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随便说说

孟法师

一

许仙发配到苏州，是从天堂发配到天堂，按1939版《白蛇传》里的意思，苏州是个很好的避风港。
1939版的白蛇抛弃了神话的外衣，直面冷峻的现实，于是有了一种鲁迅野草中的暗黑色彩，一团天真地诅咒一切，这诅咒又何尝亚于世间最好的赞美诗，至少人们可以清醒地做着这个噩梦。
白娘子许仙失散了断桥二次相会，这不是续旧梦，她说，“这是我们第二次做夫妻了。”
文曲星下凡，法海也暂缓执行。许梦蛟考中状元，才得开塔，母子团聚。这里面有的是尊卑、等级、利害，缺乏对人自身的尊重。

二

电影《禅》中的一些片断。
道元入南宋，到宁波阿育王寺，听中国住持说要见朝廷官员了，“要维持这寺庙嘛，就非交往，怠慢不得”。
道元反问：“这份关系能维持寺庙，可是能保护佛法吗？”
他不理解的是在中国，寺观只是皇权的装饰物，必要时变为牺牲品。这佛法不是日本的佛法，也不是印度的佛法，而是中国的，也仅适用于中国。
道元空手回归日本，声称已得到正法，这是他的心证（据说玄奘归国前与4000印度僧人辩经，完胜。所以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原是指从东土来的和尚，而非从西方来的）。
他说：“我们坐禅的目的不是开悟。只管打坐，它本身就是开悟。”
同样是从中国取经，因着时代早晚，老牌的京都比睿山和尚就不承认新来的这位是正统了，他们不知道，或者故意不想知道，佛法本来就是“与时俱进”的。旧的教派腐化了，不体面了，自然有新的教派替他们体面。而他们自然也要抵抗这种反腐朽。
一日，妓女抱着不治的婴儿求助，道元让她找一家没死过人的家庭，让他们给她一颗豆子。妓女跑了一圈，没有没死过人的家庭，回来找和尚算账，和尚说，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情。
小和尚为了填饱肚子，免于盗窃才加入寺庙，后来和同病相怜、不允入寺的妓女时常碰面，偶然色欲蒙心，差点做了丑事，自感入寺的动机不纯，主动离开。道元在背后说，寺庙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三

梦见公交车上，一个卖奶茶的姑娘用她的虎背熊腰把我挤到窗边，涉嫌性骚扰，警察闻讯后上了公交车，在车厢里摆上一张桌子，调取笔录。
梦见一个词，永久测试阶级。
梦见于非昼非夜之际，身着白大氅，与一众嘴里哼着粤语歌的外国学生一起穿过马路，奔向有着中心喷水池的学院大门。
梦见三二（还珠区斑竹，蜀山学者）找了一个和尚给我看相，和尚蒙着头罩，看了我倒吸一口气，说我是天煞孤星。一生所遇贵人甚少。我笑说，你们俩就是我的贵人。
梦见北大某学生宿舍楼十二层被改造成了文革博物馆已经有好多年。
梦见兵荒马乱，身处异国，好象红色高棉刚打入金边的那种街景。我们准备出逃，叫了一辆的士，里面已经坐着一对金发碧眼的母女，的士里面奇怪地没有座椅，她们两个是箕坐着的。我们问可以拼一下吗，她同意了。车子在紧张的气氛下穿过街区，远远地看到一个超市里，有一排人抱头站在墙边，似乎有个人拿枪指着他们。金发女子说，那些站成一排的是北英人。北英，既不是指北爱尔兰，也不是指苏格兰，而就是北英，一个只有在梦里才存在的地方。
梦见我是个给别人唱生日快乐歌谋生的人。
梦见我也是一个视察贫困家庭的领导，关心的指着天花板上的裂缝，结果，那裂缝真就应指而落，并在一阵连锁反应中，把整个房子给弄塌了。所幸我们都逃了出来。
梦见我还是一个戴着苏联式鸭舌帽，脖子和下巴上的羊角须形成一个<形的、被流放的异见者。我的形象只存在于多年后的影像资料中。
梦见我乃是一个去核辐射区打工的人，归来时需要把身上的皮肉洗掉一层。
梦见我终是一个浪迹江湖的人，命中注定要遇见我的黄蓉。
梦见一所风屋，阵阵风声把窗户往内部吹得有如一座风箱，又让人觉得很高兴。风，一种有生命的气息，就算在黑暗中无所依靠，有风，也能使人获得友情、故事、和比它们更高贵的东西。

四

“……和许多传媒所报道的那种悲惨不同，我们在这个电影里展示给大家的，是享受战斗之乐趣的每一个瞬间的充实感和共生感，还有堡垒的人们所怀有的那种无法言喻的热烈的思绪。”（小川绅介《收割电影》）

“听说新冠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拔腿什么的……”（B站铃木清顺《无铁炮大将》有趣机翻）

“杨照在丽水街‘星宿海书店’读《李白诗全集》：‘剑气与侠影，铿铿如金石相击……读了几首，觉得舍不得再多读下去，于是找来温瑞安的《山河录》稀释一下。
……
“我从未听说过覃子豪逝世之后，蓝星诗社即由罗门总揽大权，余光中欺负年轻的叶珊或年轻的叶珊欺负年迈的周梦蝶，因后者没交社员费而被送去蓝星诗社‘刑部’处罚的天荒夜谭，但这种诡异之事对神州诗社而言乃家常便饭。”（《乌托邦幻灭王国——黄昏星在神州诗社的岁月》序言，”神州诗社：乌托邦除魅——兼叙李宗舜的散文集“，温任平）

《琴》【方娥真】

“若我深夜弄琴
音乐为冰寒
为山绿 为水暖
山水之外是风花，是雪月
雪月风花外的你为琴声而赶路
路在东南 在西北
在四处 在无人
处。
却有空城深深
空城外的脚步仿如月光下的微尘
在风中走向一首绝后
一首绝后，而无空前
空前的你正为众容而沉寂
此外便成了失传的后裔
此外便不再有知心的音容”

“这几天冬至快到了，冬至过后，新春的料峭将降临在这片土地上。以前在家乡听妈妈说新春就是过年，在一年四季皆夏的国度，也不知道春天是怎样一种情境，只听到一首歌说：”春天里的花开得美丽“，心中抽象的春天也加深了几许联想。”
（《乌托邦幻灭王国：黄昏星在神州诗社的岁月》）

女：“你那宝贝老师来了。”
男：“杨老师。”
杨：“嗯。”
女：“杨教授。”
杨：“嗯？”
女：“您挺高兴呀。”
杨：“不是高兴，而是踏实了。”
女：“是啊，学生终于没有超过老师嘛，要不然，地球不就成了月亮的卫星了。”
——《远离人群的地方》（1983）

刘思佳：“田队长，何顺是刚调来的，他把祝厂长当成是蹬三轮儿的，这是对厂长最好的表扬啊？说明祝同康同志像老工人一样平易近人。”（电视剧《赤橙黄绿青蓝紫》1982）

五

据说《血源》的场景人物从万智牌获得部分灵感，那么法环里满月女王悬浮于蛋中的造型，会不会借鉴自佐井好子《胎儿的梦》封面插画呢？

看印度瓦拉纳希百年前的照片，觉得神性满满（虽然这座河边的堡垒型建筑，也不过百多年历史，远没有这座古城的历史那么悠久）。古城是孤独的，自私的，象棵巨大的老树。如今，人们依旧在它脚边盘坐，越年轻越遥远。灵氛之雨也来得更不频繁。

看电影《烽火母女泪》（直译为“两个女人”），黑白的、精度不高的索菲亚罗兰美得象一连串变幻的戏剧手势，她整个人是流动着的，每帧都有一个不同于前一个她的她。

佛教徒执著于佛祖的舍利，可谓入魔道矣。据仪器分析，好多所谓的佛舍利，都是假的，里面没有人体组织成分。剩一个佛顶真骨，没敢拿出来分析。

官话、套话，放在小说里，剧情就没法展开了，只能变成一种讽刺小说。
小说里的人不需要读书，他们自己就是虚构物，就好象黑神话里的猪八戒，本来就是猪，何必再顶着一张猪脸骗人。
若是小说里的人物也读书，甚或议论起书里的人物，作为读者的我们，不免要反思一下自己是否也在小说中。
然小说里的人喜欢听故事，故事在第三者，不涉及虚构之虚构，且有利于小说情节发展。
小说里的世界因此背对小说，就象镜子不面对另一面镜子。阅读小说，是穿过隐秘之墙，从另一个地方归来。

人在异乡，怎么都不能适应当地的气候，同样是南方，也有不同的型号，对应不同的诅咒。在故乡，倒是任何风雨雷电都吞到肚子里。

眉毛上火也是罪过。夏季白昼开灯也是罪过。意识到蚂蚁的存在而左右为难也是罪过。

中国的英雄豪杰是适应了这种环境的产物，就象虫子在黑暗中退化了双眼，长出触须。与其需要英雄偶尔打开天窗，不如还世界以朗朗乾坤，不再需要英雄。

曩年读也斯的诗集《雷声与蝉鸣》有种感觉，他只是寻常观察与记录，顺带着就把香港的一隅、一隅的香港保存在时光画册。

在台湾语境里大陆是处在沦陷状态，这个，在电影《非诚勿扰》中借葛优和徐若瑄鸡同鸭讲的相亲提过一次，算是在杭州天堂讲地狱笑话。
怎么个沦陷法呢，看马来西亚诗人李宗舜70年代的散文集中，所谓神州诗社，便是带有帮会性质的诗社，不仅论文也习武，结合当时的武侠热，颇有种“以梦为马”的状态：
“我们在叉路口分手，于同样一个场景中，小路上遇到大伙儿一身白衣劲装，那时我若在尘世，化魂来窥探你们，听到一首满江红悲愤在厮喊，不平的传唱，当有一番隐痛滋味，落在神往的心头。”
自比南宋，这在台湾同时期古装电影中，倒算是一种常见的题材。

不需要后人写历史书，我们自己的一颗心早在前方以批判的眼光驻足眺望。

把伟人比作太阳，是为了突显其伟大和唯一，要是天空中同时有三个太阳，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故乡，一种是为原生的地方，一种是为在地的体验。之前听闻一种说法亦不无道理：不管是以汉语写作，还是以非汉语写华人的生活，都可做为华语写作。

看到个说法很有意思，宇宙的边界是动态的，和游戏里的世界一样，玩家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出去，要跳出这个思维，发现它就是一个硬盘。 所以在另一个故事里，有特异功能的孩子不是把父母转移到画里，就是自己进入画中，希望把死亡关在外面。

日本出生人口下降，如果说人有轮回，那就说明轮回的人也在下降，说明一国之人渐渐进入佛陀的境界，不生则不灭。

西湖如果属于私家园林，不被外界所知是一件寂寞的事。西湖如果属于全世界，享受不到孤独也是一件寂寞的事。人们的热闹和它隔着一层肚皮。

一个有趣的悖论，独来独往的人值得深交。

一个人身上属于他自己的部分越来越少，就象一条街上满是国际知名品牌，不管它是坐落在杭州还是西宁，又有何区别。


六

刚刚下雨，就穿着套鞋走在别人前面的家伙，讨厌的很。

公交车停车时发出了老电视剧《聊斋》片头那种诡异的音效。

初夏的小虫在耳边飞舞，发出弹~弹~的声音，象幻听。

骑车经过当地文艺创作者之家时，我不免想象着楼里有人在创作，时而抬头，树荫深处，对街的学校教室里正是一片蝉声。

教堂外，一个戴安全头盔的男人拎着一袋菜，骑着自行车放声歌唱，这声音顺着地面一直往前滚动。
一个体态浑圆的男人走在下午三点钟，忽然从肚子里发出了老三国插曲的声音。
一个牙齿豁落的有着一张马脸的老年人，留着一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灰白的刘海，露出诗人般无所畏惧的纯真笑容。
公交车上，一个戴着圆边呢帽，穿着白白衫衣，露出得体的后颈头发的老年人，归国华侨一样危坐。

有一种人叫烟民，没事就喜欢偷偷出去抽根烟，如同一匹马非要跑一跑，弄得全身冒烟才肯睡觉。

本地面馆午后打烊后，几个中年妇女在黑暗的店面内打麻将。

晚上睡觉时隐约觉得床单也是一条生命，有自己的思想。小林正树《怪谈》中，没有女人的女人头发便成了恐怖的化身。

那天去买雪糕，挑了三个没吃过的，笑着去柜台结账，问，这里面没有雪糕刺客吧，上次那个钟薛高，已经没了吧？老板干笑了笑，非常利落地给扫了码，16.5元（折后价）。出店门的时候，感到他倒是个刺客。

对月亮的观察与命名： 月眼。月云。月亮和金星。月偏食。月晕。血月。月出东山。海月天心。狮山之月。慧月。川濑巴水之月。月叶。银梭月。晓月。灰月。狼人之月。鸡头米月。题未定月。雨月。明珠一颗之月。歪月。红月。猫儿月。

七

意大利电影《警察与小偷》里有个片断：警察家的女儿和小偷家的儿子看对眼了，两人在一起交流，女孩在弹钢琴，男孩在一旁听，问女孩弹的是啥，说是萧邦，男孩的表情说明他甚至没听说过萧邦这个词，而他并不就因此烦恼或气馁，而是问女孩有没有听过一种街头音乐，女孩同样不知，男孩就开始即兴的哼起来，女孩也就愉快地跟着伴奏，双方其乐融融。
虽然这一幕很是美妙，可是当小偷的父亲告诫儿子，你将来应该娶一个劳动人民的女儿。那样的家庭不适合我们。

《匹诺曹的谎言》玩到工厂，遇到一对黑猫和赤狐，这个让我想起小时看匹诺曹的童话，是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意大利卡洛-科罗狄版《木偶奇遇记》，也是原版，另一版是俄国小托尔斯泰的《布拉基诺历险记》，用现在的话叫魔改版（类似周楞伽改编哪吒故事）。猫和狐也是书里的重要角色。
电话猜谜中，有句话颇有意思，说谁能保证你这次不是偶然猜中呢，毕竟一个钟表停摆，一天中也有两次时间正确。

蜀山吧有人发现长眉传的BUG，既然交代故事发生在“东晋季年”（第四回），何以第二十三回又出现“这两口井更深得出奇。父老相传，乃郭子仪单骑见回纥以前，三军无水，正在愁虑，忽听风雨之声”？
查三二文稿有言：“长眉故事开头大约为南宋年间（因为书中有一句“长眉真人乃近三百年最负盛名的神仙”。况且长眉得道在北宋初，由此后溯三百年，可见开头故事大约在南宋中叶以后）。第四回始书中虽言名为东晋季年（王朝的最后几年），实则长眉拜师时已经为应为南北朝时期（从书中樗散子一句“因你三师叔和东晋时神僧绝尊者一样”可以看出）。”也是发现了问题。
个人觉得长眉时代背景应是唐末，与人言及，说是后晋较为可靠。估存之。

《枕草子》不光写有意思的事，也写扫兴的、可憎的事。什么夏天带着汗水醒来，互相看着睡相之类的。这是把可厌之事也有趣地在写。也可见古人在没有手机互联网的时代，是很能靠着不受污染的感受力，独自找乐的。 就象我父亲的女人有一次还挖苦他：“你看你，满脸老年斑。”同样的话在同事那里也听到过（当他们谈论家庭琐事），他们怕也是以《枕草子》式的兴趣在说，而不自知。

看九龙城寨的纪录片，里面的老伯说其实城寨里虽然没有法律，人并不坏，因为如果你做了坏事，很容易就被人知道的，那时候你也混不下去。此中有歪理。老港片《魔域桃源》也有这种意思。

电影《一路顺风》（1984）在拍摄卡车前进时，给到一个轮胎特写镜头，其外圈往前滚动，内圈是向后滚动的。我用0.5倍速看，还是向后。据说这是一种视觉暂留现象。这个镜头用意何在呢？参考1982年电视剧《赤橙黄绿青蓝紫》里类似的片断，车轮滚动中反复穿插红卫兵的画面，这意思应该明显不过了。

2025.5-6

郎夜朝天中遁刀

和一
白蛇传小说，好像是民国的吧，白牡丹是前世白素贞的女儿，前世白素贞是截教门人，前世许仙是前世白素贞的奸夫（好后悔看了这书！），白牡丹知道，其父不知。白素贞和小青说好共事一夫，后来出乎尔反乎尔，青白几乎反目。

和七
百般贬斥，因人废言了许久，译作《枕草子》，书店看的，拿起来就看，看了几天，才去看译者出版社资料：已经放不下了！
从此，认识了文学的周作人。
华夏参半，枕草子的年代，去中国未远，文字承载的文化相去不远。

孟法师

郎夜朝天中遁刀 发表于 2025-7-20 22:00
和一
白蛇传小说，好像是民国的吧，白牡丹是前世白素贞的女儿，前世白素贞是截教门人，前世许仙是前世白素 ...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