于是把燕窝茶放在桌上, 一面向犹龙叫声“白少爷”,一面 便直奔到老爷房中去了。约莫顿饭时分,只见李国良急匆匆地走 来了。犹龙遂向他跪倒,叫声“大伯,你还认识我这个白犹龙 吗”?
  李国良一听白犹龙三字,心中又惊又喜,立刻把他扶起,问 道:“贤侄一向何处?如何在小女房中?真令人记挂煞了。”
  云英不待犹龙回答,先向父亲代为告诉了一遍。李国良这才 恍然大悟,只见他肩上果有布条子包扎着,遂说道:"贤侄既然 受伤,那么快快到我书房里去休息吧?”
   云英忙道:“爸爸,龙哥伤后不能行动,还是睡在这儿了吧! 况且晚上要茶要水,不是也要有个人服侍才好吗?”
  李国良听女儿这样说,虽然心中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好当面  直说,因为犹龙到底是他们的恩公,岂能不给他面子吗?遂也只 好由他。云英见爸爸不说什么,遂亲自前来扶犹龙到床上躺下。 不料犹龙因为受伤甚重,他这一躺下去,竟人事不知地昏过去  了。国良以为犹龙疲极,所以睡着了。遂拉了云英的手,走到床  旁来,低低地说道:“云儿,你这孩子太以痴心了。白爷虽是我  们恩人,但到底是个男子呀!你一个女孩儿家的闺房,如何可以  给一个男子胡乱地睡呢?假使他肯答应娶你的话,倒也罢了。偏  他又有未婚妻的人了,现在这情景若给外界知道,不但我的名誉  扫地,而且你将来还能有婆家了吗?”
  云英被父亲说得两颊绯红,笑了一笑,也只好厚了脸皮,说 道:"爸爸,你这话虽然说得是,你孩儿也不会这样不知害羞的, 因为龙哥已经答应娶我了,所以我才大胆留他睡在这儿的呀!”
  李国良听了这话,不免弄得目瞪口呆,咦了一声,忙问道: “他如何可以娶了两个妻子呢?假使你做偏房吧,这叫我又如何 能丢得了颜面呢?”
  云英赧赧然地笑道:“爸爸,他不但要娶两个妻子,而且还 要娶三个妻子呢?”
  国良道:“什么?要娶三个妻子?怎么样地娶呢?”
  云英遂把犹龙告诉自己的话向国良又说了一遍。国良听了, 心里大喜,笑道:“这样甚好,也放了为父的一桩心事了。”说 着,和云英又到床边来瞧犹龙。
   谁知犹龙脸如死灰,双目紧闭,好像已经死过去了的神气。 云英伸手在他额一摸,竟已凉的了,芳心这一疼痛,不禁哇的一  声哭起来了。国良究竟上了年纪的人,他比云英有见识,他摸着  犹龙额角虽凉,但鼻管里尚有丝气息,知道没有死去,遂向云英  说道:“孩子,你乱别哭,他还有气息哩!”
  云英这才停止哭泣,淌泪泣道:“刚才还和我们好好地说话  哩,如何一会儿就这么的快去了呀?难道他是中了毒药镖了吗?”
  国良道:“你且不要急呀!事到如此,哭也没有用,急也没 有用,我叫张诚、黄强去多请几个大夫来瞧吧!”
  不说李国良父女俩给犹龙忙着请大夫诊治,且说犹龙到底是 中了什么毒呢?原来这个和尚法名静空,和那妖尼妙清师太,都 是奸相张自忠请来的。因为自忠欲想篡位,所以暗地里请了静空 和尚、妙清师太,预备把皇上杀死,奸相就可以得天下了。这天 晚上他们又在楼厅共商大事,不料犹龙前来行刺,却被静空和尚 窥破,因此打中了他一镖。当下妙清师太便欲追出,静空和尚笑 道:“不用追赶了,这是慢性毒药镖,在三十六个时辰内,保叫 他一命呜呼是了。”
  张自忠听了,十分快乐,笑道:“咱有两位爱卿,何惧江山 不姓张啰?”四人又谈了一会儿,方才各自回房就寝。
  且说廷标到了卧房,红杏含笑接入,倒上香茗。廷标拉了红 杏的手,只是嘻嘻地笑。红杏道:“大爷怎么这样高兴?难道老 爷又给大爷要娶奶奶了吗?”
  廷标道:“谁说的?自从昆明家人来报告,说奶奶被人杀死 了后,我就不准备再娶什么妻子了。”
   红杏一屁股坐到廷标怀里去,笑道:“那为什么啦?”
  廷标钩住红杏的脖子,在她粉颊上吻了一个香,说道:“我 有了你那么一个好宝贝,我还用娶什么妻子呢?”
  红杏噘了噘嘴,把身子一阵妞怩,说道:"别说那些好听话 吧,我又没有福气给你做奶奶。”
  廷标道:“为什么没有福气?将来我若做了皇帝, 一定封你 为正宫娘娘。”
  红杏听了这话,惊喜欲狂地跳下身子,向他盈盈跪倒,谢 道:“谢谢万岁的恩典,你可不能言而无信的呀!”
  廷标听她叫自己万岁, 一时直乐得心花儿也朵朵地开起来 了,连忙把她抱起,笑道:“不用客气, 一言为定,我必封你为 正宫。不过我做皇帝,要待老子死后,才能挨得到我,老子几时 会死?实在很讨厌呢!”
  红杏笑道:“那你也太以性急了!爷今年六十相近,终有死 的一天,反正你的年纪还轻,假使如今老爷得了天下,给他做两 年皇帝就死,那么你做皇帝的时候齐巧三十岁,比方说一句,你 六十岁死,那么足足的不是还有三十年皇帝可以做吗?”
  廷标笑道:“假使我做皇帝的时候,最起码得一百四十四个 妃子,那么才称我的心呢!”
  红杏听了,啐他一口,笑骂道:“你这样贪色,恐怕就一辈 子没有做皇帝的希望了。 一个人岂能有一百四十四个女人?那么 连我正宫娘娘就有一百四十五个女子,算你夜夜干, 一年之中, 每人平均还不到三夜,那我这个正宫娘娘还有什么趣味?倒不如  现在给你做一个丫头好吗?”
   廷标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说道:“从你这 几句话中听来,可见不但是我们男子爱色,你们女子不是也爱色  吗?红杏,我的好心肝!趁着现在我们还没有做皇帝皇后之前, 我就给你吃一个饱好吗?”说着话,把红杏的小足钩起,手儿就  去扯她的小裤。红杏挣扎着嗔道:“大爷,那算什么意思?你要  玩,不是也该睡到床上去好好地玩吗?”
  廷标笑道:“每夜在床上玩,玩也玩厌了,我们难道不好换 个新鲜吗?”说着,一面把红杏的腰肢儿搂紧, 一面把她裤子也 扯下来了。红杏急道:“我不要,这不是太难为情了吗?”
  廷标不作答,把她身子回过来。红杏的两脚,就跨坐在廷标 膝上,紧紧地抱住着,动也不动一动地呆住着。红杏笑道:“那 又有什么趣味呢?还是到床上去大战三百回合吧!”
  廷标笑道:“你这淫娃现在真不得了,爷恐怕不是你的对手 了。”说罢,把红杏抱到床上放下。他执了两只小足,高高掀起, 把它一来一去地拉着,红杏急道:“爷,你要把我的屁股都擦破 了。”廷标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又笑出声音来。
  谁知这一对狗男女正在乐极欲狂的当儿,忽然红杏感到有人 把自己身子拧了一把,这就哦哟一声,说道:“大爷,你拧我干 吗?人家好痛呢!”红杏话还未完,忽然又听啪嗒一声响亮,廷 标屁股早已又重重地着了一记家伙的打。廷标急忙道:“红杏, 你这断命妮子寻什么开心,我又不曾拧你,你打我做什么啦?”
  红杏笑道:“大爷别见鬼吧!我也没有打你呀!”不料红杏说 到这里,忽然又觉得有人把自己脸儿拧着了不放。这回瞧得很清 楚,大爷没有把手儿撩上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心中吓了一跳,身子便抖动起来求饶道:“哪一位神明和我开玩笑?你要多  少银子只管说,可是千万别作怪害我呀!”廷标听她这样说,弄   得莫名其妙,目瞪口呆地笑道:“红杏,你在说些什么鬼话呀?” 随了这两句话,忽然啪啪的两记,廷标颊上早已打着两下。
  同时听得女子的声音喝道:“你们这一对不知廉耻毫无心肝 的狗男女,害死了多少的良民,今日乃你们的死期到矣!”说毕, 扑哧的一声,只见血花飞溅之处,廷标回头见红杏的头早已不知  去向了。这一吃惊,顿时毛发悚然,方欲竭声叫喊,突有一物掷  到自己的脸上,接着便掉到地下。廷标仔细一瞧,正是红杏的人  头。他全身一颤抖,忽然被人拖下床来。又听女子口音喝道: “廷标,咱瞧瞧你的心儿吧!究竟是黑的,还是红的?”说着话, 廷标的胸部已经对半分开, 一命呜呼的了!
  诸位,你道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原来不是别人,却是弱不禁 风的柳小萍呢!小萍随金光老母上山,在荷花池里洗了浴,把她  原有的弱质都洗去了。然后学习本领,把十八般武艺学得件件皆  精。这样一住近年,小萍练得一身惊人本领。这天金光老母忽然  心血来潮,遂对小萍说道:“你的夫婿白犹龙在京中受毒药镖, 需你前去得救的。还有你翁姑的仇人张廷标,也该你去手刃之, 同时把奸相阴谋,向皇上告知。这几件事你得小心干去,不得  有误。”
  小萍听了师父的话,连连答应。当下金光老母一阵清风把她 吹送到北京城中,小萍探听仔细了奸相府的地址,便找宿店住 下。当晚三更敲过,她便前往奸相府而去。不料到得奸相府,就 见前面有个黑影,飞行甚速。虽在月光依稀之下,她那双夜光眼早已瞧清楚就是夫婿白犹龙了。因为她要眼瞧犹龙的本领如何, 所以站在老远的屋角上,瞧他如何下手。不料犹龙还未落手,竟  中了一支毒药镖。小萍到此,方才敬佩师父有先见之明,确实能  知过去未来,早难道她老人家预先算定了吗?因为临行师父又和  自己叮嘱报了翁姑之仇要紧,知道此镖定是慢性毒药镖,所以她  也不追上去喊他,自管地隐身步入奸相府,和廷标红杏戏弄了一  回,然后把他们都一一结果了。
  话说小萍既杀了廷标红杏二人,她便走到奸相的卧房,把他 的阴谋计划都偷出藏入怀内,然后又用土遁之法,走进皇宫。只 听两个小太监在说道:“今夜皇上宿在桃花宫里玉妃的房中,这 仿佛买发彩票中了头奖哩!”
  小萍听了,暗暗点头,遂找到了桃花宫,悄悄进内,只见龙 床之上,下着紫马纱帐,她伸手掀起,只见皇上和玉妃交颈而 眠,不禁两颊一红,嫣然地笑了。遂把奸相计划放在枕旁, 一面 把身子隐去,拍了拍皇上的头儿,低声唤道:“老头儿,老头儿, 你快快地醒来吧!”
  皇上被她从睡梦中惊醒,倒是吓了一跳,急问道:“你这女 子是何冤魂?怎么没有人形?话从何处而来呀?”
  小萍听了这话,倒不禁哧地笑了,遂说道:“你这老头儿不 得胡说,咱乃观音大士身边的龙女是也。因为朝中出了奸相张自 忠,他欲夺你老头儿的锦绣江山,故而大士特地派咱前来通知与 你,明天待他上朝,千万把他拿下杀死,否则后患无穷,你这老 头儿恐怕不能再做皇帝了。”
  皇上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连忙从上跃坐起,问道:“你这话可是真的吗?不知有何证据?”
  小萍道:“证据已放在你的枕边,你快快瞧着是了。咱尚有 他事,不能久留,就此告辞了。”说毕,小萍遂用土遁之法,回 到自己的旅邸。暗想:龙哥我亲眼见他逃人隔壁的楼房,前儿师 父对我说,犹龙恐有三个妻子,一个在北京城,莫非今夜就造成 他一段姻缘吗?既不管他,明天再去医治他是了。小萍想定主 意,倒头便睡。
  这一睡下去,直到次日午时才醒来。她梳洗完毕,略为用过 点心,方才向奸相府的附近而来。只见相国府大门四周,早有无 数兵马围困。小萍知道自己昨夜的事情已经成功,心中十分欢 喜。转走到隔壁府门一瞧,见门口有数十个人站着瞧望。小萍不 知他们瞧些什么东西,遂也上前去瞧,只见是张纸条,上面写着 招请名医诊治怪病,治愈赏银千两。小萍心中明白,遂走上前 去,把那张字条揭了下来。门官一见,早已把小萍拉住了。欲知 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章  夫妇团聚乐享画眉
  
  话说门官见小萍上前撕去了那张招请名医的纸条,知道这位 小姑娘一定是个名医,遂走到她的面前,说道:“请问这位小姐 能治病吗?那么随我进里面去吧!"
  小萍点了点头,于是跟着他走进内厅,那时李国良早已上朝 回家,想起皇上突然把奸相拿下治罪,说有他篡位之意,这不知 打哪儿说起?一向听从奸相的皇上,竟然也清楚过来,这不是叫 人感到又痛快又奇怪吗?一个人正暗暗沉思,忽然见张诚带了一 个小姑娘进来,说她能够治病的。李国良想不到一个女孩儿家会 治病,知道必是异人,遂慌忙让座,问道:"小姐贵姓大名?不 知也能治镖伤吗?”
  小萍道:“在下姓柳名小萍,能治百病,但受伤的人,不知 是老丈的什么人?”
  李国良被她这么一问,倒觉得很难回答,沉吟了一回,方才 徐徐地道:"是我的小婿,他因中了奸人的镖,所以昏迷不醒, 请柳小姐进内视察一下好吗?”
  小萍听他说女婿,不禁微微地一笑,一面点头说好,一面跟 国良进内。穿过几重院子,小萍也还问了国良的姓氏,大家到了云英的卧房。国良道:“孩子,你不用伤心了,这位柳小姐能治 百病,想来白爷是有救的了。”
  云英坐在床边,望着犹龙灰白的脸儿,正在暗暗地淌泪。听   父亲这么说,遂站起身子,和小萍行礼让坐。小萍见她面貌秀   丽,此刻沾上了丝丝泪痕,更加楚楚动人。遂忙答礼说道:“这   位想是李小姐了,你不必难受,我给你们设法把他医治是了。” 说着,走到床边,向床上的人儿望了一望,果然是自己的夫婿白  犹龙。因为他脸如死灰,十分可怕,也由不得一阵辛酸,险些要   掉下眼泪来,但又觉得不好意思,立刻熬住了眼泪。在怀中取出  师父交付的仙丹,回头向云英望了一眼,说道:“李小姐,拿杯   温开水来好吗?”
  云英点头,立刻亲自倒了一杯。小萍故意还避嫌疑,把仙丹 交给云英,说服侍他吞下是了。云英不敢怠慢,把犹龙嘴儿扳 开,放下仙丹,然后灌了温开水。只听咕嘟的一声,那颗仙丹便 咽到犹龙的肚子里去了。
  小萍道:“大概不到一个时辰,他就会醒过来了。”
  云英握了小萍的手,很感激地道:“柳小姐救了他的性命, 真不知叫我们如何报答才好?你瞧咱这个人可糊涂,还不曾请教  柳小姐的芳名叫什么呢?”
  国良在旁代为答道:“柳小姐芳名叫小萍,我刚才已请教过
  的了。”
  云英暗暗念了一声柳小萍,顿时呀了一声,秋波脉脉地凝望 着小萍的粉脸,惊喜地道:“你……你……可是小萍姊姊吗? 那……你这人也太刁滑了……为何不明白地先告诉我呀?”说到这里,绯红了两颊,大有不胜娇羞的意态。
  小萍见她知道自己,那明明是犹龙已经告诉过她的了, 一时 也不禁为之哧的一声笑了。李国良在旁边见了她们的情景,倒弄 得莫名其妙,急问道:"阿云,你认识这位柳小姐的吗?"
  云英把小嘴儿向床上努了一努,微笑道:“爸,你不知道吗? 柳小姐就是他……的未来夫人呀!”
  国良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哦了一声。但这时床上的犹龙,忽 然肚子里一阵怪响,他哇的一声,便吐出一摊黄水来。云英吓得 脸无人色,急问:“姊姊那可怎么好?”小萍笑道:“没有关系, 他人已清醒了呢!不信,你可以和他去说话。”
  云英听了,遂急忙到床边去,只见犹龙脸色转和,两眼微 开,嘴唇也掀动起, 一时心里乐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低低唤了两 声龙哥。犹龙睁眸一见云英,说道:“多谢妹妹救了我性命,真 叫我感激不尽的了。”
  云英哧地笑道:“龙哥,你谢错人了,你的性命是这位姊姊 相救的,你快快起来向她叩谢救命大恩吧!”
  犹龙抬头见房中果然尚有一个女子,这就立刻翻身跳下床 来,向小萍纳头便说道:“请问恩人贵姓大名?多蒙救了我的性 命,此恩此德,诚令人没齿不忘矣!”
  小萍见他好生糊涂的,便哧哧地笑道:“你这人竟糊涂得这 个样儿,难道连我的姓名都不知道了吗?”
  犹龙一听这说话的声音,非常耳熟,遂急忙抬头去瞧,这一 瞧正是应着了不瞧犹可的一句话,他跪在地上竟目瞪口呆地怔住 了。小萍见他这个模样,遂伸手把他扶起来,笑道:“你伤还只有初愈,快到床上去躺着吧!”
  犹龙在床边,拉了小萍的手,笑道:“萍妹,莫非我是在梦 中吗?”
  小萍酒窝儿一掀,娇媚地笑道:“青天白日之下,哪里有什 么梦中之事。你瞧这是李老伯,这不是你的云妹吗?”
  犹龙以手抚额,向云英望望,又向小萍望望,笑道:“萍妹, 那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你如何知道我在这儿有灾难呢?”
  小萍道:“你且躺下来,待我慢慢地告诉你吧!”说着,把犹 龙身子扶到床上,盖上了线毯,方才说道:“师父告诉我,说舅 父母都已被奸相之子所害,又说你在北京有难,叫我前来相救, 所以我才知道的。”
  犹龙道:“你的师父不是叫金光老母吗?”
  小萍惊讶地道:“这个是谁告诉你的?”
  犹龙笑道:“是你的师姊,又是你的义妹告诉我的。”
  小萍哟了一声,笑道:“原来你和江静波也认识了吗?她实 在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大概你给我代为向她报恩了吧!”说到 这里,秋波逗给他一个妩媚的甜笑。
  犹龙觉得她末了这句话有些包含神秘的意思,这就微红了两 颊,笑道:“而且也是我的恩人……萍妹,在这里我当然要向你 表示抱歉,因为我不但又定下了两个妻子,而且还答应了人家一 个小妾,你想,我这人不是太浑蛋了吗?"
  小萍白了他一眼,笑道:“我在山上师父早已跟我说过,你 有三个妻子,只不过却没有知道你还定下了一个偏房,可见你这 人专在女孩儿家身上用功夫的了。"
   犹龙听了这话,两颊绯红,忙辩解道:“妹妹,你这是冤枉  了我,我把过去的事情向你告诉了后,你就知道我心中有不得已  的苦衷了。”说罢,遂把别后的经过,向小萍细细地说了一遍。 小萍叹道:“姓赵的真是小人也,险些害了我的性命。”
  犹龙说道:“此贼早被姑爹用掌心雷劈死,你还提他做什么? 可见天下的人,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只要为人正义,天无绝人 之路也。比方妹妹,被他们夜半所劫,竟被静波所救,而且又被 金光老母携上山,本来是弱不禁风,现在反而成了一个武艺超群 的英雌,这岂是当初所能意料得到的呢?”
  小萍听他这样说,不禁嫣然地一笑,说道:“可不是?人生 的变化,真也不可捉摸的了。”
  犹龙道:“奸相府中也请了能人,昨夜竟受了他们的亏,实 在令人生气。今得妹妹,不啻生我一条臂膀,明儿助我一同去报 仇好吗?”
  小萍笑道:“舅父母的大仇早已报了,你还要报什么仇呢?” 说着,遂把昨夜自己所干的事情,向犹龙告诉了一遍。
  李国良听了,在旁边恍然说道:“这就是了,怪不得皇上今 日大发雷霆,把奸相拿下问罪,原来还是柳小姐的大力呢!”
  犹龙望着小萍,惊叹不已,笑道:“吾万不料萍妹竟胜我多 多矣!”说罢,又叫云英过来,给两人重新介绍一遍。云英拉了 小萍的手,笑道:“不用介绍,咱们早已认识多时了。”
  这里小萍又向国良拜见,国良非常欢喜,遂吩咐仆人就在房 中设筵,给柳小姐洗尘。从此以后,小萍便在李家住下了。犹龙 虽在病中,但终日睹此二美,心里面是十分快乐。所以不多几天,他的身子也就完全地复原了。光阴匆匆,早又冬的季节了。 小萍记挂爸妈,意欲和犹龙一同回四川而去。但云英一个人留在  京中,当然也不是个道理。小萍遂和云英商量,怂恿国良告老回 乡。国良因自己年已花甲,也颇有归乡之意,所以听了小萍、云  英的话,十分赞同。第二天上朝,就呈上辞职的奏章。皇上准其  所奏,国良遂欢欢喜喜地回到家里,吩咐仆妇人等整理细软一  切,即日启程向四川而去。
  在途中先经过云南昆明,犹龙找了聚英馆。毛哥儿在柜内一 眼瞥见,立刻奔跑出来,和犹龙握了一阵手,笑道:“大哥,你 回来啦!咱把你聚英馆开设得生意兴隆,营业发达,你们快进里 面来坐吧!”
  犹龙于是请大家进内,向毛哥儿一一介绍,这里张诚、黄强 把行李都搬进屋子里来。犹龙道:“咱想在此稍住几天,明日到 爸妈墓前去拜祭拜祭。”
  国良道:“贤侄言之有理。”到了次日,齐巧落着大雪,小萍 道:“不管落雪落雨,我们就走吧!”
  张诚、黄强遂牵出马匹,毛哥儿又喊来一辆轿子,大家到白  云生夫妇的墓前去拜祭。这时雪花飞舞得满天皆是,三尺荒冢, 自然分外凄凉。犹龙、小萍站在墓前,三人一同跪拜下去。叫了  一声“爸爸!妈妈!”大家早已忍不住哭泣起来。三人哭了一会  儿,毛哥儿劝道:“好了,如今大仇已报,伯父母在天之灵,当  然也十分安慰了。雪下得大,把那几碗菜儿都被雪花掩没了呢!”
  这时小萍哭得最伤心,因为她一面哭着舅父母, 一面不免又 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所以她哭得哀哀欲绝,真是惨绝人寰。倒是犹龙先止了哭泣,拿火种烧了纸钱。云英也收束泪痕,向小萍劝  住了,大家依依不舍地站了一会儿,方才回到家里去。李国良见  三人眼皮红肿肿回来,遂向他们劝道:“人生百年,本如白驹过  隙,所以你们也不必过分痛伤了,还是回房中去休息一会儿吧!”
  犹龙点头说是,遂和小萍云英两人各自回房。如此又住了几 天,犹龙对毛哥儿道:“我们要走了,父母之墓,请你随时照顾, 实在感激不尽的了。”
  毛哥儿道:“大哥此去,何日可以回来?”
  犹龙道:“那也说不定,将来当然还要回家的。”说着,遂和 众人骑了马匹,向罗家集而去。
  且说一路上平安无事,到了罗家集。小黑在门口抱了一个孩 子游玩,他见了犹龙迎上去,笑道:“娘舅来了。”犹龙听了这 话,起初倒是一怔。及至仔细一想,方才猛可理会过来了。遂跳 下马背,把孩子抱过,回头交付小萍,笑道:“萍妹,这个孩子 就是我妹妹的儿子了。”小萍原也知道小鹃已和小蛟结婚,想不 到连孩子都养出了。这就笑道:“鹃妹已有了儿子,那真是有 趣。”说罢,抱了孩子,已向里面走了。这时院子里站着两个女 子,一个是小鹃, 一个却是青鸾。小萍想不到青鸾也会在此,这 就咦咦地叫起来。小鹃、青鸾也早已迎上来,笑道:“萍姊!萍 姊!你怎么回来了吗?”说到这里, 一眼瞧见了后面的犹龙等众 人,这就快乐得跳起来,笑道:“哥哥也回来了吗?咦,后面这 个少女是谁呢?”
  小鹃说时,犹龙、云英也已走到面前。云英向小鹃望了一 眼,哧哧地笑道:“小鹃姊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呢?我就是你的云英妹妹呀!”
  小鹃这才理会了,遂拉了她手儿,笑道:“我怎么不认识, 你是凤凰坡里遇见的云妹妹,如何也和萍姊在一块儿?还有你的  爸爸?”
  云英道:“爸爸后面也进来了,这事情说起来话长,回头咱 们好好地说吧!”
  小鹃道:“我告诉你们,青鸾妹子和成祖叔也结过婚了,小 燕姊和小凤姊也都接到四川成亲去了。”
  犹龙、小萍这才恍然明白了, 一时大家都有说不出的喜欢。 青鸾笑道:“大家站着干吗?快到大厅里去坐吧!”
  于是众人向草堂一走,里面鹏飞和秋岚、海蛟,都走出来。 犹龙自己拜见了后,又给小萍云英一一介绍拜见。这里犹龙又把  李国良和鹏飞介绍,二老见面,十分客气。仆人献茶毕,他们就  大谈起国事来。小鹃、青鸾却拉了小萍、云英到房里拜见罗老太  和萧凤、春燕去了。犹龙把经过的事情,也悄悄地向秋岚、海蛟  告诉一遍。秋岚、海蛟听了十分安慰,着实向犹龙嘉奖了几句。 这时小蛟和成祖从书房里走出,鹏飞先命叩见了国良,然后和犹  龙握手问好,大家也都向上进去。只见上房里已拥满了人,罗老  太歪在太师椅上,萧凤、春燕坐在旁边。云英、小萍也坐在两人  的下首,只有小鹃、青鸾站立着,大家正在听小萍、云英叙述经  过,犹龙遂上前一一请安,春燕向小蛟道:“这是你的表姊小萍, 你大概还没有见过。这位就是李老伯的女儿,云英小姐,你们大  家也行个兄妹的礼吧!"
  小蛟、成祖听了,遂向她们一一作揖见礼。这时房中真热闹极了,不多一会儿,仆妇摆上酒席,同时小黑也来叫小蛟、成 祖、犹龙三人到外面入席去。于是这儿罗老太上座,萧凤、春燕 主位,小萍、云英客位,青鸾、小鹃下首相陪。青鸾把小鹃抱了 孩子,遂抢过酒壶,笑道:“我来筛吧!”说罢,给大家一一筛了 满杯。
  小萍见小鹃也不喝酒,也不吃菜,遂问道:“鹃妹为何不 吃呀!”
  青鸾笑道:“你不知道,人家是小老婆,年纪这么轻,倒说 要吃三年长斋哩!”
  众人闻说,都不禁笑起来了。罗老太道:“你也不要取笑她 了,我说这孩子也是一片孝心,她要保佑哥哥此去报了血海大 仇,所以才吃长斋的呢!”
  小萍点头道:“那么鹃妹就吃些素菜吧!”
  小鹃含笑点头,大家欢然畅饮。这时只有春燕心中,见了小 萍一举一动,使她想起嫂子秋萍,幼年时和自己朝夕厮共的一番 情义,她感到有些感伤。觉得老的已过去了,新的光明都寄在他 们这般少年人的身上,希望他们对于国家有些新的贡献。
  流光如驶,转眼之间,犹龙、小萍等在罗家又住了月余。残 冬已过,新春又降临了大地。于是向鹏飞等告别,大家又往四川 长寿县而去。到了月儿溪的江家庄的时候,业已三月天气,草长 莺飞,桃红柳绿,天气十分热。他们因为要紧赶路,所以也不下 宿店。
  犹龙、小萍并辔而行,忽然经过一个庙宇,在月光之下,只 见莲花庵三字。小萍说道:“我为你曾经一度出家,就在这个庵里呢!”
  犹龙因为国良和云英都坐在骡车之内,所以从马上伸过手 来,把小萍纤手握了握,很低声地道:“妹妹对我之情,海无其 深,天无其高,我心里感激着你是了。”
  小萍秋波白了他一眼,很哀怨地道:“女子终是疑心的,假 使我真的死了,龙哥反正还有娇妻美妾呢!”
  犹龙听了这话,羞惭满脸,轻声地道:“我得到妹妹被劫消 息,我曾经有此存心,假使萍妹为我而死的话,我决定终身不 娶,以报答萍妹知己之情。后来我知道萍妹确系被师携上山,所 以我才答应了人家的。妹妹,你难道怨我薄情吗?”
  小萍抬头望着天空,含笑不答,忽然失声叫道:“哥哥,你 瞧,前面这个黑影身上负着的是什么东西呀?”
  犹龙定睛望去,果然见有一个黑影,从江家庄上飞奔而出, 向前面追去了。遂说声“待我追上去瞧个仔细”,他早已飞身下 马,向前追上去了。那黑影虽然飞行甚速,但背上负了一物,所 以终究被犹龙追上了。犹龙在月光下瞧清楚那黑影却是个和尚, 而那和尚正是在北京奸相府中用镖打伤自己的那个。一时勃然大 怒,喝声“贼秃,胆敢偷盗东西,看小爷的宝剑吧”!原来这个 贼秃就是静空和尚,他和妙清师太见皇上识破计谋,把奸相拿下 治罪,知大势已去,遂和妙清各奔生路,自管别去。他一路上盗 的盗,奸的奸,十恶不赦的行为,没有一件不干。这日到了江家 庄,瞧见两个女子桃花丛中游玩,生得婀娜多姿,真是非常艳 丽,于是他就起了淫心。 一直到晚上,拿了一只麻袋,便去行 劫。果然那少女被他闷药闷倒,他便欢欢喜喜地负了就走。不料齐巧被犹龙窥破,那也真是贼秃合该倒霉的了。
  当时静空和尚听了喝声,便蹿进树林,放下麻袋。走到林 外,拔出戒刀,和犹龙便大战起来。犹龙因为上次险些被他伤了 性命,所以心头痛恨已极,用足功夫,把剑法一步紧如一步地杀 过去。静空和尚心里记着麻袋中的美人,所以无心恋战, 一不小 心竟被斫去一条右臂。静空和尚道一声“疼痛”,不禁大叫一声 “啊哟”!说时迟,那时快,静空飞起一腿出丈外,犹龙瞧得亲 切,把手中宝剑直抛了过去。只听哧的一声,那把剑,不偏不倚 地齐巧中在贼秃的脑袋之上。只见血花飞溅,脑浆迸出,静空和 尚为了女色到底一命呜呼了。
  犹龙真才出了心头一股子怨气,笑了一笑,把宝剑拔出,奔  入林中,将麻袋割破一瞧,谁知里面就露出一个美人的脸儿来。 犹龙这才恍然大悟,暗自骂声“淫贼可杀”!仔细一瞧,那女子  不是别人,却是自己的琴心。这就哟了一声,慌忙把她抱出袋 外,自己也不免笑出声音来了。见她柳眉紧锁,杏眼微闭,知道  被鸡鸣香闷倒,遂把嘴儿向她轻轻地吹了两口。果然琴心哎一  声,便悠悠地醒了过来。她见自已睡在一个男子的怀里,而那男 子是自己的情郎。她咦了一声,不免惊喜交集地问道:“你…… 你……是我的龙哥吗?我们难道是在梦中相会吗?”
  犹龙也乐得不知如何是好,遂低头吻了她一个嘴,笑道: “不是,不是,我是从贼秃手里把你救下来的呀!妹妹,你怎么 会被贼秃藏到麻袋中去呢?”
  琴心被他这一吻,真是又喜又惊,秋波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 嗔,说道:“我自从哥哥走后,心里没有一刻不记挂着你。过了几天,便有一个姓江的小姐赎我出院,当初我还不答应,后来经 她说明,我才知道这位江小姐就是哥哥第二个未婚妻了。从此以 后,我就跟江小姐住在一块儿。她待我真好,我心里感激得了不 得。今天晚上,我坐在房中做活,不知怎的,突然一阵头晕,便 人事不知了,想来一定被贼秃用闷香迷倒了。那么现在这个贼秃 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犹龙听了这话,心中非常感激静波,遂抱她起身,笑道: “贼秃早已被我们杀死了,妹妹,你会走路吗?”
  琴心靠在犹龙的怀里,微笑道:“给我多站一会儿,我就会 走的。哥哥,那真天有眼睛,要不是哥哥相救的话,恐怕我是要 死在贼秃的手中了。”
  两人正在说着话,忽听林外有女子声音互相说道:“贼秃已 死在地上了,龙哥到哪儿去了呢?”
  犹龙听出是小萍的声音,遂和琴心一同走出林外,笑道: “在这儿,在这儿。”不料话还未完,忽然见小萍身旁尚有一个少  女,起初还道是云英,但仔细一瞧,却是江静波。这就哟了一声  笑道:“静妹,你难道在家里亦已发觉琴妹被劫了吗?”
  静波见琴心已在犹龙的身旁了,这才落了一块大石,笑道: “阿弥陀佛,幸亏琴妹已被龙哥夺回了,否则,叫我怎么能够对  得住龙哥呢?”
  琴心红了脸儿,啐了她一口。但大家却都笑起来。这里静波 拉琴心,又给她向小萍介绍道:“琴妹,我告诉你,这位柳小萍 姊姊,就是龙哥最早订婚的夫人,你快来拜见吧!”
  琴心听了,遂向小萍盈盈跪倒拜见。小萍早已扶起,说道:
   “自己姊妹,何必行此大礼?那么我们快快地回去吧,云妹倒要 等得心焦了呢!”
  于是四人匆匆回到江家庄,静波又把琴心向云英父女两人介 绍一遍,大家走进大厅坐下。那时剑峰亦已闻讯走出,见了犹龙 等众人,心中大喜,遂一一见过。但见了小萍,却感到有些难为 情。小萍却毫不介意地喊他大哥,说“快些把嫂子请出来见见 吧”!剑峰听了,遂叫丫头兰英把翠玉喊出,大家见了礼。这时 室中非常热闹,吃过了夜点心之后,便在江家庄住一宵。到了次 日,连剑峰、琴心三人也和大家回柳家村而来。那时柳家村中若 飞和小凤已结了婚,天仇和小燕也结了婚,陆豹和一个徐姓的小 姐也结了婚。所以犹龙等一到了柳家,这一番热闹,当然更非作 书的一支秃笔所能形容其万一的了。
  小萍先和文卿、柳夫人亲热了一回,后来问起祖母已死之  后,她免不得又伤心了一回。这时文卿一面招待李国良父女俩, 一面大摆酒筵,给众人接风。并且布置卧房,给众人安顿舒齐。 过了几天,由文卿做主,把犹龙和四位淑女了却还个心事。这时  李国良把带来物件都做了嫁奁,剑峰也备了许多嫁奁送过来。
  时光如驶,不知不觉早已到了吉期之日。这晚犹龙在花烛高 燃之下,瞧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心里的快乐和得意,虽南面 王亦不多矣!
  谁知正在这时,忽然房外砰砰的一阵响声,把新郎新娘都大 吃了一惊。只见小燕等许多人儿拥入新房,嘻嘻哈哈地笑作一 堆,原来他们是吵新房来的,倒把五人虚惊了一下。这时小燕在 小萍身上抽出一物,说要一千盒喜果来调换。众人见小燕抽出的是一条雪白的绢带,两端都绣着鸳鸯,十分精致可爱。小凤笑 道:“原来这是一条鸳鸯宝带,燕妹,别的东西只管拿,鸳鸯是 不能拿他们的。我瞧这样吧!小萍姊姊先来做个例子,和犹龙弟 吻三十个时辰的嘴好不好?”
  小凤这两句话说得众人都拍手大笑,几乎直不起腰来了。作 书的就在他们大笑声中把这部《鸳鸯宝带》做一个结束。因为这 是《如意劫》的三续,对于故事情节,承上启下,少不得有漏洞 之处,还希阅者诸君不吝赐教,加以批评是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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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31 18:45:50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玉奇07《龙虎剑侠缘》



  第一回 月夜吹箫突来引凤客 痴心结爱渴病求凰人
  
  一片蔚蓝的天空中,万里无云,只有一轮圆圆的如同明镜一般 的月亮姑娘,她光泽而含微笑的玉容,一缕缕地倾吐出她柔媚的光 芒,照耀得整个花园里的景物,很明显地呈现出来。时正初秋天气, 满园子里的绿叶成荫,晚风轻轻地吹送,树叶儿都不停地摇摆,发 散出瑟瑟的细碎声音。这声音是含有音乐的成分,在静夜的空气中 流动,是更觉得清脆动听。园子的面积虽然不大,但亭台楼阁,却 点缀得非常美观。前面是一个圆圆的池塘,水面上尚浮着翠绿的荷  叶。这时池边石栏旁相对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是个青年公子,头上 戴着束发嵌宝的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一件二色百蝶  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  缎排穗褂,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如敷粉,唇若涂脂,转盼多情, 言语若笑,真是翩翩一个美少年。女的身穿月白绣红花的袄儿,外  罩五彩刻丝石青褂。只见她两弯似蹙非蹙的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  的含情目,面如满月,两颊如霞,真是王嫱再世、西子复生了。
  诸位,你道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原来是表兄妹。男的姓花名 如玉,女的姓向名凤姑。如玉父亲名廷豪,由两榜出身,现任京中 礼部侍郎。娶妻李氏,生一子一女,女名爱卿。廷豪在京城做官, 家眷却仍住在故乡广东番禺县的兴隆街。凤姑幼丧父母,六岁时由  李氏夫人领归抚养,那时如玉只有七岁,爱卿只有五岁,表兄妹三人,青梅竹马,十分亲爱。不料第二年冬天,有一女尼,前来化缘, 次早爱卿便即失踪。李夫人焦急万状,虽着人四出找寻,却影踪全 无,心中悲伤十分, 一面写信报告廷豪, 一面贴榜赏格。谁知消息  沉沉,直到现在。光阴匆匆,不知不觉已过了十个年头了。
  凤姑年方二八,生得芙蓉其颊,杨柳其腰,娉娉婷婷,大有仙 子凌波之姿,如玉自然是非常倾心。凤姑因如玉一表人才,宛如玉 树临风,一颗芳心,亦早暗自属意。况两人自幼一块儿长大,心心 相印,各人的心坎里,都承认将来是一对美满的姻缘。李夫人慈爱 成性,见两人平日情形,也晓得儿女的心事,预备将来早晚成了他 们愿望,眼前虽未明言,却早已存下了心。
  如玉、凤姑两人脉脉含情地凝望了一会儿,凤姑颇觉不好意思, 便慢慢地垂下头来。如玉悄声儿问道:“凤妹,前两天你不是老咳嗽  吗,不知现在可大好了吗?”
  凤姑听了,方才又微抬粉脸,含笑说道:“多谢玉哥关心,妹已 全好了。不知怎的,身子乏了,便要咳嗽的。”
  如玉道:“妹妹身子终太柔弱了,所以我劝你别常常忧愁着。前 儿妈叫小红拿给你三两燕窝,你可有吃完了没有?”
  凤姑道:“还不曾哩!”说着,凝眸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又对如 玉说道:“光阴真过得好快,爱卿妹妹失踪,不知不觉竟有十个年头 了。假使她现在能回来,不是也有十五岁了吗?想起了爱卿妹妹, 真是讨人欢喜,可惜她竟失踪了。”凤姑说毕,又轻轻地叹了一 口 气 。
  如玉听她提起爱卿,心里亦颇感难过,说道:“对于妹妹的失 踪,现在我想起来,觉得非常稀奇。像我们这样门第,外面歹人自 然混不进来。况且妹妹那年还只有五岁,她一个人是不会走到外面 去的。而且我记得当夜我们三人还好好在一块儿玩笑的,谁知第二 天早晨妹妹就不见了,所以我说其中一定有缘故的。”
  凤姑听到这里,凝眼望着他的脸儿,问道:“你说有什么缘故呢?”
  如玉道:“你还记得妹妹失踪前一日,有一个老尼来我家化 缘吗?”
  凤姑眼球一转,哦哦响了两声,说道:“有的,有的,那么照哥 哥的意思猜想,卿妹难道是给这个老尼拐去了吗?但是卿妹睡在深 闺里,她怎样把妹妹拐了去呢?”
  如玉微笑道:“这个你不知道吗?那老尼一定是个异人,她把妹 妹带了去,也许收做徒儿了呢!”
  凤姑听了,抿嘴扑哧一笑,说道:“但愿果然如此,那我们不是 仍可以有见面的日子吗?而且到那时,卿妹一定已学得一身惊人本 领了呢!”
  两人正在拿了无聊的话,互相安慰着,忽见凤姑房中的丫鬟菊 儿,拿了一支凤凰箫,笑嘻嘻地走来说道:“今夜月色这样好,大少 爷和表小姐不寂寞吗?婢子想表小姐是爱吹箫的,大少爷又是爱听 表小姐吹的,所以婢子就拿来了。”
  如玉听她说得有趣,心里很是欢喜,便忙伸手接过,递到凤姑 面前,含笑说道:“昔箫史善吹箫,秦穆公以女弄玉配之,夫妇吹 箫,能引凤至。今妹妹吹箫,其声之悠然动听,我想彩凤亦必随声 而来矣!”
  凤姑听他这样说,粉颊上顿时罩上了一层红晕,秋波水盈盈地 瞟了他一眼,伸出纤纤玉手,拿过凤凰箫,嫣然笑道:“妹妹怎敢与 古人相比。”说着,和如玉同在石栏上坐下。凤姑遂横了洞箫,凑在 樱嘴上,呜呜地吹了起来。如玉觉其声幽静清雅,使人心怡神旷, 思虑一清,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凤姑见他这样如醉如痴的意态, 忍不住放下洞箫,哧的一声笑出来。不料正在这时,忽听一阵哈哈  的笑声,连连地赞道:“吹得好,吹得好,吹得真好极了。”
  如玉、凤姑冷不防倒吓了一跳,慌忙回头望去。只见那边假山 旁站着一个少年,服装华贵,年约二十,满脸含了笑容,两手犹合在一起。如玉仔细一认,心中虽然不悦,但也不得不站起来,招呼 道:“啊哟!我道是哪个,原来是耀忠兄,有失远迎,多有得罪,抱 歉抱歉。”
  耀忠早已步了过来,向如玉拱手笑道:“如玉兄说哪儿的话来, 小弟直闯尊府花园,倒是冒昧十分呢!”
  耀忠嘴里虽然和如玉说话,但他两眼却偷偷地只管向凤姑瞟来。 如玉见凤姑两颊早已通红,扶着菊儿,垂了头已姗姗地回内室去了。 耀忠的视线,也跟着凤姑的倩影,却兀是出神。如玉瞧此模样,心  中好生着恼,因说道:“耀忠兄忽然下降敝舍,不知有何贵干?”
  耀忠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脸来,微笑道:“哦!哦!小弟今 夜因在紫兰院里宴客,路遇尊府,故而特地亲自前来相邀,同去一 叙如何?”
  如玉摇头道:“屠兄盛情,敢不从命?奈家慈略有不适,恐深夜 归家,诸多不便。他日家母病愈,定当奉陪。”
  耀忠听了,忙又问道:“伯母不知是什么贵恙?花兄恕小弟造 次,敢问刚才这位可是花兄的尊夫人吗?”
  如玉微红了脸,连连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她是小弟的表 妹,自幼即住在我家,否则小弟怎会不给你们介绍呢!小弟是还没 有娶亲哩!”
  耀忠听了,暗暗欢喜,当下便辞别出来。如玉送到大厅,见老 仆花林和耀忠小童墨官正在说话, 一见主人出来,墨官便随耀忠走 了。如玉待耀忠去后,便向花林埋怨道:“你怎的任他直闯花园,不 先来通知咱干吗?”
  花林听了,慌张着道:“大爷有所不知,屠爷虽然在我家来了不 多几次,他偏说和大爷是知己,说既在花园闲散,咱就自己找去, 何必通报。小人恐大爷责怪慢客,所以只得任他进来了。”
  如玉听了,知道耀忠仗着他爸爸势力,到处随心所欲,不把他 人放在眼里。责怪下人,原也无用,遂怏怏不乐地回上房去了。
   如玉跨进上房,只见向凤姑表妹坐在床沿,和妈妈聊天。小红 见大爷进来,便忙倒上一杯香茗。如玉走近床前,叫了一声妈,说 道:“刚才我和凤妹见妈妈睡着了,所以到花园里去玩一会儿,此刻 妈觉好些吗?”
  李夫人点头道:“好多了,玉儿,是哪个找你呀?”
  如玉恐妈生气,所以含混地道:“是屠家耀忠兄,约孩儿去玩, 孩儿已谢绝了。”说着,回眸见凤姑,她却低着头,似有不悦之色。 意欲抱歉几句,又恐妈妈听了要责自己不长进,不该和这种人交友, 因此也只好待了一会儿。李夫人见时将二更,遂催他们去睡,于是  两人道了晚安,菊儿掌灯在前,两人便移步轻轻地出了上房。
  到了凤姑的卧房门前,凤姑向如玉瞟了一眼,含笑说道:“玉哥 请里面坐一会儿怎样?”如玉含笑点头。
  两人进去坐下,菊儿把炖热的莲子倒了两小盅,请两人用些。 如玉笑道:“这是妹妹吃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抢着吃呢?”
  菊儿抿嘴笑道:“多着呢!大爷只管吃,表小姐哪里吃得了这 许多!”
  凤姑却向如玉睃了一眼,意思是嗔他不该说这些话。如玉也自 知失言,便拿起小羹匙掬了就吃,还对凤姑笑道:“那么妹妹快也吃 一些 。”凤姑见了,这才回嗔作喜,不禁嫣然一笑,也拿了银匙吃 几粒。
  如玉笑道:“妹妹的胃口真弱,你瞧我一碗不是吃得一粒没有 了吗?”
  凤姑把自己一碗莲子向他轻轻推了过去,说道:“我这人吃东西 就古怪,太甜吃不下,太淡又觉没味儿。这碗我只吃了四五粒,你 如不嫌脏的话,就拿去吃吧。”
  如玉听她这样说,便笑道:“妹妹怎么说脏,也许更香甜哩!”
  菊儿在旁听了,忍不住哧哧地笑。凤姑红晕了娇靥,啐他一 口, 似嗔似笑地道:“你少给我胡说吧!”
   如玉道:“我再不敢胡说了,但妹妹多少该吃一些,怎么你一碗 都不吃,我倒给你吃了两碗呢?这样吧,妹妹这碗分一半给我, 一 半仍妹妹自己吃吧!”
  凤姑笑道:“我吃得下的话,还用和你客气吗?”
  如玉听她这样说,便望着她道:“我说妹妹胃儿这样弱,实在是 少运动的缘故。”
  凤姑不待他说完,便瞅他一眼,笑道:“你这话有趣,那我怎样 运动呢?难道和丫鬟们一样,也奔奔跳跳吗?”说得菊儿、如玉都笑 起来。
  如玉道:“我何曾叫妹妹这样做,比方饭后,到院子里散散步, 看看花卉,这样也未始不是运动之一,终不要老躲在房中,常常歪  在床上。我怕妹妹闷出病来,所以老来惊扰你,不让你睡,和你有  说没说地聊一会儿,那我才安心哩!”如玉说着,把吃剩的半碗莲子  叫菊儿收拾了去。
  凤姑听他这样多情,心里自然无限感激,秋波脉脉含情地瞟他 一眼,但忽又害起臊来,把脸儿慢慢地垂到了胸前。这时菊儿又拧 上两块手巾,并倒上两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茶。凤姑纤手抚着茶杯, 凝眸想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向如玉问道:“表哥,这个耀忠是 和你哪儿结识的呀?他……又是怎等样的人呢?”
  如玉听她问起屠耀忠,知道表妹心中,对于耀忠轻薄的举动, 定有不满,因说道:“屠耀忠就是屠自强的儿子,我和他认识,也不  过二月之久。其实这种纨绔脾气的人,我原不甘和他做朋友。今日  他这种无礼举止,使我很对不起表妹,这个还请表妹原谅我吧!”
  凤姑听如玉的话,仿佛已知自己的意思, 一颗芳心,暗暗欢喜。 因眉儿一扬,眸珠一转,无限温情蜜意地说道:“他轻薄妹子,这还  在其次。古人云‘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妹妹为哥哥前程着想,还  是和他少往来为妙。”
  如玉听她这样婉言相劝,真不愧是个贤德的女子,心中愈加敬爱,因连声点头道:“妹妹金玉良言,敢不刻骨铭腑?往后自和他冷 淡是了。”
  两人谈了一会儿,如玉见凤姑已有倦意,遂起身道了晚安。凤 姑遂叫了菊儿掌灯,伴大爷回房去安睡。
  诸位!你道屠耀忠是怎等样人?原来他爸屠自强乃是个现任两  广总督。自强娶妻方夫人,共生三子,不料长、次皆不幸身早亡, 只剩下三子耀忠,自然是爱若珍宝,百依百顺。就是耀忠要天上的  月亮,自强夫妇差不多也会想办法给他办去,因此更加造成了耀忠  的撒痴撒娇。虽然年只二十,外面无所不为,花天酒地,挥金如土, 一班儇薄子弟,无不狼狈为奸,作为他的爪牙。就是本城抚台大人, 也要让他三分,虽然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不法的事情,也只好装聋作  哑,当个完全不知道的模样。
  且说耀忠自从见了凤姑以后,他的灵魂竟好像是已脱离了臭皮 囊一般,茫然地出了礼部侍郎的府门,踏着月色,嘴里连喊着美呀 美呀!墨官跟在后面听了,心中好生奇怪,忍不住抢上一步,喊道: “耀三爷,你说什么‘美呀,美呀’,是不是紫兰花院里的香菜根 美吗?”
  耀忠听了,忍不住笑道:“香菜根虽然美丽,但怎么及得来她、 她……的美丽呢?”
  墨官听不懂,瞅着他追问道:“三爷说话有趣极了,她究竟是哪 个她呀?”
  耀忠道:“我又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叫我喊什么好呢?”
  墨官道:“那么三爷是在什么地方瞧见的,我墨官不是夸海口, 一定可以打听出来的。”
  耀忠听了,灵机一动,因道:“真的吗?花大爷的表妹叫什么, 你可知道吗?”
  墨官哈哈笑道:“这事情说起来就巧,那日小的经过花大爷家 门,见停着一乘轿子,里面坐着一个姑娘。这时花大爷的童儿书官匆匆出来,我们一见,便握手问好。小的因问轿中姑娘是谁,他说 是他家表小姐房中的丫鬟菊儿。我问他表小姐姓什么叫什么,他告 诉我说是姓向名凤姑,今天原到庙里进香去。我听了,果见后面又 抬出一乘轿子,前面有湘帘下着,虽然瞧不清楚她整个面目,但隐 约地尚可以辨出她的容貌,真个是美得无可形容了。三爷如爱她的 话,何不把她娶了来呢?”
  耀忠被他说得心头怪痒的,眼前又显出凤姑的玉容,口里不停 地喊着凤姑的名字。墨官见他这样失魄落魂的神情,也忍不住好笑 起来了。
  耀忠那夜从紫兰院里回家,已是喝得酩酊大醉。到了他自己的 卧房,只见他房中的丫鬟梅香笑盈盈迎着叫道:“三爷,你怎么又喝 得这个样儿回来了?刚才老爷着人来问,说三爷可在房里安睡了吗? 我怕三爷被老爷责骂,给你谎说还在秉烛看书哩!我劝三爷以后千 万别再深夜回来了,老爷知道了固然要不高兴,你自己身儿可也要 紧呀!”
  原来梅香本是方夫人的丫鬟,性情温柔,做事仔细。方夫人因 爱耀忠,所以特地把她遣到耀忠房里服侍,现在已有四年多了。耀 忠见梅香身儿窈窕,两颊如霞,便偷偷地爱上了她。梅香见三爷喜 欢自己,便柔情蜜意地百般温存。耀忠也许她将来收作侧室,因此 梅香把耀忠愈加关心爱护了。当时耀忠醉眼模糊,哪里听得到她的 说话,走上前去,把她搂在怀里,嘻嘻地笑道:“妹妹,妹妹,你真 美丽呀!我实在想死你了。”说着,又捧了梅香的粉颊,连连吻香。
  耀忠这个酒后举动,梅香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因任他吻了 一会儿,柔声地叫道:“三爷你醉得厉害呢!我倒杯茶给你喝,你快 到床上去躺会儿吧!”说时,便把他扶到床边坐下,自己亲手倒给他 一杯茶喝。
  耀忠一面喝茶, 一面抬了头望着她,笑道:“你真美……你真 美…… ”
   梅香见他这个情景,心里倒不好意思起来,两颊盖上了一层红 晕,秋波斜也了他一眼,笑道:“三爷,你竟醉得这样厉害哩!我瞧 你还是早些睡吧!”
  耀忠听了,迷糊地拉了她玉手,点头道:“好的,你陪我睡。” 梅香因给他宽衣解带,服侍他躺下。耀忠伸手将梅香拉倒,叫她并   头睡下,梅香不敢违拗,只好依从了他。两人无限缠绵地恩爱了一   会儿,忽然耀忠低头在梅香樱唇上狂吻了一阵,连声叫道:“我的心  肝,我的宝贝,你……真是我的灵魂……我是多么地想念你啊!今  天果然给我想到了。哈哈!凤姑,凤姑!”
  梅香被他这样轻怜蜜爱地温存, 一颗芳心,本是又喜又羞,又  得意又甜蜜。直听到他叫出凤姑名字,芳心顿时一惊,暗暗想道:  这事情奇怪了,我还以为三爷是真的在爱我,谁知他将我的身子, 聊以充凤姑吗?只是这个凤姑到底是谁呢?梅香想到这里,兴味顿  时减了一半,附着他耳朵,悄俏地问道:“三爷,你说的什么话呀?”
  不料耀忠这时搂抱着梅香身子,已是鼻息鼾鼾地睡熟了。梅香  暗想:三爷他今晚一定遇见了一个美人儿,这个美人儿一定叫凤姑, 所以他又痴痴颠颠地发呆了。不晓得凤姑是怎么样人家的姑娘,假 使门第相当的话,倒可以娶了来给我做新少奶呢!论理三爷是早可  以娶亲了,也省得他在外面夜夜花天酒地地胡闹。梅香这样胡思乱  想地忖了一会儿,方才也熄灯睡了。
  次日早晨,梅香正睡得甜蜜,忽然被耀忠喊醒。揉眼一瞧,见   耀忠眼儿尚闭,口中犹喃喃喊着:“凤姑,我的亲爱……我的心肝。” 梅香听了,方才知道他是在说梦话。连梦中都喊着凤姑,想凤姑的  容貌美丽,也不说可知了。
  正在这时,耀忠也醒来了,向她唇上啧啧吻了两口,笑道:“我  的好凤姑,你是凤来我是龙,昨夜里真是游龙戏 …… ”那个“凤” 字还没说出,却已瞥见自己搂着的并不是凤姑, 一时糊糊涂涂地咦  了一声,急急问道:“梅香,这是怎么一回事呀?我的凤姑呢,你怎的把她赶出去了呢?”
  梅香听了他这痴话,心里到底有些酸溜溜,便冷笑一声,说道: “什么地方来的凤姑鸡姑,三爷不要做梦吧!”
  梅香这一句话不打紧,谁知听进耀忠的耳里,便呆了半晌,怔 怔地说道:“奇怪!奇怪!昨天晚上凤姑明明陪着我睡觉,怎么你说 我做梦呢?难道我真的在做梦吗?呜呜!是了,我真的在做梦。梅 香,我爱凤姑,你给我把凤姑去请来吧!啊!凤姑,你真太美丽了 啊!”耀忠说完了这两句话,把梅香身上乱摸乱揉,口里又不停地喊 凤姑。
  梅香看见他这个情景,分明是害了相思病,急得连忙起身,匆 匆前去告诉方夫人。方夫人一听,心中焦急十分,慌忙三脚两步地 到了书房间,走进床边,喊道:“儿啊!你患的什么病呀?”不料喊 声未完,耀忠突然把方夫人抱住,说道:“我的凤姑,你来了吗?我 真想死你了。”
  方夫人瞧此情景,忙问:“凤姑是哪家的姑娘,儿说了出来,为 娘的好给你作伐去。”
  耀忠听了,却不说话,抱着方夫人不放, 一定要她陪自己睡觉。 梅香在旁边瞧了,真是又气又笑,因笑道:“三爷,这是老太太呀!  你快别弄错了呢。”
  耀忠一听,慌忙向方夫人仔细瞧去,果然是自己的妈,这一难 为情,直把他无地自容,把头向被里一钻躲去了。方夫人见儿子患 了相思病,真的十分厉害,遂问道:“你知道凤姑这人是谁呀?”
  梅香微红了脸儿,冲口说道:“三爷昨夜在外面喝酒回来,就喊 着凤姑名字,婢子当初并没理会,谁知今天早晨,三爷更痴痴癫癫 起来了。”
  方夫人咦了一声道:“昨天夜里我不是着人来问三爷可出去,你 说没出去吗?”
  梅香到此,自知失言,忙又道:“这个……婢子因恐老爷生气,所以代三爷圆个谎,预备待三爷回来了,好好劝他别再夜里出外了, 不料他回家就患了这个怪病。”
  方夫人原是溺爱儿子的,听了梅香的话,不但不责骂她,反而 连连点头,梅香心中,这才放下一块大石。
  过了一会儿,方夫人搓了搓手,皱眉说道:“但是凤姑究竟是怎 样一个人呢?”
  梅香凝眸沉思良久,忽然哦了一声,悄悄说道:“太太,有了, 婢子想三爷出外的时候,终是墨官随着的,倒不是问一问墨官,他 也许知道凤姑是怎样的人了。”方夫人点头称是,于是两人到了外  间,把墨官喊进来,问道:“你天天跟在三爷身边,三爷接触的人, 你定然知道。现在你三爷念念不忘地喊着凤姑,你知道凤姑到底是  谁家的姑娘呀?”
  墨官当时听太太要问话,心中倒是一跳,及至听了,方知三爷 是患了相思病,因说道:“太太,这个凤姑姓向,是这里礼部侍郎花 廷豪大人的外甥女儿,生得花容月貌,美丽非常。花大人的公子花 如玉,和三爷是朋友,三爷昨夜曾到他家去玩过,想是和这位向凤 姑小姐遇见过了。”
  方夫人、梅香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暗想:原来凤姑是花 侍郎的外甥女儿,这也真可称门当户对了,因此忙又回进书房,对 着耀忠安慰道:“儿呀!你快别东思西想了,你是不是爱上了凤姑小 姐?娘今天立刻叫你爸着人作伐去,那你终可以安心了。”
  耀忠听妈这样说,心头略为清楚,便频频点头,但心中又觉难 为情,把脸回过床里边去了。方夫人安慰了几句,遂起身到上房里  去了。耀忠待妈妈走后,回眸向梅香望了一眼,只见梅香倚在橱旁, 纤手抿着嘴儿,秋波水盈盈地瞅着自己,只管憨憨地笑,因向她招  手,叫她坐到床边。梅香把手指划到颊上羞他,耀忠抱着她娇躯, 笑道:“好姐姐,你别瞎吃醋,我终不会忘你的。”梅香啐他一口, 趁势倒入他怀里,便哧哧地笑起来了。不料正在这个快乐的当儿,突然屋顶上瓦片哗啦啦一阵乱响,接着院子里便听轰的一声,这把 两人吓得几乎竭声喊了起来。
  不知究竟为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千里下山为筹千金饷 百计求婚用尽百种谋
  
  广西省桂林县山脉绵延,古木参天,形势恶险,原为盗匪出没 之区。单表其中有个长蛇岭,高峻十分,道路崎岖,人入其中,往  往不知归路。上面设立着一个清龙寨,寨主马天王,年已六十四岁, 生得面白如玉,眉鬓飘飘好像银丝一般,但精神百倍,武艺高强, 使用一柄盘龙大刀,足有一百五十斤重。他招兵买马,日夜操演, 果然给他练就七八千啰兵。其中除了数百个小头目外,尚有四个大  头目。第一个姓王名文龙,年纪四十左右,生得面如重枣,使用一 条银枪。第二个姓魏名成虎,生得浓眉环眼,短髭血口,容貌怕人, 使用两柄阔背板斧。第三个姓杨名梦豹,生得唇红齿白,好像一个  书生模样,使用的是柄长剑。第四个姓程名金彪,生得精悍矮小, 獐头鼠目,使用的是两条九节钢鞭。四人个个本领非常,因此清龙 寨声势浩大,连官兵都有些惧怕。看他意思,仿佛有叛反之举,只 等时机到来的模样。
  且说这日天王与四大头目在聚义厅上会议:“谓兵精粮足,首在 金钱。现在本寨人才不少,只是缺乏金钱一项,不知四位贤弟有何 良策?”当时程金彪应声答道:“大哥的话不错,凡事最要紧的是财 源。小弟承大哥厚爱,入寨后并无寸功,今欲离寨外出,限期一月 之内,定携千金归寨,献于大哥之前如何?”天王一听之下,心中大 喜,当下赏纹银十两,即日束装动身,离寨而去。
  
  且说金彪一路之上,昼行夜宿,探听有无大户人家,便可下手  进行。这日到了广西省城邕宁县,路过一家门第,气象巍峨,看似  有钱人家,因此便暗暗存下了心,认明了地址,先到客栈借宿。当  夜吃过饭,穿上夜行衣,结束停当,待三更敲过,遂即飞身跳出。 这时夜阑人静,街上冷清。金彪到了那家门口,跳上屋顶,只见东  首屋子里仍有灯光亮着,因此把两脚钩在屋檐上,做个燕儿入巢之  势,两眼向窗缝中望将进去,却是一间空房,并没一个人影。房中 家具十分考究,瞧似小姐妆楼模样,心中暗想:今夜说不定人财两  得,艳福无穷呢。遂撬开窗户,纵身跳入。不料才站定,就见一个  丫鬟,移步走入房来,突然发现房内有个男子,心中大吃一惊,停  步不前,倒是呆了一呆。金彪见这个丫鬟,身段婀娜,面目清秀, 一时也不管她是主是仆,心中就动了欲念,遂笑嘻嘻地轻声儿说道: “小妹妹,你别害怕,咱是个好人,今夜特地来陪伴你的。”
  那丫鬟听了,气得两条柳眉倒竖了起来,娇声喝道:“放你的狗 屁,你这贼子好大的胆子,敢闯咱小姐的闺房,莫不是活不耐烦 了吗?”
  金彪听她小小的年纪,倒说得好大的口气,便涎皮嬉脸地走上 前来,伸手来搂她的身子,笑道:“你这小妮子真太不知好歹了,咱 身上有很好的东西送给你受用,你怎么倒骂起咱来了?莫怪咱不客 气,就自己动手了。”说时,早已伸过双手。
  那丫鬟见他竟敢动手,不觉冷笑一声,伸出纤纤玉掌,向他臂 儿一推。谁知金彪却倒退了一步,心中顿时吃了一惊,暗想:这丫 头倒是个有功夫的人了。 一不做二不休,咱老子既到了这里,实在 非玩她一玩不可了。想定主意,便照定她的胁下一指。只听那丫鬟 大叫一声“小姐快来”,便呆若木鸡一般地失去知觉了。原来金彪使 用的是一种点穴方法,使大能够失去神智。
  当时金彪见她果然哑声儿不能开口,不觉乐得心花怒放,把她 拥入怀里,先任意摸玩了一会儿,便抱到床上,正欲上去行事。不料后面便有一阵凉气,直逼到他的背脊里去。金彪叫声“不好”,立 刻跃身避过,又听娇滴滴的女子声音骂道:“大胆恶贼,敢淫咱婢 子,姑娘不取汝狗命,定不罢休。”
  金彪回头一瞧,那女子早又一剑劈来,因慌忙跳出窗子,喊道: “小蹄子,有本事的敢上来与爷战三百回合吗?”
  那女子冷笑一声,方欲追纵跃出,说时迟,那时快,忽然窗外 嗖嗖地飞进三支镖来。那女子眼尖,叫声“不好”,急忙把手中宝剑 挡去。只听叮当一阵响亮,那三支镖早已掉落在地。待她再跳上屋 顶,见前面一个黑影,已不知去向了。那女子心里因记挂丫头,也 不追赶,提剑而回。
  作者趁此,便把那女子和阅者介绍一下。原来那女子姓项名银  瓶,年纪十七岁,爸爸项大成,原是开设镖局的镖师,纵横了天下  三十余年。后来在山东道上失了一回风,他自觉年老力衰,遂解散  镖局,度清闲生活。好在他手下已很有几个钱,自然颇觉逍遥自在。 银瓶自幼随父学习武艺,七八岁时早能飞檐走壁,十分了得。这年  来了一个和尚,和大成在陕西道上曾见过一面,大成全亏了他,方  才保留镖银,此刻相逢,自然殷勤招待。大成叩问之下,方知他是  太空和尚的徒儿,名曰一尘子,因和女儿有师徒之分,故而特地前  来。大成听了,心中大喜,立刻叫银瓶出来叩拜,从此银瓶便跟随  一尘子而去。十年后父女两人在山东道上相逢,正是大成失风那年。 幸而银瓶相救,方才保了性命,所以银瓶劝老父还是安居在家,不  要再过那冒险的生活了。
  且说银瓶回到卧房,见婢子小娥,犹沉迷床上。她的衣纽,早  已解散,雪白酥胸,尚露着大红肚兜。银瓶心中又怜又爱,遂把她 扶起,伸手在她肩头一拍。说也奇怪,小娥竟悠悠醒来,微睁星眸, 一见自己这个模样,躺在小姐的怀中, 一时娇羞欲绝,慌忙自行穿 好衣服,嗫嚅着问道:“小姐,这贼子到哪儿去了,婢子真恨不得把 他碎尸万段哩!”
   银瓶听了,抿嘴笑道:“你也知道贼子进来的吗?若没有咱赶 到,怕你这小妮子……”说到这里,觉得以下的话很难为情,便把 秋波脉脉地瞟她一眼,竟是哧地笑了。
  小娥被小姐这么一来,那两颊顿时愈加红晕,噘了嘴儿,气愤 愤道:“婢子走进房时,这恶贼已在里面了。婢子正想拿剑把他结 果,不料他却使用点穴法把婢子迷倒。若不是小姐救得快,婢子真 要吃他的亏了。”
  银瓶道:“这贼子真也吃了豹子胆,怎么到咱家里来盗东西,不 是自寻死路吗?”
  小娥道:“不知道这贼子可有离开这儿,要不去向老爷告诉 一声 。 ”
  银瓶摇头道:“不用惊动他老人家,想他早已逃去,咱们晚上睡 得小心一些是了。”小娥点头称是,主婢两人,遂熄灯就寝。
  金彪为什么不肯和银瓶见个高低呢?一则贼胆心虚,二则她的  婢子尚且有这一份儿力量,那小姐的本领可知,三十六着,自然走  为上着了。金彪一连蹿了几个屋顶,不见后面有人追来,心中略为  放心。暗想:好好两个美人,偏偏是个有本领的,否则今天夜里, 咱左拥右抱,不是要乐得不可开交了吗?想到这儿,连喊倒霉, 一  路不敢停留,自回客栈去安睡了。次日起身,匆匆出了广西省城, 走上了广东地界。
  这天经过两广总督衙门,心中灵机一动,于是便想问总督去借 一千两纹银,只要把钢鞭放在他的脖子上,就不怕他不答应。想定 主意,遂飞身上屋,只见院子里走着一个童儿,他便跳了下来,走 在背后,喝声停步。这童儿正是墨官, 一听这话,早已吓得面无人 色,跪下求道:“好汉爷饶命。”
  金彪二目一瞪,问道:“咱不杀你,你且告诉总督住在哪个房 间,若有半句虚言,爷可真要你性命了。”
  墨官不敢隐瞒,伸手向东面一指,说道:“离此五十步的那间高房子就是,你……你千万不要杀我,咱年纪小哩!可还想做几年人, 爷就饶了咱吧!”
  金彪笑道:“咱和你无冤无仇,饶了你也好,但是此刻不得不叫 你做一回木人。”说着,伸手在他的头顶一拍,那墨官就像树生根一 般地呆住了。
  金彪丢过墨官,找到了上房。只见总督屠自强和太太方夫人, 正在说儿子患病,原因是为了花侍郎的甥女向凤姑小姐。自强说道: “这事容易,咱回头就叫张师爷作伐去是了,像咱们这样门户,难道  还有个不答应的道理吗?”方夫人点头称是。不料正在这个当儿,忽  然窗户开处,从外面跳进一个汉子,手执九节钢鞭,大声喝道:“不 许声张,要活命的借大爷千两纹银,万事全休,不然,哼!”说到这  里,伸手把钢鞭一扬。
  自强瞧此情景,不慌不忙,把桌边的机关一按,他自己座椅和  太太座椅一并早已降下地去了,霎时不见。金彪大惊,知事不好, 方欲回身退出。不料房外奔进两个大汉,手执大刀,高声喝到:“何 方来的毛贼!敢到太岁头上动土,真是自投罗网矣!”
  金彪慌忙飞身上屋,两人亦早已追踪飞出,三人便在屋顶上大 战起来。这时总督衙门大鸣警钟,守备军都出兵捉拿。金彪心慌意 乱,不敢恋战,回身卖个破绽,夺路而逃。两人怎肯放松,紧紧追 随,金彪没法,只好回头又战,未及三合,被那人一腿,早已踢了 下去。
  耀忠和梅香在房中听到的声音,原来就是这个。当时耀忠紧紧 抱住梅香,吓得大喊救命。梅香到底细心,连忙安慰他道:“别怕! 别怕!你不听见院子里说话声音,正是保镖朱明光和李得胜的口吻 吗?想是捉到了强盗了。”
  耀忠一听,果然不错,方才安心。梅香笑道:“我去瞧瞧,好报 于三爷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说着,便姗姗走出房来。经过 院子,忽然瞥见墨官站在面前, 一动也不动,好像沉思的模样,因叫道:“墨官,你在做什么?快给我去探听探听,究竟捉到了一个什  么人了?”谁知道喊了数声,不见答应。梅香以为他故意放刁,遂狠  狠走上前去,把他推了一下,嗔道:“好小子!”说到这里,谁知两  手推在他身上,好像推着壁儿一般的动也不动。梅香心中奇怪,绕  到他的面前,只见他的两眼定住,嘴儿微开,两手合在一起,好像  一个石刻木雕的童子拜观音模样。 一时又惊又奇,连连又喊了两声, 墨官却依然不答。梅香瞧此情景,心里倒又害怕起来,正欲回身去  告诉耀忠,忽听墨官哟了一声,他的手脚便活动起来。
  梅香笑道:“你这小子,我喊你这么多声,你装死倒装得像呀!”
  墨官连连打了两个呵欠,说道:“好姐姐,你别冤枉咱了吧!咱 真险些丧了小性命哩!”说着,便把刚才的事情向她告诉了一遍,梅 香这才恍然道:“是了,现在这强盗一定被他们捉住了,你快给我去 探听一个仔细,三爷等着回话呢!”墨官一听,便拔步向堂上直奔 了。原来这点穴的方法,是只有半个时辰内才有效验,时候多了, 便可恢复原有的知觉。
  梅香见墨官去了,便一路哧哧地笑回房来。耀忠问道:“什么事 情,这样好笑呀!”梅香遂悄悄告诉了。耀忠说:“这强盗倒也是个 有功夫的人,不知真的捉到了没有?”正说时,忽见墨官匆匆走来报 道:“强盗名叫程金彪,果然被老爷的保镖捉到了。问他为什么要行 刺老爷,他说并没此意,只不过想要一些钱罢了。现在老爷审过口 供,已关到牢狱里去了。”
  耀忠点头说知道了,便挥挥手叫他退出。 一面把梅香搂在怀里, 捧着她的两颊,啧啧吻个不住。梅香着急道:“青天白日的,这算什 么意思呢,被太太撞见,那婢子不是要给太太责骂了吗?”
  耀忠笑道:“你又胆小了,只要爷爱你喜欢你,那你怕什么呀?” 说着,便把手伸到梅香胯下去摸索。梅香一面躲藏, 一面便咯咯浪   笑起来了。两人在房中调笑一会儿,耀忠便披衣起床,梅香服侍他  用过点心,早已午时将近,耀忠遂到上房里来。只见爸和妈坐在椅上,脸儿都绷得紧紧的,显出很不快乐的样子,因一面请了安, 一 面问道:“爸和妈为何不高兴,莫不是为了那个强盗行刺吗?”
  自强并不答话,只管抽烟。方夫人道:“一半固然为了强盗, 一 半还是为了儿的婚事哩!说起来真也气人,张师爷到花府去作伐, 不料他们却不答应。张师爷因下不了这个面子,自然要问他为什么 不答应,还是我家三爷才貌不扬呢?抑是门第高攀不上?花如玉听 了,支吾了一会儿,方才说凤姑自小已许了人的。你想,这不是明  明推托之辞吗?孩子,你要想得明白些,天下多美貌女子,难道你 一定要这个凤丫头吗?”
  耀忠听到这里,心中又气又急,大喊一声“如玉这小子”,身儿 竟跌倒在地,昏了过去。这一来把自强夫妇直吓得面无人色,房中 仆妇连忙将他扶到床上。方夫人亲自给他揉擦胸, 一面灌茶, 一面 犹连声喊耀忠醒来。不多一会儿,耀忠方才悠悠睁开眼睛,口中尚 喃喃地叫着凤姑的名字。方夫人爱儿心切,只得又安慰他道:“孩 子!你切勿急坏了,娘给你再去说亲吧!无论如何终把凤姑去娶了 来给你的,那你终可以安心了。”耀忠听妈这样说,方才含笑点头。
  这里方夫人和自强暗暗商量道:“老爷,你瞧这事情可怎样 好呢?”
  自强气道:“这真是冤家,咱做到了这个官儿,还在人家面前丢 脸,那不是要气死人了吗?”
  方夫人沉思一会儿,说道:“花如玉他一定也爱上了表妹,所以 便一口拒绝了。但耀儿这样痴心,万一凤姑弄不到手,他真丢了咱 俩去了,这……叫咱怎么样做人呢?咱问你和花廷豪可有交情吗? 否则就直接向廷豪求婚去,他难道敢拒绝老爷吗?”
  自强皱眉道:“咱和廷豪并无一些交情的,况且前儿为了政治上 关系,曾和他还发生了一些意见。”
  方夫人道:“那么你难道眼瞧着自己儿子死吗?”
  自强听了沉吟半晌,说道:“要自己儿子活命,那除非把良心问题抹杀了。”
  方夫人道:“你有什么好方法,你就说出来,只要我们有利,便 什么都不管。”
  自强遂附耳向她低低说了一阵,方夫人不停地点头道:“这样很 好,也好出一出老爷的心头怨气呢!”
  于是,自强把两个心腹保镖朱明光和李得胜叫到秘密室中,对 他们如此这般说了一个详细,问他们可有胆量干吗。明光、得胜把 胸部一挺,说道:“咱们受老爷厚待,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这 一些小事,哪有不干的道理。”自强听了,心中大喜,当下便发给五 十两盘费,并嘱事成之后,定有重赏。朱明光、李得胜二人带了防 身利器,即日动身,到京都而去。这里自强一面安慰耀忠, 一面静 待朱、李二人的好消息到来。
  且说如玉这天自张师爷来作伐后,心里便闷闷不乐。李夫人这 时病已痊愈,便对他说道:“都是你自己不好,喜欢和这种人交友, 现在既回绝他了,你又何必闷闷不快乐呢?菊儿告诉我,说表小姐 得知这个消息,也急得淌眼泪呢!”如玉听了,知道凤妹的心坎里除 了我一个人外,恐怕也再无第二个人了,心里倒又喜欢起来,遂含  笑答道:“我也没有什么不快乐,妈妈今天可完全好了?”
  李夫人点头道:“我好了。你也到花园里去散一会儿步吧!”
  如玉答应出来,穿过了两个月洞门,走入花园,慢步地踱了过 去,不知不觉到了疑雨楼。只见走廊下放着几盆秋海棠,菊儿坐在 太阳下干活计,脚旁站着一头玉狸奴,见到如玉到来,便含笑应着 道:“大爷打哪儿来?凤小姐正睡午觉哩!请里面坐吧!”
  如玉听凤姑睡着,便忙摇手道:“不用,不用,我在这站一会儿 得了,别惊醒她了。”
  菊儿眸珠一转,抿嘴笑道:“那么大爷就在廊下坐一会儿,婢子 去倒杯茶来。”说着,便姗姗进去。不多一会儿,菊儿双手捧了一杯 香茗出来,如玉接过,望着她笑道:“你干的什么活,给我瞧瞧。”
   菊儿把身子一扭,憨憨笑道:“婢子干得不好,怕瞧坏了爷的眼 睛,还是别瞧吧。”
  如玉不依,一定要了过来瞧,只见是个鸳鸯戏水的枕儿,绣得 非常精细,想是凤妹教她的了,便抬头望她一眼,哧地笑道:“菊 儿,你怎么绣这个花样,敢是你要…… ”
  菊儿听到这里,两颊顿时浮现了一朵桃花,跳脚急道:“爷你胡 说,婢子可不答应你了!”
  如玉笑了一笑,便不说下去了,把那活计仍旧递还了她。菊儿 低头干了一会儿,凝眸沉思良久,忽然抬头望着如玉,悄声儿问道: “大爷,屠家来说亲的事儿,到底怎么样了?”
  如玉道:“表小姐的意思怎样呢?”
  菊儿听了瞅他一眼,生气道:“大爷问这一句话,幸亏表小姐没 听见,否则她真要心灰哩!”
  如玉见她这样说,心中暗想:菊儿真不愧是凤妹的知心婢子, 无怪凤妹要疼爱她了,因忙赔笑说道:“我原说错了,屠家的亲事, 早给我回绝了。”
  菊儿这才满脸含笑地说道:“这就好了,可怜表小姐昨夜没有睡 着,大爷真是糊涂人,昨儿也不来安慰表小姐,倒叫表小姐担了一 夜心事哩!”
  如玉笑道:“凤妹妹和咱自小一块儿长大,咱肯舍得她离开吗?
  那真是要了我的心了。”菊儿听了,把纤指在自己颊上一划,笑道: “哦,原来表小姐是爷之心哩!”
  菊儿正说到这里,忽听房里有凤姑咳嗽之声,因忙停住了说话, 回身走进房内,问小姐可要喝茶。凤姑原早听见二人的话,便故作  不知,说道:“拿杯我漱口,你和哪个说话?”
  菊儿笑道:“大爷来了好一会儿了,因听小姐睡着,所以没进里 面来坐,怕吵醒了小姐。”说着,便端了开水,给她漱了口。这时如 玉也走进房来,微微笑道:“妹妹醒了吗?怎么又睡着了?”
   凤姑脸儿一红,说道:“心头烦闷得很,躺会儿,原没有什么不 舒服。”说时,便要从床上坐起来。如玉连忙摇手,说道:“妹妹别 起来,咱可不是客人,难道还要你起来招待我不成?”
  凤姑嫣然一笑,也就仍躺下了。这时菊儿走出房去,如玉便轻 轻地坐到床边,无限温柔地抚着她丰腴的玉手,低声问道:“凤妹 妹,你说心头烦闷得很,不知是为什么事情,能够告诉我一些知 道吗?”
  凤姑听他这时问出这个话来,心中猛可记得刚才自己无意说了 这一句话,如玉要待菊儿走后,方才向自己这样问,他一定误会我 有什么意思了, 一时两颊羞得绯红,秋波水盈盈地瞟他一眼,摇头 说道:“其实咱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觉得身子懒懒的,所以躺 会儿 。 ”
  如玉笑道:“那么咱和妹妹谈一会儿天怎么样?”凤姑含笑点头。
  如玉道:“昨天屠家来给妹妹说亲,你可知道吗?”
  凤姑芳心忐忑一跳,急忙问道:“我不知道,舅妈怎样说呢?”  如玉见她娇羞万状,而且又无限焦急的神情,因忙安慰她道:
  “妹妹,你不用着急的,咱怎舍得你嫁到外面去呢?咱是情愿一辈子 跟妹妹生活下去,只要妹妹不憎厌咱是了。”
  凤姑听他说出这话,无限地喜悦和羞涩,渗入了她处女怕难为 情的心房,立刻又回过脸儿去了。如玉知道她害羞,便故意用手扳 着他的肩儿,笑道:“妹妹又怕难为情了,你回答我呀。”
  凤姑拗他不过,只得回转脸儿,微笑道:“你叫我回答什么呀?”
  如玉见她粉脸是娇红得可爱,眼儿水汪汪的十分灵活, 一时心 里爱到之极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偎着她的粉颊儿,柔声地道: “我情愿和你过一辈子,那么你情不情愿呢?”
  凤姑频频地点了一下头,轻声地说道:“我自幼就没了妈爸,全 靠舅父母抚养长大,况且哥哥又待我像亲妹妹一样好,我怎么会不 情愿呢,只怕妹子…… ”
   凤姑说到这里,如玉急忙把手向她樱嘴扪住,嗔她道:“妹妹, 你不许说下去,我不愿听你以下的话。”
  凤姑见他这个情景, 一颗芳心,自然是非常地感激,明眸里含 了无限的柔情蜜意,默默地凝望着他。良久,忽然眼角旁涌出一颗 晶莹莹的泪水来。这意态瞧在如玉的眼里,倒吃了一惊,急忙问道: “咦!妹妹,你这个做什么啦?好好干吗又伤心,咱可没有得罪 你吧!”
  凤姑听了,慌着把手帕揉擦了一下眼皮,瞟他一眼,嫣然一笑 道:“哥哥又瞎说妹妹了,谁伤心?”
  如玉见她这样稚气可爱,便情不禁地在她红润润的嘴唇上吻了 一个香去。凤姑冷不防被他亲了一个嘴,觉得自己太吃亏了,狠狠 地啐他一口,嗔道:“你欺负我,我可告诉舅母去。”慌得如玉连连 作揖道:“妹妹,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饶我这一遭儿吧!”
  凤姑白他一眼,心里虽然要笑出来,但粉脸犹绷得紧紧的,生 气着道:“谁和你涎脸,你这人和你好不得的,真是一块顽……”说 到这里,又害羞起来,把身儿转了一个侧,脸就向床里去了。如玉 坐到床边,伸手按着他的纤腰儿,笑道:“妹妹,你恨我吻你吧!要 不我给你吻一个还,那你终不算吃亏了。”
  凤姑听他这样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依然不理他。如玉见  她耸着肩儿,身子不住地颤抖,虽然没有听到她的笑声,但也可想  她是笑得这一份儿有劲了,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拉住她的玉手, 凑到鼻上又去闻香。凤姑摔脱了他手, 一骨碌翻身坐起,娇靥含了  薄怒,嗔道:“你再胡闹,我可捶你。”说着,举手向他一扬。谁知 如玉反而凑过身子来挨打,这叫凤姑再也忍不住又抿嘴嫣然笑了。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咳嗽了一声,菊儿匆匆进来,向如玉扮了 一个兔子脸。凤姑含羞向如玉白了一眼,如玉会意,只得起身推事 出去了。
  光阴匆匆,不知不觉地已过去了半月。这天如玉、凤姑都在上房里和李夫人闲谈,突然见丫鬟小红脸色慌张地奔进来,口里大叫 道:“太太,啊哟,不好了,总督衙门派来大队兵士,将我们大门前 后都围住了。”
  欲知究竟为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诬盗种赃九龙杯被窃 移花接木向凤姑出难
  
  诸位,你道屠自强嘱两个镖师朱明光和李得胜到京都做什么去? 原来自强因花家不肯允亲,心中欲吐一口怨气,所以想出一条陷害 花家的毒计。自强知道明光和得胜是崆峒派的门下,本领非常,所 以把他们特地招来作为镖师。这次自强叫他们进京,是去盗取皇上 宝物九龙白玉杯,故意放在花家的藏经楼上,待京中有旨到来,吩 咐各省查缉时,他便一面买通程金彪,叫他咬定是花廷豪父子叫他 盗取,现在赃物在花家, 一面便即派兵到花家搜抄。这样阴谋,真 也可谓心毒极了。
  不料过了七天,明光和得胜果然把九龙白玉杯盗取而来。当时 自强暗地向金彪说道:“汝敢行刺本大人,今已定下了死罪。但汝要 活命亦可,非依本大人一件事情不能。”说着,便把叫他承认盗取白 玉杯,陷害花廷豪父子的事情告诉一遍,并婉言对他说道:“假使事 成之后,汝的性命,本大人一定可以设法营救,同时而且还有 重赏。”
  金彪听了这话,心中暗想:横竖自己性命终是难保了,咱答应 了他,也许尚有一线生路的希望,因此也不管自己和花廷豪是无冤 无仇,就一 口答应了他。自强心中大喜,当时便叫狱官优待金彪, 一面单等京中有缉拿圣旨到来。过了八天,京中圣旨果然来了。自 强见计划成功,遂故意行一角文书,叫各县捉拿盗取九龙白玉杯的要犯,一面虚张声势,把金彪捉获审问,录了口供,说是花廷豪父 子指使,九龙白玉杯现在花家藏经楼上。自强遂立刻派兵,到花府 来搜寻了。
  且说李夫人和如玉、凤姑三人骤然听到总督衙门派兵围困的消 息,不觉大吃一惊,吓得面无人色。如玉忙道:“妈妈和凤妹切勿害 怕,想咱们安分守己,又没有在外面闯祸,绝没有犯法的事情。除 非爸爸在朝廷触怒皇上,但对于咱们家里难道也会累及吗?且待孩 儿出去瞧个仔细再说。”
  如玉说着,三脚两步,早已走出厅来,只见提督赵星坡正吩咐 众兵到各处去搜抄。如玉忙道:“赵大人忽然驾临敝舍,不知究系 何故?”
  赵星坡见了如玉,便拱手说道:“公子请勿害怕,皇上失去九龙 白玉杯一只,传旨到各省,吩咐破获盗犯。屠大人近日捉获一盗, 谓九龙白玉杯乃是花大人指使嘱他盗取,现在赃物藏在公子府上, 故而鄙职奉屠大人之命,前来搜查。”
  如玉一听,大惊失色道:“啊哟!这事从哪儿说起?”
  赵星坡微笑道:“公子若果没有这一回事,想他们一定搜抄不着 什么白玉杯,那与公子便无关系了。”
  如玉听了,暗想:咱真没有干此勾当,那又有什么害怕,遂点 头答应。不料过了一会儿,有四五个兵士,匆匆从藏经楼上奔了下 来,为首的一个手捧九龙白玉杯,向赵星坡说道:“禀大人,赃物果 然在藏经楼上。”
  如玉一见,顿时冷水浇头,又惊又奇。赵星坡接过白玉杯,回 眸向如玉冷笑一声,说道:“公子现在尚有何说,恕鄙职无礼。”说 着,向众士卒吩咐一声缚起,于是众人便把如玉押向总督衙门而 去了。
  那时老仓头花林站在旁边, 一见公子被捉,便急奔入内室,向 李夫人详细报告。李夫人听了,浑身乱抖,连说了两声这是哪儿说起,眼睛一阵昏花,身子倒在地上早已厥了过去。凤姑听如玉被捉, 方寸已乱,今见舅妈昏厥,无限伤心,冲上鼻端,抱着李夫人的身 儿,早已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这时丫鬟小红、菊儿两人, 一个倒茶, 一个拧面巾,忙个不了。良久,李夫人方哇的一声哭出来,叫声 苦吓。
  花林淌泪说道:“太太,千万别太伤心,小人瞧这情景,一定是 为了前儿不允亲事,所以记恨加害。想咱们老爷, 一生清廉,岂是 做此勾当之辈,事到如今,还是早些想法先逃走了,然后再营救公 子吧!”
  凤姑听了这话,更加心头哀痛,拉住李夫人泣道:“为了咱的 事,累苦了舅妈,叫甥女如何对得住?”说到这里,泪如雨下。
  李夫人道:“这事与凤儿无关,你千万不用说这些话。咱也急糊 涂了,花林的话不错,咱们且先避一避再说,但此刻叫咱们避到什 么地方去好呢?”
  小红忙道:“太太不必着急,婢子的家,就在出城十里的月儿溪 的月儿村,太太如不嫌地方小,就准定到那边去避一避吧!”
  李夫人道:“事到如此,还管什么地方小不小,那么准定如此好 了。”说着,遂吩咐众人整理细软什物。正待动身,谁知总督衙门又 抬来一乘轿子,后面跟着张师爷和墨官两人,向李夫人说道:“你家 公子已招了口供,承认九龙白玉杯确系他指使盗取,现在就要提解 进京,请皇上发落。花公子因欲和他表妹凤姑做最后一面,所以小 的特地前来相接。”
  李夫人和凤姑一听这话,心儿粉碎,呜咽不止。凤姑向李夫人  跪倒哭道:“舅妈,表哥这次进京,甥女决定跟随前去,若到了京  中,甥女必替舅爸和表哥释冤,万一不幸,甥女今生也不回来了。” 李夫人听到这里,心头悲伤极了,抱着凤姑哭泣不停。张师爷连连  相催,凤姑方才和李夫人挥泪而别。这里李夫人带着小红、菊儿、 花林等,也匆匆坐轿到月儿村避难去了。
   张师爷和墨官来接凤姑,果然是如玉遣来的吗?并不是,自强 所以用这个毒计,他的目的,原是要医好他儿子的相思病。那么凤 姑这次被哄骗进去,自然是给耀忠成亲去的了。
  且说凤姑到了总督衙门,轿子却在另一个院子里停下。当凤姑 跳下轿子,就见前面站着一个十六七的婢子,容貌也很俏丽,笑盈 盈地招呼道:“这位姑娘可不就是向凤姑小姐吗?”
  凤姑打量四周,好像是个内院落模样,因点头说道:“这位姐姐 怎知咱的姓名?咱的如玉表哥在哪里?请姐姐陪了咱去和他见一 见吧!”
  那丫鬟微笑道:“咱的名儿叫作梅香。咱们太太因为知道花大爷 是冤枉的,所以请小姐到来,大家商量办法,把花大爷救了出来。 向小姐,婢子伴你快见咱们的太太去吧。”梅香一面说着话,一面便  来搀了凤姑的手,姗姗地向内房走去了。穿过了几重院子,到了一  间卧房,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十分美观,但里面却并没一人,凤 姑奇怪道:“你家的太太呢?”
  梅香笑道:“太太想在套房里,小姐且坐会儿,婢子立刻去请好 了。”说着,请凤姑坐下,亲自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茶,凤姑道 了谢,梅香便笑盈盈地掩着门儿出去了。
  不多一会儿,凤姑只见房门开处,走进一个华服少年来,定睛  仔细一瞧,不是别人,正是那夜花园里见过的屠耀忠, 一时心中又  惊又害羞,只好低着头装作瞧不见。谁知耀忠笑嘻嘻地走近身边来, 说道:“向小姐,咱们差不多有二十天不见了吧!咱是天天想念着  你,不知你的心里,也同样地想念我吗?”耀忠说时,竟伸手去拉凤 姑的手儿。
  凤姑慌忙站起身子,避过一旁,粉颊上含了薄怒,微蹙了蛾眉, 娇声叱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咱与你素不相识,你胆敢调戏咱吗?”
  耀忠听她这样说,以为凤姑真的不认识自己,因笑着道:“凤 姑,你真贵人多忘,咱是屠耀忠,那夜在花如玉家里不是曾你和碰见过了吗?咱因花如玉犯了重罪,向小姐不免要连累在内,所以特 地叫人把你接了进来。咱完全是一片好意,向小姐怎么倒反怪咱调 戏你呀?”
  凤姑听了这话,方才知道自己是中了他们的计谋, 一时气得粉 脸变色,圆睁了杏眼,说道:“原来你们为了一个女孩儿家,竟丧尽 天良,谋害人家的性命,这你们真是狼心狗肺。你们是个官家子弟, 做出这种狠毒手段,那不是等于强盗一样了吗?你以为把咱哄骗到  这儿,咱就会依从你了吗?哼!你别梦想吧!咱是情愿死在你的手 里的。”
  凤姑说到这里,便把头向壁上撞去,急得耀忠慌忙将她抱住, 说道:“你别冤枉好人了吧!咱哪里谋害如玉吗?如玉私盗皇上宝 物,他自己犯法,死不足惜。咱因可怜你,所以救你到此,你若自  寻了,岂不是辜负了我待你的一片真情了吗?好妹妹,你千万死不 得的。”耀忠说到这里,把嘴便凑到凤姑的颊上去。
  凤姑红晕了娇靥,死命地用手抵住了他,骂道:“你胆敢如此无 礼,难道不怕犯法的吗?”耀忠只得放下了手,但身儿犹拦在她的面 前,生恐她又要撞壁自寻,赔着笑脸,温和地说道:“咱怎敢调戏妹 妹,只要妹妹不自寻,咱会抱住你吗?”
  凤姑啐他一口,嗔道:“谁是你的妹妹,好不要脸的东西,咱自 己欢喜死,难道死活都由你管的吗?”
  耀忠笑道:“这是咱的卧房,你若在这儿死了,咱不是要被你害 了吗?”
  凤姑忙道:“那么你快放咱回去,咱死活就不管你的事了,要不 然咱一定死在你的卧房里。你以为你爸做了总督,就可以欺侮我了 吗?哼!要知道过头三尺有神明,虽然给你逃过了法网,但冥冥中 的报应,是无论如何逃不过的。我劝你还是快放我回去,万事全休, 否则我是情愿死在这儿的。”
  耀忠笑道:“你要回去也可以,但是你当初为什么要到我房中来呢?”
  凤姑怒道:“放你的屁,你自己哄骗咱进来的,怎么反问起咱来 了呢?咱原是见如玉表哥来的,你快领我去吧!”
  耀忠望着她鼓起了的小腮子,忍不住得意地憨憨笑道:“向小 姐,你倒说得好容易,花如玉已是犯了重罪,怎么可以再和你见面 呢?咱劝你还是快快死了这一条心吧!咱的年纪也不大,而且又不 曾娶过亲,论脸蛋儿也不能算丑,和妹妹郎才女貌,真是天生成的 一对。你若依了咱,咱一定可以想法把如玉救出来,不然恐怕如玉 的性命是难保了。如玉死了,你要爱他也无从爱起了呀!好妹妹, 我是真心地爱你,那夜我自遇到了你,我的一颗心儿上,就深深地 印上了妹妹的倩影,并且我的茶饭也不想吃了,现在妹妹能坐在我  的房中,那我是多么欢喜。好妹妹,你千万要救救我,答应了 我吧!”
  耀忠说到这里,扑通一声,竟在凤姑的面前跪了下来。两眼含 了柔和的目光,向凤姑无限柔情蜜意地呆望。凤姑背过身子,脸儿 只管向窗外呆望,心里暗想:这人真也痴得可怜,但咱和如玉表哥 自小一块儿长大,心心相印,又怎能负情他呢?即使这次表哥进京, 遭了不幸,那咱也绝不变节的。况且这次表哥犯罪,究竟是不是耀 忠陷害,还是一个问题。假使真的是耀忠陷害,那耀忠就是咱的仇 人,咱岂能嫁给仇人做妻子吗?想到这里,真是万分痛恨。
  耀忠抬头见她一声儿不言语,以为她心里已是愿意,只不过女 孩儿家心里害羞罢了,遂伸手拉着她的衣袖,又苦苦哀求道:“咱的 好妹妹,你可怜咱的一片痴心,你就允许我了吧!”凤姑欲把他的手 摔去,偏耀忠拉得紧紧的不肯放松。两个人一个要她脸儿转回来, 一个不答应。纠缠了一会儿,忽听一声门响,梅香端着一盘点心进 来,见了这个情景,忍不住抿着嘴儿扑哧的一声笑出来道:“啊哟! 三爷,你这个做什么啦!还不曾结过婚哩,怎么就怕到这样的地步 哩!”凤姑听她这样说,直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狠命地把他手摔脱,自逃到窗边去了。
  耀忠慌忙站起,向梅香瞪了一眼,笑道:“你这丫头别胡说乱道 的,凤姑娘听了,不是要生气的吗?”
  梅香微微一笑,把点心放在桌上,叫声“向小姐请用点心吧”, 凤姑不理睬她。梅香对耀忠丢个眼色,说道:“三爷,咱知道向小姐 是要怕难为情的,三爷此刻还是到外面去一会儿,待婢子来劝劝向 小姐,她自然会心里快乐了。”
  耀忠听了,十分欢喜,笑道:“那么咱就拜托了你,请你好好侍 候着她,爷往后一定谢你很鲜美的东西吃哩!”梅香红晕了脸儿,啐 他一口,忍不住抿着嘴儿笑起来。耀忠这才很得意地出去。
  梅香待他走后,便悄悄拉着凤姑的衣袖,到桌旁坐下,把筷子 塞到凤姑的手里,十分柔和地叫道:“向小姐,你来了好一会儿时候 了,就请用一些点心吧!”
  凤姑把筷子依旧放在桌上,摇了摇头,就道:“谢谢你,我真的 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梅香见凤姑粉颊白是白,红是红,虽然尚沾着丝丝泪痕,但这 并不损她的美,而且是更增她妩媚的意态。心中这就暗想:这样一 个花朵儿似的美人,无怪三爷见了,要失魂落魄的,就是我瞧了, 心里也爱她。可惜我不是一个男人,没福享受她这样的艳色。假使 她果然能依从三爷,这三爷的福气也不知是修了几世才得来的呢? 梅香一面这样想,一面乜着秋波,笑盈盈地对凤姑劝道:“向小姐, 你是一个明亮的人,自然知道一个人的终身利害关系。你和花大爷 虽然很好,但花大爷已是犯了国法,万一皇上大发雷霆,说不定花 大爷全家性命就要完了,那时候向小姐不是也要连累在内了吗?现 在我家三爷完全是真心爱你,所以不管一切,冒险地把小姐救到这 里,而且愿意和小姐结为美满姻缘。这样小姐既脱了横祸,又得了 乘龙快婿,这是多么一件幸福的事呀!论品貌,我家三爷也是一个 风流倜傥的少年;论门第,我家老爷是两广总督,名震四海,哪个不晓,所以也不能算辱没了小姐的好模样儿。婢子想,小姐也不用 闷闷不乐,况且三爷的性情又是一个极温柔的,并不是那些村夫俗 子,一些不晓得怜香惜玉。将来小姐若嫁了我家三爷,保你两小口 子鹣鹣蝶蝶,恩爱缠绵得了不得呢!向小姐,婢子劝你还是答应 了吧!”
  梅香的口才,的确是很伶俐,说得委碗体贴,有情有意。但是 听进在凤姑的耳中,好像等于一阵风过一样,任你说得天花乱坠, 终不能摇动凤姑一丝一毫的芳心。本想还要抢白她一顿,但转念一 忖,自己此刻一个人在这儿,好像是身入盗窟一般。万一他们存了 不良的心,说不定要受他们苦楚,还是随机应变的好。
  凤姑既打定了主意,把一腔要发泄出来的怒火,只得竭力又压 制下去,也柔声地答道:“梅香姐姐的话虽然不错,但咱和如玉已有 婚约,一女不事二夫,叫我怎可以再嫁给你三爷。就是花大爷不幸 死了,咱也情愿从死于地下。况且花大爷的犯法,原是冤枉的,皇 上乃贤明之主,冤枉伸清,若知咱变节嫁人,咱还有脸儿再来见世 人吗?咱瞧梅姊也是一个好模样的女孩儿家,女孩儿家首重贞节, 这你当然也知道,所以咱恳求你还得向你三爷婉言劝告才好,就放 咱回去吧!”
  梅香听了凤姑这一段话,不觉两颊绯红,也自知羞惭,再要劝  她嫁给耀忠的话,这就始终也说不出来了。凤姑见她垂下头,好像 很难为情的样子,遂又软语探问道:“梅姐姐,咱答应你原也可以, 但咱心中尚有一个疑问,且到现在还没有明白,不知道梅姐姐能够 告诉我吗?”
  梅香正在不好意思,忽然又听她这样说了,心中暗想:原来你 心里已早答应,只不过表面上还要做假惺惺作态罢了。遂又抬起头 来,秋波瞅她一眼,笑道:“向小姐真会装腔作势,既然答应的,还 为难咱女孩儿家干什么?咱做婢子的,所以来殷殷劝你,原也为你 和咱三爷真是一对玉人儿,成人之美,是咱平生最喜欢的事情。现在向小姐既答应了,婢子倒先要向小姐恭喜了。”
  凤姑见她说完,便盈盈拜将下去,慌忙伸手把她扶住,急道: “且慢,且慢!咱的疑问还没有明白,终不能嫁给你三爷的。”
  梅香望她一眼,笑道:“那么向小姐就告诉我吧,究竟是什么疑 问?假使我晓得的,是没有不说给你知道的。”
  凤姑眼球一转,沉着粉脸说道:“咱素知花大爷品行端正,而且 平日也绝不交结低三下四的朋友,所以对于他指使金彪盗取皇上九 龙白玉杯的事情,咱始终不相信是花大爷干的。但你们老爷偏把花 大爷定罪,提解进京,这其中一定有许多曲折情节,所以咱很疑心, 最好请姐姐告诉咱,这事情是不是你家三爷有意设计害他的?”
  梅香听了这话,倒是吃了一惊,但是又不能显形于色,只好竭 力镇静态度,假作不知说道:“向小姐问婢子这个事情,婢子委实不 知道底细。但那九龙白玉杯果然在花大爷府中搜出,想来花大爷的 确是指使的了。”
  凤姑冷笑一声,说道:“你也不用瞒咱,咱心中不明白,终不答 应嫁给你家三爷的。”
  梅香道:“明白了怎么样呢?”
  凤姑强作笑颜,低声儿答道:“明白了,也好叫咱死了这条心, 就情情愿愿地嫁给三爷了。”
  梅香瞧她意态,好像很羞涩又很喜悦的模样, 一时还当她是实  话,遂悄悄地说道:“向小姐,婢子老实告诉你原可以,但你要明 白,这是因为三爷太爱你了的缘故。三爷自从那夜在花园里无意中 见到了你,回家后就患起相思病来,太太没法,只好来府上作伐, 不料花大爷又一 口拒绝了。因此老爷很不快活,就想出这条计策。 婢子想小姐反正终有一个好夫婿,花大爷也好,我家三爷也好,不  是终能享受闺房里甜蜜的生活吗?”
  凤姑一听果然被自己哄骗出真情来,芳心中这一痛恨,真是恨 不得把耀忠碎尸万段,把那雪白的牙齿,微咬着嘴唇,频频地点了一下头,哈哈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你三爷真也太爱咱 了。”凤姑说完了这两句话,竟伏在桌上,狂笑不止。
  梅香原不知她内心是痛愤到了极点,所以有这样发疯似的举动, 还以为凤姑心里是感到非常的快乐,遂也含笑凑趣说道:“向小姐, 你现在终可以明白了,咱的三爷是多么真心的爱你呀!”
  凤姑沉思了良久,方才抬起粉颊,秋波盈盈地同她瞟了一眼, 笑道:“真的,你三爷确实可称是咱的知心人了,咱情愿嫁给他了。”
  梅香听了这话,心中直乐得跳了起来,拉住了凤姑的纤手,笑 叫道:“向小姐,向小姐!你这话可真的吗?真的吗?”
  凤姑见她这样惊喜欲狂的神情, 一时倒不禁为之愕然,忙问着 道:“咦!姐姐,你干吗这样高兴呀?”
  梅香眉儿一扬,脸上笑容始终不曾平复,娇媚地说道:“向小姐 既然是婢子的奶奶了,婢子当然什么事情都要告诉奶奶的。三爷他 对婢子说,假使婢子能劝从小姐嫁给三爷,三爷将来便把婢子收房。 现在小姐果然允许了,那不是叫婢子要快活煞人吗?婢子知道奶奶  是个贤德大度的人,将来对待婢子, 一定像自己女儿一样爱护,所 以婢子是万分的快乐,此刻婢子在奶奶面前,先见个礼吧!”梅香说  完了这两句话,身子已是盈盈拜下去。
  凤姑这才明白,心里又是气又是笑,也只好故作很亲热的模样, 把她扶起说道:“你不必多礼,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但咱现在要  问你一声,花大爷到底什么日子提解进京呀?”
  梅香见凤姑这样说法,真个把心花儿都乐得朵朵开了,满面春 风地说道:“多谢奶奶这样恩待于咱,真使咱终身感激极了。听说花 大爷今日午后就提解进京,想此刻已离开广州地界了。”
  凤姑听了这话,心里真是无限悲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只好 竭力忍住,拿手帕拭去了泪痕,低头不语。梅香亲自又倒上一杯热 茶,口喊:“奶奶,点心请多少用些,千万别饿坏了身子。”
  凤姑哪儿吃得了,只握杯喝了一口茶,摇头说不饿。这时日影已斜,黄昏已笼罩了整个的房中,梅香遂上了灯火。凤姑姗姗走到 床边躺下,向梅香说道:“咱要休息一会儿,你去告诉三爷叫他别来 缠绕我,反正我已答应他了。”
  梅香连连答应,心里十分欢喜,遂悄悄退出房来。齐巧和耀忠 撞个满怀,耀忠伸手把她纳入怀里,捧着她的粉颊儿,啧啧吻了两 个香,笑道:“我的好心肝,事情给爷办得怎样了?”
  梅香连忙摇了摇手,叫他别声张,悄悄拉到外间,把凤姑已答 应了的话,向耀忠告诉了一遍。并说道:“爷此刻且不要进去缠她, 快吩咐张灯结彩办酒去,今天夜里,爷就好享受温柔滋味了呢!”
  耀忠被她说得心里痒痒的,咧开了嘴儿,回身笑嘻嘻地向外便 奔。梅香却又一把拖住,瞅他一眼,噘着嘴儿,说道:“三爷,婢子 好容易把凤姑娘说得允许了,你可别忘记咱的好处呢!”
  耀忠听了,遂又回过身子,把她抱在怀里,对准了她的小嘴, 甜甜蜜蜜地吮了一个吻,笑道:“咱的心肝儿,咱的香肉儿,你待爷 这样好,给爷这样出力,爷哪里肯忘记你吗?你放心是了,将来你 终是爷的人了。”说着,便紧紧地把她又搂抱了一会儿,热吻了一会 儿,方才十分兴奋而又十分得意地走出去吩咐办酒了。
  诸位,你道凤姑真的甘心嫁给耀忠了吗?原来她是个将计就计 的方法。凤姑知道如玉确实是被耀忠陷害的,她便决心欲替如玉报 仇,以出她胸口一股冤气。所以待梅香走出房去后,她又从床上坐 起,凝眸沉思了一会儿,便在房中寻出一把剪刀,藏在怀中,预备 耀忠醉回房来睡时,将他刺死,然后自己也自寻了,这样觉得心里 是很对得起表哥如玉和舅爸的。这时天色已晚,凤姑想着不多一会 儿,房中就要发生惨剧,虽然死了,原不足惜,但回忆和表哥如玉 种种恩爱,心里又感到万分伤心,忍不住眼皮儿一红,泪水滚滚 而下。
  不料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窗外飞进一个年轻的男子,只见他 身穿一袭天蓝缎的大氅,脚下一双抓地虎头鞋,头上天蓝缎布勒额,旁边缀着一朵桃红的花结。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好像和如玉表哥 一样的秀丽。凤姑心中好生惊讶,正欲动问,那少年已到面前,对 凤姑低声问道:“这位姑娘,为何伤心?莫不是被这儿的人抢进来的 吗?若果然如此,咱可以救你出去。”
  凤姑听了这话,心中暗喜,连连点头道:“咱正是被他们抢来 的,请问壮士贵姓大名?咱不特要请壮士把咱救了出去,而且还要 恳求壮士救救咱的表哥花如玉呢!”
  那少年听了,便忙答道:“咱姓何名叫志飞是也。你表哥花如玉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请姑娘快快告诉咱吧!”凤姑遂把屠耀忠如何陷 害的事情,向他说了一遍。
  志飞听完了她的告诉,不觉大怒道:“淫贼如此可恶,杀不可 赦,痛恨老贼溺爱劣子,竟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阴谋,如何能够做 地方上的父母官?今咱不杀此辈,岂不累苦了地方上的老百姓了吗? 请姑娘稍等片刻,待咱去结果了他们,再来相救姑娘吧!”
  志飞说毕,拔剑在手,便仍飞身上屋,并没一些声息地到了大 厅。只见下面灯火通明,照耀得如同白昼,正在大摆酒筵,文武官 员,齐来贺喜。志飞暗想:咱只有一个人,若此刻下手,定不是他 们的对手,众寡不敌,难免要吃他们的亏,倒不是先把这位向凤姑 姑娘救出来,再做道理。志飞想定主意,遂仍飞身回到房中,不料 房里凤姑早不在,回眸向窗外一望,瞥见一个黑影,蹿越而去。志 飞知凤姑定被歹人所劫,遂也纵身上屋,追踪而去。
  欲知这个黑影究系何人,再待下回分解。
  
  第四回 星月依然双雄争救女 门庭如旧老父祸来临
  
  且说何志飞手执宝剑,追踪上去。只见那黑影蹿越的速度甚快, 想来绝非寻常之辈。这时碧天如洗,万里无云,月明星稀,志飞紧  紧赶了一阵,在月光依稀之下,还可辨清楚那黑影是个娇小的女子, 一时心中好生奇怪,便在后面大声喝道:“前面那个小女子,快快把  背上的姑娘留下,万事全休,否则小爷动起手来,汝可别怪小爷无 情了。”
  那个黑影听了志飞的话,不特不停住了步,反而加快了步伐, 拼命向前狂奔。志飞瞧此情景,愈加疑心那女子不是好人,自然也  愈加不肯放松,在后面紧紧追随。两人一逃一追,约奔了三四十里  路程,那女子因背上负了人,到底慢慢要被志飞追上了,心中一急, 遂蹿入林中。待志飞赶到面前,只见林中闪出一道寒光,早见一个  姑娘,挥剑而出,口中尚娇声叱道:“好大胆的贼子,敢在姑奶奶的  面前撒野吗?看剑!”她说完了这两句话,把宝剑舞动得雪花一般地  直向志飞上、中、下三路刺来。
  志飞见她虽然是个小小的女子,那剑法却是十分纯熟, 一时也 不敢大意,挥动宝剑,一面抵敌,一面进攻。两剑相击,火星直冒, 叮当乱响。那女子觉得纤手有些被他震得虎口隐隐作痛,可想那男 子的力量,也是不小的了,这就把她那双盈盈秋波,向志飞瞟了过 来。谁知事有凑巧,志飞的两眼,也在凝望着她,因此成了一个四目相对。这时月色如昼,志飞当然瞧了一个仔细,不免暗暗喝了一  声彩。你道为什么?原来这位姑娘的模样儿实在生得动人。只见她  身穿一件绯红软缎的上袄儿,头上裹看一方绯红软缎的巾儿,上面  缀着一个鸳鸯结。耳鬓旁尚显露出螺旋形的青丝发,旁边插着一朵  鲜美的花朵。长着一个鹅蛋的脸儿,两颊如出水芙蓉,白里透红。 弯弯细长的柳眉下,配着两只滴溜乌圆的眸珠,显出聪敏活泼的神  情。一张鲜红的樱桃小嘴,微露着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真是娇小  玲珑,十分艳丽。
  志飞瞧得出了神,手儿一松,那柄宝剑竟被她击落在地,心中 这一吃惊,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待要俯身去拾,那女子早已抢步 上前,挥剑向志飞头顶上直劈。志飞慌忙就地一滚,把身子直滚到 她的脚根前,猛可站起来,伸手将她的手腕握住。志飞这一握力量 不小,她“啊呀”了一声,那手中的一柄宝剑,也早掉落在地。志 飞见大家手中都没有兵器,心里就安了大半,伸出左手,向她的纤 腰一把环住,两人到此,竟撞了一个满怀。那少女的脸儿,直向志 飞颊上贴了过来,志飞眸珠凝望着她笑道:“咱与你无冤无仇,你何 苦要伤咱的性命呢?”
  那女子一手被他握住着,细腰儿又被他搂住着,要想挣扎,谁 知竟动弹不得, 一时又羞又急,倒竖了柳眉,圆睁了杏眼,恨声不 绝地娇嗔道:“你这贼子,还说这话哩,既然姑奶奶与你无冤无仇, 你干吗紧紧地追随咱呀?”
  志飞说道:“那么咱叫你放下背上的姑娘,你为什么不听从 咱呀!”
  那女子气道:“咱救人与你何干?你要把这个姑娘抢去,意欲 何为?”
  志飞想她这样说,方知那女子实在是个好人,自己不能无礼, 因慌忙放下了手,向那女子深深一揖,赔罪道:“原来姑娘也是救她  的,那是咱误会了。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恕咱冒昧了吧!”
   那女子做梦也想不到志飞忽然会以礼相待, 一时倒也弄得有些  不好意思了,红晕了脸儿,只得弯了腰肢,向他也福了一个万福, 抿嘴嫣然笑道:“既然大家都是出于误会的,那真成了不打不相识的 一句话了。请问英雄尊姓大名,和这一位姑娘可识得的吗?”
  志飞遂告诉了自己的姓名,并说道:“咱倒并非和她素来相识, 原是路过总督街门,见了情形,疑心被他们抢来的, 一问之下方知  果然如此。咱因心中气愤,意欲先去结果了这些王八狗官,不料回 来时,那位姑娘就被你先救去了。”
  那女子听了,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说着,回头向林 中高喊道:“这位姑娘,请你快出来吧!”谁知连喊了数声,却不见 答应。当时两人都吃了一惊,连忙奔入林中,四处找寻,果然已不 见了凤姑的踪影。
  志飞急道:“啊哟!难道又被哪位英雄背去了不成?”那少女也 急得连喊“姑娘快出来”。正在在这个当儿,忽见天空中一道白光似 电闪一般地过去,同时又见掉下一张雪白的纸来。志飞连忙俯身拾 起,只见上面写着寥寥几行字道:“志飞吾徒收目,凤姑娘与咱有师 徒之缘,今已由为师的携带上山,请花姑娘与吾徒切勿误会,是为 至要。一尘子留字。”
  志飞瞧完了这两行字,心里这才放下一块大石,不觉哈哈笑起 来道:“原来凤姑娘已被咱的师父带上山去了。”
  那少女听了,慌忙也凑过头来瞧, 一见了“一尘子”三字,便 哦了两声,秋波滴溜乌圆地向志飞瞟了一眼,笑道:“原来何爷是一 尘子老伯的高徒,无怪他知道咱的姓了。”
  志飞听了,眸珠一转,笑道:“这样说来,姑娘定是姓花的了, 不知姑娘的芳名是什么,令师尊何人,与咱师父怎么相识的?”两人  说着话,已是走出林来,大家把地上的各人宝剑拾起,依然插入剑  匣内。花姑娘方才答道:“咱的名儿叫爱卿,师父法名叫凡尘师太, 和一尘子老伯原是很要好的道友,那年咱曾和令师见过一面,所以令师就知道咱的姓名了。”
  志飞笑道:“那么咱们彼此都是自己人了,凡尘师叔咱也拜见过 了好多次,但是却并不曾听她老人家说有徒儿收着哩?”
  爱卿微微一笑,说道:“咱师父共收三个徒儿,咱尚有一个师姐 和师弟,这次原和师姐一同下山,回家来省亲。不料经过总督衙门, 只见里面十分热闹,灯火通明,车马盈门,但是又不像做喜事模样, 咱因要探听个仔细,便飞身上屋。经过一个卧房,见里面坐着一个  姑娘,独自儿正在淌泪,好像十分伤心的模样。咱正欲下去问她, 忽见房外又走进一个丫鬟,手捧一盘酒菜,放在桌上,见了那姑娘, 便笑盈盈说道:‘咱的好奶奶,才儿说得好好的,此刻怎么又伤心起 来了?今天是奶奶的吉日,应该快乐才是,千万不可以伤心的。况  且咱的三爷是个极温文的风流公子,他不但才貌好,对待女孩儿家 的功夫更好,新奶奶若不相信,晚上和三爷睡了后,那你一定知道  咱的话儿不错哩!’那丫鬟说到了这儿,又望着那姑娘哧哧笑个不  停。那姑娘把脸儿涨得血红,恨恨地啐了她一口,嗔道:‘别胡说乱 道的,你不快给姑娘停止了嘴。'丫鬟舌儿一伸,故作涎皮笑脸的神  情,说道:‘那么奶奶就用饭吧!最好多喝几杯酒,回头和三爷玩起 来不是兴味更浓吗?'咱站在屋顶,听那丫鬟一味地只说那些歪话 儿,意思是打动那姑娘春情模样。咱就明白那姑娘定是被他们强抢  来的,心里好生着恼,遂不管一切地跳进卧房,拿了一团棉花,向 丫鬟口中一塞,把她迷住了知觉,就向床上一丢,拿了一条被儿, 紧紧将她盖上。这时那个姑娘,便向咱哀求道:‘这位姑娘,请你快 救救咱出去吧!'咱听了这话,也不及问她姓名,就负了她飞身上  屋。不料才跑了一箭之路,何爷从后面就追上来了。当初咱以为是  总督衙门里的人,所以不敢停留。不料咱们较量了许久,那位姑娘  倒叫师伯趁现成地带上山去了。”
  爱卿说完了前事,猛可想起自己被他抱住的情形,心里又好生 难为情,那粉嫩的两颊上,顿时又盖了一层红晕,秋波盈盈地向他一瞟,忍不住低头抿嘴嫣然笑了。志飞瞧她这样娇媚不胜情的意态, 在柔软的月光笼映之下,更显得妩媚可爱,忍不住心里荡漾了一下, 微笑道:“可不是?咱的师父真也是个惯会开玩笑的人,假使他早已  在林中的话,为什么不来和咱们说明,却站在旁边瞧咱们厮杀哩!”
  志飞说完了这话,两人都忍不住又笑了。志飞又问道:“请问花 姑娘的师姐和师弟叫什么名儿,往后假使咱们遇见,也就再不会发 生意外的误会了。”
  爱卿频频点了一下头,说道:“何爷这话不错,咱的师弟叫周美 臣,师姐叫何玉蓝,长咱一岁,同何爷五百年前恐怕是一家人吧!”
  志飞听了“何玉蓝”三字,不禁跳起来,连声问道:“什么, 叫何玉蓝吗?啊哟!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 向消息沉沉的咱妹子,原来竟被凡尘师叔收去做徒儿呢!”
  爱卿听玉蓝就是志飞的妹子,也不觉惊喜欲狂,凝眸沉思了一 会儿,哦哦响了两声,笑道:“前儿咱曾听玉姊说起,她有一个哥 哥,可是却不曾告诉咱叫什么名儿,咱也并没有问她,原来何爷就 是玉蓝的哥哥呢,这真正是凑巧极了。”
  志飞笑道:“咱和妹妹算来有整整十二个年头不见了。妹妹四岁 那年,咱正七岁,因为妹妹生得娇小玲珑,活泼可爱,所以咱非常  喜欢她。不料这天丫鬟抱着她在门口游玩,便来了一个老尼,向丫 鬟化缘,并赞这位小姐生得好模样儿。丫鬟年轻不懂事,把妹妹在 地上一放,谁知老尼和妹妹便不知去向,影踪全无了。想来这老尼 一定是凡尘师叔了。那时爸妈得知这个消息,心里非常悲伤,整整 哭了好几夜。咱心里也很记挂妹妹,所以独个儿常到外面偷偷地去  找寻。有一天,咱又遇见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对咱笑嘻嘻地问 道:‘小哥儿,你一个人在外面瞎跑,不要被歹人骗去吗?’咱回答 道:‘咱因为妹妹被人骗去了,咱正要找寻那个歹人和他拼命哩!' 他听了咱的话,便笑道:‘原来你是在找寻你的妹子,咱倒瞧见过, 你且跟随咱来,咱一定使你们兄妹相逢哩!’当时咱信以为真,心里万分喜悦,因此也不考虑地随他走了。不料这个老者就是现在咱的  师父一尘子,他因和咱有师徒之缘分,所以故意哄咱上山的。咱在  东岳泰山金霞洞中一住十年,便即下山前来省亲,师父嘱咱多干有  益之事,咱连连答应。当时回到家里,父子相逢,自然十分欢喜。 后来咱想,妹子被那个老尼骗去, 一定也是和咱一样,所以便劝爸  妈不用伤心,妹子将来自然也会回来的。爸妈说但愿如此才好。咱 在家里住了一年,很想到外面去走走,同时一路可以找妹子下落, 谁知妹妹虽然不曾找着,无意中却碰见了妹妹的师妹,这不是等于  已见了妹妹一样的吗?”
  原来何志飞父亲何德林,原籍河北省宛平县人,娶妻朱氏,生 一男一女,就是志飞和玉蓝。兄妹相差三岁,颇为亲热。不料没有 一年工夫,兄妹两人都相继失踪,德林大妇未知底细,自然十分悲 伤,同时心灰意懒,杜门谢客,终身长斋。好在德林为人俭朴,平 日颇有积蓄,倒也清度了过去。直到志飞回里,骨肉团聚,德林夫 妇疑在梦中,经志飞详细告诉,方才欣喜万分,从此以后,愈加相 信念佛。
  且说爱卿听说志飞,果然是玉蓝的哥哥,芳心这一快乐,忍不  住扬着眉儿,那颊上的笑容这就始终不曾平复过。志飞瞧她这一笑, 虽在月光依稀之下,早就发现爱卿的颊上还印有一个深深的小酒窝 儿,愈加显出无限的娇憨可爱,心里因此也就深深地嵌上了她一个  倩影。两人因为在无意中遇到彼此相识的人,心中都感到说不出的  快乐。也许是太喜悦了的缘故,彼此倒反而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了。 但是这样老呆站着,究竟也不成样儿。所以志飞又搭讪问道:“花姑 娘,咱的妹妹现在长得怎么样了?身子好吗?”
  爱卿点头笑道:“玉姊长得很漂亮,何爷往后瞧见了,一定要不 认识哩!”
  志飞听了,望着她粉颊儿,哧哧一笑,说道:“花姑娘,你称呼 咱这个爷字,咱实在可不敢当啊。"
   爱卿暗想:你这人也有趣,自己称呼咱姑娘,那么咱不叫你爷 叫什么呢?想到这里, 一个女孩儿到底有些害羞,那两颊便愈加红 晕起来,秋波瞟他一眼,抿嘴嫣然笑道:“咱不喊何爷,依你说喊什 么?这咱倒也要问问你了。”
  志飞见她意态,并不曾有不快乐的神气,因悄声儿笑道:“你和 咱的妹妹是师姐妹,那么咱厚着脸皮,算虚长了你几岁,你就喊一 声师兄吧。”
  爱卿笑道:“本来咱的师父和你的师父很知己,彼此原像师兄妹 一般,那么咱和你也可算是师兄妹了。”
  志飞乐得耸着肩儿,笑道:“爱妹说得不错,那么咱就老实不客 气喊你一声妹妹了。”
  爱卿道:“那么咱也喊你一声志哥。”说到这儿,不觉又害起羞 来,红着双颊,别过头去。志飞虽没见她在做什么,但只瞧她微颤 的身儿,也很可以晓得她一定是在笑哩。两人暗自笑了一会儿,爱 卿忽然回过身子,雪白的牙齿微咬着殷红的嘴唇皮子,望着他哧的 一声,笑道:“你瞧我这人糊涂吗?和志哥说了这许多的话,还没问 你到广东做什么来呢?”
  志飞忙道:“咱从宛平县动身,原无一定目的, 一则出外散心, 二则找寻妹妹下落。说起你糊涂,那咱就更糊涂了,咱到现在连爱 妹是哪省哪县人,还不曾问一声哩!”
  爱卿道:“咱就是这儿广东番禺县人,家就在城里,离此不远, 那么志哥该先和咱一同回家去吧!”
  志飞听了,心里虽然万分喜悦,但表面上犹迟疑了一会儿,说 道:“天色已夜,咱冒昧前去,不知老伯和伯母会不会见怪吗?”
  爱卿听他这样说,脸上显出很不高兴的神气,睃他一眼,说道: “咱的爸爸是在朝中做官,没有在家里。妈妈是个慈爱的人,对于无 论什么人,都非常亲热。再说咱还有一个哥哥,你们见了,大家不 是也可以交一个好朋友吗?”
   志飞这就不敢再违拗,连连点头笑道:“爱妹既然这样说,咱也  就老实不客气地到府上去惊扰了。”说着,两人于是并肩行, 一路  走,一路谈,颇觉情投意合,大有相见恨晚,盖此时一对儿女英雄, 都早已心心相印了呢!
  且说两人到了兴隆街,找到了花府大门,两人定睛一瞧,顿时 都大吃一惊。你道什么?原来花府大门上不但是架了大铁锁,而且 还上了封条。爱卿花容失色,芳心暗想:啊哟!咱家竟是犯了法吗? 志飞亦觉惊奇十分,连忙说道:“爱卿妹妹,咱们飞身到里面去瞧一 个仔细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爱卿一听,点头称是。
  于是两人纵身一跃,早已跳上三丈高的墙头,复又轻轻地跳下。 先到上房,见门儿开着,衣箱都摆得七歪八斜,十分凌乱,好像已  整理细软逃走了的模样,又好像盗匪抢劫过似的。但大门上的封条, 明明是官府里的,那么咱家一定是犯了什么重罪了。爱卿这样一想, 心中急得痛苦非常,几乎要哭出声来。忙着又到大厅,忽然在地上  发现了一块羊脂白般的宝玉,上面坠着绿穗。爱卿拾起一瞧,凝眸  沉思半晌,猛可记得,一时高声叫起来道:“咦咦!这是咱哥如玉的  东西呀!怎么竟掉在这儿呢!”
  志飞在旁一听,觉如玉名字,好生耳熟,呆了一会儿,忽然也 哟了一声,说道:“你的哥哥就是叫花如玉吗?那么向凤姑你可认 识吗?”
  爱卿听他说出“向凤姑”三字,芳心更加稀奇,便忍不住笑道: “什么,向凤姑是咱的表姊呀!怎么会不认识吗?”
  志飞听了不觉哈给笑道:“你明明不认识,为什么偏说认识 的呢!”
  爱卿听他这样说,弄得目瞪口呆,怔了好一会儿,方啐他一 口 道:“你别给咱信着嘴胡说吧!咱自己的表姊,你为什么要硬说咱不 认识呀?你这人真太岂有此理了。”
  志飞见她薄怒含嗔,骂起自己来了,忍不住又气又好笑,反问她说道:“爱妹既认识向凤姑,那你为什么当面也不招呼她?”
  爱卿忙道:“咱又没有碰见她,叫咱到哪儿去招呼她呀!”
  志飞笑道:“爱妹抢着救出来的那个姑娘,不就是向凤姑小姐 吗?你既然是认识她,你为什么不喊她表姊呢?”
  爱卿听了这话,顿时红晕了脸儿,急得跳脚道:“啊呀!这位姑 娘真是咱的表姊吗?咱虽然和她自小青梅竹马,十分亲热,但是隔 别了十年,咱竟不认识她了。”
  志飞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了,现在咱问你,究竟是谁岂有 此理呀!”
  爱卿被他这样一问,只得向志飞福了一个万福,笑盈盈地赔不 是道:“这是咱错怪了你,请志哥原谅咱年轻不知吧!”
  志飞见了这个情景,心里真是爱到极点,慌忙笑着说道:“咱原 和你说着玩,你当什么真?自己兄妹,哪里用得到这些虚伪的客气 吗?咱倒喜欢爱妹天真爽直,要说什么话,就说什么哩!”
  爱卿抿嘴哧哧笑道:“那么咱说你岂有此理,你又问咱到底谁岂 有此理,这就可见你心里不服,现在咱说自己岂有此理,那你心里 终好乐意了。”说到这里,秋波瞟他一眼,忽又转口说道,“这些废 话不要说它了,咱现在问你,你怎么知道那位姑娘叫向凤姑呀?”
  志飞说道:“是她告诉咱的,她说她叫向凤姑,尚有一个表哥叫 花如玉,被总督公子屠耀忠设计谋害,原因是为了耀忠爱上凤姑, 求婚被拒,所以结了怨仇。”
  爱卿听了这话,还以为哥哥和妈妈已被害死, 一时气塞胸膛, 大叫一声,竟昏厥过去。志飞急得连忙把她扶住,连声喊道:“爱 妹!爱妹!你怎么啦?快不要这样,咱们慢慢地想法去把你哥哥救 出来是了。”过了一会儿,爱卿方才哇的一声哭出来,骂道:“好大 胆的贼子,真是杀不可赦,咱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志飞劝道:“你且息怒,咱们且问了左近邻人,知道了详细情 形,再做道理,你瞧如何?”爱卿把那块如意白玉藏在怀中,点头说好,于是两人又飞身跃出花府,齐巧遇到一个老者,爱卿遂上前探 问花府情形。那老者说道:“京中皇上失掉九龙白玉杯一只,下旨到  各省,吩咐查缉盗犯,总督衙门前日捉到一个大盗,名叫程金彪, 他承认九龙白玉杯是他所盗,但咬定是花廷豪父子指使,并说赃物  藏在花府藏经楼上。因此总督便即派提督前去搜抄,果然搜出,因 此花大爷被押进京,花老太太和丫鬟、仆童等都偷偷逃避了。这事  情究竟真相如何, 一时也无从知道。不过想花大人为人正直无私, 岂肯做这等勾当吗?”
  那老者说完了这些话,便叹息了几声,自管走开了。爱卿、志  飞这才完全明白,大家咬牙切齿,恨声不绝地道:“这贼如此可恶, 若不把他们杀死,怎消咱心头的怨气呢?”
  志飞道:“那么现在咱们且先去结果了这两个狗官,然后再追上 去救你的哥哥脱险吧!”爱卿只得含泪点头,两人便直向总督衙门而 去了。
  且说耀忠那夜满心欢喜, 一脸春风得意,殷殷招待来宾,呼五  喝六,七巧八马,喝了一个酩酊大醉。众宾见公子已醉,便都奉承  他早些安寝,去享受温柔滋味。耀忠心里奇痒难抓,涎皮嬉脸地告  了一个失陪的罪,便悄悄地自回到卧房里来了。跨进房门,只见桌  上那对花烛,正融融地燃烧着。耀忠掩上门儿,轻轻走到床前,掀  起纱帐,醉眼模糊地见床上睡着一个美人儿,心中暗想:凤姑这可  人儿真有意思,她预先躺在床上候着咱呢?想到这里,心里不住地  荡漾,一时情不自制,伸手掀去绣被,把她的衣衫脱去,褪下衬裤。 只见圆圆的两条粉嫩玉腿,好像粉雕玉琢一般的可爱。中间芳草鲜  美,早已隐约露出桃花源来。耀忠垂涎欲滴,迫不及待,遂腾身而  上,轻怜蜜爱地温存起来。
  诸位,前面早已表过,爱卿把梅香的嘴儿塞住,用点穴之法, 把她失去知觉,放在床上。此刻耀忠竟把梅香又当作了凤姑,这真  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吃来吃去,还是自己家里备着的现成货,那不是要笑煞人了吗?
  且说梅香当时被爱卿点住了穴眼,知觉自然全无。此刻时候也 到了,点穴的效验也正要完了,同时而且被耀忠一阵暴风雨似的掀 动,因此倒恢复她原有的知觉起来了。她微睁俏眼, 一见自己全身 赤裸,上面伏着一个三爷,正在干那风流的勾当,嘴里犹拼命喊着 “凤姑肉哩!心肝儿呀”,一时心头模模糊糊的,好生奇怪。仔细一  想,方才记起那个凤姑是被一个少女救去了,自己原被那少女捉弄 在床上的。不料三爷醉眼模糊,把咱又当作凤姑看待了,心里忍不 住好笑,要想开口说明,无奈口中塞着一团布儿,要想用手去取, 却又被耀忠紧紧压着,也只好任他狂了一回。谁知自己心花儿正被 他乐开了的时候,忽然窗户外飞进一男一女,手执宝剑,向床前直 奔。梅香知道不好,急忙伸手在床栏旁的一个机关上一按,只听一 声响亮,耀忠和梅香早已滚下地道安全室去了。
  且说这一男一女当然就是爱卿和志飞,两人正欲举剑直劈,不 料人已不见。爱卿心中愈加气愤,便对志飞说道:“一不做,二不 休,咱们既到这里,且杀进去,把屠自强老贼杀死了再说。”
  志飞答应,两人遂杀将进去,这时总督衙门里早已大鸣警钟, 朱明光和李得胜领兵前来捉拿刺客,在大院子里齐巧相遇,彼此便 即大战起来。爱卿、志飞舞动宝剑,只见两团银光,在人丛里滚来  滚去,兵士被着,人头落地,血肉横飞。但兵士们愈杀愈多,把两 人围得铁桶一般的牢实。志飞见此情形,料想难以取胜,因叫声: “爱妹,咱们不吃眼前亏,还是走了再说。”于是两人收住剑光,纵 身一跃,早已跳上屋顶, 一连几蹿,不知去向了。待朱明光、李得  胜追跟上屋,哪里还有两人的影子,也只好下来,自去复命。
  且说爱卿、志飞逃出了总督衙门,先落一家小客栈住下,爱卿 因仇人既没杀死,父兄生死未卜,心中非常烦闷。志飞劝道:“如玉 兄既被解进京,想来定在途中,明日一早,咱们赶上去救了下来, 也就是了。”
   爱卿收束泪痕,点头答应, 一宿无话。到了次日,二人乔装改 扮,悄悄地离了广州城,直向京都而去。
  欲知如玉果然被救出否,且待下回分解。
  
  第五回 屈打成招衔冤奔长途 以强欺弱恃蛮压书生
  
  且说花如玉被捉到总督衙门,当由屠自强亲自审问,并喊出程 金彪前来对质。如玉原是个公子哥儿,当时气得两颊发青,向金彪 戟指骂道:“好大胆的狗强盗,咱父子俩与你无冤无仇,你敢诬害于 咱。”说着,便走上前去,伸手要打。
  自强早已大声喝住,说道:“在公堂之上,汝敢胡为。现在贼物 是在汝家,汝尚敢抵赖吗?要知道皇子犯法,庶民同罪。”说罢,吩 咐用刑。皂班一声答应,早将如玉掀倒上拶。可怜如玉好像一个女 孩儿那样柔弱的身子,怎吃得消如此重刑,不觉昏厥过去。自强又 吩咐用水喷醒,如玉叫声“苦啊”,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金彪跪在 旁边,瞧此惨状,心有未忍,暗想:咱和他真个无冤无仇,又何苦 要诬害他呢?但事既如此,懊悔也来不及,只好算他晦气了。这时 自强又逼如玉招认,如玉熬不住痛苦,心想不招也是死,因此也只 得委屈承认。
  自强既得口供,欢喜十分,当遣差官黄庆押了如玉、金彪两辆 囚车,并带了九龙白玉杯,即刻解送京都而去。 一路上昼行夜宿, 栉风沐雨,受尽了许多苦楚。
  这天到了离宛平县五十里一个地方,时已黄昏将近,但四郊寂 寂,却并无一个小市镇或一个小村庄,黄庆和二十四名差役都颇为 焦急,急急赶路,预备找个宿处。约莫赶了十余里路程,依然一片荒野,而天色倒已黑了下来。黄庆见前面有个树林, 一时不敢前进, 心中暗想:前面这树林不要是盗匪出没之区,这咱们可不是要大触 霉头了吗?但是不前进,又将怎样是好呢?因只得壮着胆量, 一面 吩咐差役,拔刀在手,预先提防。
  谁知还没有到树林面前,就听一阵风声,从树林中飞出一支袖 箭,直向黄庆门面射来。黄庆叫声“不好”,亟待躲避,哪里还来得 及,这支袖箭,不偏不倚,却齐巧刺中他的喉管。只听黄庆大喊一 声,早已翻身掉下马来。
  这时林中又蹿出一个女子,仗剑赶来,先劈死了数个差役,余  者见差官已死,那女子又锐不可当,料想万难取胜,倒不是三十六  着,走为上着的好,于是众人抱头鼠窜,各自逃命。那女子走近囚  车旁边,对如玉盈盈一笑,便即把剑劈开,两手扶着如玉出来。如 玉自被屈打成招后,身子略有微伤,且久坐囚车, 一时哪里走得动  路,只觉酸麻异常,连站起来都支撑不住。那女子见他颦蹙双眉, 好像十分苦楚的神情,心中也理会他的意思,便把如玉两臂环在自  己脖子上,负在背上,拔步就奔。
  金彪见有人来救,心中大喜,以为她先把如玉囚车打开,再把 自己囚车也劈开了。谁知道她只救如玉一人,对于自己好像瞧都没 有瞧见一样,心中这一急,忍不住大声叫道:“哟!这位女英雄,你 救人救到底,怎么让咱在这儿一个人饿死不成?”
  那女子听了,方又回过身子,对他笑了一笑,竟飞起一脚,把 那辆囚车好像当作球儿一般,直踢出了三丈以外。那辆囚车也早滚 得粉碎,待金彪站起出来,那女子早已无影无踪了。金彪摸着额上 的青块,心里气恼十分,恨恨骂道:“入她的娘,这小妮子只要小白 脸,连救老子都有些冤枉似的,真正气人极了。”
  金彪咕噜了一会儿,心中暗想:咱现在终算是脱险了,但咱下 山时候,曾大吹牛皮,说限期一月,可以拿千金回寨去见大哥。现 在差不多时已两月,两手依然空空,那且不要说它,而且还险做了刀下之鬼呢。金彪想了一会儿,忽然被他想着了一件事情,心里倒 又喜欢起来,慌忙三脚并作两步,找到了差官黄庆的尸体身旁,伸 手在他的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果然给他摸出那只九龙白玉杯来。拿 在手中,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快乐,暗自想道:这真是天助咱得一宝 物,这样咱虽没得到千金,也是可以回寨去见大哥的了。想大哥见 了此宝,一定比得了千金更要满意万分哩!金彪想着,便把九龙白 玉杯好好藏在怀中,跳上黄庆那骑马匹,扬了一鞭,便一路自回广 西清龙寨去献宝了。
  这且丢过不提,再说那个女子究竟是谁呢?原来这女子姓潘名 莲贞,是人家女儿,被后母从小卖给了田主人潘芝山为婢子。莲贞 在潘家一住五年,虽然还只有十三岁的女孩子,但已出落得十分美  貌,同时因她发育得早,乳部隆起,臀儿肥圆,确实已变成一个成 熟的少女了。那时田主人潘芝山虽已五十左右,但却是非常好色, 见莲贞长得这样婀娜动人,心里爱得了不得,意欲把她收作小妾。 偏芝山又是一个惧内的人,生恐太太不答应,而且反要大受责骂, 因此迟迟终未敢恳求。不过自己家里现成地放着这样一块鲜美的肉 儿,只能瞧而不能吃,这岂不是要急煞馋猫了吗?这天合该有事, 芝山的太太因娘家有事,到乡下去住几天。在芝山太太的心里想, 以为丈夫虽然好色,终不至于就看中一个十三岁的婢子。就是要爱  莲贞,最少也要再过两年了,所以她也不携着莲贞一块儿去,却很  放心地把莲贞留在家里。谁知芝山是个色鬼,单等太太坐轿走了, 便迫不及待地悄悄走入莲贞的房中,把莲贞大胆地抱住,先对准了 她小嘴甜甜蜜蜜地接了一个长吻,伸手在她身上又一阵乱摸。笑着 叫道:“咱的肉儿心肝儿,你知道老爷心中爱着你吗?”
  莲贞为了发育已全,人事也懂,平日老爷待自己这样好,想来 定有意思,所以此刻躲避在芝山怀中,任他吻摸了一会儿,却并不 抵抗,同时还哧哧地浪笑。芝山瞧了她这一副淫浪的骚态,一时再 也忍耐不住,便把她抱到床上,压在她的身儿上面,笑道:“爷给你美味吃好吗?”
  莲贞抿嘴笑道:“老爷这样穷凶极恶的神气,婢子实在有些 怕哩!”
  芝山听了,哈哈笑道:“傻妮子,别说呆话了。你千万不用害 怕,回头保险你还要爱煞哩!”
  莲贞不答应, 一定翻身要坐起来。你想,已到口边的肉,芝山  怎肯轻易放松?因乘她不备,把她手儿摔开,猛可地把身子压了下  去。芝山这举动好像迅雷不及掩耳那样的快速,莲贞万万也躲避不  及。莲贞究竟是个十三岁的处子,哪里受得住这样痛苦,忍不住竭  声地大喊起来。芝山一面安慰, 一面又百般地温存,莲贞早已双蛾  紧锁,眼泪直流,嗔着道:“老爷,你花言巧语的真要咱的性命了。”
  芝山笑道:“没有痛苦,哪里来甜蜜呢!明后天你一定会快 乐 了 。 ”
  莲贞啐他一口,把他身儿推开,低头见下面被单上竟染了一片 鲜红,芳心顿时大吃一惊,哟了一声,说道:“怪不得婢子现在还有 些隐隐作痛哩!原来这……许多血……老爷这个东西,竟和小刀一 样的厉害了。假使下次也是这样痛苦,就是杀了咱的头,咱也情愿 不要干了。”莲贞说到这里,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芝山见她稚气可 爱,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了。
  不料正在这个当儿,潘太太忽然又回来了,原因是没有带几套 换身的衣衫裤。当时她走进上房,见静悄悄地并没一人,心中灵机 一动,便三脚两步地急急赶到莲贞房中来。 一脚跨进,果然瞥见床 上两个赤裸裸的男女,正在抱着接吻吮嘴。潘太太瞧此情景,醋意 勃发,大吼一声,早已奔到床边,伸手先把芝山胡须一把抓住,向 床下直拖。芝山冷不防太太会回来,听了这一声狮吼,顿时心胆俱 碎,跪在地上,哀求不已。潘太太且不搭话,回头先向床上望去, 只见莲贞身子好像米粉般地缩作一圈,犹瑟瑟地乱抖,被单上犹染  着红水点点。潘太太知道两人已搭上了手, 一时心中怒不可遏,把莲贞头发拉来,伸手在她颊上,啪啪地先是两下耳刮子,高声骂道: “你这不要脸的贱货,今天你可吃到好东西了,快乐的时候是你,痛 苦的时候也是你。”说到这里,拿过桌上一管裁衣的尺子,向她身上 一阵痛打。
  莲贞心中真冤枉极了,自己被老爷已是弄得疼痛非常,不料太 太还偏说自己快乐,拼命乱打,这种苦楚真是没处申诉, 一时悲伤 已极,呜咽哭了起来。潘太太见她哭了,心中更是火上添油,这就 愈加狠抽狠打。芝山跪在旁边,眼瞧着莲贞雪白的肉体上,着了一 条青一条红的伤痕,心里实在肉疼万分,但是却不敢说一句饶了她 的话。这时莲贞痛得昏厥过去,潘太太方才住手, 一面把芝山拉到 自己卧房,叫他向自己跪下,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我  人活着呀!你要跟别人家玩,你不会来跟咱玩吗?咱难道不是女人, 没有下面这个宝货吗?你倒给咱说出一个理由来。否则,哼!咱索 性要了你的狗命。”
  芝山听了这话,吓得面无人色,忙赔笑说道:“太太!你千万别 气坏了身子,咱该死,咱完全错了。太太请饶了咱这一遭儿,咱下 次再也不敢了。”
  潘太太听了,怒气稍平,便冷笑一声道:“今天咱也不回娘家去 了,你给咱跪一整天,若动一动,咱老娘定不饶你。”芝山连声称 是。潘太太遂又到莲贞的房中,只见莲贞已穿上衣服,见了太太, 便忙跪倒在地,叩头哀求道:“太太,请饶了婢子吧!实在是老爷强 逼的,婢子原不肯依从呀!”
  潘太太见她说着,眼泪又像雨点一般滚下来, 一时倒也可怜起 来,便对她说道:“咱平日常常关照你,说老爷是个馋猫儿,你千万 不许依他,若给咱知道了,当要你的小性命,这是你自己讨死,不 是咱待你凶呀!现在这儿用不到你,你把你的衣服整理了,立刻给 咱滚出去,咱就不会来打你了。”
  莲贞听了,因为心中实在又伤心又冤气,便愤愤地出了潘家。一步挨一步地走着,一面暗想:老爷说性交是人生最快乐有趣的事, 谁料到竟有这样痛苦,早知如此,咱真悔不该听从老爷的话了。那  么太太也不会毒打咱赶出咱,现在咱是无家可归的人了,到哪里去  安身好呢?唉!还不如死了干净吗?”莲贞想到这里,便存了厌世之  念。抬头见前面是一条大河,于是把心一横,遂飞步直向河边奔过  去了。谁知正欲纵身投入水中,忽被后面一人拖住。莲贞回头一瞧, 见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尼姑装束,向自己问道:“你这孩子,小 小的年纪,为什么好好的要寻死了呀!”
  莲贞听了,凝眸沉思半晌,忽然向那女尼跪下叩头道:“师父若  不叫咱死,那么就请你收咱做了徒弟,咱情愿终身皈依佛门,否则, 咱是再也不要做人了。”说罢,泪下如雨。
  那女尼瞧此情形,心中好生奇怪,因把莲贞搀起,说道:“这是 为什么缘故,你倒给咱说出一个原因来,假使果然有不得已的苦衷, 咱就决定收你做徒儿好了。”
  莲贞听了,只得圆一个谎道:“咱是潘家的婢子,因受不住太太 的毒打,所以逃出来寻死了。”
  女尼见莲贞生得讨人喜欢, 一时起了爱怜之心,便问她姓名, 问她年岁,莲贞一一告诉了她,于是那女尼便带她回山去了。
  诸位,你道这个尼姑是叫什么?原来法号叫智了师太,她本是  凡尘师太的师妹,自从师父悟空师太物化以后,两人便发生了意见, 因此分开了手,各走一路。
  且说莲贞随智了师太到山上,知尚有一个师姐先在,名叫马梨  影。虽然是自己师姐,年龄却小了四年,已学习得一身惊人本领。 从此以后,莲贞天天跟着梨影学艺。如此光阴匆匆, 一住八年,莲  贞便别师下山,心中还恨着当年的潘太太,意欲前去报仇。因此, 遂匆匆赶路而来。
  待到了故乡,时已近晚,莲贞先在一家客店住下,用过饭餐。 约莫三更时候,她便带了利剑,直向潘家而来。纵身跳进院子,蹑脚步进草堂,只见堂上赫然供着一座灵位,上书“故夫潘芝山之灵 座”,心中暗想:原来老爷是已经死了。 一时想起芝山待自己种种好 处,以及那日被太太撞见毒打情形,心里亦颇感悲伤,挥了几点眼 泪。一面便悄悄地到了上房,在窗外先站住了。只见房中尚明着灯 火,同时且发出一阵哧哧的笑声。莲贞心中好生奇怪,遂把纸窗挖 了一个小孔,望将进去,这一瞧正是应着了不瞧犹可的两句话,顿 时把莲贞羞得两颊绯红。
  你道干什么?原来房中床上正躺着两个赤身的男女, 一起一伏 地打着架。女的正是太太,男的却不知是谁。莲贞暗骂了一声“这 老淫妇,不许老爷娶妾,倒情愿自己偷汉子。这种淫毒的女人,咱 不杀死她,怎消咱心头之恨,同时也替老爷在天之灵,出一口冤 气”。想定主意,便即破窗而入,娇声喝道:“好大胆的狗男女,汝 等敢是不要活命了吗?”
  且说淫妇奸夫正在心肝肉儿拼命地乱喊,骤然见窗外跳进一个  人来,大家都直吓得跪在地上,叩头求饶。莲贞见赤条条的两个身   儿,跪在自己面前,真有些不好意思,遂把剑搁在潘太太的项上,  啐她一口,骂道:“你这老淫妇,好个不要脸,可还识得姑奶奶吗?”
  潘太太向莲贞望了一会儿, 一时也记不起来,只管双手合十, 哀求道:“小妇人实在不认识姑奶奶,姑奶奶要什么,尽管拿什么, 但千万不要伤了咱的狗命才好哩!”
  莲贞冷笑一声,说道:“姑奶奶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性命。咱 老实告诉你,你且睁开了眼睛瞧瞧,咱就是当年被你赶出的莲贞姑 奶奶呀!”莲贞说完了这几句话,便把她一脚踢倒,踏在地上。潘太 太方欲求饶,莲贞手起剑落,只见血花飞溅,早已一命呜呼了。
  那男子瞧此情景,便高喊“莲贞姑奶奶饶命”。莲贞回眸见那男 子,年纪约莫二十六,倒生得一副白净的脸儿,因问他道:“你这人 年纪轻轻,怎么倒瞧中一个老贱妇呀?”
  那男子说道:“姑奶奶贵人多忘,咱是当年老爷的小厮潘安,你忘记了吗?”
  莲贞仔细一瞧,果然有些相像,因说道:“你既是潘安,怎敢奸 污太太,你如何对得住老爷啊!”
  潘安道:“为了要吃饭,没有办法呀。太太自老爷死后,便叫咱 服侍她。若不答应,便把咱赶出去…… ”
  莲贞不等他说完,便啐他一口,嗔道:“放你狗屁,你到外面不 好去干事情吗?咱问你,老爷死了几年了?”
  潘安道:“老爷才死了一年不到哩!”
  莲贞听了,低下头去,忽然瞥见潘安胯下那个活儿, 一时又想 起当年老爷的,觉得潘安比老爷更要雄伟,心中这就暗想:当年老 爷说,性交是最最快乐的,谁知不但不快乐,把咱血也弄出了,终 痛得了不得。虽然老爷说下次便有甜蜜的滋味,但是咱直到现在还 没有尝试过。刚才瞧了太太和潘安打架的情景,是多么的有劲,并 且心肝肉儿都喊了出来,可见这事情一定很够味儿的,不过咱为什 么要这样的疼痛呢!意欲此刻和潘安检验下,又怕潘安比老爷更厉 害,万一又弄出许多血,而得不到一些好处,那不是自寻苦楚吗? 想到这里,踌躇不决。
  潘安见她低了头,只管出神,因又求道:“好姑奶奶,你就饶了 咱吧!假使你有用得到咱的地方,咱是没有不效劳的。”
  莲贞听他这样说,便微红了脸儿,秋波盈盈地斜乜他一眼,说 道:“你且起来,咱不杀你。但咱要问你一声,你和太太玩得这样起 劲,到底快活还是痛苦啊!”
  潘安瞧此情形,听此说话,知道她也情动, 一时胆子便大了起 来,涎皮嘻脸地说道:“不瞒姑奶奶说,自然是万分的快乐,假使不 有趣,太太怎么抱着咱喊心肝肉儿呢?但是口说无凭,姑奶奶若不 相信,不妨实地试验一下,咱是没有不竭力奉敬的。”莲贞听了,嫣 然一笑,于是两人便携手到床上去了。自从经潘安柔情蜜意的温存 了后,莲贞这才尝到了甜蜜的滋味, 一时乐得心花怒放,淫声浪气,丑态百出。两人直玩到东方发白,方才兴尽。潘安笑道:“其味如 何?”莲贞哧哧笑道:“美不可言。”说着,两人又笑了一阵,方欲 交颈睡去。
  莲贞忽然想起房中尚有一个尸体,万一被人发觉,潘安不免要 从实供出,自己就难逃法网,倒不是把潘安也一剑结果来得干净吗? 横竖天下多美貌男子,咱既然知道个中美味,往后自可物色人才, 对于潘安,原不过做试验品而已。莲贞既存了不良之心,便从床上 坐起,也不说话,拿起剑来,就向潘安一剑刺去。潘安叫声“啊 哟”,早已鲜血直流,呜呼哀哉了。可怜潘安做梦也想不到莲贞此刻 忽然会杀死他,这真所谓做鬼他还不明白哩!
  且说莲贞见潘安已死,便把自己衣裤结束停当,插上宝剑,飞 身出了潘家,悄悄地回到宿店,向床上一躺,倒头便睡。这一睡直 到午时才醒,店小二进来笑道:“姑娘真好睡,小的急死了人,以为 姑娘被人迷药迷住了呢!”
  莲贞听了,想起昨夜欢情,忍不住嫣然好笑, 一面叫拿上酒饭, 一面便得意地吃喝起来了。从此以后,莲贞开始对于性交有了新的  认识,仗着自己一身本领,到处引诱男子,若不称心,还要一剑结  果,因此莲贞慢慢地便成一个十足道地的淫毒女子了。这是莲贞的  一些历史,且表过不提。
  再说莲贞当时负着如玉,向前奔了一程,只见前面有一个村落, 几间茅屋里,发射出闪闪烁烁的灯火来。莲贞知前面有了住家,便  到了茅屋面前,伸手敲了两下,只听里面有人问道:“是谁呀?”
  莲贞答道:“是过路客人,借一个宿,明天重谢是了。”话声未 完,吱呀的一声,门儿开处,就见一个年纪五十多岁的老媪,手拿  油灯,走了出来。 一见莲贞是个女子,心里很为放心,但瞥眼又见  背上负着一个年轻少年,心中不免又有些迟疑,因问背上男子是谁。 莲贞只得圆个谎道:“这是咱的哥哥,老太太请放心,咱们并不是什么歹人哩!”
   那老媪听了,遂请她进内。到了一间卧房,莲贞把如玉放下, 扶到椅上坐着。老媪道:“这是咱的卧房,今夜就让给你们兄妹  睡吧!”
  莲贞听了满心欢喜,取出一锭银子,交给那老媪手里,说道: “老太太,这锭银子谢了你,但请你给咱拿些饭菜来,因为咱们还没 有吃过饭哩!”
  老媪见了白花花的银子,自然眉开眼笑, 一面伸手接过, 一面 点头连连答应出去。这里如玉见老媪走了,便离开椅子,向莲贞跪 了下去,叩谢道:“请问姑娘贵姓大名,鄙人多蒙相救,此恩此德, 终身不敢有忘,这真是咱的再生父母了。”
  莲贞秋波脉脉含情地瞟他一眼,慌忙伸手把他扶起,盈盈笑道: “言重言重,那不是活活地要折杀咱了吗?快起来吧!咱们有话坐着  谈是了。咱姓潘名莲贞,敢问相公尊姓大名。”
  如玉忙歉让道:“敝姓花,草字如玉,这次被囚进京,原被奸人 所害。”说着,便把被害情形,约略告诉一遍。
  莲贞听了,假意装作非常同情的神气,说道:“这真岂有此理, 将来咱一定可以助相公一臂之力,以报相公被害的冤仇。”
  如玉听了,感激得又要叩下头去。莲贞慌忙阻止,笑道:“花相 公,你这样多礼,那可真叫咱不好意思了。”如玉听了,也就罢了。
  这时那老媪端着饭餐进来,放在桌上,说到:“乡村中没有什么 好菜,两位只好胡乱用一些吧。”
  莲贞说道:“没有好菜,那倒不成问题,不知可有美酒,最好请 你拿四五斤出来。”
  老媪笑道:“美酒倒有,咱立刻去取。”说着,便匆匆出去。不 多一会儿,果然烫来一壶热酒,莲贞伸手拿过,亲自给如玉斟了一 杯,说道:“请喝。”
  如玉道:“多谢你,咱酒不十分会喝的。”
  莲贞道:“你一路上栉风沐雨,辛苦万分,稍许喝几杯,可以避去风寒的侵袭。”如玉听了这话,颇觉有理,遂连喝数杯。莲贞一面 喝酒,一面问老媪姓氏,家里还有何人。老媪道:"咱娘家姓林,丈 夫朱三,原是在市镇上木匠店里做事,要数月回家一次,这儿是只 有咱一个人住的,此外再没第三个人了。"
  莲贞听了这话,心中大喜,便连连欢饮,约有五六分醉意,方 才用饭。饭毕,林氏收拾出去,并道了晚安,自去安睡。如玉见莲 贞娇靥绯红,秋波盈盈地动荡,似有醉意,因说道:“姑娘疲乏了, 请自安息,咱在椅上坐一夜,也就是了。”
  莲贞听了,暗想:这傻子倒傻得可怜,遂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一面把那双俏眼儿,只管向如玉瞟来。只见如玉的脸蛋儿红白分明, 娇嫩非常, 一时心中奇痒难当,想这样美男子,其味之鲜美,可想  而知。因此便再也忍不住地走到如玉身旁,用手拍着他的肩儿,憨  憨地笑道:“花相公,咱们今日相逢,真是前生奇缘,咱也不要你报  什么大恩,今夜就伴姑娘睡一夜吧!”
  如玉忽然听她说出这话,心中不觉引起了恶感,暗想:什么? 这个女子竟如此不知廉耻,那岂非丢尽女孩儿家的颜面吗?因正了 脸色,说道:“姑娘这话错了,你虽是咱的恩人,但眼前要咱干苟且 之事,这……怎么可以?万万不能从命。”
  莲贞听他拒绝, 一时恼羞成怒,不觉倒竖了柳眉,圆睁了杏眼, 大骂道:“你这小子好不识抬举,姑娘哪一样生得不好,今日爱上了 你,你偏假惺惺地不答应。要知道你的性命是咱救出的,死活由姑  娘做主,你敢是不要性命了吗?”
  如玉哼了一声道:“咱情愿死的,不情愿受你侮辱而偷生,你要 杀只管杀好了。”莲贞见他倔强到如此,心中这一气,把两颊涨得紫 红,拿起剑来,向他就斩。
  欲知如玉性命究竟怎样,且待下回再详。
  
  第六回 神出鬼没收服虎头剑 风狂雨骤病磨何玉蓝
  
  潘莲贞恼羞成怒,拿起剑来,就向如玉脖子斩去。但瞧着如玉 俊美的脸蛋儿, 一时又哪里杀得下手。只得把举起了的宝剑又懒懒 地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叫道:“冤家,叫我如何忍心杀你呢!姑 娘这样心爱你,你这冤家难道还不肯答应姑娘吗?”
  如玉以为自己终被她杀,怎知她又放下了宝剑,把那双含了无 限哀怒的目光,向自己恨恨地凝望。因依然正了脸色,说道:“你到 底要咱依你什么呀?”
  莲贞白他一眼,抿嘴笑道:“傻孩子,姑娘此刻需要你,你快伴 咱到床上去吧!”
  如玉听了这话,心里实在很鄙视,暗想:你虽然是咱的恩人, 但你的人格实在太没有了。假使你很知廉耻,同时又真心爱上了咱, 那咱也许无法脱身了。现在你不是情之圣,竟是欲之魔了。淫妇是 咱心中所最痛恨的,咱岂肯和你胡调呢。想到这里,便对她正色道: “你别说这些不顾廉耻的废话了吧!小爷头可断,血可流,此志不可  辱 的 。 ”
  莲贞笑道:“你倒要做起咱的小爷来了,但是你小爷只顾做,姑 娘的要求,你可要依咱的呢!”说着,便伸手去拉如玉的衣袖。
  如玉道:“咱因为你是咱的恩人,所以咱不忍骂你,请姑娘还是 放稳重一些吧!”
   莲贞听他这样说,不觉又生气道:“姑娘这样迁就你,你却一味 地执拗。咱问你,你到底是不是人类,难道一些不懂情义的吗?”
  如玉说道:“姑娘这话好没道理,咱就是因为咱是大地上的人 类,所以终应该要些脸面的了。”
  莲贞嗔道:“照你说来,姑娘是不要脸面的了?好,好!咱也横  竖被你看轻了,今夜索性出一出丑了。”说着,竟把自己衣纽解开, 露出雪白的酥胸和那两只高高的奶峰来。
  如玉见她竟放浪到如此地步,也不禁大怒,厉声骂道:“淫妇如 此可恶,真杀不可赦矣!”
  莲贞听了,也不恼怒,也不回答,却把身子向他怀里直扑了过  去,把两臂紧紧环住如玉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拼命狂吻。如玉瞧  此情景,心中痛恨已极,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狠命地把她身儿推  开。如玉虽然是个文弱的书生,这回差不多把他连吃乳的气力也拿  出来了,所以倒也有一些力量。因为这是冷不防之间,莲贞站脚不  住,竟向后仰天跌了一跤。这一下莲贞真个动了怒,立刻飞身跃起, 向他娇声叱道:“孺子如此无情,姑娘没有了你,难道真的不能做人 了吗?哼!算老娘白费了一些心思和气力,还是成了你的愿望,叫  你去见阎王吧!”莲贞说完了这几句话,心中也是恨到极点,咬紧牙  关,拔起宝剑,向如玉狠命地一剑劈去。
  如玉也自料这次必死,遂闭眼待毙。不料这时忽然窗户开处, 飞进一个少女,把手中宝剑向上一格,二剑相碰,只听哧的一声, 莲贞那柄宝剑,竟是一折为两段了。当时莲贞握着剑柄,芳心大吃  一惊,纵身一跃,早已飞出窗外去了。那少女一面正待追出, 一面  也娇声骂道:“姑娘不杀汝女界败类,怎消咱心头之恨。”话声来完, 忽然从窗外黑影里早又飞来三支银镖。那时如玉也瞧见有个姑娘前  来相救,把莲贞杀败赶出去了,心里十分欢喜,今见窗外又来三支  银镖,向那姑娘面门射来,一时直急得大叫道:“姑娘且别追呀!她  用暗器伤人哩!”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姑娘何等灵活,早把身子略为一偏,伸出双手,叫声“来得好”,只听叮当两响,原来这三支银 镖,已被她接在手里了。
  如玉瞧此情形,不禁暗暗吐舌。那姑娘却没理会,娇躯亦已追  踪上屋去了。不多一会儿,仍又飞进屋来,对如玉盈盈一笑,说道: “便宜了这贱人,竟给她逃走了。”如玉忙站起施礼,说道:“多承  姑娘相救,得以保全性命,此恩此德,真叫咱终身感激的了。”说完  了这话,竟又叩下头来,慌得那个姑娘把身儿让过一旁,连连摇手  道:“起来起来,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原是咱们应尽 的义务。况且为人之道,首在诚实,咱见相公坐怀不乱,真不愧是  个正直君子,所以前来相救。你能够不死于贱人手中,你实在谢谢  你自己的人格好了。”
  如玉这才明白,她在窗外已窃听许久了,可见一个人断断不能 干恶事,冥冥中终有人会知道的。遂起身站起,又向那姑娘问道: “姑娘既救了咱的性命,那姑娘就是咱的恩人了,请姑娘留一个姓名 给咱知道吧!”
  那姑娘微笑道:“咱叫何玉蓝,相公好像不是这儿本地人,不知 为何到此?”
  如玉把手向她一摆,请她坐下道:“咱果然不是本地人,原是广  东番禺县人,只因为被人谋害,所以到异乡客地来了。”如玉说着, 便把过去的事情,又向玉蓝告诉一遍。
  玉蓝听他名叫花如玉, 一时颇觉耳熟,好像什么地方听见过。 凝眸深思半晌,忽然理会过来了,哟了一声,笑道:“相公有一个妹 子,可是叫花爱卿吗?”
  如玉猛可听她说出自己妹妹的名字,心中这一喜欢,不觉乐得 跳起来,说道:“不错,咱有一个妹妹果然叫花爱卿,她在五岁那 年,是被一个老尼拐去了,何姑娘可是知道咱妹妹的下落吗?”
  玉蓝一听果然是的,芳心也颇为喜悦,扬着眉儿,笑道:“花相 公,咱告诉你吧!爱卿就是咱的师妹啦。”说着,便把自己和爱卿都是凡尘师太徒儿的话告诉了他,并说这次和爱卿一同下山,回家省 亲去的。
  如玉听妹妹已回家去了,心中又喜又悲,喜的妹妹果然还在人  世间,悲的自己这次被害,受尽了诸多苦楚,在此异乡客地,却不  能和隔离了十年的妹妹相见,心中一阵酸楚,险些滚下泪来。因忙  笑道:“原来何姑娘就是咱妹妹的师姐,那咱们也可算是自己人了。” 说着,彼此又重新见礼。
  玉蓝见他脸现愁容,好像非常烦闷的神气,因劝他说道:“花相 公,请你不用伤心,咱原是这儿宛平县人,且到了明天,你先到咱 家暂时耽搁几天,咱再给你向京中探听,若皇上果然把老伯治了罪, 咱一定可以设法把老伯救出来的。”
  如玉听她这样说,直感到心头,便又要离座叩谢,急得玉蓝连 连摇手道:“彼此既是自己人了,花相公快请你不要再来这一套 了吧。”
  玉蓝说到这里,秋波盈盈地向他一瞟,忍不住娇媚地嫣然笑了。 如玉见她这一笑,那玫瑰花儿般的两颊上,又深深印出一个酒窝来, 真是非常的美丽,心中暗想:咱以为凤妹是要算世界上最美的人了, 谁知美丽的姑娘,可多着哩!这时玉蓝的俏眼儿,也正向如玉偷偷  打量,芳心暗想:花相公这样一表人才,而又这样笃实君子,实在  是一个绝好的丈夫,那真不愧是爱卿的哥哥了。二人暗暗羡慕,偶  然四目相窥,彼此都感到不好意思。如玉微红了脸,因搭讪着笑道: “何姑娘,咱妹妹不知也有和你一样好的本领吗?”
  玉蓝笑道:“怎的没有呢?爱卿妹妹的本领,也许比咱更强哩!”
  如玉道:“那是你客气了,咱瞧何姑娘这样的本领,实在已经是 了不得呢!”
  玉蓝摇头道:“哪里说得上‘了不得’三字,像咱们这一些本 领,真不算一回事。天下之大,异人也不知有多少哩。”
  如玉笑道:“你这话虽然不错,但像咱手无缚鸡之力,那真苦死了。假使咱有像何姑娘那样的本领,咱还会吃刚才这个不要脸的女 人亏了吗?”
  玉蓝听他这样说,忍不住抿着嘴儿哧哧地笑。如玉倒被她笑得 不好意思,遂红着脸儿,笑问道:“何姑娘你老笑干什么?”
  玉蓝被他一问,两臂伏在案上,更笑得厉害。如玉暗想:刚才 莲贞对咱的一副淫贱相,何姑娘一定全瞧见的,所以她此刻想着了 便好笑起来。一时自己也就愈加感到难为情,只好装作不知道模样, 笑道:“何姑娘一定想着一件什么得意的事了,不然怎么这样的高 兴呀!”
  玉蓝这才停止了笑,秋波望着他一眼,说道:“花相公说咱想着 一件得意的事,倒真被你一猜便中了。”
  如玉忙问道:“不知什么事情,可否告给咱听听吗?”
  玉蓝点头道:“有什么不可以,你听着吧!”如玉因静悄悄地听 她说出一件惊人的奇事来。
  原来玉蓝和爱卿在半途分手,各自回家。这天到了一个飞虎岭, 只见山路崎岖,怪石突兀,形势非常险恶。玉蓝知道这里必是盗匪  出没之区,遂暗暗留神。约走了一箭之路,只见前面挡着一棵大树, 上面贴着一张告命,玉蓝遂念着道:“前有虎头碑出现,伤人性命, 申牌之后,路人千万小心。”
  玉蓝念罢,心中暗想:原来这儿倒没有什么盗匪,是有虎头碑 出现。但这虎头碑究竟是什么东西?莫非也是盗匪弄的玄虚吗?不 然这虎头碑哪得如此厉害,竟会伤人性命。咱不到这里倒也罢了, 既到这里,咱非瞧个仔细不可。玉蓝打定主意,依然向前而走。只 见前面古木参天,鸟飞兽走,流泉淙淙,实在是一个很幽美的境地。
  这时日影已斜,暮色已将降临大地。前面便有三两樵夫,急急 走来,见了玉蓝,便忙说道:“姑娘,你切勿前进了,时候已将申 刻,虎头碑就要出来寻食了,你不见连这些小动物都在乱窜乱 逃吗?”
   玉蓝听他这样说,方知虎头碑一定也是个怪兽,因忙问道:“那 么请问这虎头碑究竟是个怎样的动物呀?”
  另一个樵夫道:“据几个猎人告诉咱们,说虎头碑原不是什么动 物,乃是一块虎头形的石碑。它来的时候,先有万道金光,照得满 天血红,然后空中飞行着一块石碑,石碑前后都有猛兽随着,人若 触着它的光,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便要死的。姑娘还是快跟咱们 下山去吧!不然你的性命是定然不保了。”
  玉蓝听了,疑心沉思,暗想:天下还有这一种怪事,咱偏不相 信,非瞧一个仔细不可,因说道:“多谢诸位美意,咱自理会得,请 各位自便吧!”众樵夫见她有疑惑之意,遂也不再陈说,各自奔下山 去了。
  玉蓝站在一株大树下,瞧着天空的晚霞,十分美丽,心中暗想: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什么叫作虎头碑,咱猜一定是盗匪弄的  玄虚哩!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一声霹雳,接着就有隆隆之声, 不绝于耳。玉蓝到此,方知真有这个奇事,芳心不免暗吃一惊,遂  纵身跳上大树,微昂了粉脸儿,向天空望着。只见天空中果然呈现  着万道金光,而且那隆隆的声音,也愈加响亮起来,几乎震耳欲聋。 同时阴风惨惨,吹到身上,令人毛骨悚然。玉蓝瞧此情形,心中也  有一些害怕起来了。不多一会儿,果然由东面天空中,慢慢驶来一  块石碑,头尖形似老虎。碑前后随着许多猛兽,好像是被石碑吞食  的样子。玉蓝瞧得目瞪口呆,真不相信这事竟是事实。
  待石碑过去了后,玉蓝正欲下树,忽然又听一阵呼呼的风声, 向东而来。玉蓝忙定睛瞧去,只见半空中竟飞行着一柄虎头宝剑, 剑的前后,冒着一道金光,紧紧随着石碑而去。玉蓝心想,此剑定  然厉害非凡,咱若能够把它得着,这真是和咱有缘了。想到这里, 竟不管一切,运足内功,飞身追了上去。看看已到宝剑旁边,玉蓝  不知厉害,遂伸手去拿,当她捏着剑柄的时候,那手心里顿时好像  有股电流一般,向她全身直灌,那全身竟麻木起来。玉蓝知事不好,慌忙用尽她生平所有的功夫,在她口里吐出一道剑光,抵住那柄虎 头剑前进。就在这个时候,又听得一声响亮,好像排山倒海一般的 声势,前面那块石碑,竟直跌下去了。
  说也奇怪,这时玉蓝手儿一些也不麻木了,很轻便地把那柄虎 头剑拿着,飞身下来。细细瞧了一会儿,果然是柄好剑。玉蓝见旁 边有块大石,当有五尺左右,遂挥剑斩去,作为试验,不料那块大 石,竟好像木头一般,早已一劈为二。玉蓝心中万分欢喜,抬头见 前面林中,冒出一片红光。玉蓝虽然暗吃一惊,但仗着这把宝剑, 遂大胆前进。谁知到了林中,红光没有,在一株大树旁边,却放着 一个剑鞘,不觉心中大喜,拿起一瞧,鞘的头儿也是虎形,正是虎 头剑的剑匣。玉蓝暗想:这真是天赐咱一件宝物,满心欢喜地把它 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经过好一会儿,方才拴在身旁。此时天空早 已漆黑,一轮皓月,悬挂高空,照耀得如同白昼。玉蓝因借着月光, 找路下山。赶了一程路,约有二更时分,方才发现前面那间茅屋中, 射出灯光来。就是潘莲贞和花如玉正在缠绕呢。
  如玉听玉蓝说完所遇的事情,心中也暗暗称奇,因笑着说道: “怪不得姑娘这柄剑有如此厉害!竟将她的剑儿一削为二,可见那柄  虎头剑真是宝物的了。何姑娘,不知你能不能拿出来给咱瞧一  瞧吗?”
  玉蓝听了,含笑点头,遂把那柄虎头剑解下,递给如玉。如玉 接在手里,颇觉沉重,拿出剑匣,只见眼前一亮,寒光逼人,心里 不免有些害怕,连忙交还玉蓝,口里笑道:“好剑,好剑!但何姑娘 的胆量,也真可算大极了。”
  玉蓝听他这样说,乐得眉儿一扬,掀着笑窝,说道:“可不是? 胆量不大,怎么能够得着如此好剑呢!”
  两人谈了一会儿,时已五更将近,天色微明。如玉正欲请玉蓝 休息一会儿,忽然玉蓝的身子,竟跌倒地下去。这一下真把如玉大 吃一惊,急问道:“何姑娘!哟!你,你怎么啦?”
   玉蓝自己也好生奇怪,意欲爬起身来,谁知此刻全身发烧,四 肢无力,竟一些也动弹不得,不觉红着脸儿,嗫嚅着说道:“不知怎 的,咱竟患起病来了,奇怪奇怪。”
  如玉一听玉蓝说患病了,也弄得稀奇十分,忙走近她的身边, 蹲下来,问道:“何姑娘,那么你自己能不能起来呀?要不咱扶你到  床上去躺会儿?”
  玉蓝心想,刚才还能仗剑杀贼哩!怎么此刻竟连起来的气力都  没有了。就是有病来了,也没有这样快呀!这在如玉心中想着,不 是无疑心咱装出来的吗?因此死命地把纤手撑在地上,自己要爬起  身子。如玉站在旁边,瞧她意态,实在是非常的吃力。因也管不了 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伸手把她身儿扶起。谁知玉蓝站脚不住,她  的娇躯竟直向如玉的怀中扑过去。因为是骤然之间,两人的脸儿竟  贴在一起了。如玉待要躲避,亦早已来不及了,只觉玉蓝的粉颊, 果然热得厉害,遂一面略偏了脸,一面说道:“何姑娘果然有病来  了,快快到床上去休息吧!想是受了风寒了。”
  玉蓝颇亦觉难为情,一面点头,一面意欲步近床边去。谁知这 时自己靠在如玉的怀里,只觉头晕目眩,两脚软绵,竟一步也动不 得。芳心暗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啦,咱的全身本领到什么地方去了 呢?唉!真所谓英雄只怕病来磨了。 一时又羞又急,把两颊涨得血 红。但气力用不出,急也没有用,两脚站在地上,竟是生了根一般 的了。
  如玉见她颦蹙双蛾,不走也不说话,瞧她神情好像有万不得已 的苦楚,一时也理会了她的意思,柔声儿说道:“何姑娘,你可是一 步也不能走吗?那么恕咱无礼,只得抱你一下了。”如玉说着,一手 挽了她的脖子,一手挽了她的曲膝处,用了许多力气,把玉蓝抱了 起来 。
  诸位,你道如玉为什么要用了许多力气呢?说起来也好笑,他 以为玉蓝有这样大的本领,身子 一 定也非常重的,自己若不用些气力出来,恐怕抱她不动。谁知玉蓝的本领虽然高强,她的矫躯却是 非常的轻盈,真好像燕儿一般。如玉既把她抱了起来一试验,自己  心里也不免暗暗好笑起来了,因慌忙把她放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被 儿。低头瞧玉蓝,只见她犹微闭了星眸,鼻息微微,吹气如兰,这 意态当然是为了怕羞的缘故。如玉既知道她芳心中的意思,遂悄声 儿安慰她道:“事到万急,不得不破礼从权,只要彼此心地光明,那 是无愧于青天的,所以何姑娘千万别挂在心上。你既病得这样厉害, 终要好好地休养才是。”
  玉蓝听他这样说,遂微开明眸,对他盈盈瞟了一眼,红晕了脸 儿,点头说道:“花相公这一分儿好意,咱感激也来不及,怎么还会 挂在心上呢?可是咱再也想不到,竟会病到如此地步哩!”
  如玉瞧她不胜娇媚而又不胜哀怨的意态,心里也颇代为忧急。 但是病人心里既已在愁苦,自己若在旁边也跟着焦急,那不是更要  加重她的病吗?如玉这样想着,脸上便微含了笑容,望着她娇艳的  脸颊,柔和地又安慰道:“一个人终有病的时候,病了自然气力也没  有了,这是没有什么稀奇的。常言说得好,‘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  好’,况且姑娘是受一些感冒,原不妨事,只要睡一天,也就好了。”
  玉蓝听他这样委婉体贴地安慰,芳心十分感动,频频点了一下 头,但又叹了一声,说道:“你原说得不错,但咱这个病是来得太快 了,真叫人有些气哩!”
  如玉听她这样说,显然是孩气未脱,忍不住笑道:“病来的时 候,自然是出于人的不防备,假使它预先能通知人,人便要想法去 补救,那么每个人还会再生病吗?你别说孩子话了,那有什么 气呢?”
  玉蓝听他说自己是孩子话, 一时更加不好意思,秋波瞟他一眼, 也忍不住嫣然笑了。如玉瞧她虽在病中,但这一笑,实是千娇百媚, 无限可爱,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因问她道:“你可曾口渴,要不咱 倒杯茶给你喝。”玉蓝点了点头,如玉便到桌边去了。玉蓝待如玉走开了,芳心倒又难为情起来,懊悔自己不该太随便,怎么谢也不谢 一声儿。
  正在这时,如玉已把茶端来,玉蓝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一转, 娇媚地谢道:“真对不起,咱怎敢劳相公服侍呢?”
  如玉忙摇头说道:“何姑娘,你千万别说这些话,咱的性命也全 是你救的,现在咱稍尽了一些义务,你心中就不安,那不是叫咱心 里惶恐吗?”
  玉蓝听他说得恳切,遂也不客气了,凑过鲜红的嘴去,就在如 玉手中拿着的杯子里,喝了一口茶。一颗芳心,不免暗想:人生的 聚合,真不可捉摸,咱怎想得到在这里会和一个陌生的男子有这样 亲密的举动呢?咱病了,他伴在床边这样殷勤地服侍,这情景真有 些像两小口子似的。想到这里,两颊愈加红晕,暗自啐了一口,心 想:一个女孩儿家,怎么想到这个上面上去,那不是太不害羞了吗? 玉蓝自己责着自己,秋波瞟他一眼,因为自己感到太难为情,遂点 了一下头,意思是谢谢他,便很快地回过脸儿去。如玉瞧她这意态, 以为她是要睡了,因把茶杯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桌边的椅上,也悄 悄地打了一会儿盹。
  待如玉一觉醒来,天色大明,只听耳中有呻吟之声,不觉吃了 一惊,连忙走到床边,急问道:“何姑娘,你怎么啦?咱倒睡了一会 儿,你可曾合过眼吗?”
  玉蓝摇头道:“咱没有睡熟过,此刻头疼得厉害呢!”
  如玉听了,脸现忧愁的颜色,搓了搓手,说道:“这可怎么好 呢?待咱去问问这儿屋主人,不知可有大夫请吗?”
  正说时,忽听有人敲门,如玉忙去开了,原来正是林氏。如玉 忙问道:“林妈妈,请问这儿可有大夫请吗?”
  林氏见他十分惊慌模样,因也急道:“怎么啦,你的妹妹生了 病吗?”
  如玉听她说你的妹妹,起初倒是一怔,后来仔细一想,方才理会,遂说道:“正是呀!咱的妹妹病了。”
  林氏道:“这儿乡下地方,哪里来大夫,就是到市镇去请,来回 也要费一天工夫哩!”
  说时,两人已走进房中床边,林氏向玉蓝粉颊儿呆望了一会儿, 伸手在她额上一摸,果然烫手得厉害,便问道:“姑娘你可要喝些薄  粥,待咱去给你烧些来吧!”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就急匆匆走了。
  玉蓝见林氏走了,便悄声儿问如玉道:“花相公,这老太太是哪 个,她怎么说咱是你的妹妹呀?”玉蓝说到这里,已是不胜娇羞。
  如玉哦了一声,说道:“何姑娘,你还记得昨夜这个不要脸女人 吗?咱在囚车里,原是被她救出的。咱们便到这儿来借宿,那个老 太太问咱们是什么关系,她回答说兄妹,所以那老太太才答应我们 住一宵的。这个老太太原不知道昨夜咱们已闹了许多事情,她以为 何姑娘就是这个姓潘的女子,所以便对咱说妹妹了。”
  玉蓝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位老 太太究竟年纪大了,怎么连人儿已换了一个,她都瞧不出吗?”
  如玉笑道:“可不是?现在何姑娘的头疼可有好些了吗?”
  玉蓝道:“和相公说着话,也就忘记了。”
  如玉听她这样说,不觉笑道:“咱倒很喜欢和姑娘谈谈,只是怕 劳乏了姑娘的精神。现在姑娘既说谈谈能够头不疼,那么咱就不妨 和你聊一会儿天吧!”玉蓝听他这样说, 一时倒又害起羞来,秋波脉 脉含情地向他一瞟,忍不住抿嘴嫣然笑了。
  这时林氏已把早粥端上,如玉接过,要扶玉蓝起来。玉蓝身子 被他抱着,真有些羞人答答。如玉遂附着她耳朵,低声儿说道:“何 姑娘,你和咱的妹子是个师姐妹,那咱们也等于兄妹一样了。咱知 道你是一个要避嫌疑的人,但你已病到这个样儿,避嫌疑也避不了 许多,现在咱们真的认个亲兄妹吧!不知你的意思怎样?”
  玉蓝听他想得如此仔细,心里十分感动,明眸中含了无限的柔 情蜜意,向如玉凝望着点头道:“承相公不弃,咱敢不从命吗?那你就是咱的哥哥了。”
  如玉听了,心里万分喜悦,笑着道:“那你也就是咱的妹妹了, 兄妹之间,原不用避什么嫌疑。妹妹,那么你就喝些粥润润喉咙  吧!”如玉说着,一手端了碗,一手递着羹匙,送到玉蓝的口边去。
  玉蓝见他这样深情,芳心自然颇觉欣喜,掀着酒窝儿,便开了 小嘴,把那匙粥喝了下去。如玉喂她吃了几羹匙,玉蓝已坐不住了, 便又躺了下来,摇头道:“咱吃不下了,玉哥自己用些吧!”
  如玉见她连一小盅的粥都吃不下,心里十分忧愁,因抚着她的 纤手儿,说道:“妹妹,你现在究竟有怎样的不舒服呀?好好地竟会 病得这个样儿呢!”
  玉蓝叹了一口气,说道:“妹子只觉全身火烧一般,头脑像刀劈 一样的痛,这病也真来得奇怪呢!”
  如玉皱了眉毛,说道:“这儿又没有大夫可请,这事情怎么 办呢?”
  林氏在旁听了,心里也很着急,暗想:不要死在这儿了,那我 每天一个人住着,是多么的害怕呢。遂插嘴说道:“相公可要请大 夫,咱就给你走一趟好了。这儿到市镇,没有车子,来的时候可以 坐骡车,只要多给几个车资,傍晚时候,也可以赶到这里了。咱想 一个人生了病,终要医治才会好,若医治得慢,万一有了不幸,那 可怎么好呢?”
  如玉听了,很觉不错。但自己身边又没有分文,打哪儿来医金 呢?意欲把自己衣服脱下来去押典,但一时又到哪儿去找典当!这 事情真糟糕透了,怎么样办好呢?如玉这样想着,直急得像热锅上 的蚂蚁一般。玉蓝瞧此情形,心里自然亦很难受,因说道:“玉哥, 你千万不用忧愁,妹子好好的,哪儿就会死了吗?”
  如玉听她说出死字时,更急得连连摇手道:“妹妹,咱一些不忧 愁,你又何苦说死呢!”
  玉蓝笑道:“说死就会死吗?哥哥,妹子身边尚有两锭银子, 一锭给老太太做车资, 一锭作为医费,那么就请老太太劳驾一次吧!” 如玉听了,伸手在她怀内取出银子,交给林氏。林氏拿了银子,便  很快地请医生去了。
  玉蓝见如玉愁眉不展的神气,反而劝慰他道:“你别急吧!老太 太给你盛出的粥,你可以吃些了,不要你愁出病来,那可不是玩 的呢!”
  如玉听了,为了要逗她高兴,自然不能过分忧形于色,遂含笑  点头,拿起碗来,就喝了一匙,忽听玉蓝叫道:“玉哥,你吃错了, 这一碗是妹妹刚才喝过的,你还是换那边桌上放着的一碗吧!”
  如玉低头一瞧,果然自己拿着一碗,正是玉蓝吃过的,遂微笑 道:“妹妹吃过了,咱吃也不要紧,不是一样的粥吗?”
  玉蓝瞟他一眼,说道:“咱是有病的人,怕脏了哥哥哩!”
  如玉道:“妹妹又不是患什么大病,那真不要紧的,你且静静地 躺会儿。回头大夫来了,可以给他诊治哩!”玉蓝听了,点头答应, 微闭了眼腈,养了一会儿神。如玉见她很安静,心里略为放心。
  不料正在这时,玉蓝忽然睁开眼来,向如玉叫道:“玉哥,妹子 这病怕不中用了,大夫请来,也没用的了。”说到这里,泪如雨下。 如玉骤然听她说出这话,心中大吃一惊,不觉也呆呆地怔住了。
  欲知玉蓝的性命到底如何,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七回 野店荒村姑娘染奇疾 胡说八道医士落置缸
  
  话说如玉忽然听玉蓝说出这个话来,心中大吃一惊,急急追问 道:“妹妹,你这是打哪儿说起的呀?刚才你自己不是还安慰咱说不 要紧吗?怎么你此刻又这样说了呢?”
  玉蓝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妹子想起一件事来,方才晓得咱 的性命,今天夜里都不能逃过了呢!”
  如玉听她这样说,不觉急得双泪直流,说道:“妹妹,你快告诉 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玉蓝见如玉也淌泪,心里更觉得悲酸,遂指着桌上那柄宝剑, 说道:“都是为了得这柄虎头剑,不想咱的性命就没有了。当咱经过  飞虎岭时候,有樵夫告诉咱,说虎头碑来的时候,天空便先发出万  道金光,人触着它的光,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便要死的。现在咱 无端地竟全身火烧一般,好好地患起病来,这不是为了咱触着虎头  碑的光芒吗?”说到这里,那眼泪又扑簌簌地滚下来了。
  如玉听了,心如刀割,抚着她的纤手,竟像火炭一般,一时焦 急得拼命乱抓头发道:“那么这…… ·这怎么办好呢?”
  玉蓝低声道:“还有什么办法呢?咱是等死了。咱死虽然没有关 系,但咱和爱妹一同下山,原是回家探亲,谁料还没有见到爸妈的 脸,就做了他乡亡魂,那真叫咱心有未甘哩!”
  如玉听到这里,已是伤心得失声哭了。玉蓝见他这个情景,心里也是刀割一般的悲痛,泪像泉水一样的涌出,纷纷沾上了满颊, 叹息道:“玉哥,你千万别伤心,生死有数,妹妹如果没有命的,那 自然不会活了。假使有命的话,也许不会死哩!”
  如玉道:“但愿妹妹好起来,咱情愿替妹妹代受一半苦的。”
  玉蓝听他这样多情,虽然满颊挂着泪水,却含了一丝笑意,说 道:“咱遇哥哥,也可谓死无遗憾的了。”玉蓝说到此,泪水又夺眶 而出。
  如玉哭道:“妹妹,你千万别再说死了吧!咱的心要为你粉 碎 了 。 ”
  玉蓝点头道:“妹妹就不再说死了,其实妹妹哪儿愿意死哩!”
  如玉听她这样说,觉得十分悲酸,泪眼凝望着她的粉颊,好像 火一般的通红,呼吸十分的急促,柳眉紧紧地锁在一起,雪白的牙 齿,微咬着血红的嘴唇,这意态显然是内心感到十二分的痛苦,忙 问道:“妹妹,你可要喝杯茶?”
  玉蓝听了,点头道:“好的,玉哥,请你倒冷的给咱喝吧,因为 咱的腹中好像火烧的一般,妹妹实在热死了呢!”
  如玉听了,急急奔出房去,在厨下各处找寻冷开水,但却是找 不出一碗,心中直急得十分,满头的汗像雨点一般滚下来。好容易 给他找到了一碗,连忙拿进房来,交给玉蓝。玉蓝微仰着脖子, 一 口气地早已喝完,连说道:“哥哥,还有吗?快给咱多去拿几碗 来吧!”
  如玉听了,急到:“冷开水实在没有了,那可怎么办啦?”
  玉蓝道:“冷开水没有,冷水也不要紧,你快去拿吧!越多越 好,最好去端一缸来”
  如玉听她这样说,可见她的腹内,实在是发烧得厉害了,因搓 着手道:“你是有病的人,如何再能够喝冷水呢?妹妹,你还是忍耐 一下吧!回头大夫到了,就有办法可想了。”
  玉蓝愁苦着脸儿道:“咱的好哥哥,妹子实在忍耐不住了,反正不喝冷水,也是要被烧死的,倒不如喝了冷水死好吗?玉哥哥,咱 实在热死了,你救救咱吧!快去快去。”
  如玉听她这样说, 一时没了主意,遂急急奔到外面,端着一樽  冷水来。玉蓝一见,好像得了珍宝一般,竟低下头去,把脸儿浸在  水中狂喝,直把一樽冷水喝完,方才略觉凉爽。如玉问道:“妹妹, 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玉蓝凝眸想了一会儿,忽然哭起来道:“玉哥,咱自知这病不中 用了,恐怕死后,连尸骨都化灰了呢!”
  如玉忽然听她又说出这话,忍不住亦哭道:“玉妹,你这又是什 么话呀?”
  玉蓝道:“咱腹中的发热,那五脏六肺,都好像在烧一般的痛  苦,咱猜想虎头碑的光, 一定在咱腹内种下了火毒,在二十四个时  辰之内,一定要被火烧死的。这种死法,实在是痛苦异常,妹妹想, 反正终是逃不了一个死,尤其死得这样惨苦,倒不是早些脱离人间 好吗?所以哥哥你千万发一个慈悲,把桌上的宝剑拿起,将妹妹杀  死了吧!免得妹妹在活地狱里受苦啊!”
  如玉听了这话,心中这一阵剧痛,仿佛有千万支箭在射一样的 痛,忍不住大哭道:“妹妹,这这……叫咱如何下得了手啊!”
  玉蓝道:“你下不了手,就拿给咱自己自刎了,因为咱实在受不 住苦呢!”
  如玉哪里肯依,拉着她手儿,只是哭泣。玉蓝瞧此情形,也不  禁呜咽而哭。两人哭了一会儿,看看日已正午,玉蓝不但脸颊绯红, 而且那手儿也微赤起来。如玉瞧了,暗想:难道她的腹中果然有火  毒吗?假使真实的话,那叫咱眼瞧着一个可爱的女孩儿,立刻就要  化灰而死,这咱心中是多么的悲伤啊!想到这里,那泪更像断线珍  珠似的掉了下来。玉蓝的明眸,此刻已变成了绿的颜色,她把手儿  紧紧握着如玉的手,叫着道:“玉哥,咱死后,你千万把咱的尸灰, 送回咱的家里去。咱的家里,是在宛平县何家村,你问何德林就知道了,他是咱的爸爸。你告诉她女儿是死了,但千万叫他们老人家 不要伤心,好在咱还有一个哥哥,名叫志飞。你见了他,对他说咱 死了,两位老人家终要哥哥好好服侍的……”说到这里,喉间早已 哽住,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如玉伤心已极, 一时也不顾什么,把脸儿紧紧偎着她的粉颊, 哭道:“妹妹,咱心碎了,咱真不相信妹妹竟会这样的不寿呀!”
  玉蓝的脸儿被他偎着,颇感凉爽, 一时也顾不得羞涩,紧紧地 贴着如玉。淌泪道:“唉!这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呀!玉哥,这把虎头 剑妹妹就赠给了哥哥,算作为纪念。哥哥见了这剑,就好像见了妹 妹一样。”如玉听到这里,不觉失声哭泣,玉蓝亦哭。
  如玉道:“咱和妹妹虽然相聚不到两天,但咱的性命是妹妹相 救,此恩此德,终身难忘。谁料咱脱险境,而妹妹自己却就要幻灭, 这叫咱如何不痛心啊!”
  玉蓝叹道:“虽然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纵然活到一百岁,也 是要死的。但咱自别师父下山,还没有到家,就遭横祸而死,那的 确叫咱心里悲痛哩!”
  如玉哭道:“士为知己者死,今妹妹实在是咱的一个知己,妹妹 若果然不救,咱绝不忍心独生。”说到这里,两手紧抱玉蓝身子,呜 咽不止。
  玉蓝听了这话,芳心欣慰十分,虽然有心似火烧一般的痛苦, 但犹微笑道:“玉哥,你这人痴了,咱又不是为你而死,你为什么不 忍独生呢!哥哥,你千万别说这个话吧!但妹子死后,只要哥哥心  中有妹子一人,也就是了。”说到这里,两眼只管凝望如玉。
  如玉心中早已明了他的意思,便对她恳切地说道:“妹妹,咱和 表妹向凤姑是早订婚约,但咱受妹妹救命大恩,刻骨难忘。倘若妹 妹万一不幸,咱必把你尸灰带在身旁,将来回乡之日,择地安葬, 凤姑若得生子,便立在妹妹的名下,岁时奉祭,绝不使你做无祀之 鬼,不知妹妹的意思如何?”
   玉蓝听他这样说,不觉感到心头,连连在枕边颔首,泣道:“承 哥哥如此美意,妹子死亦瞑目了。”说罢,泪下如雨。
  如玉心痛万分,偎着玉蓝默默地温存了一会儿。忽然玉蓝竭声 叫道:“哟!哥哥,妹子实在热死了,你快给咱再去端冷水来吧!”
  如玉一听,只得又急急奔到外面,淘了一樽冷水来。玉蓝两手  捧着,低头便喝,这样一连喝了四五樽,方才稍觉凉。这时日影已  斜,如玉见大夫依然不曾到来,心中的焦急,真像热锅上的蚂蚁一  般,遂忙到门外来探望。只见四野寂寂,秋风吹着树叶,瑟瑟作响。 听进在如玉的耳中,倍觉凄凉。 一面既急着林氏不回家, 一面心里  又记挂着玉蓝,望着斜阳中扬起的尘沙,心里更有说不出的悲酸, 忍不住那泪又滚滚落了下来。
  正在这个当儿,忽听一阵歌声,随风吹送过来。如玉心中好生 奇怪,拭了泪水,慌忙停止哽泣,仔细向前望去。只见那面树梢蓬 中,慢步地踱出一个老者来,道帽道袍,手拿一块牌子,上写专治 一切病,药到病除。如玉心里这一欢喜,真好像遇了救星一般,立 刻飞步奔了上去,向那位老者跪下叩头道:“老伯,老伯!请你救救 咱的妹子吧!可怜咱妹子病得危险呢!”
  那老者把手抚着他飘在胸前的长髯,笑呵呵地说道:“起来,起  来,咱本是医人家病的,你妹妹既然病了,那咱就跟你去医治吧!” 如玉一听,心中大喜,便立刻伴他到了屋子里。那老者向床上的玉   蓝望了一会儿,很随便地说道:“这一些小病,有什么要紧。不是咱  夸一声口,只要给她吃一粒药丸,她的病立刻就没有了。”
  如玉听了,忙恳求着道:“那么就请老伯快给她吃药丸吧,若能 把咱妹妹救活,那你真是咱的重生父母了。”
  那老者听了如玉的话,便呵呵笑道:“贫道替人家医病,最要紧 的就是十两银子,你要把她医好也不难,只要十两银子拿出来,天 大的事情都能没有了。”
  如玉急道:“救病似救火,你先把咱妹子病医好了,咱难道会少你半分不成。”
  那老者笑道:“咱可不相信你,非得见了十两银子,不肯动手医 病 的 。 ”
  如玉听了,急得双泪交流,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老者遂把 他扶起,在袖子管里取出一条小蛇,颜色红绿,交给如玉,笑道: “不要十两银子也可以,但是这一条蛇,你要给咱吞下去的。”如玉  仔细一瞧,认得是最毒的赤练蛇。心中暗想:咱若吞下那条赤练蛇, 那咱的性命一定没有了。但是咱假使不答应,他一定不肯医病,那  么玉蓝的病自然是没有救了。唉!咱何不牺牲了自己,而救了妹妹  的性命呢!如玉打定主意,便下了一个决心,遂伸手把蛇大胆接来, 就向口里送去。
  玉蓝瞧此情景,早已急得大声喊起来道:“啊哟!玉哥!你千万 别吞下去,咱情愿死的,绝不愿哥哥为了咱而受苦的。”
  那老者瞧了两人的意态,忍不住哈哈笑道:“可敬可敬!你们两 人真可谓是有血性的儿女了。”
  那老者的话还未完,如玉手中拿着的那条赤练蛇,早已不知去 向了,知道那老者必是异人,便忙又跪下叩头泣道:“大师,请你老 人家发个慈悲,千万救了咱的妹子吧!”
  那老者一面把他扶起, 一面在背上取下一只葫芦,在里面倒下 一粒药丸,塞到玉蓝的口里,又给她一口开水吞下。约莫半个时辰, 玉蓝腹中只觉一阵雷鸣,好像有什么东西涌上来似的,忍不住把口 一张,哇的一声,早已吐出一大堆鲜红的血块来。如玉见了,倒吃 了一惊,暗想: 一个女孩儿竟吐出这许多血来,那还了得。谁知玉  蓝吐了血后,脸儿便慢慢地复原了,心头也一些不发烧了,同时四 肢气力也有了。
  玉蓝忽然跳下床来,向那老者跪倒,诚恳地说道:“请问大师法 号,仙乡何处,怎样知道小女子有难在此,特来相救?此恩此德, 真使小女子没齿不忘了。”
  那老者笑道:“起来,起来,姑娘可不是叫作何玉蓝吗?咱是玄 贞子是也,和你师父凡尘师太原是彼此好友。今天早晨,她来咱这 儿,说你有难,叫咱代为救一救。咱屈指一算,知道和一个姓花的 尚有师徒之缘,所以赶了来了。”
  如玉听了这话,心中早已明白,不觉大喜,立刻向玄贞子跪倒, 拜了八拜,口叫:“师父在上,徒儿花如玉在这儿叩见了。”
  玄贞子见如玉聪敏伶俐,心里亦频得意,便忙扶起,笑道:“贤 徒起来,不必多礼。”
  玉蓝瞧此情形,心中这一快乐,她那苹果般的两颊上笑窝儿, 这就始终没有平复过,盈盈向玄贞子笑道:“原来是玄师伯,小侄前 儿曾听一尘子老伯说起过师伯,今日方得叩见尊颜,那真是小侄的  幸福了。”
  原来昆仑派祖师太空和尚的徒儿,就是玄贞子和一尘子,两人 练得金刚不坏之身,本领非常,并能知过去未来。玄贞子较一尘子 更是厉害,一尘子共收三徒,第一个便是何志飞,第二个是项银瓶, 第三个就是向凤姑。玄贞子性好清静,平日轻易不肯收徒,今日突  然前来收如玉,可知两人足是真的有缘了。峨眉祖师悟空师太,生  前原和太空和尚非常要好,自从她物化后,只剩下了凡尘师太和智  了师太。她们师姐妹又发生了意见,因此凡尘师太倾向于昆仑派, 和昆仑派中人交友。而智了师太却倾向于崆峒派。崆峒派祖师天方  道人,收了许多徒儿,都是无恶不作的坏蛋。其中本领最高强的, 一个叫山野僧, 一个叫无法道人。山野僧现在北京城中皇觉寺里做 当家,和京中官阉通同一气,势力浩大,因此作威作福,品级低些  的官员,都要奉承着他哩!无法道人在广西普照道院里做当家,门 下徒儿甚众,也是无恶不作,专和昆仑、峨眉两派的人作对,因此 彼此的冤仇,也愈结愈深了。
  且说当时如玉见玉蓝完全好了,心里真快乐得什么似的,两人 想起互相紧偎的情形,大家都又觉得说不出地难为情,四目相对,忍不住会心哧的一声笑出来了。如玉笑道:“现在妹妹好了,这柄虎 头剑你仍自己带着作防身之物吧!咱是要跟师父上山去了呢!”玉蓝 红晕了脸儿,含笑点头。
  玄贞子道:“那么咱们走吧!”
  如玉听师父说要走了, 一时倒又觉有些恋恋不舍起来了,两眼 脉脉地向玉蓝凝望了一会儿,玉蓝似乎也有些依依惜别,真所谓英 雄气短,逃不过的正是儿女情长哩!两人呆了一会儿,如玉忽然想 起了一件事情,走上一步,握住了玉蓝的纤手,叫道:“妹妹,咱有 一件要紧的事情拜托你,就是你到北京后,千万要设法把咱父亲救 出来的。”
  玉蓝听了,点头道:“哥哥放心,这些事妹妹自理会得,你的爸 就是咱的爸,咱肯忘记吗!”说到这里,秋波脉脉含情地瞟了他一 眼。如玉知道她这一瞟之中,定然是包含着无限的情意,遂凑过嘴 去,悄声儿说到:“妹妹,你也放心,咱不是个口是心非的人,绝不 会忘记你的恩情。”
  玉蓝听他这样说,眉毛一扬,乌圆的眸珠一转,掀着酒窝儿笑 道:“但愿哥哥言而有信,那妹妹就终身感激不尽了。”说到这里, 两颊立刻又浮现了朵朵桃花,低下头,似有不胜羞涩之意态。
  玄贞子见这一对小儿女缠绵的神情,站在旁边,抿了嘴唇上的 长髯,只是哧哧地笑。良久,良久,方才说道:“怎么啦?可以走 了吗?”
  两人听了这话,都觉无限不好意思,如玉转过身来,笑着道: “走了,走了。”
  于是玄贞子和如玉在前,玉蓝从后面跟着送到门外。这时一钩  新月,已从云堆里掩映而出,暮色已笼罩了大地,夜风吹在身上, 颇感有些寒意。
  玉蓝向玄贞子说道:“师伯若见了咱师父,说玉蓝问候他老人 家。”玄贞子含笑点头。玉蓝方欲再和如玉说话,忽然一阵风过,那玄贞子和如玉两人,竟早已不如去向了。
  玉蓝暗暗惊叹,正欲回身进内,忽然瞥见前面的树蓬里,远远  地驶来一辆骡车。那骡车在屋门前停了下来,从里面跳下一男一女, 女的正是林氏。林氏忽然瞧见玉蓝站在门口,心中好生惊讶,忍不  往急急问道:“什么,这位姑娘可不是患着重病吗,怎的竟起来  了呢?”
  玉蓝抿嘴笑道:“咱已被一个仙人医治好了,多谢老太太,可是 叫你白跑一趟了。”
  林氏听了这话,弄得目瞪口呆,心中将信将疑,难道世间上果 然有仙人的吗?但是人家姑娘已经好起来了,当然是没有病了,也 就只好对医生说道:“病人的病已痊愈了,对不起得很,请你回去 了吧!”
  那医生“咦”了一声,说道:“你这人不是和咱开玩笑吗?你 说一个姑娘,病得如何厉害、如何凶险,请咱立刻动身,谁知既到 这里,却说病人好了,叫咱回去,那不是有意作弄咱吗?真正岂有 此理,病好了也没有这样快速的呀!”
  玉蓝见医生和林氏为难,心里很觉抱歉,便走上前去,向那医 生说道:“这位老太太并没有和你开玩笑,事情原是真的,现在咱的 病既然好了,当然不用再请你诊治了。现在就照样给你诊金,并代 为给你付好车资,送你回去,那终好了。”
  医生听玉蓝这样说,把他那双贼眼,向玉蓝粉脸儿凝望了一会 儿,憨憨地笑道:“这位姑娘想就是患病的人了,咱倒并不是一定要 和你们计较诊金, 一个人终要一个吉利,你想,咱老远地费了一整 日工夫,跑到这里,却是跑了一场空,那是多么地触霉头啊!”
  玉蓝听他说出这话,心里觉得好生不受用,暗自想道:这人的 良心,一定是生在肋下的了。医生原是救治病家痛苦的慈悲人,照 理人家病已好了,他只有代人家欢喜,才是正理。不料他反说自己 触霉头,难道他倒喜欢人家病生得一个半死吗?因沉了脸色,微蹙了蛾眉,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道:“你这人说话就奇怪,那么照 你意思,你现在要怎么样办呢?”
  医生笑道:“大姑娘,你别误会咱的意思,咱说姑娘的病虽然好 了,但到底还要吃药调理。所以咱的意思,最好再把姑娘诊一回脉, 开一张方子。这是咱们医家对你们病家一番好心,对于诊金倒不成 问题的。”
  玉蓝听他这样说,心里不觉肃然起敬,遂微笑道:“既然如此, 姑娘就给你诊一回脉也不要紧。”医生听了,心中大喜,于是三个人 便走进屋子里来。
  诸位,你道这个医生果然是一片好心吗?不是的。原来这人姓 张名建三,祖上原是业医的,积蓄很有几个钱。到了建三手里,却 喜欢舞枪弄棒,倒也练就几路拳法。建三好色如命的,名义上是个 医生,背地里无恶不作,凡有妇女到他那里去求医,他仗着自己有  本领,便千方百计地把她们搭上了手,有的都用麻药麻醉了妇女, 等妇女们惊觉,木已成舟,为了顾全自己颜面,大都忍辱偷生。所 以他得意万分, 一心地干那丧害天理的工作。今日林氏到了镇上, 齐巧走上他的医所求医。建三先问生病的是什么样人, 一听是个年 轻的姑娘,他便欣然前往。谁知到了家里,姑娘的病却好了,叫他 回去。建三一腔热望,便成了泡影,心里自然十分着恼。后来一见  玉蓝生得如此貌美,便愈加不肯放松,花言巧话,说得玉蓝果然信  他是个好人。建三见目的已达,心里不是要喜欢煞人了吗?
  且说三人到了房中,林氏亮上了油灯。建三叫玉蓝坐在桌边, 伸出纤手来,给她诊断。诊了一会儿,便问她起先患的什么病,发 的时候怎样情形。玉蓝道:“患的是头痛病,腹内发烧得厉害,可是 现在全都好了。”
  建三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眼前虽然暂时好了,但还没有断 根哩!”
  玉蓝吃了一惊,颦蹙了蛾眉,急忙问道:“难道往后还要发的吗?那么用什么方法,可以使它永远断根呢?”
  建三见她已渐入圈套,心中大喜,便徐徐说道:“方法当然有 的,咱祖上传下来有一种药膏,能医百种怪病,使它永不复发。”
  玉蓝凝眸瞅着他道:“那么这药膏如何使用呢?”
  建三听了,故意迟疑了一会儿,凑过头来,低声儿说道:“姑娘 你听了,且不要怕难为情。因为你腹中像火烧一般的难受,显然是 里面有了火毒。要消除这火毒,实非贴这药膏不可。但这药膏贴在 什么地方呢?却要贴在乳头上、肚脐眼上和女孩儿家的私处上。大 约一个时辰后,便立见效验的。”
  玉蓝听到这里,顿时羞得两颊通红,暗想道:哪有这种医法, 岂不是有意调戏咱吗?想毕,不禁柳眉倒竖,摇了一下头,说道: “请你自便,姑娘可不愿你这种医法。”
  建三也装作正经道:“姑娘,你切勿误会,这是医病呀!若不治 它断根,将来复发的时候,不是又要累苦了你吗?”
  玉蓝见他不像是假,因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么你且把这药膏 交给咱,咱自己贴好了。”
  建三听她刁得厉害,因摇头说道:“姑娘这个你又不明白了,这  药膏是咱一手秘制的,最要紧的就是切忌女手拿取,否则就要失效。 所以非咱亲手给姑娘贴好不可。姑娘,你千万不用害羞,要医好病  根,这一些小事,当然也管不得了。况且房内只有咱们两人,别人  又不知道,那怕什么呢?来,来,来,咱给你动手医病吧!”
  建三说到这里,便从小皮箱取出四个药膏,走到玉蓝身旁,意 欲拉她手儿走到床上去。玉蓝见他这个举动,明知他存心不良,有 意侮辱,遂也预备暗中捉弄他一下,毫不抵触地躺到床上去。建三 见她两颊如霞,仰天而卧,这一种好机会,哪肯错失,遂伸手前去 松她衣裤。不料手还未触及她的衣服,就觉有股凉气,从她身上发 出,直射向自己手上,颇觉像针扎一般的疼痛,一时心中好生奇怪, 立刻缩回手来。回眸见玉蓝,妩媚把水盈盈的秋波,向建三脉脉含情地瞟着,同时她还掀着酒窝儿,哧哧地笑哩!建三瞧了她这一副  娇憨妩媚的意态,真是心中奇痒难抓,馋涎欲滴,哪里还忍熬得住。 一时色胆如天,不管一切,腾身跳了上去。不料还没有碰着玉蓝身  子,建三早已一个跟斗,跌了下来。他的头恰巧撞在一只磁瓦的痰 盂里,只听乒乓一声,痰盂打碎,他的脑门也早鲜血直流了。
  玉蓝这才跳下床来,望着他憨笑道:“咦!你不是给姑娘医病 吗?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建三方才晓得这位姑娘不是常人,吓得跳起身子,向外便逃。 玉蓝伸手一把抓住,好像是老鹰捉小鸡似的提到面前,冷笑一声, 说道:“逃到哪里去,这假仁假义的狗贼,竟欺侮到姑娘头上来,这  你真自寻死路了。”说着,把他身在肋下一挟,跳出窗外,飞起一  腿,早把建三踢出了数丈以外。说也凑巧,建三身子,不偏不倚, 齐巧落在茅坑里。只听“扑通”一声,粪花四溅,建三也永远溺毙  在里面用粪了。这也是他作恶多端,今日撞在玉蓝手里,故而有此  下场,这且表过不提。
  再说玉蓝回到房中,心里想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时林氏 端着晚饭进来,见了玉蓝,便问大夫去了吗。玉蓝笑道:“回老家去 了,多谢你为咱奔来奔去,咱心中好过意不去哩!”
  林氏道:“姑娘别客气,咱不过帮一些忙,哪要什么紧。啊哟! 姑娘一个哥哥到什么地方去了呀,咱年纪老了,几乎把他忘了。”
  玉蓝听了只得说个谎道:“咱哥哥因有事在身,所以早一步走 了。咱想着这儿再耽搁一夜,只是麻烦了太太哩!”林氏连说不要 紧,玉蓝遂匆匆用过了饭。
  林氏道了晚安出去,玉蓝这夜躺在床上,芳心中想着自己和如 玉这一头婚姻,真是非常的稀奇。同时又喜又羞,暗暗思忖,咱能 嫁一个像如玉那样的夫婿,终算也没有辱没了咱的好模样儿。但他 已和向凤姑订有婚约,不知凤姑是怎么样的女子,假使也是个温柔 多情的,那咱们效女英、娥皇之嫁舜帝,不也是千古佳话?想到这里,只觉全身怪热臊的,脸儿红红的,独自也忍不住害起羞来了, 因自怨着道:“一个女孩子家,为这一种事情而操心,不怕难为  情吗?”
  玉蓝说到此,忍不住又哧哧一笑,方才合眼睡去了。次日起来, 别过了林氏,先赶到京中,在一家客店住下,预备探听花廷豪的消 息。这时用过了饭,凭在窗栏上眺望,只见碧天如洗,万里无云, 一轮皓月,悬挂高空,放发出她柔软的光芒。玉蓝见了明月,正在  想着家里的爸妈和哥哥,忽然瞥见前面一个黑影,背上负着一人, 蹿越而去。玉蓝知此人定非善良之辈,遂拿了虎头剑,纵身跳上屋  顶,追踪上去,预备看个仔细。
  只见那黑影蹿越甚快,霎时不见。玉蓝见前面是个寺院模样, 心中灵机一动,正欲下去探个明白。忽然背后走来一个少年,把玉  蓝身子抱住,口中叫道:“原来爱妹却在这儿,倒把咱唬了一跳哩!”
  欲知这个少年是谁,且听下回再行分解。
  
  第八回 和尚淫恶化缘访美色 妮子风流茅屋动春情
  
  话说志飞和爱卿离了广州地界, 一路向京中进发。在途中探问 如玉下落,却是消息沉沉。爱卿自然十分不快乐,志飞瞧她时时叹 息,因劝慰她道:“爱妹,你且不要烦恼,咱们且赶到京中,再作道 理。”爱卿听了,也只好如此。
  两人披星戴月,栉风沐雨,这日到了河北省大兴县离宛平县尚  有百余里路程。爱卿腹中颇觉饥饿,问这儿可有市镇,志飞望着她  笑道:“妹妹可是饿了吗?”爱卿含笑点头。两人又赶了一程,果然 到了一个小市镇,但却是十分热闹,想是过路客商必经之处,所以  环境造成它一个热闹场所。志飞遥远地瞧见一个“酒”字的牌子, 便向爱卿笑道:“妹妹且不必性急,你不见酒儿就在面前了吗?”爱  卿听了,抿嘴嫣然一笑,于是两人加快几步,早到店门前了。
  只见里面吃客甚多,酒保忙碌十分地奔来奔去。志飞、爱卿也 不要他来招待,就在一张空桌上坐了下来。谁知等了许久,却不见 店小二走过来问要什么。志飞生气道:“咱们不出钱的?他敢冷待 咱。”说着,便要发作。
  爱卿连忙阻止,说道:“志哥,你不见店小二只有一个人吗?那 也怪不了人家,咱们且等会儿也不要紧。”
  正说着话,只见里面走出一少妇来,全身素缟,怀中尚抱着一 个孩子,正给他哺乳。她慢步到柜旁坐下, 一面拍着孩子, 一面望着店中的许多吃客出神。爱卿瞧了,向志飞悄声儿说道:“志哥,那 妇人想是店主人了,不知她死了哪个,竟穿着这样重孝哩!”
  志飞听了,遂也向那妇人打量过去,摇头说道:“爱妹,咱不是 咒骂她,咱猜想她一定是死了丈夫。不然她一个女人家,怎么会坐 到柜上来了呢?”
  爱卿听了,叹了一口气,说道:“可不是?妹子也这样猜想。你 瞧她年纪轻轻,而且生得这一副好模样儿,那真是代她可怜呢。”
  志飞听爱卿这样说,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这真是吹皱 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呀!”
  爱卿红晕了脸儿,啐他一口,说道:“咱老实告诉你,因为腹中 实在饿,若不是这样闲谈着,咱的肚子更要饿得受不了呢!”
  志飞笑道:“那么咱要发作几句,你又不答应。这王八羔子,瞧 他一辈子也不走过来了。”志飞说到这里,故意把桌子一拍。
  那妇人慌忙回过头来, 一见两人座桌上连一壶茶还没有泡,遂 亲自走了过来,拿了一壶茶和两只杯子,放在桌上,向两人赔笑说 道:“大爷和姑娘真对不起!小店人手很少,以致招待不周,还请两 位特别原谅才好。”
  爱卿见她这样说,因此忙说道:“不要紧,不要紧,这位大娘可 不是这儿店主人吗?你的丈夫出去了吗?店里生意既然这样好,为 什么不多添两个伙计呢?”
  那妇人听爱卿问起她的大夫,她的眼皮儿便红起来了,说道: “不瞒两位说,咱的丈夫如不死的话,咱家会抛头露脸地坐到外面来  了吗?”说到这里,她那眼泪已是扑簌簌地滚了满颊。
  志飞、爱卿暗想:果然不出咱们所料, 一时也代她颇觉伤感。 爱卿沉着粉颊,又问着她道:“那么你夫家还有什么别人吗?”
  妇人摇了一下头道:“没有什么人了,只有一个小叔,在外面经 商未回。”
  爱卿道:“那你丈夫恐怕还只有最近死的吧?手中抱着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妇人道:“死了还没到半年哩!可怜这孩子统共也只有八个月
  呢!”说着,又淌泪不已。 一面又问两人吃什么,酒喝吗。志飞道: “先拿一盘烤牛肉、一盘烤羊肉、十斤陈酒,吃不够再添吧!”
  妇人答应,一面向店小二招手, 一面便对他告诉,她自己遂仍 坐到柜上去了。不多一会儿,酒菜端上,志飞遂给爱卿满斟一杯, 望着她笑道:“趁热的快喝酒,怎么呆呆地坐着,敢是还在替这个妇  人可惜吗?”
  爱卿听了,方才对他盈盈一笑,一面道谢, 一面拿起杯子,两 人便吃喝起来。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得一阵笃笃的木鱼声,从远处 走来一个头陀,见了柜上那个少妇,他便停止了脚步,就在店门口 盘膝坐下,旁边摊开一本经书,喃喃地念着。那妇人见和尚坐在门 槛之上,阻碍吃客的进出,因对他说道:“大和尚,你怎么坐在当门 口呀?要化缘也不是这样做作的呀!”
  那头陀听了,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依然自管地念他佛号。志飞、 爱卿见这和尚好生无礼,意欲出来责骂他。但瞧见他生得这一副凶  相,心知他必有些功夫的人,遂在旁边,预备瞧个仔细。
  这时吃客因进不能进,出不能出,大家都要吵起来。那妇人没  法,只得在里面取出一袋米来,放在和尚的面前,说道:“大师父, 你是出家人,不能太野蛮无礼的呀!咱一家小店,布施不起多的, 就只一袋米,可已经了不得哩!”那头陀听了,把他两只挺大的贼  眼,向妇人连连望了两眼,也不说话,只笑了一笑,便负着那袋米  走了。
  爱卿看此情形,拉了志飞一把,悄悄地说道:“志哥,我瞧那和 尚绝非善良之辈,他对于这个店主妇,恐怕是存着歹心肠哩!”
  志飞点头道:“爱妹猜想得不错, 一个出家人,竟这样爱女色, 那么还要出什么家呢?所以咱平生最痛恨和尚,和尚贼秃没有一个  好东西的。”
   爱卿听志飞这样说,伏在桌上忍不住哧哧地好笑起来。志飞见 她稚气未脱,天真可爱,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因伸手拉着她的衣 袖,向她悄声儿说道:“妹妹,你既然这样可怜那个主妇,今天晚 上,实在非你救她一救不可了。”
  爱卿听了,把胸膛一挺,哼了一声,说道:“咱们本来还要赶路 的,为了这个事儿,咱们倒不得不耽搁一天了。但是妹子一人,怕 不是他的对手,一切还要仗志哥的大力不可哩!”说到这里,把那秋 波盈盈的俏眼儿,向志飞瞟了一眼,忍不住又哧哧地笑。
  志飞听她这样说,便叫店小二拿过大杯来,满满地筛了一杯, 送到爱卿的面前,说道:“爱妹,你好呀!咱可要罚你酒了,快给咱 喝十杯。”
  爱卿咦了一声,噘着嘴儿,说道:“志哥,你这话好没理由,咱 为什么要罚酒呀!”
  志飞笑道:“你别假惺惺地装作不知道吧!你说了咱俏皮话,咱  肯依你吗?你若不喝这十杯酒,咱可要呵你痒了。”说着,把手儿在  嘴上呵了一口,意思要到伸她腋窝上去胳肢似的。吓得爱卿把身子  缩成一团,连连告饶说道:“好哥哥,你快别胡闹,咱喝下去是了。”
  志飞原不过吓吓她的,如今见她这个样儿,遂放下了手,笑道: “那么你快喝呀!”
  爱卿瞅着他说道:“你别催,咱自会喝的,不过咱不明白为什么 要罚咱酒,你得说出一个道理来,那么咱罚了才心甘情愿哩!”
  志飞笑道:“你自己说了话,你自己明白,还用咱说吗?”
  爱卿笑道:“咱也并不曾说什么话呀!假使妹子敌不过那贼秃, 你不是要来帮忙厮杀的吗?”
  志飞道:“这话原不错,但你为什么说大力小力呢?谁又没和你 客气呀!”爱卿听了,咯咯笑弯了腰。志飞道:“可不是,你说该罚 不该罚?”
  爱卿把小嘴儿一撇,白他一眼,笑道:“就凭这一句话,你就要罚咱十大杯酒,那你也太凶了呀!”
  志飞笑道:“那要依你怎样说,难道就算了不成,这咱是太吃 亏了。”
  爱卿忍俊不禁,说道:“罚十杯咱不依,就依一杯吧!”
  志飞笑道:“这个折扣可打得不小, 一杯太少,咱想还是成双 吧!咱也陪你一杯,喝完了大家吃饭怎样?”
  爱卿听他这样说,红晕了脸儿,笑道:“咱喝两杯原可以,但是 你亦要陪两杯的。”
  志飞笑道:“好好!咱也喝两杯是了。”说着,遂叫店小二又拿 上一只大杯,也满满筛了一杯,举起来和爱卿的杯子一碰,两人便 一饮而干。
  爱卿道:“那么咱们吃饭了吧!”
  志飞咦了一声,说道:“还有一杯哩!你想不喝了吗?”
  爱卿把纤手抚着自己的脸颊,说道:“咱实在已喝了不少,再喝 怕要醉哩!志哥,你不能作弄咱的。”
  志飞笑道:“咱何曾作弄你,这一杯是大家说好要喝的,哪里可 以赖呢!再说咱又不是叫你一个人喝,咱不是也陪着你喝吗?”爱卿 没法,只得和志飞各人又喝了一杯,方才用饭。
  这时已黄昏将近,店中已上了灯。志飞问店小二说道:“这里可 有清洁房间,咱们想在这里睡一宵哩!”
  店小二摇头道:“这个对不起得很,这儿并不借宿的。况且咱的 主人又死了,只有一个女主人,大哥欲借宿,恐诸多不便吧!”
  志飞听了,暗想:咱们原为救你女主人,所以才借宿的,不料 你倒起疑心咱看中你的女主人哩!这真有趣哩!因说道:“并不是咱 一个人要借宿,还有一位姑娘哩!请你和女主人商量商量,或许她 会答应的。”
  店小二听了,遂和主妇前来说明。那妇人见有姑娘在着,遂答 应了,并亲自过来问道:“两位是要在小店借宿吗?但小店里只有一个书房空着,原是丈夫生前接待客人的。不晓得两位是什么关系, 不然这位姑娘,倒可以和咱宿在一个房里面呢!”
  爱卿听她这样说,心里十分感激,正欲答应自己和她同睡一宿, 不料志飞却先说道:“咱们是兄妹,一个房间也没有关系的。”那妇 人听了,便亲自伴两人到书房,并泡上一壶茶,方悄悄地出去了。
  爱卿白了志飞一眼,娇嗔着道:“志哥这人最不好,一定要喝这 两杯酒,现在咱醉了,可要睡哩!回头那贼秃来了,岂不误了事 情吗?”
  志飞笑道:“时候早哩!等妹妹一觉醒来,也就差不多了。你此 刻要睡,只管睡好了。”
  爱卿听他这样说,便真的到床边,倒头便睡了。待爱卿酒醒, 时已二更将近。志飞端了一杯茶给她,微笑道:“妹妹醒了吗?快喝 口茶解渴吧!”
  爱卿纤手揉擦着眼皮,一面接过茶杯,一面笑问道:“好睡,好 睡,什么时候了,那贼秃可有来过了吗?”
  志飞笑道:“早已被咱杀死了,你不信,咱拿人头给你瞧。”
  爱卿噘了嘴儿,笑道:“拿不出来,可要给咱撕了你的嘴哩!”
  两人正在说话玩,只见那妇人抱了孩子进来,说外面已上了牌 门,所以到书房来问一声,两位可要吃夜点心。爱卿道:“咱们没有 饿,大娘你费心吧!请问大娘贵姓哩!”
  那妇人说道:“咱娘家姓陆,丈夫白紫英,和咱结婚才三年,不 想他就死了。”说罢又淌下泪来。
  爱卿劝慰她道:“人死不能复生,徒然伤心也是无益,好在你有 这一个儿子,往后自然也有出头的日子哩!”
  陆氏含泪说道:“姑娘这话不错,咱若没有这孩子,是早已落发 为尼了。现在我别的希望没有,只有希望孩子大起来,能给他爹争 一口气,那才不辜负为娘的辛苦了一场哩!”说到这个心头真觉无限 悲酸,那泪水忍不住又在眼眶里涌上来。爱卿劝她一会儿,陆氏方才道了晚安回房去安睡。
  诸位,你道这个头陀是什么人?原来就是北京城中皇觉寺里当 家山野僧。山野僧原是天方道人的徒儿,本领高强,内外功夫都好  得了不得,但是为了太爱女色的缘故,功夫上不免又受了一些损害。 这天他见了陆氏以后,觉得陆氏的美貌,实在够人销魂,尤其她身  带着三分孝,愈觉俏丽可爱,因此便起了歹心,坐在门口,借化缘  为名,意欲和陆氏调笑缠绕。不料因店中吃客太多,有许多不便, 所以只好负了那袋米走了。临走对陆氏笑了一笑,便是他定下的聘 礼。但当时除了爱卿和志飞两人猜出他的意思外,陆氏她哪里又想  得到呢。
  且说陆氏回到自己房中,把孩子哄着睡熟了,时已差不多三更 将近。她独个儿倚在床上,想着和丈夫结婚那夜的喜悦和甜蜜,同  时又想着丈夫临死时候的凄惨和悲酸,忍不住两行热泪,纷纷沾了 满颊。这时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只有从夜风中吹送来一阵笃笃的  敲木鱼声,是非常的清晰触耳。在静夜的空气中,听到这样的音韵, 不要说陆氏心中感到无限的凄凉,就是在境遇快乐的人儿听来,也 要在心头激起了难过。陆氏倚在床上,心想着往事,耳听着木鱼声, 泪眼模糊地好像瞧见了丈夫。因为白天里太辛苦的缘故,所以她竟  蒙蒙胧胧地入梦乡去。
  且说那敲木鱼的正是山野僧,他故意在街上来回敲了许久,看 看时已三更,路人稀少,于是他把木鱼收拾,找到了陆氏的店门, 飞身上屋。先在窗外望将进去,只见陆氏倚在床上,正熟睡着,不 觉心中大喜,遂将窗户轻轻橇开,悄悄儿地跳入房中,走近床边, 细细向陆氏打量一会儿。只见她粉嫩的两颊,白里透红,但是却沾  了许多眼泪。心中暗想:这女人一定是没了丈夫,所以心里伤心, 现在咱来代做她的丈夫,她的心里也许是乐意的哩!想着,便把陆  氏娇躯,搂入怀中,先任意抚摸了一会儿,然后便慢慢地解她衣纽, 只见酥胸微露,奶峰高耸。山野僧瞧了,乐不可支,低下头去,就在陆氏的嘴唇上颊上狂吻起来。
  看官,山野僧的下颚胡髭, 一根一根的好像钢针那样挺硬,陆 氏怎禁得住他这样地狂吻,早已痛得醒了转来。睁眸一瞧自己上身, 已被一个大和尚脱得一丝不挂,芳心大吃一惊,不禁竭声地叫了起  来。山野僧见她叫喊,早把蒲扇那样大的手,扪住了她的嘴,涎皮  嬉脸地笑道:“小娘子,你不要害怕,咱大和尚不会杀人的。白天里  多谢你给咱一袋米,晚上咱特地来谢谢你的哩!”
  陆氏听了这话,定睛向他仔细一瞧,方知就是白天里强化缘的 那个和尚。一时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意欲娇声喝骂,无奈自 己嘴儿,被他扪得紧紧的,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得两手两脚拼 命乱掼。
  山野僧见她不从,便略使用一些气力,将陆氏压倒在床上,腾 出一手,去扯她的小裤。
  正在千钧一发的当儿,忽然砰的一声,房门开处,早已奔进一 个少女来,向山野僧娇声叱道:“好大胆的淫贼,果然不出姑奶奶的 所料,今日若不把你这贼秃结果了,怎消姑娘心头之恨。”说毕,便 早挥剑劈来。
  山野僧方欲真个销魂,冷不防会有人进来,这是做梦也想不到  的,只得忍痛放弃陆氏,纵身一跃,让过了剑锋。回头向来人一望, 只见是个一十五六岁的姑娘,娇小玲珑,较陆氏更觉美丽, 一时哪  里放在心上,而且还存了一种妄想,便笑嘻嘻地说道:“好个标致的  姑娘,大师父今日艳福可不浅。”
  这个姑娘是谁,阅者当然已经明白,自然是个花爱卿。爱卿听 他这样说,更不搭话,挥起剑来,向他头顶直劈。山野僧见来势不  轻,遂在腰拔出九节钢鞭,向上一格,只听叮当一声,火星直冒。 山野僧觉得果然有分份量,遂飞身跳出屋外,口中大叫道:“好个小 姑娘,有本领敢出来与咱大战三百回合吗?”
  说时迟,那时快,山野僧万万料不到屋顶上尚候着一人。他见山野僧出来,便照定他屁股,飞起一腿,叫声“去吧”,只听山野僧 啊呀一声,早已一个跟斗,跌下屋去。
  原来志飞和爱卿待陆氏回房后,两人对于陆氏的身世,又感叹 一回。这时忽听屋外街上,远处送来一阵木鱼声,不绝于耳。爱卿 秋波望了志飞一眼,笑道:“这贼秃来了,志哥,咱们且要防备着些 了。”志飞点头,遂把房中灯火吹熄,两人悄悄地候了一会儿。
  只听那木鱼声音, 一会儿远, 一会儿近,约莫有一个更次后, 忽然那木鱼声就没有了,爱卿道:“时候到了,志哥,咱想你等在屋 顶上,妹子从房中杀进去,待他逃出来,乘他不防备,你就给他一 些颜色瞧是了。”志飞听她想的好计,当时含笑答应,两人分头 干去。
  不料山野僧果然上了爱卿的圈套,当时被志飞一腿踢飞,竟跌 下屋去。志飞这一腿少说也有千斤力量。幸亏山野僧功夫好,尚不 至于头破血流哩!
  且说志飞见他翻身跃下,遂也跳了下去,挥剑就斩。山野僧早 已一跃而起,举起钢鞭,和志飞大打起来。这时爱卿也追踪而出, 两人把山野僧围住。山野僧见两人剑法,都不是寻常之辈,遂大声 问道:“咱与汝等无仇,鼠辈敢破咱好事,速报上名来,好让咱认识 你们狗头。”
  志飞也大声骂道:“老子坐不改姓,行不更名,何志飞是也。”
  爱卿听了,也娇声叱道:“姑娘名叫花爱卿,今日不结果你这贼 秃,也不知道姑娘的厉害了。”说罢,把宝剑舞动得雪花点点、白浪 滚滚,直取山野僧。
  山野僧把两人记在心里,一面抵抗,一面也大骂道:“好一个刁 恶的小姑娘,你竟要起咱的性命来了。咱山野僧若不把你捉去受用, 怎肯甘心。”
  志飞听他说出这话,不觉火星直冒,伸手就在镖袋内摸出金镖, 照定他的脑袋,喝声“看镖”,早已一连串地飞射过去三支。山野僧冷不防他会放镖射来,叫声“不好”,连忙逃出圈子。
  说时迟,那时快, 一支金镖,早中在山野僧的肩头上了。山野 僧颇觉疼痛,见已负伤,不敢恋战,遂说声“后会有期”,向前飞步  而逃了。爱卿不肯放松,尚欲追赶。志飞连忙叫住,说道:“爱妹, 穷寇莫追,且放过他是了。”
  爱卿这才停住了步,笑道:“真便宜了这个贼秃了。”
  于是两人回到房中,只见陆氏已穿好衣服。见了两人,叩头便 拜,口叫:“两位恩公在上,小妇人若不是恩公相救,定要被这贼秃 侮辱了。”
  爱卿慌忙把她扶起说道:“陆大娘,不要多礼,锄强扶弱,原是 咱们分内之事,你可以不必挂在心上。”
  陆氏听了,真是又感激又敬佩,不觉含泪说道:"咱真糊涂极 了,直到此刻还不曾叩问恩公的贵姓大名哩!”
  志飞道:“咱叫何志飞,这位姑娘叫花爱卿,咱们原是师兄妹, 路过这里,因腹中饥饿,所以前来吃些点心。不料那贼秃故以化缘 为名,心存不良。咱们察破他的阴谋,故而一定要在这儿住一宵, 原是助大娘一臂之力,不料果然被咱们猜中哩!”
  陆氏听了,方才恍然大悟,不觉又盈盈拜了下去,叩头不已道: “原来如此,何爷和花姑娘真是咱的重生父母了,小妇人定把两位恩 公立个长生位,保佑两位永远健康,那小妇人才安心呢!”
  爱卿忙又给她扶起,笑道:“你快不要又来这一套了,咱们救 人,原不望人家报答的。现在咱关照你,你一个女人家,万万不能 坐在柜上的,这次虽然免了危险,下次少不得还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咱们又不能常常随在你的身旁,所以咱劝你还是把这家酒店盘给了 人家。否则也得请一个账房先生,你自己千万不能干了。”
  陆氏听了这话,不禁感激得淌下泪来,说道:“恩公的金玉良 言,小妇人刻骨难忘,打明儿起,小妇人准定请一个账房是了。否 则原可以把酒店盘给人家,但咱们母子两人, 一时无处安身。且再过两年,稍有了积蓄,再实行把店盘给人家吧!”爱卿听了,点头说 好,于是两人遂仍回房安睡。
  到了次早,陆氏便亲自前来泡茶倒脸水,拿点心来,殷勤招待。 爱卿在身边取出一锭银子,交给陆氏,作为宿食费。陆氏一见,便  急忙说道:“小妇人受两位大恩,正没有报答,今恩公拿出银子来给 咱,叫小妇人如何受得下。”
  爱卿笑道:“大娘原是开店做买卖的人,为什么受不下呢?咱们 帮助人家,乃出于自己的本心,岂要受人报答的吗?大娘快不要客 气 了 。 ”
  陆氏淌泪道:“两位恩公虽然这样说,但叫小妇人心中如何过意 得去。就算小妇人高攀,和恩公认作了朋友,那么小妇人难道不能 略尽地主之谊吗?”说着, 一定不肯收受。
  爱卿听她说得这样委婉,也只好罢了。彼此结束停妥,又向陆 氏叮嘱一回,方才告辞出来。陆氏直送到门外,连说:“恩公若有路 过小店之日,千万进来玩玩。”爱卿点头答应,便和志飞很得意地向 京中而去。
  且说山野僧被志飞打中一镖,便急急地落荒逃去。心里怀恨得 了不得,暗自想道,这小子若不杀死他,怎消咱心头之恨。 一面又 想起爱卿的容貌,实在又非把她弄上了手不可。
  山野僧这样胡思乱想地奔了一阵,抬头见前面一间草屋,里面 尚亮着灯火,因探头一瞧。只见室中坐着一个头戴方巾的少年,目 不斜视地瞧着桌上摊着的书本。旁边却有一个女子,向他做出种种 淫贱的样子,意思是欲向他求欢。但是那少年,任她怎样引诱,却 是毫不动心。
  山野僧心中暗想:天下哪有这种呆子,送上来的香肉儿,都不 要吃吗?咱今夜既吃不着小孤孀,不妨想法拿这个女子来候补。山 野僧想定主意,使即破窗而入,向那女子大声喝道:“好不要脸的淫 娃,敢调戏人家男子。”
   那少女冷不防见一个大和尚跳进来撞破咱的好事,心中大怒, 娇声叱道:“贼秃!敢管姑娘闲事。”说着,便仗剑向山野僧直劈。
  山野僧哈哈一笑,便又飞身跳出窗外,大叫道:“姑娘敢出来与 咱见个高低吗?”
  那少女听了,便也追踪飞出,两人在月光之下交战起来。 一来 一往,约打有五六十个回合,山野僧忽然仰天跌倒,故意大叫啊哟, 那少女大喜,便走上前来,举剑就劈。不料正在这时,山野僧猛可 飞起一腿,齐巧踢中那少女的手腕。少女负痛,手儿一松,那剑早 已落地。山野僧趁她不备,跃身跳起,伸开两臂,竟将那少女紧紧 抱住,笑着说道:“姑娘真傻,他这个呆子不要吃这鲜鱼肉儿,你硬 送给他吃干什么?送给了大师父吃不是一样的吗?”
  那少女一则怕死,二则见他本领高强,想来一定有味, 一时不 禁嫣然一笑,娇声说道:“原来大师父也是个吃荤性的馋猫儿,既然 如此,你且别紧紧抱住咱了,咱可要给你搂得透不过气来了呢。”
  原来这少女就是潘莲贞,她自从给玉蓝削去宝剑后,便恨恨地 逃出了林氏家里, 一路之上,依然过她的浪荡生活。这天到了一个 乡村,时已夜了。她见一间草屋里坐着一个白面书生,于是便敲门 进内,故意说借宿,向他求欢。不料那书生是个落选的人,心里一 气,万念俱灰,所以离开家庭,独个儿到荒村里来念经修行,对于 女色两字,自然是视若无睹了。
  话说山野僧和莲贞两人,当时好像干柴烈火,恨不得就在田野 里打架起来。两人携手急急赶了一程路,早已到了宛平县。只见城 门关得紧紧的,遂运足功夫,飞身越过城墙,在一条大街上,找到 宿店,关上房门,就大干而特干起来。莲贞见他功夫甚好,不觉乐 得心花儿都朵朵开了,遂殷殷叩问大师父法号,仙乡何处。山野僧 一一告诉了她,并对她笑道:“姑娘若爱咱大和尚法宝厉害,咱就带 你到寺院里去玩几天怎样?”莲贞听了,欢喜万分,当下连声答应。
  到了次日,两人便回到皇觉寺里。山野僧和莲贞在藏春室里玩了几天,便有些嫌她不新鲜了。这天山野僧到大街上来玩玩,经过 一家客栈的门口,只见有一男一女走了进去。仔细一瞧,正是何志 飞和花爱卿。心中暗想:今日撞在咱的手中,可不肯放松她了,于 是暗中注意两人的情形,探听两人的房间。 一切明白了后,待到了 晚上,便悄悄到爱卿的卧房。
  只见爱卿坐在灯旁,凝神正在沉思。山野僧当时便把闷香吹了 进去,爱卿知事不妙,急忙拿帕儿扪鼻,不料已经来不及,因向隔 壁大叫“志哥快来”。说时迟,那时快,山野僧早已跳进房中,只见 爱卿已迷到桌上,遂把她负在背上,跳出窗外而去。待志飞闻声赶 来,房中爱卿已经不见,心中一急,立刻飞身追出。
  只见月光之下,正有一个黑影在前面奔走。志飞到了那黑影后 面,望着她的侧面,正是爱卿,遂上前一把抱住,叫声“爱妹真把 咱急死了”。谁知那女子却回过脸儿,啐了一口,娇声喝道:“何方 来的小子,敢大胆前来撒野。”
  志飞听了这话,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时不禁呆呆地怔 住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详。
  
  第九回 一缕闷香爱卿身罹劫 千里追踪兄妹各逞强
  
  志飞慌忙向那少女仔细一望,觉得虽然有些相像,但到底有些 差别,遂连忙放开了两手,对她打躬作揖地赔不是,说道:“这位姑 娘请你原谅,咱实在是认错了人,并不是有意放肆呀!”
  玉蓝忽然听他这样说,遂也不免向他细细一打量,只见那柔软 的月光,映在那少年的脸上,觉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英武中带 着婀娜气概,实在也是个少年英雄。论他容貌,倒不像是个歹人, 因凝眸瞅着他问道:“哦?原来你是认错了人,但你的同伴是男是女 呀?为什么把人家一个姑娘,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抱住了喊妹妹,你 倒给咱说出一个理由来,不然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人,咱的伙计可要 不高兴哩!”玉蓝说到这里,把手中那柄虎头剑向他一扬,倒竖了柳 眉,这意态显然是动了怒。
  志飞也自悔太以孟浪,急得倒退了一步,慌忙把两手乱摇,说 道:“姑娘,你且息怒,咱一个同伴也是女的,和姑娘身材儿容貌儿 颇相像,所以咱才会认错了。姑娘若不相信,回头儿见了她,方知 咱并不曾说谎哩!”
  玉蓝听了这话,凝眸想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向志飞又问  道:“请问你那个女同伴姓甚名谁呀?你说出来姑娘也许认识的哩!”
  志飞道:“她叫花爱卿,请问姑娘贵姓大名?”
  玉蓝一听“花爱卿”三字,不禁眉儿一扬,眼珠在长睫毛里一转,把那个紧紧绷住了的脸颊,立刻又复原到盈盈欲笑的意态,说 道:“啊哟!原来是爱卿,她是咱的师妹哩!怎么会到这里来?”
  志飞原是一个极聪敏的人,他知道爱卿的师姐原是自己的妹妹, 今听那姑娘这样说,心中这一快乐,不禁眉飞色舞,猛可抢上一步, 大胆地握住了她的纤手,笑着叫道:“姑娘可不是叫何玉蓝?”
  玉蓝见他突然又来握自己的手,芳心不觉一怔,方欲摔脱向他 责骂,但却又听他说出自己的名来, 一时奇怪十分,倒不免呆住了, 忙说道:“咱正是何玉蓝,你怎么知道的呀?”
  志飞一听果然是的,忍不住笑起来,把她手儿连连摇撼了一阵, 说道:“如此说来,咱不叫姑娘为妹妹叫什么呢?玉妹,玉妹,咱是  你的哥哥志飞啦,你怎么不认识了呢?”
  玉蓝听了这话,方知他就是自己的哥哥,遂仔细向他呆望一会 儿,虽然彼此年龄大了而稍改了容貌,但脸蛋儿的轮廓,终可以依  稀认得出来,一时悲喜交集,不禁抱住志飞的脖子,叫了一声哥哥, 呜咽哭了起来。
  志飞回想兄妹离别了十多年,今日才得相遇,心里又喜悦又悲 伤,抚着玉蓝乌亮的美发,也不免落了几点眼泪。玉蓝哭了一会儿, 方离开志飞的身子,含泪问道:“哥哥,爸和妈身体好吗?你和爱卿  妹妹又如何认识的呢?”
  志飞道:“这儿不是说话之所,妹妹,咱们且到下面去谈吧?” 于是两人飞身跳下,走到一株大树的下面,齐巧有块大石,两人遂   并肩坐下。志飞道:“那年自从妹妹失踪了后,爸妈心里是天天伤心   十分。咱也时时记挂妹妹,所以常到外面去寻找。不料那日咱遇到   了一个老者,名叫一尘子,说你找妹妹跟咱去好了。从此咱就随一   尘子上山, 一住就是十年,直到去年才下山来回家。爸妈见了咱,  真喜欢得了不得,但是想起妹妹来, 一向音信全无,又觉十分伤心。  咱因劝慰爸妈,说妹妹也一定会回来的。否则咱到外面各处找去,  所以咱就离家出外。那日到了广东番禺县,经过总督衙门的府前,
   见一个富丽堂皇的卧室中,里面坐着一个女子,暗暗淌泪。咱知事 有蹊跷,因飞进房中一问。果然那位姑娘是被总督公子屠耀忠骗进 来,强逼成婚,说她尚有一个表哥,名叫花如玉,也被耀忠设计谋 害,现在提解进京去了。”
  玉蓝听了,眸珠一转,不禁笑道:“这位姑娘可不就叫向凤 姑吗?”
  志飞听妹妹问出这话, 一时奇怪得目瞪口呆,急忙问道:“妹 妹,咦!你这个怎么知道的呀?”
  玉蓝抿嘴嫣然一笑,说道:“哥哥且别问咱,你先说完了,妹子 再把经过的事情告诉你吧!”
  志飞听了,点头说好,遂又说道:“当时咱听向姑娘的告诉,心 中气愤万分,遂先欲把屠耀忠父子结果了,然后再来救他出去。不 料那时总督衙门贺客盈门,咱恐众寡不敌,只得又回到房中来先把 她救出去了再作道理。谁晓得那向姑娘已被一个黑影背去,当时咱 心中一急,也追了上去。妹妹,你道这黑影是哪个,原来就是花爱 卿哩!”
  志飞说到这里,遂把自己和爱卿如何误会,如何说出妹妹名字, 如何认识了,后来向姑娘又被咱师父领上山去,及和爱卿一路赶到  京中来的事情,统统向玉蓝告诉明白。
  玉蓝笑道:“如玉早被哥哥的师伯玄贞子带上山去了,这些倒不 用忧愁了。”说着,遂把自己经过的事情,也向志飞告诉一遍,只把 和如玉私订婚约的事情瞒着。志飞听完了,心中喜之不胜,忍不住 哈哈笑道:“天下的事情,真巧不可言。妹妹遇到了爱卿的哥哥,咱 又遇到了如玉的妹妹,这也真可谓有缘的了。”
  玉蓝听志飞说出“有缘”两字,那是直说到自己心坎儿上去。 同时想着哥哥和爱卿的情分, 一定也是非常的深厚,芳心一得意, 不觉秋波瞟了志飞一眼,抿嘴扑哧的一声笑出来。志飞被妹子一笑, 心里也有一些感到难为情,于是两人的脸颊,这就不约而同地红晕起来。过了一会儿,玉蓝笑道:“咱也真糊涂了,咱们谈了这许多时 候,还没问爱卿究竟到哪儿去了呀?”
  志飞被她一提,心中这才急起来了,站起身子道:“可不是?这 个寺院是皇觉寺,咱想爱卿恐怕是被山野僧劫进去了。”
  玉蓝点头道:“也许是的,因为妹子凭窗望的时候,见一个黑 影,臂上负着一人,到这儿时就不见了,想来不是逃进院中去了吗? 那么事不宜迟,哥哥,咱们就分头杀进去吧!”志飞点头称好,于是 兄妹两人拔出宝剑,使直飞进寺院里去了。
  志飞和玉蓝兄妹相逢,自然是万分地喜悦,因此两人亲热地絮 絮谈个不了。谁知爱卿被山野僧劫进寺院,却险些伤了性命哩!
  原来山野僧把爱卿负着,到了方丈室。小沙弥上来问道:“师父 打哪儿来?刚才那个潘姑娘找了你大半天哩!”
  山野僧听莲贞找他,心中吃了一惊,暗想:这个爱卿倒不能给 她瞧见,否则她可要大吃其醋了,因说道:“她现在人儿呢?你怎样 回答她呀?”
  小沙弥道:“咱说师父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她也没说什么,就 自管走开了。
  山野僧道:“倘使她等会儿又来问你,你只说没有回来是了。” 小沙弥知道师父又弄来一个新鲜的,把那个姓潘的玩厌了,遂点头  说晓得了。
  于是山野僧把爱卿抱到地道下一间秘密室里,关上石门,四壁 这就没了缝儿一般,开亮灯火,室中便大显光明。只见里面摆设得 非常富丽堂皇,好像一个闺中女儿的卧室一般。山野僧把爱卿抱到 床上,只见她星眸微闭,乌黑的长睫毛连成一条线,两颊白里透红, 鼻息微微,吹气如兰,只觉一阵一阵的处女幽香,芬芳触鼻。山野 僧瞧了这一个美人的睡态,真个是我见犹怜,心里不住地荡漾,那 欲火也就高燃起来,遂轻轻地动手,把她月白绣花的外袄脱去,露 出粉色软缎的紧身马甲。再把马甲脱了,这就显出一个大红的肚兜来,紧紧地裹着酥胸,愈衬那圆圆高高的两只奶峰是挺实的,十足 显出处女的优美。
  山野僧正欲再解她的肚兜,不料爱卿竟已悠悠醒了。原来爱卿 当闻到闷香时,她就急忙把纤手扪住鼻子,虽然已经来不及,但所 闻的香气也不多,所以经过半个时辰后,那闷药也失其效验了。
  且说当时爱卿醒了,觉有人解自己衣服,遂偷眼一望。只见自 己露着两条玉臂,衣服已经不在身上,旁边站着一个和尚,正是那  天在酒店遇见的贼秃, 一时心中又羞又急,意欲立刻跳起来厮杀。 但转念一想,咱倒要显些功夫给他瞧瞧哩!遂不动声色地故作不理  会,一面运足内功,把全身每个汗毛孔里都吹着一股气来。
  山野僧伸手正触在她的身上,忽然那手上竟像有针刺一般地痛  起来。他原是一个内功专家,哪有不知道的理由。遂也运足内功, 依旧伸下手去解她肚兜。说也奇怪,当时在寂静的空气中,便听有  一阵瑟瑟相斗的声音。爱卿知道他的功夫,不在自己之下,心中这  才有些着急起来, 一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乘他不防备,就伸手对  他胸口猛可一拳。山野僧冷不防她有此一拳,虽然他是运足了内功, 但不免也倒退了两步。爱卿这就一跃而起,跳下床来。
  山野僧见她一个小女孩儿家,竟有这样好功夫,能把自己内功 打退两步,心中不免也暗吃一惊。因为自己的内功,也可算好到上 乘,慢说人家一拳打来,保他骨头粉碎,就是刀剑直劈,也要叫他 刀断剑折哩!这时爱卿便娇声大骂道:“好个该死的狗贼,胆敢戏弄 姑娘起来。”
  山野僧哈哈笑道:“亲爱的小姑娘,咱大师父心里喜欢你,怎么 会戏弄你呢!老实告诉你,你既到了咱的手中,无论你有天大的本  领,也逃不出去了。识趣的就陪大师父玩一回,大师父的宝物可不  小,味儿实在好,你吃了准会点头赞好。要不然大师父使起性子来, 慢说你一个姑娘的性命,就是一百个一千个咱也要送掉她哩!”
  爱卿听他说出这些歪话来,真是气得发昏,不觉通红了两颊,大骂一声“放你突尸屁”,挥起两拳,就直取山野僧的脑袋。山野僧 却不躲,也不还手,只伸手在壁上轻轻一摸,只见天花板上放下两 只铁手,竟把爱卿的两条玉臂抓个正着。爱卿待要躲避,哪里来得 及,身子早已失却自由了。山野僧一见,心中大喜,便涎皮嬉脸地 走上前来,伸手在她粉颊上摸了一下,笑道:“咱的花姑娘,你现在 可还要打咱吗?咱瞧你还是顺从了吧!既可活命,又可快活,那你 何乐而不为啊!”
  爱卿把脸儿一偏,芳心中这一气,真个把脸儿气得由红发青, 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毫没心肝的贼秃,亏你还是个佛门弟子, 竟如此作恶多端,你真是一个佛教罪人,咱姑娘若不把你碎尸万段, 怎消姑娘心头之恨。”说到这里,恨声不绝,明眸里几乎要冒出 火来。
  山野僧见她这个神情,不但一些不动怒,反而望着她哧哧地笑 道:“姑娘的火愈发得大,咱瞧了愈觉得好笑。你只管骂吧!咱绝不  怨你的。但是你要把咱碎尸万段,姑娘这话真大言不惭哩!你瞧现 在这个情景,谁能杀谁呀?”山野僧说着,便在壁上取下一把戒刀, 向爱卿一扬,狞恶的脸上浮现了奸猾的笑。
  爱卿冷笑一声,骂道:“你这狗贼,姑娘不怕死的,你要杀就 杀,姑娘生不能啖汝之肉,死亦当夺汝之魄哩!”
  山野僧哈哈笑道:“姑娘真好硬的心肠,你情愿死,可是咱倒舍 不得你死呀!咱的好姑娘,你也可怜可怜咱吧!咱实在爱你哩!”说 着,把那柄戒刀丢在地上,挨近身来,意欲抱住爱卿吻嘴。
  爱卿见自己在火里,他却在水中, 一颗芳心,又急又恨,这就 飞起一腿,直向他腹中踢来。山野僧眼疾手快,倒退一步,早已伸 手把她小脚握住。爱卿两臂既失自由,现在一足又被他握住,到此 便成了金鸡独立之势,真是弄得爱卿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山野僧把爱卿的小脚捏着在掌里,只觉娇小玲珑,盈盈不满一 握。人谓金莲三寸,爱卿的金莲实在只有两寸有零呢。山野僧涎皮嬉脸地,细细地把玩了一会儿,真有些爱不忍释。瞧到后来,竟把 她的小脚,拿到鼻子上去闻香。
  爱卿瞧他这一副丑态,直把她羞得无地自容,只好咬牙切齿地 拼命乱骂。山野僧却只装没有听见, 一手握着他的金莲, 一手却去 松她胸前的肚兜。
  爱卿把身儿乱撞乱颠,竭力挣扎。不料这时,忽听嘀嗒一声, 从爱卿怀中掉下一块羊脂似的白玉来。山野僧拿起一瞧,只见那块 白玉上面,尚刻着“如玉”两字,非常精致,遂把它藏在怀中。爱 卿见这玉是哥哥的东西,原是自己在家里厅上拾起的,现在被他拿 去,也只好瞧着他拿了,一面向他骂道:“你这狗贼,还不快把姑娘 的脚放下来吗?”
  山野僧望着她鼓起了的小嘴,笑道:“你要咱放下吗?那么快依 咱一件事,就是情情愿愿地伴大师父去睡。否则,咱把你的裤子扯 下来,难道咱站着不能干吗?”
  爱卿听了这话,芳心大吃一惊,暗想咱到此地步,已是失了自  由,万一他真个强干起来,那咱的一生不是完了吗?正在这个当儿, 忽听一阵铃声,叮铃铃地不绝于耳。山野僧听了,暗吃一惊,知道  外面一定有人杀进来了,遂把爱卿金莲放下,望着她说道:“姑娘你 放心,咱不为难你,给你细细地考虑一下,咱回头再来问你情愿不  情愿吧!”说着,便走到壁旁,在壁上装着的一个鹿头上按了一下, 只见那面壁上挂着的一幅美人春睡图,就变成了一扇门,山野僧含  笑出去,那门儿便又变成一幅画了。
  爱卿心中暗想:他忽然会出去了,想来和这铃声响定有连带关  系。哦!是了,也许是咱的志飞哥哥杀进来了。爱卿这样一想,心  中不觉展现了一丝光明的希望, 一时恨不得自己也杀了出去,帮着  志哥将那贼秃碎尸万段,方才出了自己心头的一口怨气。爱卿想到  这里,把那两只小脚顿了一顿,臂儿挣扎了一会儿,但是无济于事。 那空中宕下的铁手,你愈挣扎得厉害,它便愈缩小得紧紧的, 一时心中的焦急,真甚于热锅上的蚂蚁,暗暗叫苦。
  谁知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一阵笑声。爱卿连忙回眸瞧去, 只见上首一张紫檀的床上,床板掀起,竟钻出一男一女来。男的是  贼秃,女的却是个姑娘装束,眉目姣好,但是却显出十分淫荡的样  子。她的身子被那贼秃抱着,却是袒胸露臂,两只高高的乳峰,也 显了出来。那贼秃一面把她肉麻地玩弄, 一面已从床底下跳了出来。 那女子被他这样轻薄着,不但并无一些羞淫的模样,反而咯咯地浪  笑不止。
  爱卿瞧此丑态,心中这一气,不觉又柳眉倒竖,暗想道:“天下 果然有这样的淫贱女子,这真是咱们女界中的败类,丢尽了女孩儿 家的身份,可惜咱身不自由,否则把这一双狗男女, 一刀一个,早 送他们到极乐世界去了。”
  爱卿正在愤怒万分,不料那少女也已瞥见室中尚绑着一个姑娘, 她便连忙从那贼秃怀中跳了下来,走近来向爱卿一瞧,不觉大声骂 道:“好呀!你这个贱婊子,原来也被这儿大师父捉来受用吗?姑奶  奶与你无冤无仇,你竟敢夺咱的情郎,今日若不把你结果,怎消咱 奶奶胸中的怨恨。”
  爱卿听她向自己骂出这些话来,不觉目瞪口呆,真弄得丈二和 尚摸不着头脑。
  看官的,你们恐怕也要不明白了吧!原来这个少女就是潘莲贞。 莲贞她被山野和尚玩了几天,便有些厌了起来。但是莲贞爱他精力  充足,却是非常满意,所以今天晚上,吃过了晚饭,便又来找山野  僧到藏春室去欢娱,不料小沙弥回答她说师父出去了。莲贞听了, 心里颇觉闷闷不乐,意欲叫小沙弥和自己睡去,又怕不够自己的味  儿,因此她便懒洋洋地走出山门来。谁知却和来人撞了一下,莲贞  定眼一瞧,认得是打杂和尚了凡僧, 一时芳心大喜,便故意扭住他, 娇声叱道:“好大胆的贼秃,你敢欺侮姑奶奶吗?”
  了凡僧见是师父的爱宠,吓得连忙赔不是道:“咱哪敢欺侮姑奶奶,原是彼此误会的,请你饶了咱吧!”
  莲贞见他怕得这个样儿,忍不住心里好笑,遂伸出纤手,在他 光秃秃的头上打了一下,又把秋波瞟他一眼,抿嘴笑道:“要姑奶奶 饶你也可以,但你得听从咱的话。”说着,便拉着了凡僧的手儿,向 方丈室里走去。
  莲贞为什么要看中了凡僧,原来了凡僧虽是个打杂和尚,却有 些蛮力,大殿上那个铁鼎,足有二三千斤重,他能够搬得动,这就 可见他的膂力了,所以莲贞很想和他玩一玩,换换口味。不料果然 被她撞着,你想她还肯错过机会吗?
  且说当时了凡僧见她把自己拉到方丈室里走,以为是告诉师父  去,心中这一急,竟向莲贞跪了下来,赖着不肯走,苦苦哀求道: “姑奶奶!你要打要骂,只管请你责罚,但你千万不可以拉咱到师父  那里去,否则咱是要没有命的了。”
  莲贞见他竟胆小如此,这也可见山野僧的厉害了,因望着他笑 道:“你这人真也太胆小了,咱说不害你,你就放心是了。”
  了凡僧道:“那么你干吗拉咱到师父那里去呀?”
  莲贞笑道:“傻子!你师父出去了,瞧你倒有二三千斤的气力, 难道你却这样怕他吗?”
  了凡僧道:“二三千斤的气力,那有什么稀罕?咱师父运足内 功,一个手指,能够把大殿上的铁鼎,直滚出数丈以外呢?你想, 咱师父的本领可了得?”
  莲贞听了一笑,摇头说道:“这也算不了什么,不是姑娘夸海 口,咱运足内功,只要吹一口气,那铁鼎就会滚出几十丈的场上 去呢!”
  了凡僧听她这样说,不觉舌儿一伸,说道:“想不到姑娘这样娇 柔的身子,竟有这一份的力量呢!这就无怪咱的师父要这样疼爱 你了。”
  莲贞哼了一声,说道:“老实说你师父就怕姑娘哩!”说到这里,低头见他兀是跪在地上,因伸手在他衣领上一提,谁知了凡僧竟被 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一面哧哧地笑道:“你这呆虫真憨呆得有趣,老 跪在这儿地上干什么呀!”
  了凡僧起初尚不相信她有这样大的本领,现在自己被她竟像老 鹰捉小鸡似的抓起来,方知道她的功夫,实在不错,心头这就愈加 害怕,吓得全身瑟瑟地抖个不住。
  诸位,莲贞姑娘果然有这样大的能耐吗?其实是她吹的牛,原 不过吓吓了凡僧不懂解数的骏子罢了。在了凡僧的心里想,以为自 己有二三千斤的力量,那么自己的体重,至少有五六千斤的重,不 料给她一提,竟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提了起来,那么她的力量也就 可想而知了。其实一个人的气力,要用出来的时候才可以显出,他 不用的时候,他的身体原和平常人一样,哪里会特别的重吗?了凡 僧的呆憨,可不是要笑煞人了吗?假使莲贞和了凡僧比蛮力,这个 莲贞真差得远了。若比拳术,那了凡僧既不懂解数,任你有万夫不 当之勇,只要经莲贞三脚两拳,他自然早被莲贞打倒,所以蛮力是 并没有一些用的。
  这些废话且丢过不提,再说莲贞见他呆得可爱,便拍着他肩儿 笑道:“你别害怕呀!快跟随姑娘走,姑娘给你吃鲜美的东西哩!”
  了凡听她这样说,似信不信地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姑奶奶, 你到底要给咱吃什么东西,你还是先告诉了咱吧!”
  莲贞见他又呆又笨,心里也真又恨又爱,便凑过嘴去,附着他 的耳朵低低说了一阵。了凡僧听了,心里虽然万分喜悦,但却又连 连摇头,说道:“这个万万使不得,回头师父若知道了,那不是送了 小的命根儿吗?”
  莲贞听他这样说,气得恨恨地捶他一拳,嗔他道:“你这贼秃的 胆子,竟比老鼠还小哩!你师父已出去了,他怎么会知道呢?即使 知道也不要紧,姑娘喜欢你,他敢放一个臭屁吗?”
  了凡僧见她说完,又伸过玉手来拉自己, 一时心里别别乱跳,把一张脸涨得血喷猪头那般的通红,嗫嚅着道:“姑奶奶,咱老实告 诉你吧!咱活了三十岁的人,从来也不曾和女人睡过觉,所以咱实 在有些胆小害怕哩!”
  莲贞听他说出这话,忍不住弯了腰肢,咯咯地笑个不停,把纤 指在他的额上一戳,秋波脉脉地瞅他一眼,抿嘴嫣然笑道:“傻子, 女人不会把你吞了的,女人的好处多哩!姑娘回头给你吃了甜的, 你就会爱煞女人了。”
  了凡僧嘻嘻笑道:“姑奶奶这话可真的吗?”
  莲贞见他竟傻到如此地步, 一颗芳心,这就愈加爱他,心中暗 想:原来这骏虫倒还是一个童男子哩!姑娘今夜非把他痛痛快快地 乐一乐不可哩!想罢,便望着他又哧地一笑道:“姑娘骗你干吗?你 若不信,你只要瞧你的师父好了,他不是把女人好像当作活宝一样 看待吗?”
  了凡僧一听,心中喑想:师父平日果然把女人爱得了不得,时常 搂在怀中,亲着吻着。想来女人的好处,定然不错。咱虽然从来不 曾亲过女人,今天她既然自己愿意和咱睡觉,那咱就不妨试验一下 子哩!因望着她的粉红脸蛋儿,笑道:“好的,那么咱就和姑奶奶试 一试。”
  莲贞听他这样说,真是感到万分有趣,便把臂儿钩住了他的脖 子,笑道:“傻孩子,那么快把姑娘抱进地道里的藏春室去吧!”
  了凡僧被她这样一来,心儿果然有昏陶陶的,遂伸开猿臂,把 莲贞娇躯抱起,直到藏春室里。莲贞这时被他抱在怀里,只觉脸儿 热辣辣的,全身发烧, 一颗芳心,竟像小鹿般地乱撞,还没有到床 上,就伸手把自己的衣纽解开,露出雪白的酥胸和那两只白胖胖的 乳房来,叫了凡僧任意地抚摸。
  了凡僧虽然从来不曾近过女色,但孟子曾说食色性也,西哲也 曾说人为性的动物。若性一冲动,无论刀斧架头,也是所不顾及了。 了凡僧既是人类的一分子,他当然不能例外,见莲贞这样的放浪不羁,淫态百出,一时不免也起了春心,把她身子发狂般地吻了一阵。 了凡僧这举动,是投其所好,莲贞自然咯咯地浪笑起来了。
  两人肉麻了一会儿,正欲恩爱缠绵,谁知了凡僧却摇头道:“不 对,不对,这儿藏春室是师父常和女人游玩的地方,今天师父出去, 说不定又到外面找女人去,回头万一带了女人回到这儿来,咱们被  他撞见了,不是糟了吗?咱瞧还是到一间秘密室里去吧!那间秘密  室师父是不常去的。”
  莲贞听了,心中也怕山野僧瞧见恼怒,所以连声说好。于是了 凡僧抱着莲贞又从藏春室到秘密室里去了。谁知山野僧怕莲贞吃醋, 把爱卿也藏到秘密室里,因此便和爱卿遇见了。
  莲贞当时见了爱卿,她竟把爱卿认作了何玉蓝,想起她撞散自 己和如玉的好事,所以心中大怒,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从地上拾起  那柄戒刀,向爱卿直劈。爱卿见了,方欲辩说姑娘不要认错了人。 谁知正在这个危险的当儿,忽然天花板上跳下一个女子来,把手中 那柄剑儿向莲贞的戒刀一格,只听哧的一声,那柄戒刀早已削断了。
  未知来人究竟是谁,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回 皇觉寺中大破藏春室 何家庄上共庆和乐杯
  
  话说志飞和玉蓝兄妹两人,纵身跳进了皇觉寺,只见大殿上暗 沉沉的,金塑如来佛的座前,点着一盏琉璃的油灯,火头一闪一闪 地亮着,显然那油是并不多了。香炉里尚燃着一束长香,丝丝袅袅  的香烟,笼罩着那整个的殿上,那如来佛的金身,这就好像真的腾  在云雾里一样了。玉蓝见里面静悄悄的,无一人声,遂对志飞说道: “哥哥,你向西面过去,妹子到东首厢房里去找吧!”志飞点头答应, 于是两人分头走开。
  玉蓝悄悄地到了东首一间禅室,只见里面炕榻上有一个小沙弥 正在打盹,遂蹑手蹑脚地步到榻边,把小沙弥的衣领一提。小沙弥 睡梦中惊醒,回头见了玉蓝,便忙说道:“潘姑娘,你可是问咱的大 师父吗?他出去还没有回来呀!”
  玉蓝听了,知道他认错了人,便把纤手向他脑袋一拍,低声说 道:“别胡说八道的,姑娘问你,你的师父把一个年轻的姑娘藏到哪 儿去了?快快领咱前去,不然你这狗命就没有了。”玉蓝说着,把手 中的宝剑向他一扬。
  小沙弥当时睡眼模糊地竟把玉蓝当作了莲贞,及至听了说话, 方才大吃一惊,吓得浑身乱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玉蓝见他不 回答,使把虎头剑在他耳边轻轻一抹,只听哧的一声,那一只耳朵  早已不翼而飞。玉蓝娇声叱道:“你敢装哑巴儿,可不是不要活命了吗?”
  小沙弥这一痛真是痛彻肺腑,只得苦苦哀求道:“小僧领姑娘前 去是了,但姑娘千万饶了咱一条小狗命吧!”
  玉蓝道:“不必多说,快领姑娘前去。”说着,把虎头剑按在他 的脖子上,逼他领路。
  小沙弥没法,只好站起身子,领玉蓝到一间禅房,只见里面供 着韦陀,小沙弥走到拜佛凳前,把拜佛凳踢开,这就见地板上有一 方块木板。小沙弥又走到一旁的一张琴桌前,在一只铜香炉上一按, 那方木板,便即轻轻移动。小沙弥说道:“姑娘,这儿下面就是。”
  玉蓝听了,说声多谢,便把剑一挥,只听小沙弥叫声“啊哟”, “哟”字还没喊出,只见血水飞溅,早已一命呜呼了。玉蓝低头向那 下面一望,果然见爱卿被绑在室内,旁边尚有一僧一女子,这个女 子竟拾起地上的戒刀,向爱卿便斫。玉蓝这一急,真非同小可,遂 慌忙飞身跳了下去,把剑向那戒刀一格,只见那戒刀便一折为两 段了。
  且说爱卿正待大喊姑娘你不要认错了人,突然上面又飞下一个 少女,把那戒刀挡住,心中大喜。定睛向玉蓝一瞧,不料还是自己  的师姐,心里这一快乐,顿时眉飞色舞,高声喊道:“玉姐,玉姐, 你快把这个淫贱妇人杀了,方出了妹子心头的怨气呢!”
  莲贞把爱卿当作了玉蓝,挥刀便杀,谁知上面又跳下和爱卿一 模一样的少女来,同时把那柄戒刀斫断,方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那个跳下来的少女,正是自己的对头哩!
  玉蓝听了爱卿的话,仔细向莲贞脸蛋儿一望,认得是调戏如玉 的女子,一时心中大怒,圆睁了杏眼,娇声骂道:“原来又是你这淫 妇。”说着,把那柄虎头剑舞动,直取莲贞。
  莲贞知道此剑厉害,而自己手中只剩下了刀柄,心中吃了一惊, 暗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倒不如逃走了为妙。莲贞打定主意, 也管不了了凡僧,立刻一个箭步,跳到床上, 一个翻身,便逃下藏春室里去了。
  了凡僧见莲贞尚且惧怕,那自己更不是她的对手了,也吓得跟 着莲贞逃下去。说时迟,那时快,玉蓝飞步上前,手起剑落,血花 飞溅,了凡僧的人头早已掉了下来。说也可怜,了凡僧活了三十岁, 从来不曾近过女色,不料今日还未尝到女人的滋味,他的性命就伤 在女色的手里了。
  且说玉蓝见了凡僧已死,遂忙回过身来,挥剑把那铁手斫断, 爱卿雀跃笑道:“姐姐怎知妹妹被劫在此,咱真险些遭了贼秃的毒 手哩!”
  玉蓝忙道:“妹妹快穿上了衣服,这儿不是说话之所,哥哥在外 面厮杀,咱们快一同杀出去吧!”
  爱卿一听玉蓝已和志飞相遇过了,心中十分喜悦,立刻披上衣 服,结束舒齐。
  玉蓝道:“妹妹,咱们快跳上去吧!”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纵身 飞上。只听耳边一阵乒乒兵乓的兵器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原来志 飞到西首禅房来探听,遇到四个和尚提着灯笼来查夜,志飞走上前 去,挥剑斩了两个,两个便拔步飞逃, 一面乱敲警钟, 一面揿铃通 知山野僧。山野僧听了警铃,所以便拿了武器,领众杀了出来。
  且说玉蓝、爱卿奔到大殿之上,只见志飞被众僧围在中间,因 高声喊道:“哥哥切勿害怕,妹子来矣!”说着,便舞动虎头剑,杀 开一条血路。只见剑光起处,人头纷纷落地。爱卿此刻也早夺过一 柄宝剑,和玉蓝两人,好像是出洞的猛虎,杀得众僧血肉横飞,叫 苦连天。志飞回眸见爱卿出险,心中一快乐,顿时精神百倍,奋力 杀贼。
  山野僧突然见跳进一对姐妹花来,定睛仔细一望,连自己那个 爱卿姑娘也被救出了, 一时心中大怒,舞动锡杖,好像一团白光, 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五花八门,直取三人。志飞见他本领果然不 错,虽然不放在心上,但在京城之中,咱们只有三人,况他们人有数百,万一闹到官府,他们原是一党,自己得不到有公理的判决, 反正爱妹已经脱险,倒不如一走了事。
  志飞想定主意,便向两人高声叫道:“两位妹妹,咱们饶了他 吧!不要和这般贼秃厮杀了。”说罢,便纵身跳出圈子。玉蓝、爱卿 听了,便也收住剑光,飞身上屋。
  山野僧哪里肯舍,遂也跟踪追出。不料半空中忽然飞射来八支  连珠银镖,向山野僧上中下三路射来。山野僧早已瞥见,叫声“不  好”,慌忙停止了步,把他手中锡杖,舞动得一片白光,水泄不通。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那八支银镖便纷纷坠地。
  待山野僧再跳上屋顶,那三人早已不知去向,连黑影子都已无 着处了,心头真是懊恼十分,只得怏怏地回到大殿上来。见莲贞拿 了宝剑,也追出来, 一见山野僧,便忙问道:“这一班狗男女呢?”
  山野僧闷闷道:“都逃走了,你在什么地方呀?”
  莲贞笑道:“咱在里面睡觉哩!你不是出去了吗?怎样却和那班 狗男女在厮杀呢?”
  山野僧还以为她不知道,便也说谎道:“咱也只有刚才回来呢! 不料就有那班狗男女来寻事,真正气人。”
  莲贞道:“你可晓得他们是叫什么名字?”
  山野僧道:“一个叫花爱卿, 一个叫何志飞。还有一个女的却不 认识,她的容貌却和姓花的差不多,真是一对可人儿。”
  莲贞听了,便把秋波瞟他一眼,冷笑道:“那么大师父怎的不留 住她去玩一会儿呀?”
  山野僧见她吃了醋,只得赔笑说道:“这种女人谁稀罕她,咱有 了你这个活宝,咱什么女人都不想要了。”说着,丢下锡杖,便把莲 贞身子抱起,直到藏春室里去了。
  两人到了藏春室,出野僧笑道:“咱的好姑娘,你快跳上床去, 显些本事给咱瞧瞧吧!咱今夜非把你直捣黄龙,叫你讨饶不可哩!”
  莲贞这时也早耐不住了,哧哧笑道:“你不要夸海口,姑娘今夜不叫你屈服,定不肯罢休哩!”两人咯咯地浪笑了一阵,便搂抱着又 去参他们的欢喜禅去了。
  且说志飞、爱卿、玉蓝三人飞身出了皇觉寺,急急地奔了一程, 方才停步下来。志飞说道:“两位妹妹,咱的意思也不用回宿店里去 了,咱们且先回到家里去再作道理,反正咱家里就在跟前哩!”玉蓝 点头说好,于是三人到了何家村。
  志飞找到了家门,伸手敲了两下。只听有人问道:“是谁?”
  志飞听出这声音是老仆何忠,因叫道:“何忠,你快开门,大爷 回来了。”
  何忠一听是大爷回来,慌忙开门,说道:“原来大爷回来了,昨 天老爷和太太倒是曾经思念过大爷,说二小姐不知有找到了没有?”
  志飞笑道:“二小姐找回来了。”
  何忠道:“在哪里?大爷别和小的开玩笑吧!”
  志飞笑道:“你不信,你瞧瞧咱的后面是谁呀?”
  何忠听了,连忙把中拿着的灯笼提高 一 些,向后照了照,果然 后面尚跟着两位姑娘,容貌却有些相像, 一 时心中好生奇怪,便 一 面关上大门, 一面接入厅堂,向志飞叫道:“大爷,这两位小姐,到 底哪个是咱的二小姐呀?”
  志飞笑道:“你倒猜一猜。”
  何忠摇头道:“咱们二小姐离家十多年,小的眼也花了,哪里还 认得吗?”
  玉蓝听了,抿嘴笑道:“你不认识咱,咱倒认识你呢?”
  何忠知道说话一个就是,便忙请了安,口叫:“这位想是二小姐 了。但那一位又是谁呀?”
  玉蓝道:“这是咱的师妹,花爱卿小姐,你快也见个礼吧!”
  何忠听了,慌忙也请了安。志飞忙又问道:“爸和妈呢?想是睡 了吗?”
  正说时,里面走出一个小丫鬟小英。何忠忙道:“小英,你快去告诉老爷、太太,说大爷和二小姐都回来了。”
  小英一听心中大喜,便嚷着进去道:“老爷!太太!咱们的二小 姐回来了。”
  这时何德林和他的夫人正在房中吸烟闲谈,听了这话,直喜欢 得跳了起来,连声问道:“真的吗?”话还未完,只见志飞在前,后 面跟着两个姑娘。两人见了姑娘有一对,心里却是一怔。那时玉蓝 早已抢步上前,投到何太太的怀里,亲亲密密地叫了声“妈妈”,便 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何太太心中又喜又悲,因此抱着玉蓝,叫了一 声“儿啊,真想死为娘了”,也不觉伤心地哭了。
  爱卿站在旁边,瞧此情形,想起爸爸和哥哥存亡未卜,妈又不 知下落,因此无限悲伤,陡上心头,眼皮儿一红,那眼泪忍不住也 夺眶而出了。
  志飞见了爱卿的意态,心中早已理会,遂向爸爸介绍道:“爸 爸,这位花爱卿小姐,是妹妹的师妹,这次和妹妹一同下山的。”说 着,又向爱卿说道:“这就是咱的父亲。”
  爱卿听了,慌忙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叫声:“老 伯,小侄深夜惊扰尊府,请老伯恕小侄来得孟浪。”
  德林说道:“说哪儿话来,花小姐这话不是太客气了吗?”正说 时,玉蓝已姗姗走到德林面前,盈盈跪了下来,说道:“爸爸,女儿 回来了,你老人家身体一向好吗?”
  德林慌忙扶起,抚着他的乌亮美发,微笑道:“咱的身体倒很 好,只是心里时常记挂你罢了。”
  玉蓝这时又把爱卿向妈妈介绍,爱卿也叫了伯母。何太太见爱 卿和自己女儿竟长得一模一样,好像花朵儿一般,心里真喜欢得了 不得,拉了爱卿的手儿,细细端详了一回,含笑问道:“花小姐今年 几岁了?”
  爱卿羞答答地说道:“咱今年才十五岁,比玉姐小一岁哩!”
  何太太笑道:“你们师姐妹俩好像脱了一个胎子似的,你们进来的时候,咱真要分不出谁是玉儿了。”
  爱卿笑道:“可不是?师父也常常说,咱收两个徒儿,倒好像只 有收一个徒儿一样了。”大家听爱卿这样说,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小英拧上手巾,倒上了茶,请大家坐下。德林笑道:“现在 咱倒要问问你们经过的事情了,你们的师父到底是谁呀?”
  玉蓝道:“咱们的师父叫凡尘师太,原是峨眉祖师的徒儿,本领 非常,咱在山上先住两年,后来爱卿妹妹也就来了。这次,女儿和 爱妹一同下山,原是回家来拜见爸妈的。咱那日经过飞虎岭,便得 了一柄宝剑,但为了得这柄虎头剑,却险些丧了女儿的性命哩!”
  何太太听到这里,大吃一惊,啊哟了一声,急问道:“这是为什 么啦,敢是遇到了歹人吗?”
  玉蓝摇了摇头,一面拉着爱卿的玉手,笑道:“妹妹,咱先安了 你的心,你的哥哥如玉已被玄贞子老伯救去收作徒儿了。”
  爱卿骤然听此消息惊喜欲狂,急忙说道:“玉姐,你这话可真的 吗?咱哥哥你怎么认识的呢?”
  玉蓝笑道:“你且不要性急,咱慢慢告诉你吧!”说着,便把如 何得虎头剑,如何救如玉,自己又如何患病,后来幸亏玄贞子老伯 相救的话,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一遍。爱卿听了这话,放下了一头心 事,不觉眉儿一扬,笑道:“这样说来,咱要替哥哥向玉姐叩谢救命 之恩了。”说着,便站起来要跪将下去,急得玉蓝把她身儿拉住,瞅 他一眼,嗔道:“你这人,和自己姐姐,还闹什么客套呢!”
  爱卿笑着,一面要过她的虎头剑,细细瞧了一回,觉得果然好  剑;一面忽又想着了一件事情,哦了一声,说道:“姐姐,怪不得这  个姓潘的姑娘,见了妹子,拿起戒刀,就要斫妹子,还要破口大骂, 当时妹子真弄得‘莫名其土地堂’,现在想来,这妮子一定把妹妹当  作玉姐了。”
  玉蓝含笑点头道:“不错,这种淫贱女子,真是丢尽了咱们女孩 儿家的颜面了,可惜没有把她结果呢!”
   这时德林夫妇听了,都埋怨玉蓝说道:“咱们的玉儿到底是太孩 子气了,这样危险的事情,真也亏你会飞上去干的。那么要不是玄 贞子老伯来救治,你不是要被火毒烧死了吗?”
  玉蓝笑道:“这是女儿富有冒险性,所以才能得着这样一柄好 剑哩!”
  这时爱卿知道哥哥已经脱险,心里虽然喜悦,但哥哥一脱险, 那爸爸的罪一定更加重的,现在不知怎样处罚,万一定了死罪,那  咱是多么的悲伤啊!爱卿心中既有这样的心事,脸上自然不免忧形  于色。
  何太太见了,因同她说道:“花小姐的府上哪儿,老爷和老太太 可都健康吗?”
  爱卿听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不曾开口说话,那眼泪已纷  纷掉了下来。志飞听了,因代她把过去的事情,向爸妈告诉了一遍。 德林夫妇这才知这爱卿所以不快乐的缘由,因安慰他说道:“花小  姐,你不必忧愁的,想皇上乃贤明之主,九龙白玉杯究竟是谁所盗, 自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明儿且叫志飞去探听探听,也就知道了。” 爱卿听说,连忙道了谢。
  玉蓝道:“爱妹放心,当时你哥哥也曾嘱咱探听伯父消息,明天 叫哥哥先去探听仔细,若果然定了罪,咱们三人就亲自救去,把这 昏君杀死,也就是了。”
  志飞笑道:“妹子又说孩子话了,把老伯救出来,也就是了,何 苦又把皇上杀了,要杀也得杀屠自强父子去呢!”
  玉蓝笑道:“果然不错,咱实在是气糊涂了呢!”爱卿听两人这 样安慰,也就稍宽心怀。
  这时何忠来道:“大爷的书房仍是东书房间,二小姐的呢?”
  何太太道:“那间东厢房里,原是留给二小姐睡的,你吩咐仆妇 去收拾收拾清洁吧!还有花小姐,咱想且和玉儿睡在一起,两人有 了伴儿,不是可以热闹一些了吗?”
   爱卿说道:“真对不起,可叫伯母操心了。”
  何太太笑道:“花小姐真会客气,咱们像自己人一样,你说这 话,不是显见生疏了吗?”爱卿含笑不语。
  玉蓝笑道:“咱这师妹最爱闹客气,但是在咱那里,她就不敢 了,因为咱是要打她的呢!”
  何太太道:“孩子别胡说,那你就太不客气了。”
  志飞听了,向爱卿望着,只是哧哧地笑。玉蓝瞧此情景,心中 也有一些明白哥哥和爱卿一定很有爱情, 一时暗暗欢喜,便欲成全 两人的姻缘。
  这时小英走来说道:“二小姐的卧房已经布置好了。”
  德林道:“今天已晚了,大家还是早一些睡觉,明天咱吩咐厨子 给你们洗尘吧。”大家听了,这才道了晚安,各自回房。
  且说玉蓝携了爱卿到了书房中,爱卿伸手按在小嘴上,打了一 个呵欠。玉蓝瞧了,微微一笑,说道:“妹妹,睡吧!”于是两人脱 了衣服,爱卿先睡进被里。
  玉蓝笑道:“妹妹,咱们俩人睡在一头可好?”
  爱卿听她这样说,红晕了脸儿,频频点了一下头,含笑说道: “姐姐喜欢睡一头,那么就一头好了。”说着,便把身子扔过一旁, 让出一半床铺地位。抬头见玉蓝,身上也只穿一套月白小纺的衫裤, 娇小可爱,因催她说道:“那么姐姐快睡进来呀,别冻了身儿,那可  不是玩的呢!”
  玉蓝听了,回眸瞟她一眼,露齿嫣然一笑,盈盈走来床边,跳 进被里,哧哧笑道:“妹妹,你不要性急,咱立刻就来了呢!”
  爱卿听她竟讨起自己的便宜来了,便啐她一口,伸手在自己颊上 划着,羞她笑道:“姐姐,你瞧吧!怎么倒学做……不怕难为情吗?”
  玉蓝见了,也自悔失言,羞得两颊绯红,但既已说出了口,便 索性厚了脸儿,抱着她身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爱卿眸珠一转,忽然又悄悄地向她说道:“姐姐,咱的哥哥全仗你相救,此恩此德,当然刻骨难忘。后来姐姐突又病了,那咱哥哥 为了报答起见,他一定是殷殷服侍你的。咱想,哥哥现在被玄贞子 老伯救去了,将来也是一个少年英雄,若有姐姐那样一位嫂子相配 的话,那不是一对玉人吗?”
  玉蓝骤然听她说出这话,芳心暗想:咱也正欲和她说这些话, 不料这妮子竟先咱而说了,那真是两个心成一个心了,遂故意打她 一下,娇嗔道:“妹妹,你怎么向姐姐取笑这个了啊?”
  爱卿憨憨笑道:“妹子倒是真话,因为妹子很喜欢姐姐,假使要 和姐姐不离开,那你除非是做咱的嫂子不可了。”
  玉蓝红了脸儿,也还取笑她道:“妹妹,姐姐也非常喜欢你,所 以姐姐心想,妹妹还是给咱做了嫂子吧!况且咱哥哥的才貌,虽非 好到极顶,但到底亦可称少年英雄,若和妹妹配成一对,倒真个是 一对玉人哩!”
  爱卿听到这里, 一颗芳心,也是又喜又羞,伸手急忙把她嘴儿 扪住,笑嗔道:“你别给咱胡说八道地乱嚼吧!妹子可不依你了。”
  玉蓝把她手儿握住,哧哧笑道:“谁胡说八道的,咱的妈妈也瞧 中意了呢!刚才你不听她说彼此都是自己人吗?可见妈妈是要把妹 子…… ”
  爱卿听到这里,把手向嘴里呵了一口气,伸到玉蓝的肋下去胳 肢道:“你再说下去,咱可不饶你了。”
  玉蓝怕痒,忍不住咯咯地笑着,连连求饶。爱卿方才缩回了手, 恨恨地白了她一眼,自己也哧的一声笑了。玉蓝噘了小嘴儿,把明 眸睃她一眼,故作生气道:“妹妹自己可以说人家的,人家说了你, 你就要呵人家痒了。那岂不是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爱卿听他这样说,抿着嘴儿憨憨笑道:“咦!姐姐这话奇怪了, 妹子说你什么话啦?你倒说给咱听听。”
  玉蓝见她刁得厉害,便也笑道:“那么姐姐说你些什么话,你倒 也说给咱听听。”两人到此,互相搂抱在一起,忍不住又羞涩又得意地笑了。
  到了次日,两人起身。小英端上脸水,给两人洗过。玉蓝问道: “大爷可起来了没有?”
  小英抿嘴笑道:“大爷早起来了,他向婢子问了好几次,说二小 姐和花小姐可起来吗?婢子说两位小姐正睡得浓呢!大爷听了,只 好一个人坐在书房间里纳闷哩!”
  两人听了,连忙抬头向窗外一望,只见太阳的光已悬在当空, 差不多已近午时了。想是昨夜两人互相雅谑,所以忘了时光,今日  便睡宴觉了。玉蓝回眸向爱卿望了一眼,不料爱卿也正在凝望自己, 四道秋波,互相接触,这就忍不住会心扑哧的一声笑出来了。
  于是两人携手,匆匆先到上房,向何太太请了安。何太太见这 一对如花如玉的美人儿,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喜欢,便拉了爱卿的纤 手,凝望着她苹果般的粉颊儿,得意地笑着。爱卿被她笑得不好意 思,因此低了蜂首,羞答答地抬不起头来。
  玉蓝站在旁边,瞧了这个情景,便笑着说道:“妈妈,你干吗? 看什么新娘吗?咱的妹妹可怕难为情了呢!”
  爱卿听了,这就愈加不好意思,两颊上盖了一层红云,啐她一 口,也忍不住低头笑了。正在这个当儿,志飞从外面走进房来,嚷 着道:“妹妹,你们笑些什么呀,说给咱大家听听好吗?”
  玉蓝一见哥哥进来,便哦了一声,笑道:“哥哥,咱告诉你吧! 妈妈把爱卿妹妹拉着瞧了又瞧,真好像瞧新…… ”
  爱卿不待她说完,便把小脚儿顿了一顿,嗔她道:“你再胡说, 咱可捶你了。”说着,把纤手举起,向玉蓝一扬,做个要打的姿势。
  玉蓝舌儿一伸,躲到志飞身后,咯咯地笑个不停。志飞知道妹 妹一定在取笑她, 一时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凝望着爱卿掀起了笑 窝儿的粉颊,忍不住也得意地笑了。
  大家正在十分喜悦的时候,只见德林笑着进来说道:“外面已经 摆席了,大家快出去吧!”
   爱卿忙说道:“老伯为了咱,亲自地忙着,咱可真不好意思。” 德林笑道:“别客气,咱们像自己人一样,还是随便些好。”
  德林说自己人一样,原属无心。玉蓝听了,故意却瞟了爱卿一 眼,哧哧地笑。爱卿想着昨夜玉蓝的话, 一时羞得连耳根子都红起 来。幸而除了玉蓝一个人注意外,大家都没理会,便一同走出厅堂 上去了。
  大家到了厅上,德林二老坐了首席,玉蓝请爱卿坐客位,叫志  飞和她相对而坐,自己却打横坐在下首,握了酒壶,向何忠笑道: “这儿没有外人,你可不用侍候。”说着,先向爱卿筛酒。爱卿哪里  肯依,玉蓝只好先向爸妈筛了,然后方替爱卿、志飞筛了。她举着  杯子笑道:“爸爸妈妈,现在咱们一家团圆,共聚天伦之乐,大家应  该痛饮不可哩!”
  爱卿听了,暗想:咱算你家的什么人,怎么连咱也说进在内呢! 回眸瞟了众人一眼,只见德林夫妇和志飞三人都在微微地笑, 一时 猛可理会过来,忍不住那两颊又笼罩了一层红晕。这一餐大家吃得 都很高兴,每个人的笑容,差不多都不曾平复过。饭毕,志飞便别 了众人,到京中去探听花廷豪的消息。直到黄昏时候,方才回到家 里。这时大家都在上房中, 一见志飞垂头丧气地进来,大家都吃了 一惊。爱卿更急得站起来问道:“志哥,咱爸究竟怎样了?”
  志飞待说不说地支吾了一会儿,后来心想,反正又瞒不住,因 只得老实地告诉道:“如玉兄被救,白玉杯依然不知下落,解差逃回 总督衙门告诉。屠自强便备了公文到京,说花老伯勾结大盗,半途  拦截要犯。皇上见了这个公文,心中大怒,立刻把花老伯打入天牢。 花老伯突然受此冤枉,心中痛愤万分。他原是上了年纪的人,谁知  没有多天,竟气死在牢狱中了。”
  爱卿听到这里,不觉气塞胸膛,大叫一声:“爸爸啊!”身子竟 向后跌倒,早已昏厥过去。
  未知爱卿生死如何,且待下回再详。
  
  第十一回 草庵停柩戴天仇必报 禅宫藏艳人妖迹可疑
  
  话说爱卿忽听爸爸已死于牢狱之中,心里顿时一阵剧痛,只觉 两眼晕花,身子早已向后跌了下去。幸而玉蓝站在她的身旁,连忙 将她抱住,给她扶到炕榻上坐下。过了好一会儿,爱卿方才悠悠醒 转,哭了一声:“爸爸,你真死得好冤枉啊!”说罢,泪下如雨。
  玉蓝眼皮儿一红,也淌下一滴泪来,拍着她的身子,柔声叫道: “妹妹,人死不能复生,徒然伤心,也是没有用的。为今之计,且先 将老伯的灵柩,设法运回,然后再向屠贼报仇,以慰老伯在天  之灵。”
  这时志飞亲自端上一杯茶来,交给爱卿,也温和地说道:“妹妹 这话不错,爱卿千万不要太以伤心。留有用之身,将来还得替老伯 报仇雪恨哩!至于灵柩运回,咱可包在身上,准定设法给爱妹办去 是了,爱妹这个可以放心的了。”
  爱卿听两人这样安慰自己,心里十分感激, 一面接过茶杯, 一 面收束泪痕,频频点头说道:“多谢姐姐、哥哥这样爱护妹妹,衷心 感激,没齿不忘。只是将来妹妹报仇之日,还请两位助妹子一臂之 力吧!”
  玉蓝、志飞听了,同声说道:“这个理所当然,妹妹哪用说得。”
  这时小英拧上面巾,给她拭泪,爱卿连忙道了谢。德林夫妇也 在一旁劝道:"花小姐,凡事都有定数,你自己身子保重,你爸爸虽然含冤而死,将来自有明白一天的,那时仇人已死,想你爸在天之 灵,亦定安慰的了。”
  爱卿含泪点头,虽然无限悲痛,陡上心头,但这儿究竟是别人 的家里,岂能给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呢?因此也只好竭力忍住悲 哀,但那明眸里的泪水,却再也止不往滚滚地又沾上了满颊。
  这时室内已上了灯火,仆妇开上晚饭。玉蓝道:“爱妹,你别伤 心了,事到如此,也只得想开一些了。咱们用饭吧!对于老伯灵柩 之事,今天来不及,明天哥哥准定设法去运回来是了。”
  爱卿含泪称谢,一面说道:“妹子吃不下饭,老伯和伯母、姐姐 请自己用吧!”
  玉蓝拉着她手说道:“饭怎能不吃,回头饿出病来,那可怎么 办呢!”
  志飞亦说道:“妹妹的话正是,爱妹多少终得吃一些的。”
  爱卿粉脸上勉强装出笑容,摇头说道:“咱有胃痛的病根,心中 不受用,若吃了东西,便要发作,所以还是不吃的好,请你们大家 先用吧!”
  何太太道:“花小姐既这样说,那也不要硬劝她吃了。还是玉儿 伴她到房中去躺会儿,万事都想开一些,千万不要太伤心了。”
  爱卿点头答应,玉蓝遂伴她同到卧室里去了。两人到了卧房, 爱卿到此,再也忍耐不住,不觉掩着脸儿,呜咽起来。
  玉蓝把她扶到床上,急道:“妹妹,你这…… ”
  爱卿不待她说完,便泪眼模糊地凝望着她脸儿,哭道:“姐姐, 恕妹妹冒昧,不管一切地就在你府上哭了,因为咱若不哭一场,妹  妹心头实在难受得厉害呢。”
  玉蓝听她这样说,不免也伤心泪落,说道:“妹妹这是什么话, 姐姐劝你别伤心,原是叫你保重身体,今妹妹若心头难受,那你只 管哭吧!哭了出一出气也好,闷在肚里也是不好的。”
  爱卿听了,便伏在枕儿上,呜咽不止。玉蓝陪在床边,也是扑簌簌地淌眼泪。
  爱卿哭了一会儿,忽然从床上坐起,回眸见玉蓝犹呆坐着陪眼 泪,心里既感动又觉过意不去,遂停止了自己的呜咽,对她说道: “妹子真也糊涂了,姐姐怎么不去用饭呀?”
  玉蓝拿帕儿给她拭了泪,说道:“那么妹妹也别哭了吧!”
  爱卿频频点了一下头,忽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咱原是好好 一份人家,这次妹妹和姐姐一同下山,满望回家探望双亲,同聚天 伦之乐,谁料到竟遭这样的惨变。如今爸爸是含冤而死了,妈妈又 存亡不知。妹妹这样的不幸,姐姐,你想,怎不要叫妹子心痛肠断 呢!”说到这里,那满眶子的悲泪,早又滚滚而下。
  玉蓝听了这话,回想自己的幸福,这就更衬爱卿遭遇的不幸, 心中一阵酸楚,拉着爱卿的手儿,忍不住也伤心地哭了。爱卿见她  也哭,芳心感无可感,情不自禁地抱住玉蓝的脖子,叫道:“姐姐, 你快不要伤心了,咱怎能对得住你呀!”
  玉蓝因也偎着她的粉颊儿,亲热地叫道:“妹妹,那么你也千万 别再伤心了,姐姐才放心呢!”
  爱卿点头道:“妹子绝不再哭了,姐姐就请你用饭去吧!”
  玉蓝遂又好好安慰了几句,方才回身到上房里去。爱卿待玉蓝 走后,想起自己的身世,暗暗又泣了一回。方欲脱衣就寝,只见志 飞悄悄地进来,向爱卿叫了一声妹妹,爱卿连忙站起相迎。
  志飞道:“你坐着,别客气。咱想妹妹不吃饭也是不好,饿出病 来那可不是玩的,所以咱已吩咐仆妇煮一些燕窝粥,回头妹妹千万 要吃一些的。”
  爱卿听他这样多情,芳心自然万分感激,秋波脉脉地向他瞟了 一眼,无限温柔地说道:“为了咱的事情,累志哥东奔西跑,咱心中 已万分不安。今志哥为咱又这样操心,那真不知叫咱如何报答才 好哩!”
  志飞听她这样说,便走上一步,和她距离只有一尺模样站住,两眼含了无限诚恳的目光,向她玫瑰花儿般的两颊,凝望了一会儿, 低声地说道:“爱妹,说什么‘报答’两字,你的爸爸就是咱的爸 爸一样,咱只不过尽一些义务,请你千万别说这些话吧!”
  爱卿见他这样说,芳心愈加感动,对他只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却是默默地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人相对站了一会儿,彼此虽然都有  无限情意欲倾吐,但喉间终好像有什么东西塞住似的,到底一句话  也不曾说出。
  正在这个时候,忽听有人笑道:“啊呀!你们为什么不坐下来说 啦?这样站着不腿儿酸吗?两人听了,连忙抬头回眸望去,只见玉 蓝满脸含笑地掀着酒窝儿走进来。志飞忙道:“妹妹已用好饭了吗? 你的饭真也吃得快了。”
  玉蓝听说,哧哧笑道:“快吗?其实咱饭是没有吃得快,都是为 了彼此说话得情投意合,所以竟忘记了时间哩!”玉蓝说完了这话, 把盈盈秋波,向两人瞟了一眼,露出雪白的牙齿,只是望着爱卿抿 了嘴儿憨憨地笑。
  爱卿听她话中有了骨子,而且她的笑,至少带有些神秘的意思, 一时把两颊涨得绯红,秋波恨恨地白了一眼,垂了蜂首,自退到床  边去坐下了。
  志飞见了她这样不胜娇羞的意态,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笑向 玉蓝道:“妹妹别胡说吧,咱进来也不多一会儿呢!”
  玉蓝哧哧笑道:“这样说来咱可错怪你们了。”
  爱卿听志飞说明了,这就愈加感到难为情了,便只好也向玉蓝 搭讪笑道:“那么姐姐为什么也不坐呀?”
  玉蓝听了,含笑挨近爱卿的身边坐下,抚着她纤手道:“你们两 人这样客气地都不肯坐,咱怎好意思坐呢?现在妹妹坐了,咱才敢 坐呢!”
  爱卿听她兀是向自己取笑,便轻轻地打她一下手儿,噘了小嘴, 瞅她一眼,嗔道:“姐姐再欺侮妹子,妹子可不依你哩!咱告诉伯母去,叫伯母捶你一顿哩!”
  玉蓝哧地笑道:“妹妹这话真是天晓得的,姐姐怎么敢欺侮妹妹 呢!你倒问问咱哥哥吧,咱可曾欺侮你?”
  志飞听了,并不回答,只是抿了嘴儿笑。爱卿偷眼望了志飞一 眼,见了志飞这个神气,芳心不免也又喜又羞,那颊上的笑窝儿这 就始终不曾平复了。
  这时小英端着一碗燕窝粥进来,放在桌上,说道:“花小姐,多 少请用些,太太说,饿着也不好的。”
  爱卿忙道:“这可真累坏你们了,叫伯母为咱这样费心,咱真感 到不安呢!”
  玉蓝拉着她手站起,到桌旁坐下,说道:“闹什么客套,妈妈不 是早说咱们像一家人一样了吗?”
  爱卿听她在志飞面前,一味地取笑,一颗芳心,真是爱也不是, 恨也不是,白她一眼,笑道:“伯母待咱这样好,那真像咱的妈妈一 样了。”
  玉蓝摇头笑道:“不像娘儿俩。”
  爱卿听了一怔,忙问为什么。玉蓝却不回答,只管憨憨地笑, 连志飞也扑哧的一声笑出来。爱卿眸珠一转,这才理会了,心中这  一羞涩,真个连耳根子都红了,暗自想道:咱这人真也老实得可怜, 怎么还会去问她为什么呢,那不是上了玉蓝这妮子的当了吗?爱卿 愈想愈不好意思,愈不好意思,那碗燕窝粥也就更加吃不下去了。
  玉蓝见她那两颊娇艳得可爱,纤手拿了银羹匙,只管呆呆地出 神,因笑道:“为什么不吃呀,敢是怕难为情吗?对了,哥哥别站着 了,你再站着,咱的爱妹是更加要害羞哩!”
  志飞听妹妹这样说,生恐爱卿着恼,自己站着不便,遂悄悄地   真个退出去了。爱卿待志飞走后,就伸手向玉蓝肩胛恨恨地打了一  下,娇嗔道:“姐姐,你也打趣得够了,咱现在可要和你结总账了。”
  玉蓝连忙站起身子,逃到窗边站着,弯了腰儿,咯咯地笑个不了。爱卿瞧她这个样儿,真弄得没了法子,也只好厚着脸皮,故作 赌气似的不理睬她,自管低头吃粥了。玉蓝见她生气似的,便又悄 悄地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爱卿只吃了半碗,也就停住。玉蓝 一本正经地搭讪道:“爱妹为什么不吃了,你胃儿这样弱吗?”
  爱卿遂也装作没有事儿一般,摇头说道:“不知怎的,腹中却一 些不饿呢!”
  正说时,志飞又匆匆进来,说道:“咱明天把老伯的灵柩运回, 妈妈说爱妹身上还全是荤衣服哩!所以回头叫爱妹到上房去量一量  尺寸,叫裁缝赶紧地制起来吧!”
  玉蓝一听,忙说道:“果然不错,到底老人家想得周到哩!”
  爱卿听何太太这样关心自己,心里真是感激到极顶,不免又淌 下一滴泪来。
  于是三人又到上房,裁衣匠早已候在房中。
  只见何太太从橱里拿出一匹白绫,放到桌上,见了爱卿,便说 道:“花小姐,快来量衣。”于是裁衣匠遂把爱卿衣服尺寸大小量了 去,说今晚开夜工,明天午前到,说着,便自去了。
  爱卿这时便向何太太盈盈跪了下来,亲热地叫道:“老伯母为小 侄女这样操心,小侄女实在感到心头,真不知叫咱如何报答呢?”
  何太太连忙把她抱起,抚着她的纤手,慈祥地说道:“花小姐和 咱玉儿是个师姐妹,老身说句不怕花小姐见笑的话,咱们原像娘俩 儿一般,你还用客气吗?”
  爱卿淌泪道:“伯母说哪儿话来,若蒙不厌侄女丑陋,就收侄女 做了义女吧!”
  何太太笑道:“只要咱们亲热些,何必一定要有一个名义呢?”  玉蓝听妈妈不肯承认,这就知道妈妈心中另有作用,芳心暗喜。
  回眸瞧志飞,他也正在哧哧地得意笑哩!爱卿心中似乎也有一些理 会,遂也不说什么了。大家静了一会儿,爱卿说道:“侄女心想,爸 爸灵柩暂时且先寄放在就近庵堂里,且待将来带回乡去下葬,这样不是很好吗?”                             
  何太太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很好,离此三里,有一个小 庵,当家妙贞咱是认识的,明儿玉儿只说是咱介绍去的,她一定会 招待你们哩!”玉蓝听了点头答应。大家又谈了一会儿,劝了一会 儿,方才各道晚安,回房就寝。
  次日,志飞别了众人,先往京城而去。这里将近午时,裁衣匠 把衣服送到。爱卿含泪换了一身素服,和玉蓝叩别德林夫妇,动身 到小庵里。妙贞师太接见, 一听是何太太的小姐和侄小姐,便满脸 含笑地殷勤招待。玉蓝说明来意,妙贞师太连说答应,当下就在庵 里素斋。斋毕,又在各处佛殿上闲逛了一会儿。
  时已申刻将近,忽听外面放了三个高声,爱卿、玉蓝知道灵柩 已到,两人急急赶出。只见四个脚夫抬一具桐棺在前,后面跟着志 飞,很快地走来。爱卿到此,已是泪水夺眶而出。
  妙贞领他们到一间空屋子里,脚夫把棺安放停妥,志飞便到外 面去打发酒资。爱卿早已抱住灵柩,放声大哭,无限地伤心,激起 了爱卿心头的怨愤,泣血的沉痛,似江潮般地澎湃。她伏在棺上, 乱撞乱颠地哭了许久,直哭得声嘶力竭,竟哭倒在地上。玉蓝站在 旁边,瞧此凄惨的情景,又听此哀哀欲绝的啼声,直好像巫峡啼猿, 杜鹃悲鸣,令人酸鼻,不忍卒听,心中无限悲酸,忍不住那满眶子 里的热泪,也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这时志飞也走了进来,见爱卿哭得这个模样,因含泪向玉蓝说 道:“妹妹,你怎么也尽管陪着哭呀!快劝劝她吧!”
  玉蓝听了,方才走近爱卿的身边,劝着叫道:“妹妹,快不要哭 了,你自己身子可要紧哩!”爱卿哪里听见,自管直声哀号。
  那时妙贞已叫庵中仆役端了一张桌子进来,放在灵柩面前,点 起香烛,并将预先备好的祭礼供上。爱卿遂拜了下去, 一面哭道: “爸爸,爸爸,你老人家死得好苦啊!女儿离家十年,想不到从此竟 永远瞧不见你的脸儿了。但女儿活在世上一日,终得替你老人家报仇的。凭你英魂不远,定能保佑女儿成功,达到了愿望。到那日手 刃仇人的头颅,再向爸爸的灵前供祭。爸爸魂而有知,亦当安心是 了。”说罢,号哭不已。既拜了下去,却再也爬不起来,大痛无休。
  志飞、玉蓝听了,也挥泪不止。玉蓝见她哭个不停,遂把她扶 起,哭着叫道:“妹妹,你且停停儿,别太伤心了,咱的心也被你哭 碎 了 。 ”
  爱卿到此,也自觉无泪可哭,唯有抽噎而已。志飞那时也走了 上去,跪倒在地,拜了四拜,含泪说道:“老伯在天之灵,听小侄禀 告。仇人屠自强父子两人,咱们如在人世一日,必替老伯报仇雪恨 的。”说完,只觉一股心酸,冲上鼻端,忍不住也落了无数悲泪。
  志飞拜罢,玉蓝也拜祭过了。爱卿此刻坐在椅上,尤是呜咽而 泣。志飞遂代为焚帛奠酒,默默地又祝祷一会儿。仆役送上了手巾, 玉蓝亲自拿给爱卿拭泪。
  这时室中早已上灯,妙贞请三人到禅房宽坐,于是三人便到禅  室坐下。妙贞端出干点心来,并又泡上香茗。玉蓝见时不早,遂取  出十两银子,作为酬劳,便即告别。妙贞尚欲留饭,玉蓝婉言谢绝。 临走,三人又到廷豪的灵前叩别。爱卿在灵柩面前,痴立多时,长  叹一声,泪下如雨。玉蓝拉着她手说道:“妹妹,咱们走吧,怕爸妈  老人家心中要记挂哩!”爱卿无奈,于万分依恋不舍之下,只得跟随  玉蓝、志飞出了草庵,妙贞送到门口方回。
  这时天色早黑,三人抬头见碧天如洗,万里无云,第见一轮皓 月,当空而挂。爱卿因月圆而人未圆,心中倍觉悲伤。当夜风吹在 三人的脸上,彼此都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凄凉。到了家里,德林夫 妇正等三人吃夜饭。爱卿哪里吃得下,推说头疼。玉蓝、志飞苦苦 相劝,爱卿因情意难却,只好略用一口,应个景儿。
  何太太说道:“花小姐今天定已够疲劳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玉蓝点头说好,于是大家各道晚安回房。谁知到了次日,爱卿 身上发热,竟真的病了起来, 一颗芳心,自然万分焦急。玉蓝、志飞却劝她不要忧愁,好好地静养, 一面请医诊治, 一面吃药调理。 何太太和德林也常来安慰,爱卿感到心头,在枕边连连颔首。
  光阴匆匆,不知不觉爱卿的患病,已有两个月了。虽然病已痊 愈,但两颊瘦削,两眼凹进,身体竟大不如前了。玉蓝叫她不要性 急,终得身子完全复原了,再去报仇未迟,爱卿没法,也只好静静 地在何家庄上养息了。
  不说爱卿在玉蓝家里养病,再说皇觉寺里的山野僧既得不到爱 卿的好处,只好把潘莲贞作为代表。那夜两人在藏春室中参了欢喜 禅,莲贞大卖其力,山野僧格外巴结,拼命奉承。两人整整乐了一 夜,心满意足,都非常高兴。从此以后,你贪我爱,两人又玩了一 个多月,方才有些厌了起来,莲贞便告别要走。山野僧见她要走了, 心里倒有些恋恋不舍起来,便问她说道:“你预备到什么地方去?”
  莲贞笑道:“姑娘到处为家,哪里有一定的地方吗?”
  山野僧抱住她的身子,捧过她脸儿,吻了一下,笑道:“咱和尚 吃十方,姑娘倒要吃十一方哩!”
  莲贞听了,不禁咯咯笑道:“大师父这话真不错,姑娘连大师父 都要吃进在内哩!”
  山野僧笑道:“那么姑娘今晚且再宿一宵,大师父临别再要给你 大吃而特吃,作为纪念可好?”莲贞听了这话,笑得弯了腰肢,几乎 透不过气来。于是莲贞在皇觉寺里又住了一宵,到了次日,方才握 手分别而去。
  且说莲贞一路且行且宿,心里暗暗盘算:咱的师姐马梨影比咱 早下山半年,她当时曾对咱说,咱下山后,叫咱到她那里去玩,现 在咱反正左右无事,何妨到她那里去走走呢。莲贞打定主意,遂一 路向广西进发。
  这天到了山东省长山县地界,经过一座山岭,时已近晚,莲贞 因要紧赶路,错过宿头,心中颇为焦急。忽然瞥见那半山之上,在 树梢蓬中露出一角黄墙头来。莲贞知道上面有了寺院,心中大喜,遂加快步伐,走上山去。此刻一钩新月,已从云堆里掩映而出。
  莲贞到了半山,抬头见山门已闭,上书“道清庵”三字,心中 暗想:原来不是寺院,却是庵堂哩!因此满肚的希望,又淡了下来。 但为了没处借宿,也只好伸手敲门。不多一会儿,只见一个老媪出 来开门,问道:“姑娘可是进香吗?”
  莲贞摇头说道:“姑娘乃是路过这儿,因天色已夜,恳情借宿一 宵,明儿多谢你们香金是了。”
  老媪点头道:“姑娘且进来里面坐一会儿,待咱和当家去说一 声吧!”
  于是莲贞跟她进内,关了庵门,走到佛堂上,只见里面走出一  个师太。老媪上前说知缘由,那师太听了,把眼儿向莲贞瞟了一眼, 便满脸含笑地答应。老媪见当家答应,遂自管走开。莲贞上前说道: “这位想是当家师太了,咱因路过宝庵,所以特来借宿,多承师太允  许,感激得很。请问师太法号叫作什么?”
  那师太含笑说道:“咱叫子贞,请问姑娘贵姓大名?”
  莲贞笑道:“咱姓潘名叫莲贞。”
  子贞师太一听,便笑盈盈说道:“这样说来,咱们竟是姊妹了, 快请里面坐。”说着,便伸出纤手,携了莲贞的手儿,向禅房里  走去。
  莲贞见她显出这样亲热的神情,芳心好生奇怪。不免向她细细 打量一下,只见她年约二十,头顶虽然是光秃秃的,但那两条细长 弯弯的眉毛,却是十分翠淡。柳眉下又覆着两只灵活的眸珠,显出 十足风流的样子。殷红的嘴唇,也娇小得可爱。莲贞心中暗想:倒 是一个挺好的模样儿,虽然彼此都是女身,但也不免惺惺相惜地爱 怜起来。
  两人到了禅房,子贞请她坐下。小尼上来倒茶,莲贞含笑道谢。 子贞师太也细细向莲贞凝望一会儿,脸上浮着笑容,问道:“姑娘是 哪儿人?怎么一个人在道路上走?不知有没有同伴呢?”
   莲贞笑道:“姑娘原是河南人,一个人走路那要什么紧,不是姑 娘夸口,土匪强盗见了姑娘,都要喊老祖宗呢!”
  子贞师太听了这话,心中暗想:这位姑娘可不得了,定是有本 领的人了,因笑着说道:“原来姑娘有如此厉害,那贫尼真是有眼不 识泰山了。”
  莲贞原是个喜欢人奉承的姑娘,见她很会说话,芳心颇觉喜欢, 便抿着嘴儿哧哧地笑。这时小尼又来说道:“里面已舒齐了,请姑娘  里面坐。”
  子贞师太听了,便又携着莲贞说道:“潘姑娘想还不曾用过饭, 贫尼略备一杯淡酒,请你不要客气吧!”
  莲贞听她这样客气,便亦含笑随她进内,穿过了一重院子,到 了一个卧房,子贞师太掀起门帘,请她进去。莲贞一脚跨进,只觉 细香扑鼻,里面用具,一切都富丽堂皇。只见上首铺着一张紫檀木 的牙床、印花的纱帐、雪白的被单、绣花的锦被、鸳鸯的枕儿。哪 里像是姑子的卧室,竟像贵族小姐的闺房一般了。正中桌上已摆了 酒菜,两副银杯筷。莲贞心中暗想:这个师太定是风流种子,但咱 又不是一个年轻男子,她却为什么如此殷勤相待,莫非今夜要和咱 研究同性恋爱吗?这个姑娘倒从来不曾玩过,今夜不妨试试,定是 别有风味哩!
  莲贞这样想着,子贞师太早把手儿一摆,拉她并肩坐下,亲自  替莲贞筛了一杯酒,微微笑道:“姑娘别客气,没有什么好的菜,只 不过咱待姑娘一些心罢了。”说着,举起杯来,两人碰了一碰,便一 饮而干。两人喝了一会儿,都略有醉意。子贞师太把纤手搭在莲贞 的肩胛上,斜乜她一眼,笑道:“不是贫尼奉承姑娘,姑娘的容貌, 真可谓天上有人间少了,不知今年多少青春了?”
  莲贞趁势把她手儿握来,也望着她笑道:“咱今年二十一岁了。 师太的脸蛋儿可也不错呀!”
  子贞师太嫣然一笑,说道:“不见得吧!咱们倒比一比看,究竟谁美呢?”说着,彼此伸出纤手,只觉子贞师太的手儿,真个是十指 尖尖,比较莲贞更要纤嫩三分哩!莲贞又要比手臂,比腰身儿,比 金莲。只见子贞师太的金莲,实在窄小得可爱,莲贞握在手里,真 是爱不忍释,秋波望着她红润润的脸颊儿,笑道:“子贞师太,你生 得这一副好模样儿,干什么要出家呀?”
  子贞师太笑道:“不瞒姑娘说,咱本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料丈夫 死了,所以咱万念俱灰,便出家为尼了。”
  莲贞说道:“死了丈夫那要什么紧,不好再嫁人吗?你若终身遁 入空门,不是人生毫没趣味了吗?”
  子贞听她这样说,心中不觉大喜,便笑道:“但是现在咱已觅到 了一件宝物,所以虽然没有男人陪伴,咱每天也万分快活呢!”
  莲贞听了,芳心一动,慌忙问道:“你这话可真的吗?这件宝物 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你可否拿给姑娘瞧一瞧吗?”
  子贞师太摇头笑道:“这件宝物只能够使用,却不能瞧的,使用 的时候,也非熄灭了灯火不可哩!否则是没有效验的了。”
  莲贞凝眸沉思半晌,似信不信地问道:“但是怎么样使用呢?”
  子贞师太道:“使用的时候,却也要两个人哩!所以咱每夜终叫 一个小尼陪伴睡的。”
  莲贞笑道:“哪有这种好宝贝,姑娘可有些不相信哩!”
  子贞师太望着她憨憨笑道:“姑娘不相信吗?你可要试验一下?”
  莲贞听她这样说,红晕了两颊,秋波瞟她一眼,忍不住嫣然一 笑。子贞师太瞧她这样不胜娇媚的意态,便伸手搂着她脖子,偎着 她的粉颊儿,悄声儿笑道:“彼此都是女孩儿家,哪怕什么难为情 呢!潘姑娘,咱告诉你,这宝物和男子的味儿有些差不多,姑娘回 头尝着了滋味,一定会点头称妙哩!”
  莲贞被她说得心里痒痒的, 一时欲火高燃,情不自禁地也紧搂  着子贞脸儿,狂吻了一阵。子贞见她也是一个风骚的姑娘,心中大  喜,便和她携手到床上。大家脱了衣裤,莲贞见她皮肤细腻白嫩,两股之间,芳草鲜美,有小峰略略凸起。尤其那双小脚儿俏丽十分, 细细把玩,实在令人意销。可惜咱不是一个男子,不然真可以乐而  销魂哩!莲贞正在暗暗打量,子贞扑哧笑道:“大家都是女身,你怎  么老瞧着咱呀?姑娘自己不是也有的吗?”
  莲贞听了,哧地一笑,忽然瞥见到子贞师太的胸前,心中这就  暗暗称奇,想道:子贞师太什么都具有肉感的美丽,怎么两乳却是  平坦大道, 一些也不见高峰呢!心中正在纳闷,子贞师太早把灯火  吹熄,将莲贞身子紧紧搂住, 一起一伏地便大干起来。莲贞觉得这  个宝物,竟完全和男人家一样滋味, 一时芳心,又惊又奇,急忙伸  手到下面去一摸,不料子贞师太竟生着和男子一样的东西。心中暗  想:刚才咱亲眼瞧见,明明是芳草鲜美的一个桃花源,怎么此刻竟  变化了呢?那宝物倒实在是美妙无此。想到这里,心中终觉十分狐  疑,遂又再去一摸,不料这个宝物完全是生根在子贞师太的胯间。 莲贞到此,大吃一惊,娇声喝道:“你这女人,快点亮了灯火,待姑  娘瞧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只听子贞师太哀求着道:“姑娘快不要发怒,咱实在是一个男 身呀!”
  莲贞一听,骇异非常,因说道:“你且快亮了灯,姑娘绝不加害 你的,你放心是了。”
  子贞师太只好起来,仍又点亮了灯火。莲贞急忙低头向她胯间 一 望,顿时目瞪口呆,竟果然是男身哩!不禁咦咦起来说道: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若不说个明白,休怪姑娘翻脸无情。”
  诸位阅者,您怕也要不明白了吧!原来子贞师太原是一个男身, 和明贞师太是个好友,两人吃了化身的药粉,他们的阳物便会缩了 进去。两人因为生得模样儿好,便异想天开,把脚缠小,故意削发  为尼,在道清庵里出家。凡有官府太太、富家小姐来进香的时候, 子贞师太和明贞师太便殷勤招待,留饭留宿。爱美乃是人之天性, 太太小姐们见两人生得如此俏丽,个个都喜欢和她们亲近。到了晚上,也是彼此比头比脚,花言巧语,到后来没有一个不失身在他们 的手中。贞节的太太小姐,从此便绝迹不来了;爱风流的太太小姐 姐,遂把两人当作了男妓,借进香为名,实则来庵中幽会,因为这 样鬼不知神不觉的,实在是非常的神秘。这种不男不女的尤物,有 的称之为人妖。
  且说子贞师太当时经莲贞喝问,便只好从实告诉。莲贞听了, 方才恍然明白,但是这种事情,到底世上罕有,不料今日给姑娘遭 遇,那真是给姑娘多了一种见识。可知天下之大,真所谓无奇不有 了。想到这里,忍不住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捏着他的三寸金 莲,一面又到他胯间去摸索,咯咯地笑道:“你这人不男不女,真是 世间上的人妖了。”
  子贞师太一骨碌翻身覆了上去,吻着莲贞的脸颊笑道:“咱来奉 敬姑娘吧!”说着,两人哧哧地浪笑了一阵。不料正在这个当儿,忽 然砰的一声,房门外踢进一个少年来,手执宝剑,直奔到床上。见 了两人情景,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是一剑挥了下去。只听嚓的一 声,飞溅起了无数血花,只见子贞师太的头儿,早已掉了下来。莲 贞大吃一惊,慌忙纵身跃起,猛可向那少年扑了过去。因为是骤然 之间,那少年猝不及防,身儿竟被莲贞压倒在地上了。
  未知这个少年是谁了,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二回 如花美眷洞房春无价 似梦姻缘歧途泣奈何
  
  阅者诸君还记得爱卿对志飞说除了一个师姐外,尚有一个师弟  周美臣吗?原来美臣在山上自从送别玉蓝和爱卿下山后,光阴匆匆, 不知不觉地早又将近半年。他心里便也想到外面各处去走走,只是  在师父面前说不出口。凡尘师太见他每天闷坐洞中,好像颇不快乐  的样子,哪有不知道他的意思。这日遂叫他到面前,对他说道:“你 是七岁到山上的,现在也有八个年头了,瞧你本领也不弱,尽可以  替为师的到外面去干些有益的事情了。”
  美臣听师父已有叫自己下山之意,心中大喜,立刻拜伏在地, 叩头答道:“多承老人家十年教养,小徒恩同再造。今听师父金玉良 言,敢不遵命?”
  凡尘见他年纪最小,人也聪敏,心中也很欢喜,便将他扶起, 说道:“汝幼丧父母,兄嫂待你颇薄,汝之身世,也可谓可怜,故而  为师携你上山。如今汝艺成下山,对你兄嫂,切不可存怀恨之心, 依旧要相亲相爱,那么汝父母在天之灵,定亦安慰多多了。”
  美臣含泪点头道:“哥哥待咱不薄,嫂虽量窄,此乃妇人通常之 病,徒儿岂敢怀恨在心?叫徒儿如何对得住已死的爸妈呢?”说罢, 泪下如雨。
  凡尘听了,知美臣乃血性儿女,心中颇慰,遂又说道:“吾徒言 之有理,今为师的嘱咐汝,汝下山后可到大师姐那里去探望一次,因为汝二师姐亦在,将来汝可助彼一臂之力。”美臣连连答应,遂到 后面,整理一个包袱,带了一柄宝剑,别师下山。
  临别,凡尘师太忽又把他叫住,说道:“吾徒此次下山,定有喜 事缠身,然不可胡为,切记,切记。”
  美臣听了,心中好生奇怪,方欲问徒儿喜从何来,但凡尘师太 早已进洞去了。美臣也只好回身下山,一路向河北省宛平县而去。
  美臣昼行夜宿,这天到了山东省淄川县地方,时已黄昏将近。 美臣抬头见前面一片原野,两旁树林密密,斜阳的余晖,反映到绿  绿的叶子儿上,便添上了一种淡红的色彩,远远地望去,倒颇觉有  些画意。因贪玩一路的景致,不知不觉竟错过了宿店。此刻淡蓝的  天空中,五彩的云霓已经消逝了去。 一钩新月,已从柳树梢头上显  了出来,美臣仗着自己一身本领,心里倒也并不焦急,暗想:既没  有宿店,咱就走一夜何妨,明天待找到了客钱,不是很可以好好地 睡一宵吗?
  正在想时,忽然见月光依稀之下,树林里窜着黑越越几只走兽  来,向前面道路上急急奔去。美臣不知何物,方欲追踪上去瞧个仔 细,忽听耳旁有呼救命之声。这声音极其尖锐,好像是个女子模样。 美臣心中好生奇怪,如此荒郊黑夜,哪来女子,难道也和咱一样地  错过了宿店了吗?但既听见有人呼救,终得前去一救。于是美臣急  寻声而往,只见那边树旁有一老叟和一老媪跌倒在地,另有一年轻  女子,跪在地上,向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求饶。美臣心想:这明明 是盗匪路劫客商财物,咱若不救,更有谁来。遂一个箭步,飞上前  去,手握宝剑,大声喝道:“何方来的狗强盗,胆敢拦路行劫,今日  撞在小爷手里,真是你的末日到了。”说罢,便即挥剑斩去。
  说也奇怪,那大汉见了美臣,竟不知去向,连黑影也不见了。 美臣倒不觉一怔:什么?难道他有隐身之法吗?不然咱这一剑斩去, 他哪有逃得这样快速吗?正在暗暗称奇,那一叟一媪和一女子,早  已跪在美臣面前,叩头便拜,口叫:“多蒙小英雄相救,真是咱们的再生父母了。”
  美臣连忙把老叟扶起, 一面向两人连连挥手,意思也是叫她们 起来,一面也说道:“老丈不必客气,锄强扶弱,救善除恶,原是咱 们年轻的人应尽的责任,这些小事,可不必挂在心上的。但咱要问 你一声,如此荒郊,且时在深夜,你们二老一弱女子,怎么竟有如 此胆量,还要出来行走呢?”
  那老叟说道:“咱们父女三人,原是在亲戚家里做客,因离家尚  近,所以晚餐毕,便即告辞,不料行至半途之上,就遇到了匪徒拦  劫,若不是大爷前来相救,咱父女三人只怕性命不保了。”说罢,又  吩咐母女两人一同叩下头去。慌得美臣连忙让过一旁,连说起来。 老叟问道:“恩公不知贵姓什么,大名什么?这样黑夜里,如何一个  人尚在急急赶路呢?”
  美臣道:“咱姓周名美臣是也,这次原是别师下山,不料因一路 贪玩风景,以致错过宿店了。”
  老叟道:“原来如此,敝舍离此不远,恩公若不嫌敝舍简陋,请 恩公前去一宿如何?”
  美臣暗想:谁知救人倒救出好处来了,忍不住微笑道:“多谢两 位老人家美意,但咱恐怕有许多不便吧!”
  那老媪听美臣这样说,便也插嘴说道:“恩公说哪儿话来,这又  有什么不便呢?敝舍并无他人,房屋倒还清静,恩公千万赏个脸儿, 答应了咱们吧!”
  老叟也劝个不住,只有那少女低着粉颊儿站在一旁,只把那纤  手玩着衣角儿出神,好像不胜娇羞的模样。美臣见他们情意真挚,  自己正苦无处借宿,也就答应下来。于是四个人走在一起,便向前   走去。不多一会儿,那老媪连说:“到了到了,咱可真走不动了呢!”
  老叟向那少女道:“三媛可搀妈走。”
  少女答应,便上前扶着老媪的胁间。美臣抬头,只见四郊寂寂, 旁边果有一座楼房,似大户人家模样。老叟回头对美臣笑道:“敝舍就是此地,恩公可乏力了吗?”
  美臣笑道:“咱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这一些路程,怎么会乏力 呢!”说罢,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少女见美臣大笑,便把秋波脉脉含 情地向美臣瞟了一眼,不料事有凑巧,美臣无意中竟和那少女瞧个 正着。四目相窥,大家都有些难为情,美臣连忙停止了笑,谁知那 少女却抿嘴嫣然笑了。就在这个当儿,那老叟敲开了门,只见里面 走出男女仆妇十数个,都满脸堆笑地口喊:“老爷、太太、三小姐回 来了呢!”
  于是大家到了厅堂,见里面灯火辉煌, 一切摆设,古色古香, 竟像官家神气。老叟先请美臣坐下,这个丫鬟伴着那少女向美臣福 了一个万福,便姗姗地回闺房里去,临去那秋波向美臣一瞟,不禁  又露齿一笑。因为刚才外面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那少女的容貌自  然没有瞧清楚。此刻在这样灯火通明之下,美臣瞧了,不禁惊为天 人,哪里又禁得她盈盈临去秋波,一时也不禁为之神往了。
  那时仆妇端上茶来,见美臣这个模样,叫声“大爷用茶”,又望  他微微一笑。美臣这才知道自己举止未免有失礼地方, 一时微红了 脸,只得道了一声谢,低头无语。但中心又一阵一阵地细想,这也 奇怪,想不到这样冷僻的荒郊里,竟造着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房屋, 莫非咱遇了什么鬼怪了吗?虽然咱是不会害怕,但咱倒也要向他问 个仔细哩!遂又抬起头来,向那老叟问道:“请问老丈尊姓大名,怎  么会携眷住到如此冷清的地方来呢?”
  那老叟听问,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咱姓金名如泉,娶 妻曹氏,共生三女,长次皆不幸早亡,只剩下三小女碧玉,因此老 朽夫妇爱若掌上明珠一般。老朽原籍四川巴县人,曾任过知县,后 因上司的儿子,看中了三小女,强欲聘去做妻,小女抵死不允,故 老朽情愿抛弃小小一顶纱帽,挈眷到此,每日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倒颇觉清闲哩!”
  美臣听了这话,说了一声“原来如此”,遂深信不疑。这时仆妇又端上银耳燕窝茶来,美臣向如泉说道:“老丈待咱如此客气,倒反 使咱可有些不好意思了。”
  如泉抚着下巴上的雪白银髯,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恩公在 上,听小老儿禀告一事,不知恩公可能允许吗?”
  美臣听他这样说,心中好生狐疑,回眸向曹氏望了一眼,只见 曹氏眯了眼睛,也很得意地笑着。一时愈加不解,遂忙问道:“老丈 说哪里话来,只要咱能够做得到的,是没有不帮助你的。”
  如泉手指曹氏,笑着说道:“这是内子的意思,咱们多蒙恩公相 救,方才得以活命,衷心感激,没齿不忘。今三小女年方十五,尚 未字人,平生最敬爱年少英雄,意欲将小女配与恩公作室, 一则聊 以报答恩公救命之恩,二则也达了小女的愿望。不知恩公可嫌小女 丑陋,而见却否?”
  美臣听了这话, 一颗心儿,别别乱跳,暗自想道:咱下山的时  候,师父曾向我说往后定有喜事缠身,莫非就应在今夜的事吗?不  免暗暗欢喜。但一个年轻的人,立刻就答应下来,到底有些难为情, 不禁红了脸,支吾了半晌,说道:“老丈美意,咱虽然十分领情,但 咱原是到处为家,行踪无定,恐有累令爱,所以不敢应命。”
  如泉忙道:“恩公切勿这样说,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犬随犬。小 女既嫁恩公,当然追随恩公左右。只要恩公金口一诺,今晚即可举 行婚礼成亲的。”
  曹氏也劝道:“咱二老感恩公相救,无以为报,今将小女相嫁, 聊以报答大恩。若恩公不肯屈就,使咱们三小女不是无颜为人 了吗?”
  美臣瞧此情景,只好答应下来,起身向两人跪了下去,拜了八 拜,口称:“岳父母在上,如此小婿拜见了。”
  如泉夫妇心中大喜, 一面扶起, 一面吩咐丫鬟到闺房,叫三小 姐梳妆打扮,即刻便做新人,和美臣恩公行交拜礼了。这里众仆人 都十分忙碌地陈设厅堂,不多一会儿工夫,只见厅上早已布置焕然一新,桌上高燃龙凤花烛。如泉又叫丫鬟伴姑爷到浴室里去洗澡更 衣,待美臣浴罢出来,见厅上已有乐队候着奏乐,心中好生奇怪: 哪里叫来的乐队,竟有这样的快哩!正在想时,那音乐已悠扬而起, 只见对面套房中两个丫鬟,已扶新人慢步而出。随着乐声,美臣已 和碧玉并肩而行,轻轻地到了厅上。两人先拜天地,又行了交拜礼, 然后又向如泉夫妇双双拜了,这里众丫鬟、仆妇都含笑前来叩见姑 爷和姑奶奶。一切礼毕,丫鬟捧着花烛,方才送入洞房,美臣一脚 跨进新房,只觉有股细香扑鼻,房中包含了无限的春意。紫檀木的 大床、绣花的锦被、鸳鸯戏水的枕儿,玻璃大橱、妆台,无不设备 周到。丫鬟把花烛放在梳妆台上,一面叫声“姑爷姑奶奶请坐”,一 面拿过一盆百子糕,请两人用些,然后在房中又设一席,山珍海味, 陈列满桌,碗筷酒杯都用银制。 一切舒齐,又请两人更衣,卸了晚 装,方才又请两人入席,相对而坐。丫鬟笑盈盈地握着酒壶,在两 人杯中满满筛了一杯,口叫“姑爷姑奶奶用酒”。美臣回头望她一 眼,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儿?”
  丫鬟笑道:“婢子叫翠红,原是小姐房中服侍的。”
  美臣点了点头,忽然红晕了双颊,向翠红说道:“今天你们可辛 苦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翠红听他这样说,又见他这个神情,心中早知其意,便抿嘴嫣 然一笑,掩上门儿,悄悄地走出去了。
  美臣见房中已无别人,遂把明眸向碧玉细细打量。只见她美发 如云,眉如远山隐,眼如秋波横,两颊如出水芙蓉,小口如樱桃一 粒,虽非国色天香,但实在也可称是一句美人了。碧玉始终是垂着 粉颊儿,见他静悄悄地一无声息,芳心好不稀奇,遂微昂头儿,向 他望了一眼,因此两人的视线又成了直角。碧玉见他呆呆地目不转 睛盯住了自己,不免又盈盈一笑。美臣这才又醒来似的,举起酒杯, 向她微笑说道:“妹妹,咱们喝个和合杯儿吧!”
  碧玉听了,似有不胜娇羞之意,把那纤纤玉手,也握着杯儿,和美臣的杯儿叮地碰了一响,大家都一饮而尽。
  美臣得意万分,不觉春色横眉,对碧玉笑道:“妹妹可不是叫碧 玉,今年可不是十五岁了?”
  碧玉眸珠一转,频频点了一下头,低声儿笑道:“正是,哥哥如 何知道,可不是咱的爸妈告诉你的吗?”
  美臣笑道:“不错。”
  碧玉一面也替他筛酒, 一面笑问道:“妹子还没问哥哥今年青春 几何了呢。”
  美臣笑道:“咱和妹妹同庚。”
  碧玉忙道:“原来你也十五岁,那你也许只好做咱的弟弟哩!因 为咱是生在正月初五的,不知你的生日在哪月里?”
  美臣听了,哈哈笑道:“你要做咱姐姐吗?不行,不行,你初五 生日,咱却是正月初三生的呢!那你不是只能做咱的妹妹吗?”
  碧玉红晕了脸儿,瞅他一眼,抿了小嘴儿,笑道:“哪有这么样 巧,你别给咱说谎吧!”
  美臣摇头正色道:“生日岂可以说谎?姐姐、妹妹原是一样的, 你如果要做姐姐的话,咱就喊你姐姐,那也不要紧的。”
  碧玉听他这样说,倒不禁又好笑起来,说道:“哥哥就是哥哥, 你难道不做哥哥就生气了不成?”
  美臣听了,忙又堆了笑容说道:“谁生气,咱敢生妹妹的气吗? 因为咱要表明并不是说谎话,所以不得不认真说,不料妹妹又多 心 了 。 ”
  碧玉听他如此多情,芳心不免荡漾了一下,秋波脉脉地含了无 限的柔情蜜意,只是凝望着美臣憨憨地甜笑。美臣愈瞧愈美,愈瞧 愈爱,不禁笑道:“妹妹说哪有这么样巧,咱想事情实在是巧得无可 再巧,咱听了你喊救声音,原不过一举手之劳,尽些互助义务,谁 料竟得贤妹为妻,那不是可称三生石上巧姻缘了吗?”
  美臣说到这里,眉飞色舞,真有些得意忘形。碧玉一撩眼皮,嫣然笑道:“可不是。”只说了一句话,那颊上又飞起了朵朵红桃。
  美臣见她如此不胜羞涩的意态,那是更增加她的妩媚,因又笑道: “咱得妹妹为妻,实可称平生最快乐得意之事。但以妹妹之貌,配咱 之才,未免有些辱没了妹妹吧?”
  碧玉听了这话,意殊怫然不悦,微蹙蛾眉,嗔道:“妹全家生  命,得哥助方能脱险。虽粉骨碎身,难能报答于万一。今承哥允诺  收纳妹子,妹心感激,至死难忘。况哥乃一少年英雄,妹嫁吾哥, 不以貌丑而羞惭自愧,兹听哥言,不是使妹子太失望了吗?”说罢, 泪水盈盈而下。
  美臣听她这样说, 一时感到心头。又见她粉脸似着雨海棠,愈 觉楚楚爱怜。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子,拉了碧玉的纤手,同到床边坐 在,亲自给她拭去泪痕,柔软地赔罪道:“该死,该死,咱失言得罪 妹妹,请妹妹千万原谅咱年轻不懂事,饶咱这一遭儿吧!”
  碧玉听了,犹拭泪不已。美臣无奈,偎过她的粉颊儿,默默地 温存良久,笑着哄她道:“你快别淌泪了,你若再伤心,咱可亦要哭 了呢!难道你就恨咱了吗?”
  碧玉这才忙辩道:“妹子何曾恨过你,这不是又你自己多心吗?”
  美臣听了,两手按着她的肩儿,望着她笑道:“妹妹既不恨咱, 那你干吗哭呀?现在你且对咱笑一笑,那我才相信你不恨咱呢?”
  碧玉听他这样说,不禁破涕嫣然一笑。美臣见她挂着满颊的眼 泪,果然会笑出来,心中愈加感到她的稚气可爱,情不自禁地捧着 她粉脸,对准了她的小嘴唇儿,甜甜蜜蜜地接了一个长吻。良久, 良久,碧玉方把他轻轻推开,秋波脉脉地瞟他一眼,红晕着脸儿, 慢慢垂下了头。
  美臣见她这意态,三分是羞涩,倒有七分是喜悦,为了喜悦成 分中掺和了羞涩的表情,那自然是更加地妩媚好看了。美臣见时已 不早,于是拉了她手儿,悄声儿说道:“妹妹,你可曾乏力吗?咱们 就早一些休息好吗?”
   碧玉频频点了一下头,伸出纤手,给美臣羞答答地宽衣解带。 两人携手上床,躺进绣花被里,熄灭了灯光,真个如鱼得水地去享  受人生最温柔快乐的滋味了。
  房中灯光虽然是熄灭了,但梳妆台上的那对龙凤花烛,犹融融 地燃烧着。美臣低头瞧那碧玉脸部的表情,是充满了又惊又喜、又 爱又怕的意态。处女的娇态,于此完全显露。美臣爱极欲狂,忍不 住脱口叫道:“妹妹,你真美呀!”
  碧玉听了这话,嫣然一笑,但她那秋水般的明眸,却是紧紧地 闭着,始终不肯睁开眼来。两人一个郎情若水, 一个妾意如绵,无 限风流恩爱地在青纱帐演出了无限旖旎的风光。
  美臣在金家招了亲后,天天在闺房中伴着碧玉,享受温柔的滋 味。两小口子卿卿我我、恩爱缠绵得了不得,大有一刻不能分离的 模样。流光如驶,匆匆之间,不知不觉地竟已过去两月。这天两人 并肩坐在新房里,小夫妻间又在调笑游玩,忽见丫鬟翠红脸色慌张 的奔入房中,向碧玉叫道:“小姐不好了,太姨来了。”
  碧玉听了这话,顿时收起笑脸,花容失色,大惊道:“真的吗? 她可知道我这个事情吗?”
  翠红道:“如何不知道,她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呀!老爷、太  太已大受她的责罚,虽然老爷、太太解释种种缘由,但她哪里肯依, 叫小姐快出去哩!”
  碧玉听到这里,眼皮儿一红,向美臣说道:“哥哥千万不要出 来,妹妹去一去就来,你若出来,性命休矣!”说罢,便随翠红急急 奔出。
  美臣瞧此情景,弄得目瞪口呆,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 中暗想:这个太姨究竟是碧玉什么人呢?为何她来了,便吓得这个 样儿。于是遂悄悄跟出,在屏风内偷瞧出去。只见厅上坐着一个女 子,好像皇妃打扮,雍容华贵,脸上满显怒容,柳眉倒竖,杏眼圆 睁,正在发怒。旁边环绕着许多年轻少女,都十分美貌,但静悄悄的一个都没有声息。再瞧地上, 一旁跪着如泉夫妇两人,都双手被  绑,连头也不敢抬一抬,而一旁却跪着自己的爱妻碧玉,她泪眼盈  盈地絮絮地哭诉着,不过她说的是什么话,自己却一句也听不出。 只见那太姨也狠狠地骂着,猜测她意思,终是非常愤怒的样子, 一  时心中既惊讶,又气愤。这太姨算什么人,胆敢如此欺侮碧玉,意  欲仗剑杀出,又恐反累害碧玉,因碧玉曾关照自己千万别出去的, 这其中当然有些道理,所以把一肚皮的气愤,只好竭力忍耐着。
  这时又见那个太姨脸色转和,似乎瞧着碧玉泪人儿模样地伤心  着,心中也动了爱怜之念,口里不知说些什么话,碧玉便和如泉夫  妇向她拜了数拜,站了起来。这时那太姨又说了一会儿,碧玉含泪  点头,于是那太姨就动步走了,只听耳边又有音乐之声,悠扬不绝, 众女子随太姨而走,碧玉和如泉夫妇跪着相送。
  美臣瞧到这里,正是弄得莫明其妙,方欲出来询问究竟怎样一 回事,忽见碧玉满颊是泪地匆匆从外奔入,和美臣正撞了一个满怀, 美臣连忙一把抱住,叫道:“妹妹,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咱实在太不明白了。”
  碧玉听了,一面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地滚了下来, 一面拉了美 臣的手儿,到新房里坐下,秋波凝望着美臣的脸颊,哭道:“哥哥, 妹子要和你分别矣!”说完了这话,便倒在美臣怀里,呜咽不止。
  美臣听了这话,好似晴天中一个霹雳,不禁大惊失色,紧紧抱 住碧玉的身子,说道:“妹妹这话打哪儿说起,妹妹这话打哪儿说 起呀?”
  碧玉听他这样惊慌地连连问着,心中愈觉悲伤,抱住美臣的脖 子,偎着他的脸儿,更加伤心地哭着。美臣到此,也觉有阵莫名的 悲哀,泪似泉水一般地涌出。
  两人抱着哭了许久,碧玉推开美臣,含泪说道:“哥哥,事到如 今,妹妹就告诉了你吧!妹子实在并不是一个人呀!”
  美臣听了这话,目瞪口呆,良久,良久,握着碧玉的手儿,摇头不信道:“妹妹,你别诳我,我哪里能信。”
  碧玉流泪道:“妹子真的并不是人,所以今日妹子和哥哥分离, 你可不用恋恋不舍而伤心的。”
  美臣听了这话,猛可把碧玉脸儿捧来,偎着哭道:“就是妹妹真 的不是人类,但咱既和你结为夫妇,咱也不情愿和你离开的。”说 毕,哽咽不息。
  碧玉听他如此情义深厚,心中宛如刀割,也呜咽不止。美臣凝 眸向她粉脸凝望一会儿,说道:“妹妹,你快告诉我吧!这个太姨到 底是谁,你说你不是一个人,但究竟又是什么东西呢?”
  碧玉叹道:“妹子告诉了你,哥哥请千万别害怕。妹子实在是个 狐精哩!两月前的夜里,咱们父女三人,路遇天神,他便要捉咱们 而去,幸蒙哥哥前来相救,方才得脱此难。父母欲报大恩,故将妹 子终身相许。不料被狐祖所悉,此事有犯狐国中的法律,本欲将妹 子父母斩首,后因怜妹子并无害人之心,所以太姨大开隆恩,但限 咱们三日内,即要到四川峨眉山去修炼,因此妹子是不能不和哥哥 分别了。”
  美臣听了这话,方才忧然大悟,暗自想道:原来那天夜里遇见 的大汉,不是盗匪,竟是天神哩!怪不得咱一剑挥去时,他竟连影 踪都不见。碧玉虽然是个狐狸精,但和咱结婚以来,恩爱缠绵,柔 情蜜意,温存体贴,和常人丝毫无二。现在她因要和咱分别,所以 悲伤得如此模样,真不愧是个有情有义的狐狸,叫咱心中怎不要难 受呢?回眸瞧她明眸里的泪水,犹流个不停,心中不但不因她是狐 而感到害怕,而且更引起了爱怜之心,伸手把她娇躯抱在怀里哭着 叫道:“妹妹,咱不管你是人是狐,但咱们两个月夫妻以来,咱感妹 妹实在是个贤德的妻子,今叫咱们一旦分离,这叫咱如何舍得?妹 妹,妹妹!你难道不能向太姨恳个情吗?”
  碧玉以为美臣听自己是只狐狸精,他一定心会冷了下来,谁知 他竟说出这个话来,可见美臣是真心地爱自己。 一时芳心中更加悲痛,偎着美臣的脸儿,叹道:“哥哥待咱的恩情,妹至死难忘。虽然 妹原欲与哥践白头之约,乃环境如此,真是徒唤负负。唉!也许咱 和你本来只有这一些缘分吧!”说罢,泪如泉涌。
  美臣泣道:“那么妹妹难道就在这三日内要走了吗?可否再多两 天吗?”
  碧玉摇头道:“太姨之命,谁敢有违。哥哥,妹虽非人,但也颇 晓情义,哥哥待妹之情,使妹永世不敢有忘矣!”
  两人相依相偎,哭了良久。只见翠红端上酒菜,向两人劝道: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小姐何苦恋恋作儿女姿态。哭也无益,倒不如 吃些酒儿两人解个闷吧!”
  碧玉点头称是,遂携美臣的手, 一同坐到席旁,两人对斟对酌, 酒落愁肠,自然愁上加愁。碧玉见美臣脸上,泪水没有干过,心中 悲酸万分,为了要死掉他的心,于是骤然之间,她竟现出原形。谁  知美臣瞧了,不但没有怕她,反而以手抚其背,含泪哭道:“妹妹, 你不用吓咱,咱知妹乃多情人,今日出此下策,心中何尝不含有说  不出的苦衷吗?”说罢,抱着大哭。只见碧玉早又回复人形,躺在美  臣的怀中,也是哀痛欲绝地哭着。
  翠红在外听了,忙又进来相劝。碧玉方才收束泪痕, 一面伸手 替美臣泪水拭去,说道:“哥哥切勿再哀痛了,妹固非人,又何眷 恋?即使妹死去了,哥难道亦从死于地下吗?”
  美臣道:“如妹之深情厚义,虽做同命鸳鸯,又何惜哉?”
  翠红听了这话,方知小姐之所以恋恋不舍者,实在彼此之情, 天无其高、海无其深故也。不免也眼皮儿一红,淌下泪来。
  碧玉听美臣如此说法,心中似刀割一样的痛苦,慌忙伸手把他 嘴儿扪住,故作娇嗔道:“哥勿许说如此的话,妹固不是死去,即使 死去,岂有真从死于地下吗?哥父母生育时之大恩,哥师尊教养时 之心血,哥为妹一人,岂能全忘于脑后耶?”美臣听他这样说,益信 碧玉较人类尤为有情有义,虽频频点头,但心痛矣!
   从此两人愈加一分不离,但三日之光阴有限,转眼之间,早已 到了临别之前一夜。两人躺在床上, 一会儿情话喁喁, 一会儿抽抽 噎噎地哭着,直到东方发白,两人搂在一起,方稍睡片刻。翠红前 来相催,两人只好起身。 一会儿,如泉夫妇进来,向美臣含泪说道: “贤婿别矣!前途保重!”
  美臣拉住碧玉不放,碧玉把宝剑给他拴在腰间,勉强含笑道: “咱们一块儿走吧!这里非哥留恋之所。于是大家一同走出屋外,忽 听一声响亮,美臣回头见房屋,却已化为乌有了。
  彼此行了一程,到四岔路口。碧玉停步下来,握住美臣的手, 摇撼了一阵,凄然道:“别矣,臣哥!”
  美臣泪下如雨,猛可伸臂,环住碧玉脖子,吮着她嘴唇,泣道: “妹妹,咱们真要分别了吗?”
  碧玉见他痴得可怜,因此也紧抱着他,把嘴唇尽让他甜甜地吻 吮。良久,良久,翠红催道:“好了,姑娘别儿女情长了,咱们还要 赶路哩!”
  碧玉听说,方才推开美臣,向他一挥手说道:“走了,哥哥前途 保重吧!”说完,便即别过头去,那泪如雨一般滚下。见爸妈已在前 面走着,于是手携翠红,也追着上去。
  美臣站在一棵大树底下,眼瞧着四人的影子,在模糊中消逝了 去,只觉无限辛酸,陡上心头, 一时不禁大哭起来。谁知正在这个 时候,忽见碧玉又站在面前,含泪叫道:“哥哥勿要哭了,妹妹复又 来矣!”
  未知碧玉回来究系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颠倒阴阳浪人遭淫戮 天生鹣蝶淑女得好逑
  
  美臣见碧玉已没有了影儿, 一时心中若有所失,不禁大哭起来。 谁知忽见碧玉又站在眼前了,心里不觉大喜,立刻伸手把她抱住, 破涕为笑,说道:“妹妹莫非四川不去了吗?”
  碧玉见他这样情分,难舍难分,心中实在非常痛苦,遂摇头叹 道:“妹感哥恩情,忽又想起一件事来。这里是一锭墨药,凡有疮 毒,都能医治。”说着,把那锭像墨那样大小的黄色药块,交给 美臣。
  美臣接在手里,说道:“咱又不生疮毒,要它何用?”
  碧玉道:“你且不要管它,日后自有用处,哥哥听妹子的话,好 生藏在身边。”
  美臣不敢违拗,只得藏在怀中。两人相对良久,碧玉回身说道: “哥哥,妹子劝你不用伤心,将来哥哥自能得到一个比妹子更美丽贤 德的夫人。妹子走了,爸妈尚等在前面呢!”
  美臣听了,早已一把拉住,含泪说道:“妹妹若说这话,不是比 割我的心头肉还要痛吗?”
  碧玉淌泪道:“这是真话,哥哥千万不要固执。妹子与哥的情分 虽好,但缘分只不过仅仅这一些日子。这是天数,非人力所能挽回。 哥哥岂能为妹子短短一段姻缘,而丧失了你终身的幸福吗?所以哥  哥自当宽解胸怀,将来定能踏上幸福的乐园。”说罢,回身又走。
   美臣哪里肯依,淌泪问道:“妹妹此去,不知咱们可还有见面的 日子吗?若将来仍能相逢,咱一定终身厮守着妹子。”
  碧玉听他这样真情,想想伤心,不免粉颊上又沾满了泪水,摇  头说道:“只要哥哥心中有妹子一人,何苦又说这些话呢?假使有缘  的,妹子自会来瞧望你。假没有缘的话,那么咱们就这样算了吧!” 说到这里,已泪如雨下。美臣回忆两月来的恩情,亦泪似泉涌,抱  住她的脖子不放。两人于万分不舍之下,互相接了一个又辛酸又甜  蜜的长吻,作为永久的纪念,那碧玉的身子早已不知去向矣!美臣  痴立许久,淌了一会儿泪,又哭了一会儿,想着过去种种的事情, 仿佛做个春梦。直到时已黄昏,斜阳已向西沉沦下去,小鸟儿扇着  翅膀,噪吱归林,这才急急赶路前进,到镇上借宿去了。
  行行重行行,一路披星戴月,栉风沐雨。这天到了长山县地界, 天已昏黑。美臣见四野寂寂,并无人烟之处,心中好生焦虑,偶抬  头忽见半山之上,有一个道清庵,遂缓步上山。走入庵中,只见一  个年纪很轻的师太迎了出来,眉清目秀,见了美臣,便脸含笑容, 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低头说道:“施主可是进香吗?”
  美臣摇头道:“咱乃过路之人,特地前来借宿。”
  那女尼微笑道:“庵中全是女尼,客官借宿,恐有诸多不便吧!”
  美臣把手一拱,说道:"咱是善良之辈,师太请放心是了。只要 给咱一个地方,就是咱坐一夜,那也不要紧的,明天多谢师太香金 是了。”
  师太笑道:“客官既说得如此委婉,贫尼不能不动了慈悲之心, 就请客官随贫尼来吧!”
  美臣听了,连声道谢,遂跟她到一个卧房,里面用具,甚为考 究。师太请他坐下,亲自倒上一杯茶来,含笑问道:“请问客官贵姓 大名?”
  美臣一面接过茶杯道谢,一面答道:“咱叫周美臣是也。请问师 太法名?”
   那师太忙道:“原来是周大爷,好像哪儿听见过似的。贫尼法名 明贞是也。”
  美臣道:“这儿当家是谁,不知共有几位师太?”
  明贞微笑道:“当家就是贫尼师姐子贞,今天她下山到官家太太 那儿做佛事去了。庵中大小共有十二个女尼。周爷问得如此详细, 不知有何贵干?”
  诸位还记得前回书中子贞、明贞两个是人妖的事吗?原来除了 两人男身外,其余十个女尼,倒真的是女身,原是子贞师太雇用的。 这且表过不提,再说美臣听明贞师太这样问, 一时深悔自己不该问 她,在她心中不要以为咱有什么用意吗?美臣心中这样一想,那两  颊顿时浮现一朵红桃,摇头说道:“咱原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随便 问声儿罢了。”
  明贞师太见他这样嫩面,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这就把她那双 水盈盈的秋波,细细向他打量。只见他身穿一袭紫色缎的大氅,头 上紫色缎巾勒额,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一表人才,宛然是女 孩儿家那么的一个。心中暗想:近来太太小姐们的味儿尝得有些厌 了,今日来了这一个可爱的男子,咱何不尝他一尝后路的异味,那 不是很有个意思吗?明贞师太既这样盘算着,自然更招待得非常 周到。
  美臣见她这样客气,心里倒很过意不去,向她说道:“你别忙 碌,彼此请随便些吧!”
  明贞师太听他这样说,遂望他微微一笑,姗姗地自管出去了。 美臣坐在房中,心里不免又想起碧玉,狐尚且如此有情有义,那何  况人为万物之灵呢?唉!玉妹,玉妹,想不到咱们的缘分就是这短  短的两个月哩!美臣自语到此,不觉声泪俱坠。
  正在这时,小尼送上酒饭。美臣慌忙收起眼泪,端着饭碗,吃 了一口。腹中虽饿,但嘴里却淡而无味,竟不能下咽,且头重脚轻, 眼睛昏花,心中大吃一惊,暗想:咱不要病矣!
   这时明贞师太又姗姗而至,含笑叫道:“周爷为何不喝酒,可不 是怪贫尼没有前来相陪吗?”
  美臣听了,放下碗筷,微笑道:“说哪儿话来,咱今日身子不 好,意欲早些安息,请师太吩咐把酒菜收拾了去吧!”美臣说罢,殊 觉支撑不住,遂也不管明贞师太尚在房内,就移步到床上去躺下了。
  明贞见他这个神情,还以为他也是个急色儿,连饭也不要吃, 就想睡觉了,遂笑盈盈地走到床边。见他两颊红得可爱,口中却在 不住地呻吟。瞧他意态,好像并非为了某种要求,心里倒也一惊, 连忙伸手到他额间一摸,竟是热得火炭的一团,因慌忙问道:“周爷 莫非有了病吗?”
  美臣点头道:“不错,咱竟病了。师太勿急,谅此小病,明天便 即愈了。”
  明贞坐在床边,颦蹙双眉,说道:“怎么好好的就会病了,可惜 今夜天色已夜,请大夫哪里来得及呢?”
  美臣见她十分忧愁的模样,因反安慰她道:“咱晓得这病乃是受 一些感冒,原不妨事,请师太随便,让咱静睡一会儿也就好了。”
  明贞师太装出无限温柔的意态,把纤嫩玉手,按在他的额间, 柔声说道:“出家人心最慈悲,见人病了,心中便十分难受。况周爷 乃是个单身客官,此处异乡客地, 一旦病了,这是多么可怜的事情, 所以贫尼今夜欲看护周爷一夜,周爷晚上要茶要水,不是可以便当  一些了吗?”
  美臣听她这样说,心里倒是大为感动,但转念一想,到底不便, 因摇头说道:“师太的美意,刻骨难忘。但彼此男女有别,虽然你我 心地光明,给别个师太见了,恐有议论,所以咱领情谢谢是了。”
  明贞听了,方知美臣乃是一个少年君子,遂也愈显柔情蜜意地 说道:“周爷这话虽是,但事到如此,也就不管这许多了。况且周爷 年纪轻哩!贫尼已老,谁还会说咱们丑话呢?”
  美臣听她说自己年老,倒不禁扑哧笑道:“什么,你怎的能算老呢?”
  明贞扬着眉儿,眸珠一转,哧地笑道:“贫尼不算老吗?但至少 可以做你的姐姐吧!周爷青春多少了?”
  美臣道:“虚度了十五。”
  明贞瞟他一眼,嫣然笑道:“哟,还只有十五岁哩!贫尼今年二 十五岁,十足要长了你十年哩!”
  美臣望着她粉颊儿,笑道:"二十五岁的人真嫩得很,咱瞧师太 最多不过十八九岁罢了。”
  明贞听了,故意啐他一口,笑嗔道:“周爷不是好人,也喜欢给  人戴炭篓子哩!”说着,哧地一笑。又把纤手在他额上敲了几下,问  他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假使头疼的话,咱可以给你轻轻捶的。”
  美臣觉得她的手儿,其软若绵,真个是柔若无骨,和自己碧玉 妹妹一模一样,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暗想:假使碧玉妹妹在咱身 旁的话,那咱还会生病吗?想到这里,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声。
  明贞师太见他并不回答,却叹了一口气,心中好生奇怪,秋波 凝视着他,问道:“咦!你干吗又叹气呀?”
  美臣这才微笑道:“没有什么,咱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怎敢劳 师太服侍咱呢?”
  明贞师太笑道:“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谁保得了不生病, 咱也不过尽些互助的义务,你就别放在心上吧!”
  美臣听她这样说,心中愈加感动, 一时糊里糊涂地竟把她当作 碧玉看待了。明贞师太见他明眸脉脉地凝望自己,好像含有非常感 激之意,心中暗想:这人虽是少年君子,但却也是一个情种,假使 能听从咱的话,咱一定把他要当一个禁脔了。因此七搭八搭地只管 和美臣说笑,引逗他的高兴。大凡一个年轻的人,在异性柔媚的手 腕之下,他的内心,自然而然地会感到她的可亲可爱。美臣起初感 到一个女尼对待一个年轻男子,实在是不应该有此举动,后来听了 她的话,心中同时又想着碧玉,因此把明贞师太也认为是个裙钗知己了。彼此谈了一会儿, 一时也就模模糊糊地睡去了。
  明贞师太见他已熟睡了,心中好生欢喜,遂把他衣裤脱去,自 己也一丝不挂,紧紧抱住他的背部,方欲向美臣后面撞将进去。忽 然美臣回过身子,把明贞师太紧搂在怀,嘴里尚喊着道:“妹妹,妹 妹,你明天难道果然要走了吗?唉,咱如何舍得你呢!”
  明贞师太听了这话,真是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及至细细 推测起来,知道美臣一定和一个姑娘发生爱情,后来彼此分离。这 样想来,美臣今天的患病,至少还带有些相思的成分。咱还当他是 个老实少年,原来也不是个好东西哩!
  正在想时,忽然美臣睁眼醒来,口中犹连喊妹妹,及至定睛一 瞧,见自己怀中抱着的竟是明贞师太,而且两人全身精赤,心中大 吃一惊,立刻放下两手,红晕满颊。急道:“这 …… ·这……是怎么一 回事呀?”
  明贞师太秋波斜乜他一眼,嫣然一笑。但一会儿,却又故作娇 嗔道:“问你自己呀?你把咱狠命抱在怀里,还连喊妹妹。咱因你在 病中可怜,所以并不拒绝于你,你怎么倒问起咱来了呢!”
  美臣听了,羞惭满脸道:“这是咱梦中魔住了,并非出于本心, 这些还请师太原谅咱吧!”
  明贞故意淌下泪来,泣道:“咱出家之人,原是心善,见周爷孤 零零 一 个人病了可怜,所以不避嫌疑,前来服侍于你,谁知你 竟……如今咱赤身露体,被周爷搂在怀中,这叫咱如何再有脸儿见 人呢!”说罢,便抽噎而泣。
  美臣还道果是自己把她强搂在怀中的,心里懊悔万分,只得赔 罪道:“你快不要伤心了,好在咱并不曾欺侮你哩!”
  明贞师太不待他说完,啐他一口,嗔道:“还说没有欺侮我,那 么依你说,这样才可说是欺侮呢!”说着,竟把脸颊儿直贴到美臣的 颊上去。
  美臣急道:“那么依师太怎样办呢?”
   明贞听了,却不回答,伸开两手,紧抱美臣身子,好一会儿, 方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咱与你肌肤相贴,贴肉相亲,咱从此 便是周爷的人儿了。”
  美臣听了这话,心中好生惊讶。暗自想到:这话奇了,难道她 竟要嫁给咱了不成?因说道:“师太这话稀奇,你既欲嫁人,当初又 何必要出家呢?现在你可是要还俗了吗?”
  明贞师太说道:“咱也不想要还俗,只要周爷每日伴着咱,也就 是 了 。 ”
  美臣听了这话,暗想:原来这个师太竟是个淫娃哩!心里好生 着恼,意欲和她翻脸,但自己此刻病着,力气全无,倒不是待病好 了咱一走了事好吗?美臣想定主意,便也假意说道:“你快别哭,且 待咱病好了,再说这事情吧!”
  明贞师太道:“那么晚上咱就陪你一块儿睡吧!”
  美臣听了,虽然十分愤怒,但亦没法可想,只得由她去了。如 此住了三天,美臣的病也慢慢好了。这天夜里,美臣睡梦之中,忽 觉自己股间,有什么东西塞了进来,心中一惊,便即翻身过来,伸 手一把抓住,低头一瞧,竟是明贞师太胯下之物。美臣心中这一稀 奇,真是目瞪口呆。明贞师太却嬉皮笑脸地说道:“周爷切勿害怕, 咱并无歹意,原给你吃好东西的。”
  美臣翻身坐起,大声喝道:“淫物究系何人,胆敢戏弄小爷,快 快说与明白,不然你可要活命吗?”说着,伸手向她肩胛一拍,痛得 明贞像杀猪一般地叫起来,心中方知美臣实在是个有武艺的人,心 中懊悔不该欺侮他。这种人儿,在他病着的时候,早把他结果了, 也就完了,偏想尝他后门的异味,如今异味不曾尝到,倒反要吃他 的苦头了,只得跪在地上,哀求饶她。
  美臣一定要她说出缘由,明贞只得从实告诉。美臣又问明了子 贞师太的卧房,遂把她一脚踢倒,踏在她的身上,戟指大骂道:“你 这不知廉耻的狗奴才,竟异想天开做这等勾当,岂非丢尽咱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儿颜面吗?可怜多少女儿的贞节,全丧失在你的手中, 如今遇到小爷,那真是你的末日到了。”
  明贞见情形不对,大喊“周爷饶命”。美臣冷笑一声,说道: “这样不男不女的人妖,留你何用。”说罢,手起剑落,明贞早已身  首分离,血水飞溅,呜呼哀哉了。
  话说美臣既把明贞师太一剑杀死,便即仗剑奔到子贞师太的卧 房,只听里面笑声咯咯,嗯哎哼声不绝。诸位看官,原来子贞师太 被莲贞发觉是个男身,当即喝问详情,既知底细,莲贞本是十足淫 女,自然心中大喜。两人正在你贪我爱地销魂当中,不料美臣心头 火起,撞入房中,挥剑就劈,竟把子贞师太斫死。当时莲贞见宝贝 被杀,心中大怒,便即奋身直扑美臣。美臣因病初愈,同时猝不及 防,站脚不住,竟被莲贞压倒在地。美臣慌忙两手向上抵住,天下 事有凑巧,美臣两手竟抵在莲贞胸前两个高高软绵绵的奶峰上。
  莲贞本来满腔怒火,现在压在美臣的身上,低头向他脸儿一望, 顿时又回嗔作喜,暗想:好个标致的美少年,姑娘失之东隅,收之  桑榆,不是也一样的吗?遂凑过小嘴,竟在美臣嘴上连吻两下,秋  波斜乜他一眼,嫣然笑道:“姑娘与你无怨无仇,你敢杀姑娘爱卿, 如今是只有你来代替了。”
  美臣见她赤裸裸地压在自己身上,却并无一点儿羞涩之意,反 而说出这等话来,心中怒不可遏,意欲推开跳起,谁知她的本领不  小,压在身上,着实有几分力量, 一时弄得面红耳赤,心生一计, 向她笑道:“你是何人,咱把这般不男不女的人妖杀死,真是替地方 上除去一个大害,怎么姑娘倒反来怨恨咱呢?”
  莲贞听他这样说,便也笑道:“既要杀她,为什么不再迟一个时 辰呢?姑娘正在恋恋不舍,你却来把她杀死,这不是扫了姑娘的兴 致吗?你有意和姑娘作对,姑娘岂能饶你?”
  美臣道:“这个像什么样儿,有话大家站起来不好说吗?”
  莲贞道:“姑娘放了你,你可要听从姑娘的话。”
   美臣假意答应道:“听从你的话也不要紧,你且起来吧!”
  莲贞遂从地上跳起,不料美臣拾剑在手, 一骨碌翻身,向莲贞 直劈道:“你这个不要脸儿的淫娃子,今日小爷若不结果你,怎消咱 心头之恨。”说罢,连劈三剑。
  莲贞慌忙拿椅子抵挡,椅剑相击,椅儿纷纷斫落,美臣飞起一 腿,莲贞竟被踢到床上去了。美臣抢步上前,挥剑就斫。莲贞连忙 伸臂托住他的手腕,使他剑儿不能坠下。美臣抛了剑儿,两手向她 咽喉直扼。莲贞虽然竭力挣扎,但被美臣覆压着,却也一点儿不能 动弹,遂竭声喊道:“好个小子,翻脸无情,姑娘不害你性命,你竟 伤起姑娘的性命来了。姑娘生不能报仇,死亦当捉汝之魄哩!”
  美臣听了这话,心中暗想:这话倒也不错,她虽淫贱,但与咱 究竟无冤无仇,咱若把她扼死,似乎有些不情,因向她说道:“女子 首重贞节,姑娘如此不知廉耻,更有何颜见天下英雄乎?”
  莲贞听了这话,羞惭满脸道:“姑娘虽然不该,你作此暗计伤人 之手段,口是心非,翻覆非常,岂是英雄之本色吗?”
  美臣道:“随机应变,不得不如此耳。”
  莲贞听了,柳眉倒竖,娇嗔道:“汝子不情竟至如此也,姑娘死 不足惜,但汝且报上名来,好叫姑娘记在心上,若姑娘魂魄不散, 定捉汝同归阴府,绝不让汝独生。”
  美臣听了这话,不禁大笑道:“姑娘真和咱亲热极了,你且放 心,咱绝不害你。但咱劝告姑娘几句,你若能改过自新,真是姑娘 大幸哩!姑娘具此才貌,正该在世间做些轰轰烈烈的惊人事来。岂 能贪片刻之欢娱,而轻自己之人格吗?咱今放你,你且穿上衣服再 说,这个样儿,你不害羞,咱可代你难为情死了呢!”美臣说罢,便 放了莲贞。
  莲贞听了这话,芳心颇为感动,于是垂首穿上衣服,向美臣谢 道:“聆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咱衷心感激,没齿不忘。请问大爷 贵姓大名?”
   美臣听她这样说,满心欢喜,微笑道:“咱周美臣是也,姑娘少 礼。既知自新,四海之内皆朋友,敢问姑娘贵姓?”
  莲贞红云满颊,便也告诉了自己姓名。周美臣见她意态,似有 几分娇羞模样,遂也不便和她多说,自管到外面,把庵中女尼喊来, 告诉其中情形。众女尼听了,哪里肯信,遂都到房中亲自验看,谁 知两个当家果是男身,一时大家都羞得满颊通红,退在一旁。
  美臣遂叫其中一个年长的做当家,并且好好劝她们几句。 一面 吩咐把尸骨到后山掩埋, 一面自己颇感乏力,也回房中休息去了。 到了次日,美臣和莲贞辞别出庵, 一同走下山来。两人临别,握了 握手。莲贞似有恋恋不舍之意,美臣道:“请姑娘勿忘记咱的忠告, 咱们后会有期。”
  莲贞听了,不知怎的,只觉无限辛酸,陡上心头,眼皮儿一红, 泪水竟夺眶而出。美臣瞧此情景,心中甚为痛快,又甚为感叹,暗  自细想:人之初,性本善。莲贞姑娘之所以淫贱,岂是天生的吗?  还不是为了环境不良的缘故吗?假使早有人指点她入光明大道,她  实在未始不是一个美而贤的姑娘哩!
  且说两人分道而别,莲贞自往广西马梨影那里去,美臣也一路 向何玉蓝家里去了。
  且说美臣这日到了宛平县,离何家庄尚有三十里路程。他先在  城中一家酒店内吃了饭,休息一会儿,方才又起身赶路。经过知县  衙门的前面,见两旁站着许多皂班,好像捉人的模样,心中倒吃了 一惊,但仔细一想,咱既不做歹人,又怕什么?遂大胆步了过来。 谁知这时就有一个师爷模样的男子,向皂班们道:“这个就是,这个  就是,你们看他不是穿紫色缎的大氅吗?”
  说时迟,那时快,众皂班早已一拥上前,将美臣团团围住。这 么一来,真把美臣大吃一惊,急问何事。只见那个师爷走上前来, 向美臣深深一揖,满脸含笑地叫道:“这位可不就是周美臣大爷吗? 小的们奉县大人之命,在此已恭候好久了。”
   美臣骤然听了这话,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时目瞪口呆, 半晌方说道:“在下正是周美臣,但与县太爷素昧平生,不知候咱有  何贵干?”
  师爷笑道:“请周爷进内,自会知道。”说着,一声喊请,县衙 门便大开正门,众皂班两旁分立,请美臣进内。美臣见此情景,心 中好生奇怪,暗想:既然这样迎接,谅来并非恶意,咱且不管他三 七二十一,进去了再作道理。于是随了师爷,直达堂上。
  这里早有人报与县太爷知道,只见县太爷整衣从后堂迎出,把 美臣接入内书房间,分宾主坐下。仆人献上香茗,端上点心。美臣 见那县太爷生得方面大耳,三绺长须,颇觉威严,但为什么把自己 待作上客,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呢?因此暗暗纳闷。
  只听那县太爷说道:“下官徐公达,娶妻陈氏,二老年已半百, 单生小女丽鹃,年方十五,下官爱如掌珠。不料两月前,小女身上  忽生两个毒疮,虽经内子许愿求神,吃药医治,至今始终未能见效。 今知先生乃是神医,故而特地恭候于县衙门前,谁知果然先生下降, 此真乃天救咱小女也。”说罢,呵呵大笑。
  美臣听了这话,不觉又目瞪口呆,忙着欠身说道:“徐大人莫非 认错了人吗?小民周美臣乃是外乡之人,并不业医,今日路过这里, 原探望朋友去的呀!”
  公达见他不承认,便站起身来,拱手道:“先生千万不要推却, 若医好小女之病,下官定把小女配你为室,以报答先生之恩。”
  美臣暗想:这可糟了,咱并不是医生,怎么能够医人家的病呢? 因紧锁双眉,搓了搓手,向他问道:“请问父台大人,如何知道咱是 个神医呀?想来其中必有缘故,请道其详。”
  公达微笑道:“不瞒先生说,小女昨得一梦,梦见观音大士对小 女道,说此疮只有一个姓周名美臣的能够医得好,此人身材适中,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穿紫色缎大氅,今日必由县衙门前经过, 千万切勿错过良机。小女牢记心头,醒来向她娘告诉。她娘是个最信佛之人,当即告诉了下官,所以下官特派人在外迎接,不料果然 遇见先生,这不是个稀奇的事情吗?”
  美臣听了这话,也不胜惊讶,暗想:天下哪有这一种奇事,若 说他女儿是谎话,那她和咱既不认识,如何真的竟晓得咱的姓名。 若说他女儿果有此梦,那么咱既不是业医的,怎样会医病呢?踌躇  半晌,忽然灵机一动,猛可想着自己和碧玉临别之时,她曾给咱一 块赭黄色的药墨,说能医治百种疮毒。莫非玉妹预先知道县太爷女  儿有病,然后故化成观音大士模样,托梦给小姐,叫咱来医治,有  意促成咱们这一桩婚姻吗?唉!若果然如此,可怜玉妹真不愧是个  天下第一有情人了。
  公达见他听了自己话后,却只管呆呆地出神,遂又恳切地说道: “先生千万发个慈悲心吧!小女生命全在先生的掌中,若先生不肯救  治,咱小女不是要完了吗?”
  美臣抬起头来,因说道:“父台大人且别说这些话,咱若能医治 得好,无不尽力的。”
  公达见美臣允诺,心中大喜,遂引美臣到上房里,见过徐老太 太。徐太太眯了眼睛,细细向美臣打量许久,果然是个挺英俊的美 男子,心中欢喜万分,连忙让座,说道:“周先生若把小女疮毒医 好,真使老身感激不尽了。”
  美臣道:“不知令爱疮毒生在何处?”
  徐老太太听了,向公达望了一眼,公达也向她挤挤眼,美臣瞧 此情景,心中好生奇怪。这时徐老太忽然站起身子,拉了美臣的手, 向他附耳低声说道:“周先生,在未医之前,老身先要和你说一件  事。小女生疮两月,本来早可延医诊治,乃小女这个疮却生在胯间 的大腿上,所以小女害羞,抵死也不愿医治。就是医治,也是老身  传话,因此医生好像隔靴抓痒,自然难愈。今老身意思,欲把小女  配先生为室,先生医愈后,便即下聘订婚,不知先生的意下如  何了?”
   美臣听了,方才恍然大悟,虽然心中愿意,但又怎样对得住碧  玉呢?因此沉吟良久,方才说道:“老太太美意,咱非敢有负盛情。 但咱心中自有不得已的苦衷,此事只好心领谢谢了。至于医治令爱  的疮毒,甚为便当,可以毋庸咱亲自搽涂的。”说着,把那块儿从袋  中取出,交给徐太太,又说道:“此物和水磨成浆,搽在令爱生疮的  地方,定能收效的。”
  徐老太听美臣这样说,心中又敬又爱, 一时哪肯放过,便忙问 道:“周先生不知有什么苦衷,可否说与老身一听吗?”
  美臣见问,支吾不能对答,只有摇头而已。公达奇怪道:“先生 莫非已娶有妻室了吗?”美臣呆了半晌,方点头说是。
  徐老太见美臣生得这样俊美,若能和咱鹃儿并立一起,真是一 对玉人,心中实在非常爱他。今听他已有妻室,虽然心中不悦,但 仔细一想,也就不管一切地说道:“周先生既有妻室,那么咱鹃儿就 给你做个偏房也好。”
  美臣道:“这事情且慢谈起,还是请老太太先替令爱去搽了再 说吧!”
  徐老太听了,愈加敬佩,遂叫公达好生陪伴,她自己急急到小 姐房中去了。这里公达问美臣是哪儿人,青春多少,娶妻何人。
  美臣答道:“咱广东中山县人,虚度一十五岁,娶妻金氏。”
  公达暗想:还只十五岁的孩子,怎么就娶了妻子吗?因问尊夫 人多大年纪了。
  美臣道:“与咱同庚。”
  公达听了,甚为叹息,因为鹃儿亦只有十五岁,原欲配与为室, 不料他竟先娶了,只好伴他到书房设酒款待,作为酬谢。此时天色  已夜,公达遂留美臣宿在书房,自己到上房探问情形去了。
  且说美臣躺在榻上,因为喝了酒,不免又勾起往事,想着碧玉 的恩情,忍不住又暗暗淌了一回泪。蒙胧之间,忽见碧玉翩然从外 走入,向美臣笑道:“哥哥别来无恙。”
   美臣一见碧玉,抢步上前,握住她手,淌泪道:“妹妹,你真想 得咱好苦啊!”
  碧玉听了,盈盈一笑,说道:“哥哥真太痴心矣!妹与哥只有这 一些缘分,哥哥如何尚恋恋呢?今妹在四川峨眉山上修炼,将来成 仙之日,自有相见之时。妹为报哥恩情,特将丽鹃小姐和哥结成百 年好合,乃哥为何如此固执,竟推已娶拒绝,那不是辜负妹子的一 片热情了吗?妹为此故特又赶来劝告哥哥,万勿以妹为念,切记切 记。妹抽空而来,急欲归矣!哥哥再见。”说罢,把美臣身子一推。
  美臣大叫妹妹,竟从梦中哭醒,睁眼一瞧,见公达站在旁边, 含笑说道:“先生梦见何人,为何如此伤心而痛哭耶!”
  美臣到此,只得从实告诉。公达惊讶道:“果有此事吗?碧玉小 姐和先生真可谓人间之情种矣!”说毕,赞叹不已。 一会儿,忽又笑 道:“下官正欲来报告先生,小女搽先生之药后,红光已退,内子喜  悦十分,定欲将小女配先生做妾。今听碧玉小姐既这样嘱咐先生, 未知先生可否屈纳小女为室?”
  美臣听他这样说,只好下床叩拜岳父。公达大喜,连忙扶起。 一面叫他安息,一面喜滋滋地到上房告诉太太去了。美臣凝眸细想, 下山之日,师父曾说咱有喜事缠身,不料竟有这样离奇曲折的姻缘  哩!一时又喜又悲,喜的是得一官家千金为妻,悲的是玉妹竞不能  相见了,因此又整整泣了一夜。次日,早有丫鬟前来相请至上房, 拜见岳母。一会儿,只见里面姗姗走出一个丽姝,徐老太谓:“此即 小女杜鹃是也,昨日搽药后,今日完全愈矣!此真灵药也。”说罢, 又把美臣介绍于她。
  丽鹃听了,盈盈下拜,先谢救治之恩。美臣抬头向她一望,心  中顿时一呆,盖丽鹃之貌,酷肖碧玉故也。于是两人各行相见礼。 公达吩咐摆席,四人坐了一桌,丽鹃把盏,大家欢饮,颇为快乐。 从此以后,美臣在县中一住三个多月,天天和丽鹃小姐不是弈棋, 便是教她舞剑。一对未婚小两口子,无限恩爱。
   这日,美臣告别,约定一年后前来完婚,他便急急到何家而来。 谁知那时志飞、玉蓝伴爱卿已往广东报仇去了。美臣一听,只好也  先回家乡探望哥嫂去。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详。
  
  第 十 四 回 儿女弄舌兰闺春得意 孀妇受屈月黑暗销魂
  
  话说爱卿因爸爸受冤而死,大恸以后,外受感冒,内伤积郁, 因此在何家竟恹恹地病了起来。谁知这一场病,竟睡了两个多月的  床铺,方才慢慢痊愈。但两眼深凹,两颊瘦削,肌肉消失,骨瘦如  柴。爱卿自抚其颊,自然是颇觉伤心。这是一个静悄悄黄昏里,爱  卿站在窗前,凝眸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子,心里感到无限的凄  凉。这时爱卿忽然又发现树枝条儿上有个鸟巢,里面站一老雀,仰  首而待。半空飞来一只小雀儿,衔食哺给老雀。爱卿睹此情景, 一  颗芳心想起妈妈不知逃在何处,存亡不知,做儿女的竟无力养亲, 真不如一个小动物呢。想到这里, 一阵思亲的痛,激起在她善感的  心灵,忍不住她满眶子里的悲泪,扑簌簌地滚下了脸颊。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背后有人轻轻一拍。爱卿急忙回身过来, 定睛一瞧,竟是志飞哩!志飞本是满脸含笑地要想说话,如今忽见  爱卿泪人儿的模样,心中吃了一惊,皱了双眉,轻声儿地问道:“爱 妹病才好些,干吗好端端的,又伤心起来了呢?要知道人死不能复 生,徒然伤心,于死者并无利益。所以咱劝妹妹还得保重身体,将  来为伯父报仇要紧哩!”
  爱卿听志飞这样安慰自己,心中颇觉感动,遂以手背擦干了颊 上的泪水,频频点了一下头。秋波脉脉含情地瞟他一眼,低声说道: “咱因偶有感触,心中难受,多谢志哥劝慰,妹子就不伤心是了。”
   志飞见她这个意态,真令人楚楚可怜,遂情不自禁地走上一步, 拉着她手儿,同在床旁坐下,明眸含了无限的柔情蜜意,默默地凝  望着她清瘦的粉颊。良久,良久,柔声地说道:“爱妹,你放心,老  伯的大仇,咱一定能助妹妹前去报复的。至于你往后的归宿,那你  请放心,妈妈是非常喜欢你,绝不会多你的。就是咱……大胆敢在  妹妹面前立誓,今生情愿做你永久的保护人。只要妹妹不嫌恶咱, 咱是至死都不变心的。”
  爱卿听到这里,急得把纤手连忙向他嘴上一扪,秋波睃他一眼, 似乎怨怪他不该说死说活似的。但不知怎么一个感觉,她又立刻缩  回了手,那粉颊上早已笼上了两朵红云,娇媚不胜情地垂下了头儿, 默不作声。志飞瞧她这个害羞的意态,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轻轻  地抚着她纤手儿,微笑说道:“爱妹,怎么啦,你干吗不说话呀?”
  爱卿这才微抬蜂首,偷瞟了他一眼,说道:“你叫咱说什么 话呀?”
  志飞诚恳地道:“咱情愿永久做妹妹的保护人,不知妹妹的心 里,可情愿有像咱那么一个人保护妹妹吗?”
  爱卿听了这话,把那雪白的牙齿,微咬着鲜红的嘴唇,却不回 答,只管望着志飞娇憨地笑。志飞见她如此可人,不禁握了她手, 连连摇撼了一阵,追问着道:“妹妹说呀!”
  爱卿哪里说得出口,良久,方噗地笑道:“你猜一猜吧!妹子心 中到底情愿不情愿呢?”
  志飞见她刁得厉害,因笑道:“妹妹这话说得好新鲜的,你自己 心中的事情,你自己不回答,倒要咱来猜。那咱既不是妹妹肚中的 蛔虫,又怎么能够知道呢?所以这事情,实在非妹妹自己表示意思 不可的。”
  爱卿听了,眉儿一扬,眸珠在长睫毛里转了转,柔软地说道: “假使哥哥愿意永久保护妹子的话,妹子对于哥哥这一份儿热情,终 不会见却的。只怕妹子…… ”
   志飞听她说到这里,一时也急得把她嘴儿扪住,急道:“只怕什 么?你说这种话,妹妹,咱一定不依你。”
  爱卿见他急得这个模样,忍不住笑道:“妹子还不曾说出来呢! 你知道妹子说什么呢?”
  志飞道:“总而言之,不管妹妹说什么,这句话咱终不愿听的。”
  爱卿这就不禁哧哧地笑了,这情景显然是十分的得意。志飞望 着她掀起了的酒窝儿,心里真有说不出的爱处,笑道:“妹妹说话真 厉害极了,不但厉害,而且有趣极了。好好地可以回答不回答,偏 喜欢套了这么一个大圈子,你自己想想,可有趣不有趣吗?”
  爱卿听他这样说, 一颗芳心,又喜又羞,秋波瞟他一眼,不禁  别转头去,两臂伏在枕儿上,把脸儿却藏到臂弯里去。志飞虽听不  到她的笑声,但低瞧她两肩一耸一耸,也就可知她是笑得这一份儿 的有劲了。好一会儿,志飞把她手儿拉起,爱卿也就坐正了身子。 两人相对凝望良久,志飞笑了,爱卿抿嘴也笑起来。忽然她又停止  了笑,对志飞很感激地说:“承蒙志哥这样爱护妹子,妹子的心中, 自然感恩不尽。但不晓得你妈妈的心中,也能和志哥一样地爱护妹  子吗?”
  志飞忙道:“这个咱不是早对妹妹说过了吗?咱妈妈是非常喜欢 妹妹,妹妹这次病了,妈妈急得天天在观音大士前叩头念佛,保佑 妹妹早日痊愈呢!”
  爱卿听了,心里忽又想着自己的妈妈,不觉眼皮儿一红,那泪 水又夺眶而出了。志飞不知她何故,心中倒吃了一惊,两手按着她 肩胛,急问道:“干什么啦,你又伤心了?”
  爱卿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唉!妹子想着玉姊和志哥的幸 福,那更伤心自己身世的可怜。你们父母双全,多么快活。妹子爸 爸衔冤而死,妈妈又存亡未卜,你想,叫妹子怎不要心痛肠断呢?”
  志飞听了这话,不觉也凄然泪下。两人又默默淌一回泪,志飞 因安慰她道:“妈妈乃有福之人,她一定带了丫鬟、仆妇安然在乡间避难,将来母女自有相会之期,所以妹妹不用作无为的伤心的。”
  爱卿收束泪痕,点头说道:“但愿应了哥哥的话,那真是谢天谢 地的了。”
  志飞笑道:“妹妹谢天谢地,咱还得谢神明哩!”
  爱卿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又破涕嫣然笑了。志飞忽然凑过嘴去, 附着她耳朵,悄声说道:“妹妹,妈妈说像妹妹这么一个好模样儿, 真是叫人爱煞。妈妈很想要妹妹给她做个媳妇,不知妹妹肯答  应吗?”
  爱卿听他竟说出这个话来, 一时把两颊涨得绯红,啐他一 口, 又把秋波白他一眼,却是低头不答。志飞见她这个模样,也自知失  言,慌忙连声赔罪道:“该死该死,咱胡说八道的,妹妹就当它放屁 好了,请你不要生气吧。”
  爱卿听他说自己放屁,这就忍不住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志飞 这才放宽了心,望着她娇靥,只管哧哧地笑。爱卿被他笑得怪不好 意思的,遂瞅着他嗔道:“干吗老望着咱笑?”
  志飞舌儿一伸,“啊哟”笑道:“妹妹这就太厉害了,怎么连咱 笑也不许笑了吗?”
  爱卿抿嘴道:“谁又不许你笑,但你为什么老望着咱笑呢?”
  志飞瞧她薄怒含嗔的意态,是更增加她的妩媚和可爱, 一时情 不自禁,指着自己嘴角笑道:“哟!什么东西咬咱一口,妹妹给咱瞧 一 瞧吧。”
  爱卿信以为真,连忙凑过脸儿来瞧,说道:“在哪里?”
  谁知志飞乘其不备,出其不防,竟骤然把脸儿一偏,将嘴儿在 她的樱唇上亲了一个吻去,咯咯地笑道:“在这里,在这里。”
  爱卿冷不防给他吻了一下,方才晓得自己中了他的圈套。见了 他这样得意忘形的神情,觉得自己未免是太吃亏了,嗯了一声,伸 手恨恨地打他一下,噘了小嘴儿,娇嗔道:“志哥,你老欺侮妹子, 咱可告诉你的爸爸去了。”说着,便真的站了起来。
   志飞见了,急得连忙拦住了她,求饶道:“好妹妹,你就饶了咱 吧!咱下次再也不敢了。”
  爱卿啐他一口,秋波盈盈地白他一眼,抿嘴忍不住要笑出来, 但假意又竭力绷住了粉颊儿,娇嗔道:“咱知道告诉妈妈去,你是不 怕的。如今咱要告诉你爸爸去了,你可也怕了吗?”
  志飞笑道:“其实告诉爸妈去,咱倒全不怕的。因为爸妈知道 了,最多也不过骂一顿打一顿罢了。倒是怕妹妹生了气,那咱真要 急得寝食全废了呢!”
  爱卿听了这话,那玫瑰花儿般的颊上,笑窝儿早又掀了起来, 但忽然又鼓了两腮,嗔他道:“原来你只怕妹子生气,现在妹子偏生 你气了,瞧你饭吃不吃?觉睡不睡?”说着,便真个回身到床边坐 下,别转了脸儿不理睬他。急得志飞走到她的面前,左一揖,右一 揖地赔罪不止。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忽听一阵哧哧的笑声,震碎了寂寞的空气。 两人慌忙回头瞧去,原来玉蓝和小英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小英手里  尚端着一盘粥菜,放在桌上,很神秘地望了志飞一眼。志飞到此, 也觉有些不好意思,退在一旁,搭讪着道:“小英,爱小姐的燕窝粥 烧好了,咱们可曾开饭了吗?”
  小英抿嘴笑道:“饭是就可以开了,大爷怎么现在倒又想吃 了吗?”
  志飞、爱卿听了这话,两人原是极顶聪敏的人,眸珠一转,方 才知道玉蓝和小英在房外已是窃听好多时候了。这就愈加感到难为 情了,志飞只会憨憨地笑。爱卿红晕了脸儿,拉着玉蓝的手儿,只 好也搭讪着问道:“姐姐怎么一下午不到妹子房中来,敢是在什么地 方玩儿吗?”
  玉蓝眉儿一扬,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一转,掀着酒窝儿,秋波 向她瞟了一眼,显出天真淘气的样子,哎了一声,笑道:“不错,姐 姐在瞧戏呢!这出戏名叫作李逵骂了宋江,到后来又赔罪。”
   小英听了,接口笑道:“玉小姐,你怎么要念出许多字眼来呀? 那出戏就是负荆请罪哩!”
  玉蓝扑哧的一声笑出来道:“原来叫作负荆请罪,咱平日不常瞧 戏,所以对于戏名都十分生硬。妹妹,这个负荆请罪的戏真好看, 姐姐几乎笑痛了肚子。这个李逵赔罪的时候,左一揖,右一揖,真 个有趣哩!妹妹不知可也曾瞧过这一出戏吗?”
  玉蓝说到这里,又凝眸故意望着爱卿。爱卿一颗芳心,真是又 羞又恨,又爱又喜,连耳根子都忍不住通红起来,方欲装作毫不介 意地回答她,不料小英弯了腰肢,早已咯咯地笑了起来。玉蓝瞅小 英一眼,嗔道:“这妮子可发痴了,干吗这样好笑呀!”
  小英道:“听小姐说说已经是够有趣了,那小姐瞧了,真无怪要 笑痛小姐的肚子哩!”
  玉蓝听小英倒也惯会说话,这就不禁也抿嘴笑了。这时爱卿、 志飞两人被她们一吹一唱地取笑着,真个是弄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 也只好附和着笑。
  玉蓝见爱卿的两颊已红晕得可爱,遂也不再取笑了。正经地拉 着她手儿,抚了一会儿,微笑问道:“妹妹这几天胃口怎么样?妈妈 说妹妹想什么吃,只管和姐姐说好了。在姐姐家里,原和自己家中 一样,妹妹千万不用客气的。”
  爱卿听了,感激万分,明眸脉脉地凝望着玉蓝粉颊儿,说道: “为了妹妹生病,已把姐姐够累苦了。又叫妈妈这样替妹子操心,那  真是叫妹子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呢!"
  玉蓝道:“说什么‘报答’两字,反正彼此都是自己人哩!妹 妹,你快吃粥,别冷了,咱们也得吃饭去了呢!”说着,便望了志飞 一眼,于是两人和小英便都到上房里去了。
  上房里德林夫妇听志飞兄妹两人和小英都嘻嘻给哈地笑进来, 因忙问道:“你们拾到了什么好宝贝呀?怎么都这样高兴哩!”
  玉蓝道:“妈妈,咱和小英在瞧一出负荆请罪的戏呢!”
   德林听了,笑道:“你今天也不曾出去,怎么在哪儿瞧到的呀?”
  何太太到底比德林灵敏些,瞅了德林一眼,笑道:“你这人真老 实得可怜,玉儿瞧的负荆请罪戏,咱倒有些明白了。”
  德林听了,望了志飞一眼,只见志飞脸儿红红的,好像有些怕 难为情的样子,于是也理会过来了,不禁“哦哦”响了两声。因了 德林响了两声“哦”,倒引得众人都忍不住又咯咯地笑起来了。
  这时仆妇开上晚餐,于是大家入席。何太太向玉蓝望了一眼, 笑问道:“玉儿,你爱妹今天身子怎么样了?咱是有两天不曾去看  她了。”
  玉蓝笑道:“这是要问哥哥的,因为哥哥今天在爱妹房中坐了大 半天呢。”
  志飞向玉蓝白了一眼,却不回答,只管低头吃饭。玉蓝咦了一 声,说道:“妈妈,你瞧哥哥这什么意思,好像把妹妹恨得最好给他 打一顿似的。”
  志飞听了,忙笑道:“妹妹这话打哪儿说起?咱何曾恨过妹 妹啦!”
  玉蓝抿嘴哧地一笑,说道:“你不恨我,干吗用眼睛白妹妹呀?”
  志飞笑道:“这是什么话,妹妹不白咱,怎么知道咱用眼睛白妹 妹呢?可见妹妹先白咱哩!”
  玉蓝啐他一口,笑道:“你这只贫嘴可不是爱妹那儿学来的。竟 这样会缠人哩!”
  何太太笑道:“好了好了,玉儿专门跟着哥哥身后取笑,这就无 怪哥哥要恨你了。”
  玉蓝“呸”了一声,向志飞扮个鬼脸,笑道:“表面上说恨, 恐怕心里喜欢也来不及哩!”
  何太太听了,忍不住也呵呵笑道:“玉儿这话也说得是,不过爱 姑娘的心里意思怎样,到底还不晓得哩!”
  玉蓝道:“这个包在咱身上,哥哥和爱妹一路上来,彼此是早已心心相印了呢!”
  德林也笑道:“只要他们儿女自己喜欢,咱们做父母的是没有不 答应的了。”
  志飞听了,望着玉蓝笑道:“妹妹可听见了没有?”
  玉蓝心虚,两颊一红,故作不解问道:“哥哥这话有趣,你自己 听着些,怎么倒叫妹子听呢?”
  德林夫妇也不明白,忙问志飞:“这话怎说?”
  志飞笑道:“爸,妈,你们这个可不知道了吧!咱说这话,当然 其中自有道理的。你们可记得爱卿还有一个哥哥如玉吗?”
  何太太点头道:“这个咱记得,他还是咱玉儿把他救了性命呢! 怎么啦,难道如玉和咱玉儿也有爱情吗?”
  玉蓝听到这儿,两颊通红,发急道:“妈妈,你怎么说出这个话 来,听哥哥胡嚼呢!”
  志飞噘着嘴,向她一披,笑道:“说妹妹了,你就发急了。妈 妈,如玉的性命是全仗妹妹救的,后来妹妹生了怪病,也全仗如玉 服侍的,这样两人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其中的感情不是一定也很 好了吗?所以咱说妹妹和如玉也真是一对 …… ”
  玉蓝听他说到此,把手中筷子掉了过头,向他一扬,牙齿微咬 着嘴唇,嗔道:“哥哥,你再说下去,咱可捶你了。”
  志飞哈哈笑道:“谁叫妹妹取笑,这叫作六月债,还得快呀!” 说得德林夫妇和小英都笑了。
  何太太道:“如玉孩子今年不知几岁了,模样儿不知生得好 不好?”
  志飞笑道:“咱问过爱卿,她说比妹妹长一岁,模样儿好不好, 这个只要瞧他妹子,那就可以知道了。虽然咱没有见过,但妹妹是 早已是瞧得不要瞧了,妈妈,你倒不妨问一问妹妹自己呀!”
  玉蓝秋波恨恨地白他一眼,却低头不语。志飞笑道:“妈妈,你 瞧妹妹这算什么意思?好像把哥哥恨得最好给她打一顿似的。”
   志飞这一句话,连玉蓝自己也给他说得抿嘴嫣然笑了。何太太 拿帕儿,拭着眼睛,笑道:“这两孩子就真淘气,你取笑我,我取笑 你,真累我眼泪都给你们笑出来了。”
  德林道:“如玉现在不是给志儿师伯带上山去了吗?那么将来倒 也是个少年英雄,人儿倒颇相称。”德林说到这里,脸上显出很得意 的颜色,把手抚着长须,微微地笑着。
  玉蓝瞧爸神气,芳心又喜又羞,垂了粉颊儿,却不敢抬起来。 何太太想了一会儿,笑道:“这两头亲事若成功了,倒也有趣,妹夫 便是阿舅,阿舅便是妹夫哩!”大家听了这话,忍不住又都笑了。
  这一餐晚饭,大家都吃得十分快乐。志飞和玉蓝兄妹两人的心  中,也都放了一块大石。因为爸妈两位老人家的意思,是顺从儿女  心中的意思为目的,那么将来自然稳稳成功两对美满的姻缘。你想, 不是他们要喜欢煞人吗?从此以后,玉蓝和爱卿更加亲热,两个小  儿女在闺房里,你取笑我,我取笑你,莺莺燕燕,那种羞人答答又  喜悦又难为情的模样,真正是好看煞人哩!
  大凡一个人,物质上得到优美,还是精神上得到快乐要紧。爱  卿在何家庄虽然生了病,但有志飞这么一个俊美的情人,柔情蜜意  地安慰着,有玉蓝这么一个有趣的姑娘,互相雅谑着,心境一快乐, 那胃儿亦开,饭也吃得下,所以不到两个月的光阴,爱卿的两颊又  红润了,手臂又丰腴了,早又恢复了她原有的丰姿。德林夫妇和志  飞兄妹自然十分地欢喜,爱卿颊上的笑窝儿,也时常可以见她掀  起来。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光景,天气已交新秋,爱卿忽然想及父仇未  报,时间倒又过去半载,因此便决心辞别同乡,前去报仇。志飞、 玉蓝见她去志已决,于是三人同往。这天大家结束行装,匆匆到上  房来向德林夫妇叩别。爱卿盈盈下拜,口中说道:“侄女受老伯、伯 母厚恩,刻骨难忘。如今侄女此去,若报得此仇,自然仍能有叩见  两位老人家的一日。不然,两位老人家的大恩,也只好待来生向你们报答了。”说到这里,不觉泪下。
  德林夫妇听了,颇觉辛酸, 一面连忙扶起, 一面也凄然说道: “贤侄女何说此话,想你一片孝意,定然能感动老天,使你达到报仇  目的。”说着,拉了她手,又好好叮嘱一番,二老依依不舍地直送三  人到了门外,方才回进屋来。
  话说志飞、玉蓝、爱卿三人,这天到了大兴县的一个小市镇上。 爱卿向玉蓝问道:“姐姐可有肚饿了没有?”
  玉蓝微笑道:“正想吃些东西。”
  爱卿笑道:“如此甚好,咱们且找个酒家吧!”
  志飞说道:“爱妹,你还可记得咱们把山野僧杀败,救陆氏大娘 的一回事吗?”
  爱卿听了,凝眸沉思半晌,忽然眸珠一转,哦了一声,笑道: “有的,有的,可不是就在这里吗?咱还记得陆氏大娘和咱们临别  时,殷殷嘱咱们往后路过这里,到她家里玩去。那么现在咱们既到  这里,倒不妨去望望她好吗?”
  志飞点头说好,玉蓝不知其中详情,忙问是怎么一回事。爱卿 遂向她约略告诉一遍。玉蓝“哦”了一声,说道:“这就无怪山野 僧黑夜里要劫妹妹回寺去了,谁知齐巧又给姐姐瞧见,因此反成全 咱们兄妹相逢,那真也是一个巧事哩!”
  说话时,只见志飞在前,早已在一家酒店门首停下,回头向两  人一招手,于是三人便到里面坐下。志飞笑道:“咱们且先吃饱了, 然后再问伙计,进内望她去。不然倒好像是来吃她的白食似的,因 为她见了咱们,难道还肯让咱付钱吗?”
  爱卿频频点了一下头,抿嘴嫣然笑道:“志哥想得正是,那么姐 姐就请点菜吧!”
  这时店小二已上来泡茶,志飞、爱卿仔细向他一打量,却不是 从前那个,想是已换了人,遂也不去问他。玉蓝道:“这里有什么新 鲜的菜?”
   店小二听了,忙赔笑脸说道:“小店地处乡间,菜备得不多,无 非是鱼肉虾蟹之类,请姑娘点几样是了。”
  玉蓝、爱卿遂点了火煨羊肉、红烧蹄子、油炸虾仁,外加清炖 鸡儿全只。店二连声答应,问酒拿几斤。志飞道:“先拿十斤来吧! 要烫热的,菜都要新鲜。”
  店小二说了一声“晓得”,便即下去。玉蓝向四周望了一眼,笑 道:“想不到如此一家小酒店,生意倒着实不错哩!”
  爱卿道:“可不是!这也许因为这儿酒店少,所以生意自然 好 了 。 ”
  不说两人在一旁闲谈着,志飞却向柜上暗暗望将过去,只见上 面坐着一个年约二十五的男子,生得一副白净的脸蛋儿,两道眉, 一双风流眼,虽然人儿颇觉秀气,却带有几分奸猾之气,心中不免 暗想:这男子必是陆大娘雇用的账房无疑了。但这人的品性,未见 纯粹,陆大娘是个年轻妇人,将来少不得要吃他的亏,不晓得陆大 娘为什么要雇用这样一个人哩!
  正在暗自思忖,忽见里面走出一个年轻少妇,打扮得花技招展, 满脸含笑地走到柜旁,向那男子亲自倒一盏茶,叫声:“夫君,辛苦 了一整天,此刻不知可有饿了没有?要不待奴家去端一盘馒头给你  充饥吗?”
  那男子见了少妇,便伸手把她拉近身旁,含笑说道:“没有饿, 晚上咱们一块儿欢饮是了。”
  志飞当初见了那少妇,还以为就是陆大娘,及至仔细一瞧,方 才知道已换了一个。因为陆大娘是穿素的,那妇人却是浓妆艳服。 同时打量她的脸蛋儿,也大不相同,陆氏大娘,貌虽艳丽,但温文 端重,有大户人家气概。那妇人却是美目流盼,春色横眉,满脸显 出风骚的样子。心中这就暗暗称奇,那妇人称男子为夫君,这两个  人自然是对夫妇了。那么陆大娘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莫非她已把这 片酒店盘给人家了吗?
   志飞正在暗自猜度,忽见爱卿向自己衣袖一扯,悄声儿地问道: “志哥,你瞧这两人是什么关系?陆大娘呢?”
  志飞听了,回眸过来,向她望了一眼,笑道:“你没听见他们两 人的称呼吗,是个两口子的关系哩!咱想陆大娘一定听从妹妹的话, 把那家酒店盘给他们了。你说对不对?”
  爱卿点头笑道:“不错,陆大娘这人真好,实在可称是个节 妇了。”
  玉蓝道:“这种人儿,的确难得,因为她的年纪,不是还很 轻吗?”
  志飞说道:“所以咱说烈女易而节妇难哩!”
  大家议论一会儿,店小二把酒菜早已端上,玉蓝将酒壶抢了过 来,爱卿不依,说道:“妹妹年纪最小,理应妹子先来给两位斟酒, 怎么倒叫姐姐拿酒壶呢?”
  玉蓝哧地笑道:“没有这个话的,酒随便哪个都可以斟的,妹妹 斟和姐姐斟不是一样的吗?反正这儿又没有外人,妹妹客气什么? 待将来妹子做了新嫂嫂的时候,就多斟几杯姐姐喝是了。”
  爱卿听她这样说,不觉两颊盖上了一层红晕,啐她一口,嗔她 道:“好好说话,姐姐老缠绕着妹子取笑,咱可不依你哩!”
  玉蓝一面哧哧地笑, 一面给两人各筛了一满杯,抿嘴又笑道: “不用客气,这是姐姐贺你的。”
  志飞听了,乐得眉儿飞扬,偷望了爱卿一眼,只是哧哧地笑。 齐巧爱卿也在偷瞟志飞,四目相窥,不免都扑哧地笑了。爱卿白了  玉蓝一眼,说道:“姐姐这算什么话?妹妹大仇未报,还有什么可贺 的吗?”
  玉蓝咦了一声,说道:“妹妹此去,咱们不是一同报仇去吗?姐 姐预知此仇必报,你想,不是应该要贺贺你吗?”
  志飞笑道:“妹妹这话也说得是,如此咱们共干一杯。”
  爱卿听他们这样说,也就无话可说。遂举起酒杯,和两人一碰,大家一饮而干。玉蓝喝完了这杯酒,垂了粉颊儿,忍不住又哧哧地 笑。爱卿知道她这样好笑,至少带有些神秘的意思,因把明眸瞅着 她,问道:“姐姐,你可是发痴了吗,老笑干什么?”
  玉蓝抬头又笑道:“妹妹这话奇怪,姐姐心里高兴,难道不能 笑吗?”
  爱卿唔唔响了两声,点头也笑道:“妹妹晓得姐姐高兴的原因 了,可不是想着咱的如玉哥哥了吗?”
  玉蓝听了这话,把两颊羞得绯红,伸手扬了扬,做个要打的姿 势,说道:“这妮子疯了,姐姐可捶你了。”
  爱卿两手捧着她的手儿, 一面求饶, 一面咯咯地笑,志飞见两 人这样淘气,因笑道:“大家都不要说来说去了,这个样儿给旁人瞧 见,不是当笑话吗?”两人听了,方才罢了。
  这一餐吃毕,时已黄昏。志飞付去了账,三人便急急赶路。约 莫走了五六里路程,到了一个小村。这时暮色笼罩大地,新月已从 云堆掩映而出。三人方欲找寻人家借宿,忽见前面婴孩啼哭之声。 寻声而往,只见一棵大树下放着一个孩子,上面枝条儿上竟悬着一 个妇人。爱卿大吃一惊,立刻把她抱下,躺在地上。虽在月光依稀 之下,尚认得出这妇人正是陆氏大娘, 一时心中奇怪万分,不禁 “咦咦”起来。
  未知陆大娘为什么要上吊自尽,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五回 伤寒起病谁怜孤寒骨 泼水湿衣又结露水缘
  
  阅者诸君,可还记得陆氏说她夫君白紫英有个小叔在外经商未  回吗?原来这个小叔名叫紫雄,是紫英的嫡亲弟弟,年纪二十五岁。 天下事有凑巧,当志飞、爱卿离开大兴县后三天,陆氏方欲着人去  请一位账房来坐柜,不料紫雄却从外面经商回来了。当下陆氏见了 紫雄,便很欢喜,说道:“二叔来得正好,店中缺乏人手,你正可以  给嫂子来管理呢!”
  紫雄听了,一面安顿行李,一面说道:“嫂子这话怎么讲?哥哥 到哪儿去了?”
  陆氏一听他问起丈夫,心中一阵伤心,那眼泪早已滚滚掉了下 来,呜咽着泣道:“二叔,可怜你哥哥已在半年前死去了。”
  紫雄听了这话,不禁顿足哭道:“什么,哥哥已死了半年多了 吗?啊哟!怎么不预先通知咱一声儿,可怜咱们弟兄分手一年,哥 哥竟已作故人矣!”说罢,挥泪不已。引得陆氏更加悲痛,忍不住号 哭起来。
  叔嫂泣了一会儿,陆氏方才停止呜咽,收束泪痕,亲自倒了一 杯茶,叫声:“叔叔用茶,远道回家,想是辛苦了,请休息一会 儿吧!”
  紫雄道:“嫂嫂请坐,咱哥哥身体素来强健,不知患了何病,竟 死去这样快呀?”
   陆氏听了,淌泪道:“你哥哥原是身体强壮,不料那晚从友人家 里喝酒回来,路遇暴雨,以致淋得浑身湿透。谁知次日使即发热发 冷,由疟疾而变成伤寒,虽经医生诊治,但终于不救而死,为时不 过两月。那时可怜咱这个孩子还只有三个月呢!唉,想不到这孩子 竟有如此命苦哩!”说罢,那泪又像雨点一般地滚下来。
  紫雄瞧她似海棠着雨,颇觉楚楚可怜,忍不住也长叹一声,垂 下泪来。这时陆氏又把许多药方取出,拿给紫雄瞧。紫雄瞧了,知 道哥哥确系伤寒而死,因问:“灵柩放在何处?可有下葬吗?”
  陆氏道:“已葬在离这儿六里远的石家堡地方,堂前还设着灵 座哩!”
  紫雄站起来道:“那么嫂嫂引路,待咱到兄长灵前先去吊祭
  一下。”
  陆氏听了,遂含泪到了堂上,在灵前点起香烛。紫雄走到灵前 跪了下去,含泪哭道:“哥哥,想不到分别仅一年,您竟已撒手西 归,怎不要叫弟弟心痛啊!”说罢,拜了四拜,却爬不起来,号哭 不止。
  陆氏瞧此情景,心似刀割,也哭得死去活来。好一会儿,紫雄 方收束泪痕,劝陆氏也别哭了。两人复到书房,紫雄问道:“侄儿叫 什么名字,如今可有几个月了?”
  陆氏道:“咱弥月后五天,你哥哥便即得病,现在还只有八个月 多一些呢!名叫骏华,叔叔等会儿,待嫂子到房中去抱来与你 瞧吧!”
  陆氏说着,便到卧房里,把骏华抱来。紫雄抱在怀中,细瞧一 回,觉其貌酷肖兄长,不免又叹息一声。陆氏也偷弹眼泪, 一面抱 过骏华,一面问:“叔叔外面经营生意如何?是否仍要去的?”
  紫雄道:“咱在外经商也不过如此,心里记挂兄嫂,故而特地回 家来探望一次。”
  陆氏道:“既然如此,叔叔何妨就在店中管理一切,自从你哥哥死后,咱一个妇人,内外都要料理,实在忙不过来。如今叔叔回来, 嫂子也可以放下一头心事了。”
  紫雄听了,心中暗暗欢喜,遂点头答应。此时室中已上灯火, 陆氏给紫雄烫酒热饭,叔嫂又谈了一会儿家中的事务,便各回房安  寝。从此以后,陆氏管理里面事务,紫雄管理店中账目,倒也相安  无事。
  原来紫雄在外经商,倒挣了七八百两银子,只因为心贪女色, 成天在烟花巷中迷恋妓女,以致把七八百两银子,完全花尽。并且  在东家那里还用尽了三百两银子。东家原是一钱如命,当然大发雷  霆,遂把紫雄辞歇。紫雄在外既无安身之所,只得怏怏回家。但又  怕兄长得知责骂,所以本来很是担心。谁知一到家中,知兄长已死, 嫂嫂叫他管理店中账目,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儿,心中自然喜之不  胜。起初自己也有些懊悔以前的不是,今后必定要重做一个人。后  来住了两月,见嫂嫂女流可欺,店中生意又如此兴隆,因此不免旧 病复发。每当晚上关了牌门,就到附近私娼里去游玩,把所有收入, 花去大半。月底结账,紫雄老推说放账并未收回。陆氏只道他是个  好人,也就深信不疑。
  光阴匆匆,春光早已过去,时到仲夏。这天傍晚,紫雄换了白 纺绸长衫,拿了折扇,摇摇摆摆,原到一家私娼那里玩去。不料经 过一户人家的门前,忽然门儿开处,竟有人泼出一盆水来。紫雄猝 不及防,竟被她泼了一身。你想,紫雄兴冲冲地要想去嫖私娼,谁 知有人把他新衣服泼湿,这不是要大光其火了吗?正欲回身破口大 骂,忽然听得有个女子娇滴滴声音说道:“啊哟!这可怎么好?”
  紫雄一听,慌忙回眸望去,原来却是一个俏丽的妇人,上身只 穿一件薄薄的纱衫,下身一条绸裤,露出两只小小的金莲。她酥胸 半掩,卷高了衣袖,仿佛正是兰汤浴罢的模样,见紫雄回眸过来, 便红晕了脸颊儿,对他盈盈一笑,又送给他一个媚眼,便自逃进里面去了。
   紫雄本是一腔怒火,自被她临去那秋波一瞟,同时又加上这个  甜甜的一笑,顿时把他要发泄出来的怒火,立刻抛到东海大洋去了。 心里荡漾了一下,一时也不禁为之神往,心中暗想:这妇人的丰姿  倒着实不错,她既然对我嫣然一笑,可见是含有些意思的了,咱何  不进内去和她见个礼呢!但转念一想,这个不对,万一她屋中是有  丈夫的,那咱不是要担个调戏妇女的罪名了吗?
  紫雄这样地一想,因此欲前不前地正在沉思。谁知就在这个时 候,忽见里面匆匆地又走出一位老媪来,向紫雄满脸堆笑地叫道: “哟!这位大爷可不是盛兴酒店的老板吗?真对不起得很,咱的大娘 没留心,把大爷的长衫泼湿了,大娘心里真不好意思,所以叫咱出 来请大爷进内坐会儿。大爷把衣衫脱下,让大娘给你烫一烫干吧!”
  紫雄听了这话,不觉喜出望外,忙向那老媪含笑问道:“老妈妈 怎么认识咱呀?”
  老媪笑道:“大爷贵人多忘,那天老身到大爷那儿沽酒,少了几 个铜子,店小二不答应,后来不是大爷说算了,店小二才没话了吗? 老身因此认识大爷一定是店内的老板了。快请里面坐,快请里 面坐。”
  紫雄听了,这才记得了,心中暗想:有这黄婆一拉皮条,那咱 的艳福就不小了。遂一面点头,一面大胆进内。那老媪就砰的一声, 关上了大门。两人到了客室里,见里面并没一人。紫雄忙道:“你家  大娘在哪里?这一些小事,原不要紧哩!”
  正说时,只见内室里姗姗走出一个妇人,正是刚才倒水的那个。 她已外罩一件薄罗衫,两颊上犹涂了两圆圈的胭脂,秋波脉脉含情, 满脸春色,笑盈盈地走到紫雄面前。那老媪早介绍道:“大娘,咱还 道是谁?原来就是盛兴酒店的老板呢!”说着,又向紫雄道:“大爷, 这位是咱的大娘,你们大家见个礼吧!”
  紫雄听了,早已抢步上前,恭恭敬敬地作下揖去。妇人亦忙福 了一个万福,娇声地谢道:“奴家刚才冒昧得很,把脸水泼了大爷一身,一切还请大爷原谅才好。”
  紫雄亦忙说道:“大娘说哪儿话来,这是咱自己不小心,岂是大 娘的过失。如今承蒙大娘垂青,招之入室,得晤芳容,此真三生有 幸也 。 ”
  那妇人听紫雄反怪他自己不小心,心里好笑,俏眼儿斜乜了他 一眼,忍不住抿嘴哧地笑了。
  这时老媪倒上两杯香茗, 一面又向紫雄笑道:“咱真也老糊涂 了,大爷认识倒有好多天,却是一向不曾请教大爷的贵姓哩!”
  紫雄笑道:“咱姓白名叫紫雄是也,咱也和你一样糊涂哩!请问 大娘贵姓,家里不知尚有何人?”
  那妇人听了,似有无限娇羞之意,垂了粉脸颊儿,却是默然不 答。那老媪见她如此不胜难为情的样子,遂代为答道:“咱的大娘杨 氏,大爷叫汤天花,原是一个多情的少年,可怜竟生病死了,所以 咱大娘是哭得死去活来,一定要削发做姑子去。倒是老妇竭力劝慰, 大娘方才罢了。现在家里除了大娘和咱两个人外,是再也找不出第 三个人了。”
  紫雄听了,这才知道这女人是一个孀妇,心中喜欢万分,遂也  忙说道:“老妈妈这话真不错,年纪轻轻的人,怎么可以做姑子去, 那岂不是辜负了青春时期的生活了吗?虽然你家大爷是死了,但你  家大娘应该可以自己找一些快乐,那么人生才有意思呢!”
  杨氏听了,芳心一动,微抬蜂首,向他若有情若无情地一笑。 紫雄被她这样一来,真个有些神魂飘荡,目不转睛地竟只管盯住了 杨氏出神。杨氏被他瞧得两颊红晕,遂搭讪道:“那么请白大爷把长 衫宽一宽,请咱们把那水渍烫干了吧。”
  紫雄听了,哪敢违拗,遂即脱下,交给杨氏。那老媪早接过去 道:“大娘,这个给老身拿去吧!你就伴白大爷谈一会儿,这位白大 爷的人儿可不错哩!”
  紫雄忙笑道:“老妈妈,你不要把咱赞美得太好了呢!”
   老媪听了,笑了一笑,便自进内去了。两人相对坐了一会儿, 紫雄搭讪道:“请教杨大娘的芳名是什么?今日相逢,真也可称 是巧!”
  杨氏嫣然一笑,说道:“可不是,奴家名叫小翠,白大爷府上不 知有什么人?”
  紫雄道:“咱们本是两兄弟,哥哥死了,家里只有一个寡嫂,现 在这酒店就是由咱掌管着。”
  小翠听了,心里大喜,哦了一声,说道:“原来白大爷还不曾娶 亲吗?”她问到这里,两颊早已添上两圈红晕。紫雄见她不胜娇羞的 神情,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喜欢,因笑道:“可不是?咱还不曾娶亲 哩!要想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大 娘的夫君不知过去了多少年数了?”
  杨小翠见问,便眼皮儿一红,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已死了三 年了,唉!奴家真是苦命。”说到这里,已是盈盈欲泣的模样。
  紫雄见她这样伤心,遂劝她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没有办  法的事情,徒然伤心,根本没有什么益处。好在大娘是明白的人, 当然不必拘于旧礼教的束缚,假使有年轻貌美的多情公子,那你不  是仍可以再醮吗?只不过眼前很少这样一个人罢了。好像和咱一样, 心中虽然想讨一房媳妇,但却也找不着相当的人儿呢!”紫雄说完了 这话,不时以目视小翠,小翠哪有不知道的理由,但却故作不知, 低头无语。
  这时天色已夜,室中差不多要上灯了。只见那老媪拿着长衫出 来,笑道:“好了,好了,可叫白大爷等候好多时候了吧!”
  紫雄一面穿衣, 一面连说没关系。这时老媪早上了灯,紫雄觉  得还只有初见,究竟不好意思,遂告别出来。小翠笑盈盈送到门外, 嘱他常来玩玩儿。紫雄自然含笑答应,他便又到私娼里去宿夜了。
  原来这杨小翠本是人家一个童养媳,后来丈夫汤天花死了,她 的公公便看中她,事被婆婆知悉,妒心勃发,遂将小翠痛打一顿,赶出家庭。小翠无家可归,走在路上,意欲自尽,竟遇见从前一个 邻居赵氏,把她携到家里,问明缘由,就收小翠做义女。赵氏原是 个三姑六婆,她见小翠貌美,意欲挂牌接客,但小翠不肯,说恐被 公婆知道,又要领归。因此赵氏东物色人才,西物色人才,预备将 小翠嫁一个聚宝盆,自己下半世的生活,可以有了倚靠。果然今天 给她撞见了这个白紫雄,所以便欲一心地勾引他。紫雄原是色中饿 鬼,自然是乐而接纳的了。
  话说到了次日下午,紫雄坐在柜上,正在算账,只见赵氏走来, 向他悄声儿笑道:“白大爷,咱大娘今晚请你喝杯淡酒,不知大爷肯  赏光吗?”
  紫雄听了,乐得心花儿都开了,连声答应,一面又问:“老妈妈 姓什么?多谢你前来相邀。”
  赵氏道:“咱原是小翠的奶妈,小翠从小就由咱领管,所以她和 咱像娘儿一样。咱娘家原姓赵,大爷就喊咱赵妈是了。”
  紫雄微笑点头,说晚上准来,赵妈于是便一肚皮喜欢地回家去 了。到了家中,小翠接见,问事情怎么样,赵妈笑道:“有你这个香 饵儿,哪怕鱼儿不上钩吗?”
  小翠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咯咯笑了。赵妈附耳又向她说道:“今 天夜里,你得放出本领来奉承他,将来那一片酒店,稳稳就是你做 老板娘了。”
  小翠含羞点头,于是两人烫酒煮菜,在小翠卧房摆设一席。一 切舒齐,时已夜了。不多一会儿,果然有人敲门。赵妈忙去开门, 见紫雄笑嘻嘻进来。赵妈笑道:“白大爷来了,咱大娘已候你好多时  候了,请里面坐吧。”说着,竟引他直入房中。
  只见小翠凝眸正在梳妆,见了紫雄,便含笑叫声:“大爷请坐, 今天很热吧!快宽去了长衫。”说着,竟伸出纤嫩玉手,前来给紫雄 脱衣。紫雄只觉一阵粉香扑鼻,甜入心房。 一面道谢, 一面脱下交 她。赵妈早来接去挂在橱里,回头笑道:“酒已烫好,你们可以喝了,咱去端菜吧!”
  小翠秋波斜乜了他一眼,含笑携了他手一同坐下。亲自给他筛 了一杯,把纤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笑道:“白大爷,奴家不当你为外 人,不知大爷可笑奴家太轻狂吗?”
  紫雄想不到她第二天就有这一步亲热的举动, 一时乐得不知所 云,说道:“说哪儿的话来?大娘一片真心待咱,咱们真可谓一见如 故,三生石上结的好姻缘了。”
  小翠一听,嫣然露齿一笑,举起酒杯,拿到紫雄口边,笑道: “喝酒吧。”
  紫雄见她亲热如此,心里不免荡漾不止,就低头在她手中喝了 一口。这时赵妈把菜端上,向小翠连连丢了几个眼色,遂悄悄掩门 出去了。小翠握了筷子,又夹了一筷肉,送到他的嘴里。紫雄笑道: “大娘待咱这样好,叫咱不知如何报答你哩!”
  小翠听了,偎过身子,笑着瞅他一眼,温柔得像一头羔羊似的, 说道:“大爷说什么‘报答’两字,那不是太见外了吗?”说时,竟  把小嘴儿凑到他的脸颊上去,几乎要吻住了。紫雄到此,再也忍不 住把脸儿一偏,在她红润润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小翠咯咯一笑,却 把身子趁势倒入紫雄怀中去了。
  仲夏的天气,彼此衣服原是穿得很单薄,紫雄经小翠躺在怀中, 一阵扭捏,只觉小翠的肉体,软绵绵的好像一团米粉,真是肉感十 分,顿时全身每个细胞都觉紧涨起来,血液是流动得快速,这就情 不自禁地把她的身子紧搂在怀,捧着她的粉颊儿,发狂似的吮吻了 一阵。小翠并不躲避,却更显出风骚的浪态,直把紫雄迷得六神无 主,竟将小翠当作活宝一般看待了。两人动手动脚地肉麻了一会儿, 小翠又咯咯浪笑了一阵,方才在紫雄膝上坐着, 一手弯着他的脖子, 一手拿过酒壶,自己喝一口,凑过头去,却灌到紫雄的嘴里去。紫 雄虽然常常嫖妓宿娼,亲近女人,但从来也没有碰到这样放荡不羁 的妇人过,一时那颗心儿的跳跃,几乎要从口腔外跳出来了。小翠一面不住地灌他喝酒,一面娇媚地笑道:“奴家自从见了大爷后,不 知怎的,昨夜竟一夜没有好睡,今天又茶饭不思,所以特地请大爷 驾临一叙。不料大爷果然没有推却,奴家实在非常感激。不过奴家 既然这样一片痴心对待大爷,不知大爷心中也同样地想念奴家吗?”
  紫雄笑道:“不瞒大娘见笑的话,咱昨夜回家睡在床上,却是合 眼不得,一合眼就见大娘含笑站在身旁,同时模模糊糊又做了许多 梦哩!”
  小翠听了,芳心大喜,偎过脸儿,哧哧笑道:“大爷这话可当真 吗?但是你到底梦到什么啦?"
  紫雄听了,故意迟疑了一会儿,凑过嘴去,附耳低低说道:“梦 中和大娘亲热得不得了,醒来时不料下面竟湿了一大堆哩!”
  小翠听了,双颊如霞,秋波水盈盈地斜乜他一眼,啐了一声, 忍不住又哧哧地笑起来了。两人对斟对酌,情话喁喁, 一个说终身  爱你,一个说到死都喜欢你。彼此差不多喝有七八分醉意,紫雄的  身上被她坐着,这时皮肤里好像有股电流一般,直通到每个细胞里  去,全身便起了异样的感觉。到此便再也按捺不住,伸手将她抱到  床上,放下青纱帐子,只听两人一阵很调匀含有节拍的哼声,在夜  的空气中流动着。小翠为了要博他的欢心,自然是非常卖力,两人  卿卿我我,心肝肉儿,喊个不停。直到事后,小翠忽然把他紧紧搂  住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紫雄倒吃了一惊,立刻伸手把她嘴儿扪住, 低头问道:“咦!你为什么哭呀?被人听见了,那可怎么办好呢?”
  小翠微抬粉颊,明眸中含了泪水,凝望着他,显出楚楚可怜的 样子,低声儿说道:“奴家的身子是已失在你的手里,大爷此刻甜言 蜜语地说得好,恐怕往后早已把奴家抛到脑后去了。唉!你们原是 见花采花的游蜂,奴家一片痴心,也许是白费的吧!”
  紫雄忙把嘴儿吮吻她的唇皮,默默温存道:“大娘,你别冤枉好 人吧!大娘这样恩情对待于咱,咱终不会忘记你的。”
  小翠含泪道:“那么咱活是大爷的人,死也是大爷的鬼,不知大爷肯收留奴家吗?”
  紫雄心里喜欢十分,笑道:“大娘若果愿意嫁给咱的话,那么将 来咱一定娶你为妻。好在咱原不曾讨亲,若得大娘这样一个风流的 美妇人作为终身伴侣,那真是咱的幸福了。”
  小翠听说,芳心虽然暗喜,但故又撒痴撒娇地躲在他怀中,说 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奴家又怎信得过大爷的话呢?”
  紫雄听了,就道:“你不信吗,那么咱发誓给你听,咱日后若忘 了大娘,定不得好死,那你终可以放心了。”
  小翠听他念了重誓,芳心大喜。但忽又身儿一扭,故作娇嗔, 说道:“只要你真心对奴家,何苦又说什么死活呢?”
  紫雄见她如此模样,真把她爱入骨髓。 一时情动,不禁默默地 又把她温存起来。直到三更敲过,方才交颈睡去。
  次日醒来,只见赵妈已含笑站在床边,说道:“白大爷,咱大娘 如此恩情待你,你千万不要忘记才好哩!”
  紫雄红着脸儿,含笑答应。从此以后,紫雄不再去嫖妓,夜夜 到小翠那里来欢叙。把店中银钱,也全送到小翠的手中。两人恩爱 缠绵,直快乐了两个多月。小翠又催他早日把自己娶去,紫雄答应 她和嫂子说去。
  这天又是月底,紫雄因嫂子等在家中要自己结账去,所以不能 在小翠家里宿夜,只好回来。谁知到了店里,见陆氏候在书房,双 眉紧锁,好像十分不悦的神气。 一见紫雄,便即问道:“叔叔回来 了,不知账款可都有收到了没有?”
  紫雄心中暗想:若说再没有收到,嫂嫂一定要起疑心,因支吾 着道:“收到了。”
  陆氏凝眸向他望着道:“收来多少?这里应收账目共计要三百 两呢!”
  紫雄道:“收回二百两,尚有一百两,下月结清是了。”
  陆氏伸手道:“拿银子来看。”
   紫雄这一来,真个把两颊涨得血红,只得低声道:“银子已被咱 用去了。”
  陆氏听了,大惊道:“全花了吗?啊哟!叔叔,你怎么竟糊涂到 如此地步呀!要知道你哥哥辛苦一世,开了这家酒店,现在人儿死 了,店中全靠叔叔掌管,谁知你把银钱乱花,那你怎对得住嫂子的 一片真心信用你呢!”陆氏说罢,躺下泪来。
  紫雄见嫂子并不责骂,反而自己淌泪, 一时良心发现,因此走 到陆氏面前求饶恕他。陆氏叫他坐下,叹了一口气,含泪说道:“事 已做了,那还有什么办法,终原谅叔叔年纪轻,被人愚弄,但过去 的事错了,你自己要明白,千万下次不能这样糊涂。”说到这里,又 十分温柔地道,“只要叔叔安分守己的,不糊涂,嫂子将来自会给你 娶个婶子的。要晓得外面的女人,是只认金钱不认人的。叔叔既花 了金钱,又伤了自己身子,那不是糟蹋自己的寿命吗?”
  紫雄听了陆氏这一番话,心中大大感动,因此垂首连声说是。 陆氏见他能改过自新,芳心甚为喜悦,遂也不便多说,轻声地道: “叔叔收账回来,想是肚饿,待嫂子给你烫些酒来吧!”说着,便出 外端了酒菜进来。紫雄见嫂子这样贤德,心中敬爱万分,忙欠身道  谢。陆氏又叮嘱一回,方才自到房中就寝去了。
  且说紫雄一面喝酒,一面暗想:小翠的浪态,实在是够人销魂, 这叫咱如何舍得抛弃。但嫂子这样温柔对待自己,自己若再糊涂, 良心实在又很对不住她。紫雄这样想着, 一面连连喝酒。紫雄在小  翠那里,本已喝过了酒,此刻再喝不觉酩酊大醉。在他当初心中转 的念头,可见本心尚不十分坏。后来醉了,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个感  觉:嫂嫂这样柔情蜜意对待咱,莫非她是有意思的吗?她说外面女  人,只认金钱,不认人的。又说要糟蹋自己的寿命,嫂嫂给咱讨一  个婶子,后来她又眼泪汪汪,含情脉脉。莫非她恨自己不知道她的  心事,竟不和她一起温存吗?对了,嫂嫂原是一个年轻的寡妇,兰  闺冰冷,心中怎不要怨恨悲伤呢?咱今夜准定陪伴她去,说不定她就喜欢咱了。紫雄这样一想,便跌跌撞撞地竟直向陆氏房中走去了。
  且说陆氏回到卧房,手托香腮,凝眸望着壁上挂着自己夫婿那  张肖像,心里想着叔叔这样糊涂,可怜自己夫君若不死去,何至于  弄到如此地步。 一阵悲酸,陡上心头,忍不住那满眶子里的眼泪, 滚滚掉了下来。泣了一会儿,方欲脱衣安睡,不料外面砰的一声, 只见紫雄踢进房来。陆氏见他满脸酒气,醉眼模糊,涎皮嬉脸地直  奔过来,心中大吃一惊,娇声说道:“叔叔何故如此?”
  紫雄猛可抱住陆氏娇躯,微笑道:“咱已明白嫂子的心,特来陪 伴你的寂寞,请嫂子不用怨恨咱了吧!”
  陆氏骤然见他这个情景,芳心又气又急,不禁柳眉倒竖,狠命 将他推开,大声叱道:“叔叔这话从何说起,你莫非醉迷了心吗?”
  紫雄笑道:“嫂嫂不是要给咱讨个婶子吗?咱想要娶妻又得花 钱,家里现成有着嫂子,既不花钱,又省麻烦,就是咱和嫂子结了 夫妇,不是很好的吗?”
  陆氏听了这话,不禁气得浑身发抖,遂手指壁上紫英的肖像, 向他大骂道:“叔叔如何说出这等话来,那你真比禽兽都不如了,你  从外经商回家,嫂子待你不薄。你今敢如此相欺,你怎样对得住你 已死的哥哥呀!”
  紫雄听了这话,猛抬头见那哥哥的肖像,似乎怒目而视,心中 一惊,顿时清醒一半,呆了半晌,不觉羞惭满脸,逃回房去了。陆 氏待他走后,想着以后光阴,叔叔是否再起歹心,心中真有无限悲 伤,这就忍不住又暗暗泣了一夜。
  到了次日,谁知紫雄匆匆进来,向陆氏打躬作揖地赔罪说道: “昨夜咱酒后失仪, 一切还请嫂子原谅,好在嫂子原像咱妈妈一样, 想来定能饶恕咱的不是吧!”
  陆氏想不到他今日还会来赔罪,心中先是一呆,今听他又说嫂 子原像妈妈一样的话,芳心颇为安慰,暗想:如此尚有人心,因正 色道:“昨夜之事,嫂子亦知叔叔酒醉迷心,不然岂是人类中的一分子吗?”
  紫雄听了,含羞不敢抬头,默不作声。陆氏道:“人心原是肉 做,荒唐绝无结果,叔叔还请再三慎之。”紫雄连声说是,遂退了 出 去 。
  从此以后,紫雄果然安静了许多,足有半月并未出外,害得小 翠夜夜睡不着,天天相思,叫赵妈早一趟来喊,晚一趟来催。紫雄 想着小翠甜蜜的滋味, 一颗心儿又活动起来,于是晚上又悄悄地到 小翠那里来幽会。小翠既见紫雄来了,却故意并不接见,躲在床上, 暗暗垂泣。紫雄问道:“怎么啦,翠妹有些不适意吗?”
  赵妈道:“咱大娘真想苦你了,天天淌泪,不想吃饭,大爷也真 好狠的心肠呢!”
  紫雄听了,便忙到床边,压在她的身上,把脸儿偎到她的颊上, 亲亲热热吻着,叫道:“翠妹,翠妹,你怎么伤心啦?咱真想死  你了。”
  小翠听他这样说,恨恨地啐他一口,娇嗔道:“谁要你来涎脸, 算咱死了,你一辈子也不用来了。狠心的种子,甜蜜言语,说死说  活,现在还不到三个月哩!就忘记咱了,唉!真是个薄幸郎。”说  着,竟呜呜咽咽地哭了。
  紫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只晓得一味地怨恨咱,可是咱心 中,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呢!”
  小翠听了这话,立刻停止了哭, 一骨碌地翻身从床上坐起,手 背在眼皮上一擦,凝眸望着他脸儿,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苦衷,倒 说给咱听听,你家里既没妻子管束你,你为什么不来呢!”
  紫雄道:“你有所不知,咱家里尚有一寡嫂,她因咱用去店中三 百里银子,便婉言相劝,咱心中被她感动…… ”
  小翠听到这里,狠命把他打了一下,娇嗔道:“感动怎么样?就 不来了……哦!原来你有了嫂子陪伴,你就想不到咱的好处了吗?”
  紫雄忙辩道:“这个你别胡说,咱嫂子倒是个贤德的人,岂肯做此丢脸的事。”
  小翠听了这话,恨恨地哭到:“好好!咱待你这样真情,你还要 挖苦咱,骂咱……你走,你走,你快给我走吧!”说着,伤心地哭了 起来。
  紫雄起初还摸不着头脑,及至仔细一想,方才理会,慌忙将她 抱住,赔笑道:“该死,该死!咱说顺了嘴,原属无心,不料你就多 心了。咱的好人,亲爱的,咱怎么会忘记你,到死也爱你呢!”说 罢,伸手在她胸前抚摸不停。
  小翠啐他一 口,把他手儿摔去,恨恨道:“谁还相信你的话儿, 你快伴你的好嫂子去是了。”
  紫雄却涎皮嬉脸地又去扯她内衣,小翠眸珠一转,这就有了主 意,遂半推半就地任他摆布。到了正在甜蜜的当儿,小翠忽然把两 腿夹住,紫雄吃了一惊,急问何事。小翠道:“你用了三百两银子, 你嫂子就要说话,那还算是个好嫂子吗?现在你哥哥死了,这家酒 店,应该是你所有,不料你嫂子占为己有,那你不是辛苦一世,给 她做牛马吗?况且你说她还有一个儿子,将来你真要一些钱儿不能 到手哩!”
  紫雄听了这话,心儿一动,说道:“依你怎么样办呢?”
  小翠道:“咱倒有个好法子,只怕你不肯做。”
  紫雄道:“你且说与我听。”
  小翠遂附耳和他低说了一阵,笑道:“好不好?”
  紫雄道:“好虽好,但咱良心上说不过去。”
  小翠听了,恨恨地把他一推,说道:“那么咱和你几时才可做长 久夫妇?哼!咱知道你的心了,你和嫂子已私通久了,便欲结为夫 妻,把咱不过随时有便来玩玩罢了。你走,你走,咱不稀罕你,从 此你就别来了。”
  紫雄正在欲罢不能的当儿,如何肯舍,因此便紧紧覆着不动道: “你急什么?咱答应你照办是。”
   小翠一听答应,心中大喜,便挺身迎战,浪个不停,直把紫雄 乐得神魂飘荡,几乎翻身掉下马来。
  到了次日,小翠把赵妈喊来,去叫赵妈干儿子阿三到家,嘱咐 他如此如此,事成之后,定有重赏。阿三连声答应,紫雄给他五两 银子,叫他先买衣服换去。
  未知小翠想的是条什么毒计,且待下回再详。
  
  第十六回 昧良吞产衔血喷人毒 登岩入洞无心得剑奇
  
  诸位阅者,你道小翠想的是条什么毒计?原来她买通赵妈的干 儿子阿三,叫他夜里预先藏在紫雄的书房里,待陆氏回房,他便前 去调戏。然后紫雄再撞入房中,假意捉奸,问阿三和陆氏私通已有 多少时日。阿三诬说已有两年,并说紫英是陆氏毒药害死的。看官 的,你想这个阴谋可厉害吗?且说紫雄把计谋安排停妥,就欣然回 家,假意做出十分勤俭的神气, 一天到晚,也不出外去。陆氏见叔 叔果然改过做人,芳心还暗暗欢喜,感谢苍天。
  如此又过了二十多天,紫雄那夜便把阿三藏在书房里面。陆氏 送饭来给紫雄吃道:“叔叔辛苦终日,快吃饭了吧!酒不敢叫你多 喝,还是少喝些的好。”
  紫雄连忙称谢,问嫂嫂可曾用过。陆氏点头道:“吃过了,外面 可上了牌门?”
  紫雄道:“一切都已舒齐,嫂嫂放心是了。”
  陆氏遂道晚安,自行回房。且说紫雄待陆氏回房,便叫阿三从 床底出来。两人坐着喝了一会儿酒,待二更敲后,紫雄遂叫阿三前 去行事。且说阿三到了陆氏卧房,见陆氏已熟睡在床上,旁边睡一 小孩。他使轻轻把孩子抱到脚后一头,自己脱了衣服,蹑手蹑脚地 和陆氏并头躺下。鼻中只闻到陆氏身上发出的细香,甜入心房。意 欲抱住吻了一个痛快,又恐事情弄糟,因此只好动也不动地眼睁睁望着陆氏粉颊出神。约莫一顿饭时候,忽听紫雄从外面大喊:“哥哥 到哪儿去,哥哥到哪儿去?”竟直踢进房来。
  陆氏从梦中惊醒,还以为叔叔旧病复发,吓得芳心乱跳,连忙 从床上坐起。因为刚醒的缘故, 一时却不曾注意床里躺着的阿三, 只顾把脸儿向外,对紫雄说道:“叔叔何故深夜到此?”
  紫雄故作睡眼蒙胧,两手揉着眼皮,说道:“咱在书房里睡着, 忽然梦见哥哥向嫂嫂房中走来,咱以为哥哥不曾死去,所以糊里糊 涂地竟跟着到嫂嫂房中来了……”说到这里,忽然又啊哟了一声, 咦咦起来,说道:“嫂嫂!你床内躺着的,这是何人?”
  陆氏听说,慌忙回眸望去, 一见阿三,芳心大吃一惊,一时弄 得莫明其妙,仔细打量自己下体,觉并无异样,心中方才略安。正 欲娇嗔喝问,紫雄早已抢步上前,把阿三从床上一把拖下, 一脚踢 倒,冷笑一声,说道:“嫂嫂做得好事,哥哥待你不薄,竟敢做此勾 当,这真哥哥有灵,所以特地托梦让咱前来撞奸。”说罢,伸手在阿 三身上连捶两拳,大声喝道:“你这小子何人?快快说来,与咱嫂子 私通已有多少日子?若有半句虚言,定不饶汝狗命。”
  陆氏这时心中惑得无可形容,跳下床来,披上衣服,向紫雄说  道:“叔叔这话何讲?你还是快问他如何进来,胆敢睡在咱的床上。”
  紫雄呸了一声,哈哈笑道:“嫂嫂这话奇了,如何他能进来,这 是要问你的呀!你们两人若没有奸情,你为什么好好和他躺在一头 睡啊!这真正笑话极了。”说到这里,又厉声向阿三骂道:“这个王 八蛋,你快与咱说个明白,不然……”说到这里,挥拳又打。
  阿三见了,假作战战兢兢的模样,连喊:“大爷饶命,小的说给 你听是了。”紫雄方才停手不打,连催快说。
  阿三故意又望了陆氏一眼,支吾了一会儿,才说道:“咱名叫阿 三,和你家嫂子通奸已有两年,她因恐你哥哥知道,所以把你哥哥 用毒药害死了。这个骏华孩子,亦是我和你嫂子共同生的。这些全 是实话,请爷饶了咱的狗命吧!”
   紫雄听了,怒目切齿,大叫一声:“哥哥呀,原来你还是受屈而 死的啊!今日破案,弟弟定给你报仇雪恨。”说到这里,把陆氏手儿 狠狠拉来,向她戳指骂道:“好个贞节的嫂子,与人通奸,竟敢谋死 哥哥。在咱那里假装贞节,咱被你瞒得好苦。今日既然知道,定不 饶你。”说着,也把她推倒在地,挥拳便要打下。
  陆氏受此冤枉,虽有百口,也难辩白, 一时气得四肢冰凉,全 身发抖。脸儿由红转青,由青变白,大喊冤枉道:“叔叔切勿动手, 且听为嫂一言,嫂子若果有此事,死而无怨。今把这小子送到官府, 究追底细,自然水落石出矣!”
  紫雄大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贱妇,两人同衾而睡,已被咱亲 眼瞧见,且奸夫先已招认,你犹敢嘴强抵赖吗?咱只要问你一句话, 嫂嫂闺房之中,闲人岂能混入。既然混入,你为何不大声叫喊。怪 不得刚刚嫂子又来问咱外面可上了牌门,原来是为了要掩人耳 目 吗 ? ”
  陆氏听了这话,几乎气得昏厥在地。猛可摸到阿三身上,向他 脸儿要咬,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声骂道:“你这贼子,咱与你无 冤无仇,你到底听谁的指使,竟敢苦苦害咱?”
  阿三负痛,早已翻身逃开,捧着脸儿,说道:“大嫂不用假撇 清,当初本是你来诱惑咱,害死大哥也是你的主意。快活的时候, 你就爱咱了,现在事情既然破露了,你就把咱痛恨了。事到如此, 大家不用怨恨谁,反正吃官司是了。”
  陆氏听了这话,目瞪口呆,哇的一声,竟吐出一口鲜血来。紫 雄见了,把心一横,走到床前,把那孩子抱起,向陆氏冷笑一声说 道:“嫂嫂不必假惺惺地作态,奸情已经证实,更有何说?如今这个 孩子,既然不是咱哥哥的骨血,留他何用?”说罢,便欲把他掷死, 急得陆氏连忙抢住,拉了紫雄哭道:“叔叔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谗言, 这个孩子乃是你哥哥的一点骨血,怎么能把他摔死啊!”
  紫雄假意大怒道:“放你狗屁,哥哥哪有这个野种?现在咱给你走两条路,第一,咱把这个野种摔死了,放嫂嫂一条生路,快快滚 回娘家去。不然咱替哥哥报仇,连你一并杀死,任你拣一条路 是了。”
  陆氏哭道:“咱死原不足惜,但这个孩子是万万不能害死的。”
  紫雄想了一会儿,把脚一顿,叫声好道:“那么就放你娘儿两条 性命,快给咱滚出去吧!”
  陆氏是一个女流之辈,到此地步,方寸已乱,只要骏华孩子不 死,一时糊里糊涂的,也就只得含悲忍泪地抱着孩子,连夜给紫雄  赶出去了。紫雄见目的己达,心中大喜,遂叫阿三快去报告小翠。 小翠和赵妈一听,不觉喜上眉梢,竟等不到天明,就收拾细软,搬  到紫雄那里来。两人相见之下,拥抱一起,乐得不知所云。
  从此以后,小翠和紫雄便打算做长久夫妻,占了哥哥的产业。 赵氏在内料理一切,阿三在外当差,大家都十分喜悦。看官的记着, 志飞、爱卿、玉蓝三人二次到盛兴酒店吃点心,正是陆氏被紫雄逐  出后的第五天。
  且说陆氏那夜抱着骏华含泪被逐,心中自然万分伤悲,意欲回 娘家去哭诉。但自己爸妈早已死去,只有一个弟弟,又远在外省, 如今到哪儿安身好呢?正在无路可走,忽然想着石家堡地方,自己  有个表姐住在那里,现在何不到她那儿暂时住一宵呢?想定主意, 便连忙赶路。
  待她走到石家堡地方,她那两只金莲,已是酸疼十分,认明了 表姐的家门,敲门叫喊。陆氏表姐方氏,是个四十岁的妇人,为人 非常和气,可怜她的大夫也于五年前死了,所以生活很苦,膝下又 没有子女,独个儿一人,帮人家做些针线活儿,度个苦日子。这晚 她正在睡梦中, 一听陆氏到来,心中大吃一惊,一面开门接入, 一 面急急问道:“妹妹为何深夜到来,难道家中遭了火灾了吗?”
  陆氏听了,泪如雨下,早已呜咽而泣。方氏急道:“表妹,你且 慢哭,好歹说个明白,也好让咱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陆氏听了,这才从头至尾告诉一遍。方氏方才知道,不觉大怒 道:“你这狠心的叔子,真正是比畜牲都不如了。他因为奸你不成, 所以设此毒计,意欲夺你遗产。可怜表妹慈善成性,竟反遭了他的 毒手。唉!那真是好意养犬,反被犬咬了。”
  陆氏含泪恨道:“咱真做梦也想不到叔叔有这样的狠心,表姐, 事到如此,请你快给咱想个法子吧!”
  方氏听了,叹道:“叫咱有什么办法,假使往官府告发,先要做 状子,便要银钱。姐姐是个穷寡妇,那你是知道的。咱现在想,只 要华儿活着,将来自可以报仇的。眼前你就住在姐姐这里,大家帮 做些活计儿,度个苦日子,不知你的意下如何?”
  陆氏听了,也觉此法可想,遂盈盈拜了下去,哭道:“妹妹到此 山穷水尽的地步,实在已是无路可走。姐姐若能收留,那咱真感恩 不尽。不过姐姐自己这样清苦,叫咱心中又如何过意得起。”
  方氏淌泪说道:“咱们姊妹两人,真成个同病相怜的人,假使咱 的丈夫不死,妹妹的夫君亦在,今日何至到此地步呢!”
  陆氏听了这话,觉得正说在自己的心坎儿上,于是两人都忍不 住泪流如雨。从此陆氏便在表姐家里住下。
  光阴匆匆,不觉已有五天。这日,陆氏想起夫君墓地就此间不 远,因为心中无限哀怨,所以便前去哭了一场。直到日落西山,陆 氏犹恋恋不舍。但又恐表姐心中焦虑,只得离开墓地, 一路悲悲切 切地回去。此时天色已黑,月儿已从云堆里掩映而出。陆氏觉四郊 寂寂,满目悲凉,夜风吹在身上,更加感到无限伤心。想着往后光 阴,流泪不已。谁知当她走到一株大树的下面,忽然心中起了厌世 之念。模模糊糊把小孩放在地上,解下裤带,拴在树枝条儿上意欲 自尽了。
  诸位看官的且不要着急,天下的事情,假使善有恶报,恶有善 报的话,那世间上的恶人,不是要更加多了吗?所以陆氏上吊还不 到一会儿工夫,就被爱卿等三个人先发觉了。且说当时爱卿把陆氏放下,躺在地上,玉蓝抱着地上孩子,正在感到白胖可爱,忽听爱 卿咦咦起来,心中好生奇怪,急问:“妹妹,这个妇人是谁,你可认 识的吗?”
  爱卿忙道:“啊哟,这个人竟是陆氏大娘哩!不知为什么要自 尽啦?”
  志飞听了,也吃一惊,连忙走近一瞧,果然一些不错,因说道: “妹妹,你快去摸摸她的胸口,可能够有救吗?”
  爱卿听了,遂伸手到她的胸口按着,觉得心儿尚在跳跃,脸颊 儿亦有温意,心中大喜,便笑着说道:“不要紧,不要紧,待妹子给 她用人工呼吸法救治吧!”说着,便将她两臂拉来, 一上一下地伸屈 着。约莫半个时辰,忽听陆氏叫声“苦啊”,便悠然醒了过来。微睁 明眸,向爱卿望了一眼,泪下如雨,哭道:“可怜咱的夫君啊!咱受 此不白之怨,咱是只好死了吧!”
  爱卿听了,忙说道:“陆大娘,你受什么冤枉,不妨告诉咱们, 咱们一定可以给你洗雪的。你不知可还认得咱们吗?”
  陆氏当初尚糊里糊涂地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今听有人呼自己陆 大娘,因连忙向爱卿凝眸细瞧一回,虽在月光之下,但如何会不认 识。一时不禁悲喜交集,立刻从地上站起,又向她盈盈下拜,叩头 叫道:“原来又是恩公救了小妇人的性命,此恩此德,真叫小妇人至 死不能忘了。”
  爱卿连忙把她扶起,拉了她的手儿,柔声问道:“陆大娘,你快 告诉姑娘,到底是受什么冤枉呀!为什么要厌世自尽,要知道死有 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大娘一死,这孩子怎么好呢?不是也要饿死 了吗?”
  陆氏听爱卿这样说,如梦初醒,心中感无可感, 一时见了爱卿 好像见了自己亲人一样,只觉无限悲酸,陡上心头。只叫声:“恩公 呀,自别以后,真是一言难尽。”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爱卿、玉蓝见她这样伤心模样, 一时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皮儿也红了。志飞因说道:“陆大娘,你且不要伤心,到底你是受了谁的 委屈,咱们可以给你报仇的。”
  陆氏听了,方才停止哭泣,含泪把叔叔诱奸不成,因此设计相 害的话,向三人告诉了一遍。
  玉蓝听了,不觉柳眉倒竖,大骂道:“这贼如此可恶,真正气死 姑娘了。大娘放心,姑娘若不结果这畜牲,如何消咱心头之恨。”
  陆氏见她容貌和爱卿颇像,怀中尚抱着自己的儿子。听她这样 心直口快,感激涕零,遂伸手要过她的骏华,并向她叩问道:“这位 恩公贵姓?小妇人全仗各位救援,真不知叫小妇人如何报答好呢?”
  爱卿代为答道:“这是咱的师姐何玉蓝是也,你的叔子既然如此 狼心,咱们一定要给他一些教训,大娘放心是了。”
  陆氏听了,向三人又拜了下去。玉蓝和爱卿忙把她扶起,说道: “大娘千万不用客气,那么此刻咱们且先随你到表姐家里去再作道  理吧!”
  陆氏点头答应,于是四个人便到方氏家中而来。到了门口,只 见方氏正在探首而望,一见陆氏便发急叫道:“啊哟,表妹,你怎么 到此刻才回家,真正把为姐的焦急死了。”
  陆氏忙道:“表姐,妹妹在路上遇见三位从前的恩公,你快来 迎接。”
  方氏一听,忙把三人接入房中,倒上茶来。陆氏给他们代为介 绍,方氏因逐一地见了礼。志飞问道:“你叔子可曾娶妻?”
  陆氏摇头道:“没有娶过,可是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却是非常不 安静。”
  志飞又道:“那么你可知道,他近日有和哪家女子往来吗?”
  陆氏摇头道:“小妇人自听恩公的话,不敢再在外面露脸。所以 一心在内料理,对于叔叔在外行动,却不知底细。”
  志飞听了,想了一会儿,站起说道:“那么你们且在此等候,待 咱一个人去一趟,也就是了。”
   玉蓝道:“咱和哥哥一块儿吧?”
  志飞摇头道:“不用,咱想你们和陆大娘还是明天来好了。”
  爱卿心想:刚才坐在柜上那个男子, 一定就是陆氏的叔子。还 有那个艳妆妇人,恐怕就是他的姘妇。志哥不要咱们同去, 一定是 为了咱们女孩儿家,不便瞧见淫恶的事。于是遂扯了玉蓝一下衣袖, 说道:“玉姐,那么咱们就待明天伴大娘回店是了。志哥只管独个儿 去吧!”
  志飞听了,遂匆匆走了。玉蓝待志飞走后,问爱卿为什么放哥 哥独去。爱卿附耳向她低低说了一阵,玉蓝红晕了两颊,唔唔响了 两声。回头对陆氏说道:“刚才咱们曾到大娘店中去望过,谁知柜上 已坐一个少年男子,这个想来定是你的叔叔了。后来又走出一个妖 艳妇人,叫你叔叔为夫君,不知此人是谁?”
  陆氏奇怪道:“叔叔并无娶妻,想来一定是他的 妇了。唉!这 狠心的贼子,把咱娘儿俩赶出,他倒去过好日子哩!”
  玉蓝笑道:“大娘不用悲伤,只怕好日子过得不长久呢!”
  不说这里三人闲谈,且说志飞一路赶到盛兴酒店,只见牌门早 关。于是纵身跳上屋顶,在屋顶上做个燕儿入巢之势,低头向窗格 子里望将进去。这一望,真是气得怒不可遏。心中暗想:幸亏不叫 妹妹同来,不然真个羞死她女孩儿家了。
  原来紫雄和小翠两人一丝不挂,坐在房中,互相把嘴儿递着酒  喝。喝了一会儿,又吮了一会儿,小翠又哧哧笑了一阵,到后来两  人就在椅上云雨起来。志飞瞧到这里,心头怒火,再也忍耐不住。 遂即拔剑在手,破窗而入,大喝一声:“好不知廉耻的狗男女,竟然 公然如此宣淫,真是人类中之畜生也。”
  紫雄、小翠正在万分得意、咯咯浪笑的时候,冷不防从窗外飞  进一人,手执宝剑,向自己直奔,心中这一吃惊,吓得面无人色, 立刻从椅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哀哀求饶。
  志飞喝道:“你这贼子可不是叫作白紫雄吗!”
   紫雄浑身乱抖,点头说道:“小的正是紫雄,咱们原是一对夫 妻,请大爷饶了咱们的狗命!”
  志飞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你就是紫雄吗?好极,好极,咱正 要找你问话哩!你这个人的良心生在何处,竟设此毒计,谋害你的 嫂子。如今你嫂子被逼得无路可走,几乎自尽身死。假使你嫂子果 真不救死了,那你侄儿亦定然饿死。这样伤天害理,被你一伤两条 性命。你倒快活,搂了女人在此作乐,这你如何对得住你已死的哥 哥呢?现在咱把你心儿挖出来瞧个仔细,到底是黑是灰的呢?”
  志飞说完这几句话,便挥剑向紫雄腹中直劈。只听紫雄大叫一 声啊呀,血花飞溅,早已一命呜呼了。小翠瞧此情景,吓得魂飞魄 散,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叫饶。
  志飞问道:“你这妇人姓甚名谁?紫雄设计害嫂,你可是同谋?”
  小翠连说:“不是,小妇人原是一个寡妇,因不能生活,所以嫁 给他为妻的。”
  志飞哼了一声,骂道:“女子首重贞节,汝既淫浪至此,定非好 人,留汝无用,还是请你早到极乐世界去吧!”说罢,手起剑落,人 头滚地,亦早呜呼哀哉了。
  话说志飞见两人已死,遂开房门出去,这儿原是熟路,他便走 到书房间来。还没到门口,就听里面也有一阵男女的笑声。志飞心 中好生奇怪,遂察听一会儿。只听见一个男子口音说道:“干妈,你 今年五十五岁了吧!可是你这个老滋味倒也不错,只不过太宽大一 些了。”
  又听一个老媪口吻,啐了一声,说道:“你嫌咱大吗?可是咱却 嫌你小哩!”
  志飞暗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母子私通,这是打哪儿说起? 陆大娘家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人,这两个人又是谁呢?想来定是那楼 上这个少妇家中的人了。想不到她家里的人,都是淫物。这种不知 廉耻的人,留她又有什么用处?志飞想定主意,便即奔入房中,只见那边榻上果然覆压着一男一女。志飞也不说话,飞步奔了上去, 挥剑就斩。只听哧的一声,两个人头儿便一齐滚了下来。志飞既然 杀了两人,便又走入店堂来找人,却是一个都没有了。心中暗想: 怎么店小二到哪儿去了?看官的,原来陆氏雇用的那个店小二,早 被紫雄辞歇,为了怕人议论,所以都用亲身人,店小二就由阿三担 任。现在志飞把阿三和赵氏杀死,当然再也找不出一个人了。
  且说志飞把四个尸身用被单裹好,负在身上,飞出盛兴酒店, 到了一个草原上放下。回身欲走,又恐连累他人,遂心生一计,拾  了枯枝,堆在尸身旁边,用火燃烧,灭了尸迹,方才回到酒店。此  时已敲三更,遂在书房间里打了一个瞌睡,待一觉醒来,天已微明。 不多一会儿,忽听有人敲门。志飞知爱卿等来了,遂开门出去一瞧, 果然是的。
  玉蓝见了志飞,忙问:“事情怎样,紫雄的人呢?”
  志飞笑道:“你们且到里面坐下,咱再详细告诉你们吧!”
  于是大家进内,志飞遂把昨夜的事情,向三人告诉了一遍。爱 卿、玉蓝、陆氏听了,都羞得满脸通红,不约而同地说道:“哪有这 一种事?”
  志飞笑道:“你们这话奇了,难道是咱编的谎话不成?咱预料有 这一种事情,所以不愿妹妹一同来呢!”
  玉蓝听了,方知爱卿的心真比自己还要细腻三分哩!一时愈加 爱她。爱卿道:“真假别去管他了,现在他们既然被志哥杀去,也是 他们自作自受,好淫的下场。所要讨论的,就是陆大娘今后的生活 问题。咱想, 一个女人家要管理一家酒店,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 无论什么,少不得要给人欺侮,所以咱的意思,那家酒店就必定盘 给了人家。陆大娘从此便和你表姐住在一块儿去,因为你表姐倒的 确是个很热心的人呢!不知陆大娘的意思如何?”
  陆氏听了,真感激得无可形容,含泪说道:“姑娘这话很不错, 小妇人母儿两人的性命, 一而再地幸诸位搭救,此恩此德,不足言谢,咱心里记得你们是了。”               
  爱卿听了说道:“不是这样说,咱们若不把大娘安排停妥,那咱 们不是白费一场心思了吗?”
  志飞于是写了两张召盘的字条,贴在牌门上。如此,四人便在  店内暂时住下,过了六七天,果然有人来接洽。志飞要他一千两银  子,这人只肯八百两。志飞问陆氏肯不肯,陆氏点头答应。于是货  银两交,志飞等三人又伴陆氏到方氏家里,和方氏说知。方氏自然  连声说好,陆氏便买菜沽酒,好好请三人吃了一顿饭。志飞、爱卿、 玉蓝便欲告别,陆氏再三相留,爱卿说有事在身,好在彼此年轻, 后会日子自多。陆氏没法,只得含泪相送,并赠纹银三百两,给三 人作为盘资。玉蓝笑道:“陆大娘,你这个不用客气,咱们岂要你酬  报的吗?”
  陆氏知道她们原是血性女儿,也只得罢了。送了一程,又是一 程。爱卿笑道:“送客千里,终须一别,陆大娘,请自回去吧!”
  陆氏听了这话,也不知怎的,竟觉依恋不舍,辛酸十分,泪水 夺眶而出。三人瞧此情景,也觉恋恋,但时已不早,彼此郑重道保 重,只得洒泪而别。
  且说志飞、玉蓝、爱卿三人一路向广东进发。这日到了山东省 地方,玉蓝道:“咱们既到这里,应该到泰山日观峰去见识一下,听 说在上面瞧那东海浴日的景致,实在是非常的难得,爱卿妹妹的意 思怎样?”
  爱卿点头笑道:“姐姐有兴趣,妹妹当然奉陪。”
  于是三人走上泰山,经过丈人峰的时候,忽然听见半空中有呼  呼的风声,因为天空有太阳的缘故,同时瞧见山路上有一条黑影, 疾飞而过。三人好生奇怪,连忙抬头望去,不觉大吃一惊。
  诸位,你道这是什么东西?原来却是一条独角的飞龙,直向丈 人峰的一个山洞里飞去。玉蓝、爱卿不约而同地叫道:“哟,这是条 独角龙呀!想不到世上真有这种动物哩!”
   谁知两人这一喊不打紧,那条飞龙竟好像已发觉下面有三个人 似的,顿时怒吼一声,掉转头来,张牙舞爪,直向三人面前扑了 过来。
  志飞大叫:“不好,这孽畜胆敢前来伤害咱们。”因喊声妹妹快 快防备。于是三人各都拔剑在手,四面分开,把那宝剑舞动得银光 点点,雪花滚滚,直取飞龙。那条飞龙怎肯示弱,吼声如雷,张开 血盆似的大口,好像把三人要吞食的样子。志飞大怒,厉声骂道: “畜生,胆敢无礼,小爷今日若不收服你,誓不为人。”说罢,把剑 向它头角直劈。不料飞龙伸爪,竟将志飞手中剑儿抢去。玉蓝瞧了, 忙喊“哥哥速速退后”,她便舞动虎头剑,向它拦腰斩去。谁如虽然 斩了一个正着,那龙身却是钢筋铁骨,刀剑不入。只听叮当一响, 火星直冒,玉蓝虎口间震,隐隐作痛。心中暗吃一惊,想咱虎头剑 削铁似泥,怎么在它身上,竟失了效验了呢!
  那飞龙似乎也晓得她已胆怯,更显凶恶的神气,向玉蓝、志飞 两人门面直扑。玉蓝舞动虎头剑,成了一圈寒光,护住自己和哥哥 身子。那飞龙却也不敢前进了,只把前爪伸缩不停,在它意思,好 像又要把那剑儿抓去似的。这时爱卿站在飞龙的后面,见飞龙如此 厉害,料想自己的剑儿也是不见得能斩死它的。心中正盘算如何能 制服它,不料飞龙那条尾巴却垂了下来,齐巧垂在爱卿面前。爱卿 不管厉害,竟伸手拖住龙尾,纵身腾了上去,跨在龙背之上, 一手 忙又握住龙角,挥剑就劈。飞龙抬头见背上有人骑着,便猛别转头 来,张开血盆似的大口,吼了一声。爱卿娇声大喝畜生,就把剑儿 刺入飞龙口中。飞龙负痛,向上直窜,放弃志飞、玉蓝两人,竟疾 飞而去。志飞、玉蓝见飞龙驮着爱卿飞去,心中焦急万分,不肯放 松,运足内功,也追踪飞去。只见那条飞龙逃进一个山洞,却已不 见踪影。
  志飞、玉蓝站在洞口,望下去一片漆黑,心中暗想:这事如何 是好,因大喊爱卿。谁知喊了半天,却不听得答应。
   志飞急道:“啊哟!爱妹莫非被飞龙吞食子吗?”
  玉蓝一听这话,心似刀割,急得淌下泪来,顿足懊悔道:“这是 咱该死,好好地向广东而去,咱偏要她同到泰山来玩,如今爱妹若 果真葬身龙腹,这叫咱如何能够对得住她呢!”说到这里,无限伤 心,陡上心头,忍不住呜呜咽咽地泣了起来。志飞听了这话,不觉 亦滚滚泪下。谁知正在这时,忽听下面有人喊道:“玉姐!玉姐!你 哭什么啦?妹妹没有遭到危险,而且还得了一件宝物哩!”
  话声未完,早见爱卿从下面飞身跳了上来。玉蓝拭了泪痕,定 睛一瞧,果见爱卿已站在眼前。芳心大喜,立刻握住了她纤手,破 涕为笑叫道:“哟!妹妹,你真把咱急死了。得了一件什么宝物,快 拿与姐姐瞧吧!”
  爱卿扬着眉儿,眸珠在长睫毛里一转,掀着酒窝儿,得意地笑 道:“姐姐得了虎头剑,妹妹却得了一柄龙尾剑呢!”说罢,把左手 中拿着的一柄剑儿,拿给玉蓝和志飞瞧。
  两人见那柄剑长三尺,剑头却是条龙尾,两面都有曲折牙齿, 锋利无比,和虎头剑相较,真成一对。志飞乐得满含笑容,向爱卿  望着问道:“妹妹,你快告诉咱们,这剑是如何得着?”
  爱卿笑道:“那飞龙当时向洞中而逃,妹子不管一切只把龙角握 住。谁知咱坠入洞中后,忽听身边一声响亮,那条飞龙竟已不知去 向,妹子手中握着的龙角,却已变成了一把剑柄。同时远处又射来 一道金光,妹妹过去一瞧,只见里面别有洞天, 一块大石上摆着一 个剑匣,正是龙尾剑套用的。你想,妹妹心中不是要喜欢煞人了吗? 不料走出洞口来时,却听姐姐正在哭哩!”
  志飞、玉蓝听了这话,好生惊讶,也暗暗称奇。玉蓝笑道:“妹 妹今日得此龙尾剑,正和姐姐得虎头剑一样的稀奇古怪哩!”
  爱卿听了,心中一快乐,那玫瑰花般颊上的笑窝儿这就始终不 曾平复过。志飞也代她喜之不胜,连说“两位妹妹各得一剑,真是 非常人也。”说得两人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于是三人走出洞口,且行且谈,大家又到日观峰去游玩了一会儿,方才离开山东省, 一路 向广东进发了。
  且说三人一路上经过许多有盗匪的地方,无不被三人结果,做 了许多锄强扶弱的事情。这日到了广东省番禺县,爱卿叹了一声, 眼皮一红,说道:“故乡到矣!仇人也在眼前了,不知咱是否能够报 得大仇?”
  玉蓝道:“爱妹能得龙尾剑,大仇必报无疑,妹妹又何苦担 心哩!”
  志飞也在一旁相劝,三人先到客栈借了宿,然后到总督衙门前  去探问。只见街上三三两两的百姓都在窃窃私语,志飞好生奇怪, 忙问何事。一个老者悄声儿告诉道:“客官,你不知道吗?总督大人  屠自强和公子耀忠两人,昨夜里不知怎的,竟被两个少年斩去了人  头,直到今天早晨才发觉呢!你想,这两个少年不知是谁,胆子和  本领真也了不得哩!现在大街上兵士抄搜很紧,没有事儿还是少走  为妙哩!”
  志飞、玉蓝爱卿三人听了这话,心中暗暗称奇,相互地望了一 眼,大家也只得说一声奇怪。这时前面果有兵队走来,行人都纷纷 逃避。志飞颇觉不便,遂伸手拉了玉蓝、爱卿两人,也急回到客栈 里去。
  未知自强父子究系被哪个所杀,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道士炼剑集五百童子 大侠复仇刃两颗头颅
  
  话说周美臣到了何家庄一问,知道玉蓝、爱卿、志飞三人已到 广东报仇去了。一时没法,也只好辞别德林夫妇,预备先回家乡去 探望兄嫂。一路上昼行夜宿,栉风沐雨。这日到了广东省中山县周 家村地方,只见青山绿水,此间虽然时已入秋,但南国风光,犹如 四月天气。有人吟广东气候的诗句,谓“四时皆如夏, 一雨便成 秋”,这真是一些也不错了。美臣既到故乡,觉景物依稀,回忆当 年,自然颇感叹息。这时美臣要想认明哥哥的家门,却已有些模糊 不清。抬头见前面柳树下,却有四五个村童在游玩,意欲走上前去 向他们询问,忽然见西面树梢蓬中走出两个道士装束的大汉,面目 狰狞,满脸胡子,十分可怕。
  美臣打量过去,觉得这两个道士定非善良之辈,遂停步不前, 暗暗留神。果见那两个道士慢慢走近村童面前,手指在天空划了几  划,口中念念有词,便回身向西而走。说也奇怪,四个村童,经两  个道士这么一来,他们顿时停止了游玩,呆若木鸡似的站了一会儿, 遂急急地跟着道士向西飞步狂奔而去。美臣知道这是用的鸡迷眼法  术,原是江湖上拐骗小孩一种最厉害的手段,心中大怒,遂追踪跟  随。不料那两个道士用了缩地之法,行走甚速。美臣暗想:这妖道  倒有些能耐。遂也用了土遁之法,反而先追过两个道士的前头,在  一棵大树下的石块上坐着,候他们到来。
   不到一会儿工夫,果然见那两个道士此刻已手携村童, 一人两 个,满脸得意走来。美臣站起拦住去路,大喝一声:“妖道,青天白 日之下,胆敢拐带小孩,难道汝等不怕死的吗?若要活命,速将村 童留下,不然小爷剑儿无情,休怪死得冤枉。”美臣说罢,拔剑 在手。
  这两个道士冷不防会有人拦住去路,心中已是大怒,今听美臣  口出大言,更加火上添油。冷笑一声,圆睁环眼,大声骂道:“好个  美貌的小白脸,竟敢到泰山头上来动土吗?不怪自己活得不耐烦, 却说咱们死得冤枉哩!哈哈!那不是个笑话吗?你这小白脸,识趣  的快随咱们上山去,夜里给咱们做个小老婆。要不然一刀两段,你  就悔之晚矣!”
  美臣听了这话,怒不可遏,大骂:“恶道杀不可赦,死有余辜。” 言罢,挥动宝剑,就要直刺两人。
  那两个道士见他不甘示弱,遂也拔出戒刀,先下手为强,向美  臣脸儿上直劈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听得大叫一声啊哟,只 见血花飞溅。美臣倒吃了一惊,定睛瞧去,那一个道士已跌倒在地, 鲜血在胸口汩汩流出,早已一命呜呼。原来他的胸口上,竟竖着一  支光耀夺目的金镖。这时那另一个道士,忽见同伴已死,不禁吼声  如雷,直奔美臣。美臣知林中定有英雄相助,遂也显出本领,按剑  不动,待那道士来近,便飞起一腿,说声“去吧”,只见那道士一个  跟斗,早已跌出丈外。美臣飞步赶上, 一脚踏住,把手中剑儿一扬, 大喝:“狗贼,汝可要活命?”
  那道士方知美臣厉害,吓得双手合十,连连求饶。美臣道:“饶  你也不难,汝且说与爷听,拐了这许多孩子何用。若有半句虚言, 休想活命。”
  那道士忙道:“这不干小道的事,原是师父吩咐,所以才干此 勾 当 。 ”
  美臣道:“汝师父何人?要了孩子又到底作什么用处?”
   那道士道:“咱师父无法道人,因为要炼一柄童子剑,需要五百 童子,放在丹炉中燃烧,方得成功。”
  美臣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骂道:“如此惨无人道,无法无天, 作恶多端,汝师父真不愧是个无法道人了。想汝辈助纣为虐,也是 人类中之害虫,留汝没用,还是早死为妙。“说到这里,手起剑落, 早已呜呼哀哉!
  美臣既把道士杀死,心中倒又懊悔杀得太早了。因为无法道人 在什么山上炼那童子剑,咱还不曾问明白哩!否则不是也可以去除 掉他吗?如今是已来不及,只得回身去救那四个村童,不料那村童 竟已不知去向。美臣心中倒吃了一惊,仔细一想,方才恍然,遂大 声喊道:“放镖的那位英雄,请出来大家见个礼吧!”
  喊声未完,只听有人回答道:“小英雄,咱不是已在你面前站着 了吗?咱见到你,你怎么却不理咱呀?”
  美臣一听这话声音,果然就在耳旁,但眼前却是并无一人,心 中好生惊讶。暗想:咱今日定遇到哪位师叔和师伯了,所以故意和 咱开玩笑了,遂拜在地上,叩头叫到:“不知哪位师尊前来相助,小 侄在这儿叩见了。”
  正在这个当儿,忽听有人哈哈大笑之声,说道:“不敢,不敢, 小英雄快请起来。”
  美臣抬头一瞧,哪里是什么师伯和师叔,竟是个面目俊美的少 年哩!一时心中颇不好意思,连忙站起,向他拱手笑道:“壮士贵姓 大名,仙乡何处?不知令师何人?壮士本领高人一等,令小弟甘拜 下风。”
  那少年听他这样说,忙也还礼抱歉道:“鄙人花如玉是也,原籍 广东,鄙师玄贞子。不知小英雄尊姓大名,刚才鄙人有失礼仪,还 请海涵才好。”
  美臣一听“花如玉”三字,心中不觉大喜,满含笑容,叫道: “原来是花大哥,那真是遇到了自己人了。”
   如玉听了,忙问:“这话怎讲?”
  美臣道“咱姓周名美臣,令妹花爱卿即是咱的二师姐是也。”
  如玉一听这话,也喜之不胜,笑道:“原来是周贤弟,你的大师 姐可不是何玉蓝吗?”
  美臣点头笑道:“正是她,大哥如何知道?”
  如玉笑道:“曾有一面之缘。贤弟打哪儿来?”
  美臣道:"咱自下山后,师父嘱咱到大师姐那里去探望一次,不 料咱到她家,回说大师姐和二师姐并大师姐的哥哥志飞三人,已上 广东报仇去了。咱听了后,也就一路赶来,顺便回家拜望兄嫂。谁 知却遇到这两个恶道拐骗村童哩!”
  如玉忙道:“原来如此,他们已来报仇了,这次咱所以下山,原 也为了报仇之事。请问贤弟,可曾知道那恶道拐骗村童做什么 去呀?”
  美臣道:“咱曾问过恶道,他说是师父无法道人指使,欲捉五百 孩童,原为炼一柄童子剑用的。”
  如玉听了这话,心中大怒,说道:“这无法道人如此可恶,真杀 不可赦,不知在什么地方,咱和贤弟就去除了他如何?”
  美臣顿足说道:“小弟正在懊悔没有问明无法道人的住处哩!”
  如玉道:“那也没法,只可怜无辜地又要伤害五百个小性命了。”
  美臣道:“刚才大哥用什么方法,怎么连那四个村童也使小弟瞧 不见了呢?”
  如玉微笑道:“愚兄在小弟面前献丑,原施用隐身之法,只要那 村童不开口说话,也可以给他们隐身在内的。”
  美臣叹服道:“大哥本领如此,真使小弟望尘莫及了。”
  如玉道:“贤弟说哪儿话来,休得客气。”
  美臣因将四个村童用点穴之法,清醒了四人,问他们姓氏, 一 个说张姓, 一个说王姓, 一个说李姓,末后一个说姓周。
  美臣心想,周家村原是周姓大族,外姓颇少,问此孩子,也许能够知道,因问他说道:“小弟弟,你可知道周家有个德臣吗?”
  那孩听了德臣两字,小眸珠一转,笑道:“什么,德臣就是咱的 爸爸呀!客官如何晓得咱爸名字?”
  美臣听了这话,心中这一喜欢,不禁要跳了起来,遂忙说道: “咱叫周美臣,你爸就是咱的哥哥哩!”
  那孩子一听,不觉拜倒在地,说道:“原来你就是咱的叔叔,咱 常听爸爸叹息,说一个叔叔自小失踪,不料叔叔今日回来了,且又 救了咱们小朋友的性命,侄儿在此拜见了。”说着,拜了四拜。
  美臣听他口才伶俐,十分喜欢,遂给他介绍如玉道:“这位是花 老伯,侄儿快来叩见。”
  那孩子忙又向如玉跪倒。如玉扶起笑道:“罢了,罢了。”
  美臣因问侄儿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少岁数了。孩子道:“咱叫保 官,今年六岁了。叔叔既然回家,快到家里见咱的爸爸去吧!”
  美臣回眸向如玉望了一眼,说道:“大哥前去一叙如何?”如玉 含笑答应。于是大家遂又回到周家村,张、王、李三个孩子自行回 去,这里保官领两人到了一间茅屋,外有竹篾围成院子。三人踏进 院中,保官就大嚷进去道:“爸爸,叔叔回来了。”
  随了这一句话,早见屋里走出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来。说道: “保官,你说什么话?叔叔回来了吗?”
  保官手指美臣笑道:“这不是咱的叔叔吗?”
  美臣是认得德臣的,早已叫声:“大哥,弟弟周美臣回来了。”
  德臣因美臣幼时失踪,此刻成人回家,面目依稀,自然有些认  不清楚。此刻听他说出“周美臣”三字,料想弟弟真的回来无疑, 于是也迎了上去,叫声弟弟,便抱头大哭。这时美臣嫂子王氏正在  厨下做饭,听外面有人哭泣,心中奇怪,连忙出来。保官一见妈妈, 早已絮絮告诉,方知是叔叔回来了。 一时想起前事,苛待叔叔,心 中好生不安。这时德臣连忙收束泪痕,问如玉是谁。美臣介绍,大  家见了礼,请到屋内坐下。美臣见王氏端茶出来,连忙站起,叫声:
   “嫂嫂,咱们久违了,嫂嫂却仍是这个样儿。”
  王氏微红了脸儿,叫道:“叔叔用茶,嫂子是老了,叔叔长得这 个模样,若不说明,倒真的要不认识了。”
  保官依在德臣怀中,又将自己被恶道拐去,幸遇叔叔相救的话, 告诉了爸爸。德臣、王氏听了这话,感激涕零,忙又叫保官叩恩, 保官便又拜了下去。美臣连忙扶起,说道:“自己叔侄,一家人何用 客气?”
  王氏听儿子全仗叔叔以活命, 一时便忙沽酒买菜,说给叔叔和 这位花大爷接风。这里德臣和美臣互叙别后情形,方知美臣在外已 定了亲,心中大喜。如玉也向他打趣道:“贤弟艳福不浅,将来喝喜 酒的时候,可别给咱忘记了呢!”
  美臣红晕了脸儿,含羞笑道:“这个当然,只怕大哥请不到哩!”
  彼此说笑一会儿,时已上灯,王氏把酒菜端上,大家坐了一桌, 开怀畅饮。王氏得知叔叔在外,得了一个官家千金为妻, 一时献殷  招待,更加奉承得了不得。美臣回想从前嫂嫂对待自己情形,也只 有暗暗好笑而已。饭后,大家散坐,如玉便欲告别,美臣急问:“此 刻到哪儿去?”
  如玉道:“咱自下山后,还未到家探望,意欲就去瞧瞧情形。” 美臣道:“那么明天一早去吧!何必急急地要连夜动身呢?”
  如玉笑道:“白天诸多不便,咱正要利用黑夜行事呢。”
  美臣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因说道:“原来如此,小弟糊涂,竟 忘记了。如此小弟与大哥前去一行如何?”
  如玉听了,大喜道:“贤弟若能助咱一臂之力,哪有不好之理。”
  于是两人便向德臣告知,德臣知这事关系重大,遂不强留,只 叫两人事成之后,仍到咱家来避风。如玉称谢答应,于是便和美臣 起身告别,连夜动身,大家用土遁之法,不消一个时辰,早已到了 番禺县。如玉道:“咱欲先往家中一探,贤弟意下如何?”
  美臣点头道:“如此甚好。”
   于是两人到了兴隆街,找到自己家门,却是上贴封条,外架铁 锁。因为日久缘故,封条已破旧不堪。如玉心中吃了一惊,遂和美 臣跳进围墙,只见里面蛛网累累,尘埃遍地。如玉想及妈妈和凤妹 不知何处,可否给屠贼害死,心中一阵酸楚,不觉掉下泪来。
  原来如玉自随玄贞子上山,玄贞子便给他吞两颗换皮脱骨丸, 然后又给他吃两粒九牛二虎丸。因此如玉本来手无缚鸡之力,立刻  却有九牛二虎之勇了。从此便在山中学习武艺,玄贞子教他的,无  不心领神会,件件皆精。玄贞子心中大喜,遂尽心教练,所以未到  一年,已出人头地,武艺超人。这天如玉因想爸爸受冤不知可曾洗  雪,妈妈可曾吃屠贼的亏,还有凤妹不知有给耀忠强娶去吗?想起 了这些事儿,便时时叹息。玄贞子早知其意,遂给他屈指一算,知  廷豪已死。因便告诉了他,并嘱他下山报仇去。如玉一听,悲伤不  已,遂叩别师父,含泪下山。
  这且丢过不提,再说美臣当时见如玉淌下泪来,遂慰劝他道: “大哥不用悲伤,想伯母定已出外避走。如今咱们且先去结果屠贼, 再作道理。”如玉含泪点头,于是两人便仍飞出屋外,直向总督衙门 而去。
  作书的秃笔只有一支,放过这头,便叙那头。且说屠耀忠那夜 兴高彩烈,喝有七八分醉意,便回房来满想与凤姑享受新婚第一夜 的快乐,谁知向凤姑早被爱卿救去。床上躺着的却是丫鬟梅香,可  是耀忠并不晓得,只管把梅香当作凤姑,口喊凤妹、肉儿、心肝, 一面便轻怜蜜爱地温存起来。梅香一则口中有物塞住,不能开口声  明,二则原也好淫,所以也迎身奉承。不料正在心花儿乐开了的时  候,窗外就飞进志飞、爱卿来报仇。梅香一急,伸手按动床上机关, 于是两人便直滚到地室里去了。
  诸位阅者,谅来还记得这事原是在第四回里说过的。现在且说 当时耀忠、梅香滚到地道里安全室,下面原安设一张弹簧床铺,所 以两人一些不会累痛,耀忠这时心中一惊,人清醒大半。定睛向梅香脸儿一瞧,不觉咦了一声,急问道:“哟!这是怎么一回事,凤姑 娘如何竟又变了你呀?”
  梅香方才伸手把口中棉花取出,瞅他一眼,说道:“三爷,你真 还在梦中呢!”说着,便将一个女子把凤姑救出,又把自己点住穴 眼,并在口中塞了棉花的事儿,向他告诉一遍。
  耀忠恨道:“什么,又被人救去了吗?咱千方百计好容易弄到了 手,谁知吃来吃去终是你这个老味道哩!这真是气死咱了。”
  梅香听了这话,白他一眼,恨恨地将他推开,嗔道:“哼!你若 不是咱这个老味道救你到安全室,怕你的性命就要为了新味道而丧 了呢!”
  耀忠听了,忙问:“这是什么话?”
  梅香因把将刚才窗外跳进一男一女的事告诉,并问道:“三爷, 你这人好糊涂,怎么连刚才事儿不晓得吗?”
  耀忠笑道:“三爷正在快活的当儿,哪里管得许多呢!如此说 来,终是你这宝贝是咱的心肝哩!”说着,便把梅香小嘴啧啧吻个 不住。
  梅香听他这样说,满心欢喜,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了。 一会儿, 又说道:“三爷,外面既有刺客,咱们快起来,到老爷那儿去吧!也 好叫他放心三爷是没有什么事呢!”
  耀忠点头说不错,两人遂披衣起床,好在这里也备有鞋子,因 穿上了,两人便到上房里去。只见老爷和太太都坐在房中,四围许 多衙队保护着,见了耀忠,便忙叫道:“儿呀,你没有什么呀!为娘 的真替你急死了,还有这个凤丫头呢?”
  耀忠气道:“妈妈,不要说起,凤姑娘早被人救去了。儿也不想 要她了,天下女人多呢!谁稀罕她活宝。”
  屠自强听了,暗吃一惊,忙问:“凤姑如何被人救去?”
  耀忠因告诉了一遍。这时朱明光和李得胜两个镖师都进来复命, 说刺客已逃走了。自强听了,心中这才放下一块大石。屠太太一面安慰耀忠不要灰心,将来一定可以给你娶一个比凤姑更美丽的妻子; 一面吩咐梅香,好生服侍三爷睡去。耀忠点头答应,便道了晚安, 手携梅香同到房中去安睡了。从此以后,耀忠便把梅香当作香肉儿  看待,夜夜要她陪睡一床。梅香见三爷爱他,自然格外奉承,柔情  蜜意,温存体贴,真把耀忠乐得不再想娶妻子了。
  光阴匆匆,不知不觉又到秋天。这日,屠太太对耀忠说道:“儿 呀!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咱想给你弄一房媳妇,现在倒有个相当的 人物了。”
  耀忠忙问是谁家的女儿。屠太太笑道:“是抚台赵大人的女儿, 爱珠小姐哩!今年十七岁,容貌、性情都十分好。孩儿心里若喜欢, 娘就可以和你爸说,叫他派人明天立刻说亲去好不好?”
  耀忠笑道:“妈妈以为好的话,孩儿是没有不听从的。”
  屠太太听了,心中大喜,便笑道:“那么晚上准定和你爸爸说 吧!”耀忠点头答应。
  到了晚上,耀忠自管回房,却是梅香坐在床沿,暗暗淌泪。 一 见耀忠进房,慌忙站起身子,拭了泪痕,勉强笑道:“三爷回房 了吗?”
  耀忠凝望她 一会儿,问道:“干吗在伤心呀?”
  梅香一面倒茶给他, 一面嫣然笑道:“谁伤心?爷又要胡说 咱了。”
  耀忠把茶盏放在桌上,两手捧着她的粉颊儿,望着说道:“眼睛 还红红的呢!你别骗咱,到底受了谁的委屈呀?”
  梅香却垂了眼皮不答,一会儿又笑道:“除了老爷、太太和三爷 外,谁又敢委屈咱呢?真的没有什么事情,爷别胡猜了。”
  耀忠见她不肯说,遂也不追问了,拉着她的手儿,到床边坐下。 望着她的粉颊儿憨憨笑了一会儿,忽又把她纳入怀里,吻着她小嘴  笑道:“爷的好心肝,你这种不胜娇媚而又胜楚楚可怜的意态,真个  是令爷爱死你哩!”
   香梅听了,把手臂挽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颊儿,显出无限 温柔的神情,说道:“爷现在爱咱,将来新奶奶进了门,就不爱咱 了呢!”
  耀忠原也是个聪敏人,听了这话,不觉哦哦响了两声,笑道: “原来如此,咱问你为什么伤心,你偏又不说。现在咱知道了,你可 是怕爷娶了新奶奶后,而不爱你了吗?”
  梅香一听,竟把自己心事,被他一猜便中, 一时颇不好意思, 低了头儿不答。耀忠见她这个意态,觉得妩媚已极。便将她紧紧搂  住,吻着她脸颊儿安慰道:“梅香,咱的香肉儿,你放心,爷虽然娶  了新奶奶,但仍旧像现在一样爱你的。况且新奶奶的脸儿咱又不曾  瞧见过,假使不及你的话,咱情愿把你升作新奶奶呢!”
  梅香听了,芳心暗喜,但又柔声地说道:“咱也不想做新奶奶, 只希望爷不忘记咱,咱已是感恩不尽了。”
  耀忠笑道:“你是咱心头的肉,肯忘记吗?你快别忧愁了,时已  不早,还是服侍爷睡吧!”说着,伸手把她小小的三寸金莲握起,把玩 了一会儿,望着她哧哧一笑,伸过另一只手,却到她胯间去摸索了。 梅香红了脸儿,嗯了一声,急忙把他手儿甩开,从他身上跳下,却垂  了粉脸儿笑。耀忠到此,哪里还熬得住,伸手又拉过她身子,去解她  衣纽。梅香也就半推半就地和他同到床上,耀忠把她脱得一丝不挂, 浑身吻了一个痛快。梅香怕羞,要撩被儿盖上。耀忠不依,笑道:“房 中并无他人,你怕什么难为情,爷身上不是也没有衣服吗?”
  梅香秋波水盈盈地斜也了他一眼,抿嘴笑道:“咱是怕爷冻了身 子呢。”
  耀忠笑道:“今天这样热,哪里会受冷吗?”说着,已是跨上身 去,两人你浪我狂地亲热起来。
  谁知正在这时候,耀忠的屁股上忽然有人啪地打了一下,因为 这一下力量不小,耀忠又正在掀动,身子便直压了去。耀忠大声喊 痛,梅香却连喊:“亲爷,咱的心花儿都被你乐开了。”
   不料喊声未完,耀忠的颊上又着了两下耳光。梅香只听啪啪两 响,耀忠又大喊起来, 一时心中好生奇怪。两人便从床上坐起, 一 见房中又并无一个人影,耀忠遂问梅香可曾打过自己,梅香笑道: “咱怎敢打爷!”
  耀忠心里吃惊道:“那么咱莫非遇了鬼吗?”
  话还未完,耀忠和梅香两人的肩膀,早被人拖下床来。同时两  人的屁股,都好像有人猛踢一脚似的。两人回眸四瞧,又不见一人, 一时又痛又怕,大喊有鬼。谁知喊声未完,两人的头儿早已滚下, 只见鲜血直冒,一命呜呼了。
  看官的,你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如玉和美臣到了总督衙门, 施用隐身之法,直入房中,大家都不晓得。当时如玉、美臣见耀忠、 梅香两人这样无耻作乐,心里不胜愤怒。遂先打他屁股,戏弄他们, 然后拖下了床, 一剑结果。可怜耀忠、梅香到死,还不明白自己究  竟是被谁杀死的呢!
  且说如玉见仇人已杀了一个,心中颇感痛快,把耀忠的头拴在 腰间,又把两人尸身放在床上,用被盖好。美臣笑道:“大哥,咱们 那么再找老贼去算账吧!”
  如玉点头,于是两人便又直向上房而来。只见上房里自强并不 在,只有一个老妇人躺在床上,暗自叹道:“可恨老爷这么大年纪 了,还要好色如命,今天睡到这个姨太房中,唉!真正叫人气煞。”
  如玉、美臣听了,知道这妇人定是自强的妻子,但冤有头,债  有主,于她并不相干,遂放过了她。两人回身退出,找到了姨太的  房中,只见自强歪在床上抽大烟,旁边陪着一个姨太,眉开眼笑, 做出种种骚形怪状的意态,引逗自强。自强笑眯眯地伸手摸她奶奶, 捏她大腿。种种肉麻举动,不堪入目。如玉骂声“老不死的狗才  奴”。美臣道:“大哥,你还不动手干吗?咱们一剑一个,杀了完  事。”于是两人手起剑落,自强和姨太便也呜呼哀哉了。如玉又把自 强头儿,也挂在腰间。美臣找了笔墨,如玉在壁上写到:害民狗官,人人得而诛之,报仇者手启。美臣道:“咱们走吧!”于是两人出了 总督衙门,连夜赶回周家村去。此时已三更敲过,美臣哥哥德臣在 书房间里睡觉,听有人敲门,因起身下床,忙问是哪个。美臣道: “哥哥,弟弟回来了。”
  德臣一听是美臣口音,遂连忙开门,见两人十分得意地进来, 料想事情已经成功,遂关上大门。请大家到草堂坐下,如玉把两颗  血淋淋的头儿解下。美臣给他燃起香烛,如玉把人头供在上面,拜  了四拜,叩头哭泣道:“爸爸,您大仇已报,老人家在天之灵,亦可  以安慰瞑目矣!"
  美臣也向前拜祭过了。德臣也要拜祭,如玉不允,说怎敢有劳 大哥。德臣道:“说哪儿话来,贤弟的爸爸,乃愚兄之伯父也,安得 不拜祭乎?”
  美臣笑向如玉道:“花大哥且别客气吧!”
  于是如玉也只得由他,吊祭毕,美臣问如玉:“把这两颗人头如 何处置?”
  如玉道:“咱自有法子。”遂将人头拿来,放在院子里,在镖袋 内摸出一包药粉,用指弹在人头儿上。说也不信,人头着了药粉, 却早化为一堆清水了。德臣见了,心中惊讶不已, 一面请两人进内, 一面问两人可有肚饿。如玉摇头称谢,德臣遂叫美臣伴如玉到东厢 房安置去了。
  如此以后,如玉在德臣家里住了半月。这天想起自己爸爸受冤 而死,完全是为了那只九龙白玉杯,现在那白玉杯却被程金彪拿去 了。咱曾记得师父说,程金彪是广西省桂林县长蛇岭清龙寨中的头 目,现在咱何不前去一探。如玉主意打定,便悄悄告诉美臣,欲告 别而去。美臣道:“既如此,小弟愿随大哥同往。”
  如玉大喜,当下两人别了德臣。德臣知道他们有本领的人,好 动不好静,遂也不便强留,叮嘱一路小心,送到大门而别。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如玉美臣脱险清龙寨 小娥银瓶联成鸾凤缘
  
  阅者诸位,可还记得本书第五回中程金彪取了白玉杯逃往清龙 寨去的一桩事吗?金彪因为下山时,曾在寨主马天王那里夸口,说 限期一月,便可得千金回寨。现在时隔两月,依然两手空空,那倒 不要去说它,而且还险做了刀下之鬼呢!后来给他在差官黄庆怀中 搜出白玉杯,他方才满心欢喜,骑了马匹,直到广西清龙寨马天王 那里献宝去了。
  且说长蛇岭清龙寨聚义厅里,这日天王和大头目施文龙、二头 目魏成虎、三头目杨梦豹,以及数十个中头目正在议论四头目不知 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否则原说一个月便可回寨,怎么直到 两个多月的日子还不见回来呢?大家议论纷纷,却猜不出一个实在 的缘故来。就在这个时候,忽见探子前来报道:“启禀寨主,程大王 回来了。”
  天王一听,心中大喜,当下率领众头目,亲自迎出二门之外。 只见金彪骑在马上,果然按辔慢步而来。他见寨主出来迎接自己, 早已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抢步上前,抱拳向众人请安。天王笑道: “贤弟下寨将近三月,不知成绩如何?”
  金彪忙道:“小弟虽未得千金回寨,但却得一价值万金之宝物回 来,多蒙大哥亲劳大驾候咱,这岂不是折杀了小弟吗?”
  天王当初见他两手空空,心中颇觉不悦,今听他有宝物献上,顿时又回嗔作喜,立刻接入聚义厅上,挨次而坐。天王笑问是什么 宝物。金彪当即在怀中取出九龙白玉杯一只,双手献上。天王接在 手里,细细瞧了一会儿。只见那杯玉白似雪,毫无斑点,杯外尚盘 着九条龙身,雕刻得非常精致,惟妙惟肖,宛如活龙活现,果然是 件宝物。一时爱不释手,细细把玩,瞧个不住,好一会儿,方才递 与在座各位大头目瞧了一遍。诸头目瞧了齐声称贺,说道:“此杯不 但是宝物,而且也是个好预兆也。本寨命名清龙,今忽又得九龙玉 杯,是应将来寨主有做帝王之相也。不知大哥以为何如?”
  天王听了这话,喜上眉梢,手抚飘飘银髯,哈哈笑道:“咱岂敢 有此妄想也,若果如此,列位贤弟皆开国元勋,与愚兄共享富贵, 岂非美事吗?”说罢,又大笑不止。 一面吩咐摆席,给五贤弟洗尘, 一面他便自回后寨女儿房中而来。
  诸位,你道马天王的女儿是谁?原来就是潘莲贞的师姐马梨影  呢!梨影年纪十八岁,生得柳眉杏眼,芙蓉其颊,杨柳其腰,十分  美丽。她原比莲贞早下山半年,天王见女儿学得一身惊人本领回来, 心中万分喜欢,爱若掌上明珠。三头目杨梦豹原生得唇红齿白,所 以时在梨影面前献殷勤,意欲求爱。梨影因为自己年纪尚小,况梦  豹脸儿虽美,本领却在自己之下,所以并不十分满意,也没有什么 表示给他。梦豹以为爱情还未成熟,自然不肯放松。
  这且表过不提,再说天王到了女儿房中,只见梨影手托香腮, 正凝眸沉思。因笑着叫道:“梨儿,为父的给你瞧一件宝物。”
  梨影见了爸爸,连忙含笑相迎,叫声:“爸爸,什么宝物啦?快 拿与女儿瞧吧!”
  天王遂把九龙白玉杯取出,递给梨影, 一面又连说当心拿好, 仔细敲坏。梨影听他这样郑重,便把秋波瞟他一眼,交还天王,笑 道:“爸爸这样不放心,女儿就不要瞧了。”
  天王听了,忙笑道:“爸并不是不放心,因为心里爱它是个珍 宝,所以格外地小心。咱还要叫女儿给爸好好藏起来呢!怎么爸会不放心你呀?”
  梨影听了,抿嘴嫣然一笑,遂把白玉杯细细把玩一会儿,觉得 果然是件宝物,心中大喜,扬着眉儿,眼珠一转,笑着问道:“爸 爸,这白玉杯是哪儿得来的呀?”
  天王道:“是四头目下寨去得来的,女儿好好藏起,凭这个杯 儿,咱还有做帝王的希望。假使咱真做了皇帝,那你就是公主。将 来爸爸给你好好物色一个驸马爷,共享富贵可好?”
  梨影听爸说出这话,不觉两颊羞得通红,嗯了一声,却是低着 粉颊儿,默不作答。天王见女儿这样不胜娇羞的意态,忍不住得意 地笑道:“怎么啦?不回答爸爸,难道女儿不希望爸做皇帝吗?”
  梨影这才抬头笑道:“谁不愿意爸爸做皇帝啦?女儿高兴都来不 及哩!”
  天王听了,这才哈哈又大笑起来。梨影道:“爸爸,女儿白玉杯 给你藏在保险箱里可好?”
  天王道:“好极,好极。”
  于是梨影给他藏好,父女两人又闲谈一会儿,天王方才回到外 面来。
  光阴匆匆,不知不觉早又过去了半年,在这半年之中,杨梦豹 用了许多柔媚的手段,在梨影面前献殷勤,果然梨影那夜因酒醉而 春情动,竟把梦豹纳为入幕之宾。梨影本来是对于梦豹尚有未满之 处,后因见山寨之上,全是一般鬼脸的凶相,不堪入目。只有梦豹 一人,实在生得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因此半年之久地会晤,也就 感到他的可爱起来。梦豹那夜见梨影羞人答答地叫他宿在房中,那 真是受宠若惊,喜之不胜,立刻跪下叩头。梨影原是个好胜的姑娘, 见他如此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了,芳心也不觉大喜。从此以后, 两人便时有往来,不过行踪甚为秘密。
  如此又过三月,这日梨影正在聚义厅外的操场上舞剑游玩,天 王和众头目站在旁边。只见她初舞时,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渐舞渐快,到后来只见雪花点点,白浪滚滚,不见人影,只有一团银光, 在地上滚去。天王瞧女儿有此好剑法,心中快乐得满脸含笑,手抚 长髯不止。众头目也个个喝彩叫好,尤其杨梦豹,更喊得起劲。梨  影得意万分,遂变换一路剑法,方欲舞时,忽见探子来报,说外面 有位潘莲贞前来拜访小姐。梨影一听,遂把宝剑放下,早已迎了出 来。只见莲贞候在寨门之外,两人慌忙握了一阵手,请到里面,先 向天王介绍道:“这位是咱的师妹潘莲贞,这就是姐姐的爸爸。”
  莲贞听了便向天王盈盈拜了下去,口称:“伯父在上,侄女来得 孟浪,还请老人家海涵。”
  天王听是女儿的师妹,心中大喜,连忙扶起笑道:“罢了,罢 了,贤侄女说哪儿话来,小女在寨一人,正感寂寞,今有贤侄女前 来做伴,那真欢迎极了。”说着,又和众头目一一见过。
  梨影遂手携莲贞,往后寨房中而来。丫鬟阿香接见,倒上香茗。 梨影问道:“师妹何日下山?师父老人家玉体谅必安好。”
  莲贞道:“师父倒颇强健,师姐可不必挂念。妹子下山,至今差 不多已有一年了。”
  梨影笑道:“既有一年,为何直到今日才来。不知师妹一向在哪 儿,可有什么得意之事,告诉为姐一些知道吗?”
  莲贞听她这样问, 一颗芳心,好生羞惭,暗想:到处淫荡,杀 人强奸,这叫咱如何说得出口呢?虽然自从被美臣在道清庵中一顿 教训,现在改过自新,但想起往事,真叫人好难为情呢!莲贞心中 虽如此想着,但表面却装出毫不介意的神气,说道:“妹子亦没有什 么得意之事可以告诉姐姐,只不过流浪江湖,做些扶弱锄强之事 罢了。”
  梨影听了,拉了她纤手,悄悄地又笑着问道:“妹子不知可有找 到了一位如意郎君没有?”
  莲贞听了这话,回首前尘,心中颇觉酸楚,暗想: 一个姑娘, 归根结底,终要嫁个温柔郎君才是,岂能糊涂一世呢!不觉红晕了脸儿,摇头笑道:“如意郎君打哪儿去找?姐姐想已经有了吗?”
  梨影把那秋波瞟她一眼,笑道:“姐姐亦还没有哩。”
  两人说笑一会儿,阿香端上酒菜,梨影遂携她入席, 一同欢饮  三杯。正在这时,忽见房外走进一个白面书生。阿香叫道:“姑娘, 三爷来了。”
  梨影回眸瞧去,见是梦豹, 一时心虚,两颊涨得绯红,嗔他道: “你做什么进来?不知有何贵干?”
  梦豹听了,倒是一怔,忙赔笑道:“特来问候姑娘,不晓得姑娘 房中有贵客在着,失礼,失礼。”说罢,便欲回身退出。
  梨影觉得这样也不好,遂又叫住,笑道:“这位贵客,你不是已 经见过了吗?就在这儿坐会儿吧!”
  梦豹听了,心中大喜,遂又回身走到桌边,和莲贞作了一揖, 就在下首陪着。莲贞瞧此情形, 一面还礼, 一面暗想:此人定是师 姐爱宠无疑了。遂把盈盈秋波向梨影连瞟两眼,抿着嘴儿只管憨憨 地笑。梨影被她笑得不好意思,因嗔她道:“师妹痴了,老望着姐姐 笑干吗?”
  莲贞笑道:“妹妹笑姐姐惯会说谎哩!”
  梨影听了这话,倒是一怔,及至仔细一想,方才理会过来。白 她一眼,绯红了脸儿,也哧地笑了。梦豹见两人这个模样,心中好 生不解,知道其中必有缘故,方欲开口搭讪,见阿香又拿上杯筷一 副,梦豹因握了酒壶,先向莲贞、梨影两人倒了一杯,然后自己也 满斟一杯,举在手中,连喊请喝。莲贞道声谢,便和两人一饮而干。
  三人喝了一会儿,梦豹恐天王进来,遂告失陪先退出房去。莲 贞笑向梨影道:“姐姐如意郎君可不就是这位杨三爷吗?”
  梨影啐她一口,笑道:“妹妹别胡说,当心撕了你的嘴。”说着, 便伸过手去。莲贞连忙握住叫饶,两人忍不住又都咯咯笑起来了。 这晚莲贞就睡在梨影的房中。次日梨影叫阿香在别个房间收拾一个  卧室,给莲贞睡。从此以后,莲贞便耽搁在清龙寨中住下了。
   莲贞在清龙寨一住半月,在这半月之中,也已完全明白梦豹确  实是梨影的一个情人。因为莲贞和梨影卧房相隔不远,有时在静夜  之中,常有男女笑声,自梨影房中传出。莲贞听了,心中如焚,虽  然非常难受,但也只好蒙被而睡。这天晚上,莲贞在房中正在静思, 忽听外面有警锣之声,心中倒吃了一惊,连忙走到前寨,在屏后偷  窥出去。只见聚义厅上灯火通明,两个喽兵捉一少年,站在厅下, 天王和众头目正在大声喝问,莲贞仔细一瞧,不禁哟了一声。你道  为什么?原来这个被捉少年,正是道清庵中相遇的周美臣。 一时好  生奇怪,怎么他也会到这里来了?正在这时,忽听天王大声喝道: “把这小子打入地牢,明日再审。”
  喽啰一声答应,遂拥美臣而去。莲贞待他走后,芳心暗自思忖, 明日审后,美臣定然被杀无疑。这样一个少年英雄, 一但死于强人  之手,实在可惜。那日在道清庵中多承他不杀姑娘,今日姑娘若不  救他,岂非成了不情之人。莲贞想定主意,便悄悄地也到地牢里走  来。只见地牢前面,守着两个喽兵,正在说话。一个道:“这个少年 真也胆大,竟敢到咱们山寨来盗取九龙白玉杯,这真是自寻死路  了。”一个道:“你倒不要瞧他年纪轻,本领可不小哩!刚才要不是  用绳索绊了他跌倒,几个大王真不是他的对手哩!”
  莲贞听了,暗想:九龙白玉杯乃是皇上之物,记得那日遇到一 个花如玉少年,他不是被人陷害,说他盗取白玉杯,因此将他提解  进京吗?怎么如今白玉杯却在这儿呢?莲贞凝神沉思一会儿,忽然  恍然悟道:“是了,是了,这个四头目程金彪,姑娘觉得好生面熟, 现在想起来,那日他不是也坐在囚车上吗?后来被姑娘一脚踢开囚  车,他方才得救呢。大概金彪在差官身上抄出白玉杯,献上山寨  来 了 。 ”
  莲贞这样想着, 一面遂偷偷地走到两人身后,用点穴之法,呆 住了两人,然后推开牢门,轻轻走下。只见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 见五指,莲贞摸索着前进。走了二十步光景,忽然手儿触着了一个人的脸颊儿。只听有人喝道:“是谁?”
  莲贞冷不防倒吓了一跳,连忙缩回了手,低声问道:“你且别声 张,你可不是周美臣大爷吗?”
  且说美臣被关在地牢里,正在想如玉不知可曾被他们捉住。忽 然有个手儿,摸到自己脸颊上来,心中大惊,所以大声喝问。今听 一个女子声音,称自己为大爷,好像并无恶意,这才放下心来。遂 也低声答道:“在下正是周美臣,不知姑娘是谁?到这里来找我可有 什么意思吗?”
  莲贞道:“姑娘就是道清庵中和爷分手的潘莲贞,到此特来 救你。”
  美臣听了心中大喜,说道:“姑娘原来就是潘莲贞,不知道你如 何知咱关在此间?”
  莲贞也不及回答,早已给他松了绑,携了他手, 一同逃出地牢。 美臣道:“咱们且逃出山寨,咱再向姑娘叩谢救命之恩吧!”
  莲贞道:“不瞒爷说,这儿寨主的女儿,乃是咱的师姐,今姑娘 若与爷 一 同逃走,他们 一 定知道是咱放的,所以爷还是 一 个人 走吧!”
  美臣听了,这才明白。心中十分感激,握住她手,摇了一阵, 说道:“姑娘如此恩德,叫咱如何报答?”
  莲贞眼皮一红,凄然道:“爷不用说‘报答’两字,前儿多承 爷不杀之恩,姑娘实在也很感激你哩!但爷不知为何, 一人深入虎 穴,要知此间头目无数,且个个本领不弱,爷虽厉害,性命亦定难 保矣。”
  美臣道:“咱原和一个同伴分道而来,是探听白玉杯下落,如今 咱同伴死活亦未知晓哩!”
  莲贞道:“爷放心前去,同伴若亦被捉住,姑娘亦会救他的。至 于白玉杯的事,这个姑娘倒不曾晓得,待姑娘慢慢向师姐探听,若 果然在此的话,咱一定可以设法盗来与你如何?但爷需留个地址与咱,那么日后可来拜见。”
  美臣再也想不到她竟待自己这样忠心, 一时感无可感,便说道: “如此拜托姑娘,但咱住址原没一定。也好,你就到中山县周家村来  找咱是了,也许有时候能碰得见,因为那边是咱哥哥的家。”
  莲贞道:“如此甚好,请爷速走,不要查夜来了,你我性命 完矣!”
  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美臣到此,也颇觉恋恋不舍。莲贞 连连相催,美臣道:“姑娘大恩,咱心记着你是了。”
  莲贞听了,不觉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姑娘乃败花残柳,前 蒙周爷不杀之恩,今日故特相救,聊作报答。今后姑娘将遁身空门, 永做佛门弟子。请爷勿作恋恋,速走,速走。”
  美臣听了,叹息不止,只得飞身上屋,霎时之间,早已不知去 向矣!
  且说莲贞待美臣走后,拭了泪痕,急急回到房中。为了要避嫌 疑,便假作没事一般到梨影房中来闲谈。不料才到房门口时,忽然 从里面气呼呼奔出一人,竟和莲贞撞了一个满怀。诸位你道这人是 哪个,又是为了什么事情,作书的秃笔一支,不得不话分两头。原 来这夜三头目梦豹在梨影房中饮酒作乐,十分快活。梨影因寨中再 也物色不出一个好人才来,所以如今倒反把梦豹当作活宝一般看待 了。梦豹自然喜欢万分,格外巴结。两人你贪我爱,几至每夜不背 分离了。
  且说这夜两人吃好了酒,坐在房中,无意谈起白玉杯之事,说 寨主做了皇帝,你就是公主,咱就是驸马爷了。两人正在得意之时, 不料窗户开处,飞进一个少年,大声喝道:“好大胆的狗强盗,敢私 藏皇上宝物白玉杯,还不快快拿与爷来,不然汝等休想活命。”说 罢,仗剑劈来。
  梦豹一见,方欲取下壁上剑来抵敌,早见梨影取出一方手帕, 向那少年一扬。说也奇怪,那少年竟昏倒在地了。梦豹见了心中大喜,挥剑向少年就斫,谁知却被梨影伸手拦住。喝道:“且慢伤他性  命,待姑娘问个仔细,再杀不迟。”说着,遂将那少年扶起,用绳缚 住,给他坐在椅上。只见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两眼微微闭着。 梨影瞧了一会儿,心里荡漾了一下,暗想:好个标致的人物,与姑  娘配成一对,这才相称哩!梨影这样一想,竟忍不住扑哧的一声笑  了。梦豹瞧此情景,心中暗想:这妮子不要爱上他了吧?一时妒火  中烧,愤愤说道:“姑娘喜新嫌旧,未免太不情了啊!”
  梨影听他这样说,不禁恼羞成怒,大骂道:“好个没良心的种 子,姑娘这样待你,怎么反说姑娘不情。姑娘既不曾嫁你为妻,你 敢管姑娘的事吗?”
  梦豹忙赔笑道:“咱怎敢管姑娘的事?但这等奸细,绝非好人, 若不杀死,将来后患无穷呢!”
  梨影娇叱道:“姑娘不要杀他,你偏说杀他,那你不是明明又和 姑娘作对吗?”
  梦豹道:“咱并不是和姑娘作对,有了他,没有我,有了我,没 有他,这是咱的利害关系,怎能不管呢?”
  梨影白他一眼,嗔道:“你叫咱老陪你一个人睡吗?姑娘多一个 人,自然多一种趣味,这是咱利害关系,你如何可以管束咱吗?”
  梦豹听了这话,真是怒不可遏。但转念一想,若真翻脸,自己 定然吃亏,反正她无真心爱咱,咱也就乐得玩玩她是了。因又笑道: “只要姑娘仍有我这个人,那咱自然不会吃醋了。”
  梨影听了,暗想:原来他是怕自己从此不爱他了,所以他发急 了。忍不住抿嘴笑道:“你放心,姑娘仍爱你的,但你今夜自己识 趣,姑娘要尝新鲜味儿了,你得快回自己房中去吧!”
  梦豹听了,心中虽然痛恨,也只得含笑出来。当他回身出房时 侯,早又咬牙切齿,暗骂:“淫娃,见一个爱一个,可杀之至。”不 料却和莲贞撞个满怀。莲贞当时一见梦豹,羞得两颊通红。梦豹见 了莲贞,也颇不好意思,说声对不起,便匆匆逃回自己房中去了。
   且说莲贞见梦豹走了,她便不立刻进房,只从门缝中偷窥进去。 这一瞧,心里又好生奇怪起来。因为房中尚绑着一个少年男子,梨  影却用冷水在喷醒他。莲贞仔细一瞧,忍不住又暗暗叫奇起来。怎  么这个少年竟是花如玉哩!他本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如今怎的也这个打扮了呢?美臣说有个同伴,莫非就是他吗?但怎  的又被师姐捉在房里呢?莲贞这样想着, 一面又瞧如玉已经醒来, 他向梨影骂道:“你这妮子暗计伤人,不算稀罕,有本领和咱到外面  去大战三百个回合。”
  只听梨影笑道:“姑娘真不高兴和你到外面去战呢!要战到床上 去怎样?”
  莲贞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师姐是看中了如玉,所以  梦豹愤愤出房来了。咱以为师姐终是个好人,谁知也是个淫娃哩。 一时心里非常感触,暗暗伤神。
  且说如玉听她说出这个话来,不禁呸了一声,笑她道:“一个女 孩儿家,怎么说出这样不害羞的话来?咱瞧你也是一个好模样儿的 姑娘,你应该要尊重自己的人格才好呀!”
  梨影听了这话,不禁满颊通红,低头无语。 一会儿,抬头瞟他 一眼,柔声说道:“姑娘因为心中爱你,所以欲嫁你为妻,假使你能 答应,姑娘就放了你。不然,你的性命恐怕就在顷刻之间了。”
  如玉暗想:咱何不将计就计地答应了她,待她放了咱后,再作 道理。因含笑说道:“姑娘这话可当真吗?”
  梨影见他已有允意,芳心大喜,扬着眉儿,眸珠一转,笑道: “姑娘骗你干吗?像姑娘这样才貌,也不见得会辱没了你吧!”
  如玉笑道:“姑娘若真心欲嫁咱为妇,咱自然是乐而接受的了。 那么你快放了咱吧!咱好叩谢你不杀之恩哩!”
  梨影芳心荡漾了一下,笑道:“既结为夫妻,你还客气什么?啊 哟!咱这人可糊涂,还不曾请教爷的姓名哩!”
  如玉笑道:“咱叫花如玉是也。姑娘姓甚名谁呀?”
   梨影道:“咱叫马梨影,爸爸马天王,他是这儿寨主,明天姑娘 领你去见了爸爸,然后咱们就成婚可好?”
  如玉笑道:“好的,好的。那么请姑娘快先放了咱吧!咱的两手 可麻木得厉害呢!”
  这时莲贞站在门口,侧耳听到这里,心中狐疑不止,暗想:如 玉难道真答应了她吗?恐怕不见得,咱猜他一定是诈,不要师姐放 了他,反遭他毒计吗?这如玉未免是太心狠了。正想到这里,忽听 房内梨影娇声喝道:“好个小子,姑娘放了你,胆敢翻脸无情,姑娘 若不把你碎尸万段,怎消姑娘心头之恨。”
  接着又听一阵刀剑相击之声,莲贞忙又瞧进去,只见两人正在 刀来剑去地厮杀。就在这时候,梨影忽然摸出一镖,娇声喝道:“无 情种子,休怪姑娘无情,着镖!”
  说时迟,那时快,如玉肩头,早已中了她的金镖。如玉叫声 “啊哟”,便立刻纵身跳出窗外,飞上屋顶, 一连几蹿,早已无影无 踪了。这时莲贞方才假意奔入房中,大叫道:“师姐,怎么啦,有刺 客吗,在哪里?”
  梨影见了莲贞,愤愤道:“这小子逃走了,不追他。”
  莲贞道:“为什么不追他?待妹子追上去。”
  梨影听了,连忙伸手拖住,笑道:“妹妹,不用追他。姐姐送他 一支毒镖,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保叫他呜呼哀哉是了。”
  莲贞听了这话,芳心大吃一惊,急道:“什么?这毒镖没有药可 解救的吗?”
  梨影听了,怔了一怔,笑道:“妹妹这话奇了,你要解救他 作甚。”
  莲贞猛可理会,觉得自己这话不对,因也忙辩白道:“姐姐这是 什么话,妹妹因为听了这毒镖有如此厉害,所以吃了一惊呢!不知 这刺客是何等样人,怎么竟有如此胆大,前来行刺姐姐呀!那真是 活得不耐烦了。”
   梨影听了,笑道:“可不是?这种毛贼敢在泰山头上动土,胆子 真也不小,妹妹不知如何知道的呀!”
  莲贞道:“妹子在房中正欲脱衣就寝,忽听姐姐房中有刀剑相击 之声,妹妹心知有异,所以急急赶来,不料那毛贼却已中镖逃 走 了 。 ”
  梨影听她这样说,遂也深信不疑。两人又闲谈几句,方才回房 去睡。梨影待莲贞走后,遂叫阿香再到梦豹房中去请。梦豹正在急 得睡不着,今见梨影又着阿香来喊,方才回嗔作喜,遂又到梨影房 中而来,笑道:“姑娘怎么又叫咱来了呀?”
  梨影嫣然一笑,说道:“这小子姑娘不欢喜,早把他结果了。” 梦豹疑信参半,梨影却早携了他手,同到床上去了。
  到了次日,天王发觉美臣被逃,心中大怒,因此吩咐全寨严密 防守,日夜轮流。后来美臣约了志飞、爱卿、玉蓝等一般众英雄前  来大破清龙寨,莲贞在内作为助手,取回九龙白玉杯,皇上心中太  喜,赏封众英雄的官衔。此是后话,且表过不提。再说如玉中了梨  影的毒镖,急急飞身逃下山寨。狂奔了一阵,不知不觉已到邕宁县。 这时毒气已发,如玉头晕目眩,肩头上觉疼痛难当,再也支撑不住。 抬头见前面已到一家花园的门口,如玉暗想:咱若倒在路上,旁人  一些没有发觉,那咱不白白丧命吗?咱且跳进这家花园再作道理, 也许园主人慈悲为怀,咱可以求他请医救治,待咱好了,自当重谢  他们是了。如玉想定主意,便即纵身跳进花园。不料脚儿一软,竟  直跌倒在荷花池旁昏过去了。
  诸位,你道这个花园究竟是哪一家的?阅者谅来还记得本书第 二回中金彪到项银瓶小姐妆楼盗取金银的一回事吧!原来这花园就  是项家造的。银瓶的爸爸项大成,从前开设镖局,现在因年老力衰, 所以在家享受清福。
  且说银瓶因那夜丫鬟小娥险遭强人奸污,从此以后,主仆两人, 晚上睡觉便非常小心。这天吃过晚饭,小娥笑道:“小姐,今晚月色如画,咱们何不到花园里去舞一会儿剑玩呀?”
  银瓶也觉睡太早了,反正左右无事,就去玩玩也好。于是含笑 点头,两人带了剑儿,移步到花园里来。银瓶抬头见碧天如洗,万 里无云,一轮皓月,真是无限清华。银瓶正在赏月,忽听小娥咦咦 响起来,叫道:“哟!小姐,你瞧那边荷花池边却躺着一个人呢!”
  银瓶连忙回眸望去,果然在月光清辉之下,很明显地有个人躺 着,一时心中好生奇怪,连忙携了小娥走了过去。小娥走近如玉身 旁,便娇声喝道:“你是何人?敢私闯咱家花园。”
  谁知喝了几声,却不见答应。小娥仔细一望,便啊哟一声,回 头对银瓶叫道:“小姐,这人竟是中了一支镖哩!”
  银瓶听说,遂也轻移莲步,走到如玉身旁,蹲身把他肩头上的 金镖拔出,只见淌出来的鲜血已成紫黑颜色。银瓶吃惊道:“此镖头 上竟放有毒药,不知有多少时候了,假使在十二个时辰之内,那也 许还有可救希望,不然这人性命完矣!”说着,又瞧那支镖上刻有梨 花一朵,上书“毒药镖”三字。小娥听小姐这样说,便笑道:“小 姐,待婢子把那人翻过身来瞧一瞧他脸儿,不知是个歹人还是个好 人哩!假使是个好人的话,小姐就发发慈悲心,救救他吧!”说着, 便伸手把如玉翻过身子,于是如玉的脸蛋儿就向天了。
  银瓶见他眉清目秀,英武中带有婀娜气概,但嘴唇发黑,两颊 发青,确系中了镖毒,心里已有些不忍。小娥回头对银瓶笑道:“小 姐,这少年定是好人,你快救一救他吧!”
  银瓶瞅她一眼,笑说:“你这妮子说话有趣,好人歹人你怎么已 知道了啊!”
  小娥笑道:“小姐瞧瞧他的脸蛋儿,也可以晓得他是个良善的少 年哩!可怜他不知遭了谁的毒手,小姐若不救他,更有谁来救 他呢?”
  银瓶听了,凝眸沉思一会儿,雪白的牙齿微咬着嘴唇,说道: “咱想还是去告诉一声爸爸吧!不然……似乎有些不方便。”
   小娥道:“救人如救火,且把他先救活了,再报告老爷不迟哩!” 说罢,竟把如玉负在背上,直向小姐闺房里走去了。
  银瓶要想阻拦,也早已来不及了,只好随她到了房中。只见小 娥已把如玉放在一张榻上。银瓶遂在橱内取出一瓶药粉,叫小娥给 如玉敷在伤处上面。同时又在另一瓶中倒出两颗药丸,送到如玉口  中,用开水服下。不多一会儿,如玉腹中忽然一阵咕噜怪响,哇的  一声竟吐出一大堆黑水来。银瓶知道他就要醒了,心里不好意思, 遂退在梳妆台的旁边站着,两眼却只管凝望着榻上的如玉出神。只 见如玉微睁眼睛,向四周打量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叫起来道: “哟!这儿是什么所在呀?”
  小娥站在旁边,告诉他道:“这位大爷,你醒了吗?若不是咱小 姐救了你,恐怕你早已不能活命了呢!”
  如玉听了这话,脑中细细一想,方知自己是从清龙寨逃出,跌 倒在一家花园里的池塘边的。如今这里是一间闺阁小姐闺房似的, 想来定是这里主人把咱救活的了。遂连忙从床上坐起,问道:“这位  姐姐,真对你不起,你的小姐在哪儿,让咱叩谢救命的大恩吧!”
  小娥听了,哧地一笑,手指梳妆台旁站着的银瓶,说道:“喏! 这个不就是咱的小姐吗?"
  如玉回过头去,果见那边站着一个少女,秋波脉脉含情。因慌 从榻上跳下,抢步上前,在她面前跪倒就拜,口叫:“恩公,多蒙相 救,咱方才得以活命,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如玉这一下子,把个银瓶小姐慌得让过一旁,红晕了脸儿,羞  答答地说道:“壮士请起,快不必多礼。请问壮士不知遭何人毒手, 竟中此毒镖哩!”
  如玉这才起身,退后数步,目不斜视地说道:"咱原到长蛇岭清 龙寨去探白玉杯消息,不料竟遭贼人毒镖,若非小姐救治,咱真死 于非命矣!”
  小娥听了,又把那支镖儿拿给如玉瞧,并告诉自己和小姐所以和你在花园里相遇的原因。如玉听了,又见那镖上果然写着“毒药 镖”三个字。 一时感激涕零,忍不住又向银瓶拜了下去。银瓶见他 这个样子,真弄得羞涩十分,连说罢了。小娥笑道:“爷快不要如 此,岂不折死咱小姐了吗?”
  如玉听了,忙又站起,不料却和银瓶打个照面。如玉忽然瞥见 银瓶胸前悬着一块白玉,非常精致,上面还刻着“如玉”两字。 一 时心中奇怪万分,暗想:这是咱的东西,怎么会到这位小姐身上去 呢?因忙问小姐姓名,银瓶含羞道:“咱姓项名银瓶,不知壮士姓甚 名谁?”
  如玉道:“咱叫花如玉是也。”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会儿,方又  低声问道:“恕咱冒昧,请问项小姐胸前这块白玉是打哪儿来的呀?”
  小娥一听,忙代答道:“花爷问它做甚?想来定有缘故。”
  如玉道:“不瞒二位说,这块白玉是咱从小带在身上之物,不知 小姐是如何得着的呀?”
  银瓶、小娥听了这话,心中好生奇怪, 一时目瞪口呆,却半晌 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银瓶身上这块白玉究从何处而来,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九回 镖头有毒一丝牵好合 白璧无瑕三美结成双
  
  如玉这一块白玉,原是带在身上的。这天总督衙门派人前来捉 拿如玉,拉拉扯扯, 一阵推的推,拖的拖,所以把那块白玉竟掉落 在大厅的地上了。后来志飞、爱卿跳进家里探望,那块白玉就被爱 卿拾起。爱卿认得是哥哥之物,所以带在身上。不料当爱卿陷身在 皇觉寺里的时候,那块白玉又被山野僧搜抄去了。但如今怎么又会 到银瓶身上里来呢?这其中自然是有个曲折的情节。
  诸位看官的且不要性急,待作书的慢慢告诉给你们听吧!原来 山野僧在皇觉寺里自从和潘莲贞分手以后,他便在寺里好好修养了 一个月,心里便又活动起来。于是离开皇觉寺, 一路到外面来云游。 若遇面目姣好之妇人,无不被他强迫奸污,真是无恶不作。这天到  了广西省地方,山野僧心中暗想:咱家师弟无法道人,是在桂林县  凤凰岭上普照道院中做当家,和咱差不多有两年不见,近来不知在  作何消遣,咱倒不妨去瞧望他一次。山野僧主意打定,便向桂林县  而去。
  这日路过一户人家的花园,忽听里面有刀剑相击之声, 一时心 中好生奇怪。遂攀在围墙之上,向里面望将进去。这一望不禁喜出 望外,暗想:咱家艳福不浅,如此娇艳的美人儿,真是花爱卿第二 了。咱家因花爱卿不能到手,心中老觉闷闷不乐,今夜非将这少女 来做个爱卿的代表了。
   诸位,你知道花园中是何人?原来就是银瓶和小娥。银瓶自从 金彪前来盗银后,她曾到师父一尘子那里去过一趟,和向凤姑也曾 相见过了。那时凤姑已学得一身本领,师姐妹相见,十分亲热。 一 尘子瞧了,微微笑了一会儿,望着两人的脸颊儿,很得意地道:“你 们两人是该特别亲热些了。”
  银瓶听师父话中,似乎含有些作用似的,因回眸瞅着一尘子, 憨憨笑问道:“师父这话怎么讲的呀?”
  一尘子笑道:“前儿你大师伯玄贞子曾来过,是他这样说的,为 师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凤姑笑道:“师姐,这个你也不用问,难道咱们师姐妹是不应该 特别亲热些吗?”
  一尘子听了,不禁呵呵大笑起来。银瓶、凤姑见师父这样高兴, 忍不住也抿着嘴儿笑起来。 一尘子因又问银瓶和大师兄志飞可曾遇  见过,银瓶道:“咱和师兄自下山后,却不曾遇见过。因为他在北  地,咱在南方,遥远地相隔着,哪来机会碰面呢?”
  凤姑听了,哧哧笑道:“大师兄是到广东来过了,怎的他没有到 你那里来望过吗?”
  银瓶听了这话,好生不解,凝眸问道:"师妹你别开玩笑了,这 个你如何知道的呀?”
  凤姑笑道:“谁骗你?妹子的性命, 一半也可算是师兄救出的 呢!”说着,便把自己被耀忠强迫成婚,幸喜当夜即被师兄和表妹救 出的话,告诉了一遍。银瓶听了,又问:“表妹是谁呀?”
  凤姑笑道:“咱表妹叫花爱卿,她自小失踪,所以当初她来救 咱,彼此还不认识,后来师父告诉了咱,妹子才知道哩!”
  银瓶哦了两声,方知底细,在山上住了两天,便即告别下山。 临别嘱凤姑下山后,请先到姐姐家中来玩。凤姑含笑点头,彼此方  才握手而别。
  且说银瓶回到家里,和爸妈谈了一会儿,便自到闺房休息。从此银瓶又不曾出外,这天小娥要求小姐再教几路剑法,银瓶答应。 当下两人装束停妥,带了剑儿,到花园里来教授小娥剑法,不料碰  巧被山野僧瞧见,因此又存下不良之心。且说到了夜间,山野僧飞  进项家花园,找到银瓶的闺房。从窗格子里望进去,只见银瓶正在  教小娥描红刺绣。山野僧心中暗想:这个可人儿倒是文武双全,样  样都好,想来她的滋味儿定然亦是妙不可言。山野僧这样一想,不  免乐而忘形。因此站在屋檐边,那瓦片就嘀嗒地一响。银瓶自从小  娥险遭失身之后,十分小心。何况她本是一个机警的人儿,听此声  音,便叫声:“不好,屋上有贼。”小娥亦早理会,便忙吹熄灯火。 两人执剑在手,正欲出外。那时山野僧也知里面已经发觉,但欺两  个小女子无用, 一不做,二不休,竟在黑暗中破窗而入。这时天空  中月圆如镜,房里因为漆黑,瞧到外面自然十分显明。银瓶见跳进  来的是个和尚,心中大怒,娇声喝道:“太胆贼秃,敢到姑娘闺房前 来行劫,可是自寻死路吗?”说罢,伸手一扬,只听哧的一声,早已  发出三颗银弹丸。
  山野僧哪里预防得及,大叫一声“啊呀”,肩头已中了弹丸。好 在他是个内功惯家,也只不过受些皮伤。但既被击中,不免胆寒, 慌即回身跳出,银瓶、小娥亦早追到窗外,两人挥剑就劈。 一面口 中犹大喊:“爸爸,花园中有贼哩!”
  山野僧来的时候原预备用闷香把她们迷到,然后以痛痛快快地 玩她一回,所以并不曾带一柄刀剑。此刻因为自己乐而忘形,太以 大意,有了响声,以致不及施用闷药,便即被两人发觉。如今两人 挥剑劈来,自己两手空空,怎样抵挡。虽然两个小女子亦不在心上, 但瞧她们剑法,倒也不是寻常之辈,而且银瓶又大喊爸爸,想来她 爸的本领,自然不弱。这样看来,今夜大触霉头,三十六招,走为 上招的妙。不过到底有些不甘心,伸手向身旁一摸,镖袋又不曾带 着,一时情急智生,就在怀内摸出爱卿身上抄出的一块白玉,向银 瓶叫声“着镖”,便掷了过来。
   银瓶见他一面逃,一面伸手东摸西摸,心知他要暗箭伤人,所  以并不急追。今见他果然有镖放来,遂停步不前。明眸仔细一望, 在月光之下,却是飞过来一块白玉,心中忍不住好笑,遂忙伸手接  来。这时小娥遂也把最近练就的五支袖箭,向山野僧作为试验之品, 一连串地射了出去。山野僧见两个小女子的法宝有这许多, 一时也 不敢留恋,叫声:“姑娘,客气一些,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便即  纵身一跃,早已飞出围墙逃去了。这时项大成正在书房看书,闻声  赶来,急忙问道:“贼在哪里?贼在哪里?”
  小娥笑道:“老爷来迟了,贼秃刚才逃出墙外去了呢!”
  大成见女儿这时手中拿了一块白玉似的东西,正在细瞧。因问 女儿看什么,银瓶笑盈盈地走到大成面前,说道:“爸爸,这贼秃技 穷,竟把这块白玉作为武器,向女儿射来,你想好笑不好笑?爸爸, 女儿瞧这块白玉如此精细玲珑,想来绝非贼秃自己之物, 一定也是 不知谁家姑娘身上的东西呢!”
  大成接来一瞧,果然玲珑剔透,上面还雕刻着“如玉”两字, 想来果是闺中女儿之物,因问:“这贼是何等样人?”
  小娥道:“老爷,这贼是个秃驴哩!”
  大成恨声骂道:“名为和尚,六根清静,五蕴皆空,不料竟好色 如此,真杀不可赦矣!今被逃去,真便宜了这厮。瓶儿,你妈已急 得了不得,咱们快去安慰她吧!”说着,把那块玉又交给银瓶。于是 父女两人和小娥便到上房而来。
  项太太脸色慌张,急问贼人可捉住。银瓶含笑告诉了一遍,又 抚着妈胸口,安慰道:“谅此毛贼,何足道哉,下次若敢再来,定叫 他不能生还。”
  项太太笑道:“虽然如此,但女儿到底终要小心为是。”
  银瓶道:“这个女儿自理会得,妈可不必担心。”说着,又把那 块白玉交给项太太看。
  项太太道:“果是一块白璧无瑕的宝玉,想不到女儿反得一件珍品哩!”
  银瓶嫣然笑道:“可不是?”大家谈了一会儿,方才各自安寝。
  银瓶、小娥回到房中,银瓶坐在灯下,把那块白玉细细把玩, 竟爱不释手。小娥笑道:“小姐何不贯以红丝,悬在胸前,倒是个 纪念。”
  银瓶含笑点头,遂真的系在项下胸前。又拿着瞧了一会儿,自 语道:“这‘如玉’两字,不知可否是人家的名字?”
  小娥听了,走近身来,也拿起瞧了一会儿,笑道:“不错,这如 玉一定是个名字,恐怕这块玉也是人家拴在项下的。婢子想,那块 玉的主人,定是个官家的公子。”
  银瓶听了这话,红晕了脸儿,笑道:“这个你何以见得?”
  小娥道:“你不见《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吗?他不是个官家的 公子吗?身上他也带有通灵宝玉呢!”
  银瓶听了,凝眸暗想:这倒也未可知。但既是人家公子之物, 怎么会到贼秃身上去呢?但既被小娥说穿了,自己悬着可不好意思, 遂说道:“那么咱就把它拿下来掷了吧!”说着,伸手便要脱下。
  小娥连忙伸手将她握住,对她憨憨地笑道:“小姐这又何苦,若 果然是人家公子之物,今贼秃忽然掷给小姐,那贼秃倒好像是个月 老似的,也许小姐其中果有这一段美满的姻缘呢!”
  银瓶听了这话,啐她一口,把手儿一扬,做个要打的姿势,笑 嗔道:“你这妮子胡说八道的,怎么竟敢拿小姐来给你开玩笑吗?”
  小娥连忙退后一步,哧地笑道:“婢子倒是真心话,现在老爷外 面又不去走,亲戚朋友也很少,小姐的终身不免要耽搁下去,所以 婢子替小姐想,最好早配一个才貌兼全的公子哩!”
  银瓶听她竟说出这个话来,便笑骂道:“这妮子愈说愈疯了,敢 是你自己不愿服侍小姐了吗?那明儿咱就回太太去,给你去配个人 是了。”
  小娥听了这话,倒也急起来,噘了嘴儿,生气道:“婢子一片好意真心为小姐关怀,小姐却还要来说婢子,小姐明天只管回太太去, 就是斫断了婢子的脚跟,婢子也不肯出这间卧房了。”
  银瓶见她这样情景,倒忍不住又好笑起来,说道:“你这妮子现 在是越发爬到咱的头上来了,你说了小姐,小姐还没责骂,你倒先 向小姐生气了,这不是个笑话吗?”
  小娥听了这话,眼儿向银瓶一瞟,忍不住又哧哧笑了。银瓶笑 道:“真淘气!”
  银瓶嘴里虽然这样说,但芳心之中却暗暗地想:这婢子虽是说 着玩,但也许真有这样一段事情吗?想到这里,心里不免荡漾了一 下。红晕了双颊,自躺到床上去,说睡了吧。于是主婢两人,遂解 衣就寝。
  话说山野僧逃出了项家花园,急急回到客栈,心想:还是早些 睡觉,且待明天去见了师弟,约他一同前来报仇,把这两妮子捉上 山去,和师弟平分秋色,岂非美事?想定主意,倒头便睡。到了次 日,便匆匆赶到桂林县凤凰岭普照道院。无法道人的徒儿林天啸见 师伯到来,慌忙接入禅室,口称:“师伯,久未叩见尊颜,想福体定 必康泰。”
  山野僧笑道:“贤侄请起,汝师父可在院中吗?”
  天啸道:“师父在里面地道室中炼剑,待小侄前去通报吧!”
  山野僧忙摇手道:“不必,咱就进内去便了。”
  于是天啸领路,和山野僧到了地道室。只见无法道人坐在一只 丹炉旁边,双手合十,两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丹炉中有股 青气直冲,气中滚着一颗金丸,光亮夺目。室中静悄悄的, 一无人 声。山野僧心想:师弟倒喜欢干此劳什子哩!因哈哈笑道:“师弟, 久违,久违,你好辛苦啊!”
  无法道人一见山野僧,忙含笑站起相迎,说道:“师兄别来无 恙,请坐,请坐。”
  山野僧道:“听令徒说,师弟在炼剑,不知是炼的什么剑呀?”
   无法道人笑道:“名叫童子剑,需五百个童子,方得炼就。”
  山野僧道:“不知可曾集齐了没有?”
  无法道人道:“咱正在派小徒们四处搜罗,目今已有三百五十 个,想来就可齐了。”
  山野僧笑道:“师弟这几天可累忙了。”
  无法道人笑道:“算不了忙,但却不得有空。师兄今日驾临到 此,不知有何贵干?”
  山野僧本欲约他同去,瞧此情景,也就不必谈起,遂说道:“并 无甚事,因久未和师弟见面,特来拜望。”
  无法道人呵呵笑道:“怎敢?怎敢?还请师兄咱们到外面去宽坐 一会儿吧!”
  于是大家到了外面禅室,无法道人吩咐小道摆席,给山野僧接 风,天啸陪在下首,三人欢然痛饮。山野僧笑道:“师弟除炼剑之 外,更作何消遣?”
  无法道人道:“在炼剑之日内,不能有空游玩了。”
  山野僧笑道:“如此岂非寂寞?”
  无法道人笑道:“这倒也不觉得,咱知师兄乃是花中蜜蜂,回头 天啸吾徒且伴师伯到地道中去玩玩,愚弟因有公事在身,恕不奉 陪了 。 ”
  山野僧听说师弟地道中也藏有群花,心中大喜,便笑道:“如此 甚好,贤弟炼剑要紧,可以不必陪咱,好在彼此自家人,还请随便 的好 。 ”
  无法道人笑道:“那么请师兄就多玩几天,好在下面鲜花不少, 任兄去采,有空了到咱这儿谈谈,还好瞧咱炼剑哩!”
  山野僧含笑答应,无法道人便自走了。山野僧见他走了,便俏 悄问天啸道:“汝师父亦爱女色吗?”
  天啸道:“差不多天天要女人陪伴哩!因为在炼剑之时,不能亲 近女色,所以师父这几天终独个儿睡的。”
   两人谈谈笑笑,甚觉投机,山野僧本来就要告别,为了有女人 受用,因而从此便在院中住下,天天和天啸两人饮酒作乐,十分快 活。后来又约天啸同到项家去抢劫银瓶主婢两人,天啸原也是个色 中饿鬼,自然欣然同往。因此下面又引出曲折离奇的故事来,此是 后话,且表过不提。
  话分两头,作书的这支秃笔又要叙述如玉在银瓶闺房中的事情 了。话说银瓶和小娥听如玉说这块玉儿是他自小系在身上之物, 一 时弄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小娥咦了一声,忽然想起 那夜自己和小姐所说的戏语,不料竟成事实,遂笑起来说道:“爷且 说个明白,你这块白玉是掉落在何处的?因为咱小姐也是从旁人手 中取来的呢!”
  如玉遂把自己身世以及被害情形,向两人告诉一遍,并说道: “想这块玉定是在捉咱时候掉落的了,但不知道小姐是从何人手中得  来的呀?”
  银瓶也把那夜之事,告诉了一遍。如玉听了,连叫奇怪,笑道: “咱这块玉怎么会到和尚的手里去呢?”
  这时小娥把那秋波水盈盈地只管向银瓶瞟着,并且哧哧地笑。 银瓶见她这个模样,心中猛可也想起小娥的话, 一颗芳心,顿时又  喜又羞,暗想:这个花如玉果然是个官家公子,而且又才貌双全, 难道咱们果有姻缘之分吗?想到这里,两颊的朵朵桃花,早又浮了 上来。如玉见她不胜娇羞的意态,因忙说道:“咱还不曾问小姐的尊 大人可健全吗?”
  银瓶听了,遂也把自己身世,向他告诉一遍,并说自己是拜一 尘子为师的。如玉听了,喜上眉梢,不觉笑道:“原来令师还是咱的 师叔呢!如此说来,彼此竟是一家人了。”
  银瓶听了这话,也喜之不胜,眉毛一扬,笑道:“令师可是玄贞 子师伯吗?”
  如玉道:“正是,正是。天下事情也可谓巧极了。”
   银瓶因把那块玉儿解下,交还如玉,笑道:“既是师兄之物,理 应归还。”
  如玉见她把这块玉竟悬在身上,也可见她是这样珍爱了,遂也 笑道:“师妹若喜欢的话,咱就赠送了你,也不要紧的。”
  银瓶听了这话,暗想:这玉是你身上之物,咱若悬在项上,那 算什么意思?因含笑谢道:“师兄既是从小带在身上,如何能够送 人?还是戴上了吧!”
  小娥连连瞅了银瓶两眼,原是叫她收下的意思,不料如玉见她 不受,却已接了过来。说道:“那么老伯可在府上,待小侄前往叩拜 才是。”
  银瓶凝眸沉思一会儿,点头笑道:“很好,请师兄先到外面宽坐 一 会儿吧!”
  如玉听了暗想:咱也真糊涂了,这儿还是小姐的闺房哩!遂把 手 一摆,说道:“师妹这话正是,那么请师妹在前领路吧!”
  于是银瓶、小娥在前,如玉在后,大家到了厅上。银瓶道:“那 么师兄且少待片刻,咱前去告诉爸爸吧!”
  如玉点头,银瓶便和小娥携手到了上房。在上房门口,银瓶停 步下来,向小娥望了一眼,红晕了双颊,低声儿说道:“小娥,你得 给咱想个法子呀!咱怎样和爸妈去说呢?”
  小娥眸珠 一 转,哧地笑道:“婢子自会代小姐说的,你放心进房 去是了。”
  银瓶道:“你怎样说呢?万一爸爸怪咱太以轻狂,那可怎么 办呢?”
  小娥瞟她一眼,笑道:“小姐真也太胆小了,婢子保你没事便 了。不但没事,而且还要把你俩结成一对美满的姻缘哩!只不过小 姐别再责骂婢子把小姐开玩笑是了。”
  银瓶听了,恨恨地白她一眼,啐了一声,忍不住也嫣然笑了。 小娥却拉了银瓶,早已走到了上房。只见项太太歪在床上抽烟,大成却不在房中。银瓶忙道:“爸爸到哪儿去了?”
  项太太道:“你爸在书房里看书哩!女儿还没有睡吗?”
  小娥见太成不在房内,心中更加喜欢。因笑盈盈地向项太太告 诉道:“太太,婢子告诉你一件奇怪的事情。”
  项太太吃了一惊,说道:“怎么啦?你快告诉咱吧!”
  小娥笑道:“小姐那夜在贼秃手中得着的这一块白玉,不料这块 白玉的主人,竟来咱家了呢!”
  项太太不懂道:“这是什么话,那人在什么地方?”
  小娥道:“太太,你别急,婢子详细地告诉你好了。刚才小姐和 咱因为睡觉太早,所以预备到花园里去舞一会儿剑玩。不料园外却 跳进一个少年来,咱们还道是歹人,正欲挥剑杀他。谁知他却说道: ‘请小姐别动手,咱因中了人家毒镖,命在顷刻之间。万望小姐发个  慈悲,速即代为请个医生救治,此恩此德,终身不敢有忘矣!’婢子  见他肩头上果然中着一镖,而且瞧他容貌,亦不像是什么歹人,所  以劝小姐拿药救救他。小姐说要告诉了爸爸,答应了才可给他救治。 婢子说救人如救火,岂能够延迟呢?所以遂到房中,把药粉给他敷  上,又给他服了药丸。不多一会儿,他果然好了。谁知互通姓名之 下,这个少年竟是小姐师伯玄贞子的徒儿呢!彼此算来,还是个师  兄妹。这倒不要去说它,最奇怪的就是他发觉小姐项上拴着的那块  玉,说是他自小戴在身上之物。太太,你想,这不是个稀罕的事 情吗?”
  银瓶站在旁边,听小娥说了一半慌话,心里暗暗欢喜,佩服小 娥的口才,真是玲珑剔透了。这时项太太听小娥哧哧地说了一大套 话,尚有一半不明白。因急又问道:“小娥,那么这少年是姓什么叫 什么呢?你也该说个明白呀!不知道他会不会冒认吗?”
  小娥道:“他名叫花如玉,这块白玉上不是刻着‘如玉’两字 吗?所以婢子猜他倒并不是冒认的。”说着,又把如玉的身世,向项 太太代告诉了一遍。
   项太太见银瓶低头默不作声,胸前白玉已没有了,遂问银瓶说 道:“瓶儿,那么你这块玉已还给他了吗?”
  银瓶听了,似有不胜娇羞之意,抬头低声儿答道:“既是别人家 的东西,不是理应归还人家吗?”
  项太太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如今他的人儿呢?”
  小娥道:“花爷等在大厅上,他要叩见老太太和老爷呢!”
  项太太听了这话,从床上坐起,说道:“什么,他候在大厅上 吗?那你这妮子为什么不早告诉咱?待咱先去瞧瞧他品貌,不知好 不好哩!”
  小娥、银瓶听了她第一句话,倒是吓了一跳,及至听完了她的 话,不但放下心来,而且芳心还喜欢得了不得。小娥连忙来扶项太 太,一面笑道:“太太,这位花大爷生得方面大耳,眉清目秀,唇红 齿白,你老人家瞧了,准会喜欢哩!”
  项太太听了,笑道:“真的吗?竟有这样的好人才吗?”
  银瓶恨恨向小娥白了一眼,意思是怪她不该胡说八道的。小娥  却憨憨地笑着,向银瓶扮了一个兔子脸!三人到了厅上,如玉见大  成没有出来,倒出来一位老太太,心里先已一怔。这时项太太向如  玉细细一打量,觉得果然是个挺俊美的少年,心里已是十分欢喜。 如玉料想是银瓶的妈妈,早已站起身子,向她行了一个礼,柔和地  叫道:“这位想就是老伯母了。”
  项太太听他彬彬有礼,遂也说道:“这位就是花如玉少爷吗?”
  如玉忙道:“在下正是花如玉,咱因探听白玉杯下落,不料在清  龙寨中竟遭贼人毒镖,幸而师妹救治,方才得以活命,此恩此德, 小侄真感激不尽了。”
  项太太笑道:“彼此既然是叔伯师兄妹,患难相互的救助,原是 分内之事,请你不必客气。”说着,又向如玉问长问短地说了一会 儿,如玉小心回答,项太太更加喜欢,于是便真的看中他了。遂叫 小娥去请老爷出来,和如玉相见。小娥一听,心中大喜,早已三脚两步地奔进书房 把大成请了出来。大成见黑夜里来了一个不速之 客,心中好生不解,忍不住望着如玉呆住了。如玉却恭恭敬敬地行 礼,口称:“伯父,小侄来得孟浪,还请老伯海涵。”
  大成听如玉竟呼自己为伯父,愈加呆若木鸡。后来项太太笑呵 呵地告诉了如玉的来历和身世,大成方才恍然大悟,便也和如玉谈 了一会儿,觉得颇为满意。 一面请他到书房间去安置, 一面就叫童 儿项春好生侍候花爷,他便自回上房里来。只见项太太正在和银瓶 说话。银瓶垂了粉颊儿,好像十分怕羞的样子,因含笑问道:“这个 花如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那一块刻着‘如玉’的白玉,就是他 身上之物吗?但他既掉落在自己家厅上,怎么会到贼秃的手里 去呢?”
  项太太道:“他自己也在奇怪呢!想来其中定然是有个缘故的  了。”说着,又正经地叫了一声老爷,说道:“瓶儿年纪也不小了, 这个如玉既然是玄贞子的徒儿,而且又生得这个好模样儿,咱想, 把瓶儿就配给他做了妻子吧!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大成笑道:“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终得要征求了她自己同意, 事情方才可以办呢。”
  银瓶听爸这样说,芳心又喜又羞,把粉颊儿差不多要垂到胸前  来了。项太太笑道:“女儿的意思是要娘给她做主的,咱想天下的事  情真也奇巧,和尚把这块玉掷给女儿,女儿却爱它精致,所以悬在 身上,不料偏是花如玉身上的东西,同时女儿无意中又救了他性命。 这样看来,两人也许果有姻缘之分吗?所以咱的意思,就准定把瓶 儿配了他。好在如玉的才貌未见得在瓶儿之下,这样夫婿也是很难  得遇到的。现在只要问岳父喜欢不喜欢,假使喜欢的话,你明天就  直接和他谈判是了。”
  大成笑道:“女儿既然欢喜,做爸的自然也赞成了。”
  银瓶怕难为情,早已拉了小娥的手,走回自己卧房中去了。
  到了次日,大成便到书房里来和如玉闲谈。两人说了一会儿旁的事情,大成方才开口说道:“花贤侄,老夫有一件事情和你商量。”
  如玉听了,忙问何事。大成微笑道:“内子自从和贤侄见面后, 心里十分喜欢,意欲把小女配你为室,未知贤侄可能允纳吗?”
  如玉一听是为了这个事情,遂忙欠身说道:“老伯说哪儿话来?  师妹才貌双全,贤德过人,今蒙抬爱,愿配咱为室,小侄感激不尽。 况小侄性命乃师妹相救,岂有不允许的道理?奈小侄心中亦有不得  已的苦衷相告,因小侄虽未结亲,却已有未婚妻两个了。师妹若再  嫁咱,恐怕有辱师妹。小侄并无一些虚伪,假使师妹不以为然的话, 咱当然遵命是了。”
  大成听了,一时倒委决不下,手摸长须,沉吟了一会儿,又低 声问道:“贤侄,但不知可要分轻重的吗?”
  如玉道:“这个咱完全一律看待,决无大小之分。因为咱和她们 都有特殊的关系,所以不能厚彼薄此。将来结婚,也并无前后的。”
  大成听他这样说,觉得既无妻妾之分,倒也平等。“不过第一个 先订婚的少女,怎情愿如此呢?”遂又向如玉问。如玉答道:“老伯 这个放心,你且听咱细细告诉了你,那你老人家就知道了。咱第一 个未婚妻,原是咱的表妹。后来咱被奸贼陷害,提解进京,路上遇 到一个姑娘相救,此人名叫何玉蓝,乃是咱妹妹的师姐。”说着,便 又把玉蓝如何生病,如何相托等事相告,又说道:“因此自己以名义 夫妇,安慰与她。原以为她不会好了,不料咱的师父玄贞子前来相 救,同时带咱上山,因此咱们的婚约,竟弄假成真了。如今瓶妹救 了咱的性命,咱若拒绝婚事,咱真成个不情之人了。所以咱无论如 何,终可答应。但咱已有二妻之事,却不得不预先声明。瓶妹若以 为不然,那咱也没办法的了。”
  大成听了如玉和玉蓝这一段情形,觉得如玉实在是个多情之人, 不禁点头赞叹道:“贤侄真有情分的血性儿女也,既然不分妻妾,咱 倒不以为然。但内子和小女未知意思如何,最好待咱去问一声,请  贤侄等会儿吧!”大成说罢,便即到上房而去。不多一会儿,大成喜滋滋进来,笑道:“小女也已允许如此,这真是五百年前注定的良 缘了。”
  如玉听了,知银瓶小姐真心相爱, 一时回忆把咱竟抱到闺房救 治的事情,心中更感入骨髓。遂也无话可说,向大成跪倒在地,拜 了八拜,口称岳父了。大成心中喜之不胜, 一面扶起, 一面请他到 大厅喝酒去。如玉把那块白玉交给大成,说:“这物件仍给银瓶,算 作为聘礼吧!”
  大成心中大喜,便又送了进去,然后两人在厅上坐下,仆人送  上酒菜,方欲开怀畅饮,忽见外面走入一个少女,和如玉正打个照  面。两人这一瞧,真应着了不瞧犹可的一句话, 一时便都“啊哟” 一声叫了起来。
  未知这个少女究竟系何人,且待下回再详。
  
  第二十回 儿女英雄额手齐祝贺 龙虎剑侠诛仇庆团圆
  
  话说大成和如玉方欲开怀畅饮,忽见院子外走入一个少女,和 如玉瞧了一个正着,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啊哟一声叫起来。如玉同时 站起身子走到那少女的身旁,两人紧紧把手握住。 一个问你可不是 如玉表哥吗?一个问你可不是凤姑表妹吗?说着,彼此心中因为太 欢喜了的缘故,大家眼泪便像雨一般地滚下来了。大成瞧此情形, 弄得目瞪口呆,心中不胜奇怪, 一时倒呆呆地怔住了。如玉和凤姑 泣了一会儿,忙又问道:“表妹一向在哪里?和这里项家是怎么认识 的呀?”
  凤姑道:“这事说来话长,妹子和这儿银瓶小姐原是个师姐妹, 所以下山后,便来拜望她的。”
  大成一听这话,仔细一想,心中真喜欢得了不得,暗想:天下  事情,真有如此奇巧的吗?这个凤姑既然是如玉的表妹,想来就是  他的第一个未婚妻了。谁晓得却是瓶儿的师妹,那么大家不是都认  识的吗?遂慌忙叫人把小姐去请出。这时如玉一听凤姑是银瓶的师  妹,心中也顿时大喜,也不及细问表妹如何给一尘子为徒,就立刻  指着大成介绍道:“表妹既是银瓶的师妹,那你快来叩见项老伯吧!”
  凤姑一听,方知上面那个老者,就是银瓶的爸爸。遂抢步上前, 向大成拜了下去。大成呵呵笑道:“请起,请起,贤侄女少礼吧!”
  如玉笑道:“想不到咱向凤姑表妹,竟是瓶妹的师妹哩!”
   正说时,银瓶早已从上房出来, 一见凤姑,遂笑盈盈地彼此连  忙握手问好。大成笑着告诉道:"瓶儿,爸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 你师妹向凤姑却就是如玉贤侄的表妹哩!”
  银瓶一听这话,猛可想及爸爸刚才进房来说,如玉第一个未婚 妻,就是他的表妹。想不到竟是自己的师妹, 一时芳心中又喜又羞, 把那秋波向如玉偷偷瞟了一眼。谁知如玉望着自己的脸儿也在憨憨  地笑,这就可知他心中也是这分儿的得意了。
  向凤姑见银瓶听了她爸的话,忽然两颊浮现朵朵桃花,似有不  胜羞涩之意,同时又见表哥这样得意的神情, 一时心中好生奇怪。 正在这个当儿,忽见院子外又慢步踱进一个少年,银瓶一见,不觉  喊道:“咦咦!大师兄也来了。”
  凤姑听了这话,方才理会,啊哟一声,笑道:“妹妹这人真糊涂 透顶了,咱和大师兄原是同来的,师兄恐问错了人家,所以他候在 外面,叫妹妹先进来探问,不料咱竟把他忘了,无怪师兄等得不耐 烦了。”说着,便向志飞招手,笑叫道:“师兄快来叩见项老伯。”
  志飞一听,早已抢步上前,向大成行礼请安, 一面又向银瓶问 好。银瓶也向师兄请安,笑问:“为什么不一块儿进来,却候在外 面呢?”
  这时凤姑又把如玉和志飞介绍道:“这位是咱的大师兄何志飞, 这位是咱表哥花如玉,你们恐怕还是初见,大家快认识认识。”
  如玉、志飞一听这话,四目相对,顿时喜上眉梢,立刻紧紧握 住了手儿,摇撼了一阵。哦哦响了两声, 一个叫如玉兄, 一个叫志 飞兄,十分亲热,宛然一见如故的模样。凤姑眉儿一扬,乌圆眸珠 一转,这时又向如玉笑道:“表哥,舅爸的大仇,你不是已经亲自报 了吗?志飞师兄,爱卿表妹,还有玉蓝姐姐却落后赶不及了。”
  如玉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又惊又喜,急忙笑问道:“表妹这个你 如何晓得?咱的爱妹你已相遇了吗?”
  凤姑笑道:“爱妹和志哥原一块儿,志哥既遇到了,爱妹自然也相逢了。至于晓得舅爸大仇是表哥亲手报的,这个却是美臣弟告诉 咱们的呢!”
  如玉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什么,美臣贤弟你们也遇在一块 儿了吗?”
  凤姑笑道:“对呀!表哥,妹子还要告诉你一件更欢喜的事情, 就是舅妈也已和咱们相遇了。”
  如玉一听妈妈也找到了,心中这一喜悦,顿时快乐得跳了起来。 不禁哈哈大笑道:“妈也找到了,这真是天使咱们一家团圆了,妹  妹,不知妈妈和爱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呀!咱立刻瞧她老人家去。 可怜她老人家这次受冤避难,一定也是吃了许多跋涉的痛苦呢!”
  如玉说到这里, 一阵思亲的痛,激起了他母子的天性,忍不住  落下泪来。大成见如玉说起母亲,竟伤心泪落,心中愈加赞叹如玉  不但是个有血性的儿女,而且还是一个孝子哩!这时志飞便劝慰他  道:“伯母如今住在月儿溪月儿村里,原是婢子小红的家里,花林、 菊儿都在那边,倒也并不吃十分的苦楚,请你放心是了。现在母子  相逢在即,花兄应该快乐才是,怎么倒反而伤心起来了?”
  凤姑也含泪相劝,如玉只得罢了。这时大成吩咐添上杯筷,说: “彼此既然都是师兄妹,也就不必避什么嫌疑,大家坐下来谈吧!”
  于是大成上座,如玉、志飞并坐左首,凤姑、银瓶并坐右首。 大家举杯,喝了一口。大成这时便对志飞说道:“听说贤侄有个令  妹,不是叫何玉蓝吗?”
  志飞听了,忙欠身道:“不错,小侄的妹子正是玉蓝,现在也在 月儿村里,不知老伯问舍妹有没甚事?”
  大成笑道:“咱们的事情是非常有趣,而且奇巧。前月小女房中 忽来一个和尚行劫金银,不料被小女发觉,所以追着杀出。和尚技  穷,竟把一块白玉掷小女而逃。小女接过一看,见那白玉甚为可爱, 遂拴在项下。不料昨日夜里,如玉贤侄因到清龙寨探听皇上被盗之  白玉杯下落,而遭歹人毒镖,路过敝舍求医。小女知如玉是师伯徒儿,所以把他救治。谁知如玉贤侄忽见小女悬着的那块白玉,谓是 他自幼身上戴着之物。当时大家十分惊奇,但此玉不知如何会到和 尚的手里去呢?”
  志飞眼球一转,哦了一声,说道:“这事情说起来,咱倒晓得底 细的。但这块玉上不知是否刻有‘如玉’两字吗?”
  众人听志飞这样说,都十分稀奇,大成忙道:“真不错,果有 ‘如玉’两字的。”
  志飞笑道:“咱和爱妹曾到家中去探望过,那块玉是掉在大厅上 的,爱妹说这玉是哥哥之物,所以藏在怀中。后来咱们同往京中探 听老伯消息,曾在皇觉寺里陷身。爱妹险遭当家山野僧毒手,后来 幸而咱玉蓝妹妹前来相救,方才咱们脱逃了。如今想来,爱妹的那 块玉定是山野僧搜去。而师妹那夜遇到的和尚,定亦是山野僧无 疑了。”
  如玉听了,这才恍然大悟,暗想:玉蓝妹妹当时受咱的嘱托, 要去探听爸爸消息,可知她是并未忘却,同时又救了咱妹妹,这事 情真叫人感激哩!这时大成、银瓶也方才知道了原因。如玉因又问 凤姑如何给一尘子做徒儿。凤姑不及回答,志飞早又得意地把前事 说了一遍,并笑道:“因救凤妹,而遇到了爱妹,因此才先到家探 望,爱妹拾到这块玉,不料却引出下面这许多曲折的事情来呢。”
  如玉听了,方才如道凤姑也险遭耀忠的奸计哩!一时喜欢万分, 连忙向志飞称谢。志飞笑道:“现在彼此已成自己人了,玉兄还闹这 个客套哩!”
  大成这时又接着笑道:“事情还有曲折哩!志飞贤侄,你且静静 听老夫告诉你吧!当时银瓶的妈,见如玉贤侄品貌不凡,意欲把瓶 儿配他为室,叫老夫亲自和如玉贤侄相说。不料如玉贤侄却说他已 有两个未婚妻了, 一个是表妹向凤姑, 一个原来就是你的令妹何玉 蓝呢!”
  志飞和凤姑听到这里,真是奇怪万分。志飞忙道:“这事情咱亦略知一二,因为妹妹曾告诉咱,说她在途中救了一个少年,名叫花 如玉。后来妹妹自己忽生怪病,却是全仗如玉看护,但并未说及私 订婚约之事。”
  大成听了,觉得如玉所述,句句是实,心中万分喜欢,遂代为 又把两人所以订婚约的原因告诉了一遍,并笑道:“志飞贤侄说话有 趣,一个女孩儿家羞人答答怎好意思把这事向你做哥哥的告诉呢!”
  众人听大成说得有趣,忍不住都笑了。大成又说道:“如玉贤侄 又说,因为他的性命是小女相救,假使小女不嫌已有二妻的话,他  自然答应的了。当时老夫曾问不知可有妻妾之分别呢,他说因为都  有特殊关系,绝不能厚彼薄此,所以一律平等,将来同日结婚,以  年龄长次呼为姊妹,决无大小分别,即下人称呼,也一律叫奶奶。 老夫听了,觉得既然如此平等,遂也玉成这头良缘,如今如玉贤侄, 已作为老夫之快婿矣!”
  志飞听了这话,心中大喜,立刻站起,给大成筛酒相贺。大成 又笑呵呵地道:“但老夫尚欲拜托贤侄,就是贤侄见了如玉的妈妈, 还请婉言代为陈说,不然老太太恐有责怪如玉贤侄,那不是太冤枉 了贤婿了吗?”
  志飞也哈哈笑道:“老伯爱护快婿如此,小侄亦当竭力作为保 人。但如玉兄自己心里明白,将来喜酒,咱是特别要多喝几杯呢!”
  如玉见大成痛快直告,并嘱志飞在自己母亲那里代为陈说, 一 时心中感激十分。此刻又听志飞这样说,便微红了脸儿,忙也笑道: “这个当然,但咱一定也可以玉成志兄的一头良缘哩!”
  众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又笑了。这时凤姑和银瓶两人芳心之 中,也是不胜喜悦,而又不胜娇羞,相互地把那秋波脉脉望了一眼, 猛可想着师父曾说你们两人是该特别亲热些的一句话。当时彼此原  有些奇怪,觉得师父话中有因,不料真应今日的一件喜事了。两人 心中既然这样想着,自然忍不住会心地扑哧一声笑出来了。这时室  中五个人的脸上,都浮现了笑容,显然室中是包含了无限的春意。
   志飞回眸望了凤姑和银瓶一眼,哧哧地笑道:“两位师妹,想不到竟 会同侍一夫,那你们是应该要特别亲热些了。千万不要把如玉兄一 个抢一个夺,否则真叫如玉兄左右为难死了。”说得银瓶、凤姑恨恨 地啐他一口,连耳根子也羞得通红,娇嗔他道:“师兄胡说八道的, 狗嘴里可长不出象牙哩!”
  志飞舌儿一伸,笑向如玉道:“你两位夫人欺侮咱,咱可和你算 账。”说得大家都又笑个不停。这时小娥把项太太也扶了出来,见了 众人,便笑道:“啊哟!哪里来的这位小姐和大爷,怎的不来通知咱 一声儿,也好让咱大家凑凑热闹呢!”
  银瓶见了,忙给凤姑、志飞介绍。两人一听,便起身请安,口 叫伯母。这时大成便抚着长髯,十分喜悦地把所有事情,向项太太 告诉。项太太听了,直乐得拉开了嘴儿笑。 一面扯了凤姑纤纤玉手, 细细端详,一面问长问短,十分亲热。志飞瞧了,笑道:“伯母既然 这样喜欢凤妹,何不收她作为义女呢?”
  凤姑听了这话,心中想着自己爸妈全亡,虽有舅母疼爱,但到  底多认个父母,也是好的。遂真个向项太太拜了下去,笑盈盈叫道: “妈妈在上,侄女真个给你老人家做了女儿吧!但你老人家不知可能  答应?”
  项太太这一喜欢,把她那张瘪嘴笑得合不拢来,连忙扶起,笑 道:“承贤侄女不弃,老身也就老实不客气了。”
  志飞见果然成了事情,心中大喜,便笑道:“慢来,慢来,既然 作为母女,非好好重新拜见不可。”说着,便把大成拖到一把太师椅 上坐下,又请项太太和大成并椅而坐,然后吩咐仆妇拿大红毡条铺 在地上,叫凤姑好好拜见。凤姑听了,早盈盈含笑,轻移莲步,走 到两人面前,拜了八拜,口叫:“爸爸妈妈在上,女儿拜见了。”
  大成二老真乐得不知所云,连说罢了。志飞笑道:“那么现在凤 妹和瓶妹见礼了,不知两人谁年纪大?”
  凤姑笑道:“咱原叫她师姐,那么就喊姐姐是了。”
   志飞道:“不是这样说,那是要照姊妹派的,师姐师妹似乎又疏 远一层了。”
  凤姑笑道:“那么妹子原小姐姐一岁,不是仍叫姐姐吗?”
  志飞笑道:“这样你们就行相见礼吧!”
  于是两人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姐姐妹妹,握手不放。大家重又 入席,一时丫鬟、仆妇都来叩见二小姐,凤姑亦备喜封赏她们。这 里志飞又要筛酒相贺,如玉眼瞧着这一对如花如玉的娇妻, 一时他 那红晕的脸颊儿上的笑容,也就始终不曾平复了。
  不说项家众人都万分地喜悦,再来叙一叙志飞、爱卿、玉蓝、 凤姑、美臣等众英雄怎么会和花太太相遇呢?想来看官们已闷了许 多时候,但作书的口只一张,笔只一支,写了这边,忘了那边,这  些还请诸君原谅。如今是要写出来给你们看了。
  且说志飞等三人到了番禺县,正欲到总督衙门去探听屠贼消息, 不料听路人谈说,屠自强父子竟已被两个少年于昨夜杀死了。 一时  大家十分奇怪,回到客栈,研究了一会儿这事情,不知是谁所干。 志飞猜了一会儿,说道:“也许是你哥哥下山来干的吗?”
  爱卿道:“那么还有一个少年又是哪个呢?”
  玉蓝道:“这也不用猜了,只要仇人已死,那老伯在天之灵,自 然亦安慰了。”
  爱卿叹道:“仇人并非咱亲自手刃之,虽已死了,妹终觉心有未 甘。唉!爸爸,孩儿竟迟了一步哩!”说罢,凄然泪下。
  玉蓝见她闷闷不乐,遂拉了她手,和哥哥大家一同到外面去玩  玩散心。不知不觉已出了城门,只见一路青山绿水,老圃黄花,倒  也不觉寂寞。这时已到一个村庄,只见那面有一条溪流,溪水澄清, 被乱石所阻,激出淙淙的声音,倒颇觉动听。玉蓝道:“这儿不知叫 什么地方,风景幽雅,倒是富于诗情画意的呢!”
  志飞道:"咱们不妨去问一声,喏!你瞧,那边不是来了一个老 者和一个少女吗?”
   玉蓝笑道:“问了又没有什么用,何必相烦人家呢!”
  说话时,那个老者和少女已走到面前,听那老者似乎在暗暗叹 息般的。爱卿这时凝眸向那老者望了一眼,觉得好生面熟,满腹寻 思良久,不禁大喊道:“啊哟,你……莫非是花林吗?”
  且说那个老者正在一路走,一路叹息,忽听有人直呼出他的名 字,一时惊得抬起头来,向爱卿望了一会儿,奇怪地道:“这……位 小姐是哪个呀?你……如何认识咱的呢?”
  爱卿一听果然是的,忍不住乐得眉儿飞扬,掀着酒窝儿,笑道: “哟!你真是花林吗?咱就是你的二小姐爱卿呀!这真是踏破铁鞋无 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花林,咱的妈妈到哪儿避难去你可是知 道吗?”
  花林一听这个小姐就是爱卿,不觉大喜道:“原来你就是咱的二 小姐吗?啊!二小姐,自从你失踪以后,直到去年,真是一言难尽。 如今太夫人就是住在小红的家里,二小姐快随小的见老太太去吧!”
  花林说着,又手指旁边那个少女。原来这少女就是丫鬟小红, 小红当时连忙走上前来,叩见二小姐,并问这位小姐是谁。爱卿道: “这位何玉蓝小姐,乃是咱的师姐。这位何大爷便是何小姐的哥哥, 你们快来叩见。”
  花林、小红一听,早已口叫大爷小姐。志飞因问这儿是叫什么 地方。花林道:“这儿是叫月儿溪,再过去便是月儿村。小红母家是 在月儿村,所以咱的老太太就避难在此。如今遇到了二小姐,事情 是好了。”说着,便和小红在前领路。
  爱卿在无意之中,竟找到了妈妈的下落,芳心一喜欢,那颊上  的笑窝儿这就始终不曾平复了,志飞、玉蓝自然也代为喜欢万分, 大家轻松了步伐, 一同跟随花林走去。约走了一箭之路,只见前面  有个院子,门口植着数株柳树,五人步入院子,只见里面草地上散  走着许多鸡儿,追逐地寻食吃。这时便有个丫鬟,拿了盆水出来。 小红一见,便高声地喊道:“菊儿,你快去告诉老太太去,咱们的二小姐回来了。”
  菊儿一听,把那小眼珠向五人仔细一望,遂翻身进内,口中大 嚷:“老太太,二小姐回来了。”
  且说这时花太太坐在草堂上,和小红的娘正闲谈着。忽听菊儿  大喊二小姐回来了,一时心中惊喜万分。暗想:咱的爱儿失踪十年, 怎么今天回来了吗?这是打从哪儿说起?正欲急问爱儿在哪里,早  见花林和小红领着两个少女一个少年进来。爱卿见了妈妈,似乎依  稀还能够认得出,但脸儿觉得是苍老多了。 一时悲喜交集,早已扑  到花太太的怀中,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妈妈,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花太太抱着爱卿, 一时乐得不知如何是好,还道恍若在梦中相会。 伸手抚着爱卿的美发,哭着叫道:“咱的爱儿呀!你真想苦了为娘  哩!咱们是真的见面了,还在梦中啊?”
  爱卿听妈这样说,无限的伤心激起她善感的心灵,也忍不住哭 着叫道:“妈妈!妈妈!这是真的,女儿真的回来了。”
  花太太听了这话,又偎着她脸颊,觉得女儿是果然回来了。 一 时想起丈夫死得冤枉,忍不住又悲痛万分,哭着道:“孩子!你来迟 了,可怜你爸爸是被奸贼害死了呀!”
  爱卿听了,忍不住更放声痛哭起来。母女两人哭了一会儿,小 红和她娘朱氏都来相劝,菊儿拧上手巾,花林倒上了茶。花太太和 爱卿这才收束泪痕,爱卿先向玉蓝、志飞互相介绍,两人连忙上前 请安,叫声伯母。花太太见玉蓝和爱卿竟长得一模一样,都是国色 天香,婀娜多姿,艳丽十分, 一时心中方才又欢喜起来。拉了两人 的手儿,望着两人粉颊,破涕为笑道:
  “你们两个师姐妹真像啊!女儿一向何处?你爸爸被奸人害死 了,你哥哥和表姐如今生死未卜,这些你可都知道吗?”
  爱卿道:“这些事情女儿已全知道了,哥哥已被玄贞子师伯救 去,表姐已被一尘子师伯救去,这两桩心事,倒不用记挂。只是爸 爸已死了,幸而灵柩已由志哥设法运回,如今暂寄宛平县里。爸爸已死消息,妈妈如何知道的啊?”            
  花太太一听如玉和凤姑已被人救去,丈夫虽死,灵枢却有着落, 心中略安,因抚着爱卿的手儿,说道:“自从这不幸的事情发,妈就  避难在此。后来着花林到外面打听,方知你爸爸已死了。唉,这屠  贼真正可恶啊!”
  爱卿含泪道:“妈妈,你也别太伤心了,女儿本来是报仇来的, 不料到了这里,听说屠贼父子两人已被人杀死了。”
  花太太一听,连说:“天报应,活该死的,不知这事可准确吗?”
  玉蓝插嘴道:“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伯母听了这消息,心中也可 出了一口冤气哩!”
  花太太听了,又抚着玉蓝的手道:“咱的爱儿全亏你俩兄妹一路 照顾,老身心中真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哩!”
  玉蓝忙道:“伯母别说这些话,咱们姊妹俩,情逾骨肉,互相帮 助,原是分内之事,伯母说这些话,不是见外了吗?”
  爱卿点头道:“姐姐这话倒是真的,若要感激的话,真要感激不  完哩!妈妈,咱告诉你吧!哥哥的性命,先全仗玉姐相救,方才保  牢活命。女儿在皇觉寺里,又全靠姐姐相救,得以逃脱。后来在姐  姐家里住了差不多将近一年,爸爸灵柩也全仗志哥和姐姐设法运回。 女儿又生了好多月的病,也全仗姐姐殷殷服侍。伯父母又待咱非常  好,宛如自己女儿 一 般。妈妈,你想,咱们 一 家不是全靠姐姐  的吗?”
  玉蓝听到这里,伸手便去扪她小嘴,笑道:“妹妹,你给咱少说 几句话吧!姐姐可不好意思了。”
  花太太听爱卿这样说,自然并非事出无因,遂忙又说道:“爱 儿,你快详细告诉给妈知道吧!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呢?”
  爱卿听了,遂把各事都细细诉说一遍。花太太听了,真个感激 得淌下泪来,心中暗想:咱两个孩子倒真的全仗他俩兄妹的,不知 志飞这孩子可曾订婚,不然这样年少英俊,咱爱儿就配他为室,倒也是个美事。同时再把玉蓝配给咱如玉孩子为妻,这样倒是两全其 美呢!花太太这样想着,便问志飞几岁了,家中爸妈全好吗……东 问西问地问了一大套。志飞知道花太太对于自己,发生了好感,心 中自然万分欢喜,遂也小心回答。
  这时花林已备了酒菜,给二小姐和何大爷、何小姐接风。玉蓝 扶花太太上座,然后三人挨次入席,小红筛上酒来。花太太眼睛瞧 着爱卿、玉蓝这一对玉人儿,心里把一切伤心才忘了一半,欢喜万 分,拉了玉蓝的手儿,端详不停,啧啧称美。爱卿因为自己在她家 中,时被玉蓝取笑,今日也就还取笑她说道:“妈妈,你既然这样爱 玉姐,何不给咱做个嫂子呢!”
  花太太听了,呵呵笑道:“爱儿又孩子气了,说话不知轻重,不 怕何小姐责怪吗?”
  爱卿笑道:“妈妈,姐姐脾气很好,她不会责怪的。其实姐姐在 咱面前不敢使性子,姐姐是怕咱的呢!”
  玉蓝恨恨地白她一眼,啐了一声,笑道:“姐姐是怕你的,谁不 晓得妹妹是只雌老虎呢!”
  玉蓝这一句话,说得太家忍不住都又笑起来了。
  从此以后,玉蓝兄妹便在月儿村住下,因为月儿村风景很好, 所以三人时常在外面游玩。有时玉蓝取笑爱卿,有时爱卿取笑玉蓝, 两人羞答答的意态,十分好看。这时花太太也早窥破女儿的心事, 自然也满心欲成全他们。
  且说光阴匆匆,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多月。这日夜里,志飞、爱  卿、玉蓝三人因睡觉太早,大家便在院子里月光下,作舞剑游玩。 不料正在这时,忽听外面有刀剑相击之声,三人好生奇怪,遂悄悄 走出院子来看仔细。只见那面一棵大树下,正有一男一女互相厮杀  着。爱卿眼尖, 一瞧那男的竟是师弟周美臣。因回眸向玉蓝说道: “玉姐,你瞧那少年不是美臣师弟吗?不知那女的是哪个哩?”
  爱卿话还未完,志飞叫起来道:“这个女的不是凤姑师妹吗?”
   爱卿仔细一瞧,依稀尚认得出果然是的。 一时三人便奔了过去, 大声叫道:“凤妹,臣弟!你们快不要厮杀了,这真是大水冲倒龙王  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了。”
  话说美臣被莲贞放走,他便不敢留恋, 一路走下山寨,用缩地 之法,意欲回到哥哥家里去。不料在月儿溪地方,和凤姑黑夜里撞 了一下,彼此误会,就大打起来。凤姑在一尘子那里,早已学得一 身惊人本领。这天想起如玉表哥不知死活如何,舅爸不知可定了罪 名?所以心中十分忧闷,暗暗泪下。 一尘子见了,便知她意思,遂 叫她下山。凤姑心中大喜,当下便叩别师父,下山而来,心中尚记 得舅妈是避难在月儿村,所以一路先向月儿村来探望舅妈,同时询 问舅爸和表哥下落,然后预备再到师姐银瓶那里去看望。不料赶到 月儿村时,天已全黑,因急急赶路,竟和美臣相撞引起误会,双方 便厮杀起来了。
  这且表过不提,话说当时美臣、凤姑一听这话,两人遂跳出圈 子,收住宝剑,前来相迎三人,大家仔细一认,便都咦咦起来。这  时爱卿忙替两人介绍,美臣、凤姑大家都觉不好意思,遂含笑行礼, 各道抱歉。凤姑、爱卿此刻早又抱在一起,亲热地叫喊着姐姐妹妹。 凤姑笑道:“咱真糊涂,当初竟和妹妹不相识哩!”
  爱卿笑道:“可不是?其实这也怪不了谁,都因为年数相隔太久 了啊。”
  凤姑哧哧一笑,又向志飞招呼,一面问玉蓝说:“这位姐姐是哪 个?怎的和表妹竟像一个人似的。”
  爱卿笑道:“这位是妹子的师姐,也就是你师兄的妹子玉蓝 姐姐 。 ”
  凤姑一听,早已伸手和玉蓝握住,大家含笑问好,爱卿于是请 众人到屋里。这时花太太也没有睡觉, 一见凤儿回来,心中喜欢万  分。凤姑也早抢步上前,抱住花太太膝儿,叫声舅妈,便呜咽起来。 爱卿、玉蓝劝住,花太太和凤姑方才收束泪痕,各道别后情形。凤姑一听舅爸已死,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爱卿被她一哭,自然也呜咽 了,好容易给志飞、玉蓝又劝住了,花太太叹道:“如今你爸死了, 是再也没有办法可想的了。只是你如玉哥哥,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 回来呢?”
  美臣在旁听了,便插嘴道:“如玉大哥咱遇见的,就是屠自强父 子两人,也是如玉大哥和咱亲自手刃的呢!”
  爱卿听了这话,不禁跳起来道:“这话可真的吗?”
  美臣道:“怎么不真呢?”说着,便把过去的事情,向众人告诉 了一遍。大家听了,心中又喜又急,喜的爸爸大仇,竟是哥哥报的, 岂非大快人心。急的却是如玉在清龙寨中,不知会不会被贼人捉住。 这时花太太又问美臣是谁,说道:“咱年也老了,眼也花了,却不曾 注意到呢。”
  爱卿笑道:“咱也糊涂,竟忘记告诉了。”说着,遂又把美臣介 绍,美臣也行礼问安。这时众人都很替如玉忧愁,美臣道:“如玉大 哥现在本领可了不得,绝不会败于贼人手中的,所以你们放心 是 了 。 ”
  凤姑道:“咱想明儿要到师姐银瓶那儿去一次,那边地近清龙 寨,咱顺便去探听一下好了。”
  志飞道:“既然如此,咱和师妹同往,因咱和银瓶师妹也好久不 见了呢!而且到清龙寨去探听时,也可以有了道伴。”
  玉蓝听了,心中虽然亦想同去,但羞答答的,却是不好意思说  出口,只有暗暗祈祷如玉平安无事。且说彼此商量停妥, 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志飞和凤姑便向广西而去。玉蓝、爱卿、美臣送到门外, 再三叮嘱小心而别。
  光阴匆匆,不觉已过十日。这天爱卿、玉蓝、美臣和花太太正  在屋内闲谈,忽听屋外马铃声不绝。小红、菊儿急急进来报告道: “太太,小姐,如今是好了,大爷、表小姐、何大爷,还有一个小姐 都骑了马匹回来了呢!”
   众人一听,不觉大喜。立刻站起迎出,果见如玉、志飞、凤姑, 还有一个少女,四人含笑进来。如玉一见花太太,早已跪下叩头, 口叫妈妈,已是淌下泪来。老太太喜欢得眼泪也淌下满颊, 一面扶  起,一面问他别后情形。如玉约略告诉,并说:“爸爸大仇,孩儿终 算已经报了。”
  花太太道:“这些咱全已知道了,想你爸在天灵,定亦得到安 慰 了 。 ”
  这时凤姑又把银瓶向众人介绍,银瓶含笑向众人一一见过,又 拜见了花太太。花太太拉了她手,端详一会儿,觉得亦是一个天仙 化人般的丽姝,心中很是喜欢,便问长问短地问了一会儿,银瓶含 笑回答。志飞见了,早大声笑道:“诸位且坐着,老伯母也不用问 了,小侄要宣布一件非常有趣而又非常欢喜的喜事了。”说着,便把 项家所说的事情,统统都告诉出来,并笑哈哈地说道:“老伯母,你 老人家从此有了三个如花如玉的媳妇儿,这是一件多么喜欢的 事呀!”
  玉蓝听哥哥连自己的秘密都嚷了出来, 一时心中又羞又奇,他 如何知道,仔细一想,方才晓得是如玉告诉的了。这时最高兴的要 算爱卿,她见玉蓝垂了粉颊儿,这样娇媚不胜情的意态,便跳了跳 小脚儿,拉了她手,秋波瞟着她,憨憨地笑道:“姐姐,你瞒得好 紧,原来你和咱哥哥还有这一段秘密哩!”
  玉蓝听了,羞得抬不起头来。众人忍不住都大笑不止。这时花  太太眼瞧着这三个美人儿,想不到都是自己的媳妇, 一时也乐得咧  开了嘴儿笑得合不拢来。瞧瞧这个,拉拉那个,显然是得意十分。 志飞笑道:“老伯母,你瞧这三个媳妇儿可美丽,如玉兄的艳福可真  不错哩!”
  美臣哈哈笑道:“志飞大哥这话可不对呀!你怎么连自己妹妹也 打趣在内了啊!”
  说得大家都又笑了。只有玉蓝、凤姑、银瓶三人,却羞得垂了粉颊儿,默不作声。如玉微红了双颊的笑容,也始终不曾平复过。 一会儿,如玉方笑道:“咱多承志哥热心向妈陈说,实在感激得很! 如今咱为报答起见,特地亦给志哥做个月老,妈妈,请你老人家答  应把妹妹和他玉成了一对吧!”
  爱卿听哥哥说出这话,急得两颊绯红,啐了如玉一口,跳脚道: “哥哥这人真……"”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低头笑了。
  美臣笑道:“师姐你不用说下去了,咱代你说吧!哥哥这人真好 啊!好像知道妹妹心事般的哩!”
  这一句话,说得满屋子里的人都笑个不止,臊得爱卿连耳根子 都红了,早已逃进后房间里去了。花太太笑得眼泪也笑出了,说道: “只要孩子们自己愿意,咱原没有不答应的。但志飞贤侄的爸妈,不 知是否喜欢?”
  玉蓝听了,见志飞含笑不答,遂代为答道:“伯母,这个侄女可 以作为担保,爸妈喜欢都来不及哩!”
  美臣听了,早又哈哈笑道:“大师姐,你哥哥大帮你忙,这就无 怪你也要报答他了。但是你这个称呼不对呀!应该说,婆婆,这个 媳妇可以作为担保的,那才对哩!”
  玉蓝也被他说得羞涩万分,掩了脸儿,逃进后房去了。凤姑瞧  此情景,遂把银瓶衣袖轻轻一扯,也姗姗进内,害得美臣、小红、 菊儿、花林等众人,又大笑起来。从此以后,众英雄便在月儿村里  住下。
  光阴如驶,不觉已有一月。这天如玉得知两广总督已由高天忠 接任。高天忠原是廷豪好友,所以如玉便去拜见,叙述受冤之事, 并告诉道:“九龙白玉杯是在广西清龙寨马天王的手里,这贼声势浩 大,头目众多,十分厉害。老伯假使能够奏本把小侄冤枉洗雪,小 侄定约众英雄前去破寨,夺回九龙白玉杯的。”
  天忠原也知道廷豪是受冤枉,当下听了,心中大喜,连连答应。 过了几天,果然有圣旨到来,谓赦如玉无罪,倘能夺回九龙白玉杯,并有重赏。如玉得此消息,喜之不胜,立刻回到月儿村告诉妈妈和  众人,一时大家无不笑意生春。次日便派仆妇等到礼部侍郎府里, 收拾清洁,于是如玉便搬回到家。 一面由志飞、美臣陪伴如玉到宛平县,先在志飞家里住一宵,并由美臣告诉两家之婚事。德林夫妇 听了,也不胜喜欢。如玉因尚欲去大破清龙寨,不能久留,住了三 天,就运灵柩回乡。当即择地安葬,众英雄一一吊祭。
  过了七天,正是花太太五十大寿,因此礼部侍郎府里顿时热闹 起来,众位儿女英雄,拜寿喝酒,欢喜万分。花老太的那张瘪嘴儿, 在这一天中也就始终不曾合拢过了。
  作书的到此,也就把那部《龙虎剑侠缘》作个小小的结束。阅 者诸君如欲明了众英雄能否把白玉杯夺回来,以及一切未了之事的 结果如何,且待作书的在下部《童子剑》中再和诸君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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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31 19:22:06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玉奇08 《侠义五花图》



  
  第 一 回 识玄机燕藩登大宝 梦南柯罗汉挞逃王
  
  话说明朝的天下,自从太祖朱元璋以布衣起兵,平定海内, 驱逐元人,重兴汉族。起初建都南京,那时天下已平,太祖在南 京紫禁城里,重建宫室,气象巍巍,焕然一新,心中非常的快  乐。那一天,他便带了刘基、宋濂、徐达、常遇春等一班开国功  臣,大家同登南京的紫金山。远远地望着长江,好像一匹白布围  着南京城的腰间,而城墙的高大坚固,真好像用铁打成的一般。 形势之险,真可称是金城汤池。他满心欢喜之下,便对左右 问 道 :
  “你们试瞧京师城池这样的坚固,难道还有人敢进来吗?” 刘基一听,他便弯着腰,对太祖说道:
  “城如金,江如带,这样的坚固万仞,除非是燕子飞得进来。 此外是无论什么,恐怕是万万不敢进来的了。”
  太祖一听这话,心中更加欢喜,因又回头对左右侍立的大臣 瞧了一回。不料回过头去时,只见他第四个儿子朱棣——那时已 封燕王——恰恰立在背后,脸上好像正在冷笑。太祖见他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他心里晓得什么,倒要讥笑我们的谈话,因此便 又向燕王问道:
  “朕说这城池是非常的坚固,你的意思难道不以朕的意思为 然,敢在此暗笑吗?”
  燕王一见他爸爸向他说了,便也随心所欲地答道:
  “父王,你瞧这城池虽然坚固,但紫金山适对城中的宫殿, 若有人在此山上安置一炮,则城中的宫殿,不就很危险了吗?”
  太祖经他一说,默视良久,心中便就不悦。这个时候正值十 月天气,山上种有橘、柚等树,正在累累地结果实。太祖因手摘 一橘,赐给燕王。燕王一面接过橘儿, 一面向太祖谢恩。他便欢 欢喜喜地回到自己娘的宫里去了。他娘见他一跳一跳地进来,便 连忙叫住他道:
  “我儿,你从哪里来?为何如此快乐?”
  燕王见娘问他,便一面剥着橘子, 一面笑嘻嘻地把跟着太祖 到紫金山游玩,太祖怎样问他,他怎样对答,后来太祖便赐给一 个橘子的话,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不料他娘一听这话,默默想 了一回,忽然粉脸变色,珠泪满眶地对燕王说道:
  “我儿,你还不知道吗?你的大祸恐怕就不远哩!”
  他娘一面含泪说着, 一面便向箱中取出一包银两,很快地递 给燕王,又郑重地说道:
  “儿呀!你真一些不知道轻重,你怎么可以对父王说这些话 呢?现在你父王赐你一个橘子,就是要把你这个人像橘子一般地 剥皮抽筋,你还不知厉害。现在你还不快快给我逃到自己的封地 北京去吗?”
   他娘说完这几句话,又扑簌簌地掉下泪来。燕王仔细想了一 回,觉得他娘的话, 一些都不错。因便接了银包,匆匆向母后作 别,含泪往北京去了。
  太祖赐给燕王一个橘子,究竟是怎样一个意思,当时除了燕 王的娘外,能够明白的,只有军师刘基一人了。那刘基就是刘伯 温,他能知过去未来的大事,曾经为太祖作过《烧饼歌》。记得 《烧饼歌》上有太祖对刘伯温问道:
  “朕的天下,现在怎样了?”
  伯温道:
  “陛下万子万孙历历层层,何足道哉!”
  当时太祖还以为颂扬他的万世基业,心里甚喜。其实刘伯温 早已明明白白对他说,陛下的天下,传到万历年间,早快要完结 了,何必还要再问呢?今天他又说“这样的坚固城池,除非燕子 飞得进来”这句话,因为他早已知道大明的天下,迟早要给燕王 篡位。但是不好明说,所以比方除非燕子飞得进来。怎奈太祖一 些都听不懂他话里头的玄机,这也是天机不可泄漏。
  后来太祖宾天,皇孙惠宗即位。不到四年,那燕王便起兵, 以“清君侧”为名。惠宗祝发出亡,后世即称为建文帝。从此以  后,燕王便自称为永乐皇帝,把大明的天下建都北京, 一直传到  十四代,名叫光宗皇帝,即是万历皇帝的儿子。可惜在位只有一  个月的工夫,便就崩了。他的儿子即位,就是天启皇帝。明朝到  天启皇帝的时候,天下太平已久,朝廷上文武百官,个个贪生怕  死,只晓得逍遥快乐,不晓得励精图治。这个病根还是在前朝严  嵩弄权, 一直种下来的。此刻病根已深,为君的只知荒淫无度,为臣的只知结党争权。因此便把太祖的一个好好的锦绣山河,弄 得七颠八倒。不是今年四川荒了,便是明年江南乱了。那身处深 宫里的皇帝,又怎能知道外面的一切情形呢?这样下去,那天下 不就是要弄出许许多多的事情来了?本书所说五花图事实,就是 在这个时代。阅者不要心急,且待在下慢慢地交代吧。
  北京城里东直街四牌楼地方,有一个很大的寺院,名叫皇觉  寺。相传明太祖未曾做皇帝的时候,曾经在皇觉寺出过家。后来  投军在郭子兴部下。郭子兴死了,他便带领其众,转战天下,因 此便开了明朝三百年的天下。后来既做了皇帝,他为不忘其本, 所以到此处建一个皇觉寺。
  这日北京的皇觉寺里,有一个方丈叫松音禅师,正在大讲经 典。一时善男信女往来佛殿听经的,足足挤满一堂。那时有个士 子方伯平,正从寺门外面走过。突然之间,黑云四布,好像要大 雨倾盆的模样。那方伯平抬头一瞧,见是皇觉寺山门。他便闯进 寺门,意图暂避大雨。不料,一进寺门,耳中只闻钟鼓梵音。他 想既已到此,不妨步入禅堂,一聆高僧说法。
  这时伯平一个人,已慢慢地踱到法坛。只见一个眉长五寸垂 在眼下、面目清瘤的一个法师,身披袈裟,盘膝合掌,高坐法 坛,目不斜视,正在讲大藏真谛。伯平见众人都静坐蒲团,默不 作声,他便也随众人坐了下去。谁知坐不多时,伯平的两眼只觉 沉沉地要睡。蒙胧间,仿佛他的身子已随着讲经的高僧登在寺中 的大悲阁上。但见这个高阁,四面开窗,伯平便把身子扑到东面 窗上,只见茫茫的一片大海,波涛汹涌,他无一物。他想东面是 没有什么好瞧,他便转身往北窗瞧去,只见许多头上戴红帽子的人骑着高头白马,往来驰骋,好像是在打猎,又像是在作战。他 瞧了一回,又转身到西首窗上望过去,只见一座高山,山顶都积 着白皑皑的冰雪,觉得也没有什么好瞧。因此,他又转身到南窗 来。不料,扑到南窗上面,他一瞧了后,便引起他心中大大的不 平。阅者诸君,你道是怎样一回事?原来底下是一片平原,有十 七个怒目的大汉,各人挥着拳头,打一个白面书生。那书生虽然 被殴,却是绝不作声。 一会儿,又听他口中叫道:
  “你们老是把这个末代皇帝派我去做,你们虽打死我,我也 不愿去干的。”
  那十七个大汉齐声说道:
  “这是大家轮着当的,谁也怨不了谁。我们个个都像你,享  福的便去,吃苦的便不去,那亡国的皇帝不是没有人去做了吗?” 说罢,那雨点般的拳头又连连向那书生头上打来。
  伯平站在窗口, 一见众拳齐下,他便忍不住大叫一声:
  “岂有此理!你们十七个高大的汉子,打他一个懦弱的书生, 真好不害臊。”
  众人经此一喝,个个都抬起头来, 一见伯平都好像非常的诧 异,因也对伯平说道:
  “你是哪一个,我们的事却要你来干涉?”
  伯平听了,便向那被打的书生问道:
  “他们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呀?”
  书生道:
  “他们要我去做皇帝,我不肯去,因此打的。”
  伯平听了,不觉哈哈大笑道:
   “你这个傻子!做皇帝是个最难得的事情,富有四海,贵为 天子,称孤道寡,世间有多少人痴心妄想,个个都想不到手。现 在你却偏偏不要做,你这人看起来不是天下第一个骏子吗?”
  那书生一听伯平的话,因也还问伯平道:
  “那么就请你代做好吗?”
  伯平心中大乐道:
  “很好!很好!只要你们大家都赞成,我就去去也无妨事。”
  伯平说时,那下面一共十八人,大家都暗暗商量一回,便抬 头向伯平说道:
  “也好,我们可谓有缘,这个差使本来是我们十八个人轮流 挨着当的,现在姑准你去代表一趟吧。”
  正在这个时候,伯平忽然见这十八个人,忽又变为丈八金 身,好像是寺中塑着的十八尊罗汉。伯平一见,大吃一惊,心里 便别别跳个不止,口里便哎呀一声叫起来。那时伯平耳中又听得 有人叫道:
  “居士,醒来!居士,醒来!”
  伯平睁眼一瞧,见立在身旁叫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皇觉寺里 讲经的松音禅师。但见他手持禅杖,脚踏朱履,面带笑容。见伯 平已醒,他便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伯平见自己坐在蒲团 上,那听讲的众男女,早已散去得一个都没有,只有三两个小沙 弥尚在打扫佛殿。这时早已红日西沉,大地已成黑暗,那佛前的 一盏琉璃,好像天上的一轮皓月向下界放着光明。伯平回忆梦 境,正想动问大师,那耳中又听到寺里钟楼的钟声,当当地敲了 一百零八下。伯平听完钟声,心中顿觉清凉,把俗虑烦愁好像彻悟了一半。那时松音禅师又复启口问道:
  “居士的梦可还记得吗?”
  伯平道:
  “方才好端端地来听讲,不晓得怎样一来,那身子便倦怠地 睡着了。不知道大师怎样知道在下做梦的呢?”
  松音听了,把手捻着数珠,口里又念着“阿弥陀佛”,对伯 平说道:
  “‘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江山一局棋。’世界上的众人,不 是争权,便是夺利,做了皇帝,还想做神仙。居士,你想芸芸众 生,哪一个不在梦中,只缘贪心不足,所以一梦难醒。古今来多 少英雄豪杰,有哪个能跳出这个大梦,所以说‘浮生若梦’这句 话是不错的。居士不信,请随贫僧前来,便知分晓。”
  伯平给松音点化,深悔梦中行为,实在多事, 一面便随着松 音到了大殿后进。抬头一瞧,见果有“大悲阁”三字,再回头向 阁下一看,恰恰是个罗汉堂,果然塑着十八尊罗汉,其中一个好 像书生模样,与梦中所见彼众殴打,真是毫厘无差。伯平心中不 胜惊讶。这时又听松音问道:
  “你在梦中既已到过此地,答应了他们,现在也可以不必再 说了。只要顺天爱民,切勿妄作妄为,则功自多,孽自少,切记 切记 。 ”
  松音说完,忽见一个知客匆匆走来,向松音叫道:
  “大师请便,这位居士,请小僧陪他随喜吧。”
  伯平还欲问时,只见松音早已合十回方丈室去了。伯平见时 已不早,也只好辞别知客僧,独自急急回家。谁知一到家里,从此便觉闷闷不乐,不到三天工夫,竟然撒手西归。当伯平去世的 时候,正是大明的万历在位。这一天,内侍来报,说王妃又产下 一位皇孙。这个皇孙就是光宗的第二个皇子,即熹宗的皇弟。日 后熹宗驾崩,便是这个皇弟即位,世称崇祯皇帝。崇祯皇帝他实 在是个好皇帝,明朝的亡天下,哪里是亡在他的手里,实在是亡 在熹宗的昏庸淫乱。要知熹宗怎样的昏淫,怎样的有五花图,且 待下回里再行分解。
  
  第二回 翡翠琼瑶恩承雨露 金枝玉叶宠冠群芳
  
  自从嘉靖皇帝听信严嵩的闲话,把朝中的一班忠良,削职的 削职,杀戮的杀戮,一时满朝文武个个变为严嵩一党。明朝的天 下,从此正人退,小人进,元气丧尽。到了万历皇帝在位时,天 启身为皇孙,更是一些都不知道,每日跟着小太监,只知到各大 臣家里游玩。内中有一个武英殿大学士杨国芳和一个山海关总兵 苏洪明,这两个人的住宅,恰巧造在一起。杨家有一个花园在 东,苏家有一个花园在西,两园有门相通。平日之间两家内眷就 由花园中来往行动,倒也颇不寂寞。
  有一天,正是春光明媚,百花齐开,有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 监又引着天启到杨家花园里游玩。只见园内碧绿绿的杨柳,衬着 娇滴滴的桃花,万绿丛中一点红,赏心悦目,真有说不尽的景 致。那时天启心中大乐,便随意从望春桥走去。忽见前面一湾流 水,两岸种着芍药,时方含苞待放,临风摇曳,堆金砌玉,好像 二八美人亭亭玉立。天启正在赏玩,忽闻一阵听听莺声,从东面 眠云馆前一座假山旁吹送过来。天启一听,知那面必有二三女郎在踏青游嬉,因此那双脚便不知不觉寻声而往。穿过芍药溪,便 是杏林小筑,再往红叶村望过去,但见前面果然有四个女郎在假 山洞里追逐一只白兔。一会儿,又从眠云馆后追到疑雨楼去,接 着又是一阵笑声。天启见她们这样的快乐,因也蹑脚携着小太监 追踪跟去。这时有个垂髻小鬟忽然开口叫道:
  “翠花小姐!琼花小姐!你们快快来呀,那面有贵宾来了。”
  前面两个女郎这时正在赶着兔子玩耍,听了丫鬟叫她,连忙 停止脚步,掉转头来向天启和小太监一瞧。只见一个是二十岁光  景的少年,头戴紫金冠,身穿团龙褂,面如冠玉,唇若涂朱,满  脸春风地慢慢踱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内廷的小太监。这样看过  去,想来那少年一定是宫内的皇子皇孙了。不说翠花、琼花两人  心中这样的暗想,那天启这时早已走到疑雨楼面前。见翠花、琼  花形色慌张,好像要回身躲避的神色,因即吩咐小太监,叫他传  命,吩咐两女不必慌张,孤乃当今皇上的皇太孙是也,因爱卿家  园林幽雅,故而来此游玩,并命两女前来相见。小太监既把这话  传给了翠花和琼花知道。两人一听,既不好意思上前,又不好意  思退后,只好羞人答答地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立在一株牡丹花  面前。天启一瞧这两个女子,一个瘦如飞燕,一个肥胜玉环,虽  然肥瘦各别,但浓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此  刻立在牡丹花前,娇面含羞,体态婀娜, 一个是海棠着雨,一个  是芍药笼烟。这样的绰约多姿,各尽其妙,真不愧是国色天香。
  天启心中既这样爱着,那面上便更加地现着欢悦,因笑盈盈地对 着翠花、琼花叫道:
  “两位爱卿可就是杨学士的女儿吗?”
   翠花一听,慌忙跪倒,口称“臣女杨翠花,乃杨国芳长女”。 琼花听了,也慌忙叫道:
  “臣女苏琼花,乃苏洪明女儿。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万罪万罪。”
  天启听了,方知那瘦的叫杨翠花,肥的叫苏琼花,见她们红 菱纤纤跪在地上,心中愈加爱怜,因又忙说道:
  “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孤随意游玩,今日遇见二卿, 真是天赐奇缘。孤意杨卿脸若桃花,娇艳可人,封为碧桃宫。苏 卿貌比海棠,妩媚多姿,封为海棠宫。将来孤登大位,俱各册封 嫔妃,共享富贵。”
  翠花、琼花一听,皇孙竟这样爱她,现已封为王妃,将来得 能产下一个儿子,说不定还有皇后希望,因此俱各满心欢喜,口 称“殿下千岁,臣女谢恩”。 一面说着, 一面便起身,站在天启 旁边。天启道:
  “卿家花园布置很好,这里是什么所在?”
  翠花道:
  “此处名为‘疑雨楼’,乃妹子瑶花卧室。臣妾寝室即在前 面,名叫‘眠云馆’。殿下如不嫌弃龌龊,臣妾自当引导。”
  天启笑道:
  “好一个‘眠云馆’三字,易曰‘云从龙’。韩子曰:‘吐气 成云。’孤家今日好比无心出岫之云,亦是有意寻云之龙,现在 果然得此眠云馆,那不是孤家的温柔乡吗?”
  天启说罢了这几句话, 一手携着翠花, 一手却携着琼花,三 人并步而行。翠花、琼花见天启左顾右盼,不时地哈哈大笑,可见他心中的得意, 一定是到了万分呢!因忙吩咐小丫头雏凤和小 雁两人快去收拾眠云馆,把室中添加熏香,迎接千岁驾到。两丫 鬟答应前去。
  这里翠花等三人,连同小太监由疑雨楼穿过映日亭,再从春 在堂面前紫薇架下出去。眼见一带粉墙种着两株梧桐,墙下偏种 着高低不平的美人蕉,蕉叶中心吐着红花,临风摇摆,好像欢迎 贵人。不多一会儿,早已到了眠云馆里,只见是三间船厅, 一式 的明窗净几,内挂着湖色茜纱。室中陈设都是沉香几案、紫檀雕 刻的炕榻,上首铺着一张洒金朱漆打牙床,月白绉纱的帐幔,妃 色春纱的绣被。天启步到床前,只觉一阵阵香气,从绣衾内氤氲 着满房,触人鼻中,绵绵欲醉。此时小雁、雏凤两人倒茶奔走, 好像穿梭的莺儿,忙碌得很。天启坐炕上,左拥翠花,右抱琼 花,把两人好像心肝般地爱着。翠花叫小雁、雏凤退出外间伺 候,这里让千岁爷稍事休息。小雁和雏凤听了,便跑到外房和小 太监搭讪去。
  不说天启和翠花、琼花两人在眠云馆停眠整宿,行云行雨, 享尽人间温柔滋味。再说外面跟着天启的这个小太监你道是谁?  原来这个小太监姓魏,名忠贤,说起来大有名。这时天启尚未登  基,所以忠贤也还没有发达,杨国芳和苏洪明两人, 一向树党弄  权,朝中大臣,顺我者生,逆我者死。所以,除越国公陶文灿、 陶文彬兄弟两人外,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和杨、苏两家交相结  纳,互通声气。陶家系有明三朝元老,世代忠良。国芳和洪明两  人也都奈何他不得,但是两人心中,却时时刻刻地记着,等到一  有机会,终要把陶家的势力排去。那时朝廷之上,没有一个人不是他的心腹,到此他们杨苏两家便可以高枕无忧,唯我所欲了。 国芳、洪明两人,平日之间既然如此存心,所以对于内廷太监个  个引为耳目。因此忠贤引着天启,便不时到苏家花园前来游玩。
  今天无意之中遇到翠、琼两花,天启恋恋不舍,当即面封贵 妃。从此以后,天启便天天到眠云馆来,有时住在苏家花园的五 凤楼。那五凤楼便是琼花小姐的卧房。琼花有两个妹子, 一个名 叫玉花,年纪十七岁; 一个叫金花,年纪十六岁,都生得芙蓉其 颊,杨柳其腰,娇小玲珑。
  那日天启和琼花正在五凤楼扭股糖儿似的缠着,忽听楼下听 听莺声一阵笑声。天启便问琼花道:
  “这个笑声莫非是杨家翠卿来了,你快快地叫她上楼来,孤 家正想着她呢!”
  琼花一听,便高声喊道:
  “樱桃,樱桃,你去瞧瞧,楼下是哪个呀,快快叫她上来, 千岁爷叫她们哩。”
  樱桃听了,答应一声,便蹬蹬地跑下楼去。只见楼下嬉笑的 并不是别人,正是玉花、金花和杨家的瑶花三位小姐。那时瑶花 躲在假山石畔,玉花、金花正和她在捉迷藏。玉花两眼用一方湖 色手帕裹着,刚从木香棚底下摸索过去,忽然手中触着一人,她 便大声喊道:
  “瑶花姊姊,你还想逃吗,现在终给我捉到了。”
  玉花一面说着, 一面却把面上包的帕儿扯了下来,仔细一 瞧,不觉咦咦起来。原来她见被自己捉住的,并不是瑶花,也不 是金花,却乃是个翠花。翠花一见玉花得意的状态,忍不住哧哧笑道 :
  “你们都已这么大了,还成日地喜欢胡闹,真是淘气极了。” 玉花也咯咯笑道:
  “翠姊姊,你打从哪儿来?怎么瑶花姊和金花妹躲到哪里 去了?”
  这时瑶花、金花都也一跳一跳地奔过来,对着玉花拍手,哈 哈地笑道:
  “玉妹,你快叫翠姊姊给妹妹代捉呀。”
  正在这个时候,那樱桃也笑着匆匆奔来道:
  “四位小姐,你们玩儿得真有趣,我们大小姐在楼上等你们 快去哩。”
  翠花一 听,便携着玉花的手,匆匆到五凤楼上来了。瑶花见 翠花上楼去,她便也拉了金花的手,跟着走上来。这里四人,大 家走到楼上,只见天启搂抱着琼花娇躯正在接吻。 一见翠花等四 人进来,琼花连忙站起,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地咯咯笑道:
  “翠花姊姊,你快来呀,千岁爷要替你画个行乐图呢。”
  翠花一 听,便跑到天启身边。天启握着她的玉手,叫她坐在  一 旁。这时天启抬头,见随翠花进来的尚有三个花朵般的美人, 亭亭玉立地站在眼前,因向翠花问道:
  “这三个美人是谁呀?怎么都生得这般艳丽,好像和两位爱 卿是个姊妹模样。”
  翠花、琼花同时说道:
  “千岁爷真好眼力!这个穿鹅黄袄儿的是臣妾翠花妹子,名 叫瑶花。那个穿月白袄儿的,名叫玉花,这个穿妃色袄儿的,名叫金花,都是臣妾琼花的妹子。”
  天启一听,心中大喜特喜,便对翠花琼花哈哈笑道:
  “孤真想不到,两位爱卿尚有这样天仙般的三个妹子。天朝 的秀色,都出在你们两家的园内,真是难得之至。孤的意思,欲 把你们这三个妹子,都册封为妃子,未知二位爱卿意下如何?”
  翠花、琼花一齐答道:
  “千岁爷的恩遇,贱妾实在终生感激。”一面又叫瑶花、玉 花、金花三人齐来谢恩。
  三人一听,也是满心欢喜,娇脸上含满了笑容,袅袅婷婷地 轻移莲步,走到天启面前, 一同跪下。天启见玉花淡扫蛾眉,风 韵天然,好似花中水仙,既幽雅又文静,因便封为水仙宫。玉花 便叩头谢恩,站了起来,立在琼花下首。瑶花那日脸儿的胭脂恰 巧涂得最红,再加方才三人捉迷藏,她一会儿躲到东,一会儿躲 到西,又格外地来得起劲,因此香汗浸浸,脸儿越显得白里泛 红。天启爱她两颊好像芙蓉花的一朵,因便笑着道:
  “‘芙蓉帐暖度春宵',卿真是芙蓉仙子也。”因便封为芙 蓉宫。
  瑶花见封,也叩头站起,立在翠花下首。天启见金花在三人  当中年纪要算最小,秋水盈盈,时时含笑,明眸皓齿, 一种活泼  天真的意态,真非他人可以及得她的万一,既淡净又娇艳,好像  雪里红梅,含苞待放。‘豆蔻梢头二月初’不啻为金花写照,因 此便封为红梅宫。天启封罢三人,便笑盈盈地把金花抱至膝上, 甜甜蜜蜜地亲了一个嘴。金花从未经此情形,早已羞得抬不起头  来。天启见此不胜娇羞之美态,更是欢喜万分, 一手捏起她的金莲,觉得不满一握,真是柔弱无骨。因回顾左右四人一下,只见 她们红晕着脸,正在抿嘴哧哧地笑,便向众人道:
  “今日孤在卿家五凤楼上,居然得着了五只彩凤,将来伴着 孤这一条游龙,你想孤的心里是多么的快乐,多么的安慰啊。”
  天启正在乐得心花怒放,喜欢得了不得的时候,只见丫鬟樱 桃匆匆进来报道:
  “小姐,老太爷方从潼关回来,知千岁爷在此,意欲进来见 驾,特叫婢子前来禀明。”
  天启一听苏洪明到来,便忙把金花放下。未知天启说出些什 么话来,且再行分解。
  
  第三回 疑雨楼五花争媚主 眠云馆天启乐销魂
  
  且说天启一听樱桃禀告,说是苏明洪要前来见驾,他便满口 答应,对樱桃说道:
  “你快去宣他上来,孤正有话和他说呢。”
  樱桃一听,连忙急急下楼。 一会儿,洪明整肃衣冠,走上楼 前来参见。天启立命平身,赐坐。洪明听了,又把手一拱,向天 启告坐。天启遂把孤已把老总兵家的三位小姐和杨学士的两位小 姐一并封为妃子的话说了一遍。洪明又慌忙离座谢恩。天启道:
  “老总兵不必多礼,将来神威国丈,孤和你共享富贵得咧。”
  此时洪明心中万分喜欢,想日后我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权高一切,若有人和我作对,那正是合该讨死了。因笑向天启, 更献殷勤道:
  “殿下小驻楼中,待臣吩咐,为殿下摆宴,共伸欢情。”洪明 说罢,便又辞出下楼去了。正在这个时候,忽然见忠贤进来,急 急报道:
  “启殿下,大事不好了,万岁爷驾崩,请殿下即刻回宫。”
   天启听皇上驾崩,自己便是个太子,不但没有哭泣,心中反 而快活,因便对翠花叫道:
  “爱卿,孤此刻方寸已乱,待过了皇上丧事,再到眠云馆里 来,和爱卿姊妹聚首吧。”天启说时,回头又向苏家三姐妹握了 一 回手,便即回宫。翠花、琼花等都各送到楼下,方始各回 家去。
  天启自出了苏家花园,急急地赶到乾宁宫,耳中但听铛铛地 敲着景阳钟。这时全城的文武百官, 一听到钟声,个个都整衣入 朝。但见值殿太监,早已手捧皇后懿旨,对各大臣朗朗地宣 读道:
  “皇上龙驭宾天,尔等各大臣速即齐赴乾宁宫奔丧,奉立嗣 君即皇帝位,钦此。”
  众大臣跪听旨毕,俱各放声痛哭,随着太监入宫,齐向皇帝 遗体叩头。即日大殓,满朝文武, 一律缟素。等到奉安礼毕,各 大臣即拥太子上朝, 一齐俯首叩贺,三呼万岁,即皇帝位。这个 皇帝就是光宗,光宗尊母后为皇太后,立子天启为皇太子。
  光阴匆匆,不觉又是半月。天启在这半个月里, 一时分身不 得,所以没有到外面来。那日天气晴和,他心里再也熬不住,所 以带了魏忠贤又到杨家花园来。当有杨家老仆,匆匆报到疑雨楼 二小姐处。齐巧翠花也在那里,两人一听,连忙和妹子瑶花前来 跪接。天启见了翠花、瑶花姊妹,正是久别重逢,说不尽的无限 恩爱。从此他就长住在疑雨楼,有时到眠云馆那里住宿。日夜和 翠花、瑶花饮酒作乐。姊妹两人更是曲意奉承,如胶似漆,乐得 天启早已忘了一切。这样的有十天光景,绝不离开杨家花园一步,这消息传到苏家的琼花那里,心中真是非常怨恨。这天,琼 花和她妹子玉花和金花,大家都聚在五凤楼上,金花见姊姊琼花 双眉紧蹙,面带愁容,因便开口叫道:
  “大姊,妹子瞧你心中很不快乐,莫非是为着杨家姊妹专宠, 叫太子把我们冷落的缘故吗?”
  琼花一听妹子的话,自己的心事被她窥破,因便把玉花、金 花拉过来身边,向她二人耳边轻轻地说道:
  “我们三人前日既被太子爷宠幸,封为贵妃,现在太子日夜 住在杨家,把我们姐妹三人竟丢在脑后。这样地冷落下去,虽说 是太子寡情,实在也是翠花、瑶花这两个丫头来争宠。想来她们 在太子面前有说我们的坏话,所以太子给她们迷住了, 一些都不 念到我们身上。否则,何至于这么多天不来呢?”
  琼花说到这里,那两行泪便盈盈地淌了下来。玉花见了,便 忙接着道:
  “姊姊,她们既然不顾我们两家平日的情义,那我们也应得 想法子报复这个仇恨的。像姊姊这样地伤心哭着,那又有什么 用呢?”
  金花噘起小嘴道:
  “二姊姊的话不错,我们今晚上便到眠云馆找太子说话去, 叫他到我们的五凤楼上也来住个十天八天,那才见得公平呢。”
  琼花听两位妹子都有些愤愤不平神气,因又向两人问 一 句 道 :
  “倘然太子不听你的话,依然住在她们那里,那我们不是反 而讨一个没趣吗?”
   金花思忖一会儿道:
  “我看太子是绝不会这样绝情的。太子当初见了我们姊妹是 十分的欢悦,而且对于妹子似乎更……”说到此,两颊就红晕起 来。玉花瞧了,也想起来道:
  “不错,大姊姊,你难道忘记吗?太子一见金花妹子,便搂 在怀中,亲个不止。可见他心爱三妹一定像珍宝一般。我想太子 是要来的, 一定被翠花、瑶花两个丫头阻拦住的。我们见了她 们,还得向翠花、瑶花两个妮子算账哩。”
  琼花听到这里,便把两个妹子拉入怀中,附耳向两人低低说 了一阵,玉花、金花不住地点头。 一会儿,大家又都拍手笑起 来。玉花道:
  “好,我们就这时去吧。”
  琼花已叫樱桃打好洗脸水,姊妹三人便各自对镜梳妆,抹脂  涂粉,画眉点唇。梳妆完毕,又对镜妍笑一回,觉得美目流盼, 工颦巧笑,果然艳绝人世。三人遂匆匆到杨家花园的疑雨楼来。 谁知到了疑雨楼一问,丫鬟报说,千岁爷和二位娘娘都不在这  里,昨天一同住在眠云馆,今天还没有回来呢。三人一听,忙又  出了疑雨楼,急匆匆地到眠云馆来。琼花姊妹正想进去,忽见小  雁、雏凤两个丫鬟前来阻止道:
  “苏娘娘,请你们留步!方才千岁爷吩咐,他和我家二位娘 娘正在房中洗澡,请你们在外房坐一会儿,让婢子前去通报一 声 吧 。 ”
  小雁正在说时,房中的翠花早已听得明白,因便高声问道:
  “小雁,外面是哪一个呀?”
   小雁道:
  “是苏家三位娘娘来了。”
  这时琼花三位姊妹站在纱窗外面,隐约地瞧见里面有三个裸 体人影子,并听房中有一阵娇滴滴的笑声,接着又是一阵水盆里 的浴水动荡声,这就听到天启哈哈笑道:
  “卿家的肌肉,真个是比胭脂还红,比鹅蛋还嫩呢!恐怕杨 玉环的新剥鸡头肉还要逊色三分呢!”
  天启说罢,又听瑶花一阵淫声谑浪地狂笑。门外三人听这声  音,便忙仔细向内望去,只见天启赤条条把着瑶花吻个不住。 一  时三人顿觉脸红耳赤,胸中更加愤闷非常,所谓“妒火中烧”。 尤其是金花,心中格外地愤怒,暗暗骂了一声“淫婢,好不要  脸,明儿我给你些手段,看你还到哪里快乐去”。
  不说三人心里抱恨,翠花在房中一听苏家三位娘娘来了,她 便对天启说道:
  “千岁爷,你们别玩笑了,苏家三位娘娘来了呢!我们快快 装束了衣服再说,别让她们等在外面抱怨哩。”
  天启一听琼花、金花都来了,心里欢喜十分,便放下瑶花娇 躯,叫她给自己抹干身子。翠花一面又忙给他穿上衣服, 一面叫 小雁把浴水倒去, 一面姊妹两人又忙梳妆完毕。天启早吩咐雏凤 请三位娘娘进来。琼花、玉花、金花三人到了房中,只见天启站 在瑶花身后,俯身还嗅着瑶花脖子上的余香,翠花却拉了天启的 手儿正在狐媚子地作态。三人这一瞧,心头就只觉一阵酸溜溜的 气味,向上直冲,好像泼翻了醋罐子,真有说不出的难过。天启 见她们的脸儿,都热辣辣地通红,因忙放了翠花姊妹,立刻把三人拉到炕上,拥抱着各亲了个嘴,笑嘻嘻地叫道:
  “琼妃、玉妃、金妃,我有好多天没有到你们那里去了,我 心里很是挂念!不晓得三位爱卿,也想着孤家吗?”
  金花显出娇艳荡人心魂的淫态,扭着娇躯道:
  “臣妾质陋,哪里够得上千岁爷的眷念?臣妾是梦中也想念 殿下,每在梦中哭醒,可是殿下忍心终不来呢!”
  玉花也道:
  “千岁爷有了杨娘娘,哪里还记得我们这样野花呢?”
  天启见她们都有些怨恨,自己细想,也觉不是,未免太冷落 她们。且又见金花欲泣模样,因紧紧搂住,捧了她脸儿狂吻,赔 不是道:
  “爱卿,切不要着恼,孤今儿晚上, 一 定到你们五凤楼 住去。”
  玉花道:
  “千岁爷还是住在这里的好。千岁爷如到我家里去,那杨娘 娘不是要生气吗?”
  翠花站在旁边,听琼花这样说,因走上来,啐她一口,把俏 眼儿瞅着玉花,又将纤手拍她肩头,说道:
  “唔,好一个苏娘娘,你来说什么话呀,我们几时生过气来?  千岁爷爱住在哪儿,就在哪儿,都是千岁爷心里的欢喜。在这里  本来是住得长久了,难怪苏娘娘心里要不高兴。我劝千岁爷该到  你们那儿去了,偏千岁爷恋恋不舍。现在倒果然说起人家来了。”
  琼花笑道:
  “翠姊姊,我还没有开什么口,你怎么又闹着我们呢?”
   天启见她们莺莺燕燕地说来说去,斗着嘴儿,不但一些没 恼,而且反喜欢她们。一面把金花吻过放下,又拥着玉花亲嘴吮 舌地温存一回。又把翠花也拉到身怀, 一面把琼花拉到膝边,将 两人娇躯夹在腿里。两人哧哧笑着,乘势坐在天启腿上,两人搂 住他的脖子。天启向右吻一下,回头又向左吻一下,只听啧啧的 声音,把翠、琼二花吻得笑弯腰,天启方笑道:
  “两位爱卿不恼了,孤家为你们调和吧。今天我去叫个画工 来,把你们五个人的全身容貌,都画在一个轴上,中间还画着孤  的行乐图。你们五个真好像是个喷香可爱的五朵花儿,孤的身子  好像是个采花蛱蝶,游戏花丛。这个画,孤就叫它《五花图》。 如画好了这个图画,你们各人都要像自己的姊妹一样。就是今夜  为始,你们五个统统都住在这儿,大家共同作乐,不要你妒着  我,我怨着你。须要知道孤家的心里,待你们是没有一些两样心  肠 的 。 ”
  琼花、玉花、金花听他这样说,心中方始稍解怨恨, 一时五 人个个欢喜。瑶花又姗姗上来,大家把天启团团围着,你捧脸, 她拉手,只把天启应接不暇,心花大开,脸儿上的笑容真快乐得  没有平复过。那宵天启住在眠云馆里,令五花左右侍奉,饮酒作  长饮之乐。 一时莺莺燕燕,笑语风生,直到鸡唱五更,杯盘狼  藉,方才罢饮。天启早已醉眼迷糊,拥着五花,胡乱地睡在一  床,直到午后未初,方始起床。五花各自梳洗。天启当叫忠贤传 到老画工张六指,叫他先画天启,后画瑶花、玉花、金花、翠  花、琼花五人,坐在天启的身旁,倩笑含颦,各尽其妙。张六指  画就个人的容貌,再行布上风景。约费了十天工夫,那画方始画竣。画之左角,天启亲笔题就“五花图”三字,又用库金裱就, 装入镜框,挂在眠云馆内。从此以后,京师内外,人人晓得,天  启有五个妃子,个个都是美人儿好模样,真是天上人间少有的  仙子 。
  光阴迅速,天启正乐而忘返,朝朝寒食,夜夜春宵,在眠云 馆、疑雨楼两处,真个销魂。谁知那宫廷里的光宗皇帝,登位只 有一个月,便又在宫晏驾。天启就此登基,葬过先帝,便把五花 接入宫内,立杨氏翠花为皇后,封瑶花、金花、玉花、琼花为贵 妃。四妃之中,尤以瑶花最为宠爱。因瑶花性情最柔软,百依百 顺,所以天启常宿她处。琼花见翠花果然为后,瑶花又得帝专 宠,因此心中颇不快乐。玉花、金花更是怨恨,便日夜三姊妹聚 在一起,设法力谋陷害瑶花,但是一时也无法可想。
  光阴似流水般地过去,那时瑶花已有身孕七个月了,瑶花心 中非常欢喜,金花心中愈加嫉妒。要知后事如何,且瞧下回再行 分解 。
  
  第四回 芙蓉宫瑶妃得病 满洲汗遣使求亲
  
  一钩新月站在花枝上面,把摇移的影儿,映到纱窗里面,室  中是寂静得鸦雀无声,只有一缕缕的幽香,从鸭炉中透出,熏得  人沉沉欲睡。那时牙床上却躺着一个妃子,娇靥微赤,双蛾紧  蹙,好像有呻吟的声音,从薄纱帐内透出。这时就有一个女侍, 手捧玉盘,内盛着一只小小的杯子,杯内是个热气腾腾的一汁汤  药。原来这个妃子就是瑶花。瑶花自受了身孕,便不时恹恹地卧 病在床,病中只觉得头目昏眩,胸膈郁闷。虽然日有御医瞧着, 可是一些没有轻松。这天晚上,女侍捧进汤药,瑶花恰正呻吟叫 痛。女侍掀起纱帐便轻轻地叫道:
  “娘娘,药在这儿,恐怕冷去,请你先喝了吧。”
  瑶花听了,便把玉臂挽住女侍的颈项。女侍把她身子扶起坐 起来,给她靠在床栏上, 一面把药杯子,轻轻吹了口气,便递到 瑶花的樱口边,叫声:“娘娘,慢用!”瑶花把蝽首略低下去,便 慢慢将药汁喝下去。女侍忙又给漱了口。瑶花轻轻叹口气, 一会儿,她又叫女侍道:
  “小芸,你瞧我的脸色,比昨天怎么样了?我自己觉得这两 颊的肉好像又瘦了些。”
  小芸道:
  “娘娘需要安心静养,万不可心中焦急,那病魔自然慢慢地 退去,玉躯自然慢慢地安康了。”
  瑶花道:
  “前两天苏娘娘金花给我的一味药,我听她的嘱咐,在夜静 的时候,把它用温水吞下去。谁知到了今天,我服了这药后,胸 口不但没见宽畅,那肚子倒反而不时地隐隐作痛。想苏娘娘和我 乃是很要好的姊妹,当然不会给我坏的药吃,但我难免有些疑心 着她,难道她因见我有了喜,便故意地怀着妒心,把我的胎儿弄 下来吗?这个恐怕她没有这样的狠心吧?况且,我和她平日之 间,又没有什么仇恨,她又何必一定要和我过不去呢?我本想向 万岁爷面前奏明此事,但又恐往后彼此伤了感情。”
  小芸道:
  “苏娘娘给你药,当然也是她的一片好心啊。娘娘,你也不 必疑心她了,而且她也没有这样胆大呀。”
  瑶花一听这话,觉得果然不错,万岁最宠爱我,她哪有如此 胆量来害我,因就不再疑惑。正在这个时候,忽见金花又匆匆进 来,小芸忙道:
  “苏娘娘来了。”
  一面倒茶, 一面把张宫椅移到床边。金花坐下,殷殷地向瑶花问道:
  “姊姊,你现在可大好了?妹子前日给姊姊送来的药,不知 姊姊服了后,究竟怎样了?”
  瑶花道:
  “多谢妹妹美意,说起这个药,请妹妹不要多心,我自服了 这个药后,不但没有好,肚子反而隐隐作痛起来。这个不知是什 么缘故呢?”
  金花听了,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因道:
  “对啦,这个药少服了一定不能见效,现在妹子又给姊姊带 来一服,请你快快地再服下去,那肚子一定不会再痛了。”
  金花说罢,伸手向衣袋内摸出一包药粉,双手递给瑶花, 一 面又很郑重地说道:
  “姊姊,你不要此刻就服下去吗?”
  金花见小芸在旁,便又叫她倒了一杯温开水,亲自服侍瑶花 吞下药粉。瑶花见她如此热心地爱护,道她是真心好人,连连又 向她道谢。金花忙道:
  “自己要好姊妹,你还用得着谢吗?妹子是日夜祈祷着姊姊 痊愈,身体健康。日后产个皇子,不是妹子也沾些光吗?”
  瑶花微微一笑道:
  “如果真的应了妹妹的话,是全托妹妹的福呢。”
  金花笑着又谈了一会儿,便嘱咐她好好的静养,说明天此时 便可见效,遂匆匆告别回宫去了。金花住的红梅宫和瑶花住的芙 蓉宫原来只隔了五十步。这时金花并不回到自己宫里,却反而走到琼花的海棠宫去。这海棠宫造在坤宁宫的后面。坤宁宫乃是皇 后所住。翠花先封碧桃宫,此刻立为皇后,早已升到坤宁宫居 住。坤宁宫的东面是水仙宫,即玉花所居。五花所居的五宫,坤 宁宫为在中央,其余为在四角,好像是一朵梅花。天启平日住在 芙蓉宫的日子最多,所以瑶花的宠爱,不但苏家三花要妒忌他, 即自己的姊姊翠花有时也很怨她。这时金花走到海棠宫里,即有 宫女报告琼花。琼花即请她进来。金花尚未入宫,即听有一个男 子说话声音,金花赶忙进来一瞧,那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的爸爸苏洪明。琼花却伏在洪明的身上,正在嘤嘤地啜泣。这 时,倒把金花瞧得呆起来,因连忙跑过来叫了一声“爸爸”,又 叫了一声“大姊”。 一面便坐在洪明的身旁,轻轻地将琼花一 拉 道 :
  “大姊姊,你见了爸爸,怎么这样伤心呀?”
  琼花坐正了道:
  “你还问呢?那翠花丫头是已正位中宫了,瑶丫头又宠擅专 房,现在已经有了身孕,只有我们姊妹三人, 一个都得不到好 处。这分明是我苏家已经完全失败。那爸爸的脸上也没有一些光 彩了。你想,这样不是要叫我心中伤心吗?”
  金花一听,便把那张殷桃小嘴移动琼花的耳边,轻轻地说了 许多话。琼花一面把头轻轻地点着,一面用目瞧着洪明。洪明自 听了琼花的话,心中不觉也细细地想起来,我三个女儿,都被皇 上封为贵妃,本来是很荣幸,但偏偏和杨家丫头有了厚薄,因此 爱女都是愤愤不平,向我哭诉。不想倒也罢, 一想起来自己也觉有些气闷。因为我和杨国芳平日的感情原是很好,而且你敬我 恭,十分客气。不料自从她女儿立为皇后,他便以国丈自居。昨 日我碰到他,他竟很傲慢,好像有瞧不起我的神气。这事我若不 想个法儿来报复一下,给我的女儿出一出气,我自己也颇觉不好 意思,还好再见朝中诸大臣的脸吗?洪明想到此,把良心完全抹 杀,因此他便欲与满洲私通,叫他起兵入寇,到那时看杨国芳有 何妙计,再能过傲慢的日子吗?洪明想到这里,便对两个女儿 叫 道 :
  “我儿,别哭坏了身子!这事待为父替你想法,管待不到几 月,那主上便就不宠爱她们了。”
  琼花、金花见爸爸这样说,心中虽是气愤,也只好慢慢地压 下来。当时父女三人又谈了些别的事,苏洪明便向两人道:
  “为父明日回到潼关,早晚自有消息给你,我儿千万别再 伤心。”
  两人答应,洪明方始匆匆地出宫去。
  原来苏洪明把守潼关,那潼关外面便是八旗满洲人辖境。满 洲地方,气候寒冷,土地贫瘠,旗人都游牧为主,逐水草而居。 平日之间,见天朝锦绣江山,已存要来抢夺的心,只恨得不到机  会,所以也没有发动。有一天,满洲的酋首福汗正坐在虎皮帐篷  里,眼瞧着天空中搓棉似的下着大雪,左右侍从便取枯枝烧火御  寒。福汗又命把早上围猎打来的鹿肉、獐肉煨烤, 一面下酒,一  面赏雪。他们生长北方,倒也悠游自得,不觉怎样的酷寒。正在  此时,忽见帐下有个小卒,跪下报道:
   “启我主,现有大明潼关总兵苏明洪着来亲信一人,说有机 密要见我主。”
  福汗一听,忙叫把他请进来。不多一会儿,果见汉人打扮的 一个差官进来,跪着双手献上一信,口叫“主公,臣张士杰见 驾”。福汗一面接过, 一面赐坐。士杰道:
  “请主公屏退左右,臣有大事相告。”
  福汗道:
  “这里左右都是全是我的心腹,你只管说是了。”
  士杰道:
  “苏总兵屡蒙主公厚待,心想报答大德,欲把三个女儿献给 主公,侍奉左右。可恨昏君无道,竟也看中了苏总兵的三个女 儿,把她们纳入宫中。现在苏总兵特遣臣前来面求主公,即日兴 兵,夺取大明天下,将来事成之后,彼此平分疆土。苏总兵并愿 将三个女儿统统献给主公,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福汗一听,把两眉一竖,直乐得环眼圆睁,血口大开,哈哈 地笑着,又问道:
  “我知道汉人的女孩儿都是好模样,你们总兵的三位小姐, 不知长得如何?现在有多大年纪了?”
  士杰道:
  “长名琼花,年方十九岁;次名玉花,年才十八岁;少的名 叫金花,还只有十七岁。那三位小姐都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 花之容,请主公万勿失却这个机会。现苏总兵备有书信,请主公 拆 阅 。 ”
   福汗忙又把来信阅读一遍,心中大喜特喜,便满脸堆着笑 容 道 :
  “你主人的意思,我都已知道,你回去多多复上总兵,说于 三日内,我必先差人向朝廷索还总兵的三位小姐。如不依我的 话,我随后便起兵抢关。但苏总兵切不可失约的。”
  士杰见福汗允许,遂即告别,回到潼关将福汗的话详细向苏 洪明说了一遍。洪明心中暗喜,满望福汗大兵到来,夺了天下, 把女儿终身许给福汗,自己和他平分天下,自己亦可称孤道寡 了。不说洪明满心欢喜,等着福汗消息。再说福汗得着这个好消 息,他以为的确是绝好机会,既得锦绣江山,又得如花美人,不 能错过。遂忙备了一封文书,另备上好人参、关东鹿茸、乌拉草 一大卷,差番官前来天朝进贡上书。朝廷见是满洲进贡,当日值 殿太监引着差官进见皇上。差官行了三跪九叩之礼,三呼万岁 毕。天启一面赐坐,一面把文书拆开来一看,只见书上写道:
  
  满洲大可汗谨致书问:
  大明大皇帝陛下安好,鄙族僻远漠北,地瘠民寒。
  久仰天朝文物富庶,声教久被远迩景怀,鄙汗实在无上 钦佩。今供上老山人参十斤、关东鹿茸八对、乌拉草二 十端,聊以将意,并赐钧收。
  兹闻潼关总兵苏洪明,有令爱三位,正在青年,貌 擅国色,敝主不敏,用特修书求婚。敢请贵皇帝即日派 员,将苏女送来和亲,以期两方永敦友好。倘若犹豫迟疑,靳而不许,则是贵皇帝不愿与敝汗联亲,敝族唯有 与执事周旋疆场。诚恐大兵到日,玉石俱焚,化玉帛为 干戈,踏城池为平地,噬脐祸及悔无日矣。惟执事其熟 审 之 。
  
  天启看罢来书,顿时勃然大怒,气得手足冰冷,当将来书交 与国丈杨国芳瞧阅。国芳也气得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天 启 道 :
  “这事应该作何答复,还须从长计议。来使着由国宾馆 看待。”
  天启言罢便满脸不快地退朝了。这时魏忠贤侍在天启的身 旁,一见主上心中忧闷,他便侍奉天启回到寝宫,向皇上跪下来 禀 道 :
  “万岁明鉴,满洲它不过是关外的一个小部落,胆敢口出狂 言,明知苏总兵的小姐主上已收为妃子,他还要求和亲,这样不 是有意地寻衅吗?据奴才的意思,将他差来的使臣,叫国丈重重 训斥一番,一面退还文书,只不理他。倘然他们兴兵到来,我们 有这样的满朝文官武将,难道还怕他小小幺丑不成?”
  天启给他一说,心中也大大地愤怒,便对忠贤说道:
  “你就将这个意思代朕去吩咐国丈,叫他这样去办是了。”
  忠贤领旨自去,天启便摆驾回到坤宁宫。杨后接见,宫女献 茶。翠花见万岁面有怒色,便问万岁何事不悦。万岁遂把满洲的 文书说了一遍。杨后正要回答劝慰,忽见芙蓉宫中的宫女匆匆奔进来报道:
  “启万岁爷,芙蓉宫中的瑶娘娘忽然厥去了。”
  翠花一 听妹子厥去消息,她顿时急得面无人色,天启也顿足 急道 :
  “这是什么一回事,叫朕怎样办呢?”
  翠花道:
  “万岁光急有什么用,我们快一同瞧瞧去。”
  未知瑶花死活究竟如何,且瞧下回分解。
  
  第五回 皇觉寺暂停艳尸 莲花庵权作窝窟
  
  瑶花身上已经有八个月多的身孕了,既有太医院天天的诊察 医治,为什么都没有一些起色呢?这其中原有一个黑幕,就是金 花给她服的两包药粉。这两包药粉乃是慢性的毒药,服少了,尚 不要紧,服多了便立刻致命。金花因恐瑶花死得太快了,皇上必 定要疑心到自己的身上,所以心里是要她死,又不要叫她立刻就 死。故而药粉一包一包地慢慢给她服下,这样瑶花便可以死得毫 无形迹,皇上也就决计不会疑到她的身上了。
  这一天金花给服这毒药已是第三次了,瑶花肚子里一而再地 服着毒汁,那毒就慢慢地发作起来。瑶花本来就是个弱不禁风的 娇躯,所以腹中胎儿,便再也待不住, 一时腹痛如绞,好像要分 产样子,痛了一阵又是一阵。瑶花早已痛得脸白似纸,香汗似 雨,嘴唇淡白,突然地咬紧银齿,把身子就厥了过去。宫女们见 此情形,个个吓得手足无措,六神无主,所以有一个宫女便急奔 到坤宁宫来报告万岁爷和杨皇后。等到天启和翠花赶到,只见瑶 花早已死去多时。杨后用手按着瑶妃的鼻上,也觉没有气息。杨后一时想起同胞之情,不觉放声痛哭。天启见杨后哭得伤心哀 绝,他便也急到床前,眼瞧着瑶花娇小玲珑的身材,眉目如画容 貌,现在竟不幸短命而死, 一时禁不住流泪哽咽。这时忽听一个 宫女又叫道:
  “启万岁爷,娘娘,床上还躺着一个已死的孩子呢。”
  天启听了,知瑶花果然是流产身死, 一时悲痛已极,更抚尸 大哭“爱卿”。杨后见皇上哭得如此模样,因而止了自己哭,劝 他 道 :
  “人死不能复生,望万岁还须珍摄龙体才好。”
  一面吩咐宫女给她好好成殓, 一面劝驾回坤宁宫去休养。天 启因碍众宫女在前,不能过分痛哭,只得和杨后回坤宁宫去。这 时忠贤已来复旨,说满洲使臣已由杨国丈责打三十杖,逐出国境 去了。天启因爱妃身死,哪里还管这些,因道:
  “是了,是了。我因瑶娘娘已死,方寸已乱。虽然他们能给 她好好成殓,但朕的心中,终觉放心不下。汝来得正好,此刻快 给我到芙蓉宫去,吩咐把瑶娘娘的身体装入铜棺,且不要把棺盖 盖没,给我送到皇觉寺后院去暂停。时过了三日,再行盖棺下 葬。因朕的心里实在不忍把朕的爱妃装入棺木中去呢。”
  忠贤一听,瑶娘娘死去了, 一面答应着天启的话, 一面也假 意代皇上伤心落泪。听完了天启吩咐,便立刻赶到芙蓉宫来,吩 咐把瑶花盛殓之后,将铜棺送到皇觉寺的后院去安置。这个皇觉 寺乃是朝廷敕造,宫内如死了嫔妃,都到那里暂停,而且还由寺 中众僧礼佛超度,此系向来规矩。
  那日瑶妃灵柩由众宫女哭送到寺,忠贤亲自看他们把灵柩妥当安置,他便也回到宫来。不说天启和杨后伤心,且说这时红梅  宫里的金花, 一听到瑶花果已死去的消息,心中暗自庆幸,以为  从此便可以拔去一个眼中钉了。皇上除了瑶花这妮子,最宠爱的  当然是我,那日后我不是可以替爸爸出气了吗?金花暗自盘算得  好,哪里知道天启一见了杨皇后,心中便想起了瑶妃,因为她们  姊妹俩的容貌,到底有些相像。所以,瑶花死了,他要安慰杨  后,且要报答瑶妃,所以待杨后更加亲热,反而不到别的宫去, 只在坤宁宫里伴着杨后。害得红梅宫里的金花,望穿了秋水。
  不说金花心中怨恨,却说这日正是瑶花停柩的第二天,再过 一天,天启便要正式给她合上棺盖安葬。不料,寺中新来一个游 僧,名叫慧觉,是个山东历下人。他原本是绿林出身,练就一身 的好本领,后来因为在北道上干了不少杀人奸淫的事件,官府捉 得厉害,他便洗手不干,在河南大塔寺出家。此次云游京师,知 皇觉寺规模宏大,他便在寺中借住几天。那日,他到后院,遇见 一个小和尚,正在窗格子上探头探脑地张望,他便问小和尚道:
  “小师傅,你在窥什么啦?”
  小和尚一听,便回过头来,见是慧觉,因笑嘻嘻地道:
  “里面停着当今皇帝爷的一个妃子尸体,说是非常美丽,我 想瞧瞧,可是却瞧不出来。”
  慧觉笑道:
  “你这人真也痴了,尸体在棺材中,怎能瞧得见呢?”
  小和尚道:
  “你不知道,因为万岁爷爱她不过,所以不会盖棺,明天恐 怕要下葬了。”
   慧觉听了,心中一动,正想也去瞧。小和尚却又拉着他衣 袖 道 :
  “我们快出去吧,不要给大师父知道,又要叫知客师打戒 尺呢。”
  慧觉听着,一面就跟他出来。不多一会儿,只听寺中敲着鱼 梆,知已是晚斋时候,慧觉便上膳堂,先做功课,再用斋。斋 毕,他便随着众僧鱼贯而出,回到自己的宿处,略事休息。 一时 心血来潮,突然想起小和尚日间的话来。他静静地闭着眼,先养 一会儿神。后来,他又想起过去的五年前的事,那天被自己杀死 的一个女子,她的容貌真是美丽到极顶了。可惜不肯从我,那时 恼了我的性子,我把她杀了,但是现在我还非常地怜惜她。 一会 儿又想起张家镇的一桩案子,我一心只要他三百两银子,他偏是 只要钱不管命的人,因此又给我杀死。今日小和尚对我说后院停 有宫里一个贵妃的死尸,我想那妃子身上, 一定藏有不少的珍 宝,我今晚等待人静后,何不前去一盗,不是比五年前杀人谋财 好得多吗?慧觉想到此,故态复萌,他便眼巴巴地只等大众睡去 后,敲过三更,他便悄悄地出房,携着火种, 一个人摸到后院停 柩的所在。轻轻撬开门窗,掀起帷幔,里面果见赫然一口棺木, 并不曾合盖。他心中这时一欢喜,好似得到了活宝一般。慧觉这 时再也等不得了,他便伸手向棺内摸索了好一会儿,先把头上的 珍珠蚁环除下,再把胸前一摸,觉得尚有金锁片、珍珠子一大 串。这时若要把锁片除下,非得将她尸身仰起来不可,因此他大 着胆子,双手将她拦腰抱起,在火光下一瞧,倒是一个很美丽的  人儿,宛然像活着一般。慧觉心中一动,索性把她拖出棺外,觉得身子并不甚僵硬,心中好生奇怪。不料,那尸体经他揉搅着许 久,忽然哇的一声,有口痰从口中吐出,那尸体便“苦呀” 一声 哭出来。慧觉一听尸体竟会哭了,倒把他吓一身冷汗,因连忙放 在地上, 一面竭力镇压自己心神, 一面便低声问道:
  “你……你难道是还魂了吗?”
  只见那尸体把星眼微睁,问道:
  “你是谁呀?我怎么在这儿?莫非是在梦中吗?”
  慧觉一听,她果然说话,想来一定是还魂无疑,因忙道:
  “你不要害怕,你是已经死去的人,我是来救你的。”
  瑶花听了这话,仔细向四周一瞧,果见自己睡在棺材的旁 边,两脚两手全扎得紧紧的,面前还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和尚, 心中早又害怕得不敢言语,只是隐隐哭泣。慧觉忙道:
  “娘娘快别哭呀!”
  瑶花道:
  “我好好在宫中,怎么会到这儿来呀?”
  慧觉道:
  “你死了已有两日了,这里乃是皇觉寺。万岁把你尸体停在  这儿,因为爱你,不曾合盖。我是这儿寺中的僧人,是替你守尸 的。不料,你竟还魂了,那真是万幸得很!小僧送娘娘回宫, 怎样?”
  慧觉口里虽这样谎说着,心里又起了一个淫念。他想这样花 朵儿似的一个美人,我若当面错过机会,真的把她送到宫中,那 不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情吗?我现在且横一下心,诳她一诳,把她 骗到远乡远村里去。那时她举目无亲,便不怕她不依从我了。况且,她本是我救活的,当然我和她有缘,应该让我受用个,真是 我的色星高照了。想到这里,心里乐得不知所云了,脸上却假装 正经,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说道:
  “娘娘,你别着急,你的还魂全是为了你心眼好,所以菩萨 保佑你,使你重新还阳,你的后福一定无穷。但可惜这里都是出 家人,没有一个女用人可以服侍你。我想只好我来把你外面结束 解去,然后你自己动手再站起来吧。”
  瑶花这时还只刚才还魂,心中模模糊糊,听了慧觉的话,果 然不错,遂当他是个好人,便对他说道:
  “我全身的筋骨痛得了不得,肚中也非常难受,请大师父发 个善心,先扶我到炕上去吧。”说到这里瑶花真是难为情极了。
  慧觉一听,乐得心花怒放,便大胆把她抱起,故意脸儿凑在 她的颊边,只觉幽香阵阵,遂放在炕上给她躺着。因时已不早, 恐被寺中和尚发觉,遂即奔出后院,将小门开了,只见左边恰巧 停了一辆骡车,他便对骡车夫叫道:
  “这里有个施主病了,要到北城去,请你赶紧地送一送,多 给你些酒资是了。”
  车夫见有生意,自然满口答应,便放过车来。慧觉叫他等在 门口,自己又急急进内,向瑶花道:
  “我现在就送你回宫吧。”
  瑶花点头道:
  “日后待我奏明万岁,定当重修庙宇。”
  慧觉也不及回答,把大被裹着瑶花,没头没脑地抱出来,放 在车里,他自己也跳上车。只听蹄声嗒嗒,踏着残月,街上四周一无人声。时正四更天气, 一会儿,车已到达北城,慧觉把瑶花 抱到一家草庵门首, 一面付去车钱, 一面敲门进内。不到片刻, 便有一个白发婆婆的老佛婆开门出来。 一见慧觉便口喊“大师, 怎么如此深夜会来”。慧觉答应一声,问三师太可在。佛婆道:
  “三师太到施主家未回。”
  慧觉因把瑶花叫她抱到三师太房中去。佛婆忙问是什么东 西。慧觉笑道:
  “是一个人,她是三师太的亲戚呢。”
  佛婆不便再问,遂抱入房放在床上, 一面掀开大被,一面又 给瑶花喝口热水。此时瑶花被闷了许久,人本来是模糊,现在更  觉昏沉。且又大病之后,气力没有不要说,就是连说话也懒怠  说,所以由他们怎样摆布,她竟然一些不曾开口动问。这里是什  么地方?为什么不送我回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作书的到  此,却不得不把这个庵来声明一下。原来这里草庵名叫莲花庵, 当家名叫三师太,原是大户人家的寡妾,因不守妇道,给大妇赶  出。她便在此出家修行,其实暗地里引着游蜂浪蝶,度她浪漫生  活。慧觉前时来京,也曾和她参过欢喜禅,所以今日把瑶花暂时  拐到这个冷落地方,意图慢慢地再行设法。那夜三师太又齐巧不  在,慧觉就把瑶花放在床上,一面把她入殓的衣服统统脱去,给  她平平地睡在床上,又叫佛婆给她喝一碗薄薄米粥。瑶花这时方  觉胸口稍温暖,精神也略好些。不过,全身筋骨疼痛依然不减, 再加上半夜劳顿,不觉又欲沉沉睡去模样。
  慧觉且不理她,只管检点瑶花殉葬的各件宝物,计有金如意 一支、金锁片一副、珍珠一串、金钏臂一副、含口珠一大粒、心头珠一大粒、汉玉坠儿两块、翡翠金蚁一支、白玉约指一支、白 银小元宝十二支、纬陀金被一条、大红缎衾一个。此外,身上衣 服都是锦绣的宫装。慧觉心中估计所得珍宝不下万金, 一时心中 狂喜,便把各物一件一件地包裹起来, 一面对老佛婆道:
  “这个女子,你得好好服侍,明儿我赏你一锭银子。”
  老佛婆答应, 一面又向灶下去煮粥。那时天已微明,只听庵 外有人敲门。慧觉把门开了,正是三师太,两人一见,俱各惊 喜。三师太道:
  “怎么你在这儿?”
  慧觉笑道:
  “我的好师太,你又往哪儿去来?”
  两人各自问着,早已把门关上,走到里面。慧觉便即将她搂 住,先亲了一个嘴,然后又笑着央求道:
  “我的活宝,我有一件事要你答应我,我便重重谢你。”
  三师太瞅着他笑道:
  “你别涎脸了,你有什么事我不答应你过,你倒说给我 听听 。 ”
  慧觉一听更紧紧把她搂着,吻个不住,哼道:
  “我原说你是好人,这个事非得你帮忙不可。你答应我,我 送你一副金钏臂。”
  三师太听了,便抬头啪的一声,打在慧觉的肩胛上,接着又 拧他的脸,笑道:
  “乖乖,你不说出来,叫我怎样答应呢?”
  慧觉到此,便捧过她的脸儿,凑到耳边,向她把自己和瑶花的事详详细细告诉一遍。三师太一听,便即大惊失色地叫道:
  “这个干系,我可担不了。她是当今西宫的娘娘,倘然给官 家知道了,我的小小一颗头颅,不是立刻就要搬场了吗?”
  慧觉听三师太不肯答应,又恐她自己出首, 一时心中焦急, 便啪的一声,跪在三师太面前,不肯起来。师太见他两泪汪汪, 好似要哭的神气,她便假意把头别了转去。要知三师太到底答应 他否,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 六 回 死去再生名花历劫 御前舞剑娘子行军
  
  这里又有一个疑问要发生了,就是瑶花既被金花用慢性毒药 毒死,怎么死了两天,还能够回醒转来呢?原来这个毒药是含着  一种麻醉性的,人服了之后,便好像死的一般,其实心头上终是  微温,不曾完全死去。瑶花是个有身孕的人,她把服下去的药, 却麻醉在胎儿的胎胞上,那胎儿便给麻醉死了。至于产母的身  体,实在并没有受伤。瑶花的所以死去,是被产下胎儿后,把胞  衣上缩气窒闷死的。那晚被慧觉把她的身子连连摇动,那胞衣又  缩了下来。胞衣一下,气就通了。气一通,她的身子就醒了过  来,哇的一声哭了。这个好处全在停尸不殓,倘然把棺材盖合得  紧紧的,那她是再也活不过来的。所以,她的还魂,实在并不是  荒诞不经,完全是出于情理之中。
  现在回头又要讲到三师太了。三师太见慧觉这样地苦苦哀 求,一时想起前时的深情蜜意、床头无限风流,心肠便慢慢地软 下来。不觉又回转头,俯身将他扶起,道:
  “断命冤家,真缠人,我就答应了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 …… ”
  慧觉见她把纤手来扶自己了,心知她已答应,因趁势又把她 抱住,涎皮笑脸地说道:
  “我的好师太,不要说你要我答应你的事呢,你就是要我的 心肝,我也肯挖出来的。”
  三师太推开他身子,啐着他便哧的一声笑了。两人便不说什 么,匆匆走到卧房里。三师太见自己床上果然躺着一个艳若芙蓉 似的女子,心中未免有些酸化作用,但既答应帮他的忙,也只好 一声都不响了。这时床上的瑶花,忽然转了一个身,起初是脸儿 向外,现在是脸儿朝着里面了。三师太见她这样好睡,知她是疲 乏极了,因一些也不去惊动她,自和慧觉碰头在炕床上躺着,相 互谈着别后的相思。直到日影西斜,暮云四合,怒吼的北风又刮 起了一阵阵的黄沙,把佛堂的几案,上下都是尘沙满铺。同时气 候也立时转寒。三师太知夜里空有大雪,她便叫老佛婆去沽瓶美 酒,并杀了一只母鸡,预备晚上围炉饮酒,赏雪话心,和慧觉重 温旧梦。这时慧觉也把瑶花的金银珠宝取出来,拣了一副赤金的 钏臂,递给三师太道:
  “这个你先收了吧。”
  三师太一见有这许多的贵重饰物,心中也不胜欢喜,便笑盈 盈地收了,把它藏到柜子里去。这时外面的风声一阵紧如一阵, 只见老佛婆匆匆进来叫道:
  “三师太,天下雪花儿了,晚上酒饭要不要搬进来?”
  三师太道:
  “我们到东面房间吃去,你先给我烧 一 个火盆,我们就来了 。 ”
  老婆子答应自去。这里三师太和慧觉两人,又走到床边,见 瑶花呼吸十分调匀,两人便各自放心,料她不会再死。因遂挽着 手儿,到东首房间吃酒去。房中早已生旺了火盆,桌上摆着酒壶 和一大碗清炖鸡,还有鱼肉各菜。慧觉心中大乐,便将三师太抱 在膝间,两人饮酒作乐。这且按下慢表。
  再说天启到了第三天,便又命忠贤带领一班小黄门,前往皇 觉寺去,给瑶妃料理丧事。谁知一到后院,突见院门大开,帐幔 高挂,棺外被褥满地,忠贤大吃一惊,急忙奔到帷内。只见棺内 早已没有瑶妃尸体。那时寺中知客僧也在旁边侍候, 一见失了娘 娘尸体,俱各吓得魂不附体。忠贤大喝道:
  “娘娘的灵柩是停在寺内,现在隔不了三天,忽然不见了尸 体,想必是僧人见财起意,毁尸灭迹,非得重重查办不可,这事 断难宽恕。”
  忠贤一声令下,众太监便把住持押赴三法司审问, 一面由忠 贤奏明皇上。天启一听,勃然大怒,几乎要把皇觉寺封禁,众和  尚个个杀掉。后来因为该寺乃是太祖手里敕造,迄今已将三百  年,终算是免于封门斩首。所有寺内众僧,除住持下狱幽禁外, 余僧概行驱逐出京。另外,再请高僧一人主持寺内大小各事。因 为瑶妃尸体无着,心中未免悲伤,又复哭了一场。这天,天启心  中烦闷,便带着侍从太监到御花园来散步,刚从牡丹亭走过,便  闻有一阵女子笑声。天启停步远望,只见前面有两个宫装的女  儿,在太湖石畔舞剑为乐,见她们两个都穿大红紧身,大红裤  儿,下面还露出一双窄窄的金莲。起初,两人对舞,后来两人合舞,到后来不见人影,只见一团白光绕着一团红光,红光好像两 只蝴蝶,白光好像两匹白练。天启瞧得出神,不觉脱口喊了一声 “好”。这时两个女子一听有人喝彩,她们便各自把剑光收起,回 过头来向后瞧,齐巧和天启打个照面。天启见这两个女子,不是 别人,正是金妃和玉妃,因不觉哈哈笑着高声叫道:
  “二位爱卿,原来有这样的好身手,怎么一向不曾在孤面前 提起呢?”
  玉花和金花差不多有半个月不见天启,正在相思得苦,今遇 天启,岂肯错过,因轻移莲步,亭亭走到天启面前,笑盈盈跪 倒 道 :
  “臣妾自幼便由爹爹教授,只是不能十分精熟。今日闲着无 事,到此偷玩儿一回,不料竟被万岁爷知道,臣妾实该万死。”
  天启一听,便忙将两人扶起,笑道:
  “你姊妹俩有这样的好武艺,朕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来罪 你们?朕的意思,自明日起,所有宫内大小的宫女,统统叫二位 爱卿教练剑术,将来编成一队娘子军,雪地里舞起剑来,那才真 是好看呢。”
  玉花、金花早已笑着把宝剑交给宫女,重新穿好外衣,却又 随着天启到前面假山旁走来。天启一手携玉花, 一手携金花,边 说边笑。三人走到假山旁边,却见开着一朵朵的芙蓉花,好像女 儿脸上的胭脂,又好像愁人眼中的血泪。天启瞥眼瞧见此花,陡 然又想起瑶妃,心中一阵悲酸,不觉对花垂泪,向玉花、金花 说 道 :
  “这个芙蓉花可怜,朕的瑶妃更可怜。朕见了此花,实在忘不了朕的爱妃。”
  玉花道:
  “瑶娘娘死得虽然伤心,但死后她的尸体忽然不见,我想她 一定成了这芙蓉花的神了。”
  金花听了,笑着说道:
  “古有芙蓉仙子,瑶娘娘不是成神,便是成仙,真所谓瑶池 赴召,早已成了正果。万岁爷哪里还用得着伤心呢?”
  天启听她两人这样说着,倒也解去许多烦闷。突然之间,花 下起了一阵狂风,把花瓣片片地吹下来。天启一见,道是瑶花的 灵魂,真个附在芙蓉花儿上,因又默默地祝祷道:
  “瑶妃呀,你真的有灵,朕就封你为芙蓉仙子吧。”
  祝罢,适有微风吹过,那花真的好像点了点头。天启见了, 心中暗喜。因时也不早,他便携着玉花对金花笑道:
  “明儿朕去你那里,今儿到你姊姊的水仙宫去了。”
  金花含笑点头,便带了宫女,自回红梅宫去。这里天启和玉 花到了水仙宫,玉花百般妩媚,殷殷服侍。那晚天启便在玉花的 宫中。次日,天启传下旨意,谕令宫内大小宫女,统统于御花园 里取斋候令。玉妃、金妃两人指挥,即日从事学习技击,并由两 妃带领编成队伍,兼习军训。如有违令,即由两妃便宜行事,先 斩后奏。此旨一下,玉花、金花心中快活自不必说,所有宫娥彩 女见了二妃,无不曲意奉承。
  这个消息传到左丞相杨国芳的耳中,心里便大吃一惊。他自 从前日打发满洲使臣回去,心中已经好生疑惑。他想宫中有苏家 三个姊妹,皇上封为妃子,此乃朝廷里的事情,满洲可汗远在关外,哪里能够晓得?这其中一定有奸人拨弄是非。因此,他把满 洲使臣逐出之后, 一面便即暗着心腹家将杨寿,叫他跟在后面, 一路上倘有动静,便来报告。杨寿答应自去。不料,杨国芳刚着  杨寿去后,接着便有人报入,谓瑶妃娘娘逝世。瑶妃乃国芳掌上 明珠,且又是皇上宠爱,现不幸死去,不但痛惜万分,而且自己  地位也未免不似之前得意了,所以心中甚是忧愁。不料,今日又  闻皇上叫玉妃、金妃训练宫女,此事亦为向来所没有的事情,所  以格外注意,格外疑心。他想这三桩事情,或者有些关系,因此  他便暗暗探听察访。
  一日朝罢,国芳遇着忠贤,两人便殷勤谈起来。国芳问起宫 中近日大小各事,后来又问到二妃训练的事。忠贤便又把皇上因 瞧见二妃舞剑而起,原是一种好玩儿的心理,并没有什么用意。 国芳听了,仍摸不着皇上究竟心意。虽说是好玩儿,但到底有些  可疑。因此,依旧到处留心。
  这日,杨寿从潼关寄来一信。国芳连忙拆开一瞧,只见内中 写 道 :
  
  家将杨寿跪禀:
  老太师钧鉴,日前奉命侦察满使行踪,昼行夜宿, 沿途暗探,不敢停留。 一路之上,满使并无越轨行动, 昨日已抵潼关。不料,该使并不及时出关。苏总兵见了  满使,招待十分周到,当晚宿在关上。据苏总兵亲信传  说,总兵还和满使长谈半夜光景,直至今日午后出关。 家将因其事蹊跷,特先行禀告。刻已照旧跟到满洲去,等再有消息,自当回国复命。伏祈。
  
  
  杨寿谨叩
  十月十二日
  
  
  国芳读毕,又反复瞧了数遍,口中便不住地唔唔起来。 一会 儿,他又自己问着自己道:“这事难道苏洪明弄的玄虚吗?”一面 说着, 一面又把杨寿的来信秘密藏起来,自己在房中低头踱了一 会儿,遂匆匆地进坤宁宫来。当有宫女通报,国芳见了杨后,先 行君臣之礼,然后再见父母之礼。杨后一见爸爸,想起妹妹的 死,一面淌泪, 一面说道:
  “爹爹,妹子的尸体不见,虽然已把众僧办了,但女儿仔细 想来,那般僧人一定也不会笨得这样的。难道盗了金银,灭了尸 体,皇上就不追究不办他们吗?他们若明白这个意思,难道还有 这样大胆,敢行此荒唐的事情,所以这一些事看来实在是可疑 得很 。 ”
  国芳道:
  “这件事固然可疑,但是还有一件大事,我儿,你倒替为父 的研究一下,看为父的猜想可对吗?”
  杨后忙道:
  “爸爸,是个什么大事,倒说给孩儿知道。”
  国芳听了,遂把嘴儿凑到杨后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半天。杨 后哦了一声,道:
  “怪不得,我想宫里这苏家三个丫头, 一定也是通同一气的。皇上真也昏了,还叫她们训练宫女,不是明明叫她们造反好便当 些吗?女儿的意思,待皇上来宫,当详细地奏明,不然养虎贻 患,真可是了不得。”
  国芳道:
  “话虽如此,但也许相机行事,万万不可大意才是。”
  杨后道:
  “这个女儿自理会得,爸爸放心好了。”
  国芳又谈了一会儿,遂告别出宫。杨后想把这事奏明天启, 但天启这几天正被玉妃、金妃两人绊住,所以杨后还没有把苏总 兵有通敌嫌疑奏明天启。谁知不到三天,那潼关方面,便有苏总  兵十万火急告紧文书到京,说是满洲已兵分三路,攻打潼关,请  皇上立发十万大兵救应,万一迟了,诚恐关隘有失。天启得此文  书,心中大吃一惊。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陶文灿领兵征漠北 左斗南设计破阴谋
  
  天启自得到潼关苏总兵告急消息,当即临朝聚集文武各大 臣,开个御前会议,问各大臣有何主见,着即奏来。当有左丞相 杨国芳出班奏道:
  “臣启万岁,满洲前因差臣上书,要求和亲,当时虽然驱逐 回去,不准所请,臣已早知必有今日祸事。今闻三路进兵,来势 甚大,想苏总兵年迈不能,独立难当,为今之计,只有主上面谕 越国公陶文灿、陶文彬兄弟两人带兵前去救应,恐怕余者不堪当 此大任。”
  天启一听,龙颜大悦,当即面封陶文灿为征北大元帅,陶文 彬为扫北先锋,即日起兵十万,前赴潼关救应。当时文灿、文彬 一见圣旨已下,立刻由武班中出班,谢过圣恩,即刻领旨,前赴 御校场,点起十万大兵。三声号炮,文灿早已走上将台,坐在正 中虎皮交椅,但见两旁旗帜鲜明,刀枪夺目,将台下坐着大小战 将,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耀武扬威,好不威风。此时全场肃 然,声息全无,静候将台上发号施令。 一会儿,只见牙牌官手持
   令箭一支,高呼陶文彬听令。那时台下便有一个白袍白甲少年将 军,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眉清目秀,走到台前,躬身参见,口 称“先锋陶文彬参见元帅”。文灿当即发言道:
  “圣上命汝为扫北正路先锋,即日带兵一万,前赴潼关,逢  山开路,遇水搭桥,限十日之内,赶到潼关东面白雀山一带下  寨,阻止敌人深入。随后大军到日,再行出关杀敌,不得有误。”
  文彬接了令箭,答应一声,便躬身退下,带着精锐部队先行 出发去了。这时牙牌官又持着令箭,向台下宣令道:
  “杨安邦听令。”
  台下就见一个头戴尖叶纱帽,身穿红袍,脚踏皂靴, 一脸的  奸刁神气,向前台站立俯身,口称“行军参赞押粮司参见元帅”。 文灿道:
  “本帅奉令征北,军中全仗粮饷,各路粮食,今命汝负责押 解,不得迟滞,倘有延误,军法绝不殉情。”
  安邦一听,便诺诺连声地退下。号令已毕,陶元帅便亲自带 大兵九万、猛将百员,浩浩荡荡地向潼关一路进发。原来这个杨 安邦,乃是杨国芳的侄儿,为人奸计多端,国芳荐他到陶元帅那 里,专管各路粮草。国芳原大有深意, 一则监视陶家兄弟的行 动,二则捏着全军的命脉,文灿因碍着国芳情面,心中虽然不 欲,也只好暂时答应,这是后话,待后再行交代。
  且说潼关那边的苏总兵,自从接着满洲使进关,知道朝廷不 但没有答应和亲,而且把满使责打驱逐,这样的侮辱受屈,心中 大大的气愤。当下两人在关秘密相商半夜,叫来使回去后,当即 起兵攻关,伊便愿做内应。满使一口答应,便把苏总兵意思报与福汗。福汗一听,认为莫大耻辱,也认为极好机会,所以立刻起 大兵十五万,分作三路,每路五万人马,前来攻打潼关。潼关本 可以不打献上,因苏洪明有三个女儿在宫,唯恐皇上恨他而将女 儿杀死,所以表面上不献关,也不抵抗,只顾向告急。等到朝廷 派兵来,他便和满洲兵两路夹攻,攻打到北京,平分天下,此乃 苏洪明和福汗预定的计划。
  且说文彬带了一万大军,不分昼夜,专程赶到潼关东首的白 雀山,只有六天工夫,安营下寨,诸事已毕,便着人前来知会关  上。洪明知道文彬挂先锋印,带兵已到,心中不胜欢喜,因为文  彬的爹和苏家向日忠奸不能两立。此番文彬前来,正是他报仇的  好机会,所以一面很殷勤地招待,待又探问大元帅何人,带领大  兵一共几万,来人一一回答。洪明暗想:这兄弟两人合该将死, 一时心生一计,当即差人送下老酒五十坛、山羊五十只,说是将  军远来,路途辛苦,犒赏各军。那时文彬营内有个参谋,姓左名 斗南,年已四十左右,向为越国公门下食客。其人熟读兵书,深  谙韬略,不但遇事机警,且有神机妙算,文彬拜为参谋,倚如左  右手,大小各事,无不言听计从。苏家、杨家和越国公向有仇 隙,做了对头,斗南心中早已了如指掌。此次引兵前来,斗南并  不怕敌人兵强,所虑的却是自己人掣肘,实在倒是很担心的。今  日见洪明送来许多酒羊,他心中一动,便向来人问了许多言语。 后来问到敌人兵临关外,相差只有二十余里,总兵和他们究竟打  了几仗。犒军的来人道:
  “总兵探知敌军分三路进攻,兵力强威,把潼关三面围定攻 打,总兵若轻身出敌,恐敌人抢关,总兵反中其计了,所以只是牢守关隘,不曾应敌。”
  斗南又问道:
  “若不出关迎敌交战,那敌人的虚实,又怎样能够探得 出呢?”
  那人听了,支吾一会儿,顿时脸现红色,急忙答道:
  “总兵事先命令探子打听,知敌兵共有十五万,声势实在浩  大。关上守兵,众寡不敌,实在难以抵挡,所以只好求救告急, 以便大军到日,共同破敌。”
  斗南问到这里,心中早已明白, 一面喊声送客,便把来使送 去潼关。斗南遂携文彬的手,到了后帐坐定,低低向文彬说道:
  “我瞧苏洪明着人犒赏三军,不怀好意,所有酒羊各物统统 收起,今夜万不可犒赏。”
  文彬道:
  “先生何以见得?”
  斗南道:
  “我于来人口中,已听得明明白白了。”
  文彬一听,十分注意地请教道:
  “先生可略说一二吗?”
  斗南道:
  “有何不可?你若不问,我也要奉告。苏洪明身受朝廷爵禄, 把守潼关,他的责任何等重大。强敌压境,理应出关迎敌, 一则  可分胜负,二则能退敌兵,今彼按兵不动, 一可疑也。现在敌兵  离境只二十里路途,洪明不战,这倒不用说他,但是既有十五万  之众,当然便可一鼓而下,为何却不急急攻打,只用三面包围,这真奇而又奇,二可疑也。洪明既不迎战,就能预料关隘必被 夺,但他又能晓得敌人详细的军情, 一味地向朝廷求救。救兵既 到,不共商破敌之计,却先犒赏三军,他的态度何等安闲,哪里 有非常紧急的神气,这是三可疑也。有此三疑,末将料定洪明和 敌军必有暗通,今晚我们若真的饮酒犒军,恐怕洪明就要献关引 敌人反来攻打我们的大营了。”
  文彬道:
  “照先生所说,洪明这人是完全预备叛反了?”
  斗南道:
  “哪里靠得住半分?”
  文彬道:
  “为今之计,究竟如何应付好呢?”
  斗南道:
  “这有何难?我们就将计就计,哪怕敌人怎样凶狠,奸人怎 样阴险,可都逃不出我的掌中。”
  文彬听了连连道:
  “先生计将安出?”
  斗南站起,向文彬附耳低低说了一阵,不知道他说了些什 么,但见文彬喜形于色,拍掌连称妙计:“先生真是神人,我们 就此照行。我向前面帐下犒赏三军,你去后面分拨,我们大家分 头依计做去。”斗南微微一笑,便各自分开。时已黄昏,文彬吩 咐中军传令,向众将兵说道:
  “我们远道而来,诸位连日辛苦,苏总兵派人前来犒军,我 们尽在今晚大家开怀畅饮吧。”
   文彬遂命小兵把方才送来的五十头羊和五十坛酒统统牵出、 搬出,宰羊下酒。那时斜阳挂在白皑皑尚留着雪花的树枝上,四 野的暮云又渐渐合拢来,耳中远闻到一阵胡马嘶风声音,其音凄  然而长,令人想起抛家长征的苦况,则又使得军士们黯然而悲, 因此更加增杀敌的勇气,以便急速平定,班师回朝。此时天已沉  黑,星月无光,刁斗有声,但见文彬帐中点着火把,照耀如同白 昼。文彬坐在上面,手捧大斗,与众军欢饮。看看二更向尽,各  军方各饮罢安寝。这个时候早有探子报与苏洪明知道,说陶先锋  果然不疑,杀羊饮酒,和众军个个都已大醉。洪明一听,一面以  手捻胡须,一面呵呵大笑道:
  “陶小子啊陶小子,你的老子不把我放在眼上,今夜你可瞧 老夫的手段了。”
  洪明说罢,得意非常,便即升帐吩咐大小三军做前锋,前锋  做后军,立刻向潼关东面白雀山进发,把陶先锋大营四面包围, 不许走漏一个。各军答应,自去准备。原来苏洪明知道朝廷救兵  到来,领兵的又是自己对头的儿子,因此就前来犒军,以安其  心,一面便即知会满营,叫他今夜抢关,攻打白雀山陶营。满洲  大元帅土谷钝接到苏洪明的通知,当下心中大喜,即命先锋木笃  笃领兵五千,吩咐二更造饭,三更抢关,四更捉拿陶文彬,大家  需要努力,不得有误。木笃笃领命自去,挑选精锐部队五千,只 等三更到来,个个想立头功。木笃笃是一个满军中的猛将,身长  九尺,浓眉大眼, 一脸胡髭,使用两柄铜锤,有万夫不当之勇, 故任为正路先锋。当时木笃笃一等三更敲过,便即带领副将木牢  牢引兵进关,元帅土谷钝统领大军随后接应。木笃笃带兵进关,洪明接见,木笃笃遂领副将木牢牢带兵里两千五百名和苏洪明合 兵一处,进攻白雀山后面,自己带领两千五百名,却向白雀山正 面而来。
  此时天气严寒,北风呼呼,长夜积雪未消,骑兵踏着冰冻雪 地,只闻马蹄嗒嗒声音震动山谷。血光映在骑兵刀枪尖上,寒光 闪闪,更兼天空半轮冷月,照得纤毫毕现。此时便有探子前来, 跪在木笃笃马前报道:
  “前线离白雀山尚有五里路程,面前去路两旁全都密密森森, 请将军定夺。”
  木笃笃传令急速催军进行, 一声令下,马队呼啦啦四脚腾  空,向前猛进。不料正在这时,忽听林中一阵号炮,便见一阵乱 箭如雨点般飞来,骑兵个个从马上滚下来。木笃笃大吃一惊,知  有埋伏,急欲引兵后退,接着早见林中又是一批盾牌手,从雪地  中像西瓜般地滚了下来。只见来兵各执大刀,刀光起处,木笃笃  兵士的坐骑,四只马蹄好像斩菜根般地斫去,那高头黄马也都纷  纷倒下,马上健儿个个又都掀下满地。木笃笃一见,急叫步兵向 前抵住。那时马负痛乱窜,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木笃笃见  此情形,不觉大怒,令军急急前进。不料,此时忽听前面一阵战  鼓呐喊,不知又多少人马到来,满兵个个丧胆。这时就见林中蹿  出一将,更不打话,便即一枪刺到木笃笃面前。木笃笃急将双锤  抵住,两人大战起来。战了十余回合,忽然木笃笃阵脚移动,兵  士高叫“大火”。木笃笃回头一瞧,只见两旁树木火光烛天, 一  时满兵焦头烂额,叫苦连天。木笃笃前后左右被围,困在垓心, 不觉大喊一声,叫道“我元帅中苏洪明之奸计了”。那时他带来的两千五百名士兵,差不多只剩了三四百骑, 一时心中大恨,怒 骂苏贼不已, 一面奋力杀出重围,引着残兵急急向后溃退窜 逃了。
  这一路伏兵,就是左斗南暗地里调来的。斗南叫文彬前来犒 军,他便到后帐,暗调精兵四队,一队由偏将陈忠带领,埋伏在 白雀山里外的森林中,专候敌人劫营。不料齐巧碰到木笃笃,陈 忠依斗南计策行事,杀得满军尸横遍地。木笃笃大败而回。 一队 伏在白雀山后面,以防敌人烧粮,由陶文彬自己带领。其余两队 伏在白雀山左右,作为两翼,预备救应大营,都由斗南带领。此 时陈忠追杀木笃笃一阵,便即收军得胜回营,忽见白雀山的后面 火光烛天,人喊马嘶,又是一片杀声。要知四路伏兵怎样取胜, 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八回 卖主献关求荣反辱 特恩拜师领旨救亲
  
  话说苏洪明自通知满洲大元帅,叫当夜即刻进兵后,他于三 更时候,便在关上城楼远远望着,只见漫山遍野的满兵,先是骑  兵,后是步兵,刀枪明亮,一队队地迎面而来。他便慌忙吩咐大  开城门,迎接进关,当由木笃笃命木牢牢和苏洪明合兵一处起, 抄由白雀山后面,只向陶文彬大营而来,此事已在上回说明,表  过不提。
  且说文彬那晚虽然捧着大斗,却是不曾饮酒,知道将近三 更,早已全身披挂,引着精兵八百名,预先伏在山后离营十里路  程,命各兵带着硫黄火种,只等敌兵到来,预备放火烧山,阻住  去路。此时寒风呼呼,万籁无声,只见木牢牢一马当先,苏洪明 紧随在后,马蹄声声,引众奔杀过来。将近山麓,突闻一阵擂鼓  之声和一片喊声,如雷震动,只见前面奔出一队人马,一字儿排  开。当头一员少年大将,银盔银甲,手持梨花雪枪,英气勃勃, 威风凛凛,大声喊道:“好一个卖主求荣的狗贼,果然不出我之  所料。”说时,便即一枪刺来。文彬把木牢牢当作了苏洪明,再也想不到苏洪明早已献关,放进满兵了。当时木牢牢见文彬耀武  扬威,跃马挺枪,向自己直刺,忙用两手举起两把龙吞口的阔斧  向上格住, 一面也大声喝道:“好大胆的小子,你真来做梦了,  见了咱家,还不快快下马投降,尚敢这样放肆,看俺的家伙吧。” 说时, 一面早已抽出板斧,直劈文彬。文彬举枪拨开双斧,又是  往后一挑,那抢正挑在木牢牢的护心镜上,只听砰的一声,火星  直冒。木牢牢大吃一惊,急忙勒住马缰, 一面又把双斧齐下,做  个金刚拜斗之势。文彬见来势不轻,便又横抢过去一扫,那双斧  又震得当的一声。这样的你来我往,大战了五十余个回合。木牢   牢便有些招架不住,意欲拨转马头,但见前后左右都是明兵,个  个奋勇喊杀,自己带来两千五百名兵丁,早已被冲散得零零落  落。后面大火又起,情知不能取胜,只好拍马向西面关上逃去。 只见洪明第一个逃在前头,原来洪明一则年老无用,二则听了文   彬的大骂,心中羞惭万分,所以不敢上前,今见木牢牢败了下  来,他就先逃到西关。待木牢牢到时,两人合兵一处,木牢牢  问道 :
  “怎样陶蛮子他预先知道咱们要来偷营,竟早已埋伏在后山, 而且放火烧归路,这究竟是何道理呀?”
  洪明听了,也不觉呆如木鸡,暗想:明明说他酒醉,怎么反 有防备,心中真好生奇怪。正在这时,忽见那边又奔来百余骑残 兵,一见洪明便开口大骂。两人一见,正是木笃笃败退下来,苏 洪明连忙解释一遍。木笃笃道:
  “本当一刀斩首,现在暂留汝命,明天你必须把陶小子捉来, 方才信你。”
   苏洪明道:
  “这事其中定有奸细报信,不然何以均有埋伏?请将军息怒, 老夫决和这陶小子拼命。为今之计,我们还是进关,再作商议。”
  话还未完,只听号炮三声,喊杀之声不绝,后面尘头大起, 文彬引兵追来,吓得三人魂不附体,不及进关上城,遂冲关向满 境奔逃。文彬追兵早到,把三人残兵又杀了一阵,只杀得满兵叫 苦连天,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那时天色微明,文彬见逃兵已  去,洪明这贼竟弃关投降满洲,心中恨声不觉, 一面鸣金收兵, 回到关上。只见斗南已在城头,原来斗南得知文彬、陈忠大胜消 息,欢喜万分,即领左右翼兵马,直奔关上,先安定了关上诸 将。当时两人一见,颇觉喜悦,斗南道:
  “苏总兵既已归满地,他部下诸将无罪,应该得先用好言安 慰,另行编制,不然军心一变,那真是心腹的祸患了。”
  文彬听了,点头称是, 一声号令,便把苏总兵部下召集一 处,凯切面谕,大声呼道:
  “苏总兵暗通敌人,卖国求荣,幸而我主洪福齐天,奸谋早 被识破。今既投降敌人,本司令自当报告元帅,奏明皇上,尔等 俱是明兵,有父母子女在家,万勿心存叛逆。现在听由司令改 编,效忠国家,以往各事,本司令绝不追究你们了。”
  众军一听,文彬这样大恩,个个欢呼,情愿下关杀敌。文彬  心中大喜,一面出示安民, 一面调兵下关安营。正在调度一切, 忽有探子前来报告:“陶元帅,统领大军已到。”文彬一听,连忙 带领左右偏将下关前迎接。但见骑兵在前,步兵在后, 一队队的  秩序井然。过后便见有一大帅的旗帜飘扬而来,知元帅已到,文彬慌忙率领将佐站立道旁,口称“末将陶文彬恭迎元帅进关”。 文灿见苏总兵并未下关相接,心中好生奇怪, 一面下马进关。众  官参见已毕,文灿因开口问道:
  “苏总兵何以不见?”
  文彬见问,便恭手答道:
  “末将昨日一早抵关,苏总兵即着人前来犒军,当有本部左 参谋识破奸谋,嘱末将于前后左右埋伏四路兵马,以防敌人偷 营。谁知当夜苏总兵竟果然私通敌人,献下关隘,引军前来攻 打。幸我军事前早有防备,将士用命,遂把敌军大败一阵,截获 辎重,不计其数。现在苏总兵和敌军已被众将士杀出潼关。苏总 兵因无颜见人,故而已投降满洲去了。他的部下,末将现在正在 改编 。 ”
  文灿一听,文彬报告苏总兵竟已投降满洲,心想这事非赶快 奏明皇上不可。因为苏总兵他有三个女儿在宫,万一在圣上面前 求情,或者反诬本帅逼他投降,这倒也要防备的。文灿想罢,便 对文彬说道:
  “时值隆冬,天寒地冻,北山山地,又更冰雪满地,艰于行 军。我军兵士,都系中原健儿,不惯北地水土,我意大军虽远道 而来,还是利于速战,万一守而不战,则师老气竭,恐难取胜。 现在定明日着人下战书,即日会战扫平寇氛。尔等都宜为国效 劳,立大功。”文彬诺诺答应而退。文灿一面记上众将功劳,一 面呈书奏明皇上。
  且说木笃笃、木牢牢和苏洪明带领残兵逃到大寨,土谷钝见 他们狼狈逃回,心中便大大不悦,因而对苏洪明道:
   “贵总兵约我们进关劫营, 一面又叫他们埋伏败我,这究竟 是什么道理?我和你去见主公。”
  说罢,便拉着洪明到大营的中军来,将详情向福汗告诉一 遍。福汗勃然大怒道:“你这厮好不知厉害!”遂吩咐左右斩讫报 来。这时便有四个彪形大汉,要把苏洪明捆绑去斩。洪明连忙跪 倒在地,哀哀哭求。当有福汗军事金耳子慌忙向福汗劝阻道:
  “我主请息雷霆,苏总兵虽然有罪,但与我主有约在先,想 来决无二心。此次败军,谅必彼等做事不密,泄露军机,以致有 人通报消息。今请主公暂免死刑,叫苏总兵戴罪立功,日后如再 有不忠,我主再行将他斩首,未为迟也。”
  福汗听了,便对洪明说道:
  “先看军师面上,暂免一死,以后须好好留心才是。”
  洪明叩头谢恩,又对福汗献计道:
  “此次带兵的陶元帅和陶先锋乃是同胞弟兄,与卑职有极深 怨仇,朝中的杨丞相也系陶家对头。我闻杨丞相有个侄儿子,叫 安邦,现在为各路押解粮草。此人向来与卑职极其要好,现在我 主如能贿赂安邦,叫他解粮误期,则大军无粮,必当自乱。此岂 非乃万全之计策吗?”福汗一听,不觉又大喜,立刻赐坐,问道:
  “现要通信给安邦,到底叫哪个前去呢?”
  苏洪明道:
  “我现在身边有好几个亲信,都是很忠心的家将,我差去一 人,先探安邦口气,再复我主好了。”
  福汗听了,便叫他小心办去,切勿再有泄露,致误大事。洪 明听罢,便再三谢恩,退出外面,着了心腹家将苏诚到关内办事去了,这且按下不表。
  再说天启自那日钦命陶文灿为征北大元帅,前去救应潼关, 当即回到宫里。杨后接见之下,便谈起满兵入寇,潼关告急的 事。杨后道:
  “潼关总兵苏洪明乃国家多年老臣,满洲虽然入寇,想他必 能为国出力。”
  天启道:
  “今日朕已命陶家兄弟带领十万大兵前去救应,想不日定有 好音到来。”
  杨后这时心里暗想:前数天爹爹对我说洪明有通敌谋反的嫌  疑,现在满兵果然入寇。洪明有三个女儿留在宫里,好像是三个  祸根。前日,天启叫玉花、金花教练宫女,我现在何不趁此机会  把她们调了开去,那皇上的眼前将来就清净得多了。杨后想罢, 便笑盈盈地对天启说道:
  “陛下今日命陶家兄弟带兵救应潼关,原是万全之策,但照 贱妾愚见,现在眼前放着可靠的女将军,不着她们前去退敌,也 是一个很可惜的事儿呢。”
  天启听杨后说宫中有女将军能够退敌,心中很是欢喜,因忙 问道:
  “你说的女将军究竟是哪个呀?”
  杨后笑道:
  “苏家的三位娘娘乃是将门之女,个个都有出类拔萃之勇, 那不是陛下最亲信最可靠的女将军吗?只不过陛下心里舍不得给 她们上潼关去。若是命她三人帮同陶家弟兄前去救应的话,臣妾想不用半月,那满洲就立刻可平了。”
  天启听杨后这样说法,呆呆地听了一回,忽对杨后说道:
  “朕想爱卿的话深有道理,朕意此刻便着人去水仙宫、红梅 宫请二位爱妃来此,把这事商量一回。她们如愿意前去,则早日 平定祸乱,那国家也可有不少钱粮。”
  杨后道:
  “陛下之意甚善。”
  天启见杨后赞成,便即吩咐宫女,请二位娘娘到来。不多一  会儿,果见玉妃、金妃姗姗而来,向天启叩见,又向杨后参拜。 天启道:
  “二妃免礼,请坐在一边,朕有话和两位商量。”
  玉妃、金妃谢坐。杨后开口道:
  “万岁今日临朝,突然接到潼关告急文书,说有满洲发了十 五万大兵攻打潼关,甚急,请皇上立发救兵。皇上乃念苏总兵为 国家老臣,又是两位娘娘的生身之父,所以请两位娘娘来此。皇 上的意思,欲叫两位领兵前去相救,虽说是救国,实在还是个救 亲,未知两位娘娘肯辛苦一趟吗?所以问你们一声。”
  玉花、金花一听潼关危急,爸爸被困,她们原不知道洪明有 意造反, 一时激动了骨肉之情,遂即满口答应,道:
  “潼关危急,爸爸被困,公私两紧,贱妾哪有不答应的道 理呢?”
  天启一听,心中大喜,便对二妃说道:
  “今日朕已拜陶文灿为征北大元帅,命陶文彬为先锋带领大 军十万,前往潼关,朕因二妃乃是心腹爱卿,又与苏总兵是父女关系,故特封玉妃为征北副元帅,金妃为副先锋,领大兵五万, 专程前往潼关,一切军事,与文灿、文彬相商进行,得能即日荡  平小丑,得胜还朝,朕当置酒相庆,共祝胜利。”
  玉花、金花一听,忙即谢恩出宫,两人又到海棠宫琼妃那 里,说明此事。琼妃道:
  “圣上特恩奉旨救亲,两位妹妹千切小心行事,不可大意。”
  两人答应,琼妃絮絮又叮咛了一回,两人方始回宫,在宫女 中挑选武艺高强的二百名,作为随身侍卫,即日一早便即全身披 挂,跳上马背,在御教场点兵五万,往北直门而来。 一时满朝文 武,见皇上特旨,命王妃征讨虏逆,好像皇上御驾亲征一般,所 以个个前到十里长亭饯酒欢送。这样荣耀出征,实在是别开生 面,当时二妃心中好不欢喜。一声号炮,三军便如长蛇般地向潼 关出发。要知二妃到了潼关,能否协力破敌,且待下回分解。
  
  第九回 黑白不明有功反罪 是非颠倒无怨成仇
  
  且说天启既拜玉妃、金妃为征北副元帅、副先锋之后,不到 五天,忽然接到征北大元帅陶文灿奏来一本,内说潼关总兵苏洪 明献关投降满洲,该如何处分,奏请圣上旨意定夺。奏本有说, 苏总兵献关后,即引满兵黑夜劫营,幸赖我皇洪福齐天,给先锋 文彬大败一阵,夺还关隘,总兵遂降敌。今两军正在对垒, 一俟 捉得贼臣,扫平虏廷,臣再行奏闻云云。天启见此奏本,气得大 发雷霆,忽骂老贼忘恩负义,罪该万死。既而又想,前日朕命玉 妃、金妃带兵去潼关助战,她们到了那边,见了陶卿不要误会起 冲突来,那倒变成朕反来多事了。想到这里,心中郁郁不平。众 大臣见皇上烦闷,不发一言,更有何人敢出主意,所以大家都没 话谈,一时退朝回宫。
  杨后见皇上脸带愁色,起初道是圣躬不豫,后来打听忠贤, 方知苏总兵降敌,因此不快。杨后心中暗喜,以为苏家三个丫  头,那圣上势必要失宠了。谁知不到两三天,征北副元帅苏玉花  亦有一本到京,声明伊父洪明,身羁漠北,完全由于陶先锋不发救兵,以致失了关隘。老父身羁异邦,不能见面,生死未卜,可 怜我父一心为国,反得献关罪名,是非曲直难以证明。此奏本我 皇,洗雪冤情,臣妾不胜待罪之至。
  天启瞧完奏本,顿时大怒,暗想苏总兵乃三世旧臣,原来决 不降敌。今幸爱卿,方始明白真相,因即刻下旨,差御林军星夜 赴潼关,押解陶文彬来京,由朕亲自审问。这个旨意一下,杨国 芳虽然心知陶文彬冤枉,但陶文彬乃是自己仇人,今日圣旨提解 来京审问,巴不得问成死罪,方快我心,哪里还肯出来和他申 冤?各大臣见左丞相尚且无言,余臣更加不敢开口。
  再说锦衣卫指挥张方士当时奉到圣旨,即刻不分昼夜飞马到 关,提解文彬。等到有人把这个消息传给文彬知道,那锦衣卫奉 旨捉拿提骑,早已到了关上。一时摆上香案,大元帅陶文灿、副 元帅苏玉花整衣跪接圣旨,只听锦衣卫张方士朗朗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征北先锋陶文彬,食军厚禄,不  思报国,以致贻误戎机,坐失关隘,着即革去本职,提解来京。 所以正先锋一职,即以副先锋苏金花兼任,克日誓师平乱,班师  还朝,勿负朕命,钦此。”
  张方士读毕圣旨,文灿、玉花接过,供在上面,然后彼此见 礼,让座献茶。方士道:
  “主上自得大元帅奏章,说苏总兵献关降敌,主上便着人私 访,后来知道苏总兵所以失守潼关,是完全由于陶先锋不发救 兵,以致总兵身羁异邦。本来尚欲判大元帅失察之罪,后因知大 元帅大兵后到,失关在前,故而免议。至陶先锋则圣上非亲自审 问不可。”
  
  文灿听方士说毕,虽明知此事都由副元帅苏玉花为私向主上 进谗,心中虽然愤恨,但也只好另行拜本奏明。此时却激怒了部 下诸将的不平,偏将陈忠进道:
  “我们陶先锋雪地破敌夺关,奋不顾身,为国尽忠。今主上 听信谗言,反来押解进京定罪。大元帅也曾晓得将在外君命有所 不受吗?”
  文灿听言,勃然变色,道:
  “皇上押解进京,自有道理,汝竟敢口出妄言,违吾法令, 吩咐左右,推出斩首。”
  众将见此情景,都跪下求饶。文灿恨声不绝道:
  “食君之禄,报君之恩,汝不思为国尽忠效力,意图如何。 今本帅瞧诸将面情,饶汝性命。”遂吩咐左右乱棒打出, 一面款  待方士, 一面将文彬解除先锋印,打入囚车。
  玉花在一旁见此情景,听此说话, 一时满脸通红,真是坐立 不安,羞惭十分。方士遂押解囚车进京。家人送去关外,文灿和 文彬到底是同胞手足,今见弟无辜犯罪,心中甚悲,便暗暗流 泪,嘱咐文彬不要忧愁,为兄自当竭力营救,得能早日解职归 田,守其祖茔,实为万幸,兄也无意于功名了。这时文彬垂泪暗 泣,胸中一股怨气直冲斗霄。锦衣张方士因有皇命在身,不敢久 留,遂和正副元帅作别,押解囚车,向南进发。
  一日复一日,这天将近河南地界,不觉已黄昏时分,那天又 下了一阵大雪,方士因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店。这时风紧雪大, 两边都是参天古木,只有中间一条狭窄的山路可行。方士坐在马  上,两眼被风吹得不敢睁开,雪片扑面,冷入骨髓。正欲找寻宿头,突然林中射出一支响箭,流星般直向方士眼前飞来。方士出 于不防,且也不及躲避,那箭不偏不倚地恰巧正中方士的喉咙 上,不觉大叫一声,随即滚下马来。那时林中早又蹿出一个醉眼 蒙胧的和尚,口中还大声喝道:
  “老子这几天一些也找不到油水,今儿才得着了买卖,不许 动,动动要你们命。”他一面说着,一面已把手中的朴刀,向地 下的方士头上斫来,只听嚓的一声,鲜血渗红了雪地,方士早一 命呜呼。那时押解囚车的四名差役,见差官被杀,吓得屎尿直 流,弃了囚车,拼命地四散逃命。和尚正待追杀,突见前面尚有 一辆囚车,他嚷起来道:
  “他妈的,老子真倒霉,怎么碰到了这些没血的瘦羊,也好  待咱救了这个小子再说。”便即飞奔上前,举刀劈开囚车,不问 三七二十一,将文彬一把挟在腰间,骑上方士的马匹,向树林中 的山寨里驰来。半路上遇到不少小喽啰,和尚吩咐把山下尸体收  拾,以灭形迹。喽啰们答应一声,自去埋没列位。你道这和尚是  谁,原来就是剥瑶花尸体的慧觉和尚。慧觉在莲花庵里和三师太  打得火热,怎么又会到这里来呢?原来慧觉这晚和三师太饮酒作  乐,三师太百般妩媚,引动得慧觉欲火高烧,立刻抱到床上,如  胶似漆地参了一回欢喜禅。后来慧觉又和三师太商量怎么安置瑶  花,欲把瑶花拐到外省,又恐瑶花不从,若就住在北城,难免破 案。三师太因得了慧觉好处,这时醋性大发,心想:你若有了瑶 花,哪里还想到我,因劝他还是将瑶花勒毙,埋入后山,省得破  案受苦。我们已得了珠宝,不是在这儿可以稳享福了吗?慧觉怎  肯把一个如花如玉的美人害死,所以嘴里答应,心里便转念头。他想起河南境内有个象鼻山,山上有个黑风寨,寨主包孟海和自 己是个同道兄弟,我不如投在他的山上,依旧过我昔日的绿林生 活,那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妙计。他想定主意,当夜搂着三师太 睡去。
  次日,慧觉把三师太用酒灌醉,悄悄地叫辆骡车,又骗瑶花 是送进宫去,其实他是暗暗上黑风寨来。包孟海接见之下,连忙 摆酒接风,两人就此结为异姓弟兄,孟海坐第一把交椅,慧觉坐 第二把交椅。这时瑶花自大病之后,身体虚弱,什么事都由他们 摆布,幸而遇到孟海的压寨夫人缪金凤,乃是个慈悲的女子。当 时遂将瑶花接近房中,两人谈了一回身世,方知瑶花乃是当今皇 上贵妃,因喜滋滋地对瑶花说:
  “原来妹妹是个贵人,愚姊和你相逢,真是三生有幸了,但 我瞧慧觉对妹妹真不怀好意。”
  金凤说到这里,便又附耳对瑶花说道:
  “妹妹若要保全贞操,除非睡在愚姊的后房中,装作卧病的 模样, 一面由愚姊劝慧觉耐心静候,说是待妹妹身体复元,准许 成其好事,一面等有机会,我再设法救你。”
  瑶花听金凤这样说,心中万分感激,红着脸儿,向金凤跪下 叩头道:
  “姊姊大恩,真好像是我的重生父母了。”
  金凤忙把她扶起,笑说贤妹休得客气,遂伴着瑶花走到后房 装起病来。谁知装病不到半月,那日慧觉在山下便把文彬劫上山 寨。文彬自从平空受此冤抑,想起先君在日,为国家立下多少战 功,一片忠心,屡被奸臣所忌。今先君不在,自己又陷在奸臣手里,此番解京,想来是凶多吉少,心中好不烦闷。再加餐风宿  露,那身子便奄奄酿成一病。今天被慧觉劫到寨上, 一阵头晕, 早已人事不省。孟海见慧觉抢来一个囚徒,忙问何来。慧觉放  下,一面回答, 一面向文彬大声喝道:
  “你这汉子,快醒来,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因犯何罪?”
  文彬经此一喝,真被喊醒,遂睁开眼一瞧,却并不见锦衣卫 张方士,也不见四个解差,只见前面站着一个怪可怕的和尚和一 个凶相的大汉,心里不觉暗忖道:方才我还在大雪纷飞的山路 上,怎们现在竟到了这儿了呢?因也问道:
  “请问两位壮士,我的解官和差役到哪里去了?我是一个朝 廷的钦犯呀。”
  孟海听文彬是个钦犯,因也问道:
  “方才问你的姓名,你听见了没有?”
  文彬道:
  “我姓陶,名文彬,乃是征北大元帅之弟,拜为正先锋。因 皇上听信谗言,把我革去本职,递解回京。这里到底是什么地 方,还请二位明白告知。”
  孟海虽为绿林大盗,但他也崇拜朝廷忠臣,今听文彬说出姓 名,因连忙将他手上脚上的镣铐亲自给他统统打开,又扶他上 坐,很恭敬地说道:
  “原来是陶先锋到了,你莫非就是越国公之后吗?越国公在 日,正是一心为国的忠臣,现在朝廷既然不念旧日功臣,把陶先 锋捉去定罪,我瞧这种断命官不要做了,还是和我们同在山上住下吧。”
  文彬听他不说出这儿所在,因又向他重新问着,并问姓名。 慧觉道:
  “我来告诉你吧。俺们两人乃是结义弟兄,因今日时势黑白 不分,做了好人也是没有饭吃,所以我最恨的是官兵。方才见有 个官兵骑在马上,所以我把他一刀结果,我晓得陶先锋是个好 人,因此便救你上寨。我瞧你还是快快听从我大哥的话吧,将来 起兵打到北京,把昏王杀了,岂不是好?”
  文彬听他把锦衣卫张方士杀死了,这一吓真非同小可,不觉 出了一身冷汗,大声连连叫:“坏了!坏了!你真害了我也。”
  慧觉一听,心中不悦道:
  “你这人太不知好歹,你被人捉去,我救你性命,你明明要 谢我,怎么倒反说我害了你。”
  文彬道:
  “你把朝廷的官杀了,又把我劫到这里,那朝廷知道了,不 是要加罪到我哥哥身上去吗?本来是我一个人犯罪,现在却要变 成两个人犯罪。如果皇上大发雷霆,说不定要满门抄斩,那不是 你害了我吗?现在别的不要说它,你且跟着我到朝廷自己认 罪去。”
  慧觉听他要自己认罪去,不觉勃然大怒,恼起他的强盗性 子,握着铁锤似的拳儿,向文彬胸口打去。文彬见来势不轻,遂  忙站起,伸出右手把他托住,向他一推,慧觉便向后倒退两步。 慧觉这一气,怪叫如雷,大骂道:
  “好个不识抬举的囚犯,老子救了你的性命,倒要我去认罪,天下哪有这种的道理。今日若不把你杀了,哪里知道我手段 厉害!”
  说罢,便即拔出朴刀,向文彬直劈。文彬连忙避过, 一面举 起椅子招架。孟海见两人大打,意欲劝住,可是慧觉哪肯罢休。 孟海心中仔细一想,慧觉如果前去认罪,对于自己究竟也不便, 这个是万万不能依的,因此也帮着慧觉打起来。文彬究竟是将门 之子,哪里把两人放在心上。三人约大战五十个回合,文彬猛可  飞起一腿,将慧觉朴刀踢落。孟海一见,忙向里面取宝剑去。文  彬见慧觉一人,更加不放在眼中,施展一路拳法,将慧觉击倒, 一面从地上拾起朴刀,向慧觉胸口一划,只见鲜血飞溅,大叫一  声。待孟海提剑奔出外面,慧觉早已一命呜呼。孟海气得狂叫 道:“好个小子,你杀我兄弟,我今与汝势不两立。”说声“看  剑”,早已斫来。文彬冷不防这一剑斫来,欲待避开,已来不及, 那剑正中在他的右腿。文彬咬牙忍痛,回手一刀。孟海正在得  意,再也想不到文彬还有这一刀,力量齐巧刺中在孟海的咽喉, 当场啊呀一声,便翻身倒地。要知孟海死活如何,文彬伤势如  何,且瞧下回再行分解。
  
  第 十 回 陶文彬挥刀求自刎 缪金凤敷药医金创
  
  话说文彬被孟海一剑斫中右腿,想不到孟海竟反被文彬刺 死,这时早有小喽啰奔进后寨房中,向缪金凤、瑶妃两人报 告道:
  “不好了,大王和二王被一个犯罪的少年将军杀死了。”
  两人一听这话,心中不觉大喜,瑶花向金凤笑道:
  “姊姊,我们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
  诸位瞧到这里,一定要不明白了,这个缪金凤既是孟海的压 寨夫人,哪有听见丈夫被人杀死,心中倒反快活了呢?这其中有 个缘故,原来缪金凤是河南许村人,前两个月带了丫鬟到普济庙 来进香,路过黑风寨,被包孟海抢劫上山,强欲成亲,作为压寨 夫人。金凤再三拒绝,情愿一死,以保贞节。后来被丫鬟劝说, 先谎他一谎,且避过眼前,往后再设法逃走。因为金凤新近丧 母,身戴重孝,一时计上心来,便对孟海说,要等过了她母亲的 百日,准定和大王成婚,否则便立刻撞壁而死。孟海心想你既入 我的手掌,还怕你逃到哪里去,所以便答应了她,因此名义上是个压寨夫人,实际上还没有同过房呢。瑶花自知道了金凤的身  世,方知自己和她是同病相怜的一对可怜虫。不料今天居然能听  到这个消息,两人不是要欢喜得跳起来吗?当时两人便飞步奔  出,果见地上躺着三人,两个已死,一个正在挣扎欲站起来,这  个人便是文彬。文彬忽见后寨奔出两个女子,以为必是盗妇前来  报仇,因此便一跃而起,握着朴刀,抢前一步,向瑶花肩上削  来。瑶花慌忙避过,口中“大喊将军住手,我等乃是遇难女子, 敢请将军救我”。文彬一听,连忙把刀收回, 一面向两人瞧去, 只见一个是捧心西子, 一个是淡扫蛾眉,看过去的确不像是盗  妇,因遂对她问道:
  “二位小娘子是哪里人氏,因何遇难,请道其详。”
  瑶花听了,眼皮一红,道:
  “将军呀,我就是当今皇上的芙蓉宫贵妃杨瑶花,乃是杨丞 相的第二个女儿,不幸因产身亡,停尸在皇觉寺院。”瑶花说到 此,便又用手指着慧觉尸体道,“可恨这个强盗,他想剥我尸身, 不料我竟悠悠还魂。因此,他便用花言巧语把我诱拐到此,并把  我殉葬金银饰物盗去,我真受尽了苦楚呢。”
  文彬见她盈盈欲泣的模样,因仔细向她打量了一回,觉得果 然不错,因忙叫道:
  “啊,原来瑶娘娘真的并不曾死,倒是冤枉了皇觉寺众 僧了。”
  瑶花一听,便忙揉着眼皮问道:
  “将军这是哪里话呀?”
  文彬道:
  “娘娘被人拐出,难道不晓得这事了?当时皇上因不见娘娘的尸身,还道是皇觉寺中和尚劫财灭尸,所以立刻把老当家打入 天牢,其余僧人驱逐出境。 一面又叫人另雕香木尸体,重新安 葬。京中的人是没有一个不知道娘娘已经死去,谁知却还在人 间,这真令我做梦也想不到。”
  瑶花听了这话,方才晓得自己死后的事情。此时想来,真好 像是做个大梦,心中很是感触, 一面遂也向文彬问道:
  “将军姓甚名谁,因何获罪,可得闻乎?”
  文彬道:
  “自从娘娘死后,不多几日,潼关总兵便即告急,说有满兵 入寇。当时皇上便即命我大哥文灿为征北大元帅,命我文彬为征 北先锋。”
  瑶花心想:原来你就是文彬,和爸爸正是对头,我记得在家 的时候,爸爸屡欲陷害他们弟兄,只是没有机会,现在我瞧来, 他是个美丽温和的少年,不知爸爸是何心肠要害他呢?因道:
  “哦,你就是陶将军吗?”
  文彬道:
  “臣正是陶文彬。当我先锋队到达潼关,哪知苏总兵早已与  敌人相通,因此里应外合,意图包围我军大营。幸有军中左参谋  识破奸计,预先分兵四路埋伏,把敌人杀得大败而回,并把潼关  夺回。苏老贼因无颜见人,就此投降敌方。我兄弟因将详细情形  奏明皇上,不到几天,谁知朝廷又命水仙宫玉娘娘为副元帅,红  梅宫金娘娘为副先锋前来助战。两位娘娘到日,知潼关一度失  守,总兵早已投降,她们原有父女关系,所以她们欲避去老父罪  恶,不知向皇上奏个什么本,皇上便即着锦衣卫把我革职拿办。 不料到经此地,锦衣卫又被这的和尚杀死。你想朝廷若知此事,我不是要罪加一等了吗?叫我如今怎么能够去见圣上好呢?”
  说着长叹一声,想我陶门数代忠良,今被陷害,不如死了干 净,因把刀向颈间横去,意欲自刎。瑶花见他如此忠心,为国反 被人害,心里正在替他可怜,今忽见他自刎,心中一急,也就不 顾什么,和金凤抢步奔上,把刀夺去。不料,因用力过猛,刀口 擦在她们四只纤纤玉手上,只听娇声啊呀一声,两人手上便就鲜 血直淌。文彬见自刎不成,反将她们两人的手割破,心中万分抱 歉,正欲说话,忽听那寨外一片喊杀声,拥进了许多贼党,个个 持刀抱棒,大叫替寨主报仇。文彬一见,连忙又把朴刀拾起,向 众盗大叫道:
  “你们聚众行劫,擅杀朝廷命官,还不知罪吗?我因你们是 个无知愚民,故而从宽不究,倘再敢不法,本将军定叫你们身首 异处,绝不轻饶。”
  金凤见众盗气势汹汹,不肯退下,她因挺身而出,立在文彬 身旁,向众盗大声叫道:
  “你们众好汉听着,这位陶将军乃是当今第一英雄、第一忠 臣,此次皇上听信谗言,把他解京问罪。包孟海和慧觉误杀朝廷 差官,又向陶将军加以非礼,因力不敌被杀身死,乃是二人罪有 应得。尔等自问力量能否和陶将军较量。照我瞧来,是绝非对 手,你们再不要自寻死路,还是静待陶将军发落吧。想陶将军是 个明亮人,绝不会难为你们的。”
  众盗听寨主夫人这样说法,个个面面相觑,口称“夫人有 命,我们不敢胡行”。说罢,便如潮水一般地退下去。文彬见众 盗竟听从一个女子的话,心中好生惊讶,便问瑶花道:
  “请问娘娘,这位是谁?你说也是遇难的,怎么众盗却称呼为夫人呢?”
  金凤听了红云满颊,低头无语。瑶花因把过去的事情代为告 诉一遍。文彬听了,暗暗赞美不已。这时金凤见文彬腿上有条剑 痕,血流不止,因又抬头道:
  “陶将军,你腿上伤得不轻,孟海曾留有伤药,请你进房中 来敷些如何?”
  文彬心中十分感激,忽然想着了道:
  “刚才两位的手被刀割破,不是也可以敷些吗?”
  瑶花和金凤被他一提,方才记得自己的手也受了刀伤,因笑 着忙到房中,拿出伤药,先给瑶花和自己敷上扎好,然后又递给 文彬。文彬因伤在腿肚,自己不容易瞧到,金凤、瑶花见了,便 含羞向前抿嘴道:
  “陶将军,待我们给你敷吧。”
  文彬忙道:
  “这我哪里敢当?”
  瑶花微笑道:
  “不用客气了。”
  遂叫他身向后站,金凤、瑶花蹲下身子,先拿剪子将他裤剪 破,果见腿上一条血痕,长约三寸,两人心中很觉难过,因急急 替他敷上药,用布裹好。文彬向两人鞠躬作揖,连连道谢。金 凤 道 :
  “我也忘了,将军一路辛苦,肚中谅必饥饿,这里有现成饭 菜,我们且胡乱用一些,然后再想法子吧。”
  文彬给她一说,果然肚中叫起来,因点头答应。金凤一面叫 了丫鬟到厨下吩咐去, 一面让文彬上坐。文彬道:
   “请瑶娘娘上坐吧。”
  瑶花秋水盈盈凝视文彬道:
  “妾身是个落难之人,还拘什么礼节,陶将军请上坐好了。”
  文彬心想,杨国芳如此奸恶,倒想不到有这样柔和贤德的女 儿,便不再客气,就上面坐定。瑶花、金凤分坐东西,金凤便开
  口提议道:
  “妾父缪端生单养妾身一人,家有田地庄院,世居许村,远  近都晓得缪善人是个好善济众的人家。他见我两月不回,心中必  焦急非常,我的意思,在明天我们便把众喽啰遣散,烧去山寨, 陶将军和妹妹一同到我家去,以后再伴妹妹进京。不知你们以为  如何?”
  文彬道:
  “我乃有罪之人,若到凤姊姊家去,恐怕有些不便吧。”
  这时饭菜端上,三人边吃边谈,金凤道:
  “陶将军犯罪是冤枉的,若自行投京,虽然尽忠而死,但大 丈夫死有重于泰山,今将军含冤而死,岂不是轻于鸿毛吗?况 且,我所以要将军伴同到许村,实因伶仃弱质,路上不便,将军 岂忍心拒绝。”
  瑶花也道:
  “圣上前面竭力代为申冤,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但将军是少 年英才,贱妾是个年轻女子,倘然保举过力,圣上起疑,不但彼 此均有未便,恐将军之罪因而加重,那时我不是要抱无限遗 憾吗?”
  瑶花说到此,粉脸渐红,低下头来。文彬听了两人话,心颇 感激,因说道:
   “我的意思决定了,明天就准定先伴凤姊回许村去,然后再 伴娘娘回宫。圣上虽然定欲见罪我,我也绝不怨恨。至于两位代 我着想,我是终生都感激的。”
  说着又叹口气道:
  “朝中多奸臣,国势将衰了呢。”
  那时金凤又对文彬说道:
  “陶将军,请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叫你到我家去, 一是为 国家着想,二是为将军着想,并不是要将军为臣不忠。因为将军 乃国家之干城, 一身去就关系非浅,圣上听信奸言, 一时不察, 倘然真的把将军杀了,则国家便失去一个将才。要知将才是不轻 易可得的, 一国若是没有了将才,那敌人将要放肆猖獗了。我为 国家爱惜将才,所以劝将军万万不可轻身入京,尽其愚忠。”
  文彬和瑶花细细地听她说着,真觉一些不错,瑶花更加拍手 赞成。谁知两人的手掌都刚给割伤, 一时心中欢喜,也就忘记 了。不料,合掌时候,便忽然又叫痛起来。文彬见她们玉手都用 白布扎着,心中是为了自己受伤,心里既感激又舍不得,因忙 问道:
  “你们手上的伤不知还好吗?”
  金凤道:
  “我们哪里可以说是伤呢?倒是你腿上的伤,不知现在还疼 痛吗?”
  文彬道:
  “我也不要紧的。”
  这时三人已用毕饭,金凤的丫鬟芳儿拧上手巾,给三人揩 脸。大家又把明日动身商量定妥,金凤、瑶花遂让前房给文彬睡,她们自睡到后房去, 一宿无话。
  次日起来,只见窗外大雪,依然像鹅毛似的飘飞。金凤见文 彬脸色苍白,步行颇感困难,因和瑶花说道:
  “我瞧陶将军腿伤未愈,万一路上身有不适,反而不便,我 瞧还是再停一天吧。”
  瑶花点头道:
  “我也这样想,况且今天雪又很大。”
  文彬听了,反对道:
  “大丈夫死且不怕,何怕风雪?这一些腿伤绝不妨事。昨日 既已议定,今日就准定启行。”
  说罢,便到外面聚义厅上拿出册籍,点起名来,计有大小头 目、喽啰一百六十三人。当把孟海库房打开,检点内存纹银两千 余两,又各种金饰珠宝二百余件。瑶花、金凤这时也在旁边,瑶 花见其中有金锁一挂,她便嚷道:
  “这个锁片正是我向来戴在颈项上的旧物,锁片上还有‘芙 蓉宝锁’四字。”
  文彬一见,果然不错,遂把它交还瑶花。此外各件和银两, 遂统统分给众人,叫他们好好各自回家,或种田,或经商,切勿  再做盗匪。众人一听,均各欢呼,向文彬等三人叩头谢恩,各自  下山散去。这儿金凤、瑶花把细软什物收拾好了,带着芳儿坐上  骡车。文彬放了一把火,从此黑风寨就消灭无踪了。文彬既烧了 黑风寨,遂跨上马背,跟在骡车后面,冒雪向河南许村进发了。
  赶了一 日,天又黑了,因便找个宿店住下。这一住下不打 紧,谁知文彬因劳顿一天,次日他的腿上创口崩裂了,血流不 止,身上又发烧。这把金凤、瑶花急得束手无策。瑶花道:
   “陶将军不听姊姊的话,现在半途果然病倒了,看来今次是 绝不能赶路了。”
  金凤道:
  “这事怎么办好呢?这里乡村又没有好医生,但是我们又怎 么忍心眼瞧他痛苦呢?”
  瑶花道:
  “你伤药拿来了没有?”
  一语提醒了金凤,因忙把包袱打开,找出药瓶和白布棉花, 两人又替文彬换药裹布。这时文彬心里明白,真是感激流涕。金  凤拿帕儿给他拭了,叫他静养,不要伤心。到了第二天,文彬果  然好些,热也渐退。瑶花、金凤万分欣喜,从此便整天伴在床  边,软语安慰,雅谑解闷。文彬虽卧病客中,但朝夕对此双美, 作为良伴,心中既感激又安慰。三人不避嫌疑,全用热情相互照  顾,不但不觉苦闷,反而颇觉快乐。
  光阴如箭,文彬等住在客店已有五天,腿上流血天天由两人 给他洗换扎布,现在果然收口平复。瑶花怕他骑马又要崩裂,遂 又住了几天。这日天也晴了,文彬也完全好了,金凤、瑶花欢喜 万分,大家便决定明日启行。要知金凤等何日可抵许村,且看下 回再行分解。
  
  第十一回 冒功劳山寨杀兵丁 隐姓名花园传剑术
  
  且说解囚车的四个差役, 一见锦衣卫被盗杀死,他们便四散 逃命,躲在树林里远望,只见那个和尚把囚车打开,挟了文彬, 骑上锦衣卫的马匹,飞驰上山。他们四人遂又重新聚在一起,大 家商量这件事,究竟如何复命。内中一个张田,他便出个主意, 向三人道:
  “我们出事的地点,是在河南,我们且把张爷弃下的帽儿和 这个破囚车,连夜到地方官去报案,叫他们派兵前来夺回陶先 锋,你们瞧怎么样?”
  三个人一听,都各赞成称好,四人因忙又推着空囚车,往开 封府衙门而来。迨四人到了开封府,那时已经子夜四更天气,城 门早已关闭,四官差当即大喊开门,说有要紧公事。那管城门的 不敢怠慢,慌忙开了城门,四个公差便直赴公堂,击鼓投报府尹 王大成立刻升堂。公差跪禀差官被黑风寨强盗杀死,犯官陶文彬 被劫。府尹一听,顿时脸上失色,心想这件案子出在我的治下,这真糟透, 一面吩咐公差候在外面, 一面回到上房和两位刑名老 夫子相商。刑名老夫子说道:
  “这事既已经犯在这儿,我们理应立即传命李参将,点起五 百兵士,带同差役,引路前往黑风寨而来。那时天已大明,等到 李参将领兵赶到象鼻山,已在午后申刻时分。李参将命兵士把山 下四面围定,吩咐兵士大声叫骂。谁知骂了半天,只是没有答 应,李参将心中好生奇怪,连忙把差解叫来问道:
  “你们可曾记错了地方,怎么竟没有一些动静呢?”
  四公差也奇怪道:
  “明明是这儿,哪里会记错。”
  这时天色倒又要黑了,兵士们不敢上山,诚恐中了埋伏,只 好守在山下,直到第二天早晨,却仍旧不见强盗下山。李参将正 在疑惑,突见有个兵士前来报道:
  “启参将,山上是个空寨,所有强盗早已一个不留。”
  李参将听了,心中越加疑惑,忙又问道:
  “你这话可真,如何知道?”
  兵士道:
  “小的冒险前去一探,方才知道,李参将不信,可由小的领 去一瞧,便知分晓。”
  李参将一听,便即下马,跟着小兵上山。只见寨门已烧得七 零八落,走进寨门,到了聚义厅,依然闻到一阵血腥气。这时就 发现了两个尸体, 一个是和尚装束, 一个是盗首模样,尸旁血流 满地,地上还遗着一刀一剑。李参将便有一半明白,因又到后山去瞧,一面走一面想,忽然心生一计,大叫兵士前来。小兵见参  将立在后山,这个地方下面正是削峰壁,有万丈深潭,以为参将  发现了什么秘密,连忙奔到前面,正要问他有何吩咐,突然李参  将用力把小兵一推,那小兵啊呀一声,两脚踏空,早已跌到万丈  深渊去了。阅者诸君看到这里, 一定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待在下的来说个明白吧。大凡做官的人,都是贪生怕死, 一心只 想升官发财,若是对自己有利,就是冤杀了几个人也不足为奇。 李参将因山上已没有一盗,这个事只是自己和小兵知道,余兵都  围在山下。现在他把小兵谋杀,便立刻走到面前来,把和尚慧觉  和孟海的头用刀割下,拴在腰间, 一面又把一剑一刀收起,再向 山上放一把火来。他便又走到山下,对众兵叫道:
  “上山的盗寇给我杀了,山寨也给我烧了,我们就此回 城 吧 。 ”
  众兵听了,见参将腰间果然悬着两颗人头, 一时众兵个个惊 叹,参将真是神人。这时李参将又对众兵说道:
  “强盗虽然被杀,但犯官陶文彬不知逃往何处,我们整队回 去,沿途还得挨户搜查。”
  众兵得令,李参将当即吩咐亲信侍从,带了四名小兵,名为 搜查犯官,实则强索硬敲,一路上吵得鸡犬不留,百姓还道他是 个剿灭黑风寨的好官。李参将进城之后,见了王府尹,他便大夸 其口,说强盗怎样凶狠,自己又怎样和他交战,后来竟把他们杀 死了,又夺了两柄家生。参将李鼎一面说着,一面把血淋淋的两 颗头献上。王大成一见,欢喜十分,因又问道:
   “那么犯官可有拿回来?”
  李鼎道:
  “末将把他们杀死,放火烧山寨,想来犯官也死在里面了。” 大成道:
  “辛苦你了,待本府奏明圣上,自有封赏。”
  李鼎诺诺而退。不说王大成拜本到京奏明此事,再说文彬的  参谋左斗南,他本是个赤胆忠心的人儿,今见文彬无辜犯罪,心  中颇觉不乐。自从文彬提解来京,他便向金花辞去本职,暗暗随  在囚车后面。后来到象鼻山的时候,他见锦衣卫张方士被和尚杀  死了,又见文彬被劫上山,他便跟随四个解差,瞧他们如何办  法。后来知他们是保管发兵,前去剿灭,他又急急赶回黑风寨。 此时天已大明,恰巧今文彬、金凤、瑶花三人乘车出发,说是往  许村去,斗南暗暗记着,待李参将冒功等事情都知道了,方始也  追随而来。文彬等三人到了许村,见过缪善人。缪善人是金凤的  爸爸, 一见女儿回来,惊喜交集,两人抱头痛哭起来。后来经金  凤详细告知,善人方才明白, 一面请文彬到书房, 一面便道:
  “陶将军世代忠良,哪人不晓?今皇上听信谗言,若进京自 首,定是凶多吉少。为臣固然要忠,但愚忠为吾人所不取,老夫 的意思,请将军暂改姓名,就在这儿住下。”说到这里,便顿一 顿,又道,“我的凤儿幸将军救命,如将军不弃鄙陋,我愿你们 结为兄妹,从此就请将军教授凤儿武艺,待令兄文灿大元帅平定 满洲,再行通知令兄,叫他奏明皇上,那时皇上定不见罪了。”
  文彬听他这样劝说,觉得这话不错,因忙道:
   “老伯既然如此金玉良言,我就遵命了。”
  金凤一听,好不欢喜,便笑盈盈走上前来,行了兄妹之礼。 文彬也向善人见了, 一面又对瑶花道:
  “娘娘欲回宫,这儿另行着人伴送,但我在这里,请娘娘千 万守秘密,此恩再也感激不尽了。”
  瑶花这时倒看破富贵,心想:皇上既把我当作不在人世,今 若再回宫去,不但使众官奇怪,倘被苏家三个丫鬟捕风捉影地胡 说,皇上疑心起来,反弄得有口难辩,倒不如做个平头百姓清闲 自在得多,因向文彬道:
  “将军放心,我也不愿回宫了 …… ”
  瑶花不曾说完,金凤忙走来,握她手道:
  “妹妹如不嫌弃愚姊,愿结为姊妹,就此住在此间如何?”
  瑶花一听,便跪下叩谢,急得金凤也跪下回拜。这时善人喜 欢万分,摆酒接风,从此两人便就住下。
  这天三人正在花园中学习剑术,突见丫鬟芳儿进来报道:
  “小姐,外面有人来找少爷了。”
  三人一听,俱各大惊失色,意欲叫人谢绝不见,谁知那人早 已进来。文彬一见,不觉咦了一声,大叫:“左参谋,你怎么会 到此来?”金凤、瑶花见文彬是认识的,也都不胜诧异。原来此 人就是跟文彬一路来的左斗南,当时文彬急请进书房,问他何以 知道自己在这儿。斗南微微笑道:
  “我因恐将军半路上被人陷害,故而辞职,紧随你的后面, 谁知锦衣卫倒反被盗匪杀死。当时我又跟四个公差到开封府,瞧他们怎样报告,后来开封府着李参将前来剿匪,就恐你被李参将 拿回,便即来报信。不料,我到山寨就见你们三人骑马上车,说 是到许村去,我心中就放心了,且不跟你们,便在山寨左右瞧李 参将怎样杀贼,其实两盗早已被将军杀死。果然,李参将把已死 的两颗人头割下,对众兵谎说是自己杀的,还叫兵士挨户向百姓 索诈。我瞧了,真是气极了,便忙又追随你们,后来见你们在旅 邸中卧病了,我因在隔房住下。”
  文彬听到此,忙道:
  “那么先生,你怎么不来瞧我呀?”
  斗南道:
  “路上耳目众多,万一泄露,真不是玩儿的,所以我始终不 来瞧你。多亏她们两位服侍,后来见你伤也好了。”
  文彬听到此,便站起,向斗南深深一揖,谢道:
  “小弟承蒙先生背地照拂,此恩没齿不忘,但为今之计,小 弟进退两难,究竟如何是好,还请先生教我。”
  斗南笑道:
  “你现在住在这儿,不是再妥当没有了吗?”
  这时文彬忙又向金凤、瑶花两人介绍。斗南道:
  “我虽没有正式见礼,我在旅邸中就早已知道缪小姐真是个 天下第一热心肠人,杨娘娘也是个爱惜忠良的大贤人。”
  文彬道:
  “缪老伯叫我暂时改姓名为缪斌,和金凤姊认为兄妹, 一面 教授凤妹武艺, 一面在此躲避,待大哥班师还朝,再作道理。杨娘娘她因在慧觉山寨住了多日,唯恐皇上见疑,她也情愿住在这 儿,和凤妹一道学习剑术消遣。”
  斗南听了,点头正色道:
  “方今国事日非,我瞧大祸不远,就是大元帅掌握着兵权, 但遇事亦多掣肘,恐日后也有灾难。缪老先生这样好意,老弟是  不可不依,小兄定今晚动身,又要回潼关,到令兄那里探听消  息去 。 ”
  文彬忙道:
  “先生既然要走,且用了饭去也不迟。”
  金凤、瑶花也留他吃了饭去,斗南再三不肯,便向外跑出庄 外去。瑶花道:
  “这左先生真来去得突兀。”
  文彬道:
  “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凡事皆能前知。上次苏总兵犒军,他 就识破奸计,叫四下埋伏,后来果然大败敌兵。”
  金凤道:
  “像左先生这样怀才不遇,真是埋没英雄,可惜得很。”
  文彬这时想起李参将割头冒功的事,不觉仰天哈哈大笑。金 凤忙又问道:
  “哥哥为何大笑?”
  文彬道:
  “我不笑别人,我笑李参将这厮,真不要脸皮。”
  瑶花叹着道:
   “你想朝廷都是用的那 一批人,这国家怎么能够好呢?”
  三人谈说一会儿,早又上灯时分,芳儿便来请吃饭了。
  作者回头又要来讲朝廷中事了。那日天启临朝,接到开封尹 奏来一本,内说锦衣卫张方士押解钦犯陶文彬来京,路经象鼻山 地方,因风紧雪大,失足跌落马下,头触石尖身死。时山上又蹿 出匪徒多人,将囚车用刀劈开,劫犯上山。旋经解差前来报案, 经臣派李参将李鼎前往,即将山寨烧毁,当场将两盗首格杀,今 把盗首呈验。事后检点火场,有遗骸多具,犯官陶文兵想也被烧 身死。特此奏闻云。天启见了此本,便交与丞相杨国芳。国芳出 班奏道 :
  “清平世界,任他盗贼横行,该府尹很有不是,圣上应下旨, 将该府尹着即降三级 , 一面仍责成捕获逃犯陶文彬来 , 缴案  办理。”
  天启准奏退朝,回到坤宁宫,杨后翠花接见,天启便又把此 事说与杨后知道。杨后 一 听,便即说道:
  “此事很是蹊跷,不要开封府尹和陶文灿沟通,故意将文彬 放去,就此谎奏,此事最好还得派人察访。”
  天启沉思半晌道:
  “文彬畏罪而逃,容或有之;至于文灿沟通府尹,恐怕不会 有的吧。”
  杨后见万岁如此说,也就不便再讲了,这且按下慢表。杨后 自正位以来,也早已怀孕,这几天肚子更大,恐怕就要生产。天  启巴不得生个太子,所以心中很是欢喜,谁知到了临盆的那天,宫女报告是添了一个公主。天启听说是个女孩,心中倒也并没有 什么不快乐,当时便叫忠贤到外面去觅乳娘。不到一天,忠贤便 引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进来,说是她产后还只有一个月,奶水 很好。天启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便答称客氏。杨后见她眉目清 秀,很讨人喜欢,遂叫她在身边伴着,当个耳目。客氏见杨后如 此宠爱于她,饮水思源,便也非常地感激忠贤。忠贤乃是皇上的 宠人,客氏乃是杨后的宠人,一时朝廷大小各官,要想向皇上献 媚的,个个非先向忠贤、客氏结交不可。忠贤、客氏得此机会, 便又向皇上拨弄是非,因此朝廷上更加弄得黑白混淆、是非颠倒 了。要知后事如何,且瞧下回再详。
  
  第十二回 大帅行军雪中杀敌 娇花献媚虎帐谈情
  
  且说文灿驻兵潼关,天气一天冷如一天,差不多像在冰天雪 窖里度日一般。这天满兵又在营外讨战,文灿便连忙带左将军赵 翼、右将军王雷前去迎战。两方对战,只见敌军中有一将,身骑 白马,手握铜锤,正是先锋木笃笃,见了文灿便即破口大骂道:
  “好个不是抬举的陶蛮子,咱们元帅屡次劝你归顺我部,官 封上将,尔竟执迷不悟,偏要抵抗,将来大兵入关,恐怕你便要 后悔不及了…… ”
  文灿不待他说完,便挥动左右两翼冲杀过去,但见枪刺去, 血肉横飞,刀斫去,人头落地。两军正在混战,难解难分,赵翼  忽然把马肚一夹挥动大刀,向木笃笃头部劈来。木笃笃拉转马  头,举起双斧,向上架住。那边王雷的长枪,早中在他的马腿, 马负痛向后窜,木笃笃敌不过两翼的勇猛,且坐骑受伤无心恋  战,遂向后溃退。部下见首领向后奔逃, 一时军心大乱,弃刀抛  枪纷纷逃命。文灿大喜,便亲自擂鼓三通,诸将更勇不可当,追  杀一阵,杀得满军尸骸遍野,血流成河,方始鸣锣收军。
   次日,天未黎明,木笃笃又引军前来搦战,被王雷又大败一 阵。如是者十余天,敌军每天讨战,每天大败。苏总兵在满营, 见每战每败,便连连叹气。这时运动安邦的事正在接洽,安邦自 得了洪明的贿赂,当时满口答应。洪明见营中仍无动静,便着人 当夜又到安邦处来,哭诉连日兵败,大元帅土谷钝恐怕要不能容 情,自己恐怕也不能够在彼邦安身,请你千万设法相助,事成之 后,自当再行重酬。安邦经来人再三哀求,他便连夜入见文灿, 说军中粮缺,请元帅暂时退兵入关。文灿一听,大吃一惊,一面 又勃然变色道:
  “军中缺粮,乃是汝之责任,安敢乱说退兵,慢吾军心。本 当将汝斩首,先限十日之内,将粮备足,否则定必军法从事,绝 不留情。”
  安邦便诺诺而退,仰天望了一回,用手拍着乌纱帽, 一时计 上心来,便立刻又到副元帅营里。只见玉妃双眉紧蹙,好像正在 想心事,他便鞠躬叫道:
  “苏娘娘,臣安邦参见。”
  玉妃见是安邦,便命赐座,问道:
  “杨参赞夤夜到此,不知有何军情?”
  安邦道 :
  “娘娘有所不知,为臣因军中缺粮,报与陶元帅知道,请元 帅大兵暂退,不料元帅不听臣言,反欲治罪,故而报与苏娘娘 知道。”
  玉妃道 :
  “元帅大兵连日大胜,正在得意,怎能叫他退兵,当然要触怒他了。”
  安邦趁机说道:
  “说起连日大胜,臣还替娘娘不平呢。”
  玉妃正色道:
  “此话怎讲?”
  安邦听了,便低声说道:
  “陶元帅抱怨娘娘是无能的女流之辈,倒坐享其成呢。”
  玉妃一听,柳眉倒竖,银齿紧咬,大怒道:
  “好放肆的东西,胆敢小觑于我,我不给他些手段看,绝不 知吾厉害。”
  安邦见果然激怒了她,心中大喜, 一面故意大惊失色,站起 连道:
  “臣该死,臣该死。”
  玉妃道:
  “与汝无干,汝请放心。”
  安邦叩谢便即退出,玉妃遂命人即请先锋金妃到来,两人正 商量如何报复,忽见满营有人前来叩见。原来洪明恐安邦还没进  行,便来哀求女儿,叫她阻止大军,陷害文灿。玉妃答应来人, 叫他小心回复洪明。当晚玉妃、金妃两人商量定妥,便向天启又  奏上一本,说元帅自圣上有旨把先锋文彬提解进京,他便时现愤  怒,言谤朝廷。近日来,和敌交战,略有小胜,因此更加飞扬跋  扈,肆无忌惮,妾身在彼,他竟视若眼中钉。妾见他不臣神气, 本欲交卸兵权来京待罪,乃因陛下重托,心又不忍。现在文灿跋  扈愈甚,臣妾恐造成谋反,故特将情奏明,即请圣上定夺。事关国家存亡,应何处置,万望审慎。臣妾水仙宫苏玉花拜上。这一 本奏上去,不到五天,京中便着魏忠贤到关,捧有天启一诏,说 尔弟文彬,半途失踪,锦衣卫张方士被人杀死,朕甚是疑心。今 着尔即日交卸印绶,来京待命,所有大元帅一职,暂归苏玉花护 理,钦此。文灿跪接圣旨毕,心知此番进京,虽然不是削职犯 罪,但前途黯淡,绝少光明。 一会儿又想文彬失踪,此事颇奇, 我兄弟两人无辜犯罪,这倒也并不可惜,只是大好河山,恐怕就 要坏在奸人的手中了,实在是可惜。此时玉妃已把文灿印信接 过,营中大小诸将,闻元帅交印入京,个个大惊失色,好像晴天 一个霹雳,明知是奸官弄权,把忠臣一个个除去,心中虽然愤愤 不平,但又哪个敢说话。
  当日文灿和忠贤遂单骑入京,大小诸将含泪相送。文灿见诸  将依依不舍,因向众将道:“尔等宜忠心为国效劳,切记吾言, 咱们后会有期。”遂各洒泪而别。
  不说两人进京,再说苏玉花护理帅印,这消息传到洪明耳 中,心里便大大欢喜,当即先着一员心腹家将前来道贺, 一面便 和玉花约明,叫她明日亲自前来迎战。只见满将穿红袍的不战而 逃,我儿便可紧随于他,为父等在那边,有话和你详说。玉花满 口答应。
  次日,满军果然来挑战,玉花不带一将,单骑出战,见敌营 中为首一员大将,正是红盔红甲,见了玉花,战不数合,便即退 败。玉花追来一阵,见左右并无随军,因开口问道:
  “你可是引我到爸爸那边去?”
  那将道:
   “苏总兵即在前面,小姐请随我来便了。”
  玉花会意,便驰马前进,只见前面一带丛林,旁边站着两 人,都是满人装束,其中一个正是苏洪明。父女相见,不觉抱头 痛哭,洪明叫道:
  “我儿快来见礼,这位就是大可汗。”
  玉花听了,意欲向福汗跪下,福汗连忙扶住道:
  “苏小姐切勿多礼,久慕小姐是天朝五花之一,今日相见, 果然名不虚传,我心实非常快乐。前和令尊相商,欲小姐弃暗投 明,我当即日立为福晋,不晓得小姐意下如何?”福汗说着,便 真把玉花拥到怀里,表示亲热。
  洪明又道:
  “我儿,福汗为了你,真想得好苦,我想今日我儿仍旧回去, 并待日后约定日期,一面献关,一面归顺,你瞧如何?”
  玉花这时早把天启置在脑后,因向洪明附耳低低说了一阵, 洪明听了,不住点头。玉花恐诸将起疑,因仍旧由红袍满将追 出,玉花且战且走。将到营前,果见众将领兵前来接应,双方混 战一阵,方始各自收军回营。玉花附耳向洪明说些什么呢?原来 洪明是个直肠肚人,只知叫女儿归降。玉花答应他说,要归降也 不难,但附有条件的,福汗不能言而无信。这个意思便是玉花向 洪明附耳所说。洪明听了,觉得这话甚是,所以不住点头,先和 福汗谈条件去。可见玉花做事,比他老子实在是强得多。
  且说玉花回营,一面低头暗想,这件事非得先和妹子金花商 量不可,或者尚有好的计谋,也未可知,因遂又到金花的营里 来。只见金花正和她的副将徐岱谈话, 一见元帅到来,两人慌忙接见,徐岱又退出营外。玉花见左右无人,便把自己来意和方才 爸爸意思向金花一一说明,金花道:
  “此事且等条件来时,再作道理。”
  玉花道:
  “妹妹是否赞成?”
  金花低头不语。玉花笑道:
  “我已知道妹妹意思,我定叫福汗…… ”
  说到此,金花阻止她说下去,便嫣然笑道:
  “妹妹随姊姊好了,我定助你成就。”
  玉花听了大喜,两人互抱相亲。两人正在营内欢喜,不料这  事全被外面的徐岱听了去。那徐岱只有二十岁年纪,是个唇红齿  白的美少年。金花远在边地,见部下都是赳赳武夫,个个面目可  憎,今遇徐岱如此美貌,平日之间,就未免有情,所以每每传他  到来扯谈。可是金花虽然落花有意,那徐岱却是流水无情。原来  徐岱本是文彬部下,自文彬被提解进京,今见大元帅又交印卸  职,心知是玉、金两妃拨弄,所以处处留意她们行动。今日他退  出营外,并不远去,站在帐外,果然听到玉花和金花降敌消息, 一时激动义愤,不觉怒发冲冠,暗暗骂声无耻贱人。心想陶元  帅、陶先锋都是世代忠良,赤心为国,现在一个革职解京,不知  下落;一个又被圣上召回京去。倘使我现在和她反对,这真好像  以卵敌石,如果奏本皇上,皇上绝不可信,倒反定我欺君之罪。 我现在只有先打听她们日后献关,何日引敌进城。我若要探听这  个消息,是非暂时顺她意思不可。好在近日那金妃淫妇颇有意于  我,我若假意和她亲热,她定会把消息告诉我,那么我便可以关照各营诸将,努力反对,把她们杀死。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对, 她们通敌我必须得到凭据,方才可以叫她们无话可说,否则空口 白话,圣上哪里肯信?徐岱想罢,便打定主意,决计先留心  侦察。
  一夜更鼓寂寂,刁斗无声,金花又着人传徐岱进帐。徐岱见 了金花,鞠躬参见,金花早笑盈盈地叫他坐下,说道:
  “徐将军,今晚上外面的风雪更是大了,气候是实在冷得紧, 我爱将军是一个勇敢有为的青年,好像刚在破蕊的一朵花儿,现 在屈居部下,实在是埋没英雄,深为可惜。”
  徐岱道:
  “娘娘此言过奖了,末将乃草野武夫,承蒙娘娘抬爱,得能 长随麾下,立有微功,此生幸甚,哪里当得起‘英雄’两字?”
  金花早已命丫鬟摆上两副杯筷、两杯牛奶,还有热气腾腾的 鹿肉羊脯等各种野味。帐下又摆下一火盆,盆上煨一壶酒。徐岱 见了,心知金花必定叫他饮酒了,那倒正是我探听她们通敌的好 机会,因此心中十分欢喜。金花见徐岱嫩白的脸儿,映着熊熊的 火光,眉目间充满了喜气,更觉妩媚可爱,因又笑着叫道:
  “徐将军,你请坐到这几上来吧。因营中天气酷冷,我还叫 你喝两杯御寒呢。”
  金花说罢,又叫丫鬟把一杯牛奶先递给徐岱。徐岱犹欲谦 辞,金花又说道:
  “从古迄今,将兵者能立功异域,无不与士卒共甘苦,今我 叫将军饮此,亦欲与将军同甘苦耳。”
  徐岱听她说的正是一片大道理,遂把两手接过, 一饮而尽。
   放下杯时,只见金花亦已饮下,还拿着空杯向自己照了照。徐岱 把牛奶既喝到肚里, 一时顿觉精神百倍,毫不畏冷。原来这杯牛 奶中是掺兑着半杯吉林老山人参。这时金花又亲自把酒壶持在手 里,向徐岱面前斟上一大杯酒来。徐岱慌忙把酒壶夺过,对金花 谢道:
  “草茅之臣,得与娘娘同饮,已属受宠若惊,倘再叫娘娘斟 酒,不是要折死小将了吗?”
  金花听了,早已银齿微露,嫣然地笑起来,道:
  “我和你都是朝中的贵胄,到此极边而来,不亲的也是亲, 无缘的也有缘了,还分什么贵贱呢?”
  说罢,便把酒壶交给徐岱,也给她斟上一杯,两人把杯对 饮。金花秋水盈盈地只管向徐岱瞟着,徐岱趁此便用言打动 她道:
  “娘娘,我们在关内的尚且这样冷,想老总兵现在还在关外, 一定是更加冷的了。”
  金花听他提起自己爸爸,因又笑着说道:
  “方才我和你说的话还没有完呢。我意欲奏明皇上,保举将 军为先锋,未知将军愿意吗?”
  徐岱这时也有七分酒意,胆便大了起来,乘醉答道:
  “这我可真不愿意哩。”
  金花见他突然地回答了这一句话,心中好生奇怪。要知金花 又说了些什么,且待下回再详。
  
  第 十 三 回 谗里谗再召回都 痴中痴还想献关
  
  且说金花和徐岱两人,正在帐中饮酒说情,金花要保举徐岱 做先锋,徐岱却回答不愿意,金花奇怪得很,因又急急问道:
  “那么你可是要保举做个元帅?”
  徐岱摇头道:
  “更不愿干了。”
  金花道:
  “这是什么话?先锋不愿意,元帅也不愿意干,那你情愿做 个部将吗?”
  徐岱道:
  “做了先锋不是要犯罪的吗?做了元帅也是要削职的,那不 还是不做好吗?”
  金花见他说的是为了这个原因,不觉咯咯地笑着,秋波横他 一眼,伸手过去,在徐岱的脸上拧了一把,笑道:
  “你真是个傻子!你见陶先锋犯罪,陶元帅削职,你以为做 先锋、做元帅的一定要这样吗?”说罢,哧哧地笑弯了腰。
   徐岱见她如此地放浪形骸,心中恼怒十分,但是为了要探听 她通敌消息,只得忍耐着,便又答道:
  “先锋、元帅并非不可干,只是国中的先锋、元帅怕干。”
  金花听了,便望着他又道:
  “你这话愈说愈奇怪了,你难道还想做国外的元帅不成?”
  徐岱听了,并不回答,却凝视着她只管憨憨傻笑。金花道:
  “咦,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徐岱道:
  “末将不敢说。”
  金花心里一动,因笑道:
  “这里并无外人,你且说给我听听,不妨事的。”
  徐岱假装支支吾吾一会儿,道:
  “我喜欢老总兵这人,我想到关外见老总兵去。”
  金花一听,心中暗喜, 一面劝他喝酒, 一面笑吟吟地问道:
  “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徐岱正色道:
  “在娘娘面前,末将怎敢说谎?”
  金花笑道:
  “那么你请再喝几杯,我们等会儿再一同长谈吧。”
  徐岱见金花说这话时眼儿似水,春上眉梢,在烛光下映着的 粉颊,更是娇艳无比,徐岱佯作不知,道:
  “末将酒已够了,不能再喝,娘娘如没有吩咐,末将就此 告退。”
  金花听了,急急地阻止,叫起来道:
   “咦,咦,徐将军你且慢走,我有话呢。”
  徐岱听了,只得站住道:
  “娘娘请说。”
  金花却又含羞十分,好像欲语还停的神气,最后方始抿嘴娇 声说道:
  “你 … … 你今夜不住在这儿,还要回去吗?你回去了,我不 是要更寂寞死人吗?”
  徐岱暗想: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倒亏你说得出,因正色道:
  “娘娘留末将住在帐里,倘被全营的将士知道了,不是大家 都很难为情吗?”
  金花走进他的身旁,红晕着脸,索性老着面皮道:
  “这你也太胆小了,就是知道也不要紧,只说机密事同你商 酌好了。”
  徐岱道:
  “倘被元帅知道了,末将可没有这个胆量。”
  金花将纤手在他肩上一拍,笑道:
  “元帅乃是我的姊姊,这更加不要紧了。我们姊妹俩有什么 事不说?你不信,且瞧着吧,过几天便又有新局面瞧了,只是你 今夜是不能回去的。”
  徐岱因道:
  “娘娘要我不回去也可以,且先把新局面说给我知道,那我 才放得下心住下哩。”
  金花道:
  “我就告诉你 … … ”
   说到这里,觉得这事太大了,现在终不能说,且等入了幕再 告也不迟,因挽了他手,笑着转口道:
  “这些事我们且慢些说,总之我心里是很喜欢你,你只要称 了我的心,我终给你许多好处,绝不会陷害你的。但你必须听从 我的话,今夜伴我在这儿吧。”
  徐岱见她竟如此不顾廉耻,听从又不是,翻脸又不是,因 说 道 :
  “娘娘的意思,我已明白了,娘娘要末将服侍娘娘,末将并  非不答应,因娘娘乃金枝玉叶之躯,末将实在不敢。我的意思, 还是明天晚上我们再谈吧。此刻时已不早,恐诸将见疑,我就回 营去了。”
  金花待要把他拖住,却早给徐岱溜到营外去了。
  再说杨国芳的家将杨寿自跟随满洲使臣到潼关探听消息,他  便来往关内关外,只等满洲发兵入寇。朝廷命陶家兄弟带兵前  往,总兵献关反而失败等事情,随时报告国芳知道。国芳叫他不 用回京,继续打听,杨寿便扮作小贩,在军营里进出,久之兵士 们都认识他。只是陶家兄弟都已不在,元帅、先锋早已变成了苏  家姊妹了。徐岱自听到玉花、金花两人通敌的话,他便暗中向军  士们传说,嘱大家留心侦察,谨防有献关举动。这个消息又传到  杨寿耳中,他便急急背地回京,向国芳尽情报告。国芳知文灿、 文彬完全冤枉,但即是自己对头,他便欲作一网打尽的念头。这  时忠贤早已解文灿进京,由三法司审问,叫他把文彬交出。文灿  说文彬失踪,本人实并不知晓,因此狱久不决,只得将文灿暂押  天牢。国芳既得杨寿报告,说苏家两位娘娘和洪明果有通敌行为,他便沉思半天,想这事怎样奏本呢。后来心生一计,他便向 忠贤说知此事,叫他向皇上面前劝圣上赶紧召回二妃, 一面另派 大员前往督师。忠贤答应。
  这天天启齐巧住在海棠宫,和琼妃谈说玉、金二妃的事情, 忠贤在房,便趁机进言道:
  “皇上同娘娘在此快乐,不晓得皇上还记得冰天雪地里尚有 两个娘娘在怨着皇上哩。”
  天启一听,连忙问道:
  “你上次到潼关,果听见两位娘娘怨朕吗?”
  忠贤道:
  “这样冷的天,居在深宫尚且不见得暖,何况是个弱不禁风 的女子丢在外边,圣上自己想想,要不要怨呢?”
  天启道:
  “我也甚记挂二妃。”
  琼妃一听,她原不知爸爸和妹妹是有心通敌,所以笑向天 启说:
  “那么万岁爷就召他们回来吧。”
  天启答应,因此在第二日临朝,他便对国芳问道:
  “朕今欲把二妃召回,不知统兵征满,更有何人可以当此 重任?”
  国芳一听,连忙躬身奏道:
  “现有山海关总兵袁国瑞之弟袁邦瑞,乃是个富有韬略、文 武全才之人,圣上命他前去,必能胜任。”
  天启一听大喜,便即下旨,命袁邦瑞前赴潼关,替回二妃,即日进京。
  原来袁邦瑞乃是个著名的绣花枕头烂草包,胸中一无本领, 平日仗着乃兄,富比敌国,所以他向国芳、忠贤两人处运动一官  半职,情愿馈送二十万银子,给两人受用。国芳、忠贤得此运动  费,所以就一口地答应保举他。不料此时恰巧来报二妃勾通苏洪  明献关,因此他把这个差使便保举了他,看似为公,实在全是  为私。
  再说那袁邦瑞奉命下朝,带领一班随从武官,即日起程,前  赴潼关进发。那时苏洪明已和福汗订好条约一纸,条约上写明以  潼关一座和女儿两个交换镶蓝公爵,并立两女为福晋,事成之  后,双方不得反悔,元帅土谷钝证明,外面还写“满苏条约”四 字。此等似通非通的条约,叫人见了,真要笑破肚子。那时苏洪  明眼巴巴地只等做个镶蓝旗公爵。玉花、金花天天盼着做福晋。 不料,就这个时候,朝廷忽然着个袁邦瑞下来,把二妃即日召回 进京。这样的迅雷不及掩耳,玉花、金花又哪里料想得到,所以  只好一面迎着圣旨, 一面交卸帅印。这时离献关的日期,还差三  天。徐岱知道大元帅又换了一个姓袁的,心中暗暗代朝廷欣幸。 一时大小将士,参见过新元帅袁邦瑞。这里玉花、金花整理行  装,预备回京。玉花向金花道:
  “朝廷突然前来召回,难道我们的事已被皇上知道了吗?” 金花沉思一会儿道:
  “不见得,邦瑞他不是说因为皇上想念我们,所以召我们回 京的?”
  玉花摇头道:
   “要想做福晋恐怕是不能够了。”
  金花道:
  “这事本来太无情,皇上待我们不薄啊。”
  玉花听了,也不觉赧然。且说邦瑞、徐岱等众将送二妃回 京,大家忙乱一回,方才各自归营。徐岱、陈忠、王雷、赵翼大 家聚在一起,暗地议论着道:
  “朝廷把这个大元帅真好比儿戏一般,好好的陶元帅、陶先 锋,他偏偏不用,却换了个女将军。现在突然间又换了这个袁大 帅。不晓得这个袁大帅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四人正在议论,忽听里面传出将令,叫徐岱、陈忠进见。 徐、陈一听,慌忙走到中军,只见袁邦瑞坐在上面。徐、陈参见  已毕,邦瑞道:
  “二位娘娘进京,所以先锋一职,本帅特命徐岱为正先锋, 陈忠为副先锋,须要小心防守,不得疏忽。”
  徐岱这时心中又喜又愁,但元帅既已有命,也只好谢过再 说。二人当时退下,陈忠便向徐岱贺喜道:
  “老弟高升可贺得很。”
  徐岱道:
  “全仗老兄帮忙,但现在还不是贺喜的时候哩。”
  陈忠一怔道:
  “此话怎讲?”
  徐岱便向陈忠耳边低声道:
  “你不知道,再过三天,恐怕满兵要举行大总攻哩。这我们 责任是何等重大。”
   陈忠忙道:
  “老弟何以知道?”
  徐岱便把苏洪明通敌献关之事约略说了一遍。陈忠道:
  “这事老弟既然早已知道,为何现在不报告袁大元帅呢?”
  徐岱道:
  “苏元帅、苏先锋乃圣上的宠妃,万一报告失实,不是就有 杀身之祸吗?所以我们虽然知道此事,只是不好直说,好在二妃 既已回京,献关之事也就不会成功。不过,我们非小心防范 不可 。 ”
  陈忠点头道:
  “这话倒是真的。”
  两人一面说, 一面早已回到自己营中,徐岱便暗暗传令,调  拨士兵五十名,潜伏在东南山冈上面,瞭望满营中有无调动。日  间则以举烟为号,夜间则以放火为号,使大营中可以准备迎战。 兵士们答应前去。徐岱一面又报告邦瑞道:
  “有准确消息,满兵定于某日当大举抢关,请元帅宁可信其  有,不可信其无,赶快准备。末将刻已在山上派有五十名兵士, 专司瞭望,窥探满营消息,倘有动静,随时报告。”
  邦瑞一听,颇赞徐岱精细能干,嘱再前去探听。第一日没有 动静,第二日又没有动静,到了第三日的早晨,那土山上的兵 士,果然举起一阵黑烟。徐岱一见,知满营必已拨兵预备前来抢 关,便急忙通报大元帅袁邦瑞。邦瑞遂连忙遣将调兵,暗暗埋 伏,预备迎头痛击。徐岱在营中抬头仰望天空,只见土山上的黑 烟,一阵阵地直冒,只是不曾断过,直到天已昏黑,烟早又变为融融火光,照耀长空。徐岱、陈忠当下又各附耳说了一阵,吩咐 军士们一更造饭,二更出发。陈忠引兵一支伏在营右,徐岱引兵 一支伏在土山左近,只等满兵到来。
  再说苏洪明上次献关,中了左斗南的计策,变成弄巧反拙, 现在探得左斗南也不在营中,自己两个女儿一个掌着帅印,一个 拜为先锋,全军大权都在她手。况且,福汗那边也早已接洽停 当,如此千稳万妥,我苏洪明带兵前去,那通关虽险,不是也稳 稳在我的掌中吗?洪明想罢,心中万分喜悦,他便引兵在前,很 得意地乘着月色,向土山一边骑马而来。
  徐岱见第一路军为首一员大将,年约五十,手执大刀,耀武  扬威的,正是苏洪明。徐岱且放过了他,往后便是一队一队的满  兵,打着旗号,乃是第二路军,带兵的大将,是副先锋木牢牢。 徐岱等木牢牢马过,他便引军而出,大喝一声“贼将休走”,便  向木牢牢的背后一枪刺来。木牢牢冷不防有此一枪,慌忙拨转马  头。这时明兵早又战鼓如雷,火光冲天,杀敌震地。木牢牢大吃  一惊,只见火光下一面大旗上写一个“先锋徐”。木牢牢更是惊  讶万分,暗想明军先锋乃是苏洪明女儿苏金花,怎么这里又埋伏  了一个徐先锋,因便大声问道:
  “你是哪里来的狗头,敢在此冒充先锋?”
  徐岱见他误会,心中暗暗好笑,也就不与搭话,挥军冲杀, 把木牢牢的第二路军杀得七零八落。木牢牢正在暗暗叫苦,突见 后面有大队人马到来,把包围自己的明军也紧紧包围起来。明军  只有五千人马,一时不敌,纷纷向东溃退,原来后面的大军正是  大元帅土谷钝。因为此次与苏家父女结成献关条约,自己乃是证人,所以不但土谷钝大元帅一齐前来,即福汗的御林军也跟在后  面。当时土谷钝一见明兵包围本帅部兵,心中勃然大怒,当即挥  动大军,把徐岱的一支兵马一层层包围起来。木牢牢见大帅救兵  已到,心中大喜,遂引残部向后反攻。这样前后夹攻,徐岱哪里  抵挡得住,只得奋力挥动大刀,预备打开一条血路,杀出重围。 但是满兵愈杀愈多,四面围得水泄不通。正在危急万分,突见外  面有一个美貌的女将军单枪匹马,杀奔军中,锐不可当,见了满  兵,好像切瓜斩草,满兵无不纷纷溃退。徐岱得此女子相救,遂  突围而出。土谷钝一见,大吃一惊,大骂苏老贼,欺吾太甚,他 既说和女儿说好了,怎么她的女儿倒反来相救呢?看来我主中了 他的奸计了。要知救徐岱的女子究竟是何人,且瞧下回再详。
  
  第 十 四 回 常琪英无心救徐岱 缪金凤立志破满军
  
  且说苏洪明引兵在前,正在很得意地前进,突见后面火光烛 天,喊声震地,心中非常惊讶,当即命军停止前进,着人快到后  军探听。据探子来报道,土山左近有明兵埋伏,与我副先锋大  战,我军被明兵围住。后经大元帅兵到,将明兵大败,紧紧围在  垓心。现在竟又被一个女将军救去了。苏洪明一听,好生不解, 这女将军究竟是谁呢?若是我的女儿金花,她绝不会到这地方  来,而且也不会反救明将呀。若不是我的女儿,那么明军中女将  军还有谁呢?洪明正在呆呆地想,忽听一声号炮,前面顿时火把  齐明,便见有一支人马, 一字摆开,拦住去路。为首一员大将, 手持银枪,背后打着副先锋陈旗号。洪明一见陈忠,还道女儿差  他前来迎接进关,以为后面一支埋伏明兵,原是虚张声势,掩人  耳目的。洪明想罢,心中大喜,翻身下马,拱手向陈忠叫道:
  “有劳将军远迎,老夫何以敢当?”
  陈忠一听,方知徐岱之话果然不虚,心中不免好笑,便大喝 左右,快给他绑起。洪明措手不及,早被陈忠擒住。满兵见主将被捉,意欲夺回,明兵大喊一声“杀呀”,两军遂混战一阵。这  时后面木欣欣等一班满将都已赶上,只见明营中四处炮声连天, 互相混战,陈忠遂先押着洪明向元帅大营而去。
  且说福汗大军在后,一路只听炮声连天,心中颇得意,以为 他们欢迎进关。后来听到炮声中又忽然夹着无数喊杀之声不绝于 耳,一时心中颇觉疑惑,回头问军师金耳子道:
  “这杀声从何处而来?”
  金耳子亦在疑心,因忙命探子前去打听。 一会儿,只见探子 前来报道:
  “关外明营中各路伏兵,不下二十余处,现在我军早已处在 十面伏兵中,非常危险。”
  福汗一听,气得目瞪口呆,大叫一声:“苏老贼何在?”金耳 子因为上次是自己替他求情免死,现在若闯了大祸,自己不是有 重大的干系吗?因连忙叫道:
  “你们快把这苏老贼拿来。”
  金耳子一面下令大军暂停前进, 一面静待苏洪明拿到审问。 现在且把诸事按下慢表,先把救徐岱的女将军来叙明一下。
  原来文彬有一个未婚妻,名叫琪英,乃是开国公常遇春之 后,与陶家是个老世交。琪英的父亲常春孙和越国公是一朝旧 臣。越国公死后,他见朝中奸臣专权,遂携眷退归林下。越国公 在日,和春孙非常知己,春孙见文彬年少英俊,心颇爱慕;越国 公见琪英娇小玲珑,亦甚爱之,因此春孙自幼便把琪英许给文 彬。自从文彬解京失踪消息传到春孙耳中,心颇气愤。琪英便请 求父亲,欲离家找寻。春孙自知女儿武艺超群,遂放心答应前去。于是,琪英单枪匹马,沿途找寻文彬下落, 一直找到潼关。 又听得二妃回京,朝廷另派袁邦瑞为元帅,她这时还一味只道文 灿为帅,后经仔细打听,现在连文灿都不在潼关,这可叫我怎么 办才好呢?但既已到这里,也只好在关前关后各地再行访察一回 再说。
  那晚二更向尽,琪英见先锋营中的军队,纷纷调动,她心中 暗想,为什么黑夜里忽然调军,莫非今夜我军要前去偷营?若不 然,必有敌军来袭的消息了。因此,她便静观动静。后来她见土 山那边,果有不少的满兵包围我军,喊杀连天。 一个少年明将, 被围在垓心。琪英瞧了,心中不忍,因此便掉枪上马,赶向土山 边来,把满兵围杀一条血路,让徐岱杀出重围。两人相见,琪英 便问徐岱道:
  “将军尚有几许兵马被围?”
  徐岱道:
  “我只带五千人马屯在土山,余兵乃分扎在大营左右。请问  这位女将军姓甚名谁?因何知我被围在此,又承蒙你前来相救?”
  徐岱说毕,下马便欲叩下头去,琪英连忙把他阻止, 一面 答道:
  “我名常琪英,乃开国公常遇春之后,因路过潼关,值将军 与满兵交战被围,故而挺身相救。敢问将军姓名,并何故在此 被围?”
  徐岱道:
  “我乃中山王徐达之后,名叫徐岱。我祖与尔祖当初原是很 要好的同僚,只因后代久了,大家疏远。今日承蒙相救,真是没齿不忘。”
  琪英道:
  “将军说哪里话。我现有一事请问将军,你可晓得陶先锋现 今究在何处?还有左参谋也有否在营?”
  徐岱见她问起两人,他便答道:
  “左先生自陶先锋革职后,便辞职走了,后来他曾又来潼关 一次。当时我也问他陶先锋消息,他不肯实说,看过去,似乎他 有些知道。不过,这是我的猜想,现在陶先锋仍不知下落。可怜 陶先锋立了大功,反而见罪,可见朝廷真不分黑白呢。”
  徐岱说罢,好像有无限感慨。琪英听了,心中暗暗不快。正 在这时,忽然见东南角上, 一片火光烛天,喊声大作,两人因急 忙上马,直奔杀过去。只见将军赵翼正和木笃笃大战。徐岱追杀 一阵,恐大营有失,不敢深追,遂和赵翼引兵而回,巧遇王雷也 带兵而来。彼此相见,便合兵一处,方知他也得胜而回。此时探 子来报,说副先锋陈忠已生擒苏洪明,解押元帅那边去了。 一会 儿,又有探子来报,说各路伏兵都获胜利,满兵已按兵不敢前 进。这时天已大明,徐岱欲请琪英同赴大营,预备款待琪英,谢 她救命之恩。琪英因探听不到文彬消息,心中闷闷不乐,便婉言 谢绝,向徐岱等三人告别,驰马向河南省地面而去。
  不说徐岱、赵翼、王雷领兵回营,且说琪英一路上晓行夜  宿。这天正值斜阳挂在枯枝,飞鸟啾啾归林,好像一阵落叶似的  集在山坳里面。琪英抬头远盼,只见前面有一汉子,年约四十, 三绺长髯,威严非凡,拍马而来,行色匆匆,好像要找宿店。那  马向琪英身边走过,琪英瞧得清楚,便连忙大叫道:
   “左先生!左先生!”
  那人听有人叫他,便及收住马缰绳,回头来向琪英一瞧,不 觉也失声咦地叫起来,道:
  “你……你莫非就是常家的英小姐吗?怎么却会在这儿呀?” 琪英见果然不错,因忙又问道:
  “左先生,你是往哪边去的?我因要探听文彬的下落,所以 一路地找来。”
  斗南见四下无人,因便答道:
  “常小姐,文彬他现在暂避许村,身体是很好,小姐要找他, 我陪你去好了。但今天已来不及了,我们且先找个住所,我把详 细情形告诉你知道一些。”
  琪英一路上千辛万苦地找来,现在果然得了文彬的下落,且  知道他安好无恙, 一时心中的欢喜,真好像得了一件宝贝一样。 照她意思,是最好立刻就去瞧文彬,但叫自己又怎能说得出口  呢?因只得点头道:
  “好的,我们且先找宿店吧。”
  两人并马而行,不多一会儿,已到一家旅邸,两人下马进 去。店小二见有主客到来,便即上前招呼, 一面把马牵到后槽去 喂料,一面又做好酒饭,送进房间来。这时斗南和琪英相对坐在 桌旁,边谈边饮。琪英道:
  “左先生,你多喝几杯,我先吃饭了。”
  斗南点头, 一面又把文彬怎样解京,怎样被劫上山,直到怎 样避许村改易姓名,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琪英听了,连称左先 生对于陶先锋可谓热心到极顶了。这时斗南也还问琪英怎么单骑独行。琪英便也告诉因找寻文彬到潼关,无意中救了徐岱将军, 并又告诉苏洪明业已被擒等话。斗南道:
  “徐将军上次我到潼关时也曾见的,全营中除了他和左右两 将军可以谈谈外,其余都不是吾道中人。此次小姐救了他的性 命,真是国家之幸也。苏洪明被擒,可谓‘天网恢恢,疏而不 漏’,但苏洪明决计解不到京。倘然解京之后,吾恐陶元帅又必 要加罪矣。”
  琪英不解道:
  “此话怎讲?洪明解京,真相已明,陶元帅为何反加罪呢?” 斗南道:
  “圣上不明,听信谗言,奸臣弄权,无罪也变有罪。洪明虽 有杀身之罪,但他有女儿在宫,说不定皇上面前一求情,赦他无 罪也可以呢。”
  斗南说罢,又长叹一声。琪英急道:
  “那么这可怎么办呢?”
  斗南见她急得眼皮红红,几乎要淌下泪来,因忙又劝道:
  “常小姐,你快不要难过,这只不过我的猜想罢了。吉人自 有天相,陶元帅是绝无妨碍的。”
  两人一面谈着, 一面早已用完了晚饭,又谈了些旁的事,方 始各人回房就寝。次日一早,两人匆匆用过点心,便急急赶到许 村而去,直到傍晚十分,方始到达。
  再说文彬住在许村,教授金凤、瑶花剑术,二人朝夕研究, 早已日有进步。这日,三人正在园中练习,突见丫鬟匆匆奔来报  告,道:
   “外面左大爷又带来一个女子,请少爷小姐快出去吧。”
  文彬一听,慌忙出来, 一见琪英,便咦咦叫道:
  “常小姐,你……你怎么会和左先生一道来呀?”
  琪英见文彬面目憔悴,双眉不展,见了自己又露出非常惊 喜,好像有说不出的亲爱,因为当在许多人的面前,更不好意思 作十分亲热的表示,但一片私心,在琪英的眼光里瞧来,已仿佛 表现着许多深厚的情谊。这时琪英的脸上,也现着十足的快慰和 万分的羞态,盈盈欲泣的眼儿一红,道:
  “文哥 …… ”
  只叫了一声,那下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那时金凤和瑶花也  在文彬的后面站着,见了文彬和琪英的神气,心中早有一半明 白,两人因轻轻跑到斗南面前,向他打个招呼,斗南遂跟金凤、 瑶花走到外面一间。金凤把小嘴向里面一努,问斗南道:
  “左先生,那位小姐是谁啊?”
  斗南见问,便笑着答道:
  “那位便是文彬的夫人常琪英小姐,他们虽然不曾结婚,但 他们自小就聚在一起。自从知道文彬革职拿问消息,常小姐便哭 得什么似的。后来又听到在半途被劫失踪的事,她便决定离家一 路前来探听下落。昨天在无意中幸而遇到了我,方才把她陪到此 地来的。”
  瑶花插嘴说道:
  “怪不得我瞧他们神气有些像……”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 却又咯咯地笑起来。
  金凤向瑶花抿嘴道:
   “你瞧像什么?”
  斗南道:
  “左不过像小夫妻罢了。”
  瑶花、金凤抿嘴又哧哧笑个不已。这时两人挽着手,走到里 间来,一面嘴里还嚷着要见我们的新嫂嫂来了。金凤说着,早已 一脚跨进了房门。只见文彬和琪英两人还对立着,紧紧地相互抱 着,一听金凤声音,文彬和琪英慌忙离开。文彬向金凤、瑶花代 琪英彼此介绍道:
  “这位是缪金凤小姐,这位是杨瑶花小姐,两位都是小兄的 患难之交,请琪妹妹快来见个礼吧。”
  琪英一听,忙回二人福了一福,口叫“姊姊”,又欲拜下去。 金凤连忙扶住,笑着说道:
  “左先生不说,我也瞧得出常小姐是我哥哥的嫂子了。嫂嫂 快别客气,嫂嫂一路上辛苦,快请坐下来谈吧。”
  琪英本来脸上是挂着丝丝泪痕,现在给金凤一连叫了三声嫂 子,愈加觉得不好意思,难为情起来。 一面随着金凤在椅上坐 下,也还问金凤道:
  “姊姊几年几岁了?文哥承蒙姊姊美意,留在府上,这是多 么令人感激呀。”
  金凤笑道:
  “嫂嫂又要当我们是外人了。妹子今年十八岁,不知嫂嫂几 岁了 。 ”
  琪英微红着脸,笑道:
  “姊姊如不当妹妹是个外人,请你赶快把‘嫂嫂’两个字改去了吧,否则妹子是不依的呢?”
  金凤哧哧笑道:
  “那么大家就姊妹相称吧。”
  瑶花在旁边也笑道:
  “凤姊姊她是个爱打人趣的,就是这嘴最刁了。”
  金凤见瑶花说她,边噘了嘴儿笑道:
  “你没听见我已说过大家姊妹相称吗,怎么你也跟着说起我 来了?”
  说得三人都笑起来。这里三人都喁喁地说笑着,那边斗南和 文彬也在谈论着洪明已被擒和徐岱被救各事,文彬叹道:
  “我身暂避在此,我兄又羁押在京,终究不是一回事。倘然 长此下去,不晓得何日才得有出头重睹天日的一天呢。”
  斗南道:
  “这事我也代你想过,我想最好我变易姓名,前往徐岱麾下, 去投军自效,平定满兵。那时圣上知道,便可将功赎罪。”
  斗南说时,忽见金凤、琪英、瑶花三人走过来道:
  “左先生的话,我们很赞成,我们也愿意为国杀贼去。”
  斗南、文彬笑道:
  “这你们怎吃得起如此的辛苦呢?”
  金凤说道:
  “说什么痛苦,替国家杀敌人不是一样的吗?”
  琪英、瑶花一听,都拍起手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 分解。
  
  第十五回 万年遗臭削职为民 一箭飞来以德报怨
  
  且说福汗叫人把苏洪明拿来,不多一会儿,探子来报说,苏 洪明已被明军所擒,解往大营去了。福汗和金耳子听了,还将信 将疑。这时元帅土谷钝也退军到来,报告福汗道:
  “明军不但先锋换人,且大元帅也已换了人,到处伏兵,所 以我大军大败,现在请我主定夺。”
  福汗听了,心中愈加疑惑,明明约定今日献关,怎么元帅先 锋又会换人?难道玉花、金花因事机不密,被他们皇上召回京去 了吗?因立刻命人详细探听。 一会儿来报,说两位女将军早在三 天内被召回京去,明营中大元帅已换一个姓袁的了。福汗一听, 真弄得啼笑皆非,吩咐急速退军,回头再作道理。于是,后军作 前军,前军作后军,五十万大军向后退回营去。不料,正在此 时,忽然后面火光烛天,喊杀之声不绝。元帅土谷钝知明兵乘此 追杀,便和木笃笃亲自断后,以敌追兵。这处明兵,原是徐岱虚 张声势的故意恐吓,好叫满兵自相践踏。不料土谷钝亲自断后, 从容而退,徐岱亦暗暗佩服。这时众将都到大营来报功,邦瑞欣喜万分, 一一录入功劳簿中, 一面吩咐将苏洪明拿上来。 一会 儿,只见小兵推上一人,身上都是满人装束,众将站立两旁,见 总兵这等模样,个个以涎吐其面。洪明这时真难为情也,惶恐得 不敢抬头。邦瑞大喝一声,洪明早已双膝跪下,邦瑞道:
  “朝廷命汝把守潼关,责任何等重大。今汝不思报国效忠, 却反身投满军,引敌抢关。今既被捉,尚有何面见人也。”
  洪明低头不语,邦瑞喝命责打四十大板,再推入囚车, 一面 用水喷醒, 一面将他打进囚车,即日解京。徐岱见洪明解京,心 中倒替文灿欢喜。这里邦瑞大犒三军,徐岱进言道:
  “敌军见我军大胜,今夜必定前来劫营,请大元帅调兵埋伏 为是 。 ”
  邦瑞因大胜一阵,目中无人,骄傲十分,听了这话,便冷笑 一声,道:
  “敌人大败而回,早已丧胆,哪里还敢劫营?你也太小 心 了 。 ”
  徐岱被元帅碰个钉子,闷闷不乐回营。副先锋陈忠来见,徐 岱接入,陈忠道:
  “将军为何不乐?”
  徐岱道:
  “大帅是个无能之人,将来三军可能要尽丧其手,安得 不愁?”
  陈忠道:
  “何以知大帅无能?”
  徐岱道:
   “今敌兵败回,彼见我大胜,必欲大犒三军,彼乘我不备, 定要前来劫营。我把这个意思告诉大帅,他不但不听,反笑我太 小心。你想,叫这个胸无韬略的草包来做元帅,不是我们死期到  了吗?”
  陈忠道:
  “你何以知敌军必来劫营?”
  徐岱道:
  “敌军虽退兵,秩序良好,可见元气并未大伤。土谷钝乃是 足智多谋之人,且又有金耳子相助,岂不会想出这条计来吗?”
  陈忠一听,不觉拜服道:
  “将军真乃第二左先生也!为今之计,可怎么办呢?”
  徐岱道:
  “我想请将军领军三千,埋伏在麒麟山下二十里,我随后接 应。等大败敌军,看元帅羞不羞呢!”
  陈忠点头答应,遂自回营去调拨。这里大营中士兵杀猪宰 羊,预备今夜大家欢聚,祝贺大胜。
  且说满兵退军五十里下寨,土谷钝进见福汗道:“明军大胜, 必犒劳欢饮,我们趁其不备,领军前去劫营,杀他一阵,以报昨 夜之仇,如何?”
  金耳子点点头道:“元帅之言甚善,我主可命前去。”
  福汗道:“军帅既如此说,大元帅自去分拨。”
  土谷钝得令退下,回到大营,令先锋木笃笃领兵五千,向麒 麟山下进发。那边是敌积粮之处,兵到先放火烧粮。木笃笃领命 自去。土谷钝又令副先锋木牢牢领兵五千,向明军大营进发。土谷钝自己带领副将木欣欣等随后接应。分派已定,已到二更将 尽,各路人马整队出发。
  这时,明营中元帅邦瑞与诸将正在痛饮。酒至半酣,忽听营 前号炮三声,战鼓如雷,灯火齐明,喊声震地,真不知有多少人 马到来,三军尽皆失色。邦瑞急得浑身乱抖,更有探子来报: “敌兵夜袭,幸先锋徐将军在营左右伏兵两路,现正在大战。”邦 瑞好生羞愧。
  这时忽然又见营后火光冲天,赵翼大惊道:“此乃吾军积粮  之麒麟山也。”邦瑞大叫无奈。赵翼不待吩咐,即领军前往而去。 此时邦瑞束手无措,众将见主将如此,军心大乱。右将军王雷忙  拔剑在手,大声喝道:“众将如有自相扰乱者,皆斩之。”说罢, 当即挥剑斫两卒。众兵一见,无不骇然,遂不敢动。
  王雷道:“请大帅速即派兵接应。”
  邦瑞向营内打转道:“粮被烧,全军完矣,奈何,奈何!”
  这时,忽又见探子来报,说麒麟山下早有副先锋陈忠埋伏一 军,敌军均被击退,现和赵将军合兵一起。 一会儿大营外又有探 子来报,说徐将军已把敌军副先锋木牢牢生擒。邦瑞一听,心中 这才大喜,立刻升帐。 一会儿,赵翼、陈忠前来,邦瑞忙把大功 记下,接着,徐岱解木牢牢进帐。邦瑞大喝, 一面命将木牢牢推 出去斩首, 一面又向徐岱冷笑道:
  “汝虽有大功,但并未得本帅号令,擅自出兵,有犯吾军法, 本当推出斩首。今既饶死罪,活罪难免。”喝令左右重打三十 大板。
  徐岱听了此话,这一气真是目瞪口呆,大叫道:
   “元帅不听吾言,险遭敌人奸计。今吾擒将保营,不得大功, 反而有罪,此是什么军法,真不怕被天下人笑吗?”
  邦瑞 一 听,面红耳赤,也就下不了台,将案大拍,大骂 狗头:
  “本帅饶汝性命,胆敢出言冲撞本帅,若不将汝斩首,何以 服众?”
  这时众将却都替徐岱求情。邦瑞到底不好意思真的将他杀 死,便冷笑道:
  “重责二十,绝不再饶。”
  言罢,便恨声不绝,退入后营。徐岱受了责打,由兵士扶回 营去,众将都前来慰问,个个代抱不平。徐岱都一一道谢。最后 副先锋陈忠前来慰问。徐岱道:
  “朝廷派此种人来,我等休矣!”
  陈忠道:
  “今日之事,令我怒发冲冠,天下果有其人也。”
  两人叹息不止。次日木笃笃前来讨战,谓欲替兄弟木牢牢报  仇。邦瑞偏将朱龙出战,未到十合,早被木笃笃一锤砸死。邦瑞  急忙高挂免战牌。这样满营中天天前来讨战,天天大胜。徐岱、 陈忠等都装病在床,不肯出力。邦瑞心中烦闷异常,只得天天挂 起免战牌来。
  且说押解洪明进京的差官到了北京,先提文书至相府。国芳 一见,知洪明已被擒进京,心中大喜,意欲立刻奏明皇上,但转 念一想,叫声:“且慢!”我若把文书交给皇上,那陶文灿不是要 无罪了吗?国芳想到此,便叫师爷王炳前来相商。王炳附耳向国芳低低说了一阵,国芳听了,不住点头叫妙。于是,第二天上 朝,便向天启奏道:
  “昨天潼关大元帅袁邦瑞着人解降官苏洪明进京,听圣上 发落。”
  天启道:
  “苏洪明投降满洲,并非出于自愿,今既仍旧回国,恕他 无罪。”
  国芳道:
  “他初虽非自愿,后反引敌抢关,今被大元帅邦瑞生擒前来, 该定罪名。”
  天启道:
  “果然如此吗?这老贼太不知效国了。”
  遂下旨命刑部尚书审问成实,前来奏明。刑部尚书领旨前 去。天启道:
  “现在真相已明,陶爱卿无罪,应得释放。”
  国芳忙道:
  “不可,犯官文彬失踪,他果有嫌疑。”
  天启点头,便退朝回到海棠宫。这时,玉花、金花早已回京 多日,听说洪明已押解进京,心中大吃一惊,便急急到海棠宫 来,和琼妃商量。不料,皇上奇巧也在,只见琼花正跪在天启面 前,嘤嘤啜泣。玉花、金花一见,也早跪倒在地,口叫:
  “万岁,臣妾罪该万死,愿我皇万岁万万岁。”
  天启忙把三人扶起,安慰她们道:
  “尔父不忠于国,与爱卿无干,请放心是了。”
   三人一听,慌忙谢恩。
  当夜天启宿在海棠宫中,琼花向天启哭道:
  “贱妾爸爸年老糊涂,以致犯了杀身大罪,但皇上能可怜我 们姊妹三人,饶爸爸一死吗?这是贱妾万分感激的。”
  天启因琼花平日为人沉默寡言,幽静雅致,性情非常温柔。 今见她果以带雨海棠楚楚可怜,因心有不忍,遂允许她道:
  “爱卿放心,朕决定保全他性命是了。”
  琼花一听,芳心大喜,便收束眼泪,向天启跪下,叩头不 已。天启忙叫她起来, 一面命宫女摆酒,欲和娘娘欢饮。 一会 儿,酒菜上来,天启手携琼花入席。琼花纤手握着酒壶,向天启 满斟一杯,笑盈盈道:
  “臣妾谢万岁大恩,先敬一杯。”
  天启哈哈一笑,便把那杯子举起, 一饮而尽。两人把盏对  酌,酒至半酣,天启命宫女奏乐,彩衣舞蹈。琼花见天启将醉, 因笑劝道:
  “时已夜深,请皇上歇息。”
  天启点头,遂手携琼花,同入罗帐。天启乘着酒兴,春意方 弄,如胶似漆,琼花百般奉承,体贴入微。直到三更将近,方始 沉沉入梦乡中去。
  次日临朝,刑部尚书将苏洪明口供录上,谓降敌是实。天 启道:
  “顾念苏洪明乃先皇三世旧臣,今特废为庶人。”
  从此,苏洪明便成了一个平头百姓。这且表过不提。再说袁 邦瑞在潼关征讨满洲,因和诸将不睦,所以众将都不肯出力,以致屡战屡败,心中非常烦闷。这天木笃笃又来挑战,邦瑞心中大 怒,便带了副将黄强、陆引等亲自出马。只见木笃笃耀武扬威, 口中尚在大骂。邦瑞便命黄强迎战。黄强拍马向前,两人一见, 更不打话,各展本领,厮杀起来。黄强使用的是一条丈八蛇矛, 和木笃笃战了五六十个回合,不分胜负。木笃笃忽然掉转马头, 卖个破绽,黄强用力向他背心直刺。不料,木笃笃把双锤并在一  起,抽出右手,抢住丈八蛇矛。那时两马相并,木笃笃乘势双锤  齐下,只哎呀一声,黄强早已脑浆直流,落马而死。木笃笃得意  非凡,向邦瑞骂道:
  “汝正等不中用的东西,也来迎战,我劝你快快下马受缚, 别叫老子动手,一锤打死,悔之晚矣。”
  邦瑞听了,大叫一声“气死我了”,遂挥动大刀,亲自出马, 和木笃笃便大战起来。不料战不三个回合,邦瑞的坐骑忽然失  足,将邦瑞从马上掀下。木笃笃一见大喜,正欲一锤结果,忽明  营中飞来一箭,正中木笃笃手腕,只听哎呀一声,铜锤早已落  地。陆引等一班副将,便抢着元帅回营。两军各鸣锣收军。诸将  救回邦瑞,邦瑞早已跌伤,问谁放箭救我。左将军赵翼道:
  “先锋徐岱是也。”
  邦瑞听言,心中无限羞态, 一时大叫一声,便口吐鲜血而 死。可怜邦瑞既花费了二十万两银子,反而又送掉了性命。当时 诸将见元帅气绝,都各挥泪不已,遂全营挂孝,三军尽哀。徐 岱道:
  “大帅既死,我们急速奏本皇上, 一面须严谨防范,不要让 敌乘虚而入。”
   陈忠道 :
  “先锋言之有理。”
  遂差人入京告急。差官星夜赶至京都,入朝叩见皇上。天启 接过文书一瞧,大吃一惊,忙递与丞相杨国芳瞧。国芳出班 奏 道 :
  “元帅已死,请皇上速派人前去,倘敌乘军中无主帅而打进 攻,大事完矣。”
  天启沉思半晌,默默无语,便即退朝,回到坤宁宫。杨后见 皇上脸有忧愁颜色,因问何事烦恼。天启便把此事相告。杨 后 道 :
  “皇上意欲如何?”
  天启道 :
  “我的意思,满军既如此猖獗,朕欲御驾亲征。”
  杨后道 :
  “陶文灿乃当世之英雄,何不赦他之罪,叫他随皇上前去 平满。”
  天启大喜道:
  “爱卿之言有理,朕准定如此办。”
  次日天启下旨,赦免文灿,把朝廷大小诸事做了托付,遂决 定御驾亲征。欲知后事如何,且瞧下回再详。
  
  第十六回 天启帝御驾亲征 麒麟山众将被困
  
  话说天启欲御驾亲征,遂赦免文灿,复元帅职位,即日带同 大小武将,前赴潼关。满朝官员,直到十里长亭,方始送别 回宫。
  那日潼关探子来报,说皇上御驾亲征,陶文灿复职大元帅, 大军已离潼关二十里了。徐岱等众将一听这个消息,俱各喜欢万  分。徐岱遂命立刻大开城门,率领诸将预先跪接。天启和文灿一  路而来,只见两旁街道,百姓焚香跪接,心中颇觉喜悦。徐岱等  迎接进关,众将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又都参见了大元帅。文灿问 徐岱道:
  “近来有否交战过?”
  徐岱答道:
  “因袁大帅新丧未久,不敢轻敌,只候朝廷大军到来。”
  文灿道:
  “诸将小心防守,明日满军前来,我们迎战可也。”
  众将答应,各自退去。到了次日,满营中木笃笃见明营中,已把免战牌除去,遂忙报告土谷钝知道。土谷钝遂命前去讨战。 这里早有探子来报,文灿遂命徐岱出敌。两军相见,更不打话, 便即大战。战有一百多个回合,却不分胜负。木欣欣见木笃笃不  能取胜,遂挥动铜棍前来助战。文灿也命副将军张仁助战。两军  俱各呐喊,混杀一阵,双方才鸣锣收军。文灿道:
  “木笃笃力大无穷,难以取胜,明日会战,必依计而行。” 徐岱道:
  “大元帅计将安出?”
  文灿附耳低说一阵,徐岱拍手叫妙,当时遂回营自去和陈忠 分派。
  次日,敌又来战,徐岱出敌与木笃笃战不三个回合,便即落 荒而逃。木笃笃催马大喝:“哪儿逃?”徐岱回头又战,抵不数 合,拨马又逃。木笃笃心中好生疑讶,莫非他是诱敌之计吗?遂 停马不前。徐岱见了,便回马哈哈笑道:
  “好不大胆的狗番,尔再敢前来,本将定取汝性命。”
  木笃笃被激,大怒道:
  “汝欲引我进来吗?就有伏兵,我何惧者。”
  言罢,便催马向前,挥动双锤,直刺徐岱。徐岱乃挥刀挡 住,战了十余个回合,便又拨马而逃。木笃笃杀得性起,大骂:
  “贼子,你逃到天边去,老子亦必取汝狗头。”
  不料,转眼之间,徐岱已窜入林中不见。木笃笃不敢轻进, 正欲回马,忽听林中一阵梆子铃响,乱箭如雨点般地飞来。木笃  笃不及躲避,早已翻身落马。这时林中便奔出百余明兵,将木笃  笃的头割下,献给徐岱。徐岱交与陈忠,他自己上马便又向满营中而来。只见迎面来一满将,正是木欣欣。徐岱手起刀落,人头 早已滚落,连忙拴在腰间,两人连忙前来参见文灿。文灿心中大 喜,记上功劳。土谷钝见逃回兵报告,说先锋和副将阵亡,心中 大吃一惊,连忙挂起免战牌来。
  一天夜里,月色如画,天启和大小太监瞭望满营,不知不觉 地踱着过去,竟被满兵看见,急报土谷钝知道。土谷钝一听,大  明天子轻骑而出,心中这一喜欢,真好像得着活宝一样,连忙备  马,手持大刀,领兵赶出营外。看见天启踏着月色,按辔而行, 土谷钝哈哈笑道:
  “你这个南蛮子,今天也会到我手中来。”
  天启正在得意自乐,忽听这个如雷话声,急忙向前瞧去,只 见一个满将飞马而来。天启这一吓,真把魂灵出了躯壳,急拉马  而逃,不管东西南北。那马受惊,落荒而走。小太监早被冲散, 急急飞奔大营,报告大元帅陶文灿知道。文灿这一惊,非同小  可,即刻带领众将,前往营救。
  且说天启坐骑落荒而逃,土谷钝紧紧追随。正在万分危险之 间,忽见前面走来五骑,天启大叫道:
  “谁来救驾,官封上将。”
  这时五骑中,飞来一骑,马上一个少年英雄,手持银枪,直 刺土谷钝。土谷钝用大刀抵敌,两人马上大战。天启躲在一旁, 只见那个少年将军,好生面熟,但在月光依稀之下, 一时却也瞧  不清楚。天启正在呆想,忽听娇滴滴声音道:
  “臣妾参见万岁,请万岁切勿受惊。”
  天启回头一瞧,原来其余四骑已到面前,三个是女的, 一个是男的,都跪在地上。天启忙道:
  “爱卿起来,赐尔等平身。”
  四人一听,便都站起。天启一见为首的一个女子,心中惊奇 万分,一时想起荒郊山野,莫非他们都是鬼怪吗?天启到此,浑 身乱抖,便大喊有鬼起来。
  读者诸君,你道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个救驾少年便是陶文 彬,其余一个男子便是左斗南,三个女子, 一个是瑶花,一个是 琪英,一个便是金凤。天启见了瑶花,还道是鬼,所以吓得魂不 附体。原来他们五人在许村商量停妥,预备立志投军,以身报 国,大家都赞同,便约定明日起行。当夜金凤吩咐摆上一席,替 琪英接风。不多一会儿,酒菜早已上来,金凤笑道:
  “文哥和琪妹坐上首,左先生和瑶花妹子坐次位,我坐下首 相陪。”
  琪英不肯道:
  “凤姊,你这是哪儿话?首位应由瑶花姊姊坐的。”
  瑶花道:
  “你也不用怕羞,也不用同我客气。凤姊她今夜是要喝杯洞 房酒呢。”
  说得金凤咯咯笑道:
  “对呀,瑶花妹妹她是晓得我的意思。”
  琪英红晕着脸,啐他们一 口,一定不依。文彬笑道:
  “你们别取笑我了,我的肚子饿得了不得。左先生,来来, 我们快坐下吧。若是像她们这样客气着不肯坐,我眼巴巴地望着 好酒好菜,肚子里咕咕地就要大吵特吵了呢。”
   说得众人都大笑起来。斗南道:
  “大家不要客气,随意坐下好了。”
  于是大家便都坐下。金凤握了酒壶,向大家斟了一杯,各人 且谈且食,十分快乐。饭毕,斗南由文彬招待去睡,琪英由金凤 伴到房里。琪英见金凤温柔可爱,两人便细细谈心,又觉十分投 机。瑶花见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因笑道:
  “你们姊妹这样要好,凤姊姊和文哥又是患难之交,我瞧你 们两人何不效娥皇、女英故事呢?”
  琪英拍手叫道:
  “瑶花姊姊说得正好,我瞧凤姊还要打趣我吗?”
  金凤听了,含羞低头不语。琪英和瑶花都忍不住哧哧笑了。 金凤道:
  “我们睡吧,时候不早,明天一早就要动身的。”
  琪英笑道:
  “慢些,你先给我们一个答复呀。”
  金凤红着脸,瞅着她笑道:
  “你叫我答复什么呀?”
  琪英道:
  “这儿没什么外人,你还怕什么羞呢?老实告诉我好了。” 瑶花道:
  “琪妹,你这人也太不讲理,这叫凤姊羞人答答怎样讲得出 口呢?只要你有心,日后就让妹妹来奏明皇上。”
  琪英道:
  “我怕凤姊不愿意,那不是要问得仔细吗?”
   金凤含羞道:
  “琪妹既如此美意,还叫我怎好意思拒绝呢?”
  琪英一听,大喜,便哧哧笑道:
  “现在姊姊不是也要变成嫂子了吗?”
  金凤也抿嘴笑了。三人又谈了一会儿,方始安寝。
  次日起来,金凤见了文彬,倒反而羞人答答起来。文彬以为 金凤恨着自己,心里非常难过,很想用话安慰她,但是自己越想 和她说话,她却越避开着他。文彬心中好生奇怪。后来,琪英暗 地里告诉了他,他方始明白,心中这一欢喜,真也非笔墨所能形 容了,一面又深深感激琪英美德。
  且说五人用过早点,别了缪善人,向潼关一路进发。这天夜 里,他们正经过麒麟山附近,忽见前面有一满将,手执大刀,追 杀一个明官。这时忽听那个明官大喊“谁来救驾,官封上将”, 大家一听,方知此人是当今皇帝,心中都吃惊不小。文彬早已飞 马上前,抵住土谷钝去了。且说瑶花当时见天启认自己为鬼,因 忙叫道:
  “万岁爷,请勿惊怕,臣妾是芙蓉宫的瑶妃,真的并没有死, 臣妾真是个活人呀!”
  天启听了,又细细把瑶花打量了一回,道:
  “你果然是我的爱妃吗,但怎么会在人间,你不是已死去了 的人吗?”
  瑶花道:
  “这事说来话长,真是 一 言难尽,但万岁爷又何以 一 人 在此?”
   正在说时,忽见先锋徐岱引兵五千,已来救驾。见了天启, 便叩头道:
  “臣罪该万死,救驾来迟,元帅大兵即刻就到。”
  天启忙道:
  “爱卿无罪,速帮前面那个少年英雄去退敌。”
  这时徐岱一见斗南、琪英,好生奇怪,但也无暇问及,早已 翻身上马,引军前去。不料,文灿的大军未到,土谷钝的大军却 已先到,把五千明兵团团围住,大喊献出皇帝。天启一听,心胆 吓碎。斗南道:
  “为今之计,请皇上速速暂避麒麟山,待元帅兵到,再作 计议。”
  天启吓得没了主意,哪里还回答出话。且说徐岱见了文彬, 两人打个招呼,合力抵住土谷钝。不料,土谷钝大军已到,徐  岱、文彬只得且战且退。只见斗南上来道:
  “你们退到麒麟山上去紧守吧。皇上已由三位女将军保护上 麒麟山去了。”
  徐岱、文彬听了答应一声,便引军向麒麟山上退来。且说瑶  花、琪英、金凤三人保护天启上麒麟山,只见山上有个白雪寺, 琪英敲开山门,里面方丈和尚知万岁爷避难到来,连忙跪接,请 到方丈室,献茶献烟。天启这时心稍安定,因问道:
  “瑶妃爱卿,这两位是谁?”
  瑶花道:
  “这位叫缪金凤,这位叫常琪英,都是臣妾结义姊妹。臣妾 若没有凤姊,今生恐怕再也不能与陛下见面了。”
   天启命三人坐下, 一面又道:
  “爱卿,你本来是停柩在皇觉寺,怎么现在又活了,且又有 结义姊妹?朕实在不太明白了,你快告诉我吧,这究竟是怎么一 回事呀?”
  瑶花道:
  “我因生产身死,陛下代臣妾停柩皇觉寺,不料有个叫慧觉  的强盗,欲剥臣妾尸体上的首饰,不知怎的,臣妾竟还魂了。慧  觉见臣妾还魂,便假意骗我说送我进宫,臣妾那时糊糊涂涂,竟  被他拐到河南象鼻山的黑风寨上,这上面是个姓孟的强盗占据。 当时慧觉欲把臣妾侮辱,幸喜凤姊劝阻,说待臣妾病体复元再  说。我和凤姊一谈,方知凤姊亦系被孟海抢上,欲做压寨夫人。 幸凤姊谓彼母新丧,须得终七后方可,否则情愿碰壁而死,因此  方保贞节。”
  天启听到这里,叫起来道:
  “这个象鼻山,陶文彬不是被强盗劫上山了吗?不知爱卿可 曾瞧见?”
  瑶花道:
  “不料,那日慧觉下山行劫,竟杀了官差,救上一个少年犯 官,就是陶文彬。”
  天启忙道:
  “现在这个陶文彬呢?”
  瑶花道:
  “刚才单枪匹马救驾的少年,不就是陶文彬吗?”
  天启哎呀一声,道:
   “原来就是他吗?后来怎样呢?”
  瑶花道:
  “文彬他知我是芙蓉宫瑶妃,便欲送我进京, 一则使我得见 万岁,二则他自首候皇上治罪。不料,刚才和二盗厮杀,已受重 伤,竟大病起来。凤姊说只得暂到她家许村去暂住。因此,臣妾 也不得不随着凤姊一块去了。”
  天启指着琪英道:
  “这位爱卿又是谁?”
  瑶花道:
  “她乃是文彬的未婚妻,她爸爸常春孙乃先帝旧臣,现在退 归林下。因听文彬失踪,特地一路寻来的。”
  天启点头道:
  “爱卿怎知朕在此受难,特来救驾?”
  瑶花道:
  “此乃我皇洪福齐天。文彬他病愈后,本欲送我进都,后听 皇上御驾亲征,所以是到潼关来见陛下的。不料,奇巧与皇上相 遇,真是万幸。”
  天启听了沉思一会儿,道:
  “皇觉寺的僧人都受了冤枉,大元帅文灿也无罪,洪明降敌 是实。陶先锋也无罪,只有这个开封府尹可杀。强盗明明为文彬 所杀,怎们反而来冒功?这些事待朕班师回朝,再行处理。”
  瑶花、金凤、琪英见天启已说文彬无罪,心中各俱欢喜。天 启哈哈笑着,携着瑶花手道:
  “自从爱卿死后,朕非常痛心,今日再得爱卿,朕真做梦也想不到,这我是多么欢喜啊!”
  正在这时,忽见一少年将军跪着进内口叫道:
  “万岁,犯臣陶文彬特来请罪。”
  万岁忙叫他起来,道:
  “爱卿无罪,朕已明白了。”
  文彬一听,连忙叩头谢恩。天启问外面怎么样了。文彬道:
  “土谷钝大兵把麒麟山围得水泄不通,徐将军、左将军领兵 五千,把守要道。刻闻探子来报,元帅文灿大兵已到,也把土谷 钝大兵重重包围,却不敢激战,因恐满军烧山。现在两军各对 峙着。”
  天启听言,忧愁万分道:
  “若满兵不退,怎样办呢?朕与各位爱卿不是要饿死山上 了吗?”
  众人一听,也觉束手无策,不知怎样能够解围,且瞧下回 分解。
  
  第十七回 得二美福汗班师 占一卦预知脱险
  
  且说天启、文彬、斗南一班众英雄,被土谷钝大军围在麒麟 山上,光阴匆匆,不觉已近十天。幸而麒麟山上是个屯粮的地 方,当时虽然被围住,但粮草却一些不用担忧。文灿见圣上被 困,一时心中好不焦急,既不能够急攻,第二步办法只好着人到 福汗那边前去接洽,叫福汗退兵五十里,彼此各守疆界,不相侵 犯。至于此次满洲用去钱粮费用,我朝情愿赔偿。福汗接到陶文 灿派来的使臣,当即着人款待在外, 一面和金耳子走入帐后,两 人细细磋商。金耳子道:
  “我主的意思,是要明主把他宫内五花让出,两方就此罢兵。 难道我主真的肯这样罢了吗?倘然明主为了身被重围,答应把宫  内五个美人献给吾主,我主也千万不要立即退军呢。”
  福汗点头道:
  “这个我自理会得。我自九月间起兵,到了现在人马牺牲许 多,钱粮也用去不少,若就此罢手,那我是专为美人起兵了,岂 不要失去民心。我的意思,得了美人还是要他的天下。你瞧他的土地是多么的丰腴,我的土地是多么的贫瘠无用。自古道:‘一  不做,二不休’,他们既然屡次背信,我们若再以诚实待他,不  是甚为无为吗?况且兵不厌诈,我接受他的五花,再和他交战, 又有什么不可呢?”
  金耳子一听这话,不觉拍手笑道:
  “对啦,对啦,我主所见与臣略同。请我主见了明使,就这 样说吧。”
  福汗点头,两人遂又走到大营,重新把明使请来,福汗便开 口说道:
  “尔元帅的意思,我已明白了。现在尔且回去,对你们元帅 说,叫他快快禀明皇上,把宫中的五个美人献给我汗,我便即刻  命大元帅退兵五十里,送还尔主。否则,尔主休想再回朝去了。”
  明使见他定要五花,方肯退兵,一时便答应退出。回到明 营,进见文灿,告诉此事。文灿听了,一面命他退出,一面连忙 修本奏明监国皇弟,内说皇上被困麒麟山,福汗必欲宫中五花献 出,方肯把圣上送回。臣欲围攻满兵,恐圣上有失,为此奏明监 国皇太弟,即请定夺。监国接到此本,心中暗想:我国和满洲本 无怨无仇,为着这宫中有了这个五花图,因此传到满洲福汗的耳 中,他便以进贡为名义,欲求和亲。当时若将五花中定的苏家三 花许给了他,哪里还会有今日战争之祸?现在弄得国家消耗兵马 钱粮不算,连皇上自己也被困进在内了。我且进宫和玉妃、金妃 说去,她们两人本是已到过潼关的,现在满洲福汗,既指名要她 们,到底还去不去?如不肯到满洲去,那皇上久围在外,她们也 应该想法去救呀。监国想罢,便匆匆到海棠宫来。琼妃一见皇叔,慌忙让座,问道:
  “连日听得关上战事不好,皇上被困在麒麟山,现在不晓得 有出来吗?”
  监国道:
  “刚才陶元帅奏来一本,说满洲指名要苏家三位娘娘前去和 亲,方才肯把圣上解围。此事究竟怎样好呢?”
  琼妃听了,粉脸微红,沉思一会儿道:
  “君有难,臣妾若坐而不救,尚得谓之人乎?妾意我姊妹三 人,情愿即日前去。”
  监国道:
  “若此真是流芳百世。但水仙宫、红梅宫两位娘娘不知到底 情愿前去否?还请转问一声。”
  琼妃道:
  “待臣妾即刻着人请来面问,便可决定,请皇叔且等会 儿吧 。 ”
  监国一面答应, 一面便到外面一间坐下。不多一会儿,玉 妃、金妃就姗姗前来。琼妃忙命坐下,玉妃问道:
  “姊姊召我们有何事相商?”
  琼妃道:
  “刚才皇叔来说,万岁被困麒麟山,满洲福汗要我们前去, 方肯解围,所以姊姊特意请你们来商量。姊姊意思,万岁既然有 难,我们虽粉身碎骨也应该前去相救的呀。”
  玉妃、金妃听了这话,心中早已明白,因沉思了一会儿,同 声说道:
   “照妹子的意思,姊姊你且不要去,让我们姊妹两人再去走 一趟,得能够把万岁救回来,那时便可以要求把我爸爸官复原 职 了 。 ”
  琼花一听,微笑道:
  “但愿果能如此,不但万岁可以脱险,即我们三人颜面上也 有一分光彩了。”
  三人商量停妥,遂命宫女请皇叔进内,说明准于明日玉妃、 金妃两人,专程亲赴潼关救圣上去。
  监国一听,心中甚喜,当即回驾,写一封书信,回复文灿, 说二妃前来潼关, 一切请斟酌而行等话。诸事停妥,只等二妃明 日启行。到了次日,玉妃、金妃带了随身侍女十名,辞了杨后, 辞了琼妃,别了皇叔,匆匆向潼关进发。
  且说文灿天天等着朝中消息,以便决定和战,以救圣上。这 天听说探子来报,京中皇叔已派玉妃、金妃二人前来。文灿问是 否带了人马,探子道,不曾带得,只有十个女侍。文灿心中暗 想:皇叔吩咐她们前来,不知主和主战。上次我弟文彬为了她姊 妹二人,革职拿办,至今杳无音讯。后来皇上又召我进京,全都 害在她二人手里。此番圣上被困,她姊妹却又来了,真是冤家狭 路相逢。她们今既已到来,无论皇上舍得舍不得,我必把她两人 送到满洲去。 一面我着一个得力人员,陪同前去,叫福汗立刻传 令退兵。万一无效,我是只有最后解决,大家恶战一场,以定胜 负便了。文灿正在想着,只见帐外来报说二位娘娘已到。文灿一 听,慌忙大开营门,迎入参见已毕。玉花递上皇叔一信,文灿急 忙拆开瞧道:
   文灿大元帅麾下:
  天祸我国,圣上被困,满丑要求和亲,方肯解围。
  当将此意和玉、金二妃磋商。人非草木,孰不欲上报圣 德。二妃闻警,情愿挺身北上,深堪嘉许,倘有利我 皇,请大元帅便宜行事可也。
  
  文灿瞧完来书,便对二妃说道:
  “圣上日盼二妃相救,焦急万分,请娘娘速行定夺。”
  玉妃道:
  “既然如此,请元帅即刻派员备马送我前去,则圣上便可即 日脱险。唯圣上面前, 一切请代为奏明,实是无限感激。”说着 眼皮一红。
  文灿道:
  “娘娘吩咐,自当遵命。”一面立刻命右将军王雷带领五百骑  兵,保护二位娘娘前往满营,叫他们即日退兵。王雷领命而出, 把玉妃、金妃共坐一车,王雷骑马押车在后,向福汗大营而来。 当有探子报与福汗知道。福汗一听,心花大开,当即升帐,叫文  武大臣侍立两旁。王雷到了帐外,先递文书, 一面扶二位娘娘下  车,入见福汗。福汗命坐,当日批答即日退兵,叫王雷先行回 营。这又与玉妃、金妃相见。玉妃先前已经见过,唯金妃尚未见  面。这时一见金妃,真个有沉鱼落雁之美,心中便已三分软了。 后来又见玉花,旧别以后,看起来更是艳若春花,娇同秋月,因  此心中又软了七分。到此,福汗也真的要下令班师回部,去享他的艳福去了。军事金耳子见他得了两个美人,真的便要退兵,他 便挺身力争道:
  “妲己亡商,西施亡吴,都是为了女色,难道主公就忘记了 吗?现在我主若也贪了她们两个女人,把军情大事就轻轻地答应 下来,失去了这个大好机会,岂不是大可惜而特可惜了吗?”
  说着便当着福汗的面前,连连长叹。福汗踌躇一回,道:
  “若不退兵,岂不是失信于人?”
  金耳子忙道:
  “兵不厌诈,这话不是我主自己说的?现在怎么又忘了?”
  福汗望着金妃、玉妃两人出了一回神,心想,这两个真是太 美丽了。金耳子见他无语,又追问道:
  “主公究竟如何也?”
  福汗道:
  “土元帅的大兵仍驻在这里,朕的军队暂且休息退去。如是 则各得其便。”
  福汗说着,不待金耳子再说话,便立刻传令,即日回兵。土 谷钝所带五万大军,则仍留在麒麟山左右。
  不说福汗携着金妃、玉妃回兵,且说王雷回营,把回文交与 文灿。文灿见福汗答应即日退兵,便立刻点起全营兵马,当日预 备前赴麒麟山迎接圣驾。这时满兵包围麒麟山的人马,共有十万 余,除五万乃是土元帅带领,其余五万都是福汗部下。 一闻福汗 有命班师,便即一队队地向后退去。金耳子因劝福汗不听,他便 即下令,命元帅部下,万勿撤退, 一面自己又飞马前来元帅营 中。见了土谷钝,便气急败坏地说道:
   “完了!完了!”
  土谷钝慌忙让座, 一面急急问道:
  “军师何事惊慌?”
  金耳子道:
  “主上自得了她们两个女人,他便欲罢兵班师,享他的艳福 去。后经我再三苦劝,他方始把元帅一部兵马留下,自己仍旧回 兵。主上如此只重美人,不重天下,那不是大事完了吗?”
  土谷钝道:
  “现在军师预备怎样呢?”
  金耳子道:
  “为今之计,务望大帅切勿退兵,非捉住明帝不可。若放走 了他,那真好像放龙入海,放虎归山了。”
  土谷钝道:
  “我兵若去了五万,那明兵围着我的倒有十万,这样彼众我 寡,诚恐势不相敌,奈何?”
  金耳子想了一会儿,只不作声。 一会儿,又点着头大叫道:
  “我这人真糊涂极了,怎么这样的一个好计却不用呢?”
  土谷钝一听,慌忙问道:
  “军师有何妙算,请快说来听听。”
  金耳子道:
  “明帝被围在山上,至今已有一月,所以不曾慌乱者,全仗 山后有粮接济。因为这个去处,乃是明兵屯粮所在。我何不于今 夜领兵五百,各执火把,将他积粮之所,用火烧了。那时山上无 粮,彼等必然不战自乱,就是他们大军恐怕不出一月,就要全军崩溃了。”
  土谷钝一听,不禁呵呵大笑,拍手连称:
  “妙计!妙计!为什么我们直到今天才想得出呢?这真是天 叫我成功,而又是天叫我晚成功也。不然那狗皇帝不是已捉到 了吗?”
  金耳子点头, 一面商量停妥,只等晚上到来行事。
  且说山上的天启和文彬、斗南、徐岱等一班武将,逐日巡逻 山顶,从白雪寺望到下面去,只见山脚下一座座的都是满军营 寨。隔着五里,包围满营的又是文灿的部兵。这样密密地围困 着,要想突破而下,真是难而又难。幸有斗南素明阴阳,前曾袖 占一卦,说主上该有三十日困守之灾祸,此便没有事了,所以天 启虽然被困,心中甚安。况且有瑶花在侧,为之解闷,他更把白 雪寺当作行宫,倒也非常安闲。
  这天夜里,天启和瑶花、斗南、文彬、金凤、琪英、徐岱大 家坐在大殿上,正在议事,突然之间,门外起了一阵狂风,把竖 立的旗杆折为两段, 一时众人惧各大惊失色。天启道:
  “前日,左卿曾言,朕有三十日困守之灾,今已经到期,不 知今夜吹折旗杆,主何吉凶?请左卿再为朕一 卜。”
  斗南便又袖占一课,得乾之离,象曰:“飞龙在天。”又曰: “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 获匪其丑,无咎。”
  天启忙问道:
  “照卦上之意,莫非不吉吗?”
  斗南道:
   “照卦象看来,今夜必有敌人纵火烧粮,先虽凶,后乃大吉。 主我皇今夜脱险,万岁切勿忧虑。”
  天启道:
  “朕在今夜若果然脱险回关,便拜卿为国师。”
  斗南一听,便慌忙谢恩。文彬道:
  “左先生卦极灵验,还望万岁勿疑。”
  斗南道:
  “虽如此说,但我们也须预先准备,不然就要临时慌张了。” 文彬、徐岱道:
  “国师言之有理,请即调派。”
  欲知斗南怎样准备,且看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八回 伏乱箭三将同遭擒 归二妃两方成和议
  
  且说文彬、徐岱等都是静听斗南吩咐,怎样准备。斗南沉思 一会儿,方才对大家说道:
  “今晚我们二更造饭,把前山防守的人马全部调往后山,每 一个兵士各拿柴草一束,只见北山脚下火发,便把柴草抛弃山 口,塞住去路。须将军可引两千人马,将山前所储粮草装载上粮 车,赶紧抄小路向大营进发,约天明取齐,不得有误。陶将军引 兵一千,预伏在北山口外,把敌兵如数放入,知看火发,即行截 住敌军。敌军若逃,切勿远追,只要紧紧守住山口。待敌军烧 尽,徐徐引军退到大寨,亦于天明会齐。常小姐、缪小姐各引军 五百,保护圣驾和娘娘。其余一千人马,即当我带领在前,保同 圣驾,冲下山去,作为开路先锋。”
  天启听他这样分拨,心中颇为欢喜。那晚黄昏时分,果然听 到有人马衔枚疾走的声音。文彬抬头一瞧,只见一个番妇带领五 百儿郎,进北山口中而去。文彬暗想,果然不出我左先生之料, 因绝不阻挡,由她进去。不多一会儿,山脚下边有一片火光,文彬知其时已到,遂引军跃马而出,把住山口。山谷之中,纯是小 路,此时满山满谷早已被明兵堆满柴草,阻住出路。那番妇领兵 本来烧人家的粮,现在反被明兵火烧。 一时困在谷内,进不得 进,退不得退。那时西北风又在呼呼地大作,风助火威,火乘风 势,把满地柴草连同两旁树木也统统烧起来。 一时火光烛天,烧 得五百个满兵,个个叫苦连天。要想向前逃窜,则有徐岱引兵杀 来,欲想往后退,则有文彬把住山口。那个番妇好容易左冲右突 地冲到山口,文彬见她已烧得焦头烂额的神气,便一枪向她马腹 刺来,口中又大喊“降者免死”。那番妇 一 见文彬,也大声骂道:
  “我丈夫木笃笃死在汝等手里,今日我若报不得此仇,我这 性命也不要了。”
  说罢,便即挥动双枪,抖擞精神,向文彬左右刺来。文彬慌 忙把银枪挑开,两人一来一往,便在谷口大战起来。
  土谷钝自从听了金耳子烧粮计策,当时便升帐向众将问道:
  “今晚三更时分,谁愿意领兵五百,向麒麟山北口放火偷烧 粮草?”
  话声未完,当有 一 个女将应声道:
  “末将愿往。”
  土谷钝一瞧,见那女将乃是木笃笃的夫人孟晋心女士,因便 又问道 :
  “木夫人英勇可嘉,但那边山路险峻,恐木夫人独力难 支吧。”
  孟晋心道:
  “元帅明鉴,妾自我夫死难,此心欲报仇久矣。今晚正天赐机会,妾当尽力杀他一阵,何劳元帅过虑。”
  土谷钝道:
  “既然木夫人要去,待本帅随后发大兵接应便了。”
  所以土谷钝等孟晋心领兵去后,他便又带领五千人马,亲自 向后随来。不料行至半途,奇巧与文灿人马相遇。文灿见满军并 未退尽,因指着土谷钝道:
  “汝主答应本帅退兵,今贵元帅为何尚不撤退?”
  土谷钝冷笑一声道:
  “汝主早已被我大军所擒,汝若要命的,快快下马投降。”
  文灿见他背信, 一时大怒,便亲自出马,挺枪直刺土谷钝。 土谷钝一见,便也挥刀相迎,两人便大战起来。金耳子见孟晋心  和土谷钝久不回营,唯恐有失,便也亲领兵一千,前来接应。 一  见两人正在酣战,他便挥刀前来相助。文灿见土谷钝、金耳子统  已带兵前来,心中不胜欢喜。原来文灿料到福汗必定失信,所以  预先兵分四路而来。这时文灿一面招架抵敌, 一面卖个破绽,便  向后败退。土谷钝、金耳子哪肯放松,紧紧追随。文灿把两人慢  慢引到麒麟山的南面,回马又战。金耳子高声叫道:
  “陶蛮子,你不用逃了,还是下马投降吧。”
  文灿哈哈大笑道:
  “你这个狗军师,真在做梦了。你们中了我的计了,还敢再 夸口吗?”
  说着,战不数合,回马又逃。土谷钝催马狂追,文灿张弓把 弦一拉。土谷钝见了,急又拉住缰绳。不料并无箭来。土谷钝哈 哈笑道:
   “你有本领,怎么会败下来?你已到了势穷力竭,尚说中我 计了,你真羞也不羞……"
  不料,土谷钝话还未完,忽然听得三声号炮,只见火光通 明,左有赵翼,右有王雷,中有陈忠,三路伏兵,便把土谷钝和 金耳子两人挡住去路。两人大吃一惊,意欲回马后退,说时迟, 那时快,只见一片火光之中,突然飞来一阵乱箭,把两人的坐骑 射倒。两人哎呀一声,早已一同翻身落马。文灿在马上哈哈大 笑 道 :
  “ 今 竟 如 何 ? ”
  两人方欲起身上马,早被赵翼、王雷两人生擒过来。陈忠又  把败兵追杀一阵。文灿吩咐赵翼,先押两人回大寨,自己欲赴麒 麟山亲救圣上出围。正在这时,突然见前面火把齐明,有一队人  马冲杀出来,勇不可当。文灿心中暗想,这里若再遇上满兵,恐  土谷钝、金耳子必被抢回,因此便出马横枪当先,预备迎战。不  料,探子来报,说前面人马,乃是圣驾突围杀出来了。文灿一  听,心中大喜,便把众将左右分开,自己单枪匹马直迎上去了。 原来斗南、天启在白雪寺里,听得敌军已来烧粮,遂忙走出山 顶。只见北山口中火光冲天,杀声震地。斗南知文彬已依计而  行,心中颇喜。一会儿探子来报,说烧粮敌军只有五百名,是一  个女将军带领,现在五百名满兵大半死在谷中,女将军也被陶将  军所擒了。斗南大喜,遂立刻上马,保护圣驾,向后山冲下。此 时,后山满兵,因福汗一军业已撤退,所以兵力尚不十分雄厚。 斗南一马当前,杀开一条血路。金凤、琪英左右保护着圣驾,瑶  花断后。一路之上,只见枪尖到处,满兵纷纷后退, 一时早已杀出重围。时天已五更向尽,徐岱押着粮草,文彬押着孟晋心,大  家掌着得胜鼓到来,于是和斗南兵合一起, 一同杀出,往大营而  去。不料,此时忽见一员少年上将,拍马前来,天启大惊失色。 斗南、文彬横枪在前, 一见来将,却是文灿,心中俱各惊喜十  分。文灿见了天启,慌忙请罪道:
  “微臣罪该万死,保驾来迟。”
  天启见是文灿大军到来,心中大喜,忙道:
  “卿有何罪?此乃朕自不小心,该受此虚惊。”
  此时文灿又见文彬在旁,心中又悲又喜,忙问吾弟何以在 此。天启代答道:
  “朕若没有汝弟和左卿等保驾,朕不晓得要受惊到如何呢?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且待进关再说。”
  文灿道:
  “四面全是我军,圣驾放心前去。”说着便又一马当先飞去。
  那时天已微明,文灿回到大寨,只见赵、王两将早已在营前 迎接。文灿入寨,赵、王押过金耳子和土谷钝,文灿吩咐将他们 钉上镣铐,押过一边,且待圣上亲自发落。 一会儿,文彬押着晋 心前来,文灿亦嘱加起镣锁, 一面兄弟又谈起一回别后事情。正 在说时,徐岱押解粮草车到来。文灿吩咐堆入后营。正在忙碌安 排,忽报御马已到。此时天已大明,文灿率领大小诸将慌忙出营 迎接。只见斗南在前,圣驾居中,后随三位女将军。文灿刚才听 文彬约略告诉,见瑶妃果然仍在人世,心中好生惊奇。 一个正是 琪英, 一个想来是金凤了。只待圣主上坐,诸将参拜,站立两 旁。文灿遂命解上土元帅、金军师、孟先锋三人。天启一见,便喝问道:
  “你们两个 一 个是元帅, 一 个是军师吗?为什么不劝尔主各 守疆界,却要兴兵动马,妄想夺取天朝土地,今既被擒,尚有何 说,快快道来。”
  土谷钝怒目道:
  “尔等用美人计,诱吾主退兵,却又把我骗来,今既中尔奸 计,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金耳子道:
  “从古用美人计者,最是个不要脸,我主若早听我言,哈哈, 恐怕你此时早已捉回我部去了。”
  天启一听 “ 美人计 ” 三字 , 心中好不明白 , 因便即问文 灿道 :
  “他说的美人计,是怎样一回事?”
  文灿一 听,连忙着人把皇太弟的来信送呈预览。天启瞧了一 遍,呆了半晌,道:
  “现在二妃何在?”
  文灿道:
  “二妃欲救回圣驾,情愿身人虏廷去了。”
  天启道:
  “朕却不知道有此一回事。”
  文灿道:
  “福汗使人索宫中五花图上五个美人,情愿退兵。臣当将此 事奏明监国,监国因欲圣上急于回宫,便将此事和二妃相商,故 二妃乃亲自前去。”
   天启听了,心中颇觉不舍,沉思一会儿道:
  “现在我们有两妃在彼邦,彼邦亦有一个元帅、 一个军师、 一个先锋在我国,他们如要把三人赎回,叫他们把二妃也立刻送  还,不然不但彼此相押,朕还非领兵直捣黄龙不可。”
  天启说罢,便叫把金、木、土三人打入囚车。左右答应一 声,将三犯押下去了。天启一面又问文灿道:
  “满营现在无主,所有围在麒麟山上人马,现未曾全退,朕 意此事须作速解决。”
  文灿道:
  “臣意元凶既已被擒,余兵应该招抚,不宜过事杀戮。”
  天启道:
  “蛇无首而不行,我们要诛为首的罪人,此事请卿便以行事 做去好了。朕在此立候好音。”
  文灿一听,便带领诸将,打着奉旨招安旗号,直向麒麟山而 来。这时满营中有老母妻子的兵士,早已逃回去,没有家室的士 兵,见了招安旗号,个个弃甲抛兵,情愿投降。 一时文灿点起人 数,共计一万五千余人马,余者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五万 人马早已断送完结。文灿遂把降兵也编入国军队伍,分拨各将带 领,一面奏明皇上。天启大大嘉许。
  且说徐岱押解粮草,正在叫兵士运到后营,不料内中一袋粮 米,坠在地上,满袋装着的却都是石子,并不是粮。徐岱见了, 心中好生奇怪,因吩咐士兵把其余的也一袋一袋地打开,谁知一 百多袋的粮食竟完全变成了石子。徐岱一见,不敢怠慢,立即报 与元帅。文灿心中暗想:这事定系杨安邦舞弊,把石子冒作军粮,如此贪赃罪小,军中绝粮罪大,因当将此事,慌忙奏明皇  上。天启听了,不觉大怒,当传安邦入见,拍案大骂不忠不孝, 心肝何在,本当立斩汝首,姑念汝父有功,着即革去本职,责打 四十军棍,发配琪琪格尔充军,永不叙用。安邦尚欲求情,早给  左右侍卫抓到外面去了。
  不说安邦革职充军,再说文灿当即命赵翼、王雷为差官,前 往福汗营中而去。福汗自得玉、金二妃,心中大喜,立即回兵。 不料行军不到五十里,即有探子来报道:
  “大事不好,元帅被擒了。”
  福汗一听吃惊不小。不料此时又有探子来报道:
  “麒麟山明主已突围而出,我军五万人反被明军全数解决。”
  福汗连连得这两个消息, 一时气急,便即昏倒。铁成亲王忙 将救醒,福汗道:
  “悔不听军师之言,致有此败。”
  正在这时,忽见外面又报明将赵翼、王雷递书到此。福汗不 知何事,命请进内。赵翼递上文书,谓军师、元帅、先锋都在, 并没被杀,今我主欲来调换二妃回去,若不答应,我军即日直捣  黄龙,那时悔之晚矣。福汗疑惑不决,铁成亲王进言道:
  “军师、元帅乃国家栋梁,今吾主已被二女所害,现在还要 她们何用。请吾主便即答应了吧。”
  福汗叹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总之我上了苏洪明的当了。” 当时便答应换回,并言两方罢兵。
  王雷、赵翼遂又送玉、金两妃回明营来, 一面又把土谷钝、金耳子、孟晋心三人送回满营。玉、金二妃见了天启,便跪地叩 头,流泪哭道:
  “臣妾不想再和陛下见面矣。”
  天启忙扶起道:
  “二妃为朕不顾牺牲,真忠臣也。” 一面命和瑶花相见。
  金花 一 见瑶花,大吃 一 惊,后来说明前事,方知她是还魂 的。金花心中好生羞惭, 一面彼此见礼。琪英、金凤又来参见娘 娘。玉妃忙问何人。瑶花告知。玉、金二妃忙道:
  “既是瑶娘娘结义姊妹,彼此平身。”
  五人遂入后宫谈心去。那时天启见二妃回来,满洲已平,再 加意外欢喜瑶花再生, 一时龙心大悦,当命文灿大犒三军,开筵 庆祝。 一 时军中奏凯旋之歌,张得胜之号,军民同乐。酒至半 酣,天启便问文灿道:
  “我军定何日班师?”
  文灿道:
  “北地苦寒,深恐龙体受冷,今事既平,臣意明日如何?”
  天启点头道:
  “卿言甚善,但明日班师,所有潼关总兵一职,卿意以何人 相宜?”
  文灿道:
  “先锋徐岱, 一心为国,而且足智多谋,陛下若把大事托付, 臣敢保能胜任。”
  天启大喜道:
  “若得徐岱把守,朕无忧矣。”
   一时宴罢,天启遂下旨,扫北先锋徐岱着留守潼关,实受总 兵之职,即日视事。徐岱当即谢恩。当夜文灿邀文彬进帐,兄弟 两人又各长谈往事,文彬也将前事相告,两人俱各欢喜。
  次日,皇上班师回朝,徐岱率领留守潼关诸将相送,只听号 炮三声,十五万大军一队队一排排奏乐而回,好不得意,好不威 风。欲知后事如何,且瞧下回再行分解。
  
  第 十 九 回 通客氏佛门宣淫 为老父运动复官
  
  且说京中自从天启御驾亲征,宫中一应大小各事,都由监国 和忠贤料理,因此向忠贤讨好的人更加多了。忠贤的势力也就一 天一天大起来。这天忠贤得到潼关大胜消息,便匆匆入宫报与杨 后知道,不料迎面走来一人,和忠贤齐巧撞个满怀。原来不是别 人,却是杨后的宠人客氏,因慌忙乘机将她身子一把抱住,脸上 堆着笑容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婶婶,你可给我撞痛了什么没有?”
  客氏见他将自己紧紧搂着,因红晕了脸儿,微笑着道:
  “没有撞痛,你急急的做什么?”说到此,便哧地一声道, “你怎么竟搂着我呀?”
  忠贤一听,这才醒过来似的,忙放了手,向客氏大胆笑道:
  “我抱着婶婶的娇躯,偎着高耸软绵绵的奶峰,又闻着一阵 阵的浓香,我早已忘记了呀。真对不起。”
  忠贤说着,向客氏连连作揖。客氏啐他一口,把纤指向忠贤 脸皮上一点,噗的笑道:
   “油腔滑调,谁和你涎脸,回头我告诉了娘娘,看不揭你 的皮 。 ”
  忠贤听了,见四无人,便索性上前向她跪倒,两手抱住客氏 的下身,笑嘻嘻地道:
  “我的好婶子,不要告诉娘娘,我索性跪死在你的面前。”
  客氏被他下身一抱,几乎要跌倒下来,因把手儿向他脸上一 扬,道:
  “你再胡闹,我打你了。”
  忠贤道:
  “承你瞧得起,请你的玉手打两下吧。”
  客氏听他如此说,哧哧一笑道:
  “天下的人,再没有像你这样厚脸了。快起来,回头给宫女 瞧见了,可像什么样儿。”
  忠贤道:
  “我介绍婶婶进宫,婶婶现在被娘娘宠得了不得,你可忘记 我了。”
  客氏道:
  “你这话就没有良心,我自进宫后,有今日的地位,是全仗 你的介绍,我心中是没有一刻不感激你呢。”
  忠贤大喜道:
  “我不信你感激我,为什么一些也不给我亲热呢?”
  客氏笑道:
  “你要我怎样和你亲热,你说吧。”
  忠贤听了这话,心中正抓不着痒处,便伸手向客氏腿上探去,说道:
  “那还用我告诉吗?我心中的事,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好婶 子,你答应我吧。”
  客氏被他挠得痒痒,要躲避又被他紧抱着,因弯了身子,用 手来抵住他手, 一面又哧哧笑道:
  “我答应你是了,你快给我放手,再不然我要喊了。”
  忠贤见她粉脸正垂在自己眼前,便大胆将她吻了一阵, 一面 站起,又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客氏被他吻得透不过气,哼着道:
  “你放手,给娘娘知道了,可不是玩儿的。”
  忠贤哈哈笑道:
  “要什么紧,皇上做太子的时候,我随着皇上常到杨家花园 去玩儿,皇上搂着娘娘不也是像我们这样亲嘴吮舌吗?娘娘要责 罚我,我就把当年的事说出来,看娘娘要难为情脸红呢。”
  说着便又把客氏亲个不住。客氏笑道:
  “宫中耳目众多,我不敢答应你,你给我想法去。”
  忠贤想了一会儿道:
  “也好,晚上我答复你。”
  客氏点头道:
  “好的,你快放手吧,公主要吃奶了呢。”
  忠贤这才放了手,让客氏姗姗进坤宁宫去。原来客氏是公主 的奶婶,原是忠贤荐来的,客氏因娘娘宠爱,饮水思源,非常感 激忠贤。忠贤见了客氏美貌风流,早已存了爱心,只是没有机 会。今天齐巧和她撞见,岂肯错过,所以和她鬼缠了一番。好在 客氏是个风流荡妇,见忠贤年少英俊,唇红齿白,也是个落花有意。两人本来平日都眉目传情,今日干柴烈火相遇,当然是一触 即发了 。
  且说忠贤在宫外站了一会儿,心想皇上不在京中,天下全是 我的所有,朝廷大臣,自国丈起,都没有不来奉承我的。这个皇 太弟名虽监国,其实柔弱无能,好像是个菩萨,真也不曾放在心 上。可是客氏胆小如鼠,还不敢和我行事,但转念一想,她是一 朵娇花,在宫中初次和她行事,倘被宫女撞见,她自然要羞涩得 了不得,我终得想个法儿才好。诸位记住,这个皇太弟日后便是 崇祯皇帝,他虽是一个好皇帝,但因被前朝大伤元气,后来被吴 三桂借清兵,因此亡国。此是后话,且表过不提。忠贤想了许 久,方始走进坤宁宫,向杨后报道:
  “刻有潼关消息到来,我主已脱重围,想不日定能班师 回朝。”
  杨后得此消息,方始心安。这时客氏抱了公主在旁,正在给 公主哺乳,忠贤斜眼望去,只见客氏酥胸半露,雪白粉嫩。忠贤 暗想:若能和她真个销魂,这真是我忠贤的艳福了。客氏见他目 不转睛,只管盯住自己,心中暗暗好笑。因瞟他一眼,嫣然笑起 来。忠贤被她这样一来,身子几乎跌倒在地,杨后这时向忠贤 说道 :
  “前日为了皇上被困麒麟山,哀家曾向皇觉寺许下愿,现在 皇上果然脱险,哀家明日欲前去还愿。诸事你给我同去调拨。”
  忠贤哪里有听见,他的魂灵是早到客氏身上去了,倒还是客 氏向他作个颜色,把手向杨后 一 指,忠贤急得向杨后连连称是, 便退出去了。晚上忠贤又遇到了客氏,便忙笑问道:
   “好婶子,日中皇后怎样吩咐我呀?”
  客氏噗地一笑,道:
  “你既没有听见,为什么连连称是呢?”
  忠贤笑道:
  “要不是这样,皇后岂不见怪?我是全为了你呀,因为你把 我的灵魂勾出了呢。”
  说着,把客氏抱得紧紧的,向她胸前乱探了一阵, 一面又问 她皇后说什么话。客氏咯咯笑道:
  “你这样胡闹,叫我怎样回答呢?”
  忠贤因放了她,客氏便把皇后还愿,要你同去的话说了一 遍。忠贤听了,灵机一动,便附耳向她低低说了一阵。客氏红晕 了脸笑道:
  “和尚知道了,怎么办?”
  忠贤道:
  “娘娘在房中,他们和尚怎敢进来?”
  客氏哧哧一笑,瞅着他道:
  “那么清净佛地,岂不罪过?”
  忠贤哈哈笑道:
  “有什么罪过,和尚夜夜都有一个师姑伴着呢。”
  客氏啐他一口,又哧哧笑了。忠贤见她不胜娇媚、无限风流 模样, 一时忍不住又猛可把她脸儿捧住,啧啧地吻个不住, 一面 把手不觉已在客氏的下身探进去。客氏这时被她扰得两颊血红, 心头乱跳, 一时欲火高燃,正在情不自禁,忽然一阵风过,把宫 廷中的满树梧桐叶吹落一地。接着外面有小太监咳嗽之声,这一吓,把两人的肉欲减去大半,全身打个寒战。客氏急将忠贤推 开,回身欲走,不料裤带已被忠贤解松,所以站起时,那裤便脱 了下来。客氏羞得无地自容,赶紧拉起就逃。这时两个小太监已 打着灯笼过来, 一见忠贤,便站住道:
  “魏大哥,怎么一个儿在此?”
  忠贤微笑道:
  “皇上御驾亲征,前被围困,今闻已经脱险,我望着天空明 月,就在思念皇上呢。”
  一个小太监笑道:
  “我刚才瞧见好像有个雪白粉嫩的屁股,蹲在地上,怎么一 忽儿就不见了?”
  忠贤听了,吃了一惊,一面故意大喝:“胡说,该打。”两个 小太监不敢再说,便自走了。忠贤暗叫声倒霉,这块鲜美的肉一 在口头,这两个小子竟硬生生又给我夺下了。连连叫着可杀,便 匆匆自去安睡。
  次日,坤宁宫杨后前来召忠贤入宫,忠贤慌忙进内。只见杨 后尚睡在龙床上,纱帐下着。客氏见忠贤已到,便向杨后叫道:
  “娘娘,忠贤在此。”
  杨后在床里道:
  “哀家本拟今日还愿进香,不料忽有些不适,哀家现命客氏 代去还愿,汝用心伴去。”
  忠贤一听这话,乐得心花怒放,便立刻答应,向客氏扮个鬼 脸,两人都哧哧笑起来。当时魏忠贤带了四名小太监,和客氏辞 别杨后,前赴皇觉寺而来。皇觉寺众僧自被逐出后,现在只有十二个和尚主持一切,今见皇后前来进香,都跪着相接。忠贤吩咐 在每座佛爷前点烛烧香,客氏拜着祈祷一番, 一切事毕,便到里 面禅室休息。小和尚献茶献烟,奉上点心,忙个不停。忠贤向四 个小太监道:
  “皇后路中劳顿,欲休息一回,你们只管玩儿去。”
  小太监巴不得这样,答应一声自去。忠贤又向知客僧道:
  “皇后在内休息,无事勿进来。”
  知客僧连连答应,原来众僧只知皇后进香,并不晓得客氏是 公主奶妈,因为客氏穿得富丽堂皇,和尚哪里知道她不是皇后 呢。小太监是在外面服侍,更加不知底细了。因此让忠贤做了一 场鬼戏文。他见诸事完毕,便放心进内,向客氏笑道:
  “今日您做了皇后,我就暂充个皇帝吧。”
  说着,便走近客氏身旁,把她抱住连连闻香。客氏急道:
  “他们撞进来怎么办?”
  忠贤笑道:
  “你这人太胆小,皇帝和皇后在房中做戏,谁有这样大胆敢 进来?”
  客氏啐他一 口,笑道:
  “做什么戏?”
  忠贤笑道:
  “夜战马超真刀真枪,我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看究竟谁胜 谁败。”
  说得客氏咯咯笑个不停。这时忠贤早把客氏抱到床上,把她 的两只金莲握起, 一手扯下她的小衣。客氏道:
   “快放下帐子,怪不好意思。”
  忠贤笑道:
  “房中找不出第三个人,怕什么难为情?”
  客氏笑着道:
  “我不要,你快放下帐子。”
  忠贤只得放下纱帐。里面究竟做些什么,作书的也就不得而 知,只听客氏一阵咯咯欢笑。忠贤还在气愤愤道:
  “昨夜这两个小子真不是人,竟撞散了我们好事不算,还说 看见一个雪白粉嫩的屁股哩!”
  客氏啐了一口,两人都大笑起来。他们在帐里这一躲,足足 有一个下午。直到黄昏时候,方见忠贤匆匆出来,吩咐小太监备 好銮驾,说是皇后回宫了。小太监答应一声,只见客氏姗姗出 来,跳上銮驾,忠贤骑马在后,众僧拜出寺,两人遂回宫复了杨 后的命。这时杨后已起来。客氏笑道:
  “我在佛爷面前又替娘娘磕上无数的头,保佑娘娘无忧无虑, 玉体康健,不料娘娘果然起床。”
  杨后一听,心中大喜,连称客氏能干。忠贤自和客氏在皇觉 寺里参了一堂欢喜禅,心中便觉得万分欢喜,日后好像非天天这 样不可。起初尚不敢在宫中胡行,后来胆子渐大,肉欲渐深,不 分日夜,便在宫中宣淫起来。外人虽有知道,却也不敢声张。此 大明三百年的天下,亡国的祸根,就种在他两人的手里了。
  且说这天海棠宫琼妃召忠贤进宫,忠贤忙问:
  “娘娘有何事吩咐?”
  琼妃道:
   “ 我 欲 回 家 探 亲 , 你 能 伴 我 回 去 吗 ? 我 爸 爸 也 非 常 记 挂 你呢。”
  忠贤听了,忙道:
  “娘娘吩咐,哪敢有违?”
  当下忠贤遂伴琼妃到苏家花园来,苏洪明一 听娘娘驾到,喜 不自胜,急忙整冠跪接,口称:
  “娘娘倒还记得为父,我是再也不好意思见你面了。”
  琼妃听爸爸这样说,心中无限酸楚。虽觉爸爸不该卖国求  荣,以致被辱,但到底父女天性,口里再也埋怨不出,抱着洪明 便痛哭起来。哭了一会儿,众宫女把琼妃劝住。洪明见了忠贤, 待之上客,奉承得了不得,立即摆酒款待。请琼妃首坐,忠贤次  之。洪明手拱酒壶,在下位相陪。洪明道:
  “前闻圣上被困,后来玉娘娘和金娘娘单身上潼关营救,现 在不知怎样了?”
  琼花道:
  “这事孩儿久居深宫,原不知道。忠贤谅必晓得。”
  忠贤道:
  “听说金、玉二位娘娘已到满洲和亲,现在不知如何,却并 不晓得。”
  洪明一听,心中暗暗喜欢。心想:如此,我两女定做福晋, 那时我偷偷地逃到满洲,不仍是个镶蓝旗公爵。那时我招兵买 马,好好教练几年,再叫福汗兴兵伐明,他的天下,不到我的手 中来吗?洪明心里这样想,琼妃倒又暗睹淌泪道:
  “这样我们苏家是更没有地位了。”
   说着,便向忠贤道:
  “我的爱卿,你能想法叫我爸爸复职,我终身都感激你。”
  忠贤忙道:
  “这个娘娘自和皇上商量,想皇上也必定答应啊。”
  琼妃一道:
  “我怎好意思再说?”
  忠贤摇头道:
  “苏老爷日后若再通反投降,这个干系我可担不了。”
  洪明听了这话,两颊羞得像血喷猪头一般红,低头无语。琼 妃也觉不好意思,只得恳求道:
  “爸爸一时误听人言,以致如此,现在哪里再会如此。”
  忠贤道:
  “此事亦待皇上班师回朝时再说,娘娘待我恩情,我能够可 以做得到的,是无不竭力去干的。”
  洪明听了, 一时也想复职,因说道:
  “魏大哥,你果然帮我成功,我愿十万两银子相赠。”
  忠贤听有十万两花银,不觉又笑起来道:
  “苏老爷说什么话,彼此自己人,还用客气吗?”
  琼妃道:
  “只要成功,这些算什么?”
  洪明见忠贤已答应,心中大喜,便殷殷招待。直到黄昏将 近,琼妃方才回宫。忠贤便来找客氏寻欢,只见国丈杨国芳正从 坤宁宫出来。两人相见,彼此招呼。国芳道:
  “皇上已择日班师回朝了。”
   忠贤忙道:
  “和满洲已议和吗?”
  国芳点头道:
  “听说是全仗金、玉两位娘娘用了美入计,方才将被困满兵 撤去一半,所以圣上能突围而出。”
  忠贤道:
  “那么两位娘娘就牺牲了。皇上岂不痛惜?”
  国芳忙道:
  “哪里就不回来了?谁知满营中军师元帅竟被文灿小子所擒, 因此双方换回。”
  忠贤道:
  “福汗倒肯吗?”
  国芳道:
  “不肯要直捣黄龙,福汗哪敢不依。”
  忠贤道:
  “如此两位娘娘功劳不小。”
  国芳道:
  “不但她们功劳大,最最奇怪的是我的瑶花竟和文彬小子在 一起,而且还救了圣上的驾。”
  忠贤啊了一声道:
  “怎么瑶娘娘还在人世吗?你怎么知道?”
  国芳道:
  “自圣上御驾亲征,我即着杨寿去探听消息,这全是杨寿告 诉我的。”
   国芳因把关上这些事告诉一遍。忠贤道:
  “这样说来,陶家两个小子是无罪了。”
  杨国芳道:
  “不但无罪,而且有功,所以我有些气呢。”
  忠贤道:
  “皇后知道没有?”
  国芳道:
  “刚才去告诉她过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便各自走开。忠贤待国芳走后,心中想 了一会儿,觉得真好笑,自己和陶家无仇,且别去管他。我且找 客氏寻欢去再说,便匆匆和客氏又去幽会了。欲知后事如何,且 瞧下回再行分解。
  
  第二十回 班师回朝封宫赐爵 交杯合卺奉旨完婚
  
  且说天启班师回朝, 一路之上,所到之处,地方上文武官 员,各个出城焚香跪接。这日,大军行到河南,便有侍卫跪禀, 说有开封府尹王大成、参将李鼎,暨一府大小官员,前来接驾。 天启一听,突然想起锦衣卫被盗杀死的事,心中勃然大怒。 一面  进府,一面即叫王府尹和李参将前来相见。天启便开口问道:
  “上次朕阅汝奏来一本,谓陶爱卿被火烧死,黑风寨盗首包 孟海和慧觉均被汝剿灭,还把首级前来请功。今据陶卿文彬面 奏,二盗乃彼所手诛,山寨亦彼所烧。如此冒功缴赏,欺朕实属 可恶,着即革去本职,就地正法,以示炯戒。所有府尹遗缺,即 由副先锋陈忠补就。”
  并命陈忠监斩。王府尹、李参将跪听圣旨,听到这里,大吃 一惊,顿时冷水浇头,自知不该冒功,只好俯首受戮。这时府尹 王大成尚欲辩明,事出李鼎谎报,那左右侍卫早已把两人摘去衣 冠,喝令跪下,反缚两手,押赴市曹前去行刑。当由陈忠骑马前 去监斩,把首级呈上验明。众将官见天启杀戮贪官真雷厉风行,一时沿途的官员,无不个个畏惧。
  且说天启在路非止一日。有事便长,无事便短。那日先锋队 来报告,前军已到皇城。天启出征二月,此时已值冬尽春初,但 见卢沟桥上衰柳回春,永定河畔流水滚滚,心中想起杨后和琼妃 不见已有两月。倦鸟思归,恨不得立刻返宫。 一回御驾已到长 亭,但见监国率领丞相杨国芳以及朝中大小文武官员,个个跪 接。道旁百姓亦各挨户焚香,迎着皇上。天启左顾瑶花,右视 玉、金二妃,含笑入宫。这里大军仍由元帅文灿、先锋文彬率领 到御教场点命,按功行赏,升阶加官。随征将佐,无不欢呼欣 喜。且说天启先回坤宁宫,杨后跪接,天启赐平身,笑道:
  “朕出征二月,卿家寂寞吗?”
  杨后含笑道:
  “日日记挂万岁,前得万岁被困消息,贱妾终夜未睡,后在 皇觉寺许下愿。现今皇上果然得胜还朝,使贱妾真欣喜若狂。”
  天启听提起皇觉寺,因一面传旨将当家和尚即赦免无罪,复 原职, 一面笑道:
  “真多谢爱卿,你知道你的妹子还魂了吗?”
  杨后道:
  “原也知道,这就无怪皇觉寺没有尸体了,今吾姊妹又得相 逢,不但暗自庆幸,而且更替万岁恭贺。”
  天启心大快,笑着抚杨后手道:
  “汝真朕之爱卿!”
  这时忠贤来接天启临朝, 一 面暗暗劝天启复用洪明,天 启道:
   “朕全亏金、玉二妃舍身救主,彼等已向朕哭诉,朕亦有此 心了 。 ”
  忠贤听了,大喜,想这十万两银子是稳稳到手了,遂忙暗暗 先着人去通知洪明。且说文灿在御教场诸事完毕,遂和文彬、斗 南、琪英、金凤等一班诸将,即入朝复命。天启面加慰劳,当殿 加封:
  征北大元帅陶文灿为虎威将军、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傅 衔,授职右丞相。
  征北先锋陶文彬为奋威将军、太子少傅衔,授职兵部尚书。
  征北随军参谋左斗南为武威将军、太子少保衔,授职兵部左 侍郎。
  征北副先锋徐岱为扬威将军、兵部右侍郎衔,授职潼关 总兵。
  常琪英、缪金凤救驾有功,晋封一品夫人。着即日同陶文彬 奉旨完婚,钦此。
  其余赵翼、王雷、张仁等班诸将,都官升三级。受封已毕, 当即个个谢恩。天启便又着忠贤下圣旨一道,前赴苏家。忠贤领  旨,遂即退班回宫,各宫也回府第不提。
  忠贤到了苏家,洪明慌忙跪接,只听忠贤朗朗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苏洪明国之旧臣,前因罪废为 庶人,今念尔女万里跋涉,救驾有功,恩准着即复还原职,仍留 京悔罪,听候另行叙用,钦此。”
  洪明跪听圣旨,当即大喜。 一面款待忠贤, 一面复殷殷致 谢。忠贤遂回宫复旨不提。且说天启退朝,又到海棠宫琼妃那里。琼妃慌忙跪接,天启扶起道:
  “朕已复汝父原职,卿知道吗?”
  琼妃听了,便盈盈下拜道:
  “万岁恩典,妾至死不敢忘,今闻瑶娘娘复生,且满洲已平, 万岁双喜下临,臣妾这里欢贺万分。”
  天启携她手,笑道:
  “爱卿真忠臣孝女也。”
  琼妃道:
  “万岁出征两月,贱妾饮食无味。自得被困消息,梦寐中往  往见皇上,每哭泣惊醒,今见皇上安然班师,真使妾无限欣喜。”
  天启道:
  “朕身虽在外,心亦未尝一刻有离爱卿之左右也。”
  正在此时,忽听宫女来报,玉、金两位娘娘到。天启大喜, 遂命请进。玉妃、金妃这时已换宫装, 一 见天启,即跪下叩 谢道:
  “妾父复职,皇上恩典,终身不忘,天启左手携玉妃,而右 手携金妃,哈哈笑道:
  “不用说这些废话了,朕问二爱卿,朕若不替爱卿换回,卿 等果愿随福汗吗?”
  两妃听了这话,便又跪下,粉脸变色,垂泪哭道:
  “妾闻万岁被困,心似刀割,只愿万岁脱险无恙,妾等情愿 以死以谢皇上,安敢受辱而偷生也。”说罢,呜咽不止。
  天启见此情形,为之酸鼻,忙道:
  “爱卿请起,朕息问一声,爱卿切勿见怪。”
   玉、金二妃一听,忙又叩头谢恩。天启见两人泪眼盈盈,楚 楚可怜的模样儿,真令人爱煞,因左右拥而吻之不停。天启在海 棠宫和三妃温存一回,心中忽然想着瑶妃,因又笑道:
  “朕今日欣喜万分,三位爱妃今夜都至坤宁宫来叙会,预备  欢饮通宵。三妃答应,天启便急急往芙蓉宫来。宫女忙报瑶妃, 万岁驾到。不料瑶妃正在兰汤沐浴, 一听此话,来不及穿衣,只  见天启已走进来,哈哈大笑。瑶妃娇羞万分,慌忙披上浴衣,跪  接 道 :
  “妾不知万岁驾到,罪该万死!”
  天启扶起,笑道:
  “卿还记得眠云馆同卿姐姐沐浴事吗?”
  瑶妃含羞点头,哧哧笑了。天启见她肌肤正是红白丰腴,可 以榨得出水来,身上只觉有阵细香散出,令人心醉。因拥着 她 道 :
  “前日卿忽然产亡,使我痛哭流涕,今复得爱卿,真比我得 万里江山还快乐呢。”
  瑶妃这时早已想过,前日自己之死,金妃大有嫌疑,本欲向 皇上暗告,后为了避免互闹以见,所以便不说了。这些虽是瑶妃 贤德处,但天启因醉迷五花,不理政治,朝中大事,都由忠贤掌 管,因此这也是亡国的一个祸根。且说瑶妃一听此话,便把脸儿 和天启紧紧偎住道:
  “万岁爱妾如此,妾敢不尽忠万岁吗?”
  天启这时情动,遂吩咐宫娥,无论何人,不准入宫。他便把  瑶妃抱上龙床,两人久别重逢, 一个郎情如水, 一个妾意如绵,
   如胶似漆,芙蓉帐暖,绣衾被温,说不尽的旖旎风光。直到黄昏 时候,两人方始起身,两人同到坤宁宫来。杨后与瑶妃相见,姐 妹两人抱头痛哭,天启笑道:
  “二卿姐妹重逢,应该快乐才是,为什么反伤心了呢?”
  两人听了,方始收束泪痕。这时,客氏抱公主来拜见娘娘, 瑶妃喜悦万分,抱着公主逗玩一回,这时宫中已上灯火,只见琼  妃、玉妃、金妃三人姗姗而来。五花相见,各各问安参见,天启 大乐,立摆酒席,拥五花而坐,欢饮戏笑,莺莺燕燕,不胜快  乐。这时宫蛾彩女,奏上音乐,筵前舞蹈,似蝴蝶穿花,五光十  色。天启真沉醉在温柔乡中了。
  不说天启在宫中欢娱,再说文灿、文彬带着琪英、金凤回 府。陶太夫人王氏老太,自从文灿、文彬出征潼关,每日和文灿  妻子李夫人玉英在家思念,天天祈望两儿单日凯旋归来。不料那  日家将来报,说文彬犯罪押解进京,路途失踪,后来又听文灿下  狱。陶老太和玉英连得这两个消息,几乎哭得死去活来。幸文灿  不久即官复原职,随驾出征,心中终算略为稍安。今闻两儿都已  回朝,这一喜欢,把陶老太婆媳两人,真要发了狂。这时两人正  在房中等候,忽见仆人来报,大爷、二爷都到,还带了两位小姐  来。玉英正欲迎出去,早见文灿、文彬陪了两位小姐走进房来。 见了陶老太,便即跪倒在地,口呼:“孩儿回来了。”
  陶老太喜欢得嘴也合不拢来,连忙扶起, 一面指着琪英道:
  “这位小姐好生面熟。”
  文彬低头不语。玉英笑道:
  “婆婆怎么忘了,她是常家的琪英小姐呀。”
   陶老太呀了一声,笑道:
  “怎么常小姐也在一块儿呀,那么这位小姐是谁呀?”
  玉英笑道:
  “这个我也不认识,婆婆是要问叔叔的。”
  那时琪英和金凤早羞答答地向陶老太盈盈下拜,口称婆婆, 一面又和玉英相见。陶老太见金凤也叫婆婆,心中好生奇怪,因 忙问文彬。文彬不好意思告诉,倒是文灿把过去详详细细的事告  诉一遍给母亲听,并说降旨完婚。陶老太这才明白,心中大乐特  乐,一面携着金凤的手笑道:
  “我儿多蒙小姐殷殷看护,真使老身感激万分, 一面又携着 琪英道:
  “常小姐为了我儿,单枪匹马,只身寻找,可见贤德之至, 今你们能够奉旨完婚,这是何等光荣的一件事呀。”
  说着,又问爸妈好。琪英小心回答。陶老太见这一对花朵儿 似的媳妇,真喜欢得说不出话。这个看看,那个瞧瞧,倒是玉 英道:
  “圣上既已降旨完婚,我们该快快预备起来才是,让媳妇同 两位妹子去梳妆吧。”
  陶老太点头道:
  “这话不错。”
  玉英遂携着金凤、琪英到里房中去。陶老太忙吩咐仆人收拾 两间新房。这里文灿、文彬忙到外面,请斗南到来,帮同办理喜 事。斗南连称当然。 一时越国公府中挂灯结彩,高燃红烛。朝中 大小官员,无不前来道喜, 一时车马盈门,热闹非凡。大厅上搭台做戏,到了吉时,文彬和琪英、金凤举行婚礼,送入新房。外 面贺客入席,猜拳行令,整整闹了半夜, 一般客气的方始各自散 去。文彬、金凤、琪英又向陶老太拜见,又向文灿夫妇拜见。文 灿笑道:
  “我们免了吧。”
  斗南哈哈笑道:
  “这个不可以,大伯爷忙了一 天,大伯母是更加忙得吃饭工 夫都没有。这个礼是应该受的。”
  大家都道不错,文灿、玉英只好受了。斗南笑道:
  “今夜我们不但要闹新房,而且也要闹旧房。”
  王雷、张仁、赵翼大家肩笑道:
  “这个算什么话。”
  斗南笑道:
  “今夜大伯和大伯母是旧夫妻新洞房,也许比三爷的新婚还 要甜蜜恩爱呢。”
  众人见斗南打趣文灿夫妇,大家都哄堂大笑。玉英红晕着脸 几乎要逃了。连文彬和金凤、琪英也都忍俊不禁。大家差不多闹 到二更将近,后来陶老太答应明天大吃喜果,众人方始散去。陶 老太道: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安睡吧,我也很乏力了。”
  金凤、琪英遂由喜娘扶送到房。陶老太见文彬还站着,因 笑道:
  “你还站着干吗?”
  文彬听了,方才含笑先到金凤房中。只见金凤已换了便服,见了文彬,笑脸相迎。文彬道:
  “妹妹,今天辛苦了。”
  金凤嫣然一笑道:
  “文哥倒是受累了。”
  两人客气着,丫环秋儿已泡上好茶, 一面又送上百子糕,让 两人都吃了一些。文彬见金凤娇靥,白里透红,秋波如水,真是 妩媚极了。低垂着粉颊,似乎娇羞不胜情的样儿。想起客店卧病 时多承她殷殷看护,自己以为今生终难以报答她了。不料皇上降 旨完婚,这我做梦也想不到呢。文彬这时乐得眉飞色舞,笑嘻 嘻道:
  “妹妹,我们自从黑风寨相见,我还道凤妹是歹人,欲举刀 杀你。后来知道了,我又欲自刎,全亏妹妹夺下我刀,不料竞将 妹妹指儿割破,这些你还记得吗?想不到我们竟成了夫妇,那真 可谓患难鸳鸯了。”
  金凤听他提起往事,也觉得意非凡,抬头把眉儿 一 扬, 笑道:
  “怎么不记得,妹妹也全亏文哥相救,否则妹子恐怕是没有 见天日的日子了。”
  两人谈了 一会儿,金凤见他越谈越有味的神气,因笑催 他道:
  “文哥,你还没有到琪妹那里去呢。”
  文彬听了,点头笑着便道琪英房中来,只见丫环春儿喊道:
  “少奶奶,二爷来了。”
  琪英一听,也忙站起相迎。文彬见她也已卸妆,因手携着笑道:
  “琪妹,今天你可乏力吗?”
  琪英摇头笑道:
  “没有乏力。”
  说着,两人坐下,春儿送茶送点心。两人都吃些,文彬见融 融烛光,映着她粉脸,真是鲜艳夺目,仙子临凡一般美丽。文彬 得如此双美为妻,真是乐得不知所云,只管望着她笑。琪英 笑道:
  “文哥今天快乐吧?”
  文彬笑道:
  “妹妹呢?”
  琪英瞟他一 眼,含羞笑道:
  “和哥哥一样的。”
  文彬听了,忍不住又笑起来,因道:
  “妹妹,皇上降旨完婚,你的老人家恐怕还不知道,我想明 天着人前去通报,也好叫老人家放心。”
  琪英道:
  “不错,妹子也正想向哥哥说呢。”
  说着,两人又望着笑,琪英道:
  “文哥,你到凤妹房中去吧。”
  文彬笑道:
  “我已经去过了呀。”
  琪英抿嘴笑道:
  “你今夜睡到她房中去。”
   文彬道:
  “怎么妹妹不要我睡吗?”
  琪英笑道:
  “你别问,你只管到凤姐房中去是了。”
  文彬被她催不过,只好到金凤房中来。不料金凤门已关,秋 儿在里面说:
  “奶奶已睡,二爷今夜睡在英奶奶的房中好了。”
  文彬心想:这可好了。因笑道:
  “你且开门,琪妹叫我来的呀。”
  金凤在里面自己答道:
  “文哥,对不起,妹子已睡了,你请到英妹房中去吧。”
  文彬只得又到琪英房中来,谁知琪英也不肯开门,弄得文彬 没处睡觉。心中好笑,索性到妈房中来。这时玉英、文灿还在上 房,见文彬又走进来,大家都奇怪问他。文彬笑着相告,害得大 家笑弯了腰。文灿、玉英笑道:
  “让我们送你进房去。”
  说着,三人到了琪英房门口,还是玉英敲开了门,方始把文 彬送进去。这里文灿夫妇也笑着携手回房安睡。且说这夜里文 彬、琪英睡在芙蓉帐里, 一个好像是苞蕾初放,不胜娇羞, 一个 好像花间蜜蜂。文彬在万分得意中,笑问琪英道:
  “妹妹,现在再把门关吧,不要让我进来呀。”
  琪英听他妙语双关, 一 时羞得粉脸通红,啐了一 口,闭着眼 笑道 :
  “亏你说得出。”
   文彬忍不住低低笑了,两人兴浓意蜜,直到云收雨散,方始 沉沉入睡。次日起身,和金凤同来拜见陶老太。玉英笑道:
  “两位妹子好心狠,怎么都不开门,害得二叔在房外站了半 天呢。”大家都笑了。
  第二夜里,文彬宿在金凤房中,两人说不尽的恩爱,话不尽  的甜蜜。光阴匆匆,三朝已过,文彬、金凤、琪英三人入宫,叩 谢万岁。天启欢喜万分,他们又到五位娘娘宫中叩见。最后由芙  蓉宫瑶妃留住琪英、金凤两人,饮酒谈心。作书的到此,就把五  花图告一结束,阅者如欲明了本书以后,天启怎样荒唐,忠贤怎  样专权,国芳、洪明怎样狼狈为奸,陶文灿兄弟怎样情形被害, 朝中颠倒,且待作者在《十八家反王》中再详细告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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