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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萧玉寒《天机大侠刘伯温传奇》(又名《天机神算刘伯温》)重校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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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0-16 14:49: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5-10-22 11:48 编辑

       萧玉寒,1943年生于杭州,就读于杭州师范中文系。70年代末到台湾,从事小说创作。90年代,加入澳洲国籍。
  萧玉寒传统文化功底深厚,特别是释、道两家,他通天文、星相,懂堪舆风水,深入研究过古代兵法,在他的玄幻历史小说中,鬼谷子、黄石公、张良、葛洪、李淳风、诸葛亮、刘伯温等传奇人物,是他浓彩重抹的主人公。他将风水知识融入小说中,在当时也是独树一帜, 萧玉寒的文笔质朴流畅,干净利落。场面描写,常常出乎读者的想象,精采纷呈。
  不过目前他网络上文本极少,除《三国异侠传》外,其他文本要么缺文,要么错误百出,今天补缺的这套《天机大侠刘伯温传奇》古武网上只有第一部前26回,故重新增补,并按照港版和连载版回目重新成五部。
  (武侠世界杂志连载时分五部, 第一部 妙演天机(即《天机神算刘伯温》上篇第1--18章))  第二部 九宫天龙(即上篇第19章-中篇第7章)  第三部 挪移乾坤(中篇第8章-26章)  第四部 移花接木(中篇27章-下篇12章) 第五部 南粤潜龙(下篇13-27 章),  香港皇冠/星辉出版社 1993/ 玉虚真人《天机大侠刘伯温》 南海出版社1993年 用的连载版回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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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评

辛苦了。  发表于 2025-10-17 08:35
 楼主| 发表于 2025-10-16 15: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5-10-18 09:36 编辑

第一部 妙演天机
  第一章 茫茫沙盘现乩仙
  公元一千九百三十年四月的一天傍晚,从福建到印尼谋生的华侨年青小子林绍良,在叔父的店里干了一天的售卖花生油生意后,把几个朋友约返店中,焚香设坛,玩一个“请神扶乩”的游戏。
  朋友问的多是婚姻、钱银等急功近利的切身事。沙盘上的乩笔亦回答了一通似是似非的答复。
  到林绍良时,他默默地想了一会,虔诚的向乩盘俯身一拜,然后才轻轻地念出一句道:“自身!前途!”
  沙盘上的乩笔先是不动,似乎被请来的“和合二仙”亦不敢轻举妄动。林绍良见状,又俯身深深的一拜,祈颂道:“有凶示凶,有吉示吉,急急拜颂!”
  林绍良的话声刚落,沙盘上的乩笔忽然龙飞凤舞的移动起来,在沙盘上现出一行文字道:“吾明朝刘伯温!汝欲问何事?”
  林绍良忙拜道:“请示小子自身前途吉凶!诚心拜颂!”
  乩笔却立刻凝住不动,似乎甚有疑虑。林绍良连忙又拜又颂,末了更跪了下去,叩起头来。
  好一会,林绍良的朋友忽然惊奇的大叫道:“绍良!看,乩笔又动了!……”
  林绍良连忙凝注沙盘,但见乩笔在沙盘上急促移动,在沙盘上现出龙飞凤舞的几行字迹来:“鸟无足、山有月、旭初升、人都哭。”
  林绍良一见,登时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只好又拜又颂,祈求明示。
  乩笔停了停,果然又动了,沙盘上现字迹道:“口中口。天外天,一时干戈起。天下死万千。”
  林绍良又惊又奇,所显的揭示字句他虽然已牢记于心,但到底不明究竟,无奈只好又再次拜求道:“小子愚昧,请昭然明示!”
  乩笔在沙盘上跳了几跳,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但稍停后,又龙飞凤舞的在沙盘上画道:“十二月中气不和。南山有雀北山罗。一朝听得金鸡叫。大海沉沉日已过。”
  乩笔行书至此,跳掷有声遽然停止。而且,一任林绍良再如何拜求,亦无法再令它移动了。
  林绍良百思莫解,幸而他牢记了沙盘所示的所有文字,于是,有一日他便去请印尼华人区的一位相士解卜。
  这位相士姓徐,却是一位瞎子,在当地甚有名气,华人都称他为“徐先生”。
  林绍良把他见到的乩文一一向徐先生说了,徐先生听罢便惊疑的霍然跳起,道:“这位小兄弟!你所说的句句属实么?”
  林绍良见徐先生如此震动,暗吃一惊,忙道:“小子所说,绝无只字虚言!徐先生如此震惊,莫非小子有甚大难临头么?”
  徐先生摇谣头,又叹了口气,失明的双目竟然滴出泪来。林绍良见状,更为吃惊,暗道徐先生什么凶险未见过?有甚么事会令他如此惊惧难过?
  好一会,徐先生才颓然跌坐下来,缓缓地道:“若小兄弟所说无虚,则天下行将大乱矣!可惜!可惜!”
  林绍良惊道:“小子问的是自身的前途吉凶,徐先生为甚却说是天下大乱?”
  徐先生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哎!……鸟无足,山有月,乃一个‘岛’字;旭初升暗示有一个‘日’字邪魔将兴起;人都哭指的是‘在岛上的日字邪魔’兴起之日,就是万人哭泣之时!你试想想,在吾等四周,有哪一个是能令万人哭泣的‘岛上日字邪魔’?”
  林绍良自幼走南闯北,对东南亚一带的地域环境非常熟悉,他想了想,便霍然悟道:“岛上的日字邪魔,莫非是指岛国日本么?”
  徐先生点点头道:“不错!那口中口亦即一个‘日’字,而天外天岂非‘美’字么?一时干戈起,天下死万千,即指日本将与美国大动干戈,而天下危矣!”
  林绍良目瞪口呆道:“此事应在何时发生呢?徐先生可否解白?”
  徐先生点点头道:“十二月中气不和,即指日美之战发生在十二月中,其时天下不分南北皆卷入战祸,此即南山有雀北山罗之意,罗者,网罗之谓也!”
  林如良又惊又奇,忙道:“那最后二句,‘一朝听得金鸡叫,大海沉沉日已过’是甚意思?”
  徐先生此时霍地抬起低垂的头,动情地道:“金鸡叫即金年乙酉年,金月甲申月!金年金月降临之日,便是邪魔伏法之时矣!”
  林绍良道:“这事的确不可思议!但徐先生以为小子是否应该相信?”
  徐先生呗了口气,反问道:“你可知道降临乩坛的刘们温是谁?”
  林绍良迷惑的道:“大概是常临乩卦的和合二仙等一类的仙神吧!”
  徐先生嘿嘿道:“错了!和合二仙等类的仙神只知婚姻男女等日常琐事,但于乾坤天机大事,却断不敢妄论!据我所知,能知乾坤天机大事的唯天机大师刘伯温而矣!”
  林绍良仍感迷惑道:“那天机大师刘伯温是甚仙神?他为什么告知小子这些天机大事?”
  徐先生呵呵一笑,道:“天机大师便是天机大师,说什么是什仙神?你所知的,不外是他欲藉你之口向世人示警罢了!你好自为之便了!”
  林绍良返回他叔父开的花生油杂货店,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因为他曾试着把他所知的讯息向别人透露,但听他说及的人都断言他是误信扶乩而发疯了。
  林绍良左思右想,他翻查了多本历书,发觉“金年金月”竟是“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即是说,从这时的三十年起,到四十五年止,长达十五年中,天下将会天翻地覆!
  林绍良心中存了此念,便更加刻苦做人,力谋在短期内有听发展。他于是决心离开了叔父开的杂货店,自己出去闯天下。
  林绍良认定大战势不可免,他于是便向战时的必需品粮食、衣物、药品、军火等业投下精力。
  不久,第二次世界大战果然爆发了,而以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向日本宣战达到了最高潮。奇特的是,这次大战果然在金年“一九四五年”、金月“八月”,以日本宣布投降而最后结束了。
  在大战期间,林绍良经历了千辛万苦,积聚了一定的实力。因此在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四九年印尼的独立战争中,以粮食、药品、军火等供应印尼的独立陆军师,因此而与军方的高级军官建立了深厚交情。
  有此深厚渊源,林绍良一跃而成为印尼的巨富也就不足为奇了。
  奇怪的是,发生的一切,都与林绍良从乩盘上所获悉的“天机”不谋而合,当真是“十二月中气不和,南山有雀北山罗。一朝听得金鸡叫,大海沉沉日已过”!
  莽莽乾坤,神秘玄妙,令人目瞪口呆。但更奇特的却是“天机”竟可预知,而民间坚信,普天下唯一能预示天机的便是刘伯温天机大师!
  刘伯温是谁?刘伯温是否能够预示天机?刘伯温为甚么拥有这等惊人的功力?
  种种悬疑横在历史面前,人们自然极有兴趣去上下求索。
  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唯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

  第二章 寻龙天机一脉牵
  且让我们来个乾坤大挪移,把历史的年代倒溯回公元一千年,其时是南宋绍兴、隆兴年头。
  当时的一代奇人,寻龙大侠赖布衣登瑶岭,著“青乌序”,奇书,妙识金龙窝穴,巧获万世珍品“龙晶珠”,却被一头白猿两番夺去。
  赖布衣被白猿数度戏弄,不禁戟指怒道:“贼猴!三番数次作弄赖某,意欲何为?汝须还个公道,不然惹翻赖某,定教汝尸骨难存!”
  白猿已然通灵,它一听赖布衣之言,自知禁受不起,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作人状的叩起头来,一面伸爪指天,吱吱呱呱的大叫。
  赖布衣见白猿欲示甚么,便按捺住怒火,道:“汝有话说?”
  白猿一听,竟竖起一指,虚空写画起来。
  赖布衣心中又惊又怒,细视白猿的手势,不禁暗吃一惊,原来白猿竟以虚空作纸,写起字来,写道:“吾乃南帝星君座前白猿使者是也!今奉南帝之命,求大师相助。因人神相隔,不得矣出此下策,万望大师见谅!”
  赖布衣惊道:“汝既是南帝星君座前使者,必未卜先知,可知我之名姓?”
  白猿又虚空写道:“大师姓赖,字太素,自号布衣是也!”
  赖布衣又惊又奇,忙又道:“南帝星君欲求赖某何事?”
  白猿虚空写道:“当今天下,行将大乱,宋室气数将尽,外族涂炭生灵,汉室子民须历百年浩劫。南帝因令吾寻一帝皇之身,及助其成功之士,太素公的龙晶珠及青乌序奇书,正为两者之助,万望太素公谅察!”
  赖布衣忙俯身一揖道:“但有益于黎民百姓,赖某岂敢藏私?但请使者留下谒语,以解赖某悬疑。”
  白猿连连点头,伸爪于虚空写了数行字,末了又写道:“……天机幸勿泄露!”
  赖布衣见白猿起首的数行字道:“冥冥主宰百年间,万千生灵惨相残。皇觉寺畔穿朱衣,伯温扶乩逐元蛮。”又见白猿叮嘱“天机勿泄”,便不再询问,拱手一揖,道:“如此,请使者去吧!”
  白猿跪在地上,向赖布衣叩了三个头,然后一跃而起,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才跳跃着远去了。
  一时间,山野又陷入一片死寂。赖布衣亦默默无言,陷入沉思,暗道:“皇觉寺畔穿朱衣”一句,当隐示了一位出身皇觉寺的和尚,日后正是穿朱衣的帝皇,“龙晶珠”的金龙窝穴龙气,正是助此人成事,而“伯温扶乩逐元蛮”,当指有一位名“伯温”之人,精于扶乩占卜之术,相助那位皇觉寺和尚逐元蛮而一统天下,而自己所撰的“青鸟序”奇书,正是传授此人以助其成功,虽觉可惜,但毕竟物尽其用。
  赖布衣想念及此,不禁仰首叹道:“既然元蛮主宰百年间,黎民百姓惨相残,如此暴逆,但能拯救百姓于水火,赖某乎复何求!罢!罢!罢!暂且把此事抛开寻龙去也!”
  赖布衣道罢,继续寻龙迫脉去了。

  ×        ×       ×
  萧瑟秋风,扫除了几许残枝败叶?换了多少次寥落人间?
  此时已是元朝未世了。
  在浙江青田北隅,耸起一座大山,山高虽仅有百米,但连绵广宽,地力雄厚。山上峰峦起伏,溪水婉蜒,峰崖洞壑,千姿万态,当中更有一峰卓立云空,峰顶白云缭绕,瑞气万千,如幻如仙。
  在大山的半腰,这时正有一名中年男子奋力向中段的主峰攀登。此人姓刘名钥,一位穷秀才,其父刘濠是一位退隐的元朝县官,可惜返家不久便一病去世了。
  刘钥攀上大山的顶部平台,举目向前望去,但见峰峦并立,中峰一枝独秀直插云天,峰上白云镣绕,甚有气象。
  刘钥一见,心中暗喜道:“爹爹临终之时,曾道他梦见有位浑身白毛的怪物,把他引上此山,上山后怪物无影踪,却见一对硕大白鹤于主峰上盘旋翱翔,状甚欢跃,似起舞迎接他的莅临,想必有甚好处。我死后,汝可葬我于此峰上,慎记莫忘。如今看来,爹爹所言,果然有点意思。”
  刘钥这般转念,便咬紧牙关,奋力向主峰攀去。他身上背了一个包袱,里面便是他爹爹刘濠的骨灰。原来刘濠临终时非常清醒,不但预先替自己卜定葬身之所,还吩咐儿子刘钥先把他的遗体火化,然后携上峰去择地安葬。刘钥大感迷惑,但刘濠微笑不答,刘钥亦就无从知道其中的底蕴。但他生性至孝,固此绝不敢违逆了先父的遗愿。
  刘钥背着先父的骨灰,终于攀上主峰之巅。却见峰顶面积甚广,峰上奇花异草,溪涧洞穴遍布,仿似一处世外桃源。
  刘钥虽然遵亡父之意,千辛万苦攀上峰顶,但他并不知道何处适宜安葬,便四周寻觅。刘钥心道:“但乾爽洞穴,虫兽难犯之处,便是好的了!”
  于是他专门拣洞穴多的地方走去。但峰上洞穴多有溪涧流经,里面潮湿不堪,刘钥于风水地理一道虽是门外汉,但亦知水浸之地,入土先人如何可以安乐?
  因此寻了大半天,竟然没有一处洞穴合意。他又疲又饿,一时间没了主意。
  就在此时,他眼前一花,似有一团浑身白毛的东西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刘钥猛然想亡父亦曾说道有一全身白毛的怪物把他引上此峰,便不敢怠慢,立刻一跃而起,朝白影消失的地方跑去。
  这一跑,刘钥使跑到主峰顶的西面平台,竟然又是另一番气象。但见峰上古木参天,连绵不断,山风劲吹,古木啸啸作响,四周白云飘荡,置身于此,恍如蓬莱仙境。
  刘钥却又犯难了,他举目四看,见此地风光虽好,但四周地硬如铁,并无任何洞穴,暗道自己并未携来锹铲等工具,如何能挖穴下葬?那白东西想必是捉弄我了?
  却就在此时,忽见峰上云空有一对硕大的白鹤疾飞而至,在一棵巨大古木上面翩翩旋舞,状甚欢悦。
  刘钥心中一动,暗道岂料爹爹梦中所见,如今一一展现眼前了!
  他不再犹豫,连忙向白鹤下面的那棵巨木跑去。
  巨木甚大,方围近丈,下面近土处,却裂开了一个缺口,刚好可容他所背的包袱塞入。
  刘钥一见,心中又惊又奇,暗道一切似有先机预伏,当真不可思议!但既然如此,想必有甚好处,罢了,便顺其意行事便是!
  刘钥于是步近巨树,他为小心起见,也不忙把骨灰塞入,先探手入缺口之内,触手处却摸到了一块树皮,树皮光滑上有凹凸,仿佛刻有文字。
  刘钥心中大奇,把树皮挟了出来,他仔细一瞧,树皮上果然刻有文字!
  刘钥小心翼翼地把盖住字迹的尘土拂去,树皮上的数行文字便展现在他的眼前,但见龙飞凤舞的字迹写道:“枝枝叶叶现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江东岸上光明起,扶乩说偈辅真主。”下面又有一行小字写道:“吾有幸目睹天机示现,其曰伯温扶乩逐元蛮,为应此兆,特寻此白鹤真穴,以赠有缘之士。赖布衣仅留铃记,乾道八年初八月。”
  刘钥一见,心下登时大震,他是秀才,于地理史实了然于胸。自然知道乾道八年距今日元武宗至大三年,已有一百三十八年了!显然,这块树皮,以及树皮上的刻字,是一百三十八年前,一位叫“赖布衣”的人留下来的!
  刘钥暗道树皮字迹铃记所示,树洞之内必是“白鹤真穴”无疑了,但按偈语所示,此穴日后当出一位扶乩论卦的风水之士,而且能够藉此相助真主去逐走元蛮,这岂非造反了么!
  刘钥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他出身于元朝的官宦之家,自然知道元人的残暴,当今的朝廷规定,民间百姓甚至要五户共用一把菜刀,若然造反,哪还得了?而且他若把亡父的骨灰塞入树洞,日后的弥天浩劫就必定降临在他姓刘的一族了!
  刘钥这般转念,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他欲置之不理,又违了先父的遗愿,但若依言而行,一番浩劫眼看难逃,当真令他犯难之极。刘钥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巨树上盘旋的白鹤忽然疾冲而下,其势凶猛,尖嘴竟然直啄刘钥的眼珠!
  刘钥一见,大吃一惊,连忙就地滚了开去,侥幸避过白鹤的一击,但忙乱中,背上的骨灰包袱竟掉在山地之上。
  刘钥正欲拼死过去拾起包袱,另一只白鹤却风驰电掣般疾冲而下,利爪一伸,便把包袱攫住,然后猛一甩爪,包袱竞向树洞的缺口疾飞而去,穿孔而入了树洞!
  刘钥一见,不禁又惊又怒,捶胸顿足的叹气道:“白鹤!白鹤!汝等可知?此举会令姓刘一族推上断头台!”
  刘钥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欲从树洞中把亡父的骨灰掏出来。
  但两头白鹤却似守门将,一左一右伫立在巨树洞口前面,但见刘钥走近,便作势欲啄。人与鹤数番纠缠,刘钥竟然万难接近洞口半步!但说也奇怪,只要刘钥退开,白鹤就拍翼跳跃,就如胜利了般欢欣鼓舞。
  刘钥连续冲了十数次,均无功而退。两头巨鹤的尖嘴太厉害,刘钥无论如何不敢直攫其锋。他万般无奈,只好退了开去,坐了下来,心道:硬的不成,我就来软的,与汝等磨下去,看看是谁的耐性好!
  刘钥预料两头白鹤只是一时贪玩,久了便会不耐烦而飞去了。到时他再从容从树洞中掏走骨灰。
  幸而刘钥随身带备干粮,尽可填填肚子,因此他自忖必定可以斗赢两头恶作剧的白鹤。
  吃了一顿干粮,又去溪涧边喝了几口水,刘钥走回来,坐在树洞前面不远的那块石上守候。
  两头白鹤也没理会他,也没移动,一直仁立在树洞前面。
  这时天色已渐黑暗下来。刘钥眼见两头白鹤依然毫无离开的表示,便叹了口气,把那块树皮随手放入怀里,仰卧在石上,合上眼皮。
  刘钥原来只打算稍歇一会,岂料刚合上眼皮,便立刻沉沉睡去了。
  突然,刘钥被人的呼唤声惊醒过来。
  “钥儿!钥儿!……”
  呼唤他的人竟是死去半月多的爹爹刘濠!
  刘钥又惊又奇,忙俯身拜倒,道:“钥儿保护爹爹遗体不力,请爹爹饶恕!”
  刘濠呵呵一笑,道:“为父已得安乐居所矣,汝尚抱歉怎的?而且刘家不日必添男丁,正是可喜可贺,汝还不知足么?”
  刘钥一听,忙道:“虽添男丁,但未知是祸是福?”
  刘濠呵呵笑道:“祸福到头都是空,家祭无忘告乃翁!”
  刘钥一听又道:“爹爹尚有甚未了之愿?”
  刘濠叹了口气,道:“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刘钥暗道爹爹因痛恨元人残害汉人,才弃官归隐,岂料却一病而逝,心中自然深以为憾,因为他并未目睹元人的败亡。于是便连忙答应道:“爹爹放心,有朝一日汉室光复,必首先拜告爹爹知道。”
  刘濠大哭三声,又大笑三声,遽然而没。
  刘钥心中又惊又痛,连忙向前追去,但忽然跌了一跤,才知是南柯一梦。
  在黑暗中,刘钥举目望去,两头白鹤竟已失了影踪。
  刘钥连忙走过去,凑近巨树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原来巨树的缺口这时竟已完全合拢,而且毫无痕迹,就似从来没有裂开的一般。
  刘钥以为自己眼花了,又用手仔细的摸索。触手处但觉光滑一片,根本没有任何裂痕。
  刘钥叹了口气,他在树前跪了下来,拜了数拜,无奈下山去了。
  返回家里,刘钥也不敢向外人泄露半句,甚至连他的妻子赵氏亦瞒住了。只道先父已在附近山上入上为安。
  私下里,刘钥把那块树皮密密的收藏起来,夜深人静时,他又忍不住偷偷地取出来反复端详,但树皮上所刻的文字含义,他无论如何参解不破。
  岂料半月后的一天晚上,刘钥正与赵氏躺在床上睡觉,忽然赵氏惊叫一声,挣扎而起,以手按着腹部目瞪口呆!
  刘钥忙问怎的了?赵氏惊奇得半晌无言,好一会,才失声叫道:“天!……那是甚么东西呵?”
  刘钥见妻子吓成这般模样,便连忙安慰她,好半天,赵氏才总算回过神来,道:“妾身方才忽见一团浑身雪白的怪物跳上瓦面,向妾身大哭三声,又大笑三声,然后向妾身直扑过来!妾身惊坏了,正欲张口大叫,谁知那团白色怪物突然骤缩成一粒圆珠,飞入妾身的口中了!……”赵氏说到此,用手抚着肚皮,恐怖地道:“妾身想,它已落入肚腹了!”
  刘钥一听,勾起了幕幕往事,他登时亦为之目瞪口呆。
  自这一晚后,赵氏便发觉已怀了身孕。
  刘钥又惊又喜一喜的是刘家中年得子,若是男丁,便不致断了香烟,承继有人。惊的却是此事来得委实奇特,所怀之人必定与白鹤山上的那事有极大渊源,日后此子不知给刘家带来是祸是福。
  但事到如此,刘钥亦无计可施,唯有听天由命了。
  赵氏十月怀胎,到第二年八月初八,便一朝分娩,诞下一个白胖的男娃娃。
  这男娃娃的长相非常奇特,眉浓长而几乎及耳廓,脸长而方正,眼珠炯炯,虽是娃娃,亦令人望而生敬。
  但这男娃娃甫一降世,便不哭不笑,眉尖紧聚,竟似满怀心事。
  赵氏道:“幸好是个男孩,相公呵,替他起个名字吧!”
  刘钥中年得子,先是一阵狂喜,但随即忆起种种怪事,却又惊奇又担心,未知这男丁日后替刘家带来的是祸是福。蓦地,刘钥想起树皮上那位“赖布衣”留下的偈语——“伯温扶乩逐元蛮”,心中更感疑虑。
  这般转念,刘钥心事重重地道:“无论如何,好歹也是刘家的基脉,他就名‘基’吧!”
  赵氏一听,喜道:“好呵!刘基,刘家一脉的基业,相公起的好名字!但相公是读书人,也该替基儿取个别字。”
  刘钥叹了口气,知不可回避,便道:“此子姓刘名基,字伯温吧!”
  刘钥话声刚落,刚出世的男娃竟似听懂了,黑眼珠定定的凝注着父亲,神情严肃,就似已然懂事的老人精。
  从此,这位奇特的男娃就叫刘基,字伯温了。
  刘伯温的降世,并没有给刘家带来多大的欢乐。刘钥的脑中永远抹不去树皮偈语的阴影,他深知此事必定有所应验,但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其给刘家带来的是祸是福,刘钥就不知道了!
  但这是刘家的唯一男丁,刘钥就算如何惊疑,亦不忍心失了这点唯一的血脉。而赵氏更视若珠宝,悉心抚育。
  很快,刘伯温便已届入学的年龄了。
  一天,刘钥带着刘伯温到当时有名的一位大儒郑复初处求学。
  郑复初收学生异常严格,等闲之人均拒之门外,就算出多少薪俸亦决不答应。因此刘钥心下亦有点惴惴不安,唯恐郑复初不肯收自己的儿子。
  刘钥领刘伯温走到郑复初的面前,刘钥向郑夏初拜见了,正欲说明求学之意。
  郑复初却不答刘钥的客套话,双目凝注刘伯温,久久没有言语。
  刘钥心下更觉不安,暗道莫非郑先生瞧出此子有甚凶险。为免惹祸上身,他必定不肯答应收授了!
  就在刘钥惊疑问,郑复初忽然轻声道:“天地氤氲!伯温,下一句是甚?”
  刘伯温略一思索,便把小头儿一昂道:“回老师,下一句是万物化醇!”
  郑复初眼神一亮,又道:“天地玄黄!”
  刘伯温立刻接道:“宇宙洪荒。”
  郑复初道:“何谓宇?又何谓宙?”
  刘伯温朗朗道:“天地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
  郑复初不禁抚掌向刘钥叹道:“君祖德厚,此子他日必光大君之门庭矣!六岁娃儿,竟能牢记易经五典,当真不世奇材!”
  自此,刘伯温便在郑复初的门下求学了。
  郑复初除了教授一些为日后应试的必备课程外,他自己对于天文、地理亦异常偏爱,因此刘伯温大合他的心意。
  刘伯温随郑复初研读了八年,到他十四岁那年,正好是元朝三年一度的年试之期。
  这天,郑复初特地把刘伯温的父亲刘钥邀来,郑而重之地道:“非常抱歉,君之子在下已委实无能教授矣!”
  刘钥自刘伯温随郑复初学业以来,因心中的阴影到底难以抹去,因此只望儿子能渐而化去戾气,便是上上大吉,于儿子的学业上便没多大留意,这时一听郑复初之言,大吃一惊,忙道:“是因小儿桀戾难教么?”
  郑复初摇头道:“非也!非也!断非此意也!”
  刘钥又忙道:“莫非小儿犯下甚么大逆不道之事?”
  郑复初又摇头道:“伯温处事大有分寸,如何会犯不道之事!”
  刘钥叹了口气,道:“那必定是小儿愚鲁难以教授矣!”
  郑复初亦叹了口气,道:“刘兄欲知为什么,便请自行考验伯温便了!”
  刘钥一听,心中大为惊奇,他虽是秀才,但亦深知郑复初的学问犹胜己十倍,既然连他亦感难以教授,那伯温的学问,岂非连郑先生亦比下去了么?那还得了?须知他只是十四岁的大娃娃呵!刘钥暗道若真如此,温儿岂非令人惊骇的神童!
  这般转念,刘钥便把儿子喊到面前,他决定倾自己所学来难倒儿子!因为他隐隐觉得,儿子越是神奇,日后给刘家带来的凶险便越大!他只盼他有点学问,能自我谋生计便足够了,刘钥盯着刘伯温,忽然吟道:“如月之恒。”
  刘泊温不假思索随口接道,“如日之升。”
  刘钥道:“典出何处?”
  刘伯温道:“诗经,小雅章天保篇。”
  刘钥眨了眨眼,又道:“我有迷魂招不得,下句是甚?典出问处?”
  刘伯温微笑道:“雄鸡一声天下白!乃唐人李贺的‘致酒行’。”
  刘钥心中大震,暗道基儿记忆力果然惊人!但未知领悟力如何?于是思想着要难倒他,忽然,一缕朝阳从东面窗户射入,便若有所思的脱口道:“初日!咏志!”
  刘泊温更不迟疑,头一昂便朗声道:“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冲,逐退凶星与残丹!”
  刘钥一听,半晌作声不得,他心道基儿此志岂非已隐隐有“伯温扶乩逐元蛮”之意了么?这还了得?他不敢再挑动儿子的兴头了,唯与郑复初相视苦笑而矣。

  第三章 异禀少年辨奸贤
  刘钥虽然担忧,但做父亲的,断不会耽误了儿子的前途。因此当他知道刘伯温已足具赴京试的条件,便立刻答应让儿子上京应试。刘钥心道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若基儿从文而不武,那凶险使可以减到最少了!
  刘伯温拜别了他的启蒙先生郑复初,临走,刘伯温有点不舍,手执郑复初的衣袖,道:“先生尚有甚教我?”
  郑复初亦有点难过,他想了想,才道:“为人但求上无愧于天,下无负于地,便是吾等处世之道矣!”
  刘伯温决然点头道:“是!伯温谨记先生教诲!”
  刘伯温随父亲返回青田,打点行装,又预备聘雇一位照应,人选也已确定了,是镇中一位姓方的行商,与刘家份属表亲,刚好有事要赴大都,正好托他沿路照料。
  谁知在刘伯温动身前两天的晚上,刘伯温的娘亲赵氏忽然病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时寒时热,偶尔清醒,又说不出是甚么地方辛苦。
  刘钥与赵氏患难夫妻,非常恩爱,当下连请了数位郎中回来诊治,但接连来了三位,均难以诊断病症。
  刘钥急坏了,四处打听,最后终于把一位姓马的郎中请了回来,据闻此人专医奇难杂症,手到病除,甚为灵验。
  姓马的郎中在赵氏病床前面仔细把脉,好一会,才抬起头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刘钥忙趋前道:“马先生!拙荆怎的了?”
  马郎中摇头叹道:“夫人脉理散乱,毫无形迹,而且游走不定,忽停忽走,忽快忽慢,教人如何判断?这委实是在下数十年未见的奇症!”
  刘钥一听,额上冷汗直冒,但犹带侥幸道:“马先生虽一时难以断症,但想必会有甚妙药,好歹先救拙荆一救!在下感激不尽!”
  马郎中苦笑道:“惭愧!惭愧!在下连症状亦诊断不出,却如何下药?刘老爷只好另请高明了!”
  刘钥惊急道:“方圆一百里内的所有郎中,在下已请遍了,如何另请高明?”
  马郎中叹了口气,道:“在下委实抱歉,既然连症状也瞧不出,是决计不敢下药的了!”
  刘钥又惊又痛,不禁软软地跌坐在椅上,脑里昏昏沉沉的,没了主意。
  这时,守候一旁的刘伯温忽然作声道:“请问马先生,若知道症状,先生便能下药么?”
  马郎中惊疑地点点头道:“若知道症状,自然可以试下方药,但夫人脉理紊乱,昏昏沉沉,口不能言,却如何能够诊断?须知医道中望、闻、问、切,那是缺一不可的!”
  刘伯温轻声道:“那好!等我试试好么?”
  刘伯温说罢,也不待马郎中答应,便走到娘亲的床前,默默地俯视娘亲一会,然后退开了一尺,盘膝坐在床前,右手搭娘亲的左腕,左手向马郎中仰了过去,轻声道:“马先生,我己可以代娘亲言症矣!请先生随意发问!”
  马郎中又惊又奇,无奈只好半信半疑的伸右手搭刘伯温的左腕,依脉理仔细把脉。
  一会后,马郎中便轻声道:“夫人全身感觉如何?”
  赵氏不言不动,依然昏昏沉沉,但刘伯温却忽然接口道:“娘亲说,她但觉全身痛楚,或左或右,或里或表,如刀锥所刺!”
  马郎中一听,脸上登时现出惊喜,显然他在刘伯温导引的赵氏脉象,竟与刘伯温代传的症有所吻合了!
  马郎中心头一振,立刻又凝神把脉,道:“夫人食欲如何?”
  刘伯温道:“娘亲道喉咽如鲠,食如噎,绕脐四周而退,因此食不知味,更无丁点食欲也!”
  马郎中又道:“夫人自觉心内是冷是热?”
  刘伯温道:“乍寒乍热,热时无处不恶,寒时沉沉默默,不知其所苦!……”
  马郎中默默地沉思了好一会,忽然击掌叹道:“可矣!夫人所言症状,竟与公子所代传脉象相同!这委实教人不可思议!”
  刘伯温缓缓站了起来,道:“然则马先生已可诊断娘亲症状了么?”
  马郎中惊奇地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在下曾听吾祖言及,江浙一带,有种病症称为尸鬼之产,所患者病情变幻,竟至三十六及九十九种,大略使人寒热;沉沉默默,不知其所苦,而无处不恶,累年积月,渐沉渐滞,若延之数年,后祸及旁人,乃至灭门!此乃百年少见的首恶之症也!……”
  刘钥心中惊惶,一直由得刘伯温施为,因为他根本就没了任何主意。但这时一听马郎中之言,登时吓得心胆俱裂,失魂落魄的道:“马先生!就凭小儿此胡乱施为,便可断症么?这岂非视同儿戏?”
  马郎中微笑道:“不然!君曾听说悬绵诊脉的故事么?在下虽无此惊天本事,但于脉理症状是否吻合,却敢自负断无差错,天下任何事均可作假,但人之脉理却是决计假装不来的!由此可以足证,贵公子施为断非儿戏!委实是一种惊人的神奇本领!”
  刘钥把刘伯温扯到身前,急道:“基儿!你老实告知为父,你方才是否确实听到娘亲的心声?此事关乎汝娘的生命,万万不可胡闹!”
  刘伯温断言的点头道:“爹爹放心,孩儿所说,句句皆出自娘亲的肺腑,绝无半句虚言也!”
  刘钥道:“娘亲一直昏迷,根本没说过一句话,你如何可以听到她的说话?”
  刘伯温道:“孩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孩儿只要凝神贯注于某人身上,便可与对方的心意相通。方才孩儿正是用此法与娘亲心意互通交流的!”
  刘朗一听,登时作声不得,他深知此子出处奇特,这时他既然这般说,显见并无虚言了!但刘钥立刻更觉惊慌,因为若基儿所施为无误,那马郎中所断的症状自然亦是干真万确了,这种百年难见的首恶之症,却如何救治?只怕娘子是死定的了!
  刘伯温虽年仅十四岁,但处事非常镇静。他见父亲惊慌失措。便走到马郎中身边,轻声道:“马先生既已断出症状,想必便有妙药以对症了?”
  马郎中苦笑沉吟道:“实不相瞒,在下虽蒙公子奇能相助,瞧出病症,但解救下药,却绝无把握,而且人命关天,万一下错方药,那在下便成了杀人庸医了!”
  刘伯温缓缓道:“小子有闻,天下行医者皆父母心也,为父为母者岂会坑害儿女?刘家岂会怪马先生?”
  马郎中依然沉吟不语。刘伯温以目向父亲示意,刘钥忙道:“基儿所言甚是!马先生只管下药,拙荆是生是死,在下自行承担罢了!”
  马郎中叹了口气,终于道:“哎!事到如今,也只好勉强一试了!”
  刘钥道:“好!好!死马当活马医便了!”
  刘伯温却轻声对父亲道:“爹爹放心,据孩儿所知,娘亲断非短夭之命,只要渡过这场灾劫,孩儿担保娘亲有鹤寿松年!”
  刘钥见儿子突然又说出这等术家之言,惊道:“你难道连阴阳术数亦知悉了么?”
  刘伯温微笑道:“孩儿不敢瞒爹爹,这种本领,孩儿是从郑先生处学回的,据孩儿观之,郑先生的五行术数已达出神人化之境地矣!”
  刘钥一听,登时又作声不得,心道这又是“伯温扶乩逐元蛮”的故事了!岂料郑复初与这事竞扯到一块!这当真是避无可避!
  马郎中这时取出笔墨,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一方。其方写道:“取桑树白皮,暴干,烧为灰,得二斗许,著甑中蒸,令气泄便下,以釜中汤三、四斗,淋之又淋,凡三度,极浓止,澄清取二斗,以渍小豆二斗,一宿,曝干,干复渍,灰汁尽止,乃湿蒸令熟。更以羊肉及鹿肉作羹,进此豆饭,初食一升,至二升,至饱乃止。”
  刘钥接过药方,迅速读了一遍,忙道:“此方所列各物分量如何?须备若干?”
  马郎中道:“实不相瞒,此方乃在下曾祖所传,从未用过,更无从知道最终分量。”
  刘钥一听,大急道:“既无分量,却如何入药?”
  马郎中叹了口气,苦笑道:“此方百年来无人首试,吉凶祸福只怕得由天定矣!在下委实难以妄判。”
  刘钥又作声不得,重人像跌返一盘冰水里面。
  刘伯温忽然接口道:“那请教马先生,若此方灵验,却有甚么征兆?”
  马郎中道:“此点吾祖倒有论及,只道若有效者,病人自觉体内疼痒淫淫,然后大复。”
  刘伯温点点头,谢道:“如此,多谢马先生!爹爹忧伤过度,有失礼之处,请马先生宏谅,日后再容拜谢。”
  马郎中见到刘伯温小小年纪,处事甚有法度,不禁点头道:“好!好!公子小小年纪,便能从容面对危难,委实令人佩服!在下先行告辞,改日再来诊视令母。但公子亦请放心,令母虽然病重,但短期之内尚无生命之忧,那方药好歹试试便了!刘家能出公子般人材,委实是刘家的福气。”
  马郎中说罢,收了诊金,便先行告辞走了。
  刘伯温把马郎中送走,回来时,见父亲仍在呆呆的发怔,便把他扶回椅子里,慰道:“爹爹放心!娘亲的生命,包在孩儿身上便了!”
  刘钥见刘伯温如此孝顺,又处事镇静,竟把自己亦比下去了,心中又悲又喜,道:“难得基儿一片孝心,但你的学业要紧,莫因娘亲的病耽了前程,你只管准备上京应试,娘亲的病,为父自会料理。”
  刘伯温知父亲已然方寸大乱,他如何放心上京应试?便决然道:“不!爹爹!娘亲的病一日未复,孩儿决计不会赴京应试!”
  刘钥道:“基儿不为自己的前程功名着想么?”
  刘伯温慨然道:“功名于孩儿眼中,垂手可得,但娘亲生命只得一次!娘亲的病未复,孩儿决计不想功名之事!”
  刘钥见儿子意态决然,深知不可勉强,而且亦不忍拂逆了他的一片孝心,便只好暂时按捺住此事,先行打点药方所需的各物,救人要紧。
  药方中的各物,桑树白皮、小豆、羊肉等倒易找,但所需的鹿肉却大费周折。
  因为青田镇附近百里,均无以猎为生者,而且附近亦无深山野岭,如何有野鹿等生息出没?因此休道新鲜的大量鹿肉,就连一片干制的鹿肉干亦极为少见。
  以桑树白皮汁渍的小豆倒泡制好了,羊肉也预备了几十斤,但主药之一的鹿肉却毫无着落,赵氏的病也日见沉重。
  刘钥急得长吁短叹,但又毫无办法。
  刘伯温问父亲道:“爹爹知道甚么地方有野鹿生息么?”
  刘钥道:“鹿于北地多见,江浙一带是绝无仅有的!”
  刘伯温听了,点点头便没再说甚么,第二天一早,刘伯温便忽然不见了。
  刘钥急坏了,四出寻找,但毫无踪影,最后,却在刘伯温的书房中发现一张字条,字条上面龙飞凤舞的疾书道:“北行一报三春晖,但教娘寿与天齐;休道回天苦无力,万难誓携鲜鹿归!”
  刘钥一看,登时作声不得,他委实难以想像,一个十四岁的公子儿,为了救娘亲的生命,竟不远千里赴北地求药,休道他一个大娃娃,就算成年人出远门赴北地,也非要仔细打点准备一切才敢成行!
  但刘伯温却说走就走,这时,他大概已远在几十里之外了,欲追寻阻截那是决计办不到的了,这等勇气和孝心,当真令刘钥这位做父亲的惊奇万分!
  刘钥无计可施,只好立刻把那位姓方的表亲请来,千恳万求道:“仕心兄呵仕心兄!如今小弟一家的生命便须拜托你了!若基儿万一出了事,不但拙荆无望,就连刘家唯一血脉也断掉了!”
  表兄姓方名仕心,方仕心知道事情始未,慨然道:“难得伯温侄儿如此孝心,愚兄立即动身北上,希望赶上他,沿途照应便了。”
  方仕心当下不敢迟缓,立刻返家打点北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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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刘伯温却已在距青田百里外的仙居镇了。
  刘伯温虽年纪尚幼,但处事甚有法度,他虽然从未远离家门,但深知出门远行缺了银两那是寸步难行的,因此早就把为他上京准备的盘川携在身上。
  他处事从容镇静,根本不似一位年仅十四的大娃娃,因此途上不敢怠慢轻侮。他非常聪明,先雇了一架马车,到一个地方,打探好路径,再雇另一架马车前行,因此别人很难发觉他的行踪,神不知鬼不觉的,他已安然抵达仙居镇。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刘伯温又累又饿,便决定先歇宿一宵再行赶路。
  他大模大样地走到一家客店,客店挂出一块横匾曰“聚仙楼”。刘伯温心中暗笑道:“聚仙楼!难道前来歇宿的人便皆成了仙么?”
  他向柜台后面的掌柜走去,镇静地道:“老板,在下要一间客房。”
  掌柜却是一位笑口吟吟的老板,笑老板微笑着盯了刘伯温一眼,道:“小客官!你知道聚仙楼歇宿一晚需多少银两么?你讨得起?”
  刘泊温道:“多少?”
  笑老板微笑道:“也不太多,三两银而矣!上等客店,这算便宜的了!”
  刘伯温点了点头,他也没多想,便解下包袱,在里面取出四两银,推到笑老板面前道:“这是四两,店租加一顿饭,足够了吧?”
  笑老板瞥了一眼刘伯温涨鼓鼓的包袱,脸上的笑容登时更欢甜了,眉开眼笑道:“够!够之极了!原来是一位公子爷,在下失敬了!”笑老板说着,又把那四两银推还刘伯温,道,“敝店规矩,照例是离店结帐,公子爷只管放心住下去,待走时一并结帐便了。”
  笑老板接而高声叫道:“丁小二!带这位公子爷上西厢客房,切记好好招呼!”
  丁小二答应一声,满脸含笑,把刘伯温引上二楼的西厢客房。然后又飞快的送茶送水,道:“公子爷请先用茶洗脸,待会便有晚饭送来了。”
  刘伯温谢了丁小二,便解下包袱,小心的垫在床上的被下面。然后洗脸,坐下来喝茶。一会有人拍门,原来是晚饭送来了,送饭的人竟是笑老板自己。
  刘伯温站起来,向笑老板道谢。笑老板笑道:“不必谢!不必谢!在下唯恐小二哥粗心大意,侍候不周,这便自行送饭来了!公子爷需要甚么,只管吩咐!呵呵!”
  刘伯温见老板甚是热诚,便趁机向他打探道:“请教老板,此地可有新鲜鹿肉儿吃?”
  笑老板一听,略微一怔,似乎意料不着刘伯温有此一问,但随又笑道:“公子爷说笑了,此地平原地域,如何会有此山珍美味?公子爷是久走江湖的么?便知道新鲜鹿肉儿好吃?可怜在下虚活了数十载,连味道也没闻过呢!”
  刘伯温笑笑道:“并非我吃,而是拿去救人用的!”当下他把娘亲病重之事说了。
  笑老板一听,登时满脸含笑,赞道:“好呵!不想你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孝心勇气!此地委实没有新鲜鹿肉儿,但在下听说距此地三百里的秦岭地域,常有鹿群出没,若凑巧碰上,休说三几斤,便捉一只回去,也并非难事。”
  刘伯温点点头,把笑老板的话记在心内,默默地思索,笑老板见到刘伯温不动筷,便连忙笑道:“公子爷请用膳呵!莫非你嫌菜做得不好?公子爷若不吃完,在下无论如何不会安心的。”
  刘伯温见笑老板如此热诚,他毕竟只是一位十四岁的娃娃,便不忍推却,在笑老板的相陪下,吃起晚饭来了。
  这顿饭倒也饭热菜香,刘伯温暗道就算在家里也没吃过这般美味的菜饭,因此眨眼功夫,便把四菜一汤都吃光了。
  笑老板瞧着,呵呵地笑了,似因刘伯温欣赏菜饭而欢欣无限。
  饭后,笑老板再闲扯几句,便告辞道:“好了,在下也不打扰公子爷休息,就此告辞,公子爷只管安心歇息,在下一切均替公子爷打点好了!”
  笑老板说罢,满脸笑容欢欣无限的走了。
  刘伯温心中暗笑道:“什么公子爷?小子身边不外多了几两银攸了,莫非便因此赚了这公子爷么?……哎哟!怎的脑袋有点昏眩?……”
  刘伯温忽然吃了一惊,正欲往下思索时,却无论如何难以运转脑袋,因为他眼前的一切已开始旋转,终于他软软的跌倒在地上,呼呼的昏睡过去了。
  往下发生的事,刘伯温就根本无从知道了,因为这时他只觉自己已飘飘然的来到一座绵延广阔,无边无际的耸山峻岭。山岭中云雾飘渺,如幻如仙。
  忽然,刘伯温但觉自己穿行在耸山峻岭间,天上的太阳犹如轮圆盘,上面有无数金色的文字,闪闪发光,刺人眼目,他心中一惊,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随即又心道如此峻岭,为甚竟无野鹿出现?
  就在此时,刘伯温眼前就忽然出现一群鹿群,鹿群中跳出两只强壮的雄鹿,缓缓地接近!双方均如痴如醉,如癫如狂,眼露凶光。两头雄鹿甫一接近,便拼死剧斗。无休无止,直至其中一头雄鹿不支倒地,另一头雄鹿浑身血迹斑斑,却甚为得意,杨首长啸,它后面的几十只母鹿竟全部俯伏在地,似在向这位得胜的夫君拜贺。
  然后雄鹿便在母鹿群的簇拥之下,纷扬而去。剩下山地上的那只雄鹿在垂死呻吟……
  刘伯温忽然悟道,这岂非如人类中的雄者相争美女么?看来,为女性争斗,这是历久相传的了!
  这般一想,刘伯温忽然就想起娘亲的病,娘亲是女性,他自己是否又在为女性而争斗?刘伯温不禁好笑,笑自己太痴了。他眼见那只雄鹿已失去任何抵抗能力,心中一喜,暗道我为什不趁此时上前把它逮住,带回家去,便可救活娘亲了。
  这般转念,刘伯温立刻扑上前去,却扑了个空,他大吃一惊,忙睁眼一瞧,原来自己依然躺在客房的地上,但此时已是天色微亮了。
  刘伯温又好笑又好气,暗道自己为甚竟这般糊涂,躺在地上就睡着了。但这时天色已亮,心想趁早准备一下,夭一放亮便可出发上那大山便了。刘伯温这时断定,笑老板所说的那座大山附近,必然可以买到新鲜的鹿肉。
  刘伯温爬起身来,虽觉浑身依然有点发软,但幸而并无大碍。他走到床前,打算取出包袱,便准备下去结帐上路。
  但一摸之下,他的心突突地跳,因为被下的包袱不见了!刘伯温大急,连忙一手掀起被子,把全床都搜遍了,但那包袱竟已不翼而飞!刘伯温不禁怔住了。
  就在此时,忽听门外有脚步声轻轻走近,接而又传来了小二的声音道:“他尚未交店祖!万一被他悄悄走了,却到哪里寻他?这会儿是店中最安静的时候,他若要溜走呵,那就最合适不过了!偏掌柜你又说照例不必先收房租,这岂非便宜了这小子么?”
  笑老板道:“呵呵!不打紧,你若知道他是有钱的公子爷,你就不会担心短了这区区三两银了!怕什么?我等先去歇息,待天亮时再找他结帐便了!”
  两人说罢,竟走远了。
  刘伯温却吓出一身冷汗,暗道若在此时进来收帐呵,那就完了,包袱已失,所有银两都没了,哪儿有钱结帐?若告到官府,必定是诈骗的重罪,我这一坐牢不打紧,娘亲的生命就没得救了!
  刘伯温这般转念,登时慌了,心道三十六着,溜为上,那丁小二不是说此时是溜走的好时机么?说不得亦只好行此险着了!
  刘伯温当下不管三七廿一,悄悄地开了房门,四下一瞧,果然静悄悄地。他悄悄的溜到楼下,柜面门口处竟也空无一人,刘伯温不敢迟疑,三几步窜了过去。
  刘伯温擦过柜面时,情不自禁往里面溜了一眼,他唯恐那笑老板躺在后面,但却见柜台上放了一锭银,估摸约是三几两,刘伯温咬了咬牙,一手便把那银子抓往怀里,然后弄开店门,如飞地跑了出去。
  幸而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切都平安无事。刘伯温才松了口气,但想到自己不但白住了一晚,还顺手牵羊偷了笑老板的几两银,他就不禁苦笑道:“老板呵老板!小子并非存心赖帐做贼,委实是情非不得矣!你若怪便怪那狠心的偷银贼罢了!”
  刘伯温自怨自艾地走远了。刘伯温若知道聚仙楼那笑老板此时的笑容,他只怕就没有半点内疚了。
  刘伯温直到天大亮,才走出仙居镇,因为他这时连雇马车的钱也不够了,况且他还知道要留着吃饭填肚子,直到此时,刘伯温才知道银两在这世上的可贵。
  刘伯温这一路向北。白天走路,不熟路径就向人打探,晚上他也不敢在任何客店歇宿,因为他自知再也付不起渡宿费了。
  肚子饿了,刘伯温便在路边的小挡买点心喝茶了事,走累了。随便躺在屋字庙角歇歇再走。这般一直走了三日三夜,终于抵达距青田几百里外的白鹤镇。
  刘伯温这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活脱脱的乞儿模样。
  但说也奇怪,他自踏入白鹤镇,疲惫的身心便突然心神一振,就如久旱之人,喝进了一口甘露。
  刘伯温向镇中最热闹的街道走去,街上的人眼见他是一名乞儿,也没怎么理会他,他也懒得理会别人。
  但走着走着,忽然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肩头,刘伯温吃惊地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位托钵化缘的游方和尚。
  刘伯温奇道:“大师,你拍我怎的?”
  游方和尚微笑道:“小施主!你怎的弄致如此田地?”
  刘伯温失笑道:“我这是乞儿模样,但大师你也差不多呵!彼此彼此罢了!”
  游方和尚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小施主果然甚有慧根!稍点即明,天下间富即贫、贫即富,一群人等皆彼此同根生也!就如小施主吧,今日乞儿模样,又焉知他日常伴君王?不是不应,时辰未到而矣。”
  刘伯温心中暗笑道,这大和尚竟也来道阴阳五行术数,他岂知碰上的是一位阴阳学家的高徒?这般相人气色随口乱道之言,我比你弄得还好呢!
  游方和尚缓缓地随在刘伯温后面,虽然刘伯温没理他,他也不以为意,依然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后面。
  就这般的一直走了大半天,刘伯温肚子饿了,便向路边的茶水档走去。
  他刚坐下,那游方和尚便也落在他的身旁。刘伯温又好气又好笑,便道:“大师呵大师,小子明摆着这副乞儿模样,银两自然不多,你就算要化缘,也只好另谋高就啦!”
  游方和尚微笑目注刘伯温,也不言语。
  刘伯温苦笑道:“好!好!小子只能吃二个馒头加一碗茶,大师想必也饿了,你的化缘钵中又空空如也,便照样多叫一份给大师便了!”刘伯温生性豪爽,也不待游方和尚答话,果然就喊了四个馒头和二碗茶。
  刘伯温饿急了,抓起馒头就大嚼起来。游方和尚也不客气,倒比刘伯温吃得更快,刘伯温吃了半个,他已把其余的三个馒头吃光了!
  刘伯温又惊又奇,怔怔地瞪着游方和尚,道:“大师便这般老实不客气么?”
  游方和尚笑道:“小施主说请客,贫僧自然就不好推辞了!”
  刘伯温道:“但也不该喧宾夺主,把小子的一份也吃了呵!”
  游方和尚大笑道:“普天下僧道本是一家,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喧宾夺主?”

  第四章 逐鹿尚须志气坚
  刘伯温失笑道:“大师呵,你的话只怕说错一半了!”
  游方和尚微笑道:“贫僧如何说错一半?”
  刘伯温笑道:“大师是和尚,自称憎,那是不错的,但小子是凡夫俗子,就算目下成了乞儿模样,也还是凡夫俗子,如何是与大师一家的道士?这一半呵,岂非说错了!”
  游方和尚微微一笑,道:“错不了!错不了!小施主日后必定是一位道士,而且是一位惊天动地的得道真人!再说小施主现下情形,不过是犯了人算的小灾劫而矣!不打紧!不打紧!避过了这场小灾劫,小施主便身登龙门,与仙道有缘了!”
  刘伯温笑道:“小子遭盗贼光顾,把所带的银两悉数盗去,才落到如此地步,并非遭人暗算也。”
  游方和尚定定的目注刘伯温一会,摇头道:“不对!不对!小施主晦气直犯钱财富,但所行路线隐而且晦,当主遭小人暗算,而非强抢。贫僧的师傅所传秘术,相人吉凶祸福是决计不会错的。”
  刘伯温笑道:“不是大师错,难道小子身受之亦会看错么?”
  游方和尚道:“小施主人世未深,初涉江湖,未知世途凶险奸诈,自然瞧不出内里的机关暗算了。贫僧不妨问你,你沿途碰上何人?又于何时银两被盗?你只要如实道来,贫僧便可替你破解谜团。”
  刘伯温暗道,瞧这和尚有点眼力,姑且说说,看他如何判断。刘伯温于是便把聚仙楼渡宿包袱被盗的经过一一说了。
  游方和尚仔细地听毕,沉吟半晌,忽然以手击掌道:“哎呀!小施主被那奸掌柜骗了!”
  刘伯温奇道:“小子不但欠了他的房租,还顺手把他几两银取了,大师还说他骗了小子?”游方和尚笑道:“他自然把你骗了!贫僧问你,小施主是否吃了那顿晚饭便立刻眼困欲睡?是否第二天醒来使不见了包袱?是否你的银两曾在这笑老板面前露眼?是否你溜走时店中空无一人?然后你才可以安然逃走?”
  刘伯温惊道:“大师怎么知道得这般详尽?小子方才并没说这些细节呵!”
  游方和尚微笑道:“此乃黑道中诈骗的勾当,贫僧如何不知?那笑老板见财起心,又欺你少年不懂世务,便先以蒙汗药令你昏睡,再入内把你的包袱整个盗了,然后第二天又故意说话来吓唬你,等你心惊而溜逃!那笑老板便平白多了近百两银子!倒是这人尚算有点良心,故意在柜台上留下几两银与你作路费,等你回家再取银两上路。”
  刘伯温仔细一想,不禁点头叹道:“是极!是极!小子果然上了那笑老板的恶当了!但此时却如何是好?”
  游方和尚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子?他干得天衣无缝,就告到官里,定罪的还是小施主你,因为你不但欠了他的房租,还偷了他放在柜面的银两!”
  刘伯温想了想,便苦笑道:“大师所言不错,此事委实难以令人置信,官家如何肯入那老板的罪?只好自认晦气罢了!但大师你好眼力呵,怎的把小子这灾劫事先便瞧穿了?”
  游方和尚微笑道:“实不相瞒,贫僧俗家姓名姓彭名莹玉,那相人祸福灾劫术,是跟贫僧的师父学的。但据贫僧所察,小施主于此道日后的成就有如朗月,贫僧与小施主相比,不外微未之光罢了!”
  当下刘伯温与彭莹玉和尚细叙,原来彭莹王虽外貌老成,但其实亦只有十八岁,袁州人氏,自幼父母丧亡,在寺中长大,随一位方丈习武,偶尔也学点相人吉凶祸福之术。今番周游各地,乃奉了师传方丈之命行事。
  刘伯温道:“彭大师所干何事?”
  彭莹玉道:“请恕贫僧暂时不便明说,日后刘施主自然洞若观火了!刘施主也不必称我彭大师,但你愿意,便喊我一声彭大哥便了,”
  刘伯温笑道:“为什么?彭大哥不是彭大师么?”
  彭莹玉道:“彭某虽是僧人出身,但我师傅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心中有佛,便是我佛中人。彼此既有缘相会,还分什么俗世与僧人!”
  刘伯温喜道:“好呵!小子在家仅得一人,早想有个大哥叫叫了,小子便叫彭大哥便是了!”
  彭莹玉亦喜道:“好!彭大哥有你这位小弟,那是彭大哥的天大福气!彭大哥反正并无急事,就与你一道猎鹿先救你娘亲生命便了!”
  刘伯温尚是孩子心性,一听有人作伴便大喜道:“多谢彭大哥!但小弟仅剩三两银,只怕要连累大哥你饿肚子了!”
  彭莹玉大笑道:“放心,放心,银两之事,彭大哥自有主意!总不会教我兄弟二人饿肚皮便了。”
  这天晚上,彭莹玉和刘伯温在村野的一处庙宇歇息。彭莹玉待刘伯温熟睡了,便一跃而起,展起轻功,疾如箭矢般的向百里外的仙居镇插去。
  到天色微明,刘伯温醒来,却发觉彭大哥已安坐在他的身旁。彭大哥的手上多了一个包袱,刘伯温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在仙居镇聚仙楼失落的那个包袱!
  刘伯温大奇道:“彭大哥!这包袱怎的到了你的手中?”
  彭莹玉微笑道:“彭大哥与小兄弟相聚,总要有个见面礼,如今这包袱物归原主,小兄弟请查里面可少了什么东西?”
  刘伯温又惊又奇,使果然把包袱拆开了,他发觉里面的衣物和银两,仔细点算一下,刘伯温就大叫道:“好呵,不但物归原主,而且尚多了三十两银,彭大哥这是会变戏法么?”
  彭莹玉大笑道:“聚仙楼那笑老板用鬼计诈骗,彭大哥就不会来个暗取么?彭某来了兴头,便干脆再敲掉笑老板一笔了!好教笑老板偷鸡不着蚀把米,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
  刘伯温又好笑又好气,忙道:“不问而取是为贼也,小弟那是决计不敢做的!”
  彭莹玉苦笑道:“小兄弟你身上的夫子气太重了!凭你这般心肠在江湖行走,只怕不出百里便饿死街头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这笑老板使诈在先,如此这般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刘伯温暗道彭大哥说的亦有道理,试想如果自己当真被人害得饿死街头,那不但自己负了爹娘养育、先生教诲,而且连娘亲的生命也送掉了!
  刘泊温这般一想,登时豁然而悟,他转嗔为喜道:“彭大哥,是小弟错怪了!但聚仙楼距此地百里,彭大哥竟可在短短半晚便来回奔走么?”
  彭莹玉大笑道:“这有什么稀奇?实不相瞒,若彭某全力施展呵,二三百里半晚亦可以来回!可惜小兄弟并非学武之人,不然彭大哥传授你三几手功夫,也免得你日后受人欺负!不说这些,不说这些,我等这便上路,先人镇中饱吃一顿,再上山捉鹿便了!”
  当下刘伯温和彭莹玉,先到附近的小镇,饱吃了一顿。彭莹玉虽是僧人,但于酒肉却也不戒,待人又豪爽热情,刘伯温与他甚觉投契,他暗道这次出门,能结识这么一位大哥,就算更辛苦也是值得的了。
  两人出了小镇。彭莹玉便对刘伯温道:“此地西行十里,便是天台山,山上常年云雾缭绕,群兽出没,想必不会缺了三几头肥鹿!但天台天台,怕死不来,是指其险峻,山上百物变幻无常,小兄弟敢上去么?”
  刘伯温大笑道:“彭大哥敢上,小弟如何不敢?况且彭大哥是为小弟犯险,若小弟反而退缩,岂非猪狗不如么?”
  彭莹玉微笑点头,道:“好!那彭大哥便领你上天台捉肥鹿便了!”
  彭莹玉领着刘伯温,向西急行十里,果然不远处已耸起一座峻岭,绵延广阔,数峰并列,山上云雾飘渺,如入仙境。
  彭莹玉道:“小兄弟上山之时切记莫离开大哥半步!否则彭大哥难护你周全。”
  刘伯温跃跃欲试道:“小弟依大哥吩咐便了!上呵,犹疑怎的?”
  彭莹王点点头,领刘伯温绕到山势较缓的一面,开始向上面攀爬。
  两人顶风向上而攀,山路越来越窄,仅容一人行走,山路倾斜而陡立,杂草、勾藤丛生,掀人衣帽。山风从上而下,犹如猛兽吼叫,向人直扑。
  刘伯温紧随彭莹玉后面,彭莹玉怕他一个失足滚下去,那就骨头都跌碎了,便要刘伯温死命扯住他的双脚,彭莹玉上一步,双脚就把刘伯温带上一步。
  刘伯温是平生第一次历练,虽然有彭莹玉扶持,但也冷汗直冒,脚儿发软。
  彭莹玉扭头微笑道:“小兄弟怕不怕?越上便越发凶险了。”
  刘伯温苦笑道:“小弟平生第一次爬山,不怕那是假的,但是为救娘亲生命,就算再苦,也还是要上去的!”
  彭莹玉点点头,暗道师傅所言果然不假,他老人家说十四年前夜观天象,忽见有白鹤聚于青田山地域,当主出一异人,因此吩咐彭某南下青田,沿途留意十四岁的少年人。刘兄弟形貌性格不但与师傅所言相近,而且虽然出身书香门第,但意志甚坚,无往不前,此正是成大事者必备的条件!看来今番不在师傅一番苦心了!
  彭莹玉这般转念,更着意维护刘伯温的安全。彭莹玉暗道,为成大事,彭某就算粉身碎骨,亦须保存这一代异人!
  山路回旋而上,从一个峰峦转上另一个更高的峰峦,上下盘折,看似无路,到近了却又勉强可行。两人再向上攀爬了一会,抬头望去,前面便是天台山的主峰了。
  说也奇怪,转到此处,山风忽然全消,突见一枝古木,傍立于一座寺庙之畔。
  寺庙前面,却是一大片森森古林,向两面延伸,无边无际。
  刘伯温道:“彭大哥,既有寺庙,想必有大哥的佛中同门,正好进去拜见,求他指点野鹿出没之处,也省了一番寻觅的功夫。”
  彭莹玉见刘伯温处事甚有主见,便点点头,依着他的主意。
  两人走进森森古林,古林虽长而不宽,彭莹玉久走山野,所以很快就穿林而出。
  寺庙果然就耸立在两人面前,两人向寺庙走近时,忽然,刘伯温眼前一花,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白衣女娃从寺庙里面闪了出来。
  白衣女娃笑嘻嘻地盯着刘伯温和彭莹玉,忽然轻轻唱道:“寻鹿救母动孝心,有缘终须会知音;鸿雁老去孤峰顶,日月风情却难寻。”
  刘伯温听了,心中一动,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小妹妹!你这是说我么?”
  白衣女娃格格笑道:“大哥哥!非也!非也!是大师伯教我唱的,我就唱了!”
  彭莹玉心中奇怪,这寺庙之中如何会有孩子?而且是一位年仅八岁的女娃娃?于是便道:“那你的大师伯伯呢?小妹妹。”
  白衣女娃瞪了彭莹玉一眼,道:“小妹妹不跟你说话!”
  彭莹玉奇道:“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白衣女娃道:“你的打扮似和尚模样,但却凶得很!大师伯伯曾吩咐我,碰上表里不一的人,千万莫跟他说心内话!”
  彭莹玉笑道:“好!好!你不跟凶人说,就向你那位大哥哥说罢!他问你,你的大师伯去哪儿去了?”
  白衣女娃竟毫无机心,天真烂漫,见彭莹玉这般说,便格格一笑,佝刘伯温道:“大哥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知,大师伯伯他云游去了!”她说是告知刘伯温一人知道,但她的声音却大得很,只怕一里内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彭莹玉知道这是佛门中人不见客的遁辞,便不再作声,以便静观其变。
  白衣女娃却向刘伯温道:“大哥哥!你上来作甚?山上猛兽出没,危险得紧呵!”
  刘伯温笑道:“小妹妹不怕,我做大哥哥的还怕么?况且大哥哥上来正是想捉野兽的!”
  白衣女娃笑道:“大哥欲捉野兽,那好玩极了!大师伯伯一个人就可以令群虎伏下!但不知大哥哥你想捉什么野兽?”
  刘伯温道:“大哥哥没你大师伯伯的本事,不敢捉虎,只捉一头野鹿就算了。小妹妹知道什么地方有鹿捉么?”
  白衣女娃一听,拍手叫道:“那好呵!我领你捉鹿去也。”
  白衣女娃说罢,跑过来执住刘伯温的手,便道:“大哥哥!走呵!”
  刘伯温望了望彭莹玉,彭莹玉暗道谅这小女娃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便点点头,示意刘伯温随自衣女娃前去。他自己为防不测,也随后跟上前去。

  第五章 高僧寺内论机禅
  白衣女娃领着刘伯温,转到寺庙的后面,不远处耸起一座形似五指的山峰。
  白衣女娃一直向那五指峰走去,又抢先攀爬。她虽然小小年纪,但身手敏捷,就连刘伯温这大男娃亦比下去了。
  彭莹玉在后面瞧着,不禁暗暗点头道:“这女娃轻功根底已甚有气候,足证她的大师伯必是一位不世奇人!这倒要仔细留意了!”彭莹玉不敢怠慢,紧紧地跟随于后。
  白衣女娃引领着登上五指峰顶,她居然脸不红气不喘,一脸轻松天真的甜笑,光这身内力和轻功,就已令人吃惊了。
  因为就连彭莹玉亦略见微汗,刘伯温更不在话下,早已气喘呼呼了。
  刘伯温对白衣女娃不禁又羡又佩,好一会他才回过气来。举目一看,但见五指峰高踞于天台顶端,五个尖峰攒聚一起,其形如五指擎天。
  于五指峰顶,真有一览群山小的感慨,但见四周山峦洞壁小如泥丸,峰顶白云飞绕,轻风飘渺,仿佛直通九天,一派磅礴的气势,山顶纵横几十里,奇石鳞突,古木参天,森森密林,时闻狼嚎虎吼,震人心魄。
  彭莹玉奇道:“小妹妹!这峰上竟有鹿儿出没么?”
  白衣女娃格格一笑,瞅了彭莹玉一眼,她似乎不太讨厌彭莹玉了,道:“这是大师伯伯吩咐下的,所以我就带你们上来啦!”
  彭莹玉一听,登时作声不得,心道那“大师伯伯”果然便隐在寺中,却支派这鬼女娃出来引我等人他预先布卞的圈套,彭莹玉这般转念,便欲向白衣女娃掠去,以便执住她,万一时可用作脱身的人质。
  就在此时,只见白衣女娃的手掌一拍,已凌空跃起的彭莹玉突见四周升起一团烟云,把他与刘伯温和白衣女娃分隔开了。彭莹玉大吃一惊,暗道果然是个圈套!但这时识破,却已太迟。一任彭莹玉轻功超卓,却万难冲出烟云的笼罩!
  这时刘伯温见烟云过处,突然不见了彭大哥,急得大叫道:“彭大哥!小弟在这边呵!”
  白衣女娃格格一笑,道:“大哥哥不要吵叫了,你就叫到天黑,你那彭大哥也不会出来了。”
  刘伯温惊道:“为什么?莫非是你算计他么?”
  白衣女娃笑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大师伯伯的什么八……图!但八什么图呵?我可记不清楚了!”
  刘伯温又好笑又好气,道:“莫非是八阵图么?”
  白衣女娃一听,高兴地拍掌叫道:“不错!不错!大师伯伯说这是八阵图!他还说他曾经用此阵把十八名强盗困住七日七夜,直到强盗发誓以后再不敢踏足天台山半步,才把他们放了!……但大哥哥你也识得这八阵图么?”
  刘伯温苦笑道:“我所知的是名称而矣,如何有此本事识破?”
  白衣女娃笑道:“那你向大师伯伯学呵!他懂得的东西法宝可多极了!那十八名大强盗也伏在地上称他做爷爷!这是我亲眼见着的!”
  刘伯温道:“你那大师伯伯用阵法困住彭大哥,不知是甚用意?他或许把我们当作强盗了!他如何肯教我?况且我还要鹿肉回去救娘亲,哪有光阴去学?”
  白衣女娃一听,点了点头,很正经地道:“你真好,你有娘亲,但我连娘亲的姓名也不知道!我带你去捉鹿,等你快点回去救活你娘亲!走呵!”
  但刘伯温不动,白衣女娃奇道:“大哥哥不是说捉鹿么?怎么不定呵?”
  刘伯温道:“彭大哥被你大师伯伯的阵法困住,我不放心呵!”
  白衣女娃笑道:“放心,放心,大师伯伯说,此阵是吉是凶,全看其心肠好坏而定,若是好人入阵,不但无害反而有益,但若是坏人入阵,那就凶险得很了!你那彭大哥是好人还是坏人?”
  刘伯温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我只知道他为了我的安危不顾自己的生死!”
  白衣女娃笑道:“那你彭大哥必定是好人了,因为大师伯伯说,但能够舍己为人的人,都是大大的好人。大哥哥放心,彭大哥必然没甚凶险。”
  刘伯温暗道:“此时也无法子,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便了。”于是只好跟白衣女娃向前走去,希望尽快捉到鹿儿,彭大哥就可以安然出阵。
  白衣女娃领着刘伯温,一直向密林深处走去。越往里面走,刘伯温便越觉惊心,但觉寒风阵阵,刺人肌骨。
  忽然,在林地的一座高台上,有一群鹿出现了,团团的围住高台,两头雄鹿冲了出来,先是虎虎对峙,然后一冲而前,激烈的角斗起来。这时的情形,就一如刘伯温梦中的所见。
  刘伯温又惊又喜,悄声对白衣女娃道:“小妹妹!你瞧着,待会必有一头雄鹿倒下,另一头就不顾而去了。”
  果然,一会后,两头雄鹿的剧斗便分出了胜负,其中一头倒地呻吟,另一头得胜昂首嘶鸣。然后,群鹿向得胜的雄鹿伏下表示臣服,雄鹿得意洋洋的率群雌鹿呼啸而去。
  白衣女娃一见拍手叫道:“好呵!大哥哥你果然算准了!趁鹿儿倒地不起,正好上前割鹿肉去也。”
  刘伯温惊喜的点点头,抽出一把小刀,欲割鹿肉。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白衣女娃却惊叫一声,刘伯温扭头一看,白衣女娃已跌坐在山地上,捧着她的右脚,一条青色的毒蛇如闪电般的在她的脚上窜走了。
  刘伯温一见,大吃一惊,他连忙掉头跑回白衣女娃的身边,蹲下身去,察看她的伤势。只见她的右脚跟处已红肿起来,上面留有一个三角毒蛇牙痕,显然咬她的是一条毒性速发的“青竹蛇”!
  在青竹蛇的毒牙下,极少有人能支撑一个时辰以上!刘伯温随郑复初读书时,于医道亦很爱好,因此蛇毒自然难不倒他。
  刘伯温想也没想,便俯身下去,以嘴贴住白衣女娃的右足,用力吮了一口,然后张嘴一吐,一口瘀黑的毒血喷了出来。刘泊温一连吮了数口,女娃脚上的红肿才渐而消退。
  然后刘伯温飞快的解开他背挂的包袱,在里面取出一瓶药丸,倒了六粒出来,扔进嘴里嚼碎了,吐出细粉来,贴铺在女娃的伤口上面,又仔细的摊匀了,又在自己的衣袖上撕下一条布条,替女娃包扎好了。
  刘伯温干完这些,才松了口气,软软地跌坐在地上,呼呼的喘气,为了救女娃,他委实太紧张了。
  白衣女娃晶亮的眼珠瞪着刘伯温,好像瞧一头怪物,许久没有作声,但她的眼睛,却一闪一闪的,那是泪水的闪光!
  刘伯温忙道:“你还疼么?小妹妹!”
  白衣女娃摇了摇头。刘伯温道:“不疼,为甚你要哭了?”
  白衣女娃扭转头去,眼睛望着远方,轻轻地道:“大哥哥,我知你待我好,但你并非天台山上的人,很快就离开了!可惜我又没有娘亲,我知道,娘亲一定像大哥哥一样待我好的!……”白衣女娃叹了口气,在这片刻间,她似乎成熟多了。
  刘伯温同情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的娘亲,他就跳了起来,但抬头一看,高台上的那头负伤倒地的雄鹿,却已失了踪影。想来必定是喘息过后,恢复了体力,就悄悄地溜走了。
  刘伯温叹了口气,暗道梦中所见虽然类似,但为了救女娃的生命,却失了割鹿肉的机会,娘亲的生命多半是凶险得很了。
  白衣女娃这时也站起来了,她虽然仍有点疼,但并不厉害,比刚才舒服多了。她一瘸一瘸地走到刘伯温身边,道:“大哥哥,你为了救我,失去割鹿肉的机会,我赔你鹿肉好么?”
  刘伯温苦笑道:“你此时行动不便,如何陪我去捉鹿?就算真的再碰上活鹿,大哥哥也没本事去割它的肉!”
  白衣女娃格格一笑,不知为什么,她很快又高兴起来了,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见到他,学一点本领,自然就可以自己捉活鹿了!不然,你就算碰上活鹿,也无法捉到它!”
  刘伯温暗道这女娃说得竟大有道理,想自己一时冲动,便上山来捉鹿,但那时有彭大哥照应,捉鹿自然并非难事,若剩下自己一个呵,只怕是鹿捉我,而并非我捉鹿了!看来在江湖行走,除了读书,学点本领也是好的!
  刘伯温毕竟还是大娃娃,他这一转念,便高兴地点点头,道:“那好呵!你快点带我去,等学点本领,马上来捉鹿!”他并不知道,能够捉鹿的本领绝非一时片刻可以学到,因为鹿在逃命及反抗时,就连熊和狼都奈何不了它,例如强壮的驼鹿一脚可以踢断一棵小树,它逃跑时,四腿一纵,可以跳过三丈的河面,就连江湖上的一等一高手亦自叹不如!
  白衣女娃似乎知道,但她故意不说,不知是她不忍伤了刘伯温的兴致,还是希望藉此把他留在山上!
  白衣女娃笑着点点头,执着刘伯温的手就走,她原来是一直穿出密林,向寺庙走去。
  这时,刘伯温才有闲仔细端详这座寺庙。但见寺门横匾上书三个金漆大字道:“灵机寺”,在山门前面,挺立了数株巍峨的古松。进了寺中,正面便是大雄宝殿,四周的金刚殿、经堂、钟楼、鼓楼等一应俱全。但可惜的是空荡荡的,和尚不见,香客也绝无影踪。
  白衣女娃领着刘伯温走进大雄宝殿,刘伯温见佛座上,盘坐了三尊佛像,但无一是刘伯温认识的,他虽然年纪尚小,但于佛道却所知甚详,似眼前的佛像,他竟然无法叫出名字。
  刘伯温不便向白衣女娃发问,因为他知道问她亦是白费力气,若他不知道的,这八岁女娃如何能够回答?
  白衣女娃却没留意刘伯温的迷惑神情,她进了大雄宝殿,四下一望,便格格一笑,高声叫道:“大师伯伯!你要见的人,我依你的话,终于把他带来了!……你快出来呀,大师伯伯。”
  刘伯温心中一惊,暗道原来一切均是女娃的“大师伯伯”安排好的!方才所碰到的一切虽然有惊无险,但也令人手足无措,不知此人往下还有什么古怪圈套伏下?这般转念,刘伯温心中对这位迄未露面的“大师伯伯”不禁又惊又佩又疑,戒备地瞪大了眼珠。
  就在此时,在大雄宝殿的深处突然传出一阵苍劲的吟颂声音:“天道地道涯人道,三元回环合九宫,四万五千乾坤事,灵机寺内报君知!……小施主,你终于来了么?”
  话音甫落,随即飘出一团灰影,原来是一位身披灰色佛袍的高僧,红光满面,长须飘拂,只见他是不沾地,犹如脚底踏云,悄没声息,眨眼便飘到刘伯温的面前。
  刘伯温又惊又佩,只好向高僧拱手道:“敢问大师尊号?如何便认识小子?”
  高僧微微一笑,道:“惭愧!惭愧!……”
  刘伯温又好气又好笑,道:“我等被大师作弄,惭愧的该是我等!大师又何来惭愧?”
  高僧呵呵一笑,道:“老衲法号惭愧,如何不道惭愧?况且与小施主他日的成就相比,老衲委实惭愧,这就叫过去、现在、未来皆惭愧也!”
  刘伯温大笑道:“大师何来这许多惭愧?大师若道惭愧,小子只好说该死了!”
  惭愧大师微一怔,道:“小施主为甚心中忿忿?”
  刘伯温微怒道:“大师把我的彭大哥困往,此刻不知生死,天下岂有这等迎客之道?”
  惭愧大师闻言,微笑道:“小施主心肠不但仁,而且义。好,好,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当真乃可造之材!小施主放心,你那彭大哥虽暂困老衲阵中,但无害有益,待会你便知道了!”
  刘伯温正欲答话,白衣女娃却已抢着道:“大师伯伯!你要见的大哥哥可好啦!大师伯伯千万莫难为了他!他急着要捉一头鹿,回家去救他的娘亲,大师伯伯快教他捉鹿的本领罢!教呵,大师伯伯。”
  惭愧大师似乎极喜欢这位白衣女娃,他一听女娃之言,便以手抚女娃的小头,呵呵笑道:“你有了大哥哥,便拼命袒护他,不要大师伯伯了么?捉鹿的本领有什么好?大师伯伯要教他的,是逐鹿的本领!”
  白衣女娃奇道:“什么叫逐鹿的本领?”
  惭愧大师微笑道:“捉鹿的本领乃微未之光,逐鹿的本领却光如日月,小施主,你说学哪宗本领好呢?”
  刘伯温一怔,道:“光如日月的本领,想必是好的,但微未的捉鹿本领我也要学,因为我若捉不到鹿儿,我娘亲就会因此死了!所以若要我二者择一,小子只好选捉鹿的本事了!”

  第六章 千里诊脉功如电
  惭愧大师一听,连连点头,微笑道:“小施主不因日月的光辉而追逐,不因微未之光而抛弃,意志坚毅,老衲总算没走漏了眼力!”
  白衣女娃见惭愧大师遇上刘伯温,便似乎喜昏了头,便大急道:“大师伯!大哥哥的娘亲病危,他急着回去救娘亲啦!”
  惭愧大师转向刘伯温,正容道:“小施主必定甚感奇怪,为甚老衲预先会知道你上这天台山来也。实不相瞒,小施主自离青田镇家,老衲便在暗中跟随了!”
  刘伯温一听,惊道:“大师为甚知道我在青田镇?为什么要苦苦追随?”
  惭愧大师道:“有许多事,小施主目下尚未能参透,因此说出来你也未必相信,但者衲相信,小施主日后所知的,必包含天地万物,乾坤宇宙!这就是老衲要跟随小施主的原因了!”
  刘伯温一听,又惊又奇,忙道:“大师必定说错了,凡人如何可以上知乾坤宇宙下悉天地万物?我的老师曾教导小子,天机不可预测,更不可泄漏,若如大师所言,老师的说话岂非错了么?”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你老师所言,乃于人道而言论,那自然不错,但小施主可知,人道之上尚有天道,人道之下尚有地道?若能把握天道、人道、地道,三元九宫合一,那乾坤宇宙、天地万物,也就任你纵横驰骋!更何足道捉一头鹿儿的微未本领?”
  白衣女娃格格一笑,拍手道:“好呵!若大哥哥学了这等本领呵,就可以领着我周游天地了。”
  惭愧大师微笑不语。刘伯温奇道:“大师所说的,莫非便是逐鹿的本领么?”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不错!若你学会了,小施主他日便可以纵横于天地,拯百姓黎民于水火,与群雄竞逐中原!你愿意学么?”
  刘伯温心想这等天大本领自然是好的,便点点头道:“如此先多谢大师厚意!但无论如何小子要先救娘亲生命,至于逐鹿中原的本领么,只好日后再说,希望大师成全!”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难得小施主如此孝心,老衲新近自创了一套小把戏,正好先救你娘亲的生命。”
  刘伯温一听,大喜道:“大师还能医道么?那好极了,这就请大师下山去医娘亲便了!”
  惭愧大师微笑道:“老衲这套小把戏,不必出门,千里之外亦可生效。”
  刘伯温惊得目瞪口呆,道:“大师你!你竟可以遥隔千里,在此替我娘亲医病?大师不是说笑吧?”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所言句句属实。小施主只须把你娘亲病症详说出来,并把你家的位置方向一一绘出,老衲便可以发功了。”
  刘泊温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他回过神,终于把娘亲的病症一一说了,又把他家居的位置、方向在地上绘了出来。
  惭愧大师沉吟半晌,便恍然道:“依你所说症状,你娘亲必染了尸鬼之恙症!但患此病之人,多半昏迷不醒,极难诊断,小施主如何便瞧出病症?”
  刘伯温把自己当时代母传脉的事,向惭愧大师说了。
  惭愧大师一听,脸上登时添了欣慰,他一手执住刘伯温的手脉,把握了一会,不禁微笑道:“好!好!小施主果然大有来历,竟身负此等心意互通的异能,如此,日后修研天机心法,想必就事半功倍矣!但这事稍后再说,老衲先替你娘亲医治。”
  惭愧大师说罢,便盘膝而坐,面对西面,默默运功。
  忽然,惭愧大师的身子如装了转盘,竟似陀螺般的旋转起来,从西至北,又从北至南,又从南至东,最后在刘伯温家居的方向,蓦地停了下来。
  惭愧大师微闭双目,气运丹田,待到丹田气足,腰腹微涨,便猛然收腹,把丹田之气猛地一提,全数贯于双目,意守双睛。待蓄得精气满足,惭愧大师突然双目一睁,突地射出两股强大气流,直向千里之外的刘伯温家居方向射去!气流所及,竟有啸啸的破空尖叫。
  刘伯温亲眼目睹这等绝世神功,早惊得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约莫半个时辰,惭愧大师忽然微一张嘴,轻声道:“老衲已然触实你家景物矣!……好,那必定是你爹爹,面貌短圆,两撇短胡,正守在你娘亲房中,急得长吁短叹!……”
  白衣女娃这时悄悄的抄起刘伯温的手掌,在掌心上面用小指头写道:“那是你爹爹么?”
  刘伯温此时已差点惊叫起来,因为他爹爹与他的面貌绝异,而且新近才蓄了两撇胡子!刘伯温茫然的在女娃的掌心答道:“是极!是极!大师就有如站在爹爹面前!……天,这是什么本领?”
  此时,惭愧大师却又轻声道:“你娘亲依然躺在床上,面颊潮红,病症虽沉重,但尚无生命之虞!……好,正好趁此时发功动穴!”
  惭愧大师顿了一顿,双手猛收于胸腹,似在藉此催发真气,然后他轻轻念道:“……心阳上亢,心跳气急,心肾不齐,当以黑紫意念贯于青灵、少海、神门少阴心经;神疲力倦、腰酸腿痛,上逆下陷,当以中黄意念贯于隐白、大部、大白足太阴脾经!……好!你娘亲已领悟老衲意守念生除百病的运气心法了!她只需每日运行自练一周天,不出三日,便可康复无恙矣!”
  惭愧大师念罢,肚腹收缩,摄气回丹田,然后沉喝一声,双眉随即垂下,抱元守一,运气调息。好一会,惭愧大师才发声道:“小施主放心,你娘亲已无大碍矣!”
  白衣女娃喜道:“好呵!那岂不是连捉鹿割肉的功夫,也省去了么?”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以鹿肉、羊肉辅以桑渍小豆进食,不过是民间相传医治尸鬼之症的秘方之一,但若论根治,则须以提气护根基为本旨,老衲此法,正是遵其自疗之法,助其意念凝聚于滞阻气脉,再以遥功助其通畅,气血一旦通畅,则百病便全消了!”
  刘伯温这时已被弄得几近痴迷,他喃喃地道:“大师呵大师!……你是神仙?活佛?竟可以千里之外如目睹小子家境,更可以神功疗我娘亲之病!”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小施主不信?”
  刘伯温苦笑道:“不是不信,委实过于神奇了!请大师指点。”
  惭愧大师想了想,便决然道:“好!小施主与老衲有缘,老衲就破例让你速速印证便了!”惭愧大师说罢,便突以一掌抵在刘伯温的背上,轻声道:“小施主身负可与人心意相通的异能,与老衲的千里发功正好有异曲同工之妙!老衲此时便助你把意念传送千里,与你娘亲心意相通便了!”
  刘伯温突觉背心一热,一股浑厚的热流已从他背上注入,深深直注丹田,然后再鼓其澎湃,突然向上一冲,直抵脑门,他不禁一阵昏眩!
  就在此时,他仿佛已与娘亲在梦中相会了。刘伯温见娘亲依然躺在床上,便连忙趋前去,急道:“娘亲怎么了?”娘亲忽地睁开眼皮,向刘伯温点头微笑道:“基儿回来了么?娘亲方才似觉有热流冲人体内,左冲右撞,上窜下跳,正感惊惶,忽觉身上的痛苦已大为减轻了!那热流奔流的路径娘亲已然熟记,想必依此法子奔行三数次,便可复原了!……”刘伯温喜道:“如此,孩儿就放心了!……娘亲!娘亲!你在哪儿?……”
  刘伯温正欣喜间,忽然便不见了娘亲的踪影,急得大叫起来。
  “阿弥陀佛!小施主既已知娘亲无恙,尚如此依恋不舍么?”
  刘伯温耳边忽然响起惭愧大师的警号,心头一震,便清醒过来,发觉自己依然在这大雄宝殿内。
  “小施主,如何?你娘亲好么?”惭愧大师微笑地目注刘伯温道。
  刘伯温惊疑地连连眨眼,他委实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惭愧大师这等不世高人!他不由万分佩服,“噗”的跪在惭愧大师面前,道:“小子刘伯温,谢过大师相救娘亲之恩!”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刘小施主快起来,老衲与你有缘,不外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如此礼重!”
  但刘伯温依然不肯起来,拜求道:“请大师教伯温这等救人本领!不然,伯温便不起来了!”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老衲教你的并非救一人的本领,小施主要学,便学济天下救万民的惊天本领罢!”
  惭愧大师说着,以手轻轻一托,刘伯温便身不由己的浮了起来,重新站定了。他忙道:“何为济天下救万民的本领?”
  惭愧大师微笑不答,却转向白衣女娃,道:“英儿!你持此白旗,出去五指峰顶,竖于彭施主被困之处的南面,他自然就会出来了!然后你把他领到知客堂,好好招待,就说刘小施主等会再出来与他会合。”
  惭愧大师说着,在身上摸出一枝白色小令旗,递到白衣女娃英儿的小手上,英儿答应一声,格格地笑着,疾奔而出。
  刘伯温怔怔地望着白衣女娃疾奔的背影,暗叹道:“一切皆不可思议!就拿这小妹妹的身手脚力论之,江湖上自称一等一的高手,就自叹弗如了!”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走呵!老衲这就带小施主到一处地方,但是否成事,那就得看小施主的慧根如何了!”
  刘伯温此时已对惭愧大师无限拜服,果然便跟随惭愧大师而去。
  惭愧大师领着刘伯温步出大雄宝殿,穿过长廊,再转出殿外,原来已是寺庙的西面。但见群峰并峙,白云镣绕,古木参天,白鹤,花鹿随意走动,恍如迷幻仙境。
  此时刘伯温对鹿儿已不大感兴趣了,因为他知道娘亲的病已不必鹿肉去救治,因此他的心思反而急着欲睹那什么“逐鹿中原”的惊天本领。
  就在此时,惭愧大师忽然轻声对刘伯温道:“小施主仔细了,老衲这便带你上高峰,你若害怕,便只管闭上眼睛。”
  惭愧大师说罢,果然以右手轻挟刘伯温的腰身,随即双足一顿,人如箭矢,向前面的群峰飞射。
  刘伯温但觉身边风声啸啸,身子却越升越高,渐而身周白云擦身而过,心中不禁暗道:“若在此时掉下去呵,只怕连骨头也摔碎了!”但挟着他飞纵的惭愧大师却一派从容,也不见他如何用力,便人如飞猿,贴壁攀峰而上。
  突然,惭愧大师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刘伯温举目一看,但见前面数壁并立,层层叠叠,一壁高于一壁,犹如数百巨大石屏风,顶天立地,竖排于峰顶。石壁四周,云雾缭绕,恍如天上仙景。
  刘伯温目瞪口呆道:“莫非这是天台山上的仙景么?但怎的如此迷幻?当真是鬼斧神工,天台胜景。”
  惭愧大师把刘伯温放下,略作歇息,微微一笑道:“不识石壁真面目,只缘身在石壁中。小施主,你欲知石壁真面目么?”
  刘伯温道:“如此胜景,小子想看之极,但石壁最矮者亦高达盲丈,平滑如镜,却如何攀越?若要上去呵,只除非是飞鸟矣!”
  惭愧大师微笑道:“有心者事竟成,小施主若要上去,便自然能上去了。”
  刘伯温一听,跃跃欲试道:“那好呵!请大师教我飞越山峰的功夫,小子自然便能上去了。”
  惭愧大师昔笑道:“这等功夫岂是片刻之间可以学成?就算绝顶聪明的高手,要练成这等本领亦须三五年苦练!小施主并非武林中人,自不必学这等功夫!”
  惭愧大师说罢,纵身抖出一条软索,目注刘伯温道:“老衲只可助你攀登,但能否攀上去,便全凭你的意志和定力了。”
  惭愧大师蓦地转身,向石壁掠去,身如壁虎,竟贴壁升高了三丈有余。惭愧大师抖落软索,垂到下面,发声道:“小施主!你手执软索,双脚用力踢壁,且看是否可以如愿攀越!”
  刘伯温咬一咬牙,果然走上前去,贴近石壁,双手紧执垂索,双脚拼命一踏石壁,身子便突然凌空。
  惭愧大师趁机向上窜高一丈,刘伯温果然便被扯高一丈,然后他依言用力踢壁,身子凌空,又升高了一丈,眨眼间,他已被带上五十丈高的石壁半腰了。
  此时软索扯着刘伯温,晃晃荡荡,浑无着力之处,刘伯温心神一阵浮荡,忍不住向下面一望,但见下面已被云雾罩住,白茫茫一片,犹如置身幻景虚空。
  刘伯温不由一阵心芒意乱,意乱则身动,手扯的软索便更剧烈晃荡。刘伯温惊惶不已,眼看手足发软,垂索也几乎把握不住了!他若一松手,那十个刘伯温也完了。
  “心摇生艰难,风劲百花残!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阿弥陀佛!”
  突然,上面的惭愧大师警号丝丝人耳,刘伯温顿觉精神一振,咬牙按捺浮荡心神,垂下的软索竟然就稳了一点,没有晃动得那般厉害。刘伯温发狠道:“如今不上不落半天吊,上亦难落更难。那就上吧!”
  刘伯温死命抓紧软索,双足狠命一踏石壁,当他再度凌空时,他的身子又被扯高了一丈,就这般的飞纵而上,刘伯温已升上百丈石壁了。

  第七章 天机壁前舞翩跹
  上面的云雾越发浓密,惭愧大师的身影亦隐去了,刘伯温但觉软索仍然在向上提升,也不知何处是终点,那处是尽头。刘伯温自己亦知道,这时已绝无退路,上则生,落则死,在这短短片刻间,刘伯温竟于生死间豁然悟道:“无死则无生,无生亦无死,生与死全在一念之间而矣!”
  刘伯温此时于生死忽然便看淡了,他的心神就越发踏实,手足亦更易于发力,因而上升的速度就更快。
  刘伯温双足一踏,再度凌空时,突觉软索一紧,一股猛然的力度把他向上抛起,刘伯温吃惊问,他的身子已然降下,稳稳的落在石壁顶端之上。
  “恭喜小施主!地道之险已然大步闯过矣!”惭愧大师此时就站在刘伯温面前,轻轻地微笑道。
  刘伯温虽然不明白何谓“地道之险”,但既然安然升上石壁,总是令人高兴,他跃跃欲试,道:“我此时但觉浑身发热,若再攀越石壁,正好趁其时也!”
  惭愧大师微笑道:“人道之险既已闯过,地险也就不再存在矣!此刻小施主面对的,却是天道之险了!”
  刘伯温豁然悟道:“莫非这便是人道、天道、地道三元之险么?但九宫却又是甚么路数?”惭愧大师一听,喜道:“好呵!小施主一理通百理明,竟可以融汇贯通了!三元九宫即天地人四万五千年之气运大数,小施主若能参破玄机,则上下四万五千年世事皆可了然于胸矣!”
  刘伯温猛吃一惊,暗道世上竟有人可以参知上下四万五千年世事么?这岂非成了大罗金仙?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事!
  惭愧大师目注刘伯温,微笑道:“小施主甚感疑惑,是么?”
  刘伯温点点头坦然道:“大师所言玄妙之极,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惭愧大师一听,不但不怒,反而脸有喜色,道:“小施主之疑,正如当年老衲之惑,当时恩师带老衲上石壁时,亦曾说过三元九宫之数,老衲亦道委实教人难以置信!岂料八十年后,小施主又重覆老衲当年之语了!”
  刘伯温惊道:“大师八十年前便已知悉此惊天动地大玄机么?大师岂非已知悉四万五千年世事?”
  惭愧大师苦笑道:“惭愧!惭愧!老衲虽然面壁八十年,于内里玄机到底难以参破,否则,者衲亦不必于世上苦苦追寻八十年了!”
  刘伯温道:“惭愧大师追寻什么?”
  惭愧大师微笑道:“老衲追寻一位可以参透玄机之奇人,眨眼便已八十年了!”
  刘伯温道:“莫非英儿妹妹是其中之一么?她可曾上过石壁?”
  惭愧大师摇头道:“非也,英儿另有来历。她姓紫名云英,她的父母被元人杀光了,凑巧老衲路过,见地上躺了一位两岁婴儿,老衲不忍,便把女婴抱返寺中,眨眼已六年了!英儿并非三元九宫玄机中人,因此老衲教她的只是一些自卫防身的微末本领。”
  刘伯温道:“那大师寻到理想人选了么?”
  惭愧大师微笑道:“今时今日,或许寻着了!”
  刘伯温亦替他高兴道:“那恭喜大师呵!这人是谁?”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刘伯温心中一震,点着自己的鼻子道:“大师这是说小子么?”
  惭愧大师微笑道:“不错!正是小施主你!苦苦追寻八十年,今日或许可以如愿矣!”
  刘伯温惊道:“小子连三元九宫是甚东西亦不知道,竟会是我么?”
  惭愧大师道:“知道者自然知道,不知者苦苦追索亦自徒劳。就如老衲,虽经恩师指点,但面壁八十年,竟一无所睹!据闻曾有幸目睹一、二的,天下唯唐朝的一位奇人薛三公而矣!但连薛三公亦无缘目睹全部,因此他只能算入流,距三元九宫之数尚遥遥无期,此人逝去后,便再无人能与壁上天机相触了!”
  刘伯温一听,不禁目瞪口呆道:“唐朝距今已六百余年,六百年来竟无一人参透,而小子竟可以参透?大师莫非是说笑了?”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小施主且抬头一看,老衲使知端详矣!”
  刘伯温一听,禁不住好奇心,果然抬头向石壁之上的石壁凝目一瞧,但见这座石壁竖于脚踏的石壁之上,方圆近九丈,石壁通体呈蔚蓝,平滑如一面巨大铜镜。刘伯温暗道石壁竟呈蔚蓝,又光滑如镜,果然特别,但仅此而矣,岂有他哉?
  惭愧大师目光的的地凝注刘伯温,留意着他丝微的反应和表情。
  但见刘伯温凝目而注,脸上一片迷惑神色,惭愧大师的心登时往下一沉,暗道莫非他一无所见么?
  但忽尔又见刘伯温脸露惊疑,似乎已有所见,接而手足微动,恍似依照所见而演练!
  惭愧大师大喜,忙沉声道:“小施主已有所见么?”
  只见刘伯温惊疑地喃喃道:“咦!怎的石壁上面,竟有人像?人像且在晃动!好不令人吃惊!……”
  惭愧大师忙道:“小施主不必着慌,你此时所见,正是三元九宫的奥秘!但所见的,务必牢记于心,记得多少便算多少!千万莫等闲视之!……小施主怎的了?”惭愧大师忽然惊叫了一声。
  只见刘伯温目注石壁,双手忽作交叉抱圈状,演练不已,身子却摇摇欲堕,似乎不胜负荷!惭愧大师暗道不好,小施主定力功力皆异常脆弱,乍然目睹玄机,大有走火入魔之危象!惭愧大师这般转念,更不敢丝毫犹豫,疾速伸出右手,抵在刘伯温背上。以自身超凡的功力,源源不绝地导入刘伯温的体内。
  惭愧大师的内力已臻化境,刘伯温一旦承纳,顿觉周身发热,面颊潮红,神智却因此立复清明。
  但见他双手交叉作抱圈状,连绵不断,嘴里喃喃地念道:“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稍一顿,又目注石壁念道:“自从盘古迄希夷,虎斗龙争,事正奇,悟得循环真谤在,试于唐后论天机!……”
  惭愧大师一听,登时喜上眉梢,暗道刘小施主果然是天机道中之人!他所念的,正是当日恩师所传授的起首数句偈语,恩师并道,他亦是承受于太师傅口中亲传,他自己就无缘目睹矣!老衲在自修身八十载,面壁八十年,竟然及不上刘小施主的天缘巧合!
  惭愧大师这般转念,便越发催激内力,决心以自己八十载的修为,以助刘伯温参透天机秘事。
  但见刘伯温惊咦一声,似乎又已见到石壁上第二幅图形文字。只听他轻轻道:“怎的忽然又变成满满一堞塔形梨子?……咦!”又道:“累累硕果,莫明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接道:“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一统定中原,阴盛阳先竭!……这是什么意思?”
  刘伯温摇头晃脑,目注石壁,俯仰沉吟,这时他的心神已与石壁所见的物事融汇成一体境界了。
  惭愧大师又惊又喜,他不敢惊动刘伯温,只在心内叫道:“刘伯温呵刘伯温!此时就全看你的缘分了!你但能够记得多少,你的天机大道便是成就多少!……”
  刘伯温这时已根本忘了惭愧大师就在他后面,且在用毕生的修为助他成事。但见他目注石壁,手足依样演练,眨眼间,竟已连续演练了三十九幅图形!
  就在此时,刘伯温的身形忽然一滞,身法演练便蓦地停下,身子再度摇摇欲堕,且比前度更猛烈!
  惭愧大师深知刘伯温此时已到生死玄关,中隔一道鸿沟,跨得过便是天机大师,跨不过便是死路一条!就算不死,亦必犹如修练绝世武功心法之走火入魔,非疯即癫,无可救助!惭愧大师暗叹口气,道罢罢罢!拚将老僧这一身臭皮囊抛掉,也了却本门七百年的秘传心愿罢了!
  惭愧大师猛一咬牙,凝聚全身功力,聚于丹田,然后猛一收腹,真力从丹田催发贯于双臂,然后猛按于刘伯温的灵台穴上。刘伯温只觉浑身如遭电击,登时精神大振,顿复清明,但当时刘伯温并不知道,惭愧大师为助他成功,已把八十年的功力的大半,注入他的体内了!这等胸怀,日后令刘伯温感慨不已。
  刘伯温甫复清明,石壁上面登时又现图形文字,但见三位娃娃,手执风车,正在玩戏。又显文字道:一口车来气太骄,脚下无履首无毛,若逢木子冰霜涣,生我者猴死我雕!……
  刘伯温心中大奇,这图形似是指天下有三人游戏,其中成败得失隐含其中,但三者之中谁胜谁败?此时应是何年何时,却一时之间无法参透。
  幸而此时刘伯温体内已平添了绝顶高手一甲子的修为,单就内力而言,在江湖上已罕逢敌手,因此他的定力亦因而大增,既知不能参透,便不去苦苦追缠,因而避过了伤神吐血的厄运。
  惭愧大师这时已作声不得,因为他的内力已损耗过巨,到这时他只能奋力支撑,保持不断催送真气。
  刘伯温往下又接连演练了十八幅图形和文字,到第五十九幅图形文字显现时,刘伯温忽然满脸含笑,作了一个道士行礼的手势,道,“无城无府,无尔无我,天下一家,治臻大化!”又道:“一人为大世界福,手执签筒拔去竹,红黄黑白不分明,东南西北尽和睦!”
  刘伯温唱罢,竟盘膝坐下,双目低垂,手收于胸,一派得道全真的模样。
  惭愧大师知道刘伯温的天机大道终于大成,他松了口气,便再也支持不住,软软跌在地上,运气调息。
  好一会,刘伯温方从疑幻疑真中清醒过来,不禁失声叫道:“大师!……我这是怎的了?莫非是白日作梦么?”
  惭愧大师回过气来,不禁苦笑道:“然则小施主记得梦中所见景像么?”
  刘伯温想了想,便惊道:“梦中幻像,历历在目,且随想随发,随心所欲!这是怎的了?大师!”
  惭愧大师微笑道:“好!好!施主的天机大道已然大成,日后再加历练,便可以融汇贯通,三元九宫,上下四万五千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当其时,施主便是当世天机大师了!可喜!可喜!”
  刘伯温一听,略一沉吟,便豁然而悟,道:“莫非石壁所现,便是大师所称的天机心法么?”
  惭愧大师点点头,满面含笑道:“施主果然已入其道,略一点拨,便即豁然而通矣!不错,石壁所现,的确便是天机大道的无上心法!此石壁又叫幻影壁,乃吾门自隋初相传至今,据说是当时一位姓李名淳风的奇人,把其所观察的上下四万五千年天象,以无上法力融于石壁之内,以供后人研习。可惜千百年来,仅吾门太祖薛三公略窥一二,其余更无一人可以知悉。能尽窥其全貌的,天下唯刘施主你一人而矣!当真乃不世奇缘!老衲亦终于遂了吾门之百余年的一宗宏愿!……哎!”
  惭愧大师说到此处,忽然呻吟一声,身子竟然摇摇欲堕。刘伯温一见大急,忙趋前欲加相扶,岂料他情急之下,竟平空把惭愧大师托起丈高!
  刘伯温呆住了,托着惭愧大师在半空也忘了放下,他委实不敢想像,自己为甚好像平添了千斤气力!“大师!大师!……这是怎的了?我竟有这般力气把大师托起来么?”
  惭愧大师微微苦笑,坦然道:“刘施主已然把老衲如娃娃般托在半空,这还有假么?实不相瞒,老衲八十载内力修为,为助施主抗御心魔,已把一半输入施主体内了!”
  刘伯温惊道:“大师失了这一半功力会怎样?”
  惭愧大师苦笑道:“也没什么,在武林中,若是年青小子,重新苦练,或可恢复功力。”
  刘伯温惊道:“但如大师这般垂老高人又将如何?”
  惭愧大师坦然道:“那便是登极乐是了。”
  刘伯温一听,登时冷汗直冒,道:“这如何教小子心安?大师若因此有甚不测,这是小子的罪过了!”
  惭愧大师微笑道:“阿弥陀佛,刘施主不必介意,老衲为遂本门之百年宏愿,早将生死置诸度外矣。况且刘施主日后必能以天机大道济世救民,能以老衲一命,换取众生安乐,这是老衲的福气。”
  刘伯温不禁仰天叹道:“大师胸怀,可鉴日月!刘某人仅在大师面前发誓,日后必遵大师宏旨,以造福世人!”
  惭愧大师喜道:“阿弥陀佛,刘施主能存此念,老衲心愿足矣!但刘施主目下虽然内力大增,身负天机大法,但于逐鹿中原,自卫防身尚嫌不足,老衲趁此时一并传授三招招式,施主若能领会贯通,便足可驰骋江湖矣!”
  刘伯温处涉江湖,但亦目睹彭大哥和惭愧大师绝顶武功,深知在江湖行走,人心险诈,若无法自保,那是寸步难行,便连忙向惭愧大师拜谢了。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老衲这三招招式,乃专为刘施主而创,天下间亦唯有刘施主可以发挥其惊人威力。”
  刘伯温奇道:“请大师指教。”
  惭愧大师当下微微一笑,突以一指竖起,指向青天白云,双眉低垂,双目微开,恍似老僧入定,又似神游太虚。
  惭愧大师轻声道:“此乃第一招,名妙演天机,心法云:顶天立地,翱翔宇宙。若勤加苦练而达九成火候,则天下武学、天地万物皆为你所有了。”
  刘伯温耸然动容,不敢作声,凝神默记。
  惭愧大师微笑一下,招式突变,但见一指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包罗万象,漫天指影,惊天动地。

  第八章 三式奇招化万干
  就在此时,惭愧大师身手步法突变,头微昂口微张,盘膝跌坐,气收丹田,然后收腹闭嘴,随即吐气长啸,初如湖清霜镜晓,楚水清若空;接而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清;继而吼声吹地转,高浪就天浮;最后涛白雪山来,喷薄如风雷!
  当其时,声震四野风云变色,突地啸吼沉落,天地死寂。
  刘伯温站于惭愧大师身边,虽然置身啸吼圈外,但也目睹其中的威烈。
  只见惭愧大师续道:“此乃第二招,名曰气吞宇宙,心法云:阖其门,气深藏;风云会,天际翔。施主依此心法,以内力为根基,日夕修练,当可达收发自如,遥相感应,不刃而退万军的至高境界!”
  刘伯温默默点头,潜心领会。
  惭愧大师眼见刘伯温不但身负天机大道的慧根,于武会一道,悟性亦奇高,不禁大为欣慰,暗道可惜此子并非佛门中人,不然,老衲能有此传人,则虽立死亦无憾矣!但又转念道,佛道本是一家,当代全真道人张三丰,岂非出自佛门?此子日后以天机真人面世,亦是我佛的一脉渊源!
  惭愧大师这般转念,心下登时释然。他略一沉吟,姿式又突变,右子变掌朝上一扬,横架于头顶。起手式一过,随即掌化烟云,把他浑身上下团团护住,当真泼水难入,滴水难进,渐而身化旋风,激荡山石,飞扑而起,加入旋圈,滚滚向前,越来越大,最后,烟云旋风飞石铺天盖地,犹如无坚不摧的龙卷烈风,腾升直上九霄!……
  刘伯温直瞧得惊心动魄,暗道世上竟有如此威力的武学招式,若非亲眼目睹,就算听闻,刘某亦必以痴人说梦矣!
  “刘施主,你可瞧清了么?”
  就在刘伯温惊诧莫名时,忽听耳边一声轻唤,眼前威烈奇景已突然消逝,惭愧大师犹如天降神兵,稳稳地立在他面前,含笑目注。
  刘伯温肃然道:“小子瞧清了!”
  惭愧大师微笑点头,道:“这是第三招,亦即最后一招,名为挪移乾坤,心法云:刚而柔,雷风兴;静而动,终有停;日月天,光长照,四时变,万物情,于其道,天下成。于此时也,乾坤皆可挪移,然则纵横天下,何患无成!……刘施主,你记得了么?”
  刘伯温默默地想了一会,忽然道:“记得了!……但又忘了一点了!”
  惭愧大师一听,脸现喜悦,一会又道:“好!如今还记得多少?”
  刘伯温不答,手足模仿,似在演练,忽然亦微笑道:“大师!我已忘了一半了!”
  惭愧大师一听,大喜道:“可矣!刘施主果然悟性奇高,竟于片刻间领略武学中以心御招的至高境!虽只有一半,但亦难能可贵了!日后再进一步,老衲就不必替施主你担心了!”
  刘伯温知惭愧大师已有相别之意,他叹了口气,忽然噗的跪下叩头道:“大师为了伯温,呕心沥血,其情可比父母!请受伯温一拜,后当以师礼待奉大师!”
  惭愧大师见不但为本门遂了六百年的宏愿,而且能有刘伯温以师礼待之,虽非徒实情如徒,心怀大慰,但觉自己所付出的大有所值,不禁喜得声音微颤,忙伸手一托,把刘伯温轻轻扶起,慰道:“刘施主非佛门中人,他日必成一代天机大师,佛道本为一家,日后但能念师出佛门,宏扬道旨佛法,老衲于愿足矣!更不必过着迹于形相,耿耿于怀。”
  刘伯温连连点头。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好了!天机峰幻影壁前,诸事已了,老衲从此卸下重责,当真可喜可贺!这便回去,与你的彭大哥会合,下山去了!”
  刘伯温点点头,忽然想起上来时的艰险,忙道:“再次要劳顿大师提携下峰,如何心安?”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刘施主如今身负佛道两门精义,百丈峭壁,当可视如平地,还用得着老衲徒费力么?”
  惭愧大师说罢,轻声道:“刘施主只须以一口真气聚于胸腹,便大可一跃而下矣!”
  惭愧大师与刘伯温的右手相握,刘伯温依言收腹运气,仗着有惭愧大师在身边护持,咬紧牙根,与惭愧大师一道,从天机峰幻影壁上一跃而下,竟如飞鸟,稳稳然降于百丈壁下。
  刘伯温这时又惊又喜,暗道自己初涉江湖,便叠遇奇缘,当真玄妙,日后倒需着实留意了。
  刘伯温与惭愧大师疾奔回寺,此时他内力充沛,虽尚嫌幼嫩,但隐隐然已可与惭愧大师并驾齐驱了。惭愧大师甚感欣慰,满脸合笑,暗道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来时艰难回时易,眨眼问,刘伯温与惭愧大师已双双掠回灵光庙。
  惭愧大师把刘伯温引入知客堂。却是彭大哥正在里面,与那位白衣女娃英儿嘻哈说笑。这那像怒目相向的仇家?倒似一对顽皮的兄妹。刘伯温一见,正欲开口招呼。
  惭愧大师已微笑道:“彭师侄别来无恙?”
  彭莹玉猛地抬头,凝注惭愧大师,好一会才恍然悟道:“大师莫非便是师怕惭愧大师么?小侄彭莹玉叩见师伯!”彭莹玉连忙拜倒。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伸手扶起彭莹玉,道:“师弟无悔近来可好?”
  彭莹玉道:“师傅他老人家好!师傅与师伯一别十五载,小侄奉师傅之命寻访师伯,岂料却在灵光寺与师伯相逢。”
  白衣女娃——紫云英眼见两人竟是师伯师侄,先是惊奇的直眨眼,这时忍不住格格大笑,道:“好呵!师伯与师侄相遇,见面礼却是变幻多端的八阵图!”
  惭愧大师以指轻轻一扣英儿的脑壳,笑道:“小妮子欲揪大师伯伯的痛脚么?但虽是误闯阵中,于彭师侄却有益无害,不信,你问问你的彭大哥便了!”
  “是这样么?彭大哥?”紫云英扭头问彭莹玉道,她以为刘伯温既称彭莹玉为彭大哥,她也大可这般称呼。
  彭莹玉已知紫云英是惭愧大师救养的孤儿,非徒亦徒,因此算得上是他的小师妹,闻言便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紫云英格格笑道:“是,那便罢了,若不是呵,英儿替你揪大师伯伯的长胡子!”
  彭莹玉呵呵笑道:“师伯所言不错,误困阵中,先初但见周遭云雾,不辨东西南北,也不见了小师妹和刘兄弟,正着急间,便感真气暴涨,几欲破体而泄。大惊,连忙按摄心神,不再胡思乱想,不作任何反抗,反而盘膝坐下调纳真气,但感周遭云雾丝丝入腹,再化成体内真气,在片刻之间,彭大哥的内力大增,犹胜苦练三载的功夫。小师妹你说,这是否有益无害?”
  紫云英惊喜道:“那好呵!大师伯伯不若把英儿困入阵中三年五载,岂非胜过每日要英儿昔练么?”
  惭愧大师呵呵笑道:“彭师侄内功根基深厚,且心性坚毅,定力十足,入阵后方可化险为夷,无害增益,但若内力不够,心性浮荡,则势必因真气暴涨破腹而亡!英儿你尚敢擅入阵中么?”
  紫云英吐舌道:“若是要腹破而亡呵,便杀了英儿也不敢进去了!”
  刘伯温走近彭莹玉身边,轻声道:“彭大哥安然无恙,小弟便放心了!”
  刘伯温声音虽低,但丝丝真气已随声音而发,彭莹玉但感耳膜微痛,深知这是以真气传声“亦即传音入密”的绝顶功夫,虽然仅具三成火候,但已令人吃惊的了,忙道:“刘兄弟的内力,片刻之间怎地如此精进?莫非有甚天大奇缘么?”
  刘伯温苦笑道:“一切全亏了惭愧大师他老人家罢了!”
  惭愧大师目注刘伯温,满脸含笑,道:“不外是刘施主一场奇缘,老衲因势利导,以遂本门一段六百年宏愿罢了!刘施主根基深种,不日便应开花结果了!”
  彭莹玉凭师门绝学,已知刘伯温的际遇非同小可,如今再听师伯惭愧大师印证,心中再无疑惑,大喜道:“请师伯指教,刘兄弟日后的行程该将如何?”
  惭愧大师目注刘伯温一会,忽然微微一笑,道,“满园春色斗新庄,意似争妍夺国香,到底是谁居魁首,榴枝体冠百花场!……”
  彭莹玉不解道:“师伯此言,似隐含元朝中魁为官之意,但刘兄弟岂是辅元朝的人材?”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彭师侄不必为刘兄弟操心矣!因为他日后的成就惊夭动地,老衲等人亦万难望其项背,一切他自会善自处之。此处不宜久留,彭师侄可与刘施主下山矣!”
  彭莹玉道:“师伯日后行踪如何?”
  惭愧大师道:“飘忽无定。老衲心愿已了,一切已了无挂牵矣!只是……”他欲言又止。
  紫云英见刘伯温和彭莹玉要走了,心中不舍,眼圈早就红了,只是强忍住不敢作声。
  刘伯温心想大师的行踪不定,紫云英留在灵光寺也委实孤苦可怜,心中不忍,便向惭愧大师道:“伯温家中只得小子一人,若大师认可,伯温便把她带返家中,爹爹和娘亲想必高兴极了!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惭愧大师一听,大喜道:“老衲心愿已了,只有这事未可了断。老衲正有此意,既刘施主乐意收容,老衲高兴极了!”
  紫云英一听,又惊又喜,又有点不舍,她挨到惭愧大师身边,仰着小脸,道:“大师伯伯不要英儿了么?我跟了大哥哥去,日后谁教英儿学功夫?”
  惭愧大师与紫云英相处六载,早已情同爷孙,这时亦有点不舍,但情知她并非佛门中人,一个女娃儿留在佛寺岂非滑稽之极?因此无奈叹了口气,道:“你是女孩儿家,又非佛门根基,不可长留佛寺。刘施主愿意带你返家,是你天大的福气,不必难过了,大师伯伯有空定会前来看望你。你的武学根基已然深扎,目后只要勤加昔练,足可行走江湖矣!况且刘施主他日必成一代文武英才,你在他身边,当可获益不浅。”
  紫云英甚懂事,见惭愧大师这么说,便跪下向他叩头,道:“英儿就此拜别大师伯伯,但望大师伯伯常来看望英儿。”
  惭愧大师伸手一托,扶起紫云英,转身向刘伯温道:“如此,英儿便拜托刘施主矣!”
  刘伯温忙道:“大师放心,伯温当以兄妹之情善待英妹便了!”
  当下刘伯温、彭莹玉向惭愧大师殷殷作别,携同紫云英一道下山而去。
  此时刘伯温已比上山时内力大增,因此已不必彭大哥的扶持,反而在紫云英后面,着意护卫。
  紫云英格格笑道:“刘大哥不必理我,你小心自己好了!”
  彭莹玉呵呵笑道:“小师妹,你刘大哥今非昔比,与上山时已判若两人矣!”
  果然,上山时费了大半天时间,但下山时却只须一个时辰。
  三人下了天台山,刘伯温问彭莹玉道:“若彭大哥无甚急事,便与小弟一道返青田镇,彭大哥意下如何?”
  彭莹玉想了想,便欣然答允道:“好!彭大哥亦不放心你二人孤身上路,便先送你二人返家罢了!”
  紫云英忽然格格一笑,道:“彭大哥!英儿与你算不算是兄妹?与刘大哥又算不算?”
  彭莹玉闻言微笑道:“你与惭愧师怕有半师之情,自然是我的小师妹啦。但刘大哥,则只能称一声义兄也!”
  彭莹玉说罢,目注刘伯温,微笑道:“我倒有个主意,若刘兄弟不介意,我等三人便结成义兄妹,以便日后也有个照应。”
  刘伯温一听,大喜道:“能与彭大哥结成兄弟,此实刘某之愿!”
  三人脾气相投,说结拜也就在山下,向着天台山方向跪下了。紫云英年少,不大明白结拜是甚意思,但见二人跪下,想必是认真的了,便也跟着跪了下来。
  彭莹玉领着刘伯温和紫云英,先拜了天,又拜了地,彭莹玉先认真地誓道:“四方神明谅鉴:彭莹玉今日与刘伯温、紫云英结为异姓兄妹,从此三人同甘共苦,同创大业!若违此誓,有如此石!”彭莹玉说罢,手起掌落,把一块大石砰的劈成两截。
  刘伯温亦誓道:“刘伯温今日与彭莹玉、紫云英结为异姓兄妹,日后当同患难共富贵,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紫云英见两位大哥如此认真严肃,她自觉不能胡闹,便也接口道:“英儿不知说什么话,但日后乖乖听两位大哥的话!”
  当下三人依规矩,叙了年庚,分了排次,彭莹王最大,自然是大哥了,二哥是刘伯温,紫云英最少,自然只有做三妹的份儿。
  三人结成异姓兄妹,虽有点草率,但彭莹玉和刘伯温对此都非常认真,甚至连紫云英亦隐隐觉得,自此之后,三人便要同甘苦共患难了。
  刘伯温这时已脱胎换骨,他胸怀天机大法,虽然尚须艰苦历练方能大成,但于身边小事小物却已洞若观火,寻常的江湖角色伎俩,也休想瞒得了他的双眼,他不但内力大增,而且已承受惭愧大师以毕生绝学汇成的三式绝招,虽尚欠火候,但在江湖上已罕有敌手。再加上有江湖老手彭莹玉的全力照应,沿途再无风险。
  不出数日,三人便已返抵青田镇刘伯温府第。

  第九章 苦思天机魔绵绵
  距家门尚有十数丈,刘伯温远远便看见一位妇人停立门前,翘首而望。
  刘伯温一见,心中一阵激荡,连忙疾奔上前,大声叫道:“娘亲!娘亲!你无恙了么?……温儿回来了!”
  翘首而望的妇人果然是刘伯温的娘亲刘夫人赵氏。赵氏患了那“尸鬼之症”奇症,表面昏迷不醒,但内心时昏时醒,醒时便自感自己已时日无多,所放不下的便是刘伯温,但苦于不能开口说话。刘伯温在她病重时代她传脉导引,她是知道的,刘伯温为了医她的病,偷偷出走,不惜千里涉险替她寻找药引,她亦知道,只是焦急万分,却不能开口说话。
  刘伯温出走后三日,赵氏便忽觉有人以灼热的气流注入她的体内,刺激她周身的穴位,她依着热流的道引舒动手脚,反复自疗了三日,竟然不药而痊!
  刘伯温的爹爹刘钥喜坏了,他以为必定是神灵显圣了,赵氏告诉他,温儿会在梦中与她相见,令刘钥更断认,必定是温儿孝心动天,派了神灵下来救治,这时他早就跑去庙宇,上香还愿去了。
  但赵氏却隐隐感到,自己的大难不死,全凭温儿的孝心,不知感动了何方高人,以莫大法力令她起死回生。因此她更牵挂刘伯温的安危,每日必于午后停立门前观望,直到日薄西山,意料一天将过,温儿不可能回还了,才难过地走回屋里。
  这时赵氏一听竟是爱儿刘伯温的呼唤,她心头猛地一震,连忙转头一看,又不放心,再揉揉眼睛,才敢断认,果然是他回还了!
  刘伯温这时已抢到娘亲的身前,犹如娃娃般偎入娘亲的怀里,连声道:“娘亲!娘亲!你好么?温儿回来了!”
  赵氏一手把刘伯温紧紧抱住,喜得双目泪流,一叠连声的道:“温儿!温儿!你可担心死娘亲了!……温儿若有甚不测,教娘亲如何对得住刘家的祖先?天可怜儿,温儿终于平安无恙!……”
  刘伯温母子相见,一派温馨感人。彭莹玉久历江湖,于儿女私情已然看得甚淡,倒也不觉什么,但紫云英的眼圈早就一红,竟幽幽的在彭莹玉耳边道:“刘二哥他真幸福!可怜英儿连娘亲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
  彭莹玉微笑道:“三妹子不必伤感!你既与二弟是结拜兄妹,他的娘亲便是你的娘亲了!”
  紫云英道:“不知道她是否喜欢英儿?……”
  这时,刘伯温已转过头来,向彭莹玉、紫云英道:“这位是我的娘亲。”他又告诉娘亲道:“他们是温儿在天台山的结拜兄妹,彭莹玉大哥,紫云英妹妹!”
  彭莹玉走上前,向赵氏拜道:“彭莹玉拜见义母。”这时彭莹玉已改了俗家打扮,因此便不以僧人自称。
  赵氏一听,喜道:“彭兄弟不必多礼,温儿有你这位大哥,沿途必蒙照应不少,义母这儿先谢过了!”
  紫云英这时缓缓的走上来,乖巧的向赵氏跪下叩头道:“英儿拜见义母!……”
  赵氏连忙伸手把紫云英扶起,见她模样端庄俏丽,聪明伶俐,欢喜得把她搂在怀里,殷殷询问她的身世,再也不肯放开,就连刘伯温也不理会了。
  刘伯温领着彭莹玉走进刘家厅堂,赵氏拖着紫云英的小手,再也不肯放开。
  一会,刘伯温的爹爹也回来了。父子相见,自有一番言语相询。刘伯温把经过略略说了,刘钥这才不得不信,赵氏的病,竟是世外高人在千里之外,以神功治痊。
  彭莹玉和紫云英这时也过来拜见了义父。刘钥倒也十分喜悦,连声慰勉。
  这时赵氏对刘钥道:“妾身打算把英儿收为女儿,相公以为怎样?”
  刘钥大笑道:“英儿既与温儿结拜为异姓兄妹,她自然就是我的女儿啦!”
  紫云英一听,便走过去,向刘钥跪拜:“英儿向爹爹请安。”
  刘钥大喜,一手扶起,连声道:“好!好!刘家添了一位女儿了!英儿,你日后便留在家里,爹爹亲自教你读书认字便了。”
  赵氏把紫云英搂进怀里,紧张地道:“相公教英儿读书识字,自是好的,但不准你动辄拿戒尺打她!”
  刘伯温与彭莹玉相视而笑,刘伯温悄声对彭莹玉道:“爹娘平白添了一位宝贝女儿,喜昏头了!大哥先到小弟房里安顿下来。”彭莹玉微笑点头,他见刘家待紫云英如己出,心中替她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有怪意?
  谁知刘钥耳尖,刘伯温的话都听到了,忙接口道:“刘某喜昏了头,连招呼彭兄弟也忘了!彭兄弟千万别介意,来到这里就等于在自家家里一样啦!温儿,你先带彭大哥到澡堂沐浴休息,待晚上再好好痛饮一顿,以贺合家平安团聚。”
  彭莹玉在刘伯温家里过了半月的安逸生活,却再也呆不住了。他向刘伯温告辞道:“大哥奉师傅之命,行走江湖,实难再住下去了!大哥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上路。”
  刘伯温知彭莹玉的脾性,如何挽留亦是徒劳,便道:“大哥此行何日返回?小弟日夜欢迎大哥的到来。”
  彭莹玉微微一笑,道:“三妹暂时安顿下来,二弟亦应趁此时机苦练所学,大哥此行踪迹无定,二弟不必牵挂。况且二弟的天机大法行将有成,届时天地宇宙皆于二弟指掌把握之中,大哥的行踪,又岂能瞒过二弟的耳目?一切但望善自珍重。”
  当下,彭莹玉又过去与刘钥、赵氏拜辞了,向紫云英慰勉了几句。刘钥恐怕彭莹玉路上缺少盘川,便包了五十两银,硬要彭莹玉带在身边应用。
  第二天一早,彭莹玉就与刘伯温等作别,上路离开了青田镇。
  这时刘伯温因娘亲的病,已误了今年的朝试,只好等第二年再说了。
  趁这般空闲时间,刘伯温每日读书之余,便跑去刘家屋后五里的玉山,偷偷地演练他的天机大法,以及惭愧大师传授的“天机三式”绝招。紫云英则由刘钥亲自教读,学业亦突飞猛进,短短半年时光,竟把三年失学的时间全数补回。赵氏待紫云英犹自家亲生女儿,有时就连刘伯温亦觉好气,暗道英妹莫要被娘亲忍不住含在嘴里了!
  匆匆又过了数月时光。
  这时已是深秋天气,萧萧秋风,扫除了万千残枝败叶,就如北宋被金人灭了,南宋又被元兵所占。时至今日,汉室子民,受元人野蛮残酷统治已是第八十个年头了。
  元人的残酷,老百姓因而受尽惨酷的劫难。物极必反,元人的倒行逆施,终于激起老百姓的猛烈反抗,特别是被压到最底层,犹如活着死囚的汉人,更站在反抗的最前面。
  陈州人胡闰儿在信阳起义,反抗元朝。在四川合州大足县,有自号“南朝赵王”的韩林儿法师起兵,在颖州,有刘福通打起“反元复宋”的旗号,杀白马黑牛誓告天地,举兵起义,自号“香军”。
  国难将临,怪事频生。有人传出卦兆,道:“弥勒佛下凡转世,作人间的明王”。在沿海地区的渔民,又发现大批死鱼,鱼肚内有白布,白布上有字,上写:“元灭明兴”。有人更说,他在山上,听到天上有厉啸声传了下来道:“明兴!明兴!”一时间,种种怪兆不迳而飞,迅速传遍各地,天下震动。
  这时,刘伯温在青田镇亦风闻了种种怪诞的异兆。
  刘伯温的天机大法自经日夜艰苦演练,已达四成火候,因此他于乾坤异象的把握,普天下已少有人企及了。刘伯温把种种传说异兆仔细思索一遍,他心中忽然一动,脑际便浮出一幅图像。
  这幅图像乃地上一棵巨树,树顶有两个圆圈夹伴左右,树上里有一曲尺勾挂枝上。
  图像下面又有文字道:“唯日与月,下民之极,应运而生,其色曰赤。”又有文字颂道:“枝枝叶叶现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江东岸上光明记,谈空说偈有真王。”
  刘伯温此时目赌天下将乱,身历其境,他以天机大道的心法仔细端研,心中恍然而悟,暗道:“识道唯日与月,图像树顶悬两圈,亦即日月并列,这岂非一个明字么?如此看来,属间所传异兆,谓弥勒佛下凡转世,作人间的明王,便非荒诞之言矣!”
  稍顿,又沉思道:“然则作这明王之人又是谁?识到应运而生,其色曰赤,赤者朱也,应运而生作明王之人,必定是一位姓朱的人氏!但此人现在何处?是否已降临人世?却不得而知了?”
  刘伯温苦思三日三夜,但于应运而生的地点却昔思不明所以。因为这时刘伯温的天机大道尚只有四成火候,因此于天机预演上,便不能不陷入疑惑难明。
  但天机心法一经预演,便一发难收,除非功力超卓,定力充沛之士,方能于关键时刻收放自如,否则,便必定陷于苦苦追索,耗尽心血,至死方休。这与武学上苦练神功时的走火入魔是同一道理。
  刘伯温这时的内力已非比寻常,因此定力已然大胜常人,但在预演天机时,依然不能收放自如,这时会有走火入魔,苦苦追索,耗尽心血而亡的危机。
  刘伯温苦思了三日三夜,但于“应运明王”出于何处,却到底弄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要追究,因此到第四天的晚上,刘伯温已感心血浮荡,几乎不能按捺自制了。
  刘伯温深知此乃走火入魔的先兆,此时除非有一功力奇高之士助他收摄心神,否则便难逃心血耗尽的厄运!但此时普天下间已难以寻出这等高人了!因为就连惭愧大师亦有所不能,因为他已然把一半内力移于刘伯温的体内,本身功力已有所不及了。
  刘伯温心内大感惊慌,但又无法压制住探索的欲望,而且他越惊慌,探索的欲望就越发强烈,再也无法抑止。
  渐而,刘伯温的手足已呈震动,嘴唇不能自抑的蠕动,其状就似普通人患发的羊癫疯。
  刘钥和赵氏吓坏了,张罗着要请医生回来诊治。刘伯温苦笑道:“乡间郎中如何医治温儿的病?爹娘不必为此操心了!”
  赵氏伤心道:“温儿患的到底是甚症状?娘亲患病时你能代母传脉,难道你便不能自诊症状么?”
  刘伯温心道:“此乃预演天机大法走火入魔先兆,但其中事涉天机,万万不可轻于泄露,否则必遭横祸!这内里许多隐衷,却如何告知娘?须知不但轻泄天机者会招惨祸,就连轻闻天机的人亦必定不得善终。若温儿告诉你们呵,岂非害了爹娘生命么?”
  刘伯温有口难言,唯有掩饰过去。刘钥和赵氏却知刘伯温之病绝不寻常,两人焦急万分,商量明天一早,无论如何要请郎中回来,瞧出究竟。
  当晚赵氏辗转难安睡,她实在放心不下,便悄悄走到刘伯温的卧房探望,但刘伯温的卧室已空空如也,刘伯温已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赵氏大惊,忙告知刘钥,张罗着要去寻找。
  这时一直跟在赵氏身边的紫云英忽然一本正经的对赵氏道:“娘亲放心!女儿担保二哥必能逢凶化吉,平安无恙!”
  赵氏奇道:“英儿,你如何知道?”
  紫云英道:“因为英儿曾听大师伯伯和彭大哥说,二哥他日后的成就非同小可,光辉有如天上朗月,既然如此,那二哥自然不会因为小灾小病被难倒啦!”
  赵氏一听,与刘钥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均暗道:“但愿如此吧,莫非这又是温儿出生前的异兆故事么?”
  刘钥和赵氏在家里焦虑不安,这时刘伯温却独自一人,上了屋后五里的玉山山峰。
  原来,当晚刘伯温正在卧室内坐立不安,不知所措时,窗外忽然有一团浑身雪白的东西一闪而过。
  刘伯温大奇,他的好奇心本就极强,况且此时他被天机心法的难处昔缠,好奇心自然更加强烈。
  他见有这等怪事,便疾奔而出,欲探个究竟。他悄悄的从家居后门出去,外面是一座花园。待他出了园门,依稀见那团白影又如飞般在面前一闪而过,然后直朝屋后的玉山方向滚滚而去。
  刘伯温见状,便再也不肯放松,不顾一切地尾随白影飞奔而去,决心探出究竟。这时他的内力已达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全力疾奔之下,当真是风驰电掣,快如飞鸟。
  刘伯温这一追,竟便追上了五里外的玉山山峰。玉山甚为高峻,平日刘伯温以此峰为修练的最高场所。
  这时于夜间追上玉山,却另有一番情景,但见林木掩冉,山风呼号,令人神摇心荡。但那白影却失了影踪。
  刘伯温四处搜寻,突然,在高达十数丈的巨树上,忽地掉下一包东西,“噗!”的一声,落在刘伯温的面前山地上。
  刘伯温定睛一看,原来竟是一个用山藤织成的网袋。刘伯温心中更添惊奇,便一手把网袋拾起,解开网绳,探手入内,触手处竟是一片温暖!
  刘伯温更为惊奇,连忙抓住这块温暖的东西,掏了出来一看,原来竟是一块金光闪闪的圆石珠,体积不大,只有拳头大小,但握在手里,却立感一阵温热直注心房,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第十章 天机寻龙巧相连
  说也奇怪,这块圆石珠握在手心,仅一会,刘伯温便觉心头的烦躁感稍为舒缓了,手足的震颤也减轻了点,嘴唇也没蠕动得那么不受抑制。
  刘伯温知道这必是圆石珠的功效,但为什么小小一块圆石珠竟这般神奇,他却百思不解。刘伯温发觉藤网袋内尚有物件,他再次探手入内,这次掏出的,也不知其踪迹,更无文字留下。世人为搜求他的风水堪舆秘笈,曾不惜倾有荡产万金以求,但始终毫无形迹可寻。岂料在百年后的今时今日,竟在这玉山峰上。获得这部惊世奇书!
  刘伯温正沉吟间,忽然耳边似觉有人轻轻吹了口气,这口气入耳但觉寒嗖嗖的,不大好受。
  刘伯温不禁微微一颤,暗道先是天降奇书怪石,接而有物在我耳边吹气,莫非是碰上山魁一类的鬼物么?
  刘伯温正惊疑问,他的耳边竟又响起了细如蚊哼的叫声,道:“刘伯温!你手上之青乌序,乃寻龙大侠赖太素所著,实乃太素公以毕生心血凝聚,集寻龙绝学之大成,可变祸为福,化险为夷,救贫致富,改独为旺之绝世奇功,实可夺天地之造化。仁义者得之,可造福万民,奸诈者得之,可遗祸百世。切望伯温慎为处之,用心钻研,冀有大成,以助乾坤大变。慎之!慎之!你手上所执石珠,乃龙晶珠也,是太素公百年前寻获龙脉凝化之珠,伯温公细研青乌序秘术,自会明了内中奥秘。切记!切记!……”
  刘伯温心中又惊又疑,忙道:“那尊驾是谁?为何会寻着伯温承此奇书和奇珠?”
  那寒嗖嗖声音吱吱一笑,道:“此乃百年前吾与大素公于白鹤山上的一段渊源,伯温公乃应运而生的紫微星和二十八宿之一也!承此书与珠,乃运势之所然。吾乃南帝座前白猿使者是也!天机不可轻泄,慎之!慎之!”
  刘伯温忙道:“那紫微星现降于何处?”
  寒嗖嗖声音笑道:“伯温公乃一代天机大师,今日再承受寻龙大侠赖太素公的衣钵,一身兼具当世两大绝学,尚怕于天机一道,不能洞若观火么?乾坤行将剧变,一切自会应现,伯温公好自为之了!”
  寒嗖嗖声音一顿,忽然又吱吱唱颂道:“……枝枝叶叶现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江东岸上光明起,谈空说偈有真王!……吾去也。”话音甫落,刘伯温眼前白光一闪,竟尔远去。
  刘伯温不禁怔在原地,作声不得,但见山月临空,银光如水,不知不觉间,已是子夜时分了。
  刘伯温返回家中,一下躺在床上,三日三夜不睡不吃不动,有如中邪一般。
  刘钥和赵氏吓坏了,不顾一切请了郎中回来,但郎中无论如何亦诊断不出,刘伯温所患是何症状。但见刘伯温虽然不睡不吃不动躺在床上,但红光满面,浑似修仙悟道的仙人,哪有半点垂危的症兆?
  刘钥和赵氏急得绕室乱走,却已毫无主意了。
  到第五天晚上,刘钥和赵氏领着紫云英又进来探视。刘钥和赵氏在床前百般询问,刘伯温只是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刘钥与赵氏面面相觑,作声不得。紫云英见了,便走上前去,伏在床前,在刘伯温的耳边轻声道:“二哥!云英知你心内清醒的!惭愧大师不是向二哥说过么,二哥他日洞悉天机,旋乾转坤,纵横天下,无往而不胜。既然如此,二哥又何必急于苦思究竟于一时?”
  紫云英与刘伯温耳语,声音极轻微,在旁边的刘钥和赵氏一句也听不到。但刘伯温却有了反应,但见他的眉心皱了一下,似在沉吟思索,忽然豁然而悟,脸上现出笑容,然后即在床上一跃而起,拍手唱道:“此生适逢乾坤转,苦海茫茫欲寻船,船泊江东未启航,且拾雄心遂尘缘!”
  刘伯温唱罢,又大笑三声,精神立时康复,且比平日更见轩昂。
  刘钥和赵氏作声不得,四目相视,皆在心内暗道:“不好!温儿只怕是失心疯了!”
  紫云英却格格一笑,问道:“好呵!二哥平安无恙了!但二哥所说的尘缘,是甚东西?”
  刘伯温微微一笑,目注紫云英,忽然道:“三妹亦是此道中人,他日自会知道,此刻不便明言。”
  刘伯温又转向刘钥,正正经经地道:“爹爹是否期待温儿得一朝廷功名?”
  刘钥惊疑参半,苦笑道:“争得功名,光大刘家门媚,自是好的,但温儿切莫因此乱了心性,吓煞爹娘了!”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爹爹放心!温儿今日已脱胎换骨,于自身吉凶祸福已可预料,岂会乱了心性?爹爹等着罢,今年朝试,温儿便替爹爹挣一个功名回来便了!”
  刘钥一听,心内也不知是喜还是惊,他心道:“温儿若非天降奇缘,悟了仙道,便必定是与那惭愧大师相处久了,变得疯疯癫癫!”
  但自此之后,刘伯温每日苦读,常常夜半窗灯犹明。刘钥虽然不知道儿子私下时读的是什么书籍,但偶尔考究他的四史五典,倒也对答如流,举一反三,连刘钥自己亦自叹弗如,因此也就放下一半担心,刘钥暗道:“此子身世虽然奇特,但于四史五典如此精通,那就断非庸材可比矣!”
  紫云英却似乎窥知刘伯温的秘密,常常在刘钥考究他学问时掩嘴偷笑。
  刘伯温也没留意紫云英的动静。但在一天晚上,刘伯温正偷偷研读“青鸟序”时,却忽然听到书房上面的瓦面有轻微响声,此时刘伯温的功力已非同小可,耳目也特别精灵,他凝神一望,便在上面的瓦缝隙中看见一只闪动的小眼珠!
  刘伯温立刻便知道这是谁了,因为除了三妹紫云英外,青田镇内外一百里,决计不会有人身负如此绝佳的轻功。
  刘伯温却不去点破,继续读他的“青乌序”。忽然却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三妹在刘家只有八年的时光!……”
  刘伯温的话音未落,书房外面的窗口便呼的飞进一位轻灵的小人儿,人未到,声已传来道:“……二哥!你竟要赶英儿走么?”
  刘伯温大笑,右手一起,“天机三式”的第一式“妙演天机”略一施展,飞进来的小人儿便身不由己,被一股浑厚的力度扯吸着,跌坐在刘伯温对面的椅子上面。这小人儿果然是刘伯温的三妹紫云英!
  紫云英又惊又气,急道:“上哥你要惩罚我么?”
  刘伯温大笑道:“谁教你偷偷探人隐秘?”
  紫云英奇道:“二哥方才用的是甚功夫?若说是大师伯伯所授,为甚云英又没见过?”
  刘伯温笑笑道:“三妹未见过的事多着呢,何止这种功夫。”
  紫云英眨了眨眼,又急道:“二哥方才为甚说我只能留在你家八年?难道二哥竟能未卜先知么?或者是二哥不喜欢云英,要赶云英走么?”
  刘伯温叹了口气,道:“二哥岂会不喜欢三妹你?但三妹生逢乾坤转移之世,与紫微星有段奇缘,日后须历千般艰苦,以辅紫微星成其大业!这便断非区区刘家所可能留住的了!”
  紫云英听得直眨眼皮,不解道:“二哥发甚疯话?甚么叫紫徽星?为甚我要辅他成其大业?我在这儿过得很快活啊,为甚说要历千辛万苦?”
  刘伯温微笑道:“三妹日后自会明白,此时不问也罢。”
  紫云英眨了眨眼,道:“好!我就不问这个,但二哥你每晚偷偷读甚宝书?难道也不可告知三妹么?”
  刘伯温笑笑,道:“的确不可,但可以告知三妹,二哥读了这本书,才知道三妹八年后要离开这儿,这本书教的就是如何知道世人吉凶祸福的玄机。三妹明白了么?”
  紫云英似懂非懂道:“能够知人吉凶祸福,这好极了!但这玄机与二哥参研的天机有甚不同?”
  刘伯温沉吟不语,暗道三妹原来亦是应运中人,则略露端倪亦未尝不可。便微微一笑,道:“当今天下行将大乱,世人浩劫在即,预知此乾坤演变的道理,便叫天机。而玄机则是预测世人吉凶祸福,教人趋吉避凶的道理,因此天机亦即天道,玄机亦即人道,两者若精于一,则已足可纵横江湖矣!”
  紫云英吐舌道:“然则二哥天机、玄机皆精,岂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乎?”她一急之下,竟把刘钥教她的诗文亦脱口而出了。
  刘伯温一听,又好笑又好气,他知道紫云英目下尚处混沌初开之时,便多说她也决计不会明了,便笑笑道:“天机、玄机之道,二哥只是略微涉猎,何敢道精?三妹但知道便了,不必向爹娘提及,以免他们操心忧虑。”
  紫云英答应了,而且事实上她也不明白什么,如何告知义父和义母?她也极信赖她的二哥,二哥要她不说,她如何会泄露半句?
  因此,刘伯温苦研天机、玄机大道的事,刘钥和赵氏皆被蒙在鼓里。刘钥还以为儿子必定是为了应不久的朝试,而攻读五经四书了。
  刘钥哪儿知道,刘伯温精研了寻龙大侠赖布衣的“青乌序”秘笈后,他本是此道中人,根基深种,经这连番奇遇,于风水堪舆的玄机人道,竟也突飞猛进,悟透其中的奥秘。刘伯温此时已领悟,他在玉山峰上获得的那颗圆石珠,原来却是惊天龙脉凝聚的龙晶珠,承受之人,他日富贵前程无可限量,且甚至一发而为帝皇!但他亦深知,能够承受此珠的人,万中无一,福薄之人,贸然受之,必遭夭折,甚至横死,而承受此珠之人,必与乾坤转移有直接牵连,因此,刘伯温决定务须先谋定然后方可动之。
  匆匆又过了三月,已是来年的秋试之期了,刘钥一早便为儿子远赴大都朝试而准备。他为了聘人伴刘伯温上路,忙了几日,但依然寻不着一位合适的人选。不是年纪太轻,处事不够慎重,便是年纪老迈,不宜在路上照应。
  这般忙了数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刘钥咬咬牙,便决定自己伴刘伯温上大都应试。但赵氏道:“天下间哪有爹爹伴儿子上京朝试的道理?相公若硬来,只怕于朝廷规矩不合适吧!”
  刘钥知道由自己伴儿上京应试是决计行不通了,但一时之间又聘不到合适的人选,距刘伯温上京之期却只有一日了,刘钥急得没了主意。
  这时,紫云英忽然走到刘钥面前,一本正经地道:“义父,就由英儿伴二哥上大都,好么?”
  刘钥苦笑道:“英儿连自己也照应不来,如何照应你二哥?”
  赵氏亦忙劝阻道:“英儿不可顽皮!你小小年纪,如何敢面对路上的风险?若万一有甚差错,娘亲如何心安?”
  紫云英格格一笑,忽然向上一窜,竟跳上高达二丈许的大厅横梁上面了!
  赵氏惊得目瞪口呆,忙道:“英儿快下来,莫要不小心掉下来摔坏了!”
  刘伯温这时刚好在书房走出来,见状便哈哈大笑道:“娘亲放心!三妹自幼使随天台惭愧大师学艺,武功根基深厚,她的轻功功夫,只怕连灵猫亦退避三舍!她如何会掉下来摔坏了。”
  赵氏依然急道:“但女娃儿胆子小,上这高处总是危险的!英儿快快下来。免娘亲担心你。”
  紫云英在梁上格格娇笑,道:“义父你替英儿评个公道,英儿这等功夫,是否伴得二哥上京?”
  刘钥又惊又喜,道:“英儿读书聪慧,举一反三,虽仅一年,已胜于常人三年岁月。原来于武学上亦有上佳功夫,当真文武双全,可喜可贺!凭此便足以伴你二哥上京有余了,可惜年纪太幼,如何可受得旅途之苦?”
  紫云英笑道:“英儿于武学上有余,于年龄上不足,义父呵,这岂非可以扯长补不足么?义父你道是也不是?”
  刘钥不禁尧尔一笑,暗道英儿凭这等身手,普通的小偷小摸之辈只怕也近不了身,但她只有九岁,这般年龄千里赴大都,也委实太小了。一时间他虽然有点心动,但到底甚难决断。无奈只好向赵氏示意,看看她如何打算。
  赵氏想了想,便道:“英儿你先下来,你与温儿义气相投,倒也是一对好伴儿,若温儿认可,娘亲便准你一道上京便了!”
  紫云英一听,犹如闪电般的便跳了下来,窜到赵氏身前,娇声地笑着道:“多谢娘亲!”
  赵氏笑道:“你多谢我什么?我只是说,若温儿同意再作打算。”赵氏意料刘伯温必不会答应的,她这么说,只是先把紫云英哄下来。
  岂料刘伯温却微笑道:“三妹不过是欲趁此机会上大都玩玩罢了!既然她愿意,二哥便带她一道上路,也好有个伴儿!”
  刘钥眼见紫云英有这般好身手,就算在乡间请个脚夫,也未必及得上她,况且她与刘伯温脾性相投,在路上互相照应,也稳胜于孤身上路。因此他心内倒有大半同意了。赵氏后来亦改变了主意,同意紫云英与刘伯温一道赴京。原来赵氏忽然有个一厢情愿的想法,她暗道若温儿与英儿他日结成一对,英儿一定是一位好媳妇儿!既然如此,也好趁机让他们二人有更多时候好好相处。
  因此,刘钥和赵氏后来竟一致同意,由紫云英伴刘伯温上京,但唯一的条件是紫云英必须也扮男装,权充刘伯温伴读的书僮。
  紫云英格格娇笑,立刻便答应了。刘伯温笑笑也没异议,因此此事便决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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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16 15:24: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5-10-17 15:29 编辑

      第十一章 戟指斥暴气凛然
  第二天一早,紫云英果然便由赵氏亲手装扮,扮成一个书僮模样,走了出来。
  这时刘伯温正与刘钥话别,刘钥叮嘱着刘伯温在朝试时应注意的事项,刘伯温微笑着唯唯答应着,但一见紫云英和娘亲走出来,刘伯温眼前便一亮,好一位英俊的小书僮!
  刘伯温一见,呵呵笑道:“三妹这身打扮,便把万千真书僮也比下去了!”
  紫云英格格一笑,摇摆着向刘伯温走过来,向刘伯温一揖道:“刘公子请上路啦!”
  刘钥和赵氏亦不禁莞尔一笑。
  眼看该是出门上路的时分了。刘钥满脸希冀地叮嘱道:“温儿此行赴京应试,务须以大业为重,博得个功名回来,替刘家光大门楣。切记!切记!”
  刘伯温微笑着答应了。
  赵氏却殷殷嘱咐道:“温儿呵!功名大业虽要紧,但切勿过于着意,千万谨记莫太过操劳耗神,也不要执著,成败得失命中注定,那是强求不来的。只要你与英儿能平安归来,娘亲就心满意足了。”
  刘伯温也微笑着答应了。临出门,刘伯温忽然呵呵一笑,唱道:“此行北去路悠长,欲求功名苦断肠,焉知乾坤转移日,白鹤腾空任飞翔!……”
  刘伯温唱罢,即与紫云英一道出门而去。
  赵氏内心不舍,眼圈一红,泪水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刘钥的耳畔却回响着刘伯温临去之言,不禁目瞪口呆,暗道温儿此言,分明已暗示他此行必取功名,但求志并非在此,只要乾坤移转之日,才是他大展鸿图之时!而乾坤转移岂非隐喻天下即将巨变么?到此时温儿才大展鸿图,岂非要公然作反、反叛朝廷?这一推断,刘钥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于刘伯温上京应试是否取得功名一事反而瞧淡了,因为他暗道就算他取得功名,也说不定是福还是祸!
  刘伯温与紫云英作伴,沿途北上。刘伯温越往北,心情就越加沉重,因为沿途所见,人目皆一片荒凉,时值大荒之年,老百姓纷纷逃荒,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元朝更不时派大军下四乡抢粮烧杀,奸淫掳掠,令万千饥寒交迫的老百姓百上加斤、苦上加霜。
  刘伯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这时就算紫云英想尽办法,也再难逗出他半点笑容。
  半个月后,刘伯温与紫云英已抵达大都城外的咸阳古谊。
  咸阳古道是进入大都的必经之途。沿路只见逃难的男男女女,扶老携幼,从四方八面汇聚于此,又向四面八方各自散去,也不知何处是家,何处是可以活命的安乐窝。不时更见元兵骑队,呼啸上来,向那些逃难的老百姓劫杀抢掠。
  刘伯温不禁摇头叹道:“国如舟,民如水,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如这般鱼肉茶毒百姓,元人的气运岂能长久!这个朝试,不应也罢了!”刘伯温的心中已萌罢试的念头。
  紫云英却道:“二哥若不赴大都应试,教三妹如何向义父交待?”大路上的所见所闻,竟连紫云英亦成熟许多了。
  刘伯温苦笑道:“国家已然如斯残破,二哥尚有心应试?不如归去也罢!……”
  就在此时,一群逃荒的男女正由北向南奔跑,突地有一队元人骑兵冲来,把逃难的老百姓截住了。逃难的老百姓惊得登时不知所措。
  元兵眼见这群老百姓当中有数名妇人,略有姿色,均哈哈大笑,一名粗壮的元兵在马上跳了下来,用刀指着其中一位妇人,逼她当众脱衣,眼看要当众把她凌辱!
  这无疑是逼这妇人去死,妇人誓死不从。
  元兵被激怒了,把刀突向妇人身边的五岁男娃脖子上一架,道:“如若不从,先杀你的儿子!再剥你的衣服!”
  妇人自知已势难幸免,为了救儿,只好含羞忍辱,开始缓解衣衫。
  整队元兵皆哈哈狂笑。
  刘伯温见状,不禁怒火中烧,如何按捺得住?他也顾不得自身的安危了,跑上前去,向元兵戟指痛骂道:“你等家中难道没有妻子儿女么?若有人强逼你等妻子儿女当众脱衣,你等却又如何?”
  元兵一听,不但不理会,反而哈哈大笑。刘伯温正不明所以,突然后面又有一队骠骑微马而至,其中一人,瞧他模样,似是元朝大将,甚有气势。他骑在马上,原本不打算理会眼前之事,但见刘伯温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勇气,他的说话又甚为有趣,便纵马上前,对刘伯温道:“你这娃娃有所不知,我等蒙古上族,妻子儿女皆可供诸同好,当众脱件衣服,这算得什么?娃娃休要强出头,不怕死么?”
  这元人大将以为他这么一喝,刘伯温必定吓得转身就逃,然而他这回感到很失望了。
  岂料刘伯温一听。却巍然不动,他沉吟片刻,忽又大声道:“民族风气相异,这也难怪,但请问大将军,你元朝南下竞逐,所为何事?如何竞逐?”
  元将哈哈大笑道:“吾世租忽必烈遗下宏愿,誓要全取大宋江山,我等便是为此而来。你多问怎的?”
  刘伯温道:“既有定江山之志,为何不审时度势,善察民情,善体民意?却这等欺凌弱小?设若民情共愤,你等打下江山又有何用?江山靠百姓拥护,百姓离心,江山也就倾覆!难道连如此显浅道理亦不懂么?”
  元将一听,先是因刘伯温的敢于顶撞而大怒,但随后回心一想,却特地转怒为喜,竟跳下马来,走到刘伯温面前,呵呵大笑道:“实不相瞒,吾乃当今兵马大元帅帖木儿是也!你这孩子,似乎于治国之道甚有见地,可否向本帅细谈?”
  刘伯温沉吟不语。
  帖木儿又呵呵大笑道:“你说无用,你若能在本帅面前,露一手真本事,本帅就放这群贱民离去如何?”
  刘伯温一听,心中暗道这元朝兵马大元帅,心胸似较宽阔,但于言语间却足证极贱视我大汉子民,若不能令其慑服,只怕这群逃难百姓便危矣!
  刘伯温这般转念,便咬咬牙,决心以新近才研习的赖布衣“青鸟序”惊世玄机,慑服眼前这位元朝兵马大元帅帖木儿。
  刘伯温目注帖木儿一会,忽然轻声道:“将军膝下必定无儿,唯一幸者,尚有一位螟岭之子承继将军的帅位。”
  帖木儿一听,登时面色一变,怒道:“娃儿,你必定是汉人潜入我帅府的奸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为什有此怀疑?”
  帖木儿又惊又怒道:“本帅膝下无儿之事,外人根本不知,目下所收养的义子王保保乃本帅自幼所养,外人只知他是本帅的亲生儿子,你小小年纪,如何会尽知本帅的隐秘家事?不是奸细还是甚么?”
  刘伯温微笑道:“将军亦道我小小年纪,那如何会是奸细?”
  帖木儿一听,定睛瞅着刘伯温一会,忽然转怒为奇,忙道:“不错!本帅亦情你断无此胆量!因为你若潜伏本帅府中,连半个时辰也难以隐藏!但你为甚竟会一口道破本帅二十年深隐的私秘?”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这简单之极,因为据草民观之,将军三阳枯黑又色昏,口撮如囊入中军,世代单传今断绝,再无男了承香灯。因此可以断定,将军必定无香灯之缘。”
  帖木儿听得直眨眼,又忙道:“你如何又知道本帅有一养子在位?”
  刘伯温微笑道:“将军三阳枯黑昏暗,本是克尽香灯之象,但尚幸印堂有一红线直达人中,当主有半子之缘。据此,便可知将军之隐秘矣!”
  帖木儿一听,不因刘伯温揭破了他的私事而动怒,反而手执刘伯温的手,大喜道:“好!小兄弟果然有两手本事,本帅喜欢的正是此等人材!小兄弟若肯随本帅返大都帅府,本帅便立刻把众百姓放了!”
  刘伯温一听,登时作声不得,暗道眼看元人气数将尽,元朝的都试不应也罢了!但如今瞧这帖木儿,却大有将帅之材,元朝若有这等人辅助,如何能在短期倾覆?这其中当真疑惑难解!这般转念,刘伯温便萌趁机入大都细察元人气运念头。
  刘伯温向帖木儿点点头,道:“将军带我返帅府作甚?”
  帖木儿大笑道:“小兄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正好替本帅参谋行军布阵。”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答应道:“好!我就随将军去罢了!但这班逃难老百姓将军如何处置?”帖木儿大笑道:“本帅并非食言之人,小兄弟既然答应跟随本帅,他们自然就可以离去了。”帖木儿道罢,果然向那队骑兵把手一挥。
  那队骑兵立刻把路让开了,任由逃难百姓离去。
  众人呼的逃跑了,但那拖着儿子逃难,几乎当众被辱的妇人,却匆匆走到刘泊温面前,噗的跪了下来,连叩了几个响头,然后拖着孩子便欲离去。
  刘伯温见她是孤儿寡妇,心中大为同情,便在怀里取出一把银两,塞在妇人的手上,轻声道:“大婶快带孩子向甫逃去,逃得越远越好。”
  那妇人瞅着刘伯温,眼圈一红,泪水掉了一串,她一把拖过孩子,扶他跪下,向刘伯温叩头。那孩子倒也懂事,知道刘伯温是救了他和娘亲的大恩人,小嘴儿直叫道:“小徐达多谢大哥哥。”
  刘伯温心头一酸,几乎亦陪着掉落眼泪。他双手把娃儿——小徐达抱了起来,仔细一瞧,心中一动,暗道此子似乎大有来历,日后必定是一位不世将材!但在帖木儿面前,又不敢明说,只好道:“徐大婶,在下姓刘名基,家住江浙青田镇,徐大婶若无处容身,便请逞直南下,到小子家暂时栖身。”刘伯温说罢,在包袱中取出纸笔,疾书了数行,然后递给徐大婶,道:“徐大婶持此面呈我家爹娘,他们必定会乐意收容。”
  徐大婶感动得连多谢也说不出来了,她向刘伯温连连叩头,然后抱起小徐达,急急地向南走了。
  刘伯温目送徐大婶和徐达远去,心中只担心她母子半路会出事,半晌没作声。
  帖木儿奇道:“本帅既已把众难民放了,小兄弟为甚尚闷闷不乐?莫非后悔答应跟随本帅么?”
  刘伯温摇摇头,道:“刘某答应了的事,便决计不会更改,但担心这徐大婶在路上的安危而矣!”
  帖木儿一听,呵呵一笑,道:“这有何难?本帅就好人做到底,保证他母子安然抵达你家便了!”
  帖木儿说罢,便向骑兵队中的将领猛一挥手,一名将领模样骠骑立刻跃了出来。帖木儿道:“你下去通传各州府衙,但见到有刘基署名的信函之人,立即护送离境,违令者斩!”
  那膘骑一声遵命,立刻策马扬鞭去了。
  帖木儿呵呵笑道:“刘兄弟!如今可以安心上路了么!”
  刘伯温沉吟不语,暗道这帖木儿有将帅风度,不比其他元人残暴不仁,且重诺守信,求材若渴,若元朝多几个帖木儿这般人材,那乾坤逆转之兆便不可异义了。看来百足之虫,虽死而不僵,倒要着实查探其中的底蕴内幕。
  刘伯温沉吟间,紫云英却心直口快,叫道:“那好呵!二……公子!你反正欲赴大都朝试,正好与这大元帅同路!”
  帖木儿一听,这才发觉刘伯温还带着一位书僮,大喜道:“刘兄弟既欲上大都赴朝试,那好极了!这便上路罢了!刘兄弟可在本帅府安顿下来,再去应朝试不迟。或者干脆就由本帅出面举荐你弄个官儿做做算了,也不必去赴那什么朝试!”
  紫云英一听,却大叫道:“这不可以!”
  帖木儿奇道:“为什么不可以?难道本帅不能替你家公子弄个官儿做做么?”
  紫云英笑道:“我家公子不希罕这等飞来功名,他必定要凭自己真材实学取胜呢!”
  帖木儿一听,呵呵大笑,道:“好!好!你说的是极了!本帅必定让你家公子有机会凭真本事取功名便了!”
  帖木儿把手一挥,命令骑队腾出两匹马来,又下令道:“扶他二人上马赶路”。
  元兵遵命欲来相扶,紫云英格格一笑,道:“用不着他来相扶!”但见她向马后退后一丈,然后弯腰向上一窜,身儿突升丈许,稳稳地降落于马背上面。
  众元兵均惊赞的啸叫一声。那马儿受惊,猛然向前一窜,前腿一矮,后腿一挺,竟要硬生生把紫云英抛掉。
  紫云英被这突然一抛,身子凌空飞出!她显然是第一次骑上马背,突然碰上此等蒙古烈马,很有点手足无措。元兵看见,连忙欲跑前制住烈马,以免烈马把紫云英一脚踏死了。
  就在此时,身在半空的紫云英却怒叫一声道:“你这死马!作死么?……”话声未落,她就在半空突然一个靖蜒点水,右足轻轻一踏烈马的头部,身子却已藉势弹起,稳稳地重新骑回马背上面!烈马仰首长啸,似是向紫云英表示臣服了,然后放开四蹄,风驰电掣般稳稳地向前飞奔起来。在前面传来紫云英一阵格格地得意笑声。
  帖木儿又惊又喜,道:“刘兄弟果然大有来头,就连身边的书僮,亦有如此绝顶驯马功夫。”
  刘伯温微笑不语,心内却暗笑道:“三妹那是什么驯马功夫?她这是破天荒第一遭骑上马背!但凭她那身轻功呵,休道寻常烈马,只怕老鹰她也敢骑上去呢!”
  刘伯温翻身跃上马背,与帖木儿一道,追上前去,后面那队元兵亦随即奔驰跟进。

  第十二章 白虎凶君元帝殿
  刘伯温随帖木儿的卫队向大部奔驰,不多久便见一座赫赫有名的都城耸立在眼前,这便是元朝的都城大都城。
  大都城亦即今日的北京城前身,元朝之前,是金国的中都,元兵灭金后改为大都。经近百年两代的营建,到刘伯温首进大都时,已甚具规模了。整座大都城呈四方形,城墙高耸达五丈之巨,远望犹如一头灰色的庞大怪兽蹲伏在群山的簇拥之中。
  刘伯温在马上纵目一瞧,心中便暗道:“大都果然甚有气象,群山耸护,正是虎踞龙盘的格局!但不知为何元朝气运竟如此不济?”他心中疑惑,但这话是绝对不敢宣之于口的。
  帖木儿在众卫队的簇拥下走近城门,城门早已大开,两排士兵肃然挺立以迎。帖木儿与刘伯温并肩说笑策马而入,对两旁挺立的元兵却根本不屑一顾。
  刘伯温暗道:“看来元人处世之道最重实力,就算对自己的族人亦是如此,这与汉人力主的宽容为政又截然不同了!”
  进了大都外城,刘伯温但见街上行人商贾摩肩擦踵,两旁店铺林立,如此繁盛,在当世之中只怕绝无仅有。刘伯温感慨的道:“难怪昔日马可波罗会加盛赞道:大都之城,商贾百物云集,世界莫能与之比也。如今看来,果不虚言。”
  帖木儿喜道:“好呵,刘兄弟小小年纪,便知道吾世祖与马可波罗的对答之言!刘兄弟果然大有学问!”
  刘伯温微笑不语,他心中暗道帖木儿这位元廷兵马大元帅,若知道刘某心存意之却先知之,只怕便不会如此称赞了!但这话也是决计不能说出口的。
  大队人马进了城北,向城中而进,城中便是皇宫所在的内城,内城宫殿环绕在太液池的四周。湖泊东岸,为皇帝使用的“大内”,亦即今日故宫的前身所在。西岸北部是兴圣宫,南部是隆福宫,据帖木儿道,兴圣宫现由太后居住,太子则在隆福宫。
  内城皇宫富丽堂皇,皇宫内更有太液池、万寿山、小岛瀛洲等皇室休停之所。顶上又有广寒殿,岛上有仪天殿,山石玲珑,松柏隆郁,甚有气派。
  帖木儿见刘伯温凝神向皇宫细看,便微笑道:“刘小兄弟欲一睹皇宫丰采么?”
  刘伯温笑笑,道:“适逢其会,不过随便看看罢了!”
  刘伯温并不知道,帖木儿这话原来另有深意,直到三天后。帖木儿忽然提出要领刘伯温进皇宫,刘伯温才知道帖木儿真正的用意。
  当日刘伯温随帖木儿进了大元帅府。帖木儿果然并无儿女,只有一位养子名王保保,帖木儿把刘伯温向王保保引见了。
  王保保其时亦年仅二十岁,原是一位孤儿,自少由帖木儿收养,外人均以为他就是帖木儿的亲生儿子,王保保长得甚见气宇轩昂。
  但刘伯温见面时,与王保保相叙几句后,心中便暗道:“此人眉黑而租短,犹如扫把,野心极大,可惜胸襟远逊帖木儿,他日成就也必定不能善始善终!”
  玉保保见帖木儿对刘伯温甚为瞧重,表面上不得不应付几句,但内心却甚为嫉忌,唯恐刘伯温日久夺了他的尊宠。刘伯温早就察知王保保的心意,因此心内暗笑,但也不去理会。
  这样在帖木儿的大元帅府过了二日,第三天的早上,帖木儿忽然匆匆赶来刘伯温的客馆,对刘伯温道:“皇上欲召见刘兄弟你了!请立刻准备随本帅进皇宫见驾!”
  刘伯温一听,惊喜参半,暗道这元朝皇帝召见刘某,不知是甚缘故?是吉是凶?有道见君如见虎,何况此乃是视汉人为贱民的元朝君皇!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好趁机就近查堪元人皇室一脉的乾坤气运!若错失了这良机,以后欲接近元朝皇帝,便难如登天了!
  刘伯温这般转念,便向帖木儿道:“皇上为什么召见刘某这等草民?”
  帖木儿呵呵一笑道:“刘兄弟有未卜先知之能,本帅向皇上力荐,皇上自然就肯召见了!刘兄弟见皇上时,务请小心谨慎,因为皇上并不如本帅一般,可以随意言谈。”
  刘伯温微笑着答应了。紫云英在一旁忽然道:“大将军,刘公子进宫见皇帝,难道小书僮便没份么?”
  刘伯温沉吟不语,暗道此行凶险重重。我一人承之便了,三妹尚年幼无知,岂能令她贸然犯险?
  岂料刘伯温尚未及发话制止,帖木儿已呵呵笑道:“你这娃儿,驯马功夫厉害极了,皇上见了必定欢喜。本帅就准你随刘兄弟进宫见驾便了!”
  帖木儿这一说,刘伯温便作声不得了,因为事出突然,紫云英一心欲进皇宫凑热闹,帖木儿又答应了,此时他若加阻拦,凭紫云英的性子必定纠缠不清,纠缠中若露出破绽,只怕立刻便有杀身之祸!刘伯温已知这大元帅府中,能人高手云集,若帖木儿有心加害,任你三头六臂也难幸免。
  刘伯温无奈,只好语带双关地道:“你欲跟随进宫见驾,须依我之言而行,不准顽皮,知道么?”
  紫云英连忙笑着拼命的点头答应了。
  于是刘伯温和紫云英,由帖木儿领着,向内城皇宫而来。到了内城皇宫门外,帖木儿的卫队亦要退下,改由皇宫内的禁卫军护送,实际上亦即严密监视,皇宫这个规矩,就连身为元朝兵马大元帅的帖木儿亦不能例外。
  因宫禁森严,又恐怕刘伯温等不懂礼仪,帖木儿便要刘伯温在大内偏殿耀武楼见驾。
  刘伯温心道:“反正已然来了,那就听帖木儿的,他怎么说,刘某就怎么做,见到皇上见机行事,不令帖木儿为难,也就是了。”
  刘伯温和紫云英跟随帖木儿直抵耀武楼,元朝皇帝元顺帝妥帖尔已高坐在耀武楼的龙座上面。他的身前左右,各站了四对精光四射的大内锦衣卫。
  帖木儿先上前向妥帖尔参拜了,元人的朝仪倒也简单,不必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妥帖尔年方四十,但已在位十八年了。他的帝号曰顺,世称元顺帝。
  元顺帝向帖木儿摆摆手,道:“帖元帅免礼!元帅道有位异能之士,能未事先知,便是这位小汉民么?”
  帖木儿一听,连忙向刘伯温示意,刘伯温到此境地,也不敢大意,便走上前去,依帖木儿之礼,向元顺帝俯身一拜,道:“草民刘基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万岁!”
  元顺帝见刘伯温甚懂元朝宫廷礼仪,心内先就喜欢了几分,难得地咧嘴一笑,和声道:“刘基,你是读书人么?为什么竟能未卜先知?你若有真本事,朕自然会酌情赐封!”
  刘伯温听这皇帝的口气不喜不怒,便抬起头,大胆地凝视元顺帝一会。只见他颧骨高耸,脸庞瘦削,眼圈昏黑,心内便一动,暗道:“这元顺帝必定是一位极好女色的荒淫皇帝!颧骨高耸,当主其帝位牢固,短期之内只怕尚难摇动。但其脸庞瘦削,闭因好色宣淫过度,令其帝气亦削去大半矣!再加其眼圈昏黑,处事必然昏庸,皇帝昏庸,奸臣必然当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看来这元朝势将倾覆了!”
  刘伯温心中这般转念,但这是决计不能说的,否则便是欺君死罪,累及九族当诛!然则又如何令这皇帝略为慑服?刘伯温不禁左右为难了。
  恰在此时,耀武楼外,忽然传来一阵呱呱的乌鸦叫声,楼外上空,现出一对乌鸦,呱呱叫着,直向南面的隆福宫扑腾而去。
  元顺帝于鬼神一道甚为迷信,一见这种罕有的怪兆,立时惊得手心冷汗直冒,忙道:“能先生既能未卜先知,可知方才鸦叫主甚吉凶祸福?”
  刘泊温凝神一想,忽然言道:“草民斗胆直言,方才异兆,当与皇宫一脉有关,若刘基所料不差,只怕当今的皇太子危矣!”
  刘伯温此言甫出,元顺帝尚未有所表示,帖木儿先就脸色察的一变,暗道刘兄弟危矣!因为帖木儿知道,皇上膝下仅得太子一点血脉,皇上视之如自家性命,如今刘伯温竟在皇上面前,直道太子凶危,万一不确,这明摆着是一条欺君灭族的弥天死罪!不但刘伯温难以幸免,自己身为举荐人,只怕亦难辞其咎!
  帖木儿内心惊惶,元顺帝的脸色果然变得难看之极,他的手足浮动,向刘伯温怒视,久久不动。帖木儿深知元顺帝的脾性,这通常是他大发雷霆,下旨杀人的先兆!
  这时连紫云英亦瞧出凶险来了,她眼见刘伯温此言一出,帖木儿大元帅先就脸色大变,甚觉惊惶,而那皇帝者儿又脸黑沉如墨,瞪着刘伯温久久不语,四周的锦衣卫双手亦已按到佩剑上面了!
  但刘伯温此时依然一派轻松自如,静静地伫立原地,微笑不语。
  元顺帝果然气坏了!他挣扎了一会,才挤出一句话来,伸手一指刘伯温,尖声道:“你!你!你斗胆!竟敢咒朕太子凶危矣!……你可知道就凭这话,朕就可以杀你一千次!”
  刘伯温脸色不变,从容镇静地微笑道:“草民只是依断直言,若能知凶兆而及早补救,或许尚可消弥部分凶兆,若再延迟,只怕回天无力矣,望皇上谅察!”
  元顺帝从未见过有人敢在他面前进此恶言犯颜,就算他的大元帅亦断断不敢,岂料刘伯温一介汉人贱物,竟敢公然犯颜,直道不违,且尚敢于抗辩!元顺帝怒极反笑。他忽然回心一想,暗道此人既如此镇定,莫非当真事有不测凶险?
  元顺帝这般一想,便登时额中冷汗直冒,他不敢冒险了,向那些锦衣卫摆摆手,道:“速上隆福宫,探视太子!快!去!”
  有二名锦衣卫飞奔出去。
  耀武楼上一时间陷入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再出声,就连元顺帝亦不敢,因为他左右为难,内心极欲立斩刘伯温,以泄心头之恨,但又恐怕万一太子真的有甚凶险,到时要求刘伯温解救那就错斩救星了!
  帖木儿也不敢,因为他的内心矛盾极了,他身为元朝大臣,自然不欲见到因太子出事,令元顺帝因此精神崩溃,但又怕太子若无事,刘伯温当然必死无疑,就连自己亦难幸免。
  君臣草民中,唯有刘伯温依然镇静如斯,脸上的笑容竟然依旧那般从容淡静,就有如泰山的青松,虽惊雷阵阵,依然巍然不动。、
  一会后,在众人的心急如焚中,那两名锦衣卫竟如飞的跑了回来,向元顺帝禀报道:“……万幸!万幸!皇上!当真万幸!……”
  元顺帝忧心如焚,正等着太子的消息,眼见两名锦衣卫弄昏了头,不知所云,登时大怒道:“该死的奴才!什么万幸!万幸?太子的情形到底怎样了?”
  两名锦衣卫吓得噗哆跪下,叩头奏道:“是!是!奴才该死!……委实是喜昏了头!方才奴才奉皇上之命,紧急赶去隆福宫探太子,只见太子正与一群宫女玩耍,不慎失足掉到太液池里!
  元顺帝一听,大惊失色道:“太子后来怎样了?有无生命之虞?”
  锦衣卫道:“幸而奴才及时赶到,跳进大液池,把太子救了上来!太子虽受了惊吓,但经太医诊视,幸无大碍了!”
  元顺帝半晌作声不得,好一会,才突然惊醒似地怒道:“传朕旨意,把与太子玩戏的那班宫女斩了!你二人救太子有功,朕自会重赏!去罢!”
  两名锦衣卫谢了恩,爬起来就欲前去传旨斩人。刘伯温一见,暗吃一惊,他意料不到元顺帝的心胸竟然如此狭窄,不忍因此送了无辜宫女的生命,便冒险向元顺帝求情道:“皇上息怒!太子逢凶化吉,正宜积福以贺,若斩宫女,则未免再招血光之灾,尚望皇上三思!”
  刘伯温这般一说,元顺帝不能不信了,他把手一摆,恨恨地道:“若非这位刘先生求情,定杀无赦!此事就此算了,传朕旨意下去,以后太子再有差迟,再难轻恕!”
  元顺帝恨恨地发了一会脾气,才忽然想起刘伯温仍站在他面前,便转怒为喜,道:“刘先生果然未卜先知,这等本事,好教朕渴慕!但朕尚有疑难之事,请刘先生不吝赐告。”元顺帝的口气竟然变得甚为委婉。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皇上有甚疑难之处?”
  元顺帝叹了口气,道:“想吾世祖忽必烈,当年开国立元,何等威武英烈,当真是一代天骄、万世雄主。但传至朕手,却日见多事,烽烟四起,未知朕大无的气运又将如何了?”
  元顺帝此言甫出。不但帖木儿震惊,就连刘伯温自己亦暗暗心惊胆跳,暗道元朝若无气运,已届乾坤逆转之期,目下虽尚可勉强撑持,但依天机图第二十七象所示,元灭明起,已势所必然!但这些却如何得以明言?不说元朝当败,自己决计不能逆天行事,就算真的有心直说,你皇帝者子亦必定不会相信,反而立招杀身灭族之祸!
  刘伯温这般转念,便微微一笑,道:“此乃天机之道,草民所学微未而已,如何能干参透?但略有所闻,谨供皇上参详便了。”
  元顺帝道:“好!刘先生便说这略有所闻于朕知道罢了!”
  刘伯温想了想,便缀缓地道:“一气化主,阴阳定位,日月重光,星斗复还,元始一气,包罗万象,三元会聚,再生圣人,周而复始,万世不移。”
  元顺帝一听,大喜道:“好呵!原来我大元气运万世不移!刘先生果然好眼力!”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皇上之盲甚是,但世事多变,阴阳不定,国家好运,事涉乾坤,岂能参透?皇上只可以为草民胡说八道便了!”
  元顺帝却喜容满面,道:“刘先生有未卜先知之能,所断自然不错,朕听先生一席话,非常高兴,刘先生欲朕赏赐你甚么?功名利禄皆可随意抉择也!”
  刘伯温本为争取功名而来应试,这时眼见功名富贵已唾手可得,却微微一笑,婉辞道:“谢皇上恩典!但草民本意乃上京朝试,欲凭所学以取功名,望皇上恩准草民先行依规矩应试再行定夺。”
  元顺帝一听,大笑道,“朕依你就是!”元顺帝心道,届时朕一声旨下,还怕你不乖乖为朝廷效力么!
  当下刘伯温谢了恩,即行出宫而去。

  第十三章 功名富贵视如烟
  刘伯温与紫云英出了皇宫,返回帖木儿的大元帅府,帖木儿见刘伯温甚得皇上欢心,对他更为深信不移,任由他在大元帅府中自由出入,不加丝毫防范。
  这般在大元帅府中过了三日,第三天的晚上,刘伯温悄悄吩咐紫云英收拾行装。到夜深时,刘伯温便与紫云英越窗而出,跃上瓦顶,不待刘伯温招呼,已跃入车厢里面。
  刘伯温吩咐马车夫一直向南而行,却没说出目的地。马车夫眼见刘伯温身上银两充足,料想不致欠了车资,也就少管他上哪儿去,只管驾着马车向南面一路奔驰。
  紫云英躺在马车座上,仅一会,她又精神奕奕了,她格格一笑,欢道:“二哥,这坐马车的滋味,比骑马要舒服呢!”
  刘伯温又好气又好笑,道:“三妹莫非怕辛苦了么?”
  紫云英笑道:“我既然扮成书僮模样,能够请得起书僮的人,自然不比那些穷秀才,假如终日步行,蓬头垢面,让人瞧了,你这公子面上好看么?”
  刘伯温知紫云英是想着法子舒服一一下,不禁芜尔一笑,却没再说话,他要趁这段时候,仔细思索一下他往下的行程。
  紫云英见刘伯温久久闷声不响,到底忍不住了,便鼓着小嘴道:“二哥莫非恼了三妹么?若如此,三妹不坐马车走路便是,二哥犯不着如此把嘴巴封住了!”
  刘伯温不禁微笑道:“三妹误会二哥意忠思!二哥如何会恼三妹你?其实在思想往下的行程罢了!”
  紫云英见刘伯温说并非恼她,她立刻又高兴了,格格地笑道:“这有什么好思索的?自然是返青田刘家,免娘亲她担心呵!只是不知二哥如何向你爹爹交待?义父可是作梦也盼着你争个功名回去呢!”
  刘伯温却摇摇头道:“此行并非返家,二哥已决定,先行把一宗大事了断再说!三妹若想回去,待到江浙边界,二哥先送你回去便是了。”
  紫云英眨了眨眼,不置是否,却好奇地问道:“二哥到底有甚大事?竟比取功名更加重要?”
  刘伯温微微一笑,心道三妹日后亦是应运之人,便略为泄漏想必并无大碍,便把身挂的包袱取了下来,在包袱里面取出一块圆石珠,这珠便是那块惊天动地的龙晶珠!
  刘伯温把龙晶珠放在紫云英的掌心上,要她把手掌合拢了,然后微笑不语,凝注紫云英的动静反应。
  紫云英甫触石珠,便觉手心一暖,待她手掌合拢,紧握石珠时,一股热流便突地从她的手心传入,淙淙直射向心房,她但觉心头一热,随即热血沸腾,孩童的娇憨立时逝去,代之而起是一腔济世救民、闯大业成大事的成年英雄气概!
  这时,在紫云英的心中,女孩儿家常有的温柔脉脉、儿女私情心态,全被一腔激情取代,她但觉心头热血澎湃,此时休道返刘家重过安逸日子了,就算与她的逝去爹娘重逢亦提不起兴趣,一心只欲立刻便跃马挥剑,把残暴的元皇帝头颅斩掉!……但又苦干不能作声,她的脸蛋因而憋得通红了!
  刘伯温眼见紫云英的脸容霎间剧变,白的转青,又由青转为血红,心中猛吃一惊,暗道龙晶珠虽然乃龙脉凝聚的不世奇珍,但其功效务须潜移默化,方有奇功,为甚三妹甫一接触,便起如斯强烈反应?这当真奇之怪极!
  刘伯温深知此时若不加诱导,三妹便不免陷入走火人魔的险境,但也不能突然把她掌心的龙晶珠收回,这必定令她立时气血凝结,一命呜呼!这便有如烧红的铁条骤然浸进冻水,人的肉体如何可以承受如此剧降的冷热?
  刘伯温心念电转,立刻以掌心抵于紫云英的背上,以其浑厚的内力助她宣泄体内干钩的热力,一面轻声示警道:“收摄心神,暂归冷静!来日方长,浊者变清!潜移默化,方有大成!……”
  就在此时,紫云英忽然失声叫出声道:“……杀呀!元蛮子这般可恨,为甚不让我杀个痛快?……是了二哥,三妹并非姓紫,而是姓马!跃马挥剑的马!……娘亲!娘亲!你便不理女儿去了么?……”
  “娘亲”二字出口,紫云英的气息便渐复平静。刘伯温见状,便腾出左手,取去紫云英右掌心的龙晶珠,右掌依然抵住紫云英的背心,缓缓输送真力。
  好一会,紫云英才呼了口气,清醒过来,惊叫道:“二哥!方才是怎的了?怎的这石珠刚放在三妹掌上,便觉热气攻心,热血沸腾,有口难言,不能自己?但后来忽然再有热气从背上冲入,抵御原先掌心传进的热流,三妹这才逐渐平静,却就在此时,忽见娘亲站在三妹面前!……”
  刘伯温一听,深知此乃龙脉的异兆,忙道:“你娘亲对你说甚?”
  紫云英道:“那是一位妇人,相貌犹如三妹,因此三妹知必是娘亲无疑!只听娘亲对三妹喃喃地说道:‘云英,娘亲被元兵杀害时,你只得二岁,你出生时,娘亲忽然梦见紫气东来,便于玉佩上刻下‘紫云英’三字,以应梦兆!幸亏惭愧大师把你抚养成人,但大师无法获知你的姓氏,便错把玉佩上的刻字当作你的名字了!其实你本姓马,乃濠州钟离县马家人氏。……云英之名甚有见地,你不必再行改动,日后便叫马云英吧!英儿他日前程无可限量,必应紫气东来之兆,宜好自为之矣!……’娘亲说罢,倏然便失了影踪!好不教三妹难受!”
  刘伯温一听,半晌作声不得,暗道三妹果然是应运之人,大有来头,紫气乃其应运之兆。如此看来,三妹日后与紫微帝星必有一段极深渊源!这倒要小心在意了。
  刘伯温这般转念,便微微一笑,道:“三妹不必难过,一切乃运数已然注定。你梦见娘亲,当非虚妄,因你所持石珠,便是龙脉凝聚的龙晶珠,此珠非同小可,与三妹亦大有渊源,故此甫一触及,便促发你血脉相承,与先母相见。”
  紫云英惊疑道:“然则娘亲所言,三妹本姓马,乃濠州钟离县马家人氏,就非虚言么?”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断非虚言!但紫字乃三妹应运之兆,因此三妹姓紫姓马皆各得其宜也,也不必过于介意。”
  紫云英又称马云英,或者合称马紫云英,马云英是她日后备极尊荣时正式姓氏。
  紫云英叹了口气,道:“龙晶珠的威力果然非同小可,莫非这便是二哥要干的大事么?”
  刘伯温微笑点头,却不作声。
  紫云英又奇道:“龙晶珠既有如此威力,若日夕近之,当真惊天动地!二哥不如就留作己用罢了!何必巴巴拿去送人,令这人白叨了这天的洪福!”
  刘伯温微笑摇头,道:“龙晶珠威力固然惊人,但等闲之人万万近不得,否则,轻者立招灾祸,重者立即夭亡。二哥亦并非承纳龙晶珠之人,如何敢冒这个风险?”
  紫云英格格笑道:“那云英为甚近之却平安无恙?”
  刘伯温微微一笑,目注紫云英,道:“三妹方才几乎热气攻心,走火入魔,若非二哥在你身边,以内力助你抵御,三妹必定发疯而亡!后来平安无恙,这是三妹与龙晶珠有一段渊源之故!”
  紫云英更奇,追问道:“二哥近日说话怎地吞吞吐吐的?到底云英与它有甚缘分什么的?二哥你快说呵!”
  刘伯温苦笑道:“世事有非不为,而不能也;说话亦非不说,实不能说,此乃二哥自研习天机大法后的无奈,希望三妹谅我。总之日后三妹自然明白就是了!”
  紫云英最怕瞧见刘伯温这等苦兮兮的面孔,见状便格格一笑,道:“算了!算了!三妹不问便是了,二哥不必死了人似的苦口苦脸!”稍顿,她却又忍不住问道:“三妹之事不能说,别的事总可以了罢?那二哥打算把这龙晶珠送给谁?可切莫白白便宜了那等坏蛋和傻子!”
  刘伯温微笑道:“这也不能说,因为就连二哥也不知道,一切只好随机应变,见机行事便了!”
  刘伯温这话倒非故意隐瞒,事实上他此时对行将到来的乾坤大转移天机大事,尚有许多不明之处,只能实地历练,随机探索。
  马车日行夜宿,向南奔驰了一日一夜,前面数里已可见一座浩瀚大湖横在眼前,原来已抵江浙与濠州交界的太湖了。
  刘伯温忽然决定把马车退了,改为步行,向前面的小镇走去。
  紫云英已隐隐感到,今时今日的二哥,已非初上天台的大哥哥了,当时除了年纪比她长几岁外,若论武学阵法的根基,她比大哥着实胜了一截。但时至今日,大哥哥连番奇遇,早已脱胎换骨,变得令人几乎难以捉摸。但有一点紫云英断认大哥哥还丝毫没变的,就是他宽厚仁义的心肠。因此紫云英知道自己不可再在他面前过分胡闹。他能让她跟随他四周闯荡,紫云英就感心满意足了。
  刘伯温见紫云英坐不成马车,却绝无异议地向前急走,喜道:“三妹忽然如此勤快么?”
  紫云英扭头格格笑道:“这叫贱力得人敬;贱人得人赠,三妹不想被二哥讨厌赶走,便只好勤快赶路!”
  刘伯温不禁莞尔一笑,心中暗道:“二哥并非故意有马车不坐,实是已抵深隐天机的地域,若坐在马车,却如何实地查堪?这是无奈中之无奈。”
  紫云英自此之后果然绝口不吵要坐马车,反而催着刘伯温赶路。事实上紫云英的内力已甚厚,三几百里路于她来说,并非什么可怕的事儿。
  两人走进小镇,随便拣了一档卖点心的茶馆,饱饱地吃了一顿。刘伯温就欲上路,紫云英却向茶馆掌柜要了一个纸袋,把桌吃剩的点心一古脑儿全倒了进去,然后挽在手里,向刘伯温道:“二哥!走呵!”
  茶馆掌柜赞道:“好呵!小兄弟竟也懂得知坚识俭了!”
  紫云英一本正经地道:“这叫饱时得来饿时用也!况且若见过北方那些逃难的饥民,还敢浪费一口食粮么?”
  掌柜叹了口气,亦点点头,苦笑道:“是极!是极!北方大饥荒,这场灾难看来此地也势将难免了。”
  刘伯温闷声不语,低头向前面的太湖急走,紫云英也不敢与他说笑了,只好默默地跟在后面。这两位少年男女,在这个乾坤大转移的形势下,竟也成熟起来了。
  刘伯温和紫云英擦过太湖边,但见湖上山外有山,湖中有湖,山峦重叠连绵,甚为壮丽夺目。
  但刘伯温却绝不停步,在湖畔一条三叉路向人打探了一下往濠州的路径,便决然的向濠州方向去了。
  紫云英忍不住道:“二哥素来喜欢山水,但路经太湖竟然不屑一顾么?”
  刘伯温叹了口气,道:“江山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山河壮丽,但在元人铁蹄下,已然不堪残破!”
  紫云英一听,知道刘伯温的感触又来了,登时便不敢作声,免挑起刘伯温更多的愁绪,只是跟着他急急地赶路。

  第十四章 寻龙妙弹帝王弦
  刘伯温和紫云英日行夜宿,在路上过了大半月,两人抵达濠州宿县境时,已是秋深八月时节了。
  此时濠州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旱,老百姓寸土不收,偏偏元朝官府还时常派兵下乡烧杀抢掠,老百姓简直已活不下去了。
  刘伯温和紫云英沿路所见,数不清的难民、饥民,抛弃家园。身穿百结鸦衣,手提瓦罐荆篮,背负稚子弱小,如蚁聚蜂集,汇成长达十里的求乞队伍,从北向南流动,漫无目的,无休无止,艰难地逃避着死神的追逐。
  饿鹰在他们的头上盘旋,凄厉的啸叫,时刻窥准有谁不支倒地,便猛扑下来撕肉填肚皮。就连死尸也成了狼群的猎物。这一大群人,每日倒下一大片,但立刻又有一大群人补了进来。
  难民所经之处,先食草木,草木食尽后,便用石埠、木棍攻击豪门大户的高墙深院,攻不进去,便丢下累累尸骸,向新的地域扑去。如攻进去了,便暂且栖息,吃尽了一切可食之物,又再向其他地域发起进攻。
  难民流向濠州,濠州的百姓也早就成了难民。田地寸土失收,官府横征暴敛,农民把草根野菜树皮吃光,就去掘观音土填肚皮,吃了观音土必定狂胀而死,但人饿急了,能够暂时一饱也好受过慢慢饿死。
  逐渐地,便连树皮、草根、野菜也吃光了,那万万千千的饥民,简直有如一群饿急了的蝗虫,把天下间的所有带点绿色的东西都吃光了!吃光了绿色的东西,便向自己的同类下手了,黑店中竟然标出人肉的价钱!
  “老瘦男女每斤十钱,肥壮者十五钱,妇人少女称为“美羊”每斤二十钱,小儿可以连骨吃称为“肥羊”每斤价高三十钱!”
  这一晚,刘伯温与紫云英因赶路误了投宿,路经宿县杨家村时,已是晚上二更时分了。
  刘伯温见前面一家草屋透出一点灯光,便向草屋走去,打算胡乱借宿一宵。
  刘伯温轻扣草门,久久不闻应声。他心中奇怪,暗道有灯怎的却没有响应?便用力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里面黑漆漆的,浑无人声,刘伯温向有灯光透出来的地方走去,走近时,刘伯温和紫云英均吓了一跳。
  只见屋内有两条大汉,虽瘦得皮包骨头,却手执一柄牛耳刀,正要向躺在床上的裸体女人切下去!
  刘伯温眼看此等情景,哪里按捺得住?他立刻大叫道:“谁敢当众杀人?”
  两名大汉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转身望了刘伯温一眼,又看看床上的裸体女人,忽把牛耳刀一扔,掩面痛哭道:“孩子娘呀!你!你叫我怎生下得了手呵!……”
  刘伯温惊怒交集,连忙走上前去,瞥了床上的裸体女人一眼,发觉原来这女人已然死去了,但看模样似乎又死去并不多久。
  “这是怎的了?”刘伯温喃喃地道。
  这时,另外一名汉子,与刘伯温对视一眼,便走了过来,向刘伯温一拱手道:“这位兄弟,请了!这等事不理也罢了!”
  刘伯温道:“这床上的妇人,莫非是他妻子?他刚把妻子杀了,欲拿来作甚?”
  这汉子长叹一声,泪如雨下,位道:“他是我大哥,她是我嫂子!……”他伸手指了指床上的女尸,又道:“大哥还有两个孩子,我等一家人,已饿了七日七夜了!嫂子眼见一家人便要活生生饿死,便向大哥道,不如把她宰吃了,也可以捱得一时。大哥如何肯干?谁知嫂子竟偷偷自杀,临死时,三番数次要大哥在她未死时,便把她宰了吃!……但这教人如何下得了手呀!”说到此,他早哭得失了声音。
  这时,大概是外面的吵声惊醒了屋内的小孩,只见一前一后两个男女娃娃软软的爬了出来。那女娃只有六七岁,瘦得皮包骨头,她一看床上的娘亲,又瞧见地上的牛耳刀,忽然扑到先前执刀的大汉身边,哀叫道:“爹爹!……不要杀娘亲!……你把我杀了,吃我罢!莫要吃娘亲!……”
  那汉子一手把孩子抱在怀里,哪儿还作得了声?
  刘伯温这时哪里还抑制得住,他的泪水也嚓的掉下一串。他把包袱解了开来,取出里面剩下的大半银两,轻轻地往桌上一放,便默默无言地退了出来,紫云英伸手抹了把眼泪,把平日积存的点心干粮全部扔在桌子上,逃跑似地跟着刘伯温冲了出来。
  在死沉沉的夜色中走着,刘伯温显得魂不守舍,跌跌撞撞的,忽然又停了下来,仰头望着茫茫的夜空,忽地把脚一跺,恨恨地道:“元鞑子呵元鞑子!但教我刘伯温在世,断不容汝再鱼肉百姓!”
  紫云英一听,道:“二哥!你这是欲作反了么?”
  刘伯温道:“你说元鞑子该不该反?”
  紫云英咬牙道:“元人可恶,坏透了!自然该反!但今日就反了么?”
  刘伯温摇头苦笑,道:“尚非其时也!因此一切务须谨慎行事。切勿轻泄,否则,二哥的大事未成,只怕便人头落地了!”
  紫云英吐吐舌头道:“那我明白了,二哥近日所干之事,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反字!但元人既然这般可恶,为什么还不能立刻反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目下乾坤大转移已露朕兆,但尚非剧变之时,此时二哥做的,正是顺天机行事,促发乾坤的大转移罢了!”
  刘伯温和紫云英,从濠州宿县辗转南下,一路明查暗访,但终无所获。
  刘伯温心道:“据天机所示,紫微星既已降世,龙晶珠当助其成事,但为甚沿路所见,尽皆平庸之辈,除那娃娃徐达乃应运之人外,其他竟一无所见?莫非紫微星不在濠州地域么?但天机图明明隐示‘江东岸上光明起’,刘某这一路所经,全是江东地域,却竟然毫无发现,莫非刘某所判错了么?”
  刘伯温百思莫解,满腹疑团。但这等疑念,天下根本就无人替他解答,因为普天下亦仅得刘伯温一人有缘研习天机大法。
  刘伯温一连几日闷闷不乐,默然不语。紫云英千方百计欲逗他开心,都只是白费力气。
  这一晚,刘伯温与紫云英在一座大山脚下的村镇落脚,两人在一户乡间大户胡乱投宿一宵。紫云英白天走得累了,这时一靠上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呼的便睡着了。
  刘伯温在外间床上,却辗转反侧,再难入睡,眼睁睁的等着天明赶路。
  到半夜时分,刘伯温耳边仿佛有人轻声呼叫道:“伯温!且随吾来!……”
  刘伯温一惊跃起,推窗四周一瞧,秋夜寂寂,更无一人,刘伯温又惊又奇,暗道此时此地谁识得他的名号?莫非是那帖木儿大元帅派人追捕他上大都么?想到此,刘伯温心头更惊,他倒并非担心帖木儿会追杀他,而是此时此刻,他决计不能离开濠州地域半步,以免误了天机大事!
  就在刘伯温惊疑间,耳边又响起那轻声道:“伯温!速携龙晶珠随吾来也!”
  刘伯温一听,心中一动,猛然忆起他当日承接“青乌序”和龙晶珠之事,暗道莫非是南帝座前使者又来示警么?
  这般转念,他便不敢犹豫了,把内藏龙晶珠的包袱挂在背上,从窗中跃了出去。
  这一跑,刘伯温竟然跑上了一座大山,山高近百丈,山上月色迷蒙,奇险莫测。
  刘伯温攀上山峰,但见山下一片黑沉,犹如死寂。他正不知如何是好,耳边忽又响起那如蚊细唱的声音,道:“吾道中人,首戒心浮气躁。汝根骨奇佳,假以时日,成就无可限量,当把吾道宏旨发扬光大!现下汝且凝神闭目,面向西南,自有警兆示现!”
  刘伯温一听,方才所说,尽是“青乌序”上的要旨,心头一震,脱口喊道:“你!……你莫非是赖……恩师么?”
  但四野寂静,毫无回应,刘伯温无奈,只好依言面向西南盘膝而坐,屏息以待。
  但好一会依然毫无声息。刘伯温心道莫非方才听错了么?
  就在此时,在西面山下约莫十里之处,突有一团红光冲天而起,红光直达半空,但已无力再升,其势已尽,冉冉落下。随即,又有一团青光冲天而起,但在半途,亦徐徐降下,如此反覆升降,奇诡万千。
  刘伯温瞧得呆了,他深知“红光”乃王者之光,而“青光”却隐隐含杀气,怎的同出一处?而且“红光”一出,当直冲九霄,为何却半途降下。莫非这王气之光尚未成么?
  刘伯温惊疑之间,耳畔忽又响起那如蚊细唱声音道:“速将龙晶珠正面迎向发光之处!”
  刘伯温闻言,不敢怠慢,当即把龙晶珠取出,以其正面迎向发光之处。
  就在此时,西面的“红光”、“青光”竟同时飞起,疾如电闪,向刘伯温这面飞来,光彩缭绕,转瞬射达山峰之上,然后猛地一沉,向刘伯温手持的龙晶珠降下,盘旋环绕,隐隐有吞吸之状!……但霎时后,“叮当”一声脆响,青光、红光又倏然隐去了。
  “怕温!汝瞧清了红光升起之处了么?”那如蚊细唱忽又响了起来。
  刘伯温忙僵:“伯温瞧见了!莫非红光起处,便是王气所在么?”
  “汝身负天机、玄机大法,一切自可判断!”如蚊细唱声音道。
  刘伯温道:“然则为甚又有青光杀气射上?与此红光岂非有所碰撞么?”
  如蚊细唱声音似乎吱吱一笑,道:“伯温何太执著?须知当此乾坤大转移,杀伐必盛,若无青光杀气,红光岂能一冲九霄?但汝须随机应变,抑青扬紫,尽其所能,消弥其冲天杀气!”切记!切记!”
  刘伯温一怔,又忙道:“然则青红之光为何升而复降?按天机所示,紫微已然降世,为甚不见紫光示现?”
  如蚊细唱声道:“汝何其痴哉!吾道中首戒心浮气躁,二戎固执因循,首重随机应变,融汇贯通,方有望大成,汝务须紧记了!青光乃主杀气,当此乾坤转移,无青则无王;红光自乃王气之光,青红合汇,岂非紫光么?所缺者,龙脉之气也,因此青红光皆欲吞吸龙脉之珠,亦是其升而复降的原因所在。汝西行必有奇遇,慎之!慎之!……”
  刘伯温一听,连忙肃然谨记,未了又知其欲逝去,忙道:“能否示知尊神名号?以便伯温日夕崇敬!”
  如蚊细唱本已渐逝,但忽然又响了起来,道:“温儿太痴矣!汝日后虽有大成,但所遭凶险奇多,此汝心性过于宽厚之故。名号姓氏尽皆身外之物,又何必牵挂崇拜!……”如蚊细唱声渐远,忽又传来一阵歌吟道:“……赖学百年甫现身。布衣济世救万民;谁道青鸟不入阁?凭此且觅紫微人!……”一下如金铃般的轻响,如蚊细唱声倏然逝去。
  山峰四野,重又跌入沉寂。
  刘伯温又惊又喜,心道自己苦思终不得其解的天机奥秘,岂料此神轻轻数语便尽释疑团!但到底是甚尊神?竟有如斯法力?他心性本聪慧绝顶,如今灵台清明,心中甫动,立刻豁然而悟,暗道:“……赖学百年甫现身,布衣济世救万民!这分明隐示赖布衣三字!原来并非神抵,竟是赖恩师现身示警!”
  刘伯温连忙翻身拜倒在地,谢道:“多谢赖恩师指点迷津!弟子刘伯温谨代万千百姓叩谢!”
  此乃寻龙大侠赖布衣,隐身一百年后,再次在濠州现身,指点刘伯温乾坤大转移的传说,此事至今在濠州一带,还为世人津津乐道。
  刘泊温经此指引,心中已然豁悟,他连夜返回宿处,已然成竹在胸了。

  第十五章 暗察帝星藏乾坤
  第二天一早,紫云英醒来走出里间,只见刘伯温盘膝坐于床上运功,他叭到脚步声,便蓦地睁开眼来,虽然一夜没睡,依然精光四射,神气十足。
  紫云英一见,喜道:“好啊!二哥竟如惭愧大师伯伯一样,可以打坐代睡觉了!”
  刘伯温笑笑不语,一跃跳下床来。梳洗毕,在借宿的大户家中胡乱吃了一顿早饭,便告辞上路,一直向西面走去。
  紫云英见这时刘伯温脸上愁容一洗而空,代之而浮现的是满脸焦急,不禁奇道:“二哥,你心中的疑难,难道经一夜便跑走了么?”
  刘伯温微笑点头道:“果然跑走了!但那是高人指点之功劳。”
  紫云英更奇道:“二哥昨晚并未出门呵!三妹怎的不见这高人进来?这高人到底是谁?”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这位高人惊天动地,世人景仰,其名号字字万金,就说出来三妹亦不会相信,不说也罢。”
  紫云英一听,格格一笑,道:“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么?这位高人姓赖名布衣,名号寻龙大侠,是也不是?”
  刘伯温奇道:“三妹怎会知道?”
  紫云英笑道:“我怎会不知?因为二哥的宝贝书‘青乌序’上,便有‘寻龙大侠赖布衣’数字!”
  刘伯温这才知道紫云英原来早就窥看过“青乌序”,据此而推测他所见的高人便是赖布衣。刘伯温不禁在心内叹了口气,暗道赖恩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刘伯温亦无缘目睹仙容,你教我如何告知你这位高人到底是谁?
  刘伯温笑笑,不置是否,只道:“三妹快走,今日必得再赶十里路。”
  紫云英明知再问下去也没结果,便干脆不问,放开脚步,向前疾奔。刘伯温笑笑,也不说什么,微一提气,赶了上去。
  刘伯温二人向西面急急赶了十里,终于抵达一处乡村地方,但见满目荒凉,心道这儿的老百姓想必也不会好过了。
  刘伯温向村人打探,知道这里是濠州钟离县太平乡,乡中有三大姓,一姓沐、一姓汤、一姓朱。沐姓人较为富有,汤姓人中规中矩,朱姓人则赤贫如水。另外尚有刘、马、邓等外来杂姓人。
  刘伯温一听,登时心中一动,暗道三妹先母现身示警之时,曾说三妹的祖家便是这个濠州钟离县!但不知这太平乡中的马姓人,是否与三妹有甚渊源?而且三妹有紫气之兆,必与紫微星有牵连,如今一者已现,这倒要仔细在意了!
  刘伯温心中动念,但并不点破。他与紫云英在乡中四处逛荡,趁机察访。他发觉此乡中沐姓一族,智计双全,但不免流于奸诈;汤姓一族则忠厚老实,但智计不足;朱姓一族,人穷志不穷,不乏气质甚佳之人,但却未免因被人贱视而致的偏激狭隘。但三姓之中,似乎均无乾坤大转移气运中人。
  刘伯温与紫云英在乡中东逛西游,乡民虽仍在勉强支撑,但人心已惶惶不安,唯恐难民队伍流经此处洗劫,那乡中便无一可以幸免了。因此谁也没心神去理会这对行踪不定的小兄弟,倒是有一位叫汤和的放牛娃,跟在刘伯温和紫云英后面,随处乱跑。汤和年方八岁,见刘伯温脸孔长得长长的甚为奇特,便称他做“长脸哥哥”,但紫云英因模样太过俊俏,如女娃一般,汤和便不敢乱叫,只在她面前嘻嘻傻笑。紫云英作男童打扮,自也不说什么,每见汤和,看她傻笑,就向他扮个鬼脸,想把他吓跑,但汤和一见,却反而笑得更响,跟得也更紧了。
  刘伯温有汤和带引,随处逛游,倒也十分方便。因此他也舍不得让汤和离开,有吃的便多分一份给他。渐渐地刘伯温便与汤和很熟落了,在汤和口中,亦知道这乡中不少事情。他得知这乡中的保长姓刘,待人甚为得体,乡人皆甚为尊敬,这段时候,乡中有头面的人,全聚到刘姓保长家中,商量如何抵御外来难民的洗劫去了。
  刘伯温正思想着如何去拜访这刘姓保长,这天傍晚,汤和却跑来对刘伯温神秘地道,“长脸哥哥!我领你去拜见我的大哥,你去么?”
  刘伯温见汤和说得神神秘秘的,便笑问道:“小兄弟,神神秘秘的,他是谁?说来听听。”
  汤和道:“他啊,叫朱兴宗,待兄弟可好啦!他大我四岁,因此我喊他做大哥!”
  刘伯温笑笑道;“小兄弟是娃娃,他大你四岁,亦是十二岁的娃娃,有甚好看的?”
  汤和一听,便鼓起腮,怒道:“好啊!你瞧不起我大哥!大事不好,将来要杀头的!”
  小娃娃竟说出这等凶霸霸的话,刘伯温不禁一惊,故意气他道:“小鬼头胡说八道!瞧你小不丁点,别人一捏你脖子,你就完了,还说要杀人的头么?”
  汤和一听,却挺认真地道:“你不信?我大哥说,他做了个梦,将来要做大事!他还说,他首先要做的,使是杀元鞑子!……”
  刘伯温见汤和竟说出这等作反的话,脸色一变,往四周一瞧,四下无人,才定下心来。暗道他那个大哥,志够大,胆也够大了,且又姓朱,但不知其根基如何?是否那应运之人?
  刘伯温这般转念,便笑笑道:“好!小兄弟,你带我去见你大哥便了!”
  汤和一听刘伯温肯去见他的大哥,高兴得大跳,道:“好啊!长脸哥哥,你跟我来也!”汤和一跳一跳的,抢先带路而去。
  汤和领着刘伯温,往太平乡西面走去,走了二里多路,前面现出一间草屋,草屋已甚为破旧了。汤和一指道:“大哥便住在那儿!待我喊他出来见你。”汤和说罢,便以手指塞口,打了一个唿哨。
  这似乎是小家伙们呼唤的讯号,因为草屋里亦传出同样一声唿哨。不一会,草屋的后面林地,便跑出一位年方十二岁的大娃娃,大娃娃迈开大步,四平八稳地向这面走来,一面甚有气度地开口叫道:“三弟!是你么?二弟怎不见来?……咦!他两人是谁?”
  汤和不待大哥走近,便抢着发话道:“他是外乡来的长脸哥哥!懂许多事呢!小弟便把他领来见大哥你了!”待大哥走近,汤和又向刘伯温和紫云英道:“诺!他便是我的大哥朱兴宗!还有一位二哥沐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刘伯温朝朱兴宗仔细一瞧,但见他双眼炯炯有神,双耳特长,耳珠丰厚而光润,两手垂而可以过膝,更奇的是,他的面颊左红右青,忽隐忽现!……刘伯温一见,心内突突一跳,暗道此人隐隐已有帝王兆局,且更集青红光于一身,奠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么?这倒千万要仔细了。
  刘伯温转头欲招呼紫云英上前,以便观察她与朱兴宗的反应,谁知紫云英此时已与朱兴宗四目相对,两人失神似的互相凝视。朱兴宗左右面颊的青红光此时更为显著,紫云英的脸上亦现出一阵淡淡的紫气!
  刘伯温一见,心中又惊又喜,暗道果然甚有文章了。
  刘伯温和紫云英与朱兴宗相见了,刘伯温有意与朱兴宗细谈起来。原来这朱兴宗在家排行第四,上面还有三位大哥,父亲朱世珍,母亲沐氏,世代赤贫。朱兴宗说,他又名朱元璋,因为据说他的娘亲梦吞圆日而生他,且因生子曰“弄璋”,因此便给他起了个别号“元璋”。他今年十二岁了,但因家贫,仅读三年书,碰上饥荒岁月,便不得不停学了。
  朱兴宗因家贫,常遭人白眼,自少便野性和放任。他与同乡的娃娃混得很熟,众娃娃也很听他的话,其中有一个叫沐英的娃娃,更与朱兴宗和汤和聚在一起,烧香叩头,结成异姓兄弟。朱兴宗年纪最大,隐隐然便成了众小伙伴的领袖大哥。
  刘伯温虽然已瞧出朱兴宗身具异象,但是否乾坤大转移的领袖,他尚未敢遂下判断。于是便故意旁敲侧击,考究朱兴宗的根基。但见他虽读书不多,但聪慧过人,常能举一反三,见解独到,大有领袖群雄之风度。
  刘伯温心中又惊又喜,便对朱兴宗道:“朱兄弟明天一早,约集你的二弟和汤兄弟,前去村后密林好么?长脸哥哥有一样宝贝给你们瞧也。”
  朱兴宗点头答应了,临走,却目注紫云英,道:“明日紫兄弟也去密林么?”
  紫云英格格一笑,道:“我二哥去,小弟自然便去了。”
  第二天一早,朝阳升起刚好半丈时,朱兴宗果然便领着他的二弟沐英、三弟汤和赶来村后密林赴约。
  刘伯温指着地上一处土堆,道:“宝贝便在下面,谁能挖出它,这宝贝就属谁!”
  朱兴宗、沐英、汤和这三个小家伙一听,二活没说,马上伏地,依言用手挖了起来。
  但仅挖了几下,汤和就突然哎哟一声,弯腰抱腹叫起来,原来他的肚子忽然痛得非常厉害!但他停手不挖,肚子便不痛了。汤和试了两次,便哇哇大叫道:“我不挖了!再挖肚子便要炸开了,挖到宝贝也没用!”
  刘伯温沉吟不语。
  一会后,沐英也头痛起来,他的性子似乎甚有韧性,虽然头痛得冷汗直冒,仍然拼命的用手去挖,但最后也终于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这时不但头痛得厉害,连手足也抽搐起来,根本就无法再挖下去。
  但朱兴宗竟毫无异样,照样深挖下去,他的手指头擦破了,鲜血流了出来,但他连叫也没叫一声,依然往下挖上不息。
  刘伯温在一旁瞧着,他不由暗暗点头叹道:“命数!命数!此子果然大有来路!……”
  “长脸哥哥!便是这宝贝么?”
  就在此时,朱兴宗已在深坑之中,捧起刘伯温预先深藏的龙晶珠!朱兴宗的手指鲜血直冒,鲜血滴到龙晶珠上,再见鲜艳夺目!
  刘伯温一见,心中突突一跳,暗道这岂非便是“血脉相汇龙晶珠”之像么!
  刘伯温此时再没半点犹豫了,连忙对朱兴宗道:“朱兄弟!快告诉我你家的祖墓位于何处?”
  朱兴宗捧着龙晶珠,有点迷惑地道:“我家的祖父便葬西山坡下,前面有三棵松树之处,但这与宝贝有甚关系?”
  刘伯温要朱兴宗立刻领着他上他的祖坟,一面道:“朱兄弟是否很想长大了杀元挞子?”
  朱兴宗咬牙点头道:“是呵!因为我的二哥被元兵拉去当民工,被杀死了!我一定要替二哥报仇的!”
  刘伯温道:“你欲大报仇,还是小报复?”
  朱兴宗奇道,“什么叫大报仇?什么叫小报复?”
  刘伯温微笑道:“小报复容易,你长大了,也去杀一个元兵,就算已替你二哥报仇了!但若是大报仇呵,那便须联合千千万万如你一般,对元兵有仇恨的人,拿起刀枪,把所有的元兵都杀个精光!这才叫大报仇!”
  朱兴宗道:“若把元兵都杀光了,那朝廷岂非就完了么?那好极了!我一家人,还有二弟、三弟他们许许多多人,就不必受元人残害了!那我就大报仇好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朱兄弟若要大报仇,那就听我的说话做便了!”
  说话间,朱兴宗已领着刘伯温和紫云英、沐英、汤和,来到西山坡下,指着三棵松树后面的土坟道:“刘大哥!那便是小弟的祖父葬身之处。”
  此时,刘伯温于寻龙堪舆大法上已甚具根基,他举目一看,但见朱家祖坟坐落在大山坡下,倒略具气势,乃藉大山的气脉;但余则平平无奇,更兼土地枯瘠,水气奇缺。刘伯温不禁暗暗点头道:“如此格局,仅可保一家平安,此乃沾了大山气脉之福;但水气奇缺,地上枯瘠,必然穷困不堪,绝无发展机会,若处此墓穴,其后人便一千年也难有甚惊人之举!”
  刘伯温这般转念,便转身向朱兴宗道:“朱兄弟手上的宝贝,只能深藏于土,方有妙用。如将之置于你家租坟里面,你家日后便必然有好日子过了!朱兄弟以为如何?”
  朱兴宗大喜道:“那自然好呵!就听刘大哥的话便了!”
  刘伯温便吩咐朱兴宗,赶快去拿一些锄铲等物前来。沐英和汤和却自告奋勇,飞快地跑回家去,偷偷地拿了工具跑来。
  刘伯温相帮着,把坟墓挖开了一个洞,然后用布把龙晶珠包了,从洞口投进墓里,又重新填好泥土。
  当一切弄妥时,已是当日午时时分了。
  幸而一切顺利,刘伯温暗松了口气,暗道:“朱兴宗虽乃应运之人,但其性过于偏执,将来一旦君临天下,只怕一变而为嗜杀!如今把龙晶珠放于其祖宗身畔,当可潜移默化,半导龙脉,或可消其血脉泪气矣!”
  刘伯温用心良苦,于引导乾坤大转移天机演变时,为求天下百姓好过,处处力求尽善尽美,才不惜耗尽心力,顺势而导行,否则,他就把龙晶珠留在朱兴宗身边,亦一样可以助其成事,却已大失潜移默化之功了。不过,刘伯温虽然用心良苦,但此时他的天机心性尚未达大成,因此有许多突发变故,却非他所能预知,亦因此令他日后历尽人世的凶险!
  过了几天,刘伯温便与朱兴宗、汤和、沐英等小伙伴告辞。临行,刘伯温对朱兴宗道:“朱兄弟,你根基深厚,日后前程必然惊天动地,但尚欠修德一条,因此在十八岁前,切勿轻举妄动,宜静待其变,你好自为之!”
  朱兴宗道:“何时才可重见刘大哥你?”
  刘伯温想了想,道:“五年之后,必定聚首相遇!届时或可共闯大业!但此事切勿轻泄,就算家中父母亦然,否则只恐有不测之变!朱兄弟记住了!”
  刘伯温说罢,即与紫云英离去,紫云英似乎心有不舍,频频回头向朱兴宗等人招手告别,但终于也走远了。

  第十六章 神山猛虎现绝巅
  刘伯温见一番心愿已了,心下登时轻松不少。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惭愧大师如此倾尽心力助他成事,因为他一般亦是为了遂结他深藏几十年的心愿。
  紫云英眼见刘伯温脸上已现笑容,便敢顽皮了。她盯着刘伯温,格格一笑,道:“二哥为甚不请朱兄弟他们一道返家作客?”
  刘伯温微笑道:“为甚要接他们返家?”
  紫云英道:“若把朱兄弟接返家呵,你不就可以日夕观察他的运数了么!”
  刘伯温摇头道:“不然!朱兄弟若要承纳龙气,万万不可远离!二哥若把他接返家中呵,便失了潜移默化之功,这并非助他,而是害他矣!”刘伯温一顿,又沉吟道:“按刘某推算,乾坤大转移行将剧变,我等重逢之日只怕亦不远矣!”
  紫云英道:“太平乡若被难民流到,洗劫一空,朱大哥他们只怕亦难幸兔,二哥为甚不留下来助太平乡人抵御难民?”
  刘伯温苦笑道:“难民乃活不下去的百姓,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抛弃家园到处流浪?难民与太平乡人同是黎民百姓,你教二哥相助那一面?”
  紫云英道:“但若被难民洗劫太平乡,朱兄弟或有不测,二哥一番心血岂非白费了么?”
  刘伯温叹了口气,道:“刘某行事,但顺势而矣,至于朱兄弟等人的运数,亦与乾坤气运连成一体,只怕再难逆转了!”
  紫云英听刘伯温越说越深奥难懂,便干脆不问,反正刘伯温说的她根本就莫名其妙。
  刘伯温眼见心愿已了,便欲先行返家,他牵挂着那名徐达的娃娃,不知他母子俩是否已安抵青田刘家?
  刘伯温急于赶回家去,便打算折便路而走。他向当地人打探,知道从钟离县往东南一百里外,便是全椒县,从全椒再走二十里,便是长江水路,若从水路乘船返浙江青田,那就便捷多了。
  刘伯温打探清楚,便毫不犹豫地向东南方向赶路,刘伯温决定要做的事,他是决计不会半途而废的。
  刘伯温兄妹二人,日夜兼程赶路。幸而兄妹二人内力均甚深厚,区区百里路,于他两人并非什么绝大的难事。
  二日后,刘伯温和紫云英便已抵达一处山岭绵延的地方,向路人一打听,原来此地已是全椒县境了。
  紫云英一听,便大喜道:“好呵!二哥!快快赶路!”
  刘伯温笑道:“三妹起初舍不得离开太平乡,这会却又急着赶路作甚?”
  紫云英笑道:“舍不得离开也离开了,还想它干什么?但此地再向南定,便是长江,快点赶去长江渡口,就快点可以坐船啦!”紫云英心直口快,她心中怎么想也就坦白说出来。
  刘伯温这时却忽然停了脚步,他凝望着路旁五里外的一座大山,微笑道:“二哥知道,濠州全椒附近有一座大山名神山,山上据说有一位神山道人,活了八百年了,目下还有人在神山曾见过他的踪迹。三妹难道不想上去看看么?”
  紫云英半信半疑,贬着眼皮道:“若真的有甚神山道人住在山上呵,那可比坐船好玩得紧!但这神山道人八百岁了,二哥你比我大不了多少,你如何知道这个故事?”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只因为二哥忽然想起一首唐诗而矣!”
  紫云英奇道:“一首唐诗怎的便有神山道人?二哥莫要骗三妹么?反正义父必定知道,回去一问义父便清楚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三妹不必问义父,你要听,二哥便念给你听好了!那是唐朝御史韦应物写道:今朝郡齐冷,忽念神山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山空,何处寻行踪?……咦!三妹你向那面跑作甚?”
  原来紫云英一听,拔腿就朝那神山跑去,一面扭头笑道:“那山上既真有神山道人,又可以涧底取薪,煮石为食,乖乖,我若求得他教会这个以白石当饭的仙术,传给世人,百姓就不必挨饿了!走呵!二哥,犹豫怎的?”
  刘伯温芜尔一笑,果然放开脚步,追了上去。
  两人轻功甚佳,上这神山倒不甚费事。但上了山巅,却就寸步难移了,因为山上浓云密雾,犹如丝网,立刻就把二人罩住,面对面也瞧不清楚对方的模样。山上悬崖峭壁甚多,万一采错了一步,那便是死路一条,因为任你再好的轻功,跌下千丈峭壁也一般难以幸免。
  刘伯温眼见上山时正是正午,上了山便立刻变了黑夜似的,不禁又惊又奇,忙对紫云英道,“三妹千万不要乱动!石则,掉落峭壁悬崖,那就必死无疑!你紧拉着二哥的左手,切记不要离开半步!”
  两人手携着手,刘伯温先用左脚往前探探,证明是踏实了,才敢往前迈进一步。
  紫云英急得直叫道:“这般走法,便从今年走到明年,也难寻着那什么神山道人的影踪了!”
  刘伯温乍逢这等险境,心中也没了主意,他苦笑道:“如今奠说要寻人,就能够安然下山,已算天下幸事了!……”
  就在此时,在漫山浓雾中,虎狼的吼啸也响起来了,那吼声由远而近,滚滚而来,霎时,刘伯温和紫云英便感到千万猛兽就在四周伺候!
  紫云英早就昨得手足发软,连说话也不清楚了“二哥——啊!看来我等非要死在这山上不可了!……这千万头猛兽呵,只怕就连惭愧大师伯伯也彼它们吃了!”紫云英断认惭愧大师的武功,当世已无人可及,每逢绝境自然就想起惭愧大师,但若连他亦无法幸免,在紫云英的心中,那就的确是必死无疑了!
  刘伯温苦笑道:“三妹不必气馁,但走一步算一步便了。”
  紫云英惊道:“四周皆有猛兽伺伏,却向哪儿走?这岂非当真送羊入虎口么?”
  刘伯温叹了口气,道:“走,或许还有一丝生机,不走,那就活活饿死在这山头,便是成了猛兽的点心,三妹你道走也不走?”
  紫云英无奈,道:“那……走呵!但这分明是送羊入虎口也!”
  刘伯温苦笑道:“并非送羊入虎口,而是死里逃生!我等降生世上,断断不可自毁求生欲望,否则若先气馁,那就连仅有的生机也断送掉了!”
  紫云英无奈,只好死命抓住刘伯温的手,刘伯温向前踏进一步,好局限性就跟进一步。刘伯温也奇怪,千不拣万不拣,专拣猛兽吼声最响的方向走!
  紫云英吓得脸色也变了,她喃哺地道:“二哥呵二哥!你这是自寻死路么?”
  刘伯温笑笑道:“虎狼吼叫,吼声越大,就说明它也心怯,不过藉声音来吓唬人而矣!反而沉默不叫的,最为凶险,因为它已然胸有成竹,自负必能取胜,因此故意沉默,好等人上前,这就正中它的奸计了!”
  紫云英又惊又奇,又好笑,又好气,道:“这时候二哥还有心思说笑么?……但你这是什么大法?倒好像指挥千军万马对阵撕杀似的!”
  刘伯温微笑不语,依然向猛兽吼声最响的方向迈进。这时他反而变得非常镇静,面对万千猛兽,身陷绝境,他倒如闲庭信步似的。
  但说奇怪,刘伯温和紫云英稍一接近吼声响的地方,那吼声却又远去了点,就有如猛兽果然也被刘伯温的勇气吓怯了似的。
  就这般两人一直朝吼声最响的地方走去。渐渐地,浓雾消散了点,隔三丈内,也依稀可以瞧见前面的物事了。
  但刘伯温忽然停下脚步,因为他猛然发觉,前面不到二丈处,竟开了一个黑沉阴森的石洞,石洞是垂直向下的,人若掉进去,那就生死不卜了。
  这时,猛兽的吼声却又在前面响起来!刘伯温心中一动,暗道猛兽的出现殊不寻常,倒像受人指使,把我等引来此地似的!但能够指挥猛兽的人,岂非已入仙道了么?
  紫云英眼见刘伯温的法子果然有效,她的胆却壮了,又见刘伯温停下脚步,便连忙急叫道:“走呵!二哥!二哥的法子果然妙得紧,虎狼也怕了你也!……”
  刘伯温沉吟不语,正欲告知紫云英他心中的疑惑,就在此时,黑洞内竟然呼的跃出一头猛虎,
  猛虎犹如懂人性,它大概知道刘伯温难对付,跃出来时,避开对面的刘伯温,在半空中一个转身,竟向后面的紫云英扑去!
  刘伯温大吃一惊,他这时也来不及细思,无论如何,先救紫云英再说!他怒叫一声,人随声起,“夭机三式”中的第二式“气吞宇宙”立地施展出来,登时惊天动地,就如飞龙凌空扑下,要活生生吞掉猛虎!
  猛虎似乎知道厉害,它猛地躺倒,向紫云英滚去,张口便咬住了紫云英的腰带!如此,它不但避开了刘伯温的雷霆一击,而且逼刘伯温不得不收招,因为紫云英已隐虎口之下,刘伯温就算把猛虎毙了,紫云英也势难幸免!
  刘伯温不禁微一怔,他委实料不到猛虎竟也会使如此妙着!
  刘伯温略一迟疑,猛虎叼着紫云英的腰带,凌空而起,竟向黑洞跃去!
  刘伯温一见,心头大震,他深知紫云英若被猛虎叼返黑洞.那就连骨头也没剩了!他咬牙跃起,欲在黑洞前面先把猛虎拦住,再设法扑救。岂料猛虎身在半空,竟趁刘伯温起势稍弱时,突然向刘伯温的头顶一沉!刘伯温甫遇大敌,经验尚浅,被猛虎的屁股一压,他再也收摄不住,一脚踏空,竟掉进黑洞去了!
  刘伯温耳边只听呼呼风响,身子向下飞坠,洞壁四周光溜溜的,根本无从借力,他不禁叹了口气,悲叫道:“罢了!刘某状志未酬,先陷死地,可怜三妹在有紫气之兆,却也先丧虎口!倒是二哥万万不该带你上来,竟白送了你的生命!……”
  忽尔又转念道:“于曰苛政猛于虎,三妹命丧虎口,你便如此悲伤,那丧于苛政的万千百姓却又如何?不错!这苛政是断断不能容它存在下去了!刘某绝不能就此丧生!……”
  这般转念,他的求生意念又转而激越,情绪也因此立地镇静下来,他猛吸口气,贯于丹田,胸腹陡涨,人就立增升浮力,下坠的力度也就大为减轻了,这内功心法说时容易,但许多高手骤逢此变,均会心胆俱裂,精神崩溃,失去斗志,便任何逃生的本领也施展不来了!
  刘伯温沿洞壁缓缓沉下,不知过了多久,刘伯温忽觉下面有气流反弹上来,他猛然醒觉这是即抵底部的先兆,便马上凌空翻身,施展凌空虚渡的绝顶轻功,终于稳稳地降落黑涧底部。
  刘伯温往四面一瞧,但觉洞底比洞口还要宽阔,三面漆黑,仅有一面透出些微光线。
  刘伯温毫不迟疑,便向透出光线的那面掠去,到近前一看,光线原来却是从一个小洞口透出来的。小洞口宽仅半尺,勉强可容人头探进,但身子却是万万不能。
  刘伯温心道目下已陷绝境,唯一的逃生之门便是这个小小洞口了!洞口既然可以探头进去,只须拼力一挤,身子或许过得。
  刘伯温当下也不及细思,俯身伏下,先探头进洞口,然后猛然向前一挤,身子果然挤进了一半,但却立刻被洞壁卡住,无法再往前挤进半点!
  刘伯温此时也不由一阵惊惶,暗道若这般被卡死了,欲进不能,欲退不得,岂非活生生被榨成尸干么!这滋味哪会好受?早知如此,不如任由跌死罢了!……但真的便如此命丧么?刘伯温忽然又极不甘心了!
  他咬一咬牙,真气贯于全身,他的意念一旦集中于求生向前,身子便陡然暴长,身子暴长,体积便缩细了,他的意念再贯于手脚,往前拼命一挤,身子竟向前滑进了一尺!刘伯温大喜,连忙依此法子,以意念激发内力,身子竟然可以随意伸缩暴长,很快,他又再向前滑进了数丈!刘伯温在绝境中,误打误撞,竟然领悟出内力以意念激发的最高境界!达此境界的武林高手,当世之中已绝无仅有。
  刘伯温又向前滑进了三丈,他忽然发觉,前面的光线变得刺眼,原来竟是阳光从出口处射了进来。
  刘伯温大喜,奋力一挤,他的身子就有如出膛的炮弹,激射出去,他凌空一个翻身,稳稳地降了下来,举目一看。原来这儿别有洞天幻景!
  但见古木参天,溪流横贯,地上遍布白石,白石之上,白鹿、白鹤或蹲或坐,竟浑然是一个白色的世界!
  忽然,溪流中唿喇的一声响,一位白袍老人从水底跃了出来,白袍上面滴水不沾,他的双手却捧着一掬溪水。
  白袍老人捧着溪水,飘行到一个类似石锅的器皿前面,双手一扬,溪水便飞到白石锅下面,呼的腾起烘烘的白色火焰。
  白袍老人向旁边的白鹿、白鹤猛一招手,白鹿、白鹤便叼着白石,一块一块地扔进白石锅里面。一会,白袍老人便从锅里抓起一块碗口大小的白石,送到嘴边,咯咯咯的大嚼起来!……

  第十七章 此起彼落帝星连
  刘伯温隐在树后,白袍老人的动静一一落入他的眼中,心头不禁一动,暗道瞧这情形,他莫非便是“神山道人”么?
  这般转念,他便从树后转了出来,向白袍老人走过去,一面走,一面轻声吟道:“今朝郡齐冷,你能告知我,你怎么认识他么?”
  刘伯温笑笑,道:“老怕怕!我告诉你容易,但老伯伯得先告诉我你是谁,可以么?”
  白袍老人又呵呵一笑,道:“我便是老伯伯,你都叫了,还问什么?你怎知我便是老伯伯?”事实上,白袍老人的脸色红光闪闪,就连一条皱纹也不见,就算说他只有四十岁,那也是有人相信的。
  刘伯温微笑道:“那不算!因为我早就知道老伯伯年已八百六十岁了!这不是老伯伯还算什么?”
  白袍老人盯着刘伯温嘻嘻一笑,状甚欢跃,道:“你这娃娃果然大有意思!我老人家欲扮后生也不成啦!好,我就告知你罢,我叫白石老人,你该回我的话啦!”
  刘伯温一听,暗道原来神山道人只是世间误传,就拿此地遍地白石,他又以白石为食,称他做白石老人那是半点不错的了!刘伯温这般转念,便坦然道:“不敢相瞒白石老人,其实小子哪里认识你的故人唐朝韦应物?我不过是认识了‘写全椒山道士’那首诗罢了!”
  白石老人一听,哈哈怪笑道:“好呵!姓韦的那小子竟把我称作道士,怪道世人皆误称我为神山道人了!倒是你这娃娃可爱得紧,知便知,不知便不知,不似目下世人那般虚伪!好!你既然能够抵达此境界,想必甚有根基,你欲知甚么,现在可以随便问了!”
  刘伯温微笑道:“问什么都可以么?”
  白石老人道:“什么都可以!但只能问三次!超过三次我就不会说话了!”
  刘伯温暗道这白石老人古怪得很,他既答应什么都可以问,却又只准许问三次,这不是故意考我的智慧么?但有一事是非问不可的!
  刘温伯不假思索,便忙道:“我的伙伴如何了?”
  白石老人呵呵一笑道:“那女娃娃么?她很安全,却另有奇缘!这便是我能回答你的。好!这是第一次了!”
  刘伯温暗暗皱眉道这分明已暗示我,是他一手布下的奇局,如此三妹可保无恙。但她目下在何处?将有什么遭遇?他这样布下奇局的用意是什么?便决计不可知了,因为要弄清这些,已大大超过三次机会!但他又极不放心紫云英的安危,忍不住又冲口而出道:“她虽然安全,但我与她何日才可重逢?老人家为何耍布下这个奇局?”
  白石老人微笑道:“这是二个问题了!你打算一下子用完三次机会么?”
  刘伯温暗道是呵!若只问三妹的事,那至关重要的却就完了!他咬咬牙,无奈道:“那好吧,老人家请回答第一个疑问!”
  白石老人点点头,笑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之日战火中,紫星一颗高空照,运势于今尚朦陇!”
  刘伯温一听,他的慧根深厚,登时豁然而悟,暗道白石老人此话分明已露天机,如此说,他弄我下来此地分明另有深意,既如此,三妹便不致有甚大碍了!
  刘伯温这一豁悟,登时神清气爽,他微一沉吟,便断然的第三次问道:“然则请问白石老人,乾坤大转移之事,端的如何了?”
  刘伯温此言甫出,白石老人亦为之耸然动容,他怔了怔,才嘻嘻怪笑道:“你这娃娃,怎的问起这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了?你以为我白石老人是如来佛祖,原始天尊么?”
  刘伯温微笑道:“非也!我知你是白石老人,活了八百六十岁,年纪大了,自然见多识广,而我于此事又有未明之处,便这第三个问题呵,无奈便道出来了!”
  白石老人呵呵一笑,道:“为什么你不问别的?例如你将来的前程大事?又或者如何可求大富大贵?如何可以搏取一官半职?这可是你最后一次发问的机会了,错过了自身大事,偏追究这等天下大事,你不觉得可惜么?”
  刘伯温大笑道:“功名富贵于我犹如上而矣!我若有心取之,早就唾手可得矣!不问!不问!问的便是乾坤之事。莫非你老人家也不知道么?”
  白石老人哈哈怪笑,道:“谁敢说我不知道?但知道的人都要历尽千辛万险,你不害怕么?”
  刘伯温决然道:“但能穷究乾坤大转移奥秘,以救万民于水深火热,刘伯温虽面对千辛万昔亦心甘情愿!”
  白石老人脸上终于变得凝重了,他的脸色一沉,肃然道:“好!我知你便是刘伯温!你在太平乡妙布真龙局之事我亦早有察觉,因此才差遣白虎,引你进来,你果然能够安然而进,由此足证你不但身负天机、玄机心法,且武学精进,正是我白石老人极欲一见的人选!”
  白石老人一顿,往前面一块巨石一指道:“你站上去,凝神屏气,自然便可一窥天像之奥秘矣!”
  刘伯温不敢怠慢,当即飞身向巨石上掠去,白石老人身子一摇,后发先至,先一步已稳立于巨石上面。
  刘伯温暗暗乍舌道:“白石老人这分明是御气飞行之术,他的功夫,显然又远胜于惭愧大师了!”
  白石老人忽然厉声道:“你准备好了吗?你须切记,待会所见一切,万万不可向人轻泄,否则必遭天谴!知道么!……好!去!……”白石老人突出一掌,拍在刘伯温的背上。
  刘伯温但觉背上一股极强大的热流激射而入,他的心登时一振,一种向上探究的意念主宰了他身上的一切!
  在迷忽间,刘伯温但觉身体摇摇向上飞升,眨眼间,已距地面几十丈之遥。又听得脚下的奇崖怪石,森森古木似闪电般的向后向下移走,这种风驰电掣的气势,乃刘伯温首次碰上,他饶是胆大包天,这时也不禁冷汗直冒,但又根本无法控制去势,唯有闭起双目,任由身体向上飞掠。
  这般过得好一会,刘伯温但觉自己已停了下来。他惊奇的睁开眼皮,登时吓了一跳,原来这时他竟已处身在云气中,白絮棉花般的白云,不时在他身周掠过。刘伯温试试迈开双脚,但觉软软的,如踏棉絮,浑无着力之处。他俯视脚下,但见奇崖怪石,峭立千仞,绝壁危壑,心道:如若失足掉下去呵,那就必死无疑了!
  刘伯温伸手抹了把冷汗,抬头望去,却见满天星斗,且近在飓尺,在眉目间隐掩闪烁,有的犹如莲蓬中的莲子,大者犹如一个盆,细者好像一只碗,更小者恍似鸡蛋,烟烟生辉,光华灿烂!
  刘伯温忽地醒悟,暗道此时此地,若要仰视星象,堪与天机,推算国家兴衰盛亡,当真是绝妙的好去处!普天下只怕再没有任何地方可与之比拟了!
  这般一转念,刘伯温便不再胡思乱想,集中意念于星象之上。
  但见北面帝星方位,排列七星,其状犹如白虎,其势威猛,凶凶烈烈,张牙舞爪,似欲择人而噬!光华却甚炽烈。
  刘伯温心中一动,暗道元朝历代帝星,原来皆是白虎星临世,怪道如此暴烈残忍!但为甚天机二十六图却隐示元朝帝星将灭,按理其帝星光华必然黯淡,目下却反而如此璀璨?莫非其气数尚未败绝么?
  这般转念时,忽见西南方向,腾地冲起一团紫光,射向星斗,一颗大如盆口的星斗,突然射出紫光,光华的的,耀眼生辉!
  刘伯温一见,心中突突一跳,暗道这便是紫微星临世生辉之兆了!但如此使有两座帝星互射,天下难免惨酷杀伐,但若非如此,却又无法动摇白虎帝星!且谁胜谁负,根本未见分晓!……刘伯温正暗自谅疑。
  就在此时,忽见白虎帝星猛地射出一道金光,直向紫微星射去。紫微星亦立地放出紫光,迎向金光!呈空中,两道光华,一金一紫,互相猛烈碰撞,啸杀之声乍起,震人心魄,犹如鬼哭神嚎!
  刘伯温不禁摇头叹道:“天象如此,天下百姓难逃一场惨酷兵灾之劫矣!但若非如此,却又万难撼落白虎帝星,黎民百姓一般要受元人残暴苛政!这当真是进亦难、退亦难!春风无力百花残矣!”
  就在此时,紫微星忽然变暗,紫光顿敛缩一尺;白虎帝星光华暴炽,金光陡增向紫微星逼进一尺!……如此一进一退,白虎帝星的光华越发璀璨,紫微星却越发黯淡,渐而竟被白虎帝星的金光逼到不足三尺!紫微星立时摇摆晃动,光华隐晦,闪烁不定!
  刘伯温猛吃一惊,暗道莫非帝星惨斗,天下血液成河,但白虎帝星终于克灭紫微星,黎民百姓在死万万千千,到头来仍要忍受元朝的暴政么!……哎!若如此,天下危矣!
  就在刘伯温叹息时,突然,与两帝星相隔的一星,大如碗口,光华暴炽,腾地爆出一团蓝光,破空划过,啸啸有声,射向正在肆虐的白虎帝星金光,一蓝一金,两光相碰撞击,其声挫锵不绝于耳!……略一会,紫微星光华突一转而盛,紫光飞射而出,昂首吐舌,猛然向白虎帝星金光扑去,犹如紫龙腾空,把白虎帝星射来的金光全数吞灭!跟着一阵犹如金鼓鸣声响起,一切重又归于沉寂!……
  刘伯温不禁瞧得呆了!……惊疑之间,刘伯温忽觉身子已如失托,风驰电掣的向下飞坠!再一会,他自觉已降回地面,便连忙睁眼一看,发觉自己依然站在巨石上面,白石老人赫然站在面前,向他凝目注视微笑!

  第十八章 妙演天机战火燃
  “天象已然目睹,乾坤大转移运势,你该明白了!”
  但听白石老人微微一笑,随又肃然说道。
  刘伯温惊疑参半,沉吟着道:“大端已详,细节未释,尚有劳白石老人指点!”
  白石老人略一点头,道,“于大端之处,你明白什么?”
  刘伯温道:“元朝帝君乃白虎星临世,因此暴烈残酷,天下百姓受尽茶毒!目下紫微星已现,当主新帝星现世,但必经惨酷拼杀,方有作为,天下因而刀兵将起,杀伐势将难免!幸而终能克灭白虎帝星,天下幸能重复太平!”
  白石老人一听,不禁微笑点头,道:“好!既于大端处有此悟力,天下亦无人所能比拟矣!但于细节未处,尚有甚迷惑之处?”
  刘伯温沉吟道:“伯温方才目赌紫微与白虎剧斗之时,白虎势盛,紫微竟尔不敌隐晦,摇晃欲坠!幸而此时忽有中隔一星,射出蓝光,撞向白虎星,紫微因此才得以重炽紫光,一举克灭白虎金光!但这中隔一星到底主何朕兆?伯温便百思莫解了?”
  白石老人目注刘值温,微笑不语,忽然又道:“那中隔一星便即天机星是也!白虎帝星气势尚盛,紫微星光华尚不足将其克灭,唯有天机星一旦发出光辉,方能克制白虎星辉,届其时,紫微星便可大放光明,一举克灭白虎星矣!你明白了么?”
  刘伯温点点头,又道:“然则天机星到底是谁?”
  白石老人呵呵而笑,目注刘伯温,道:“此尚非其明白之时也,一旦明白,便是紫微星大放光明之时!你只须记住这点,日后自会明了。”白石老人一顿,忽尔又微微一笑,道:“横看成岭侧成峰,九宫三元亦朦胧,不识自身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局中!”
  刘伯温一听,心中一动,似懂非懂,但到底难以明白,便不再问了。他听白石老人忽然道出“九宫三元”四字,心中突突一跳,暗道这岂非暗示那幻影壁上的天机图么?眼前放着这一位半仙半人的高士,倒千万莫错失了探究的机会!
  刘伯温这般转念,便连忙趁势问道:“白石老人提起九宫三元,伯温倒有几处不甚明白,老人家可否再行解答?”
  白石老人呵呵一笑道:“我平生最多只回答三个疑难,但碰上你,早就破了此例矣!好人做到底,你就只管发问罢了!”
  刘伯温道:“伯温见天机图第二十七幅道:枝枝叶叶现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江东岸上光明起,谈空说偶有真王。又道:惟日与月,下民之极,应运而生,其色曰赤。其图则有日凡悬于树顶,树上勾挂曲尺,伯温已然推知,此乃目下乾坤大转移之兆,但有数点尚未明了,请白石老人教我。”
  白石老人道:“有甚不明,你且道来!”
  刘伯温道:“此图虽已隐兆紫微帝星临世,但日后以何者为其国号?”
  白石老人微微一笑,道:“惟日与月,乃一个‘明’字。树顶悬日月,合起来亦是‘明’字。江东岸上光明起,意即光从明起,‘明’重现三次,然则新朝国号,你尚不明白么?”
  刘伯温点点头。他已领悟。日后新朝国号,便取一个“明”字了,他又续问道:“然则谈空说偈有真王一句主何朕兆?”
  白石老人道:“紫微帝星全凭天机星扶助,否则不足成其大业,谈空说偈,妙演天机,此乃天机星的专长,因此,亦就是说,只有天机星谈空说偈,才有真王出现!”
  刘伯温眼见白石老人又说到天机星的身上,不知其所指何人,但明知他是决计不肯泄露的了,无奈只好道:“那伯温明白了!但白虎星到底于何时陨落?”
  白石老人微笑道:“你于天象中看见白虎星是甚形状?”
  刘伯温道:“乃七星排列成白虎之状。”
  白石老人大笑道:“七星排列成白虎岂非七帝之数么!”
  刘伯温豁然悟道:“那伯温明白了,当今朝廷,自元世祖起恰恰是第七位皇帝,亦就是说,当今皇帝乃元朝最后一脉!”
  白石老人微笑道:“你领悟性奇高,果然大有来头!尚有甚疑问,便速速问了!”
  刘伯温此时已对天机图第二十七幅豁然领悟,由此而彻悟出破解天机图奥秘的天机心法,天机图奥秘的破解,他自信已足可胜任了,便不再发问,他知道白石老人行将消逝,心中不舍,便冲口而出道,“今日一聚,不知何时重逢?”
  白石老人大笑道:“你明白天机星是谁之日,便是你我相逢之时。吾道中人,切戒儿女私情,但你偏偏极重情义,因此日后凶险重重,切记步步为营便了!”
  白石老人说罢,突地向远处的一头白鹤一招手,白鹤使似通灵,扑腾飞至,伏在巨石上面,白石老人猛地一推刘伯温,刘伯温便身不由己,跨上了鹤背,白鹤呱呱而呜,白石老人喝道:“去!”白鹤随即腾空而起,白石老人大笑道:“鹤儿啊鹤儿,你呱呱吵叫什么?他从何处来,汝便送他往何处去便了!……”
  白石老人的话音未落,白鹤背负着刘伯温已然飞远了。
  白鹤在半空中大展翅膀,方圆竟及丈许,鼓起的气浪,足以乘载一人重量有余。
  刘伯温稳坐于白鹤背上,眨眼间便升上神山的顶峰。向下俯望,原来下面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峡谷。刘伯温叹了口气,暗道白石老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后只怕概难相见了!
  忽尔又暗道,刘某人叠有奇遇,但自始至终无不与乾坤大转移运势有直接牵连,莫非刘某注定非得涉身其中了么?
  刘伯温叹了口气,但见下面的山野大地忽然停住不动,原来白鹤这时只是原地鼓动翅膀,却不移动,似在等候刘伯温的主意。
  刘伯温暗暗惊奇,使轻抚白鹤的白颈,道:“能带我去与紫云英三妹处重逢么?”
  白鹤不动,依然原地鼓动翅膀。
  刘伯温知这是白鹤表示不能违背白石老人的旨意,他与紫云英虽有相逢之日,但决非在短期之时!
  刘伯温无奈又轻抚白鹤,道:“既然如此,你定必知我从问处来,好!那便载我往何处去罢了!”
  白鹤一听,呱呱的叫了一声,表示领命,然后一个回旋,佝东南方向疾飞而去。刘泊温但见脚下的山畴大地、长江大川,如飞般向后掠移,眨眼间便已过了浩瀚的长江流域。
  下面的景物,人目已有点熟悉,原来已入了浙江地域。又一会后,家乡景物历历在目,原来已是青田县境了。
  白鹤忽地在一座山峰上面回旋,呱呱的欢叫。刘伯温向下一看,原来那是据闻祖父墓穴的白鹤山了,刘伯温心中一动,轻拍白鹤的背道:“白鹤呵白鹤,莫非你已有灵有性,竟如此欢喜,知道这是白鹤山上归白鹤么?”
  白鹤一听,又呱呱的欢叫连声,然后猛地向下一沉,眨眼间便降落在白鹤山上,伏在山地上,显然是示意刘伯温下来了。
  刘伯温从白鹤背上跨下来,他很感激白鹤的载送,但又不知如何表示,便走到白鹤的前面,摸着白鹤的长颈,亲了亲。轻声道:“有劳你了,白鹤兄!你可以回去了!”
  白鹤张嘴咬住刘伯温的衣袖,似乎舍不得与他分开。刘伯温又惊又喜,便轻声道:“鹤兄呵鹤兄!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但我有大事要做,总不能终日伴着你呵!你若愿意,欢迎你随时飞来与我相聚!”
  白鹤一听,呱呱欢叫,然后竟把头连点了三点,随即腾空而起,眨眼已飞远,大概是回去向白石老人复命去了。
  刘伯温目送白鹤远去了,心中很有点惆怅,暗道我若能似白鹤,海阔天空任我飞便好了。
  刘伯温在白鹤山上游了一会,他听爹爹说,他祖父刘濠的遗骸是葬在白鹤山上,一棵巨树的洞穴之内的,刘伯温从来未见过祖父,此时忽然极欲见他老人家一面,就算能在祖父的坟前拜祭一下也是好的。
  刘伯温于是四处寻觅,但白鹤山上参天古木随处可见,要在其中寻出有洞穴的树木谈何容易?刘伯温四处寻觅,终于毫无发现,他叹了口气,无奈只好下山去了。
  白鹤山距刘伯温家仅五里,刘伯温片刻的飞掠便已抵达家门前了。
  他忽然看见一位年方五岁的男娃娃,正在地上用竹枝写字。刘伯温心中一动,便悄悄走到男娃的背后一瞧,只见男娃先在地上用竹枝写了“徐达”二字,又在旁边接着写了“彭莹玉、刘泊温、紫云英”等三个名字,然后哺喃的自言自语道:“我听义母道,我有三位义兄姐,但我又不知他们在何处?大哥、二哥、三姐,你们什么时候来看徐达呵!……”
  刘伯温一听,知这男娃便是千里遥遥前来投靠刘家的徐达母子,心道准是爹娘甚喜徐达,便自作主张把他收为义子了!他心中一热,便一把搂住徐达,悄声道:“四弟!二哥不是回来看你了么?”
  徐达一听,拼命扭转身来,一见果然是曾救过他和娘亲的刘伯温,登时喜得一跳老高,拍着手掌向大门口冲去,一面大叫道:“义父!义母!娘亲!刘伯温——二哥!他回来了!”
  刘伯温与父亲刘钥、娘亲赵氏、徐大婶徐氏见了面,三几言不到,赵氏便急道:“你三妹呢?怎不见她回来?莫非有甚凶险?”
  刘伯温叹了口气,把此行的事略略说了。
  刘钥见儿子空手而回,十分失望,但未了却叹了口气道:“命数!命数!命数如此,乎复何言!”说罢,他就不再理会刘伯温的功名大事了。
  刘伯温安慰娘亲道:“三妹果然大有来头,伯温已然断定,她绝非夭折之命,娘亲放心便了!”
  赵氏见儿子虽然平安回来,但少了她视为心肝宝贝的紫云英,心情难过,又见刘伯温此次回来后,竟已判若而人,出言处处隐露要机,但又令人不明所以,心中益发苦闷,便也沉默少语了。
  刘伯温又向徐氏问了一下路上的情形,知道爹娘待她母子甚好,便放心地点点头,返回他的书房里面。
  一连数日,刘伯温除了三餐出来与各人见面外,其余时间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到第四天时,他忽然把徐达邀到他的书房,手把手的教他读书识字,又教他洞悉天下大事的阴阳术数,更进而传授徐达如何研习“孙子兵法”。
  每有空闲,刘伯温便带着徐达一道,上白鹤山去,不知他教徐达什么。但每次徐达回来时,均手损脚肿,似乎是练功去了。赵氏见了心疼,便责怪儿子刘伯温过于严厉急进,把徐达这位义子累坏了。
  刘伯温微笑不语。徐达却挺起小胸膛,一本正经的向赵氏道:“不!义母,徐达不怕累!二哥说,人欲成其大事,必先劳其筋骨!徐达誓要跟着二哥于大事!”
  赵氏不禁苦笑摇头道:“罢了!罢了!温儿把一班干大事的小子弄回来了!”
  这般又过了四年多,眼看第五个年头也将至。此时天下已烽烟四起,战乱频频。刘家所在的青田县虽暂时平静,但已有难民涌入,老百姓人心惶惶,唯恐朝不保夕。
  刘钥也知大世不妙,但又苦思无计。忽然想起刘伯温似早有预见今日的情形,便向儿子请教应变之法。
  刘伯温沉吟了好一会,才道:“目下有上中下三策!”
  刘钥忙道:“何为上策?”
  刘伯温道:“联合乡亲,以求自保!”
  刘钥道:“何为中策?”
  刘伯温道:“广积粮,以备荒!”
  刘钥道:“何为下策?”
  刘伯温叹了口气,苦笑道:“遁迹深山,不问世事。”
  刘钥奇道:“遁迹深山可避兵灾,不问世事可保头颅,温儿为甚却道是下策?”
  刘伯温苦笑道:“乾坤行将剧变,天下之大,只怕已没有一处容身的安乐土矣!爹爹宜早作决断,不然便太迟了!”
  刘钥被刘伯温说得心惊胆战,但大势已露端倪,他已不得不信了!
  刘伯温自从这次与父亲深谈后,便不再提及,每日加紫传授徐达的武功和学问。
  这般又过了月余。这天一早,徐达忽然跑来向赵氏和刘钥道:“义父义母!不好了!二哥他不见了!……”
  刘钥和赵氏一听,大吃一惊,连忙随徐达奔到刘伯温的书房,刘伯温果然已失了影踪。
  赵氏想了想,急忙拉着徐达的手道:“你这小鬼头!必定知道二哥的行踪!说,二哥到底上哪儿去了?”
  徐达一听,连忙摆手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二哥说行踪勿泄也!二哥又说日后他再返回带我出去!……”
  刘钥一听,已然明白,便对徐达道:“那好,不问便了!但二哥临走,必定有信物给你,你倒是拿出来看看呵!”
  徐达想了想,便点点头,道:“二哥说,待他走后三个时辰,方可开启他留下的锦囊!如今已足三个时辰,锦囊可以开拆了!”
  徐达说罢,果然在身上摸出一对锦囊,轻轻的拆开,但见内有一幅字条。刘伯温龙飞风舞的写道,“悄然离走勿悲伤,此行西去路悠长;有缘千里来相会,誓逐元蛮复汉疆!”
  刘钥和赵氏一见,登时作声不得。好一会,刘钥才安慰赵氏道:“温儿生时奇,去时奇,日后亦必定古怪稀奇!他虽生作刘家儿郎,但实为一代奇人,不可异义,我等凡夫俗子,又岂能参透他的行踪奥秘?可惜什么?由他去吧!”刘钥说罢,与赵氏一道,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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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16 15:26: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5-10-17 15:31 编辑

     第二部 九宫天龙
  第一章 虎口逃生识地龙
  旋风过处,一头吊睛白额虎蓦地扑了出来!
  刘伯温刚从身边密林擦过,猛地一见,登时大叫一声:“我命休矣!”
  当此危急猝然之际,他的“天机三式”自卫招式,却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天机三式”虽然足抵千军万马,但那是对付人的进袭,碰上猛兽是否管用,刘伯温可连想也没想过。
  刘伯温转身就逃,但猛虎显然已潜伏久矣,谋定而动,一动其势就不可收拾,岂容它鼻子下的猎物再行失去?
  刘伯温只跑得三数丈,便觉身后热气袭上身来,原来那猛虎的血盆大口已距他的背部不足三尺远了。
  刘伯温拼命向前跑,祈求拉开那要命的三尺距离。但猛虎的速度显然胜于他的脚力,那三尺距离不但没有拉开,反而迅速缩短,猛虎喷出的热气已沿刘伯温的背部升上了脖子!刘伯温虽仍在发力狂奔,但他知道,他的脖子已在虎口的控制之下,它只消再稍微扑高一点,他的脖子就会立断,他的脑袋也立时搬家。
  刘伯温不禁叹了口气,暗道刘某莫非今日命丧于此处?前次那虎已把三妹马云英衔去了,至今生死未卜,如今自己眼见也难逃虎口,虎啊虎,莫非我等四结义兄妹犯了你这林中之王的大忌么?
  刘伯温老大不甘心,他一面拼命狂奔,虽明知此乃徒然之举,但总不能束手待毙,面对死神,能拖得一时片刻也是好的,一面在口袋中摸出三个铜钱,右手捏着铜钱,于袖内随手一翻一摇,铜钱二背一正,立现于袖内掌心。这便是所谓“袖占一课”的“易经卜卦”术了。
  刘伯温心中一震,暗道此乃乾卦,卦曰潜龙,勿用;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卦中分明指出此行当有二龙现身,潜龙者,地龙也,不可重用;见龙在田者,天龙也,见之如见伟人,大事可成;皆不失为大吉之象,但为甚却如此凶险?眼看这虎口是万万逃不脱的了!
  这时,在后面狂追的猛虎发怒,大吼一声,凌空而起,竟一下子飞上刘伯温的头顶,腰身一扭,血盆大口向下,凶狠绝伦地向刘伯温的头部扑咬下来!
  刘伯温此时已避无可避,他不论向前后向左向右,均万难避开猛虎的血盆大口,他不禁长叹一声,叫道:“刘伯温啊刘伯温,你说什么凭一身本事妙演天机,逐元蛮复汉疆?如今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壮志满怀付东流耳……莫非当真是天亡汉邦么?”
  就在此时,一枝利箭呼啸而到,噗的一声正正插入猛虎的白额,利箭的力道太猛,余势未尽,竞把猛虎向后撞出近丈,才猛地随猛虎摔落下来。
  片刻之前尚凶猛绝伦的吊睛白额虎,在利箭突袭之下,竟连吼声也不及发出,便已如一滩烂泥,倒在山地,动也不动。
  刘伯温虎口余生,侥幸逃过劫数,他不禁又惊又佩,暗道发箭之人,不但天生神力,且百步穿杨箭法奇准,岂料濠州地域,尚隐有这等能人!
  刘伯温正转念,忽地一阵得得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匹马如旋风般的飞驰而至。白马上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手执一柄乌黑铁弓,颔下一部长须,甚有威仪。
  “小兄弟无恙么?”长须男子在马上含笑间道。
  刘伯温见此人救人而不居功,反而殷殷相问,心中不禁一动,他微笑一下,道:“多谢这位大哥相救!若非大哥天生神力,遥发神箭,小弟只怕已无缘在此饶舌矣!”
  长须男子拈须一笑,道:“郭某人刚上州府,与元人理论,返回时已见小兄弟危在旦夕,不及细思,只好行险遥发一箭,侥幸中的,小兄弟不必客气。你小小年纪,怎会孤身入此山野险地?”
  刘伯温道:“小弟欲寻一位走散的义妹,不想撞上这头猛虎,若非碰上郭大哥,只怕小弟寻人不着先送上生命了!”
  长须男子一听,双眉忽地一扬,他略一沉吟:“小兄弟贵姓?祖籍何处?能告知郭某么?”
  刘伯温见此人处事大有气度,且天生神力,实乃一位军旅奇才,便暗道“易经”乾卦示曰:潜龙,勿用;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莫非应在此人身?但他到底是地龙还是天龙?这般转念,刘伯温便微笑道:“小弟刘某,字伯温,江浙人士;因寻访一位失散四年的义妹,才犯险路经此地,有劳郭大哥动问。”
  长须男子道:“在下郭子兴,家园便在此地不远,刘兄弟不远千里寻妹,其情教人饮佩,但目下兵荒马乱,虎豹横行,刘兄弟勇气虽然可嘉,但毕竟是读书人,如何可孤身犯险?刘兄弟若不嫌弃,便请先随在下返庄稍歇,再由在下派人助你寻访如何?”
  刘泊温心中一动,暗道三妹虽已失散四年,但按其命相断无夭折之危,倒不须过急寻访,既然郭大哥诚意相邀,正好趁机打探他的根基底细。刘伯温便向郭子兴拱手相谢,欣然答允随他返庄。郭子兴见刘泊温甚为爽快,心中亦喜,当即翻身跃下,抱起刘伯温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背。
  白马似乎甚懂主人心意,郭子兴甫上马背,它便撒蹄飞奔,虽快如箭矢,但稳如舟船,更无丁点颠簸之感。
  刘伯温暗赞道:“良将配白马,反元复汉大业,若得此人参与,胜券便添多几分了!”他心存此念,却不敢贸然点破。
  白马急驰了一阵,掠过密林,转入一条石砌的大道,再急驰一阵,一座依山而立的大庄院便现在眼前。
  庄门匾额上大书“郭家庄”三字,庄门乌黑闪亮,原来却是完整的一块大生铁铸成。刘伯温一见暗道此庄好不威势,看来郭大哥若非庄中少爷,便是庄主本人,他既有如此偌大的家业。如何使舍得抛弃行险举事?若要此人投身反元大业,必然大费周折矣!
  郭子兴驰近庄门,并不下马,仰头呼啸一声暗号。
  立刻,庄内碉楼上的炮孔便探出庄丁的脸孔,朝下面滴溜溜的仔细瞧了二会,才发出一声知会的啸声,又发话下来道:“请问庄主,庄主身后少年是谁?”
  郭子兴大声答道:“他是本座兄弟,但开庄门无妨!”
  碉楼上的庄丁又探回头去,似乎商议了一会,生铁铸造的庄门才轧轧的移开了三尺,仅容白马挤身而进。
  白马刚进庄门,背后又一阵轧轧声响,刘伯温扭头一看。原来庄门已自动关牢了,显然庄门开启的机关便在碉楼之上。
  进了庄门,又是一条长长的石砌大道。白马得得在石道上缓步而行。
  郭子兴道:“刘兄弟,你看这郭家庄是否可配称固若金汤四字?”
  刘伯温微笑道:“壁垒森严,高墙铁门,虽身为一庄之主,亦依进庄规矩,于小处着眼,的确可称固若金汤!”
  郭子兴亦微笑道:“然则若依大处着眼,便非如此么?”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坦然道:“思所以危则安,思所以乱则治。思所以亡则存;国见寇敌则伤,民见凶饶则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郭大哥想必深明其义。”
  郭子兴一听,双目精光一现,但倏即隐去,淡然一笑道:“刘兄弟壮怀激烈,教人钦佩,但郭某只图偏安一角,保住方圆百里黎民免遭涂炭,心愿足矣!”
  刘伯温笑笑,不再发话。
  白马在石道上缓驰了一会,前面的树丛中蓦地现出一座庄楼,只见亭台楼阁,甚为雄伟。刘伯温暗道原来这才是郭家庄的命脉之地。
  白马缓缓向一座位于中央的楼阁驰去,距楼阁尚有十数丈时,忽地一团白影在高达二三十丈的楼顶上疾掠而下,其形犹如一头凌空而降的白鹤。
  郭子兴微微一笑,似乎已知其中奥秘,他望也不望,伸出右掌,向上面凌空拍去。一股浑厚无比的气劲便把疾掠而下的白影托住了。随即一声娇呼传了下来,道:“义父的翻云覆雨神功果然厉害!”
  白影在半空中缓了一缓,随即如白鹤展翅轻飘而下,身形尚未站稳,娇呼声先就扬起:“咦?义父背后是谁?”
  刘伯温方才听凌空而下的娇呼,心中已是一动,暗道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这时待白影降下,定睛一看,不禁大喜,在白马背上一跃而下,抢到那白影面前,含笑道:“三妹!你寻得二哥好苦也!”
  站在刘伯温面前的白衣少女滴溜溜的转动着乌黑大眼,一会后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随即一跃而起,搂着刘伯温的脖子,又哭又笑又叫的大嚷道:“是你!你是我二哥刘伯温!好啊,二哥!那日在白石山上,我被猛虎衔走,你就不来抢救……幸好碰上义父,他收留我……不说啦,不说啦,今日见到二哥你,欢喜得不得了!”
  原来这白衣少女,果然是几年前在白石山上失散的马云英。刘伯温今番二下濠州,寻访马云英亦是目的之一。刘伯温此行自然另有更大的深意,但其中的奥秘,他决不能贸然道出,就连他的义妹马云英亦断断不能。
  马云英当年与刘伯温失散时尚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娃,但这时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但娇俏之气未改,尚敢搂着刘伯温脖子撒野欢叫。
  马云英颠三倒四的直嚷,刘伯温虽明白了一半,但尚有疑团,不过眼见郭子兴含笑目视他俩,他忽然醒悟三妹今非昔比,已是少女年纪,与自己不宜过于亲昵,刘伯温脸上一红,轻轻把马云英推开了点,道:“几年不见,三妹长高长俏,就连二哥亦几乎不敢相认了!”
  马云英正兴高采烈,忽然被刘伯温推开,便生气了,她瞪着刘伯温嗔道:“二哥当日尚肯让云英骑上肩头捉雀儿,今日便搂搂脖子也不行了么?”
  刘伯温脸上一红,不知如何答话。郭子兴见状,便哈哈一笑,替刘伯温解围道:“好啊!今日幸见你们义兄妹重逢,正该庆贺一番,这便请进大厅欢聚如何?”
  当下郭子兴偕了刘伯温和马云英二人,一道走进郭家庄的迎客大厅。
  刘伯温举目一瞧,但见大厅的正中横架一幅大金匾,上书“聚贤厅”三字,金匾两旁,各书了一副挂联,左联道:“海内存知己”,右联道:“天涯若比邻”。
  刘伯温见了心中一动道:“若挂联言志,郭庄主倒不失为豪爽之士,此乃成大事者首备的品德,刘某倒须小心在意了!”
  三人进了聚贤厅,家丁献上香茶。但刘伯温尚未举杯,一位妇人便拖着一位年方八岁的男娃娃,从后堂走了出来。男娃娃五官清秀,神态含羞,怯生生的喊了一声“爹爹,义姐”,便依在郭子兴身旁,再也不敢走动。
  刘伯温朝男娃娃定睛一看,心中一凛,暗道这娃娃为何生成一个短命夭折之相?但在郭子兴面前,却不敢贸然点破。
  郭子兴向刘伯温含笑道:“他是犬子郭天存,秀气有余,豪气不足,倒似一位女娃儿,教刘兄弟你见笑了。”
  刘伯温随口称赞了二句,却没有细谈下去,思忖如何打探郭子兴身上深隐的奥秘。

  第二章 火势难幸时运凶
  言谈间,刘伯温知郭子兴中年得子,郭夫人却困难产去世,此后郭子兴便立志不娶继室,终日寄情于武学,不时与江湖豪陕切磋探究。几年下来,竟凭他自己的独创,练就一门郭家的“翻云覆雨”神功,威猛绝伦,与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丐帮“降龙十八掌”不逞多让。
  刘伯温亲眼目睹郭子兴隔空发气,竟可把人于半空托住,这等功力,足与惭愧大师“遥发神功”相媲美,因此他对“翻云覆雨”神功的威力,此时却不便明言。这般轻念,刘伯温便向郭子兴拱手谢道:“三妹得脱虎口,全仗郭大哥相救。”
  郭子兴哈哈一笑道:“云英既已拜郭某为义父,郭某与她有父女之情,刘兄弟还用客气相谢么?”
  刘伯温亦微笑道,“是,义父救女儿,此乃伦理之举,若言相谢,倒显得见外了。倒是三妹既是郭大哥义女,小弟便该称郭大哥什么?”
  郭子兴与刘伯温相投,当下含笑道:“此等世俗之论,不谈也罢,你我不论辈份年纪,以兄弟相称便了。”
  马云英一听,鼓起小嘴瞑道:“那不好啊,义父!这般一来,二哥岂非成了云英的叔叔么?他年长云英仅七岁,如何敢做云英的叔叔啊?”
  郭子兴大笑道:“义父自与你做父女,刘兄弟自与你做兄妹,各称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这又有什么相干呢!”
  刘伯温见郭子兴果有豪士之风,心中暗喜,不禁微笑道:“依小弟之见,郭大哥绝非池中之物,为何甘于淡泊,困处一庄之中?”
  郭子兴双目精光又一现,但似乎立地又想到什么,倏即隐去,淡淡一笑道:“郭某已届中年末路,尚敢奢言大志么?于此艰难时势,但求保往一庄大小生命,便于愿足矣!”
  马云英一听,格格一笑,道:“义父平日极欲探究运命天道,但眼下明放着一位天机大侠在此,义父却居然失之交臂么?”
  郭子兴一听,大喜道:“英儿所道天机大侠却在何处?”
  马云英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郭子兴一听,目光移向刘伯温,略一会,便即恍然道:“莫非英儿说的,便是你的二哥刘兄弟么?”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英儿当年与二哥相遇,便是在天机峰幻景壁前,当日恩师惭愧大师曾道二哥日后于天机一道必大放异彩,惭愧大师平生不打一句诳语,他既然有此判断,还有差错么?况且与二哥一别数年,他的天机大道想必已更为精进啦!”
  郭子兴一听,大喜道:“好啊!日后有机会与刘兄弟细论此道,尚望刘兄弟不吝赐教。”
  刘伯温笑笑道:“小弟于此道仅悉皮毛,岂敢自夸?彼此切磋也就是了。”
  郭子兴力劝刘伯温在郭家庄小住,以尽地主之谊。
  刘伯温见马云英机缘巧合,已拜郭子兴为义父,暗道三妹日后有紫气之兆,莫非郭大哥当真乃天机中人么?他心存此疑念,便决心探究清楚,因此也就爽快留下了。
  刘伯温留在郭家庄,每日闲着没事,便在庄中随处走动,趁机查勘一下郭家庄的气局势运。
  郭家庄的地方甚大,守庄的兵丁亦达近百人,全庄机关遍布,壁垒森严,若非有庄中人带进,外人欲闯庄内,那是千难万难。刘伯温暗道郭大哥自负郭家庄固若金汤,看来倒非虚妄之言。
  但于全庄的整体布局而言,刘伯温却暗暗摇头道:“郭家庄为防御外敌,固则固矣,但高墙壁垒,却把生气自困其内,生气一旦被困,便成死气,庄中死气弥漫,庄中主人又岂能长久兴旺?”
  后来,刘伯温走遍了庄中主要的楼台建筑后,发觉所有楼台颜色多取赤红,心下更吃惊道:“赤红者,烈火也,此庄颜色多取赤红,日后只怕难逃一场烈火焚庄之危了!”
  刘伯温虽然瞧破了郭家庄潜危,但却不便向郭子兴直言,因为一来他与郭子兴相交尚浅,于其品性深处未能透彻,但凡未透彻熟悉,刘伯温是决不肯贸然行事的,二来他眼见郭子兴对郭家的基业颇为自负,心道若干此时泼其冷水,岂非白费唇舌讨人厌?三妹目下尚寄身郭家,他开罪了郭子兴,三妹的日子便必定难过极了。
  因此刘伯温虽已对全庄的优劣了然,却不敢贸然道白,只能暂时隐于心上,待时机成熟,再作打算。
  刘伯温在郭家庄一住便过了半月。半月来郭子兴从没流露半点生厌的意思,相反每当刘伯温甫露告辞之意,郭子兴便极力挽留,意态甚为诚恳,令刘伯温不忍逆了他的一片心意。
  郭子兴与刘伯温熟了,闲余便与刘伯温天南地北的谈古论今,刘伯温发觉,郭子兴于处世治国之道,竟亦甚有见地。
  一天饭后,两人又论及如何治国之道。刘伯温微笑道:“岳武穆曾言,文人不贪钱,武人不畏死,则天下必定太平。”
  郭子兴却摇头道:“不然,治国之道在于知贤,而不在于自贤。自贤仅一己之身,知贤却可养集贤士,众心合力,则天下万事皆可大成耳!”
  刘伯温一听,暗暗称赞,趁机道:“郭大哥于治国之道甚有见地,为何不谋一展抱负,而甘于淡泊,偏安一角?”
  郭子兴苦笑道:“现今豺狼当道,尚敢言政乎?”
  刘伯温微笑道:“正因为目下豺狼当道,才需要郭大哥你等人才挺身而出!于乱世自有处世之道。”
  郭子兴道:“依刘兄弟之见,何为处乱世之道?”
  刘伯温道:“身处乱世,小弟以为当以上中下三策以应之。”
  郭子兴大感兴趣道:“何为下策?”
  刘伯温道:“随波逐流,随遇而安;此法虽可苟全生命,但只怕激流之下无静水,覆巢之下无完卵。”
  郭子兴笑笑,道:“何为中策?”
  刘伯温道:“因势利导,伺机而进退;此法当可保存家业生命,但风骨全无,只怕被后人讥为断脊之物。”
  郭子兴叹了口气,似乎心灵已被触动,忙道:“然则何为上策?”
  刘伯温双目一亮,朗声道:“察天时、识地利、懂人和;进而大举,则能扶天下之危者,必据天下之安;能除天下之忧者,必享太平之乐。当其时也,自身已与天下存亡为一体,一己忧患何复存哉!”
  郭子兴一听,沉吟不语,脸色骤变,似乎大受震动。好一会,郭子兴却缓缓道:“刘兄弟壮怀激烈,于处世之道见解卓绝,令人拜服。下策不可取,中策不可为,当宜取上策,但可惜于天时、地利、人和三者诀要,一时之间如何可以论折透彻?”
  刘伯温微笑道:“郭大哥广交天下豪士贤能,上挂聚贤厅三字,显见已得人和之道耳。又郭家庄依山而立,庄内壁垒森严,防御严密,进退自如,地利之道全隐其中。周旋天下,逐鹿中原,郭大哥三道中已得二道,尚犹豫什么?”
  郭子兴双目精光一现,道:“刘兄弟之言,郭某不敢自居。但虽然如此,至关重大的天时一道,却至今茫无头绪,郭某因此委实不敢轻举妄动。”
  刘伯温微笑道:“天时者,天下之大势也,郭大哥只须审度目下时势,个人行止便足可定夺矣!”
  郭子兴心中一动,忙道:“听英儿道,刘兄弟精通天机之道,依兄弟之见,目下时势端的如何?天机主何朕兆?”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朗声道:“元人气数将尽,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若有心成大事,此其时矣!小弟有一偈语,郭大哥只须牢记,不须细问究竟,日后自有应验。偈语曰,惟日与月,下民之极,应运而生,其色曰赤。又道:枝枝叶叶现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江东岸上光明起,谈空说偈有真王。”
  郭子兴一听,沉吟:“潦州地处黄河东岸。莫非当主濠州光明先起么?又其色曰赤,恰好郭家庄内颜色皆红赤,难道郭家当出一代应运之人?”
  刘伯温微微一笑,暗道“乾卦已有朕兆,潜龙,勿用也;而见龙在田,才是利见大人;只怕所遇仅是地龙而非天龙,成大事者有余,应运而生取天下者只怕尚未现身也。但刘伯温虽有此念,在郭子兴面前却不便点破。因为刘伯温已然判定,郭子兴亦是地龙之一,虽不能成其帝业,但成王业则绰绰有余,况妙演夭机,势需地龙参与,否则天龙便失去其基柱,难成大业。因此刘伯温深知绝不能于此时对地龙有任何压抑,只能因势利导,全力速其现身。
  这刻转念,刘伯温便微笑道,“郭大哥已悉天机偈语,虽未能参透亦不远矣,况且郭大哥已得地利、人和,若振臂而起,必可成其大事!不过郭家庄目下只怕灾危逼在眉睫,郭大哥若有意成大事,便须当机立断,切勿迟疑。”
  郭子兴惊道:“郭家庄固若金汤,却有什么灾危?”
  刘伯温正容道:“郭家庄固若金汤,乃于外流寇而言,但若然祸从内起,再遇外敌,里外夹攻,郭大哥以为尚能保存么?”
  郭子兴不以为然,淡淡道:“守庄之人,皆郭某心腹,吾视之亦亲如子弟,既上下齐心,同仇敌忾,又何来内祸?刘兄弟此言未免迹近书生之谈矣。”
  刘伯温微笑道:“祸有天灾人祸,人祸可免,天灾难防,郭大哥务须慎而重之……”
  郭子兴尚未及答话,就在此时,聚贤厅东南数十丈外,忽然冒起一团火光,随即有兵丁没命的大声叫道:“厨房失火!厨房失火呀!快救火!”
  郭子兴一见,脸色微变,但依然非常镇静,他向跑来报讯的庄丁下令道:“厨房失火乃常见之事,大惊小怪什么?快去传集人手,限一个时辰内把火灭了!”
  郭子兴回头又向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刘兄弟之言不幸而中,不过小小灾劫,于郭家庄并无些许伤害!刘兄弟且看郭家庄入如何齐心消灾便了!”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摇头道:“不对啊!郭大哥,此正应了红赤招火之兆,断非轻易可消之灾……郭大哥务须留意!”
  郭子兴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道:“郭家庄厨房失火,厨房的北面是庄外山野之地,目下甫风还劲,厨房的火头再大,也是吹向北面山野,于郭家庄伤害极微!刘兄弟放心便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灾危朕兆已现,若小弟所料不差,必一发不可收拾!况且天有不测之风云,虽然午时吹南,焉知未时不转吹东?郭大哥务请及早提防!”
  郭子兴一听,大笑道:“目下乃三伏暑天,南风正盛,岂有一时片刻便改吹东风之理?刘兄弟似乎过于多疑矣!”
  郭子兴说罢,神色从容,更不以为意,依然稳坐聚贤厅中,只等待庄丁来报,厨房的火灾已灭。
  过了一会,庄丁跑了进来,向郭子兴禀报道:“郭庄主!好了,厨房火头已受控制,扑灭可期耳!”
  郭子兴一听,喜道:“好!传令下去,各人加倍努力,扑熄火头,本庄主重重有赏!”
  禀报的庄丁答应一声,如飞的跑了出去。
  郭子兴转身,向刘伯温含笑道:“刘兄弟!火势既受控制,扑灭便片刻可待矣!”
  郭子兴话音未落,聚贤厅外忽地卷起一股旋风,花园上的一株老槐树喀喇一声,被旋风刮断一截,倾倒下来。
  刘伯温脸色一变,立刻手捏铜钱,卜占一课,道:“此乃垒卦,卦曰:垒,刚上而柔下,异而止;垒,元亨,而天下治也,利涉大川,便有事也;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终则有始,天行也。”
  此时外面的天色骤变,片刻之前尚是晴空万里,此时旋风刚过,随即阴霾密布,天色骤然昏暗。
  郭子兴的神色亦不禁一寒,他目注刘伯温,急道:“怎地会有这般天变?刘兄弟所道垒卦主何朕兆?”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道:“垒卦乃天下大势之卦。当主天下剧变,盛极而衰,乐极而悲,此乃有志气之人,施展抱负,敢于涉险的大好时机!垒卦既现,应卦之人,欲退不能,郭大哥务须当机立断了!”
  刘伯温说到此,忽地响起一声炸雷电闪,本已昏暗的天色突地响起呼呼风声。
  郭子兴喜道:“好极!天将降雨,厨房失火更易扑灭矣!此乃天助郭家庄基业永固!”
  刘伯温摇头道:“非也!非也!此实乃天催郭家举事之兆!”
  郭子兴不悦,正欲发话,外面呼啦啦的一声,原来由南向北倾伏的柳树,突地全数转向西面。

  第三章 火劫官非陷牢笼
  郭家庄花园西面是一座高达十丈的碉楼,碉楼全以青石砌成,按理不畏烈火。
  但郭子兴一见柳树由北转西,神色骤变,大叫一声道:“不好!果然是天亡郭家庄矣!”
  郭子兴话未落,纵身一跃。正欲冲出去督阵救人,但眼见已无济于事了!
  原来那风向刚从南风转吹东风,厨房的火头便呼的一声向不远处的碉楼下面扑去,碉楼下面满是柴草,火头寻及,便即引燃。眨眼便烈焰腾空,把碉楼团团围住。
  按理碉楼乃青石砌成,等闲不怕火种,但郭子兴却如碰见毒蛇猛兽,神色极度惊惶。刘伯温正感奇怪,郭了兴亦未及有所行动,碉楼已发生惨酷剧变。
  “轰!轰……”先是两声巨响,碉楼平日似乎稳如泰山,但此时却一阵摇晃。
  轰轰声一起,郭子兴便长叹一声,道:“完了!郭家庄偌大基业从此完了……”
  郭子兴的叹息未绝,接而又轰轰轰的连声爆响,火头亦激溅去,眨眼便把相邻的碉楼燃着,立刻又引起更猛烈的爆炸。只见烈焰腾空,轰轰爆炸声不绝于耳;风助火势,火助风威,仅片刻问,郭家庄东面的一大片地方便全数陷入火海之中。
  此刻休说救火,就连最忠心的庄丁也四处奔走逃命去了。
  郭子兴闭目垂泪,叹道:“哎!此乃天亡郭家,乎复何言?传令下去,庄丁全部撤出碉楼,不必再扑救,免招更大伤亡!”
  这时隔了一座花园,火海的热浪仍不时扑入聚贤厅内,刘伯温摇头叹息,暗道虽然此乃运数使然,但灾劫亦太修酷矣!
  刘伯温忍不住问郭于兴道:“与厨房相邻的碉楼为何会发生如此猛烈爆炸?”
  郭子兴苦笑道:“郭某为防流寇进袭,数月前才采购了一批火药返庄,以便势危时用以退敌,火药买回后,因一时用不着,便全数分于各个碉楼底层,岂料厨房失火,风向突转,竟殃及碉楼!”
  刘伯温叹道:“天意!天意!此乃天催郭大哥及早作决断也!”
  郭子兴一听,神色一振,但随叉沉吟不语,似乎不能下判断。
  刘伯温见状,不禁暗暗摇头,心道天意如此,尚生犹豫,只怕从此灾危不断矣!但他虽有此念,却不敢在此时贸然点破,只能暂时隐忍,静观其变。
  郭家庄这一场大火,直烧了一夜;到第二天黎明时分,能够燃烧的物件已大部分烧光,昏暗整晚的天空也终于倾下暴雨,这一场大火才终于熄灭了。
  大火虽然熄灭,但郭家庄赖以自卫的碉楼、兵器、火药却全数化为灰烬,郭子兴苦心经营数载的防卫网亦告灰飞烟灭了!
  这一场大火,对郭子兴的打击异常惨重。因为这时流寇横行,濠州一带的大户许多已被流寇吞没。郭家庄所以能苟存,全赖庄内壁垒森严。如今郭家庄亦即不攻自破,被流寇吞没的危机只是早晚罢了。
  自经这场大火后,郭子兴便极少与刘伯温交谈,就连他所钟爱的义女马云英亦避而不见,终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也不知他作何打算。
  马云英见义父这般模样,心中难过,便对刘伯温道:“二哥啊二哥,你既然早知义父有此灾危,为何不及早示警?眼睁睁瞧着义父就此衰败么?”
  刘伯温苦笑道:“无意如此,实非人力所能挽回,乎复何言!”
  马云英道:“义父日后可会平安无恙?”
  刘伯温道:“生命可保,灾危不断!”
  马云英急道:“所遭打击如此惨酷,义父如何经受得住?”
  刘伯温道:“置诸死地而后生,此乃郭大哥的运命天数。”
  马云英嗔声道:“义父怎么说,亦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二哥既已洞悉夭机、为何不向义父进警,以避灾祸!”
  刘伯温苦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郭大哥劫数未尽,于此时任何劝告也徒费唇舌,刘某虽略识天机,却难有回天之力!”
  马云英惊道:“当真避无可避么?”
  刘伯温断然道:“果然如此!郭子兴的命数乃置诸死地而后生,决非人力所可能挽回!而且其应甚速,若刘某所料不差,在半月之内。郭大哥必遭另一番惊变!”
  马云英慌道:“二哥为何如此判断?”
  刘伯温苦笑道,“郭大哥印堂青红交替出现,此乃运命剧变之象。火劫仅是其变之始,稍后必有一场浩劫,陷郭大哥于绝境……”
  马云英忙道:“届时又将如此了?”
  刘伯温断然道:“置诸死地而后生,阴极而阳,衰极而盛;身陷绝境之日,使是郭大哥运命急转畅旺之时。”
  马云英似懂非懂,直听得她目瞪口呆,如堕五里雾中。
  当天傍晚,郭子兴在晚饭后对刘伯温道:“刘兄弟,可否替我暂理庄务数天?”
  刘伯温忙道:“郭大哥要出远门么?”
  郭子兴决然道:“是!郭家庄决不能就此破败,我决定出去找朋友相帮,重建郭家庄!庄内大小事务,只好有劳刘兄弟操心了!”
  刘伯温沉吟道:“郭大哥如此信赖小弟,自然不敢推辞,但郭大哥此行吉凶参半,尚望三思而行。”
  郭子兴大笑道:“庄亡人亡,郭某人断不能坐以待毙,我意已决,刘兄弟不必相劝矣。”
  刘伯温一听,深知天机不可违逆,他就算再苦昔相劝,郭子兴亦必然拒绝。刘伯温叹了口气,无奈答应道:“凡事皆有定数,小弟不敢多言。郭大哥放心去吧,但教刘伯温在,必保郭家庄平安便了。”
  郭子兴大喜,连忙向刘伯温相谢。然后郭子兴略为收拾,骑上他的那匹白马良驹,独自出庄去了。
  马云英与刘伯温送别郭子兴,马云英望着郭子兴远去,怔怔地道:“但愿义父此行能大功告成,得众人相助,重建郭家庄。”
  刘伯温叹息道:“郭大哥毅力惊人,令人佩服,但可惜天意难从人愿,郭大哥此行必凶多吉少矣。”
  马云英生气道:“二哥这是怎的?你一向心肠仁厚,眼下怎的变得这般冷酷?竟在背后诅咒义父?你千不念万不念,亦念他一片建庄的苦心么。”
  刘伯温苦笑道:“此乃郭大哥的运命天数注定,岂外人所能诅咒左右?若能以诅咒逆转其运命,则刘某亦可令其回心转意,不作此徒劳涉险矣,三妹难道连二哥亦不信任了么?”
  马云英被刘伯温说得直眨眼,无奈叹气道:“一个是我二哥,一个是我养父,老天爷呵者天爷,你倒说说,云英该相信哪一个?”
  郭子兴自这天离庄后,整整十日毫无讯息回报,就恍似从这世上失踪了。
  这十日十夜中,马云英急得有如跳上热锅的蚂蚁,在郭家庄四处跳上跳落,直嚷着出去寻访义父的踪迹。
  郭子兴的独子郭天存,虽年仅八岁,神态含羞丈静,但却甚有孝心,眼见多日不见爹爹回庄,也拉着义姐马云英,吵嚷着要出去寻找爹爹。
  马云英拖着郭天存,三几步跳到刘伯温面前,气道,“二哥呵二哥,义父这多日未返,难道你便坐视不顾么?你若决然不理,倒先劝服天存这娃娃儿!他把我吵也吵死了。”
  刘伯温深知马云英乃借郭天存的名义,逼自己插手郭家庄的事,暗道你以为刘某真个如此冷酷?眼见郭家有难而坐视不理?你又知否,我为此事已费尽心血?但内里天机乾坤却如何对你说知?
  刘伯温被马云英和郭天存缠得心烦意乱,无奈道:“三妹休得焦躁,待二寄再占一课,以定郭大哥吉凶便了。”
  刘伯温说罢,捏起三块铜钱,面向庄外,即时袖占一课,乃是“易经”之“旅上九卦”。其卦曰: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丧牛于易,凶。
  刘伯温占毕,暗吃一惊道:“郭大哥此行果然凶多吉少矣!鸟焚其巢,已应于郭家庄被烧,旅人先笑后号,当隐示郭大哥此行先有收获,但随即遇凶险;丧牛于易,则更明示他败于最顺境之时,此卦实一大凶之卦。”
  这般推算,刘伯温不知如何告知马云英其中真相,无奈他只好淡淡地道:“郭大哥此行不太顺利,或许已遭危难;但凶中伏吉,大凶之时,便是大吉之日,三妹不必过分焦虑。”
  马云英满心希望刘伯温所占的卦兆大吉大利,义父能平安归来,岂料她听到的却是“或许已遭危难”的恶耗,往下刘伯温所说的,她便一句也没听进去。马云英气道:“二哥所占的鬼卦,怎的如此令人气丧,难道二哥便不能占些稍令人心安的吉卦么?不信!不信!二哥只怕算错了。”
  刘伯温昔笑道:“良药昔口,忠言逆耳,此乃世人通病,有等江湖术士,为迎合世人此种心理,不惜逆解玄机,向世人阿谀奉迎,尽说好话,不但骗人亦骗自己,此等无良之士,刘某岂屑为之!卦理如此,刘某是决不肯逆解半句的。是否应验,三妹且稍待片刻便了……”
  马云英正欲反唇相驳,就在此时,忽然庄丁领着二条大汉闯进聚贤厅来。其中一人双目精光四射,甚有威仪,只见他先向刘伯温拱拱手,道:“在下赵君用,乃郭子兴朋友,受他所托,前来报讯,请问谁是刘伯温刘兄弟?”
  刘伯温一见赵君用,心中便突突一跳,暗道此人威风有余,忠厚不足,且脑后见腮,必非慎终之人,郭大哥怎会结交上这类朋友?但乍见之下,刘伯温亦不敢妄下判断,迅即把心中疑虑压了下去。
  与赵君用同来另一条大汉,却令刘伯温神色一振,但见此人身长六尺,膀圆腰粗,浓眉大眼,虽稍嫌粗野,但满脸忠厚,暗道此人倒不失为一条好汉。
  刘伯温这般思忖,便坦然朗声道:“小弟便是刘伯温,未知两位大哥有何讯息通传?”
  甚有威仪的赵君用道:“刘兄弟,郭兄他此刻已身陷死牢矣……”
  刘伯温未及答话,一旁的马云英已惊得失声大叫道:“什么身陷死牢?姓赵的倒说清楚呵。”
  赵君用神色不悦,冷冷地瞥了马云英一眼,道:“这位姑娘是?”
  刘伯温忙道:“她是马云英姑娘,是郭大哥的义女,她因郭大哥的安危焦心,失礼之处,请赵大哥莫怪。请问郭大哥如何身陷死牢?”
  赵君用正欲答话,那粗眉大眼男子已抢着发话道:“我叫彭大,与郭大哥有八拜之交,郭大哥年长彭大五岁,他自然是大哥啦!郭大哥昨晚托人捎话给我,说他入濠州城打算采购一批火药,以作护庄防流寇之用,但岂料却被人告发秘密制造武器,意图谋反作乱,元朝官府立即派出铁骑,把郭大哥捉去州郡府,不加审讯便投入死牢,三日即行处斩,郭大哥托来人捎话,着彭某星夜上郭家庄找一位姓刘名伯温的兄弟,说刘兄弟洞悉先机,必有妙法解救,彭某接报,连忙约同赵兄一道飞马赶来。”
  彭大说到此,咬牙切齿恨恨道:“郭大哥此刻危在旦夕,刘兄弟有什么主意只管吩咐,只要刘兄弟你一声令下,彭大便入城把州官一刀杀了,然后夜劫死牢,救郭大哥去也。”
  刘伯温沉吟道:“替郭大哥捎话之人是谁?彭大哥请如实相告。”
  彭大坦然道:“此人彭某认得,他是州郡狱头,为人虽贪杯,但尚算有点义气,郭大哥托此人传话,自然有他的道理,此人便是濠州郡无人不识的都大头。”
  刘伯温一听,便知此事确然无误,他神色不禁一变,暗道郭大哥果然难逃此番惨酷劫数,他沿途南下,曾到过濠州,那郡县城墙高大坚固,城壕又深又宽,加上监狱就在郡守堂与郡尉府之间,郡尉手下有三千精兵,日夜守卫监狱,以防犯人逃狱或亲友劫狱。
  赵君用见刘伯温沉思,暗道凭这少年人能有甚主意?但既然是郭子兴亲口吩咐,只好勉强与之周旋罢了,他双眉一扬,便道:“刘兄弟有甚妙计,便请直说无妨。”
  马云英亦急道:“是呵!二哥,义父如今危在旦夕,你快快下令,云英愿打劫狱头阵。”
  刘伯温沉吟道:“此事过于仓淬,切勿轻举妄动。”
  彭大一听便叫道:“拖不得,彭某舍命亦要把郭大哥救出来。”
  赵君用冷冷一笑,道:“刘兄弟毕竟年少,初历如此阵仗,一时犹豫难决,这也怪不得刘兄弟你。依赵某之见,宜兵行险着,决然劫狱为妥,否则被元人先下手,郭兄的生命便危甚矣。”
  刘伯温沉吟道:“赵兄莫非已有安排么?”
  赵君用得意地微笑一下,点点头道:“果然如此,赵某接彭兄讯息后,已秘密派出庄丁二百,扮成商旅,潜到濠州郡内,待郭家庄庄丁一到,马上攻城,潜伏的赵家庄丁即作内应,放下吊桥,里应外合,一举把濠州郡占了,届时还怕救不出郭兄么。”
  马云英一听,先就拍手大叫道:“妙极,此法妙极了,二哥,就依此而行便了。”
  彭大眨眨眼,不知如何是好,他隐隐觉得此法不妥,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无奈只好点点头道:“无奈亦只好此险着了。”
  刘伯温一听,却心头一动,暗暗皱眉道:“此法万万不可,因为监狱在元兵的包围之下,且有高厚石墙,三几百人决计无法攻破,就算侥幸攻陷濠州城,监狱亦必难陷动,如此一来,元人必定抢先下手屠戮囚犯,郭大哥便必死无疑,赵君用此计狠则狠矣,但似乎志在攻取濠州起事,而非劫狱救人,但打着的却是救郭大哥的旗号,以便借用郭大哥的力量,达到他自己图谋起事的目的。此人用心险恶,若被他成事,则天下百姓便苦上加苦了。”
  刘伯温一下子便窥破赵君用的险恶用心,但深知此时绝不能点破,因为他打着的是救人的旗号,就连彭大及马云英,亦深信不疑,自己若在此时揭穿他的奸诈,赵君用老羞成怒,必对郭大哥更为不利,况且他的话也决计不会令人信服。
  刘伯温权衡利害,便只好缓缓地道:“欲救郭大哥,万万不可硬闯,否则,一旦事败,郭大哥便必死无疑了。”
  赵君用道:“刘兄弟另有妙什么?”
  刘伯温沉吟道:“且容刘某从长计议。”
  赵君用冷笑道:“但只怕郭兄的时日已不多了。”
  马云英、彭大亦急道:“是呵!硬不成,软不得,这却如何是好!”

  第四章 救友志坚丹心红
  刘伯温沉吟不语,事实上,仓粹间他委实想不出有什么更佳的救人办法。
  赵君用一见,嘿嘿冷笑道:“既然郭家庄犹豫不决,不敢冒险,那赵某人只好拼死独闯龙潭虎穴!就算舍了赵某一命,亦须先救郭兄脱险再说。”
  赵君用说罢,作势欲出,彭大眼见赵君用为了救人,如此慷慨激昂,心中大为感动,他不敢再犹豫,决然道:“好!赵兄为朋友舍生忘死,彭某人若再犹豫,便是贪生怕死的狗熊了!彭某随赵兄你一道行事便了。”
  马云英这时亦生气了,她狠狠瞪了刘伯温一眼,怒道:“怕死的留在庄中便了!云英这便集合郭家庄丁,随彭叔叔、赵叔叔行动便了,走呵!犹豫什么。”
  马云英说罢,冷眼也不瞧刘伯温,旋风似地冲出去了。赵君用嘿嘿一声冷笑,与彭大一道疾速而出。
  郭家庄聚贤厅中,这时就只剩下刘伯温、郭子兴的独子郭天存和郭家的一名老管家福伯。福伯疑惑地望着刘伯温,似乎分不清到底谁是谁非。刘伯温眼见马云英以郭家女儿的名义召集庄丁行动,深知凭他一己之力已难挽救郭家的又一场浩劫,眼睁睁地瞧着赵君用的好计得逞,他却只能坐视苦笑。
  “刘叔叔,爹爹他可以平安返回么?”这时,郭天存依在刘怕温的身边,泪流满面的问。
  刘伯温忆起郭天存这娃儿自幼丧母,如今眼看爹爹亦将舍他而去,他的心不禁一酸,差点陪着掉下泪来,他咬一咬牙,决然道:“存儿放心,刘叔叔担保你爹爹必定安然返回。”
  郭天存大喜,睁大眼珠道:“真的么?爹爹真的平安返来么?”
  刘伯温点点头,道:“真的,刘叔叔绝不会骗你。”
  郭天存一听,便放心笑了。
  福伯挨近刘伯温身边,悄声道:“刘公子,你这话当真么?”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当然是真的,福伯以为这是哄娃娃的话?”
  福伯叹了口气,道:“老爷既然把郭家庄托付刘公子,足见老爷对刘公子非常瞧重,刘公子亦必有过人之处,但老爷身陷死牢,命危旦夕,灾祸弥天,岂易消解?连劫狱刘公子亦断认徒劳无益,老朽实想不出尚有甚妙计,能令老爷平安返庄矣。”
  刘伯温缓缓道:“劫狱断断不可!此举徒令郭大哥速亡,况且其中人心险诈,有人或会利用郭大哥的灾危,打着救人的旗号,去达到他的一己私利。”
  福伯惊道:“听老爷临行对老朽言及,刘公子料事如神,若刘公子这般判断,者爷的生命危矣!刘公子为何不力加制止?”
  刘伯温苦笑道:“刘某所言,不外推测,毫无证据,如何可令人信服?况且他打着的是攻城劫狱救人的旗号,就连三妹亦深信不疑,她是郭大哥的义女,武功超卓,郭家庄众自然听她的号令,刘某初来乍到,如何有人信服?更如何能够制止?此地距濠州郡仅半日路程,此时欲制止已无可能了。”
  福伯更惊道:“老朽亦知攻城救人不妥,只怕攻城之时,元人抢先下手,老爷便成了攻城的替死鬼矣,但此时已如箭在弦,却如何是好?尚有甚妙计可令老爷脱险?”
  刘伯温沉吟半晌,双眉陡地一扬,决然道:“按刘某所测卦象,郭大哥虽有凶险,但尚不致有生命之虞,为今之计,只好以人事力挽狂澜,刘某好歹入城走一遭便了。”
  福伯又惊又佩道:“刘公子竟敢孤身犯险救人?这可是九死一生的杀头事呵!尚望刘公子三思。”
  刘伯温决然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此乃刘某处世宗旨,郭大哥日后尚有一番大作为,断断不能就此夭折。”
  福伯道:“刘公子决意孤行了么?”
  刘伯温断然道:“势所必行,绝无反顾。”
  福伯咬牙道:“好,刘公子既有此勇气,老朽若再龟缩于庄中,如何对得住老爷相待之恩?没说的,不管是生是死,老朽随刘公子一道入城救人便了。”
  刘伯温摇头道:“刘某此行并非力敌,人多反而累事,福伯不必逞勇了。”
  福伯笑笑道:“刘公子自然是要智取,因此就更须老朽同去,因老朽在濠州郡内总算有点人面。”
  刘伯温眼神一亮,道:“福伯认识替郭大哥捎信的都大头么?”
  福伯点点头,道:“都大头此人,老朽自然识得,但此人仅是狱中的一名小头目,且贪杯误事,刘公子若要在此人身上动主意,只怕事与愿违。”
  刘伯温道,“都大头既然是狱中小头目,自然认识掌狱的典狱官,若得都大头之助,与典狱官见面便不难矣!”
  福伯惊疑道:“都大头就算肯引领刘公子与典狱官相见,但据闻这位典狱官为人冷酷,虽是汉人,却六亲不认,比元人更凶更酷,刘公子若要在他身上做手脚,只怕难!难!难!难!”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福伯放心,只要刘某见到此人,便有制服他的办法,事不宜迟,便请福伯随刘某走一遭便了。”
  福伯虽然惊疑参半,但眼见连老爷亦如此信任刘伯温,他又不敢不信,暗道事到如今,唯有拼了这条老命,入城走一趟吧!
  当下福伯吩咐庄中的保姆,好好照应郭天存,他自己即随刘伯温,连夜赶往三十里外的濠州郡去了。
  刘伯温与福伯各乘一匹快马,沿途更不停歇,策骑疾驰。
  福伯被快马颠得气喘吁吁,惊道:“刘公子这是冲锋陷阵么?这般跑呵,只怕未到濠州,座骑便先累死了。”
  刘伯温道:“救人如救火,伯温既已打定主意,便势难更变,况且我等无论如何要赶在赵君用他们前面,否则,一旦攻城,郭大哥便势难幸免耳。”
  福伯一听,忙道:“好!好!老朽拼了这条老命,快快赶路便了。”
  一路上星移斗转,风驰电掣,不消小半晚功夫,两人便趋近濠州郡。
  濠州郡果然城高森严,虽然并未宵禁,但夜里进城之人,均被严密盘查,但搜出身上藏有任何可作武器用的物件,即时绑捕,绝无宽贷。
  幸而刘伯温身上毫无兵器,他也根本不必使用兵器。福伯已然白发苍苍,守城的兵丁也没怎的留难他。
  刘伯温和福伯进了城,先在一家客店寄下身来。福伯独自一人出去,也不知他弄了什么关子,不一会果然便把那狱头都大头领来了。
  这时刘伯温已开了一桌酒菜,专门等着都大头的到来,福伯领着那都大头走到刘伯温面前,道:“这是老朽的外甥刘公子,进城打点一事,都大哥若肯助他一臂之力,想必有甚好处。”
  都大头哈哈一笑,道:“有无好处先不管,三杯下肚子,都某的话立刻就会多起来啦。”
  刘伯温目注都大头,见此人年过五十,瘦而精壮,脸青而筋露,暗道此人乃青脸狼一类的人物,谈不上忠心仁义,但凶邪好恶却也算不得,只要令他动心,那一切就好商量。刘伯温料准此人脾性,便立即接口笑道:“濠州一品红价钱虽然昂贵,但小弟想必亦支付得起的,都大哥放心好了。”
  都大头一听,混浊的眼珠登时一亮,他瞥一眼杯上的酒色,也不打话,拈起来先就呷了一口,立刻就眉开眼笑的啧啧道:“好!好!果然是上等的濠州一品红,他娘的这种酒者子平生只喝过一回,其滋味当真至死难忘,难为福老哥尚记得都某为了它牵肠挂肚。”
  都大头这话刚完,他手拈的那一杯一品红早就点滴无存了。
  刘伯温微笑,抄起酒壶,替都大头倒酒,又暗以内力逼住酒水外溢,因此杯中的一品红竟然高出酒杯一倍,犹如一股红柱,竖于杯上,闪闪发亮,煞是好看。
  都大头这时直瞧得目瞪口呆。福伯亦惊道:“刘……贤甥!你,你还会变戏法么?”
  刘伯温微微笑道:“小甥不外欲请都大哥多喝一杯罢了。”
  都大头这时哪还有喝酒的兴趣?他冷汗直冒道:“不敢,不敢,刘公子有话便吩咐使了……都某有自知之明,岂敢劳动刘公子倒酒侍候?光刘公子这一手绝世神功,若难为都某,早就手到擒来了。”
  刘伯温微笑道:“都大哥放心,刘某不会难为都大哥,但求都大哥带小弟去见两个人罢了。这酒呵,乃小弟先向都大哥敬谢。”
  都大头不敢不从,俯下身子,把口凑近酒杯,刘伯温微一运气向酒柱逼去,酒柱便呼嗜一声,窜进都大头的肚里去了。
  都大头又惊又喜,暗道这般喝酒法呵,当真痛快极了,这时他的酒气也上来了,胆气也壮了点,他把胸口一拍,道:“好,多谢刘公子厚意,刘公子欲见哪两人?”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濠州郡典狱官是谁,都大哥想必认识?”
  都大头一听,吐了吐舌头,道:“那是都某的顶头上司,如何不认识?但此人见之如见鬼魅,刘公子不见为妙。”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第二位是都大哥辖下的囚犯郭子兴……”
  都大头一听,吓得腾地跳了起来,道:“你……你竟欲见朝廷死囚郭子兴?你可知这是勾串朝廷重犯的弥天大罪?”
  福伯见都大头有退缩之意,心中大急,正欲开口相求,刘伯温抢先微微一笑道:“小弟自然知道此乃杀头死罪,但都大哥既有勇气替郭子兴送口信,小弟难道连见一见他的胆量也没有么?”
  都大头一听,登时跌坐回椅子里。他定定的目注刘伯温一回,终于叹了口气,道:“原来这竟是一顿鸿门夜宴,都某自捎出口信后,便知道凶险麻烦尚在后头矣!刘公子干脆亮招,实说打算如何救走郭大哥便了。”
  刘伯温微笑道,“都大哥不怕因此惹上杀身之祸么?”
  都大头叹了口气,道:“怕!谁说不怕?但一来都某已因一时贪念,收了郭子兴贿赂,送口信出去,已经犯了杀头死罪,就再犯亦不外杀头罢了,二来刘公子既有备而来,也容不得都某全身而退么。”
  “好,都大哥既然如此但白,刘某不必转弯抹角,实不相瞒,刘某备夜进城,正是为救郭大哥而来,尚望都大哥鼎力相助。”
  都大哥苦笑道:“刘公子欲向典狱官冷辉老爷求情,私放郭大哥么?”
  刘伯温微笑道:“若然如此,都大哥以为如何?”
  都大头叹气道:“刘公子若有此念,那就有如与虎谋皮矣,冷辉其人一如其名,为人冷酷,是濠州出了名的冷面虎,此人软硬不吃,死心塌地只知忠于朝廷,试问他怎会私放郭子兴这位朝廷重犯。”
  刘伯温道:“冷辉是濠州人么?”
  都大头道:“他若是濠州人,那倒有点情面可讲,但他却是朝廷从大都派下来的,专门对付与朝廷作对的反叛臣民,因此连州府亦俱畏他三分。此人对元挞子当真算得上死心塌地,决没办法打动半点。”
  刘伯温沉吟道:“此人为何如此忠于元人朝廷?”
  都大头道:“听说冷辉之所以被元人重用,是因为他冷家得了一处龙穴,当在元朝荫庇下发迹,因此他对元朝国运长久深信不疑。”
  刘伯温一听,便微笑道:“好极!他既然这般坚信元人国运兴隆长久,这便有机可乘矣!都大哥可否设法,让小弟先见郭大哥一面?”
  都大头想了想,虽有谅惧之色,但终于无奈的点点头道:“刚好今晚囚室乃我的好友当值,刘公子只道是郭子兴的庄丁,送一笔钱来狱中打点,免郭子兴在狱中受皮肉之苦,当值的贪了这笔财物,或许便肯冒险让你见上一面。”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点点头道:“好,便依此计,先入死牢,与郭大哥见面!福伯请在此等候消息,随时接应郭大哥。”
  都大头惊疑道:“刘公子千万莫打用强劫狱之念,否则,连都某的人头亦得陪着你落地。”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都大哥只管放心,刘某保证不动一下兵戈,郭大哥便安然出狱了。”
  都大头摇头苦笑,暗道:“你若能不动干戈,便安然救人,都某甘愿烧香拜神仙了!”都大头心中怀疑,但碍着刘伯温捏着他的痛脚,却不敢作声,拼命的在心里还神许愿。

  第五章 独闯龙潭虎穴中
  此时已是当晚亥时未时分。
  濠州郡监狱的院子里,这时已弥漫一片惊惶紧张的气氛。
  监狱中突然增多了十多名精干的捕快,各人均身佩利刀,向狱中的囚犯虎视眈眈,似乎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即向囚犯下杀手。
  从监狱夕面的街道上,隐约传来呼喊声:一声锣响,随即有人厉喝道:“郡尊太爷传偷,无论神拎之家,庶民百姓,凡是丁壮男子,一律携带灯笼,即速上城,助官兵守城,倘敢故违,定行严惩不贷……”渐而,呼喝声在城内远近各处亦纷纷响了起来。
  乱世年头,老百姓上城头助官兵守城值夜,本未足为奇,但像今晚如此紧急,却是少见。监狱中的囚犯因此全都屏息静气,以观动静,比平日更见死寂。
  因外面有持刀捕快严密监视,囚犯们不敢作声,但大仓里面,囚犯们却时用时弯你碰我,我碰你,然后悄悄的交换一下眼色,作一个饶有深意的表情:濠州郡今晚必有大事发生了。
  在后面的一个单独的牢房里面,安了一床、一桌、一登,床上和衣靠着一人,脚上套了脚镣,似睡非睡。过了好一会,也许是外面越来越响的呛喝声把他惊动了,他猛一翻身,挺坐起来,只听笨重的脚镣哗啦的响了一声,他恨恨的盯着脚镣,忽然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道:“岂料郭某人今日成了待斩的死囚徒。”
  此人便是郭家庄庄主郭子兴。他被诬为反叛,关在死囚室,已是第十天的晚上了。
  当日,郭予兴离开郭家庄后,先去与他的兄弟朋友商量重建郭家庄,然后他独自一人进城,预备采购一批火硝,以作护庄的弹药。但当他在火硝铺讲妥价钱、火硝的数量,并交下订金,写下地址,以备火硝铺发运硝药时,十几名捕快突然一拥而上,先用铁链把他锁住,也不打话,便把他带进监狱囚禁。
  郭子兴被关在死囚室三日三夜后,才在狱卒头目都大头口中获悉,他未进濠州郡前,便已被人密告,欲采购军火器械,意图谋反。因此他刚在城内的火硝铺出现,便被缉获。都大头并告知郭子兴,他落在朝廷派来濠州坐镇的典狱官冷辉手上,只怕万难幸免了,因为冷辉此人非常冷酷,他定罪杀人的宗旨是“宁肯错杀一千,亦不肯放一个漏网”。
  郭子兴连忙在都大头身上做手脚,花了一笔银两,托都大头把口信替他带出去。
  自托都大头把口信送出去后,郭子兴便苦苦等候,但几天过去,音讯全无,连都大头亦故意避开了他。
  到今天晚上,郭子兴听到街上不寻常的呼喝,立刻意识到这必定是有人欲攻城起事了,但这是什么人带领,起事的目的是什么,他却毫不知情。
  街上呼喝百姓上城守卫的声音越来越响,距监狱五里外的郡城这时亦已隐隐传来厮杀声。郭子兴越听越心惊,暗道:“若有人在此时攻城起事,官府必定把我当作罪魁祸首,先斩为快,如此一来,我必定首先成了攻城反叛者的牺牲品……哎,郭某生命休矣!”郭子兴虽有一身神力,但双脚被铐,又被人在饮食中下了软筋药,他要反抗亦万万不能,只好任人宰割。
  郭子兴不禁长叹一声:“刘兄弟曾道郭某灾危不断,岂料不幸一一而言中,但他所言郭某置诸死地而后生,只怕难以应验矣。”
  就在此时,都大头忽然领着一位身穿青衣的后生哥,悄悄接近关押郭子兴的死囚室。只听都大头在外面悄声道:“距换更仅剩半个时辰,公子有话快说,否则,泄漏出去,此地立刻就会变成屠场。”又听那“公子”低低道了一声“放心”。
  然后死囚室的铁门忽地打开了一线,一位青衣后生闪身进来,喊了一声“郭大哥”。
  郭子兴一听,心中一阵激奋,连忙低声答应道:“……刘兄弟,你竟敢于此时独闯死囚室么?”
  来人果然是刘伯温,刘伯温低声道:“郭大哥眼下生死一线,小弟岂能坐视不理?时候无多,郭大哥速把你所知的告知小第。”
  刘温伯在死囚室与郭子兴密谈了一会,就由都大头领着,悄悄离开。狱中的捕快均以为这是狱卒押着送饭的后生离去,因此谁也没留意他们的动静。
  走出监狱,都大头伸手抹了一把冷汗,道:“这一关幸好大步走过,但下一步犹如上刀山下火海,刘公子决意要走么?”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势无反顾,虽乃虎穴龙潭,于刘某亦只当闲庭信步。”
  都大头怪笑道:“你为郭子兴便连自家生命亦不顾?莫非铁了心肝?”
  刘伯温微笑道:“非也,但刘某判定此行虽有惊而无险,郭大哥必能逢凶化吉,此乃天机运命使然,因此胸有成竹,更无半点值得畏缩。”
  都大头似懂非懂,听得直摇头道:“刘公子年方廿一二,怎么口气却如当年的神算诸葛孔明。莫非你得了诸葛公的真传,学他羽扇一摇,煽走曹操百万雄兵么。”
  刘伯温眼神一亮,道:“都大哥为何不说成是煽走元人百万雄师?”
  都大头吓得脸色白道:“这是抄家灭族的反话,都某如何敢说?但是又如何?”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若如此,乃刘某志之所愿。”
  都大头一听,吓得连舌头亦倒缩回去,再也不敢发话了,他在心内拼命的叫道:“观音菩萨,救苦救难,保佑都某人大步踏过这生死难关,送走这闯祸的魔神。”
  刘伯温见都犬头一言不发,脸色苍白,低头急走,不禁暗笑道:“此人大概在监狱混得久了,竟连骨头亦吓软了。”心中暗笑,但也不便再吓唬他,便也跟着他向一座禁卫森严的官府走去。
  都大头远远见了这座官家府第,脚就发软了。他把刘伯温一手扯住,悄声道:“前面便是典狱官冷辉的府第,都某委实不敢在此时去惊优这冷酷无常的冷面虎!你快快想想,可有甚其他妙计进府便了。”
  刘伯温微笑道:“若无都大哥引领,刘某如何进得府中。”
  都大头发抖道:“但都某若公然领着你去拍门,冷辉这冷面虎必然发怒,只怕都某尚未把你领进去,他便一顿棍棒先把咱打出来了。”
  刘伯温略一沉吟,忽见冷府门前竖立了两只石狮,两只石狮的眼睛互相对视,心中一动,便微微一笑,对都大头道:“有了,都大哥放胆走上前去,向里面传话说,有医头痛隐患的大圣手来了,你只须这般一喊,刘某担保冷府中人,必定笑脸相迎。”
  都大头没了主意,苦笑道:“谁是医头痛的大圣手?谁又患了头痛了?这鬼话连篇,竟骗得冷面虎的阶下,你敢是嫌脑袋长得太牢固了。”
  刘伯温微笑道:“都大哥只管放心照说,刘某保证不让你损一根毫毛便是。”
  都大头眨了眨眼,见刘伯温神清气爽,决不像是昏了头,无奈叹了口气道:“好,好,都某今日被你这小子捏着脖子走路,还有甚可说?是生是死就这么搏一搏了吧。”
  都大头嘟噜着,果然硬着头皮朝冷府走去。刘伯温缓缓的跟在都大头的后面。只见都大头走上前去,用力拍打冷府的大门。一会,冷府的大门移开了一个小孔,有人发话询问,都大头朝小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小孔立刻又关上了。
  刘伯温道:“怎么样?”
  都大头苦笑道:“门丁认得都某,总算肯通传进去,你的话我也照说了,是生是死就瞧你的了!”
  刘伯温从容一笑,却没作声。都大头心中忐忑,暗想这一步拼踏出了,却不知前面是天堂还是地狱!
  就在此时,冷府的大门忽地又移开了一个小孔,一只眼珠在孔洞中闪烁,随即有人在里面发话道:“都大头!你那话我替你转告冷老爷,冷老爷发下话来道:既然是手下都头目举荐,料想他不敢欺骗本座!不过若是有心撞骗,那就休怪本座辣手无情!你听清了么?”
  事到如今,都大头已绝无退路,只好硬着头皮瞎吹到底道:“小的知道,与小的同来的人,的确乃专医头痛的大国手!大圣手!小的绝无半句虚言!”都大头说的决然无误,但在心里却在拼命念着“阿弥陀佛”!
  冷府的大门居然呀的一声移开了三尺。都大头一瞧大门移开的距离,先就放心了点,暗道冷面虎迎客素有规矩,除非是他的顶头上司郡老爷驾到,冷府的门才会移开四五尺,若与他同级的,便开三尺;若是他的手下或闲杂人等求见,但能移开一尺,仅容你侧身而进,已算十分有面子了。如今竟开三尺,显见冷面虎对这位“专医头痛的大圣手”十分客气了!
  开门的冷府家丁,与都大头倒是稔熟。这家丁向都大头点点头,目注刘伯温,道:“你便是都头目领来的大圣手?”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
  家丁眨了眨眼,似乎老大不信这少年人竟是什么大圣手,但到底不敢违逆主人的意旨,终于道:“冷老爷有话道,请都头目和大圣手一道进府相见。”
  刘伯温和都大头跟着家丁,进了冷府的大门,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一座简朴的别院。刘伯温心中一动,却没作声。
  家丁把刘伯温和都大头领进别院内堂,在灯光下,只见一位高额鹰鼻的便服男子端坐于太师椅上,目光凌厉,霍霍的在刘伯温脸上打转。
  都大头一见此人,便觉背上一阵寒凉,双脚亦禁不住微微打颤,赶紧趋前两步,向那人躬身道:“小人拜见冷老爷……”
  原来此人便是濠州郡典狱官冷辉。冷辉哼了一声,算是答应,随即使冷冷地道:“都头目,你深夜进见,便是为了带这位郎中来么?你如何便知本座有头痛隐患?莫非另有内情?”
  都大头一听,登时吓得脚都软了,忙躬身欲回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急得他额上冷汗直冒,无奈只好求救似的瞧了刘伯温一眼。
  刘伯温不忍令都大头过于为难,便微微一笑,向前踏上一步,道:“在下刘伯温,拜见冷老爷,冷老爷身患头痛隐疾,乃在下瞧出,不关都大哥的事。”
  冷辉一听,嘿嘿道:“那什么大圣手之言,自然是刘先生你编排的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所编排!都大哥不过是代为引见罢了!”
  冷辉一听,脸色便一沉,低低地哼了一声,这似乎是一种传人的讯号,因为立刻就有四名佩刀的家丁窜了出来。只听冷辉道:“如此说,刘先生乃有求而来啦!好,都头目请先到另一边稍歇,待刘先生之事了却再说!”
  四名家了不分由说,架起都大头就向外面走了出去。都大头吓得脚颤心跳,暗道咱这条老命令番就全捏在这姓刘的小子手里!
  冷辉这时冷冷地道:“刘先生欲求本座何事?你如何便瞧出本座有头痛隐疾?”
  刘伯温见此人果然冷酷无常,便有心先令他折服,然后再作打算。于是便微微一笑,道:“冷老爷先别间在下如何瞧出隐患,只坦白道出,是否有这隐患便了!”
  冷辉眨了眨眼,鹰鼻子一耸,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刘伯温微笑道:“若是的话,就请冷老爷速派家丁,把冷府门前的石狮子各向右移一尺之距!若然不是,那便当在下胡说八道好了!”
  冷辉的眼珠直转,过了片刻,忽向身边侍候的家丁一摆手,道:“照办!”
  那家了即领三名家丁相帮,飞快的向冷府外面走去。
  从冷府别院内堂到冷府大门,约有近百丈距离。刘伯温暗思一下家丁步出、行事的时间,刚过了一盏茶功夫,便双眉一扬,向冷辉问道:“可矣!此刻冷老爷自觉怎样?”
  冷辉一听,登时面色一变,暗道:此人到底何方神圣?竟把冷某人的骨缝隐秘亦瞧透了!原来片刻前冷辉尚感头痛难忍,在刘伯温面前只是拼命勉强支撑,但自家丁出去后,约莫盏茶时分,头痛却忽然一缓,随即消逝,其势就如神仙拂甘露手,手到病除!
  冷辉尚未及答话,那出去移石狮的家丁已返回向冷辉禀报道:“回老爷!门外石狮子已移开了一尺了!”
  冷辉一听,登时目瞪口呆,怔怔地说不出话,他把手一摆,把家丁支了出去,然后居然离了座位,向刘伯温拱拱手,道:“刘先生果然有两手!冷某困扰多年的头痛隐疾果然手到病除!坐,刘先生请坐!”
  在冷辉的面前,能令他拱手说声“请”的,那就表示,对方在他目中的分量已非同小可了。

  第六章 妙示天机惊幻梦
  刘伯温点头微笑,却不肯坐下。冷辉道:“刘先生既有此神技,大可凭此行走江湖,还巴巴上典狱官家作甚?莫非刘先生有甚亲朋,此刻置身濠州牢狱,欲求本座照应一二?”
  刘伯温笑笑道:“若然如此,冷老爷是否答允在下之求?”
  冷辉肃然道:“那要看你代谁求情了!若无关宏旨,念在刘先生除去本座头疾之功,本座自然不会推拒。”
  刘伯温道:“冷老爷!若有反宏旨?”
  冷辉决然道:“本座身为朝廷典狱官,自然视朝廷的安危为第一要旨!若不涉朝廷安危,狱中之事,倒可通融一二。”
  刘伯温一听,暗道此人果然对朝廷死心塌地!若不以重手法令其慑服,只怕势难善了!刘伯温这般轻念,便收敛笑容,肃然道:“冷老爷如此说,朝廷想必给了老爷许多好处?”
  冷辉怒道:“冷某既身为朝廷命官,自当尽忠职守,这与朝廷好处与尔有什么关连!”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然冷老爷身为汉室子民,竟甘为异族效力么?”
  冷辉冷笑道:“大宋皇帝亦为汉人,但并不见得比元人强了多少!”
  刘伯温道:“大宋皇帝奢糜淫乐,此乃亡国之根,自然不值得称许,但元人以区区小数,竟视天下九成的汉人为奴隶,难道如此国运又会长久么!”
  冷辉怒道:“你竟敢在本座面前说大逆不道的反话么!”
  刘伯温毫不畏惧,朗声道:“刘某不外直道天运玄机罢了!”
  冷辉一听,双目凶光一现,但随即转幻不定,忽然嘿嘿一笑,道:“嘿嘿!你休道有点趋吉避凶的江湖伎俩,便敢在本座面前胡说八道!本座问你,目下的天运玄机又如何?你最好仔细说清楚,否则,休怪本座辣手无情!”
  刘伯温暗道此人外强中干,表面虽死心塌地,但其实对朝廷国运亦狐疑不定!既然如此,何不略施本领,令其摄服,以便行事!
  刘伯温这般思忖,便淡淡一笑,道:“冷老爷睹天运玄机不难,但未知可肯随刘某到花园一行?”
  冷辉一怔道:“夜游花园,便可目睹天机玄数?”
  刘伯温道:“花园之上有天象,天象上隐天运玄机,普通人极难知悉全豹,但略知一二,是否有缘分,便看冷老爷的命数矣!”
  冷辉眼见刘伯温不像胡言乱语,而且刚进冷府,便露了一手,冷辉对他先就有几分信服,否则他也容不得刘伯温安然与他答对到现在。冷辉略一沉吟,居然点点头,道:“好!本座就随你到花园中去,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诡计花样!”
  刘伯温微笑不语,领先向外面走去。冷辉果然不带家丁,只身随刘怕温向外面的花园走去。
  冷府的花园就在冷辉的别院外面,时正值夜深,花园上面是星光灿烂的夜空。
  刘伯温领着冷辉,在花园的西南角站定,目注夜空,默默凝注了好一会,忽然开口道:“冷老爷于星空中有什么发现?”
  冷辉冷冷的道:“星光灼灼,闪烁不定,但这与天机运数有何关连?”
  刘伯温道:“不然,冷老爷只须凝神屏气,仰视夜空,从东到北,轮回数圈,当有所发现!”
  冷辉心中惊疑,但这时亦只好依言而行。他果然凝神静立,目注星空,先从东起,依次移往南、西、北,这般旋视了一圈,冷辉的目光竟然不肯停歇,又再从东向北转移,一圈、二圈、三圈,冷辉的身子亦开始移转,身不由己,目注星空,缓缓的从东到北旋转。
  刘伯温微微一笑,忽然发声道:“冷老爷有何发现?”
  冷辉先是不答,稍后忽然惊喜地叫道:“星斗灿烂,此起彼落,犹如世间人事转移!果然大有深意!”
  刘伯温道:“既有深意,便不要停歇,继续探究!”
  冷辉不答,但身子目光却越转越快,这时要令他停歇不瞧,反而极为艰难。冷辉忽然道:“星斗浩瀚,当如世间之事,但其中有什么牵连?”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世事茫茫,当现于周天劫数,亦即三元气运,三元气运之盈虚消长,亦即世间之吉凶祸福!”
  冷辉忙道:“然则何为三元气运?这与朝廷国运有何牵连?”
  刘伯温微笑道:“三元气运无所不容,世事茫茫亦尽隐其内,又岂限于朝廷国运?三元亦即九宫之总元,上三元,中三元、下三元。一万五千年为一元。一元运五会,五会运六劫,五百年中有六劫,天地万物,无一幸免。”
  冷辉道:“是否朝廷国运亦难幸免?”
  刘泊温道:“朝廷者世间之朝廷,又岂可幸免?”
  冷辉道:“当今朝廷气运如何?”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五百年中有六劫,亦即八十年逢一劫;宋亡之日,一劫之结,元取宋而代之,距今多少年了?”
  冷辉不假思索道:“宋亡元兴,距今已八十年矣……”他突然悚然而惊,忙道:“若八十年逢一劫,目下岂非已届大劫之时了么?”
  刘伯温肃然道:“五会运六劫,八十年逢一劫数,世间万物,无一幸免!”
  冷辉惊道:“那当今圣上运数如何?”
  刘伯温微笑道:“世逢大劫,国所难免,更何况区区一人一物?气数将尽,势难挽回!”
  冷辉又惊又怒,道:“如何使气数将尽?本座总不相信!”
  刘伯温暗道此人正逢仕途旺极而衰的关口,自然将其荣辱与朝廷国运等同矣!若不略示天机,只怕难以令其摄服!刘伯温这般思忖,便忽然以手遥指星空北面,道:“你可瞧见天河不远处的星斗?”
  冷辉依言瞧去,果然发现距天河不远处,有一星斗嵌于其中,其光华的的,甚为璀璨,但却闪烁不定,光华变幻。冷辉不解道:“这星斗形状、位置,当主何朕兆?”
  刘伯温道:“此乃帝星,光华虽有余热,但已摇晃不定,显见根基已动摇了!”
  冷辉怒道:“如此岂非圣上帝位不保么?这简直胡说八道!本座问你,可有真凭实证?”
  刘伯温不答,他默默凝视星空,暗道此刻已近子时,天象演变当于此时出现!便微微一笑道:“冷老爷且平息静气,目注星空,不久当有惊人发现!”
  冷辉嘿嘿冷笑,似乎不肯相信。
  就在此时,星空中的东南西北中各个方位,突有星斗繁星中跳突而出,光华一转而的的耀目,其色不一、赤、橙、黄、蓝、青、紫,五彩缤纷,煞是耀目。
  再过一会,各光华的的的星斗,忽然射出光华,直扑距天河不远的帝星,赤、橙、黄、蓝、紫五色缤纷,把帝星团团围住,轮番冲击,帝星竟然摇晃起来,初尚缓慢,但转而猛烈,犹如暴风雨中的灯笼在拼命挣扎呼号!
  冷辉直瞧得心神俱摇,尖声叫道:“天象果然凶险……但不知为何会有众恶星向帝星冲击?”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天下群雄并起,帝星岂能不摇!”
  冷辉惊道:“帝星尚能重稳根基么?”
  刘伯温嘿嘿一笑,道:“灼灼众星,起自星空,赤、橙、黄、蓝、青、紫,中隐更新帝星,轮番冲击,无休无止,试间旧帝星岂能不摇?岂能再稳根基?”
  冷辉冷汗直冒道:“然后天下大势又将如何?”
  刘伯温肃然道:“新陈代谢!旧君当去,新君降临,天下又复八十年一劫之运数!”
  冷辉茫然道:“本座不信,世上有此能人,能把当今朝廷推倒!就如小小濠州郡,若有人敢于反叛,本座均严惩不贷,尚有谁敢公然作乱?”
  刘泊温冷笑道:“天下英雄万万千干,此消彼长,冷老爷又杀得多少个?”
  冷辉怒道:“宁可杀错一千,绝不放过一人!朝廷执法官皆如本座,则朝廷何愁不保!”
  刘伯温嘿嘿冷笑,道:“冷老爷亦把天下英雄过于轻视了,若有人如此残暴,他岂能长存于世上,当今朝廷亦因残暴而行将消亡,冷老爷难道尚不自警么?”
  冷辉嘿嘿冷笑,道:“本座手握生杀大权,天下英雄能奈我何!”
  刘伯温一听,不由一阵恼怒,他哼了一声,以手一指身边一块巨石,道:“冷老爷当真以为自己坚如盘石?”
  冷辉嘿嘿道:“是又如何?你虽有一点江湖伎俩,但本座要杀你亦易如反掌!”
  刘伯温冷笑道:“盘石于刘某眼中,却亦非坚不可破……”刘伯温说着即暗运真力,贯注于手臂,“气吞宇宙”中的“劈”字诀施出,猛地向大石击去!
  只听隆的一声巨响,巨石竟然四分五裂!
  刘伯温嘿嘿道:“在天下英雄的群攻之下,当今朝廷亦如此石矣!”
  冷辉惊得心胆俱裂,他原来身子的转势未停,方才不过略为延缓,这时的失惊之下,心神大震,身子旋转的速度又突地加快,滴溜溜的犹如滑地上的陀螺,“你……你到底是谁?敢上冷府作弄老夫?”冷辉失声惊叫道。
  刘伯温见冷辉此刻心神几乎错乱,额上冷汗哗哗直冒,便嘿嘿一笑,道:“刘某如何不敢?根本不须刘某动手,就这般任由你旋转下去,冷老爷自忖能支撑多久?”
  冷辉咬牙不语,但再过了一会,他已感浑身脱力,实在硬不下去了,他不得不放软了口气,叫道:“你!那你到底是谁?有甚事要求老夫相帮?实说便了!”
  刘伯温知时机已到,便决然道:“刘某名伯温,不见经传,民间一布衣而矣!但求冷老爷把狱中的郭子兴放了,刘某除感激外,必有所报!”
  冷辉一听,吓得失声叫道:“你是指私购军火欲图谋反的叛逆死囚郭子兴?你可知此人乃朝廷重犯?若老夫把他放了,老夫的人头还保得住么!”
  就在此时,花园外面的街上,传来一阵呼喝,冷辉脸色一变,没再往下叫嚷,原来却是官府催赶老百姓上城楼,助官兵守城,冷辉的神色登时大变,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伯温嘿嘿道:“流寇早晚攻城,区区二千官兵,如何坚守得住?流寇声言只杀官不杀百姓,百姓受尽元人残虐,如何肯出力助战?濠州郡早晚必破,城破之日,冷老爷的脑袋又岂能保注!”
  冷辉被刘伯温连翻敲击,委实再硬不起来了,他失魂落魄道:“老夫放人亦死,不放人亦死,进退无路,如何是好?”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冷老爷若有放人,刘某处自有法子助你脱身!不然,只好任冷老爷自生自灭矣!”
  冷辉急道:“是什么法子,你倒是说呵!”
  刘伯温微笑道:“然则冷老爷答应放人了么?”
  冷辉耳听外面的呼喝守城声越来越烈,他的身子也越转越快,眼看行将脱力而亡,又想起方才所见天象凶兆,不禁豪气尽消,长叹一声,喘息着道:“事到如今,尚容老夫不答应么……刘先生好歹救老夫一命!”
  刘伯温呵呵一笑,忽然朝星空一指,道:“冷老爷只须目注南面星斗屏息静气,自然便可脱出‘星斗迷心’大法!”
  冷辉一听,连忙目注南面最亮的星斗,不敢作声,就连大气也不敢喘息一下,这般过了片刻,果然他的身子旋转便蓦地停下了。
  冷辉浑身脱力,跌坐在地上,神情委顿,与不久前的神气飞扬,简直判若两人。
  刘伯温在冷辉耳边轻轻低语了几句,冷辉的神色先是惊疑,接而面有喜色,最后更一跃而起,决然道:“好!老夫生命乃刘先生所救,一切但依先生妙法行事了!”
  不久,濠州邵监狱突然失火,狱中乱作一团,在混乱中,有人向困在死囚室的郭子兴抛入一包东西。
  郭子兴拾起一看,原来是一个馒头,他把馒头掰开,里面藏有一张字条,道:“解药便在馒头中,弄开牢锁走蚊龙。”
  郭子兴一望,便知是刘伯温与他约定的暗号,当下不假思索,即把馒头吞食下肚。
  片刻后,郭子兴试运内息,果然功力已复。郭子兴大喜,他的内力既复,脚上的镣铐如何困得往他?他劲运双臂,手执铁链,低吼一声,脚链便啪的断了。
  此时外面乱作一团,官差忙着救火,狱中的囚犯狂呼大叫,谁也没留意死囚室这面的动静。郭子兴趁机弄开囚室背后的铁栅,纵身一跃,已穿越囚窗,逃出死牢。

  第七章 绝处逢生想拨弓
  当日黎明时分,赵君用率领的民众庄丁数千人,开始猛攻濠州郡城。
  此时,郭子兴已由管家福伯接应,骑上快马,驰回郭家庄来了。
  郭子兴大步走进聚贤厅,厅中端坐一人,正是先一步赶回接应的刘伯温。刘伯温向郭子兴含笑点头道:“郭大哥别来无恙?”
  郭子兴心中一热,大步向刘伯温这面走来。忽然一位娃娃欢叫扑出,扑到郭子兴膝前,道:“刘叔叔没骗天存……爹爹果然平安返来了!”
  郭子兴把儿子轻轻拨开,抢近刘伯温身边,执着他的双手道:“郭某这条生命,全赖刘兄弟拾回!”
  刘伯温微笑道:“此乃郭大哥命数使然,小弟不外顺天机而行事吧!”
  郭子兴略一沉吟,当即把庄子传进,吩咐即速赶往濠州一带,严密监视官家动静。郭子兴又处理了一些庄中急逼的事务,他返回厅来时,急道:“英儿她率二百庄丁往何处?”
  刘伯温道:“三妹听闻赵君用和彭大来报,郭大哥身陷死牢,即率庄丁,与赵君用、彭大一道,急驰濠州郡,攻城救人去了!”
  郭子兴一听,急得跌足道:“赵兄和英儿等为何这般鲁莽?这一攻城,岂非公然作反起事?”
  刘伯温道,“无意如此,乎复何言!”
  郭子兴道:“刘兄弟洞悉先机,为何不力加制止?”
  刘伯温苦笑道:“刘某虽蒙郭大哥信任,代主郭家庄事,但赵君用如何肯听小弟说话?三妹出于救人心切,她是郭家小姐,庄丁自然服从她的命令,刘某就算制止,亦是徒劳而已!小弟深知此举会危及郭大哥生命,无奈只好先行险着,潜入濠州,把人救出再作打算。”
  郭子兴叹:“郭某虽安然返庄,但郭某依然身背谋反之名,再加攻城救人,郭要谋反之事,岂非铁证如山么?朝廷派大军下来围剿郭家庄,不但郭某难逃一劫,举庄之人,只怕亦无一幸免!”
  刘伯温道:“此事委实已势成水火,断难善了,郭大哥务须当机立断了!”
  郭子兴苦笑道:“如到如今,郭某如何决断?”
  刘伯温道:“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郭子兴苦笑道:“就凭郭家庄数百庄丁,面对朝廷百万雄师,如何反得了?这岂非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么!”
  刘伯温道:“不然,势之所趋,蚍蜉可撼大树,蜻蜓可动巨石!成败得失,时势造英雄而已!”
  郭子兴道:“问谓势之所趋?”
  刘伯温道:“在上者贪财,武畏死;居中者鱼肉百姓;在下者奄奄一息,怨声载道;当其时也,天下必群雄并起,其势如干柴烈火,一经引燃,必成燎原烈焰,所向披靡,当今天下大势,正处其时!”
  郭子兴耸然动容道:“刘兄弟凡事洞悉先机,郭某不敢异议,但于天下大势,刘兄弟亦了如指掌么?”
  刘伯温微笑不语,郭子兴尚感犹豫,正欲发话,就在此时,出外探听动静的一起庄丁已匆匆而进。
  郭子兴一见,忙道:“濠州郡事势如何?”
  探子报道:“濠州郡城已破……”
  郭子兴目瞪口呆道:“濠州郡河宽城高,如何轻易可破?”
  探子道:“赵老爷早于城内布下伏兵,当攻城之际,伏兵混入上城楼助守城百姓中,拼死打开城门,城外即一冲而进,守城的百姓更倒转刀枪,向官兵进攻,因此不到半日,赵老爷便把濠州郡城攻占,郡台大人亦被杀掉,但听说人称冷面虎的典狱官冷辉,却于昨晚便不知所踪,因此侥幸逃得生命!”
  郭子兴道:“赵老爷等攻城,打的是甚么旗号?”
  探子道:“为首一面大旗,上书勇救濠州义士郭子兴!”
  郭子兴一听,不禁跌足叹道:“郭某今番死无葬身之地矣!刘兄弟,这……这却如何处之?”
  报讯的探子刚出,稍远的一起探子又于此时闯进,向郭子兴禀报道:“禀报老爷!陈州人胡闰儿在信阳起兵,已攻陷鹿邑县,焚烧陈州城,百姓附和投军数千,目下已屯兵于杏冈镇,正式向朝廷宣战!”
  郭子兴心慌意乱,不知如何答话,把手一样,把报讯的探子支走了。
  稍远的探子刚走,更远的探子又大步踏进聚贤厅,道:“禀报老爷,明教主刘福通已占领颖州城,向汝宁、息州、光州进兵,兵力迅速扩展为十万,天下明教徒纷纷响应,在各地起事,已尊刘福通教主为大宋明王!”
  郭子兴再接到刘福通起事的消息,登时无言以对,跌坐在椅子上,神色惊疑万分。
  刘伯温心中一动,暗道:“乾坤图第二十七图已隐下一个‘明’字,今时今日终于显露了,天机果已应验!刘某务须小心在意了。”
  刘伯温向探子一摆手,道:“郭老爷知道了,你出去再查探动静吧!”
  探子领命而出,刘伯温向郭子兴道:“郭大哥与刘福通有所牵连么?”
  郭子兴一听,神色更见惊疑,道:“刘兄弟怎知郭某与刘……福通有瓜葛?”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寸心所牵,自然形于神色,再者此乃郭大哥的运数使然,万难抵御。”
  郭子兴喃喃道:“依刘兄弟之见,郭某当真难逃此番兵劫?”
  刘伯温断然道:“百川汇海,势之所逼,郭大哥万难躲避!”
  郭子兴一听,沉吟不语,好一会,长叹一声道:“刘兄弟果然洞悉先机,实不相瞒,刘福通便是郭某的教主,郭某于十年前,便是明教濠州分舵的舵主矣!如今教主已先行起事,郭某这个分舵主委实避无可避了……但,哎!这却如何处之?”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郭大哥事到如今,尚有难决之疑?”
  郭子兴沉吟道:“郭某目下已被逼进绝境,看来也别无选择了!但此事关连郭家庄上下数百生命,不得不慎而重之。各地虽然群雄并起,但朝廷手握百万雄兵,元人作战勇猛,民间草莽英雄,如何是朝廷的敌手?郭某于此时起事,能有多少胜算?这种种疑难,郭某不能不详加思虑!”
  刘伯温暗道:“郭大哥起事与否,目下只差一线矣!他心中的疑难一旦解开,便不难令他拍案而起,况且郭子兴乃地龙之数,当助天龙成事,若缺其一脉,九宫辅天龙之势便断难妙演,说不得亦只好向他略示天机,以消其疑念!”
  刘伯温这般思忖,便微徽一笑,道:“据小弟所知,目下正逢天地剧变之期,郭大哥举旗起事,不外上合天心下顺民意之举吧!小弟据闻有乾坤图展示天下大势,其中一象乃揭示目下的气运大势……”
  郭子兴一听,果然心注神往,忙道:“其象如何透示?”
  刘伯温微微一笑,即朗声颂道:“枝枝叶叶现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江东岸上光明起,谈空说偈有真王!”
  识文更道:惟日与月,下民之极,应运而生,其色曰赤。乾坤因此象,便是揭示目下天运大势隐语。”
  郭子兴惊奇道:“枝枝叶叶现金光是何意思?又何谓晃晃朗朗照四方?”
  刘伯温道:“枝枝叶叶照四方一句,当隐示当今朝廷犹如大树耸立于乾坤,枝枝叶叶摇动即天下群雄并起,大树便势必倾倒矣,但务须齐心合力,光照四方才可能成事。天下群雄一旦齐心合力,便如烈日光芒万丈,天下百姓必群起响应,大事可成!”
  郭子兴神往地点点头,又道:“然则何谓江东岸上光明起,谈空说偈有真王?”
  刘伯温微笑道:“郭大哥只须细思一个‘明’字,其余便不难悟然矣!”
  郭子兴沉吟半晌,忽然若有所悟,道:“他日得天下者,莫非与这个‘明’字有关么?明教目下已率先起事,刘教主又号称明王,难道暗兆明教他日可以一统山河?但惟日与月,下民之极,应运而生,其色曰赤四句识文却主何意?”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日月合拼,岂非一个‘明’字?明教被朝廷视为魔教,教众一旦被查获,必杀无赦,所受之苦乃天下之最,如此岂非下民之极?”
  郭子兴一听,霍然而悟道:“明教集会之时,皆用红布包头,这岂非‘其色曰赤’?如此,明教起事,果然是‘应运而生’矣!”
  刘伯温微微一笑,略点点头道:“那郭大哥尚有甚疑虑?”
  郭于兴一跃而起,拍案道:“反!吾意决矣!但一切尚须刘兄弟鼎力相助,望刘兄弟万勿推辞!”
  刘伯温道:“反元复汉,乃小弟久萌志愿,岂敢推辞!但冲锋陷阵非刘某之长,刘某当向郭大哥引荐能人志士,以助郭大哥成事。因此小弟尚须走一趟钟离,了却一宗久积心愿。”
  郭子兴道:“刘兄弟此去钟离,约需多少时日?郭某一旦起事,又万万少不了刘兄弟!”
  刘伯温道:“小弟此行约十天可来回,郭大哥可先行准备一切,三妹亦运数中人,日后郭大哥助力不少,宜速着她从濠州赵君用处返回!”
  郭子兴奇道:“刘兄弟对赵君用有所怀疑么?”
  刘伯温淡淡道:“目下尚未敢断言,但此人深藏不露,工于心计,郭大哥宜有所防。”
  郭子兴大笑道:“郭某虽非英雄,但于识人一道自有主意,刘兄弟放心便了!你此行钟离,万望早去早回,郭家庄举旗之事,尚须刘兄弟你主持大局!”
  刘伯温决然道:“好极了,小弟在十天之内,必返郭家庄!”
  当下刘伯温又替郭子兴拟下准备举旗起事的功夫,例如兵器、粮草、马匹等物,均一一商量妥当。
  第二天一早,刘伯温便离开郭家庄,骑上郭子兴赠送的白马,一路向钟离县飞驰而去。

  第八章 皇觉寺畔寻天龙
  这时,距郭家庄百里外的钟离县,却发生了一宗奇事。
  自刘伯温在四年前离开钟离,与朱元璋、汤和、沐英等小兄弟分手后,朱元璋的家境就更为凄惨。
  因为大旱缺粮,加上瘟疫流行,朱元璋的娘亲陈氏、大哥朱兴隆,在几天之内相继去世,家里穷得没米下锅,哪来钱银买棺木?只好草草用烂席包裹了,挖开祖宗的坟地把娘亲、大哥的遗骸葬了进去。
  朱家这时就只剩下二哥朱兴和朱元璋两名男子。大哥留下,一位寡妇和两个孤儿,全要二哥照顾,朱元璋这时方十八岁,只好相助二哥操持生计。
  说也奇怪,自刘伯温把龙晶珠葬于朱家祖墓后,朱元璋的气色渐渐变得更加光润,但朱家的家境却越发艰难。起初尚有一点稀粥下肚,后来稀粥也没了,只好刮树皮,挖草根,后来更连草根树皮也吃光了。朱元璋的两名侄儿,不久也饿死了。
  这样子捱到次年九月,二哥眼见朱家已断了活路,便劝朱元璋去皇觉寺去剃度当和尚,他自己带着大嫂和家小,离开钟离县,逃荒去了。
  皇觉寺的住持高彬和尚,与朱家曾有一段因缘,因此朱元璋自幼便认识高彬和尚。
  朱元璋走投无路,无奈只好来皇觉寺求拜高彬和尚。
  高彬和尚这时一见朱元璋,心内暗吃一惊,暗道一别数载,这小子怎的如此光润照人,隐隐有一派王者之象?高彬亦是一位江湖异人,精于命理风水之学,他一见朱元璋这番光景,便知他必有奇遇。但高彬当下却不动声色,故意显得很勉强的收留了朱元璋在寺中。
  从此,朱元璋便在皇觉寺当了和尚。过了一段时日,高彬才旁敲侧击的向朱元璋探问。朱元璋其时年纪尚幼,不知人心险诈,高彬和尚又是他的师傅,因此便把刘伯温曾入太平乡,赠与龙晶珠之事说了出来。
  高彬一听,心中便有了计较,他不动声色,吩咐朱元璋勤修功课,便走了出去。
  当晚,高彬和尚领了四名仵作,悄悄来到太平乡深水潭朱家祖墓,命令仵作挖朱家祖墓。
  朱家的租墓彼挖开了,高彬连忙喝退仵作,自己走上前去,轻轻揭开棺盖,一看之下,只见在三副骨骸中间,有一个青布包的包裹。高彬连忙解开布包,把里面的“龙晶珠”取出,另放入一块石头,“龙晶珠”则收藏在自己怀里,重新包好布包,放回骨骸中间。
  高彬轻轻放下棺盖,把远处的仵作喊回,重新修好坟墓,然后悄悄离开。此时正是四更时分,夜色沉沉,当真神不知鬼不觉。
  高彬把龙晶珠偷回后,暗地里把玩,一看便知是夺天地造化的不世奇珍,他把“龙晶珠”放在自家的枕头里面,心道只要身受这“龙晶珠”陶冶、承受这龙脉凝聚之气,他日荣华富贵,定必唾手可得!
  但世事却奇中有巧,高彬的睡房下面,却是皇觉寺下人的住处,朱元璋是新来的小和尚,自然住在下面的下人房,朱元璋所睡的床铺,恰恰对正上面高彬的睡床,如此一来,“龙晶珠”虽紧挨高彬的后脑,但却正对朱元璋的脸部印堂,固此,正面承纳龙气的,井非高彬和尚,而是朱元璋。
  匆匆几年光阴过去,朱元璋已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子了。
  就在此时,刘伯温的白马,正向太平乡飞驰而来。
  刘伯温策马直驰卡元璋那幢家居草屋,但见草屋已塌,人迹而空。
  刘伯温心中大吃一惊,暗道此事怎的了?朱元璋乃天龙之象。难道竟会中途夭亡?若然如此,他刘伯温苦心楚楚的妙演灭机,岂非前功尽丧么!
  刘伯温急得额头冷汗直冒,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任由百马信步而行,碰上乡人便连忙翻身下马,向他打探朱家的下落。但其时太平乡已零落不堪,兵荒马乱,也不知谁为死绝或是举家逃荒了。
  刘伯温向几名乡人打探,均不得要领,有些更道,朱家曾发生瘟疫,只怕已无一幸免!
  刘伯温正惊急间,忽然有人在前面大声呼喊而来。
  “刘大哥?你认不得小弟了么?”
  刘伯温凝神一看,但见跑来的是一位年约二十的年轻小子,模样尚依稀可辨,只是变得非常粗壮。刘伯温大喜叫道:“是汤和兄弟!可急煞刘大哥!”
  跑来的果然是当年的娃娃汤和,汤和一听果然是当年的刘伯温大哥,当即飞跃而起,三几下起落,便已抢到刘伯温面前,大叫道:“刘大哥白马白衣,当真有如天降神将!”
  刘伯温连忙翻身下马,与汤和略淡了几句,便急过:“汤兄弟!你那大哥朱兴宗到哪儿去了?”
  汤和呵呵一笑,道:“刘大哥放心,朱大哥他尚在人世,且活得好端端的!只是如今他不叫朱兴宗了!”
  刘伯温奇道:“那他现下叫什么?”
  汤和道:“数年前,朱大哥娘亲临死,才说出一个秘密,说她梦见一轮红日入腹,然后便怀了朱兴宗,红日是圆的,生男曰元璋,因此,朱兴宗便改名为朱元璋了!”
  刘伯温一听,大喜,暗道朱兄弟果然已渐入天数矣!但却不敢点破,只道:“好,朱元璋其名起得甚好!汤兄弟快带我去见他。”
  汤和答应了,一直向太平乡西面走去。刘泊温奇道:“太平乡西面只有一间寺院,上那作什么?”
  汤和大笑道:“正是要上那寺院去了!因为朱大哥为填饱肚皮,已投入寺中当了和尚了!”
  刘伯温心中大奇,暗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天运使然,朱元璋的运命果然古怪稀奇。
  刘泊温又见汤和步幅稳而捷,奇道:“汤兄弟内力如此深厚,当真可喜可贺!但不知出自何位名师所授?”
  汤和呵呵一笑,道:“朱大哥的住持师傅高彬大师乃武学高手,朱大哥在高彬大师处学了招式,内功心法,便偷偷传授小弟和沐英兄弟,叨了朱大哥的光,小弟等二人幸有一身武艺,才不致被官兵流寇所杀!”
  刘伯温一听,心中一喜,便微笑道:“汤兄弟不被官兵流寇所杀,那必是官兵流寇被你等杀了!”
  汤和憨憨一笑,道:“元人已失人性,小弟不想被杀,自然只好先把元兵杀了。”
  刘伯温心道:“如此好极了!郭大哥和朱兄弟正需这等敢作敢为之士!”这般转念,汤和便道:“沐英这家伙,醉心武学,此时正值傍晚,他必定又于寺外空地,缠着朱大哥传授武艺了!”
  两人说着,一直向西行,一会后,使见一座寺院耸于眼前,寺院山门匾额上书三个大字“皇觉寺”。
  刘伯温一见“皇觉寺”三字,心头猛地一动,顿时忆起恩师赖布衣留下的一句偈语道:“茫茫乾坤百年间,鬼哭神号惨相残;皇觉寺畔穿朱衣,伯温扶乩逐元蛮!”刘伯温暗道赖恩师已于百年前预示当今境界,真神人也!
  汤和却不进皇觉寺,领刘伯温绕墙而过,一会后转出一块林中的空地,只见一名精壮的和尚正和一位年轻后生激烈对打,彼此均凝神贯注,不敢有丁点松懈。
  汤和一见,即大叫道:“朱大哥!三弟!你们看是谁来了?”
  “咦?是刘大哥!三弟,停手!”上首的一名精壮的青年人向这面一瞥,随即惊喜地叫道,他便是昔日的朱兴宗,今日的朱元璋。
  沐英也立刻停招不发,与朱元璋一道向这面奔来。刘伯温与他们执手相见,询问了一番,刘伯温便目注朱元璋,不禁暗地一怔,心道一别数载,朱兄弟脸上青、红竟然已交汇成紫,龙脉之气贵在潜移默化,似这般速达,日后虽可成事,但失了温和融汇,一转而狐疑暴戾!
  刘伯温心中存疑,便问朱元璋道:“朱兄弟,你家祖坟是否被人移动了?”
  朱元璋摇摇头,道:“没有啊!目下兵荒马乱,太平乡几乎己成荒芜之地,谁还有心思去理会别家的山地祖坟呵!况且小弟近年不时上祖坟朝拜,更不见有任何异状。”
  刘伯温一听,才放下心来,暗道若无人移动朱家祖坟,那便是“龙晶珠”的龙气作用了,“龙晶珠”龙气之速发,果然惊人!看来,朱兄弟已达登堂入室境界矣!
  刘伯温这般判断,便定下即引朱元璋汇入“妙演天机”运转乾坤洪流中去的主意。
  刘伯温意料不着,朱元璋承纳“龙晶珠”之气,半途会杀出一个高彬和尚。高彬盗取龙晶珠,置于枕下,恰巧令朱元璋直接面纳龙气,催其速成贵格,可惜却失了在祖墓中潜移默化之功,更不能化去朱元璋深潜的阴狠根基,又流于炽烈,因此朱元璋到晚年即孤僻多疑,残杀功臣,晚节不保。
  而高彬和尚妄近龙气,虽得富贵但根基不稳,最后终于被烈火焚身,不得善终。
  那是十几年后的事了,朱元璋已登大明帝位,他想起自己曾在钟离县皇觉寺出家当和尚,又想起高彬和尚收留传授武功之恩,便颁下圣旨,把高彬封为“大明国师”,御赐袈裟,更赏皇觉寺黄金万两,良田千顷。
  这下子高彬高兴极了,心想那龙晶珠的威力果然惊人,自己得能近之,今日果然大富大贵!
  高彬得意忘形,一次,朱元璋派人前来皇觉寺上香,高彬陪着钦差,在皇觉寺四周转,高彬瞧瞧自己身上的御赐袈裟,想想那“大明国师”的封号,不禁得意地狂笑道:“元璋是我徒弟,他有今日,亦须靠本国师相助之力!”
  返回佛堂,高彬更令人把朱元璋当年用过的夜壶,木鱼等物捧了出来,得意的对钦差道:“此乃当年元璋使用之物,岂料今日却成了稀世奇宝!”
  钦差回去,把高彬的话向朱元璋奏报,朱元璋一听,勃然大怒,拍案骂道:“高彬这者秃驴焉敢如此辱朕!”
  不久,皇觉寺在一个晚上突然起火,全寺上下,包括高彬法师,及皇觉寺上百名和尚,均被烧成灰烬。而那颗稀世珍宝“龙晶珠”,从此便失去下落。
  这是十几年后的事,刘伯温所意料不及,是刘伯温在“妙演夭机”中的一大破绽,一笔带过,也就不提。其中无尽的悬疑,只好留待后人去思考。
  当下刘伯温心意既决,便对朱元璋道:“天下群雄已并起,朱兄弟尚能在寺院中苟且偷安么?为甚不出去闯一番惊天大业?”
  朱元璋道:“此实小弟心愿,久积矣,但可惜来得其门而入。”
  刘伯温道:“天下群雄,目下当以明教教众为中坚,朱兄弟若有心投入明教旗下,乃最佳选择。濠州郭家庄庄主郭子兴亦为明教中人,不日将举旗起事,朱兄弟等皆有为之士,当可助郭子兴一臂之力!朱兄弟意下如何?”
  朱元璋沉吟道:“举旗便是作反,事关生死,未知此行吉凶如何?”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待刘某替朱兄弟试求请天地如何?”
  朱元璋一听,大喜道:“好极了,若天地神灵亦认可,则朱某意决矣!”
  刘伯温笑笑,当即在地上划了沙盘,以树枝作乩笔,然后令朱元璋道:“朱兄弟可速跪拜颂告心中疑难。”
  朱元璋一听,果真在沙盘前跪下,祝告道:“恭请天地仙神,朱元璋诚心拜求……”
  朱元璋话音未落,沙盘上的树枝无风自动,如飞旋转。朱元璋一见,连忙又叩了三个响头,道:“请问降乩者乃何方神圣?”
  沙盘树枝如飞在沙盘中写道:“吾非神、非仙、乃宋朝赖布衣也!”。
  刘伯温一见,心中肃然,连忙向沙盘跪下,道:“徒儿拜见恩师!”
  沙盘中树枝又飞转写道:“温儿不必多礼,青乌序虽吾所授,但亦是温儿缘分所致。汝日后集天机堪舆于一身,当可青出于蓝胜于蓝,成就无可限量!”
  刘伯温连忙拜谢了,这时朱元璋亦恭声拜求道:“请问赖仙师,此时此地,小子朱元璋是否可逃走了之?”
  沙盘树枝略一顿,随即如飞写道:“不利!”
  朱元璋又拜求道:“是否可长留寺中,以终此生?”
  沙盘树枝一抖,挥写道:“不祥!”
  朱元璋迟疑一下,终于问道:“可否投效明教?”
  沙盘树枝忽地迎空一扬,龙飞凤舞地写道:“大吉!”
  朱元璋大喜,叩头道:“多谢赖仙师指点迷津,他日能成大业,必塑金像供奉为报!”
  沙盘树枝猛地一跳,忽指向朱元璋,作斥责状,又飞快的在沙盘上写道:“吾云游四海,本不欲现身,何来塑金身供奉之愿?汝将来但成大业,望体恤民情,让天下百姓,能过安乐的日子,吾愿足矣!伯温乃吾神授之徒,可助汝共襄大业,汝视伯温为兄,见温儿即如见吾也!慎之!慎之!”
  树枝画毕,忽听云际间似有一阵弦乐之声,响过后再看沙盘,沙平如水,字迹全部隐去了。

  第九章  反元复汉四心通
  刘伯温和朱元璋先后一跃而起,朱元璋沉吟不语,心弦似乎大受震荡,好一会,朱元璋忽地失声叫道:“小弟素闻赖布衣乃宋朝的不世奇人,民间尊为寻龙大侠,可惜近百年来已难觅其踪迹,岂料刘大哥真人不露相,竟是赖大侠的神授之徒。”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朱兄弟之前途吉凶,赖恩师已一一昭示,朱兄弟以为如何?于去向如何决择?”
  朱元璋决然道:“元璋意决矣,但不知二弟意下如何?”
  汤和憨憨一笑,并不言语。沐英欲言又止,似在等待两位大哥的决定。刘伯温微笑,忽然道:“三位兄弟心内已有决择,既然谁也不敢抢先表态,何不各自在掌心中写下心意,如此可保证生死自决,与人无咎。”
  朱元璋一听,笑道:“好,就依刘大哥之法便了。”
  于是朱元璋、汤和、沐英三人以树枝烧炭作笔,各自在掌心上写了自己的抉择。然后站成一个品字,各自伸出紧握的左手,一齐摊开手掌,但见各人的手掌心上,皆写了一个字:“反!”
  朱元璋、汤和、沐英一见,相顾哈哈大笑,刘伯温亦喜道:“好,既彼此同心,投奔明教之事,便再无异议矣。”
  朱元璋亦决然道:“刘大哥所言甚是,如何行动,听刘大哥主意便是了。”
  刘伯温道:“刘某尚有一位义弟姓徐名达,尚留在青田老家,此行濠州,正好趁便约徐兄弟一道参加义举,若几位兄弟无异议,便先走一趟青田如何?”
  朱元璋、汤和、沐英三人均道:“一切但凭刘大哥作主便是。”
  朱元璋、汤和、沐英三人皆了无牵挂,说走就走。当下刘伯温出资设法买了三匹马,四人四马,随即速奔浙江青田去了。
  刘伯温与朱元璋、汤和、沐英三人返达青田刘家,刘伯温向爹娘暗示了自己的去向。刘钥一听,已知要来的终究逃不脱了,便不再多言,只向刘伯温问道:“蚍蜉可否撼大树?弱卵能否击巨石?”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虎豹之躯未成年,而有食牛之像;鸿鹄之体弱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刘钥一怔,又道:“前景又将如何?”
  刘伯温肃然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方之心!”
  刘钥惊得目瞪口呆道:“温儿所指何人?”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九宫三元,群雄并起,地龙无数,中隐天龙。天龙一旦行空,则纵横驰骋,其势如江河直下,无可抵御矣!”
  刘钥一听,心中又惊又疑,暗道若依温儿之言,则天下大乱在即,战祸势不可免矣!幸而其中隐伏天龙,天下终会由乱而定,但不知大定之日,天下是否有安乐太平日子?
  刘钥心中虽存疑,但明知刘伯温之言隐伏天机,无法根究,只好默然不语。
  刘伯温见爹娘仍然狐疑难决,唯恐他日后遭逢不测,心中不忍,便正容道:“温儿走后,爹爹当与娘亲远走他乡,隐姓埋
  名,不问天下之事。如此当可保生命无虞。”
  刘钥长叹一声道:“温儿非池中之物,小小刘家断不能把你困住,此点为父早就知道矣,今日事势果然如此,就把你留在家中也是死路一条,你安心去吧,娘亲自有为父照应。为父没别的嘱托,但望你日后行事处世,当以宽恕仁厚为旨,则吾愿足矣。”
  刘伯温点点头道:“爹爹放心,温儿当谨遵教诲便是。”
  当下刘伯温向爹娘拜别,徐达已决意随刘伯温上郭家庄,因此亦向义父义母及娘亲徐氏拜别了。朱元璋、汤和、沐英三人,由朱元璋领着,也来向刘钥、赵氏告辞。
  赵氏眼见儿子身边有众多好兄弟跟随,心中又悲又喜,流泪叮嘱刘伯温道:“温儿啊!众兄弟今日跟在你身边,你一定要慎始慎终,与众兄弟同进退共生死啊!”
  徐达哭着对赵氏道:“养娘放心,徐达将永世视二哥为至亲之人!”
  朱元璋、沐英、汤和唯唯称是。刘伯温道:“娘亲放心便是了,伯温今年带兄弟举事,日后必保他们善始善终。”
  当下众兄弟向刘钥、赵氏、徐氏拜辞了,各骑一匹快马,离开青田刘家,一直向濠州进发。
  刘伯温等一行众人沿路奔跑,中途稍事歇息,又继续赶路,在刘伯温离开濠州郭家庄的第九天晚上,刘伯温,朱元璋、徐达、汤和、沐英等已抵达濠州十里店,十里店距郭家庄仅百里,刘伯温预计尚有大半日马程,便准备于十天内赶返郭家庄,与郭子兴会面。
  这天晚上,刘伯温等在十里店拣了一间客店歇宿。日来奔驰,众人虽精壮年轻,但也甚感疲倦,因此驻店后,安排好马匹
  草料,各人便返房歇宿。为方便照应,五人分为两批,刘伯温和徐达住了一间,对面的一间,是朱元璋、汤和、沐英。分开住宿,是刘伯温的主意,因为就算万一出事,也绝不会被对方一网打尽,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一方受制,另一方也可以立刻援救。刘伯温处事精细,在他的周密安排下,虽途经近五百里,穿州过城,均能平安无恙。
  为防万一,进了十里店后,刘伯温与朱元璋等便不打招呼,只作为是两拨各不相干的赶路客人。
  刘伯温与徐达返东面客房后,很快就声息全无了。
  在西面的厢房,汤和心性憨直,也一早便呼呼入睡,不想其他。一会后,朱元璋亦已入睡。沐英为人精细,见大哥、二哥均已入睡,心道:“刘大哥、徐兄弟他们定必和大哥、二哥一般,日间奔驰劳累,躺下便睡得昏天黑地了。但此地已近濠州,濠州听说新近才被义军攻占,朝廷官兵哪肯轻易罢手,必有许多朝廷鹰犬调派下来,我等倒不能粗心大意,被人盯着了也不知道。”
  沐英这般转念,便再难人睡,他悄悄的一跃起,倒勾窗檐,轻轻一耸,便弹上客店的屋脊,三几下起落,便窜上客店的最高处。沐英在屋脊上伏了下来,运目向下面扫视。只见客店各处均漆黑一片,寂静非常,沐英心道店中的客人大概已熟睡如猪了。
  就在此时,东南方向的客店外面,忽地掠来一条人影,人影疾掠如风,眨眼便穿入客店里面,暗影不见了。
  沐英吃了一惊,暗道掠来之人轻功卓绝,在众兄弟中,似无一可与比拟,虽然未知是敌是友,但众兄弟身处凶险是非之地,却不能不防。
  沐英心念电转,随即疾掠而下,向刚才人影消失的客店下面掠去。
  下面原来是客店的马房。沐英心道莫非此人是盗马贼么?他在暗处注视片刻,见马房方面没什么动静,便悄悄向马房摸过去。他逐匹马察看,幸而众兄弟骑来的座骑均安然无恙,这才暗地松了口气。
  这时,沐英忽觉脖子后面一凉,似乎有人向他脖子吹了口气。沐英大吃一惊,疾速暗运内功,猛一挫腰,一记黑虎掏心拳突向后击去。这雷霆一击却落了空,在前面三丈远处有人“扑”的一笑,又听一声道:“处变不惊,出拳沉而稳,不愧为马上将才……”
  沐英又惊又奇,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也不敢贸然发话,他想了想,深知对方轻功卓绝,凭自己一人之力,决计不是他的对手,沐英非贪功冒进之人,他这般思忖,便向刘伯温和朱元璋他们歇宿的地方掠去,他打算先向众兄弟示警,集众兄弟之力,也就不怕对手有什么恶意。
  沐英掠入朱元璋、汤和的宿处,闪眼一看,朱元璋和汤和却不见了踪影。沐英大吃一惊,疾速出房,抢到对面刘伯温住宿的那间客房,正欲拍门,房门却应声而开,沐英向里面一瞧,不禁怔住,原来连刘伯温和徐达也不见了。沐英不禁悚然,暗道怎的了?普天下谁能把众兄弟无声无息的弄走?”
  就在此时,沐英听到外面隐隐传来呼叫和打门声,他再也不及细想,便掠出客房,向下面传出打斗声处扑去。
  沐英扑近时,只见汤和已与方才那人影交上了手,但甫触即离,但听那人轻轻说了一句道:“猛劲有余,灵活不足,但亦不失为前锋将才!”
  汤和却没有作声,只怔怔的呆立当地,沐英急叫道:“二哥怎的了?莫要着了对头的道儿?”
  汤和叹了口气,道:“他若要与汤某过不去,汤某的一条手臂早就完了。”原来他方才与那人影刚打了个照面。汤和熟睡中忽然听闻客房上面有微响,随即惊醒,爬起来一看,朱元璋和沐英均不见了,他连忙疾掠而出,四处搜寻,刚好与这人相遇。汤和见此人行踪飘忽,料定有异,因此也不打话,疾出重拳,准备把他打翻在地,再审问详情。
  但汤和的右臂刚击出,突觉一麻,右臂便再也不能屈伸抬起!汤和大惊间,那人已掠出丈余,盯着他轻轻一笑。
  这时徐达亦出现了,那人再不理汤和,反而向徐达这面一晃,身影便已掠到徐达面前。
  徐达大惊,他自随刘伯温出道,今晚才第一次碰上真正的强敌。徐达疾速后退五步,先观察动静,并不急于出手。那人轻轻的“咦”了一声,出手如电,并指点向徐达,指疾如风,把徐达的三十六条死穴全控在指下。
  徐达又惊又奇,他未知对手的目的,但不敢贸然出重手毙敌,但不出重手但须自保,只见徐达忽地竖起右掌,横架于顶,左掌则下迎于地。对手一见,登时凝指不动,因为他固然把徐达的三十六路穴位控住,但他若然追击,亦必陷徐达的掌力之内,而且向他反击的部位简直无从捉摸,因此便令对手不敢贸然出击。
  这人旋即疾掠而回,轻叫一声道:“好,进退攻防大有分寸,正是军中统帅之才。”
  话声刚落,身影却向刚掠至的朱元璋掠去。朱元璋猝不及防,立陷险境,但他临危不惧,以攻为守,以进为退,避开对手
  凌厉的一击,趁机向对手反击,但当手甫一闪避,朱元璋即后掠近丈,叫道:“兄弟,先把此人困住,待擒下了再作打算。”
  徐达、汤和、沐英一听,明白朱元璋的用意乃围而不攻,令对手无法突然袭击,于是疾速分三面向那人掠去,分占了东、南、西三个方位,北面则是朱元璋,那人立刻便被困于中央,他那如鬼魅的轻功身法便失去优势了。
  那人忽地凝立不动,目注朱元璋,道:“知已知彼,知人善用,虽无万人力敌,却有集千军而作雷霆一击的气魄,果然不失为王者之风。”
  汤和怒道:“你是谁?竟敢作弄我等兄弟众人,上,先把此人擒下再说。”
  那人依然凝立不动,似乎不把朱元璋等四人放于眼内。汤和大怒,一声暴喝,便要向这人作雷霆一击。
  就在此时,一条矫捷的身影,快如飞燕,掠入中央,向那人拱手道:“彭大哥别来无恙?可想念小弟了。”
  那人随即微微一笑,道:“彭某自认行踪如鬼魅,但到底瞒不过二弟的眼力!”
  原来掠进来的人,便是一直未见露面的刘伯温,而那神秘人,竟然是与刘伯温一别数年的彭和尚彭莹玉。
  朱元璋、徐达、汤和、沐英等人一听,知此人原来是刘大哥的兄弟,便均暗地松了口气。朱元璋心道:“此人身手之快,形如鬼魅,幸而是刘大哥的兄弟,若是对头,这便太可怕了。刘大哥果然知交遍天下,若得此人相助,何愁大业不成?”这般思忖,朱元璋心下投奔明教举事之志便更坚定了。

  第十章  郭家义军勇冲锋

  刘伯温引彭莹玉与朱元璋、徐达等人相见,彭莹玉目注朱元璋,微笑道:“好,果然隐隐已有王者之风,二哥果然是好眼力。”
  刘伯温知彭莹玉于相人术上亦有根基,闻言微笑,并不答话。
  彭莹玉与朱元璋执手相见了,随又转向徐达,他仔细端详了一会,满心欢喜,道:“徐兄弟既与二哥结拜,便即彭某的兄弟,见了大哥不相认,反而出手便是二弟的绝招‘妙演天机’么?”
  徐达向彭莹玉拜见了,却微笑道:“谁叫大哥不肯明来相见,反而形如鬼魅,小弟还以为大哥是朝廷派来的鹰犬呢!”
  彭莹玉喜道:“四弟虽然面对强敌,但从容镇静,进退有方,攻守自如,攻则攻其不备,守则滴水不漏,果然是将帅之才,大哥有你这位兄弟,欢喜极了!”
  汤和闻言,叫道:“你既是刘大哥的大哥,便即小弟的大哥!但大哥见了小弟,便不传授三两招绝技作见面礼么?”
  彭莹玉大笑道:“汤兄弟出拳猛而盛烈,马上作战胜任有余矣,彭某这等鬼魅身手,于战场上并无多大用处。”
  彭莹玉又转向沐英道:“彭某甫入店中,便被沐兄弟先行发觉,沐兄弟处事果然甚为精细,且出手留有余地,所谓拳欲出而行收于腰,弓欲发而力留于箭,沐兄弟不愧为军中将才。
  郭大哥有众兄弟同去效力,当真如虎添翼矣!可喜可贺。”
  刘伯温奇道:“大哥与郭大哥相识么?”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实不相瞒,彭某早已是明教中人矣。”
  刘伯温微笑道:“好呵,大哥连小弟亦蒙在鼓里。”
  彭莹玉道:“时机未到,愚兄不敢贸然暴露身份,情非得已,二弟休怪。此行彭某实奉了都主刘福通之令,赴郭家庄游说郭大哥举旗起事,以作响应。彭某进了郭家庄,才知郭大哥已在秘密准备起事,又知二弟已先彭某一步与郭大哥相识力助,心中大喜,才知你我结义兄弟不谋而合,竟站于同一阵线了,彭某于是自告奋勇,前来十里店接应二弟你等的到来。”
  刘伯温微笑道:“大哥如何便知小弟等今晚抵达此地?”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郭大哥说二弟临走道十天内赶回,郭大哥心中尚存疑虑,彭某道二弟言出必行,他既道十天内赶回,那就绝不会超出十天之数,因此在第十天的早上,我便赶来十里店了。”
  徐达笑道:“原来彭大哥一早便知我等已进店歇宿,却故意弄这夜闯的玄虚!”
  彭莹玉笑笑道:“我见二弟与朱元璋等分两批入住店中,故作陌生不相识,便知此乃二弟的安排。彭某心道二弟这一别多年,不知结交了什么朋友,这才暂不现身相见,藉夜探与众兄弟相会吧了!”
  刘伯温心知彭莹玉此乃有心相试众人的斤两,便微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彭大哥意下如何?”
  彭莹玉大笑道:“大哥心意如何瞒得过二弟?将帅之才,王者之风;人才济济,文武兼备,大事必成。”
  刘伯温明白彭莹玉所指,当下一笑,不再追问,眼看天色已经微明,便提议趁早赶路。众人自然均无异议,于是,六人六骑,离了宿店,风驰电掣向郭家庄方向飞驰而去。
  不消半日,众人便抵达郭家庄,郭家庄果然已严密戒备,刘伯温众人尚在五里外,便有探子向庄主郭子兴禀报;刘公子等六骑六人,已将抵郭家庄了。
  郭子兴正焦虑间,唯恐刘伯温不能准时赶回,这时接报,不禁大喜,连忙派人传知已反庄的小姐马云英一道出庄相迎。
  郭子兴与马云英刚出庄外,六人六骑飞驰而至,为首的是彭莹玉,见郭子兴立于庄外相迎,便翻身下马,向郭子兴呵呵一笑,道:“你那刘兄弟甚守诺言,果然不出十天便返回矣,不但如此,他还替郭大哥你引来一群将帅之才。”
  郭子兴尚未及答话,刘伯温等五人亦飞驰而至,刘伯温下马,与郭子兴相见略谈几句,便转向马云英:“三妹,你看,二哥替你引来什么人了?”
  马云英自返庄后,心中一直不安,因她的鲁莽行事,义父郭子兴的处境十分危险,被逼提前准备起事,她原来准备必定要挨刘伯温的教训,也准备来个沉默不语来应付,但刘伯温却似乎把这事忘记了。马云英心中一宽,正要上前与他相见,突听刘伯温出声招呼,抬眼一望,心中不禁突突一跳,有如触电般的感觉。原来她见后面五位青年男子中,有昔日曾与她相遇的少年人朱元璋,虽然此时朱元璋已长得高大精壮,但他的面目依稀仍是昔日少年的模样,马云英不禁怔住了。
  这时,刘伯温把朱元璋、徐达,汤和,沐英等人向郭子兴引见,徐达与郭子兴相见,他向郭子兴拜道:“小子参见前辈。”
  郭子兴一怔,道:“徐兄弟为何这般见外? 称一声郭大哥也就是了。”
  徐达微笑道:“小子不敢,郭前辈是三姐的义父,这不是徐达的前辈是什么?”
  郭子兴一听,大喜道:“徐兄弟这是真的么?”
  刘伯温点点头微笑道:“不错,徐兄弟果然已与刘某结拜,我等结义四兄弟中,徐兄弟第四,他尊郭大哥一声前辈,也是应该的。”
  郭子兴猛地一拍刘伯温的肩膀,大笑道:“你身为二哥,亦称郭某大哥,为何徐兄弟便不可以?我等今日举旗起事,誓同生死,齐心合力,推翻元朝暴政,彼此皆好兄弟,还说什么前辈后辈,众兄弟先痛饮百杯再说。”
  当下郭子兴把众人领进聚贤厅,郭子兴被众人力推上首座。
  郭子兴尚欲谦让,刘伯温微笑道:“马无首不跑,蛇无头不行,郭大哥若要成事,与众兄弟共闯大业,便不能以谦让君子处事矣。”
  郭子兴一听,这才再无异议,欣然坐上首座。彭莹玉、刘伯温、朱元璋、徐达、汤和、沐英等依次上前参见。马云英亦以女小主人的身份与众人相见了。
  郭子兴环视下首众兄弟,心中又惊又喜,暗道如今已势成水火,义旗不得不举矣!刘兄弟果然独具慧眼,十天八天内便把一群将帅才带到郭家庄来了。
  当下郭子兴向众人拱一拱手,道:“郭某今日与朝廷已势成水火,再者目睹天下苍生惨受元人涂炭,委实已忍无可忍,为救人救已,不得已铤而走险,怒举义旗,向无道朝廷宣战!众兄弟不畏艰险,前来郭家庄投奔旗下,郭某感激不尽,但望众兄弟日后齐心合力,共创大事。”
  当下众人共呼一声,随即开怀畅饮。
  马云英原以小主人身份,坐于首席末座相陪刘伯温等,这时,忽然站起来,手捧酒壶,向众人道:“众位哥哥兄弟,云英先向各位敬酒,祝义父今日举旗起事,百事顺利,铲除元朝暴政。”
  马云英说罢,走出座位,依次向刘伯温等人敬酒。她替每人均只斟敬一杯,但当斟到朱元璋面前时,马云英见朱元璋怔怔的望着她,马云英脸上便一红,片刻前还落落大方,这时却忸怩起来,她因为心神不定,斟酒给朱元璋时,酒杯满了尚不知道。
  朱元璋一见酒将要溢出,马云英要当众出丑,但又不好作声示警,只好以闪电手法,在旁边抓了一只空杯,电闪般把将溢的酒杯换出,一仰脖子喝干了。岂料那只空杯又眼看将溢,朱元璋只好又以同样手法以空杯换下,喝干了第二杯。这般闪电转换,片刻不到,朱元璋竟被逼一口气喝了九杯烈酒。到第九杯时,马云英才猛地发觉自己失态,幸而朱元璋以闪电手法替她遮掩。
  马云英脸上红如艳火,含羞一笑,低声道:“一别数年,不知兴宗哥酒量竟如此惊人。”
  马云英语带亲昵,朱元璋见她艳如桃花,不胜娇羞模样,心中一动,脸上亦不禁一红,便低声道:“不见数载,云英妹亦变得更美了。”
  两人悄声低语,汤和耳尖,闻言呵呵一笑,道:“朱大哥如今不叫兴宗哥了!云英姐尚喊他的乳名么?”
  马云英一怔,道:“他不叫兴宗,却叫什么?”
  汤和道:“他呵,现在叫元璋啦。”
  马云英道:“元璋是什么意思?倒不如兴宗好听。”
  汤和道:“云英姐知道什么?朱大哥娘亲临去世时,才说出一个秘密,原来朱大哥是她娘亲梦吸红日而后生的!因此才把朱大哥改名为元璋。”
  马云英一听,格格一笑,转向刘伯温,问道:“是真的么?二哥。”
  刘伯温微笑道:“朱兄弟运命奇特,便有这等奇事,这点不足为怪,日后朱兄弟身上,尚有更奇更怪的事呢。”
  马云英把头一侧,奇道:“朱大哥亦是凡人一个,为什么说他更奇更怪?”
  刘伯温微笑道:“乾坤浩浩,天地茫茫,群龙竞逐,地龙归土,天龙腾空。”
  马云英目瞪口呆:“二哥呵二哥,你打的是什么谜语?”
  在座中人除彭莹玉外,均不明白刘伯温言中含意,马云英正欲再追问,彭莹玉恐刘伯温言多有失,便向马云英微笑道:“三妹何必太认真?二弟随口说说而已,况且世事难料,日后自有效应,又何必急于一时?”
  马云英不得要领,她想了想,便格格一笑,道:“我急什么?反正彼此同在义父旗下共闯大业,他的事我还不知道么?”
  众人见马云英对朱元璋的神情有异,均心中一乐,暗道朱元璋与马云英倒是天缘巧合,天生一对。
  郭子兴目注马云英,亦微微一笑,暗道英儿年已十六,亦是寻觅夫婿的年纪了。他这般思忖,心中更有了主意,只是眼下不便就此点明。
  这一顿酒宴,直吃了小半天,眼看已近午时时分。
  郭子兴在首座上目注刘伯温,刘伯温会意,低声道:“午时已到,可立刻祭旗起事。”
  郭子兴当即霍的站起,大声道:“众兄弟听令,这便立即上庄后空地祭旗起事。”
  众人一听,立刻站起,肃然而立。郭子兴大步走在前面,后面紧随刘伯温、彭莹玉、朱元璋、徐达、汤和、沐英诸人,马云英是少主身份,按规矩与郭子兴并肩而行。
  众人出了后院,在一座石山上面,竖了一枝红绸旗,上书一个斗大的“郭”字。
  郭子兴领头烧香,先向天地拜祭了,再向义旗跪下,刘伯温、彭莹玉、朱元璋等亦随后跪下,拜祭义旗。
  郭子兴朗声道:“郭子兴今日高举义旗,当以天下百姓为念,不除暴政,誓不罢休!此心可鉴日月。”
  刘伯温等亦跟随起誓,
  郭子兴又道:“郭某出身明教,今日举旗起事,当奉明王教主为尊,高举明教大旗,誓与元鞑子拚死周旋。”
  众人起誓毕,郭子兴取出一叠红布,分给在场众人及近千庄丁,他一声令下,众人便飒的一下,均用红布包头。
  郭子兴肃然道:“刘伯温听令。”
  刘伯温不敢怠慢,马上站出道:“刘伯温在。”
  郭子兴道:“本座旗下誓称郭家军,军中机要策略,统由刘伯温掌握!”
  刘伯温肃然道:“伯温领令。”
  郭子兴又道:“彭莹玉听令。”
  彭莹玉亦肃然答应一声。
  郭子兴道:“彭莹玉处事刚直不阿,本座任你为全军督察,负责军中纪律。”
  彭莹玉亦肃然道:“彭莹玉遵令。”
  郭子兴又下令道:“全军兵丁分为五队,本座亲掌中军,东路军由朱元璋统领,西路军由徐达统领,南路军由汤和统领,北路军由沐英统领,众兄弟可有异议?”
  朱元璋、徐达、汤和、沐英等肃然回道:“属下遵令。”
  从这一刻起,同属明教的又一支义军——郭家军正式面世。
  郭家军由于有刘伯温、彭莹玉、朱元璋、徐达等人投入,一开始便不同凡响,人数兵丁虽不足一千,但粮草充足,兵器精良,军纪肃然,立刻就令人刮目相看。
  郭子兴在郭家庄举旗不到半月,闻讯前来投军的乡民众便达数千人,郭家军的兵员便已达八千多人,号称三万,一举攻下定远、平门、嘉山、来安、兴隆等州县,以嘉山脚下的女山湖为大营,辖下领土已达方圆三百里,郭子兴奏准明教教主刘福通,号称“节制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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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0 08:35: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元人暴虐反火熊

  短短数月光景,郭子兴又挥军攻下颖州,郭家军的地盘扩大到方圆五百里,兵员八万,号称二十万。
  明教教主刘福通在濠州一带亦迅速扩展,刘福通在阳山县夹河镇寻着前教主韩山童的孤儿韩林儿,迎到亳州,立为皇帝。国号大宋,年号龙凤,刘福通自任牙章知事。韩林儿因属明教,因此又称为“小明王”。
  刘福通一旦立国,声威大振,宋朝虽然无道,但毕竟亦属汉人,因此民众纷纷投军依附,刘福通的兵力迅速扩展为数十万大军。
  刘福通率数十万大军,风驰电掣,所向披靡,龙凤二年在河南长葛大胜元将答八都鲁。龙凤四年正月攻进大梁,又分派毛贵打下山东全省,再向北进,于龙凤四年三月直逼元朝大都,天下为之震动。
  这时,郭子兴的大营已由嘉山移进颖州,郭子兴闻报刘福通大军已直逼元朝大都,大为振奋,急欲一展身手。
  这天,郭子兴把刘伯温、彭莹玉、朱元璋、徐达等召进元帅府商议。
  郭子兴道:“彭督军先把军情向各位说说,等后再商议一个万全之策。”
  彭莹玉点点头,道:“各位,彭某在月内曾穿行七州八省,沿途只见十室九空,尽是逃亡民众;烟火断绝,鸡犬无闻,啼饥号寒声哀喊动地,抛妻弃子怨气冲天,道旁死尸,唯存其骨,林中树木,尽去其皮,卖子女以充饥,割人肉以饱腹;碧血满地,猪狗厌食,死尸盈野,虎豹走避。田园荒芜,万顷难寻禾苗,人迹罕见,千村不闻鸡鸣,道路上,蓬蒿没膝,鼠奔狐窜,到处阴风阵阵,人间已成一个地府阎罗矣。”
  彭莹玉说到此处,声变哽咽,不得不停下稍歇。
  郭子兴咬牙切齿。
  朱元璋感同身受,想起自己一家的苦况,几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徐达血气方刚,闻言气得脸色通红,众人均道元鞑子把天下百姓害惨了。
  但刘伯温却沉吟不语,脸上神色不变,似在思忖什么。
  彭莹玉续道:“普天下老百姓已惨绝人寰,水深火热矣,天下大势亦动荡不堪,官通民反,各地反旗遍布,元朝已距覆灭不远矣!元朝皇帝元顺帝却不知死活,于近日乘船长江南下,据莹玉掌握军情,元顺帝的御船,目下已抵达瓜洲矣。”
  郭子兴道:“各位对此有何高见?”
  徐达道:“现时天下群雄并起,明王的大军又直逼大都,朝廷对此必然穷于应付,元顺帝于此时南下,其中未知是否有诈?若不然,当可趁此良机,集合大军,予元顺帝以致命一击,但务须查探清楚官军方面动静再行定夺。”
  朱元璋怒道:“天下百姓都被元顺帝这昏君害惨了,此击势在必行。”
  彭莹玉亦点头道:“据彭某侦悉,与元顺帝随行的尚有元朝兵马大元帅帖木儿,统率十万大军,沿途护驾。由此判断,帖木儿虽对各地义军偷袭有所防范,但其目的在于护驾,并非另有奸诈。”
  朱元璋大喜道:“因此我军只须集中兵力,出其不意,突然袭击,必可把元顺帝消灭于御船上面。”
  郭子兴大喜,正欲发话,但见刘伯温一直沉吟不语,似有疑虑,便目注刘伯温,微笑道:“刘兄弟为何沉默不语?在座各位均是生死兄弟,有话不妨直说。”
  刘伯温把目光一抬,道:“刘某昨夜曾观察星斗,发见北面帝星虽已晦暗,但其光华却时紫时青,显见气数尚未了尽,断非近期可以撼落……因此心下正思虑此事。”
  郭子兴暗道:“刘兄弟劝郭某当机立断举旗起事,曾力言乾坤将变,初尚不信,如今果然如此,但为何于此千载良机,大可一举把元朝皇帝歼灭之时,却心生犹豫,莫非郭某便当真没有王者气数么?”
  郭子兴这般思忖,便呵呵一笑,道:“目下郭家军兵力已达十万之众,元顺帝千里南下,瓜洲距此地不足百里,郭家军只要集中兵力,向元顺帝作致命一击,元顺帝便必然难逃劫数!形势于我极为有利,刘兄弟为何反而犹豫?”
  朱元璋恨极了元顺帝,这时也忍不住道:“刘大哥!郭元帅之言不错,一举歼灭昏君,此其时矣!小弟愿率三万郭家军为前锋,不胜,甘愿受罚。”
  郭子兴见朱元璋勇气可嘉,心中欣喜,暗道不枉英儿对他特别青睐,郭某能得此义婿,吾愿足矣!
  郭子兴含笑点头,目注朱元璋道:“朱兄弟志气可嘉,征战以来甚为骁勇,前锋之任,非朱兄弟莫属矣。”
  刘伯温见郭子兴已决心行险一战,心中大急,忙道:“朱兄弟勇气固然可嘉,但此战非同小可,万万轻率不得。元顺帝身
  边护驾大军足达十万,郭家军兵力亦只得十万,尚要留下相当兵力守城。如此下来,进袭瓜洲的兵力不足六万,以六万大军进袭元顺帝十万精兵,胜算不足三成,况且远途奔袭,历来为用兵大忌,若彼方预设埋伏,密调大军合围,我军危矣!务请郭元帅三思。”
  徐达道:“刘大哥之言甚有道理,依小弟之见,可立即传谕各地义军,共击御船,若各地义军一齐出击,元顺帝首尾难顾,四面楚歌,此仗或可胜之。”
  朱元璋却道:“不可!如此张扬,必令元人惊觉,有所防范,我军势不能抢占先机。”
  郭子兴亦摇头道:“徐兄弟之言虽不失稳重,但郭家军举旗以来,虽打下一块地盘,但尚未有一役足以立威天下,此仗正好趁机一洗颓势,大振军威,令天下侧目。”
  刘伯温尚欲力争,郭子兴却抢先道:“本帅意决矣,突袭之事,由本帅与朱兄弟统率三万兵马为前锋;徐兄弟统五万兵马居中策应,刘兄弟、彭兄弟统率汤将军、沐将军四万兵力,留守颖州大营,帅府一切军机内务,暂由刘兄弟全权处置,各位尚有甚异议?”
  朱元璋、徐达抱歉立即道:“小弟听令。”
  刘伯温眼见已势难挽回,暗叹口气,无奈只好道:“小弟谨遵元帅之令!但一切请郭大哥小心在意,沿途切勿贪功冒进,稳扎稳打,如此或可一战。”
  郭子兴见刘伯温亦同意他的决令,心中欣慰,他起座与刘伯温执手道:“郭某非不肯听从刘兄弟之议,实干战良机难逢,若不毅然行险,如何向明王座前交待?情非得已,刘兄弟万勿以此耿耿于怀。”
  刘伯温见郭子兴意态诚恳,委实决非刚愎自用之人,心中感动,便决然道:“郭大哥放心去吧!颖州老营,但教刘某有一口气在,必保不失,以迎郭大哥返回。”
  郭子兴大喜道:“难得刘兄弟如此胸怀宏恢,郭某当无后顾之忧矣。”
  郭子兴说罢,当即传令下去,令各军兵速行准备,大军定于傍晚时分起动。
  刘伯温见事已至此,不得不收拾心绪,全力协助调动军马粮草,以作策应。
  到傍晚时分,郭子兴与朱元璋统率三万轻骑,急骤驰出颖州大营,徐达亦已准备妥当,于二个时辰后即率三万兵马、粮草,居中策应前锋。
  郭子兴、朱元璋的快马驰于三万轻骑前面。忽然,后面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朱元璋扭头一看,但见一匹白马,乘了一位白衣少女,风驰电掣的越过大队轻骑,驰上前来,白衣少女正是郭子兴的义女马云英。
  马云英驰近朱元璋的身边,娇嗔道:“兴宗哥!如此好玩的去处,便把云英撇下了么?”
  朱元璋未及答话,另一边的郭子兴忙道:“英儿离营,可得刘兄弟同意?”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义父乃全军之帅,义父说可,难道还须二哥他同意么?”
  郭子兴生气道:“本帅已把留守颍州重任,付托刘兄弟全权处置,军令如山,颖州之事,便本帅亦不能轻置异议!英儿难道便可例外么?”
  马云英道:“英儿当可助义父和兴宗哥一臂之力,以取元顺帝的狗头!难道这亦不可以?”
  郭子兴斩钉截铁道:“刘兄弟留守颖州责任重大,若无刘兄弟令旨,决计不成!英儿休再顽皮,否则本帅便以军法处置。”
  马云英道:“义父欲如何处置英儿?”
  郭子兴决然道:“把你绑起,押回颖州,任凭刘兄弟处置。”
  朱元璋见状,便轻声道:“郭元帅便通融一次,带英妹同去,返营之日,再着她向刘大哥请罪如何?”
  朱元璋之意,是算料此仗必获全功,届时马云英自可将功抵罪,擅离大营之罪便可一笔勾消了。若非如此,在三万军兵面前把她绑下,必令马云英的自尊心大受伤害。
  马云英聪慧非常,朱元璋维护她的心意如何不知?她不禁朝朱元璋瞟了一眼,低声道:“多谢兴宗哥。”
  郭子兴一听,却口气强硬道:“兴宗哥替你求请亦不行!若无刘兄弟令旨,擅离大营,照绑无赦。”
  朱元璋一听,不禁替马云英捏了把汗,暗道英妹一绑之辱眼看万难逃脱了,未知她的性子是否可以承受得住?”
  岂料马云英一听,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格格一笑,神态甚为轻松满意。
  郭子兴怒道:“你笑什么?军中无戏言,我立刻下令把你绑了。”
  马云英见义父发怒,知他言出必行,不敢再在此处顽皮,忙在怀中取出三封密函,呈给郭子兴,道:“此乃二哥亲笔所书,英儿实送书函前来,请义父过目。”
  郭子兴见密函上果然是刘伯温的字迹,这才舒缓了怒气,道:“你为什么不早早说明?刘兄弟尚有何话说?”
  马云英道:“二哥吩咐道,见面时,便请郭元帅拆开第一封密函,第二封可于危急之时解拆,第三封则在退兵之时拆封。”
  郭子兴深知刘伯温处事精细慎密,且事事洞悉先机,便不敢大意,当即把第一封密函拆开。只见刘伯温写道:“刘某夜观星斗,已知此战势无可免,因赤烈之气直射帝星,虽未足令其撼落,但亦必大动帝星根基。但赤烈之气阳刚太盛,盛极则衰,只恐有变,于将帅极为不利。吾细思应变,唯以阴助阳,阴阳互济,当可稍缓赤烈之变。三妹云英,虽不长于马上征战,但她轻功超卓,当可助郭元帅、朱兄弟一臂之力。郭元帅三思而行,慎之!慎之……刘伯温拜呈。”
  郭子兴阅罢微笑,把密函遁给朱元璋过目,道:“刘兄弟处事精细,他既有此意,便把英儿留在前锋便了,朱兄弟以为如何?”
  朱元璋亦微笑道:“刘大哥既有此令,小弟如何敢有异议?一切但凭郭元帅作主便是。”
  郭子兴这才向马云英点点头,道:“好!既是刘兄弟令旨,本帅便准你留在前锋。”郭子兴略一顿,又自注马云英,微微一笑,道:“刘兄弟待人忠肝义胆,虽明知留守颖州兵力不足,但却处处为前锋着想,本帅不能不遵服其意。”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二哥的脾性,英儿自小便深知矣!但能让英儿留在前锋,他说什么英儿也只好听从了。”
  郭子兴道:“此行乃长途突袭,贵在奇兵突出,万万不可粗心大意,更不容轻率行事!英儿知道什么?”
  马云英吐吐舌头,道:“郭元帅军令如山,云英敢不遵从?”
  郭子兴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当下,郭子兴、朱元璋统率三万精骑、风驰电掣的向长江下游瓜洲扑去。

  第十二章 阴阳互济救天龙

  此时,长江下游距瓜洲百里外的江水上,停泊了数艘大船,中央的一艘被团团围住;两岸纵横百里,更布伏了无数精兵。江上中央的大船,灯火明亮,犹如铁桶中的一颗宝珠。
  这便是元顺帝南游的御船。
  元顺帝这时正与几名妃子寻欢作乐,嘻哈浪笑之声不绝。
  忽听岸上传来一阵横笛和歌声,元顺帝侧耳~~听,但闻歌中唱道:“前去三千里,此身安可保?寒骨枕荒沙,幽魂泣野草。方今天下饥,路粮无稀少。安得义男儿,焚此无主尸,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歌声犹如孤雁唳空,伤兽号野,断人肝肠,催人泪下。
  元顺帝身边的妃子正嘻笑间,乍闻哀乐,忽起愁绪,有些不禁悲声抽泣起来。
  元顺帝大怒道:“谁个妖人,竟敢在朕面前唱此哀曲,传朕旨意,速把此妖人乱刀斩杀。”
  卫士不敢怠慢,忙去岸上搜寻,但始终人迹全无,问岸上的守卫,众口一辞,均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正惶惑间,东岸的歌声虽停,但西岸却又响起,歌声如泣如诉,凄切哀绝,犹如鬼哭。
  元顺帝又派人上西岸搜索,闹了半晚,依然毫无踪迹。但卫士刚返御船,歌声又响了起来。再去查访,众人均道只闻歌声不见人踪,八成是孤魂野鬼作祟了。
  卫士元奈,只好把这点据实向元顺帝奏报。元顺帝…听,先是一阵惶恐,接而却嘿嘿冷笑,道:“朕有天命所在,妖魂野鬼岂敢作祟哉!众人不必自扰,陪朕作乐尽欢可也。”
  就在此时,兵马大元帅帖木儿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元顺帝一见,即挥手挥退众妃。帖木儿低声密奏了几句。
  元顺帝听罢,忽然哈哈大笑,神色极为得意。帖木儿忙问道:“陛下为何失笑?”
  元顺帝道:“朕此番南游,用意乃在引蛇出洞!刘贼福通派大将毛贵直逼大都,此匹夫之勇,不足为惧!但颖州郭子兴贼众虽不及刘福通,但其手下猛将众多,更有刘伯温策谋调度,稳扎稳打,半年不到,便吃掉朕数百里江山,足见刘伯温此人实不可轻觑,乃朕心腹大患。”
  帖木儿亦点头道:“臣曾与刘伯温有数面之缘,陛下亦曾见识此人神技,郭子兴得此人相助,委实不能轻视。”
  元顺帝朝帖木儿嘿嘿一笑,道:“话虽如此,但行军布阵,指挥策略,刘伯温毕竟流于粗疏!不然,郭子兴便不会如此草率,欲求偷袭朕的御船矣,草寇一旦离巢,便失地利,再以孤军深入,焉得不败!朕之所以千里南游,故意不理大都之危,正是欲一举先把郭贼巢灭,以除心腹大患。”
  帖木儿一听,亦大喜道:“难得陛下能以江山为重,运筹帷幄,突出奇谋,必可把郭子兴一举巢灭。”
  元顺帝嘿嘿一笑,道:“朕不惜以身犯险,把贼众引来,就看元帅如何把贼众一举歼灭,元帅休负了朕之厚望。”
  帖木儿忙躬身回道:“臣遵旨,陛下放心,臣必把贼首郭子兴擒拿,听候陛下发落。”
  帖木儿道罢,欲转身退出。元顺帝忽然又把他喊住,道:“未知刘伯温是否随郭贼而来?但遇此人,元帅可留其生命,待朕亲口问他,朕是否天命所归。”
  帖木儿躬身答应,退了出去。但帖木儿却心道若刘伯温随郭贼而来,则此仗便凶险难料矣,此人本帅自然不欲伤其生命,但千军万马厮杀,谁可保其生命?刘伯温呵刘伯温,你若肯留在本帅身边相助,不但大元江山可保,你亦不愁荣华宝贵,何必拿自家生命犯险?
  帖木儿心中慨叹,但也不敢怠慢圣旨,他退出御船,便立返帅府,周密布置一切,伏下天罗地网,决心趁此一役一举把郭家军巢灭。
  此时,郭子兴与朱元璋统率三万精骑,连夜奔驰,已抵达距瓜洲百里外的燕子矶。
  郭子兴眼见天色微明,便下令大军暂停前进,在燕子矶一带隐伏下来,待天黑后再向瓜洲进击。
  朱元璋也及时派出探马,急驰瓜洲,以探听动静。
  郭子兴与朱元璋、马云英等,在燕子矶的一户居民家驻扎。村民听说是颖州郭家军,相待倒十分热诚,送饭送水,还硬要把自己的睡房让出来,供马云英歇息。
  郭子兴心中大为感慨,对朱元璋、马云英二人叹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此乃千古不变的道理,可恨有等昏君,一旦得了天下,便得意记形,视天下百姓如草芥,失尽民心,这等朝廷,焉能不败!我辈中人,万万不可轻忘这个沉痛教诲。”
  朱元璋点头道:“郭元帅所言甚是,郭家军之能迅速扩大,实民众归心结果,若此仗大胜,一举歼杀昏君,日后群雄必以郭元帅马首是瞻,天下亦就随手可得矣!元帅,此乃千古帝业之基呵。”
  郭子兴一听,忙道:“目下大势未定,郭某身为明教中人,委实不敢存此奢望,郭某但能驱除元鞑子,令百姓安生过活,吾愿足矣,什么千古帝业,郭某断不敢为之奢谈。”
  马云英一听,格格一笑,道:“义父差矣!皇帝是人,义父亦是人,能者居之吧了,这又有什么敢不敢的,依英儿之见,义父今仗必能把元顺帝帖木儿一刀斩了!然后将势就位,当上皇帝便了。”
  朱元璋微笑不语。马云英一见,便盯着朱元璋道:“兴宗哥怎不作声?难道你不想义父他当皇帝么?”
  朱元璋闻言忙道:“元璋怎会不想?郭元帅若得天下,宽政必仁,天下百姓幸甚,我等众兄弟可享元帅的洪福矣。”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届时我岂非公主千岁?我委实不敢想象,这公主的滋味端的如何?”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公主生活自然荣华宝贵享之不尽,但可惜出人均需前呼后拥,虽然威风八面,也失去人生自由乐趣。”
  马云英苦着脸道:“如此说,云英决计不做这什么公主矣。”
  朱元璋奇道:“为什么?”
  马云英哈哈大笑道:“云英自小野性惯了,若要我深居简出,失去人生自由,那岂非要了我的生命?不做!不做!这不合算极了!
  朱元璋不禁莞尔一笑。郭子兴见朱元璋和马云英神态亲昵,不禁微微一笑,但却没作声,任由两人亲昵调笑。
  此时,忽有探马匆匆进来,向郭子兴禀报道:“报告元帅,元顺帝的御船果然已在瓜洲驻泊!帖木儿正秘调大军向瓜洲进发,保护圣驾!”
  郭子兴沉吟道:“帖木儿调派往瓜洲的大军有多少?”
  探马回道:“详细数目不详,但据当地百姓密报,大军一直过了大半个晚上。”
  郭子兴把手一挥,道:“好,再探!”
  探马领令,疾奔而出。
  郭子兴目注朱元璋,道:“朱兄弟以为如何?”
  朱元璋想了想,道:“大军过境,半个时辰可达五千,帖木儿调军过了大半晚上,所以兵马当在二、三万之数,帖木儿既然星夜调兵护驾,似乎已料到有人欲袭元顺帝矣!”
  郭子兴道:“帖木儿调兵,是否志在护驾?抑或另有别情?”
  朱元璋道:“若仅二、三万兵力,当可自保,但无力反扑,依此判断,帖木儿之意似在护驾居多。”
  郭子兴大笑道:“帖木儿亦太轻觑郭家军矣!竟妄想以区区二、三万兵力,便可抵御郭家军么?元顺帝死期到矣!”
  郭子兴略一沉吟,又突然道:“将士军心如何?”
  朱元璋道:“人人急欲一战,誓斩元朝昏君头颅。”
  郭子兴一听,霍地跳起,决然道:“既然如此,我等便一鼓作气,立刻进军,直捣瓜洲御船。”
  朱元璋道:“白日行军,极难掩蔽行踪。”
  郭子兴大笑道:“帖木儿既然料到有人欲袭御船,是否掩蔽已成次要,我便来个将计就计,明刀明枪,于白日直捣瓜洲,令昏君防不胜防,朱兄弟不必犹豫,立即传命下去,大军立刻起动,直捣瓜洲,斩杀无道昏君!”
  郭子兴的军令传了下去,三万精骑士气高昂,均不顾疲劳,翻身上马,风驰电掣直向东南方向的瓜洲卷去。
  郭子兴、朱元璋率三万精骑,飞驰半日,便已驰抵距瓜洲不足十里的仪征。
  仪征乃长江岸边的一个小镇。但此时却成了战略要地。因为一方要保住瓜洲,仪征便万万不可丢失,仪征若失,瓜洲便失屏幛,大军直卷而下,瓜洲势难保住。另一方欲袭瓜洲,便先要取仪征,攻下仪征,便进可直捣瓜洲,退可以仪征为后军屏幛,大军尽可从容而退。
  郭子兴听探马回报,前面十里外的仪征竟无重兵把守,不禁呵呵大笑道:“堂堂兵马大元帅,帖木儿用兵竟如此不济,这仗胜败已可立判矣。”
  郭子兴传令道:“大军迅速直出仪征,留一千精骑驻守,以等中军徐达到来,其余精骑,不必停留,勇猛直捣瓜洲。”
  大军在郭子兴、朱元璋统率下,飞驰仪征,留下偏将率一千精骑驻守,其余大军更不停留,风驰电掣的卷出仪征。
  忽地,前军骤停,探马回报道:“郭元帅,前面不到二里,有元朝重兵驻守!前军已暂停,请元帅定夺。”
  郭子兴一听,暗吃一惊,忙与朱元璋、马云英等纵马飞前。果见前面一大列军营,依村傍水而立,阵营整齐,深得用兵之法。
  郭子兴骤眼望去,已知敌方军营起码达五万之众,心中不禁大惊,暗道帖木儿何处搬来这批重兵?”.
  朱元璋道:“莫非帖木儿早有预谋,故意以少数兵力示现,诱我军人围合击?”
  郭子兴怒道:“就算如此,本帅亦未必便怕了帖木儿这五万重兵,我军只须坚待半日,徐将军的中军赶到,我军兵力便优于对手,必斩昏君无疑        …”
  郭子兴话音未落,元军营门大开,鼓声骤起,数队元兵飞奔而出,很快立下阵势,当中一将,手执银枪,白马白袍,甚为英武。左右各立二元将,粗眉大眼,杀气腾腾。
  白袍将以鞭梢一指郭子兴,道:“来者何人?敢公然袭犯圣驾所在!”
  郭子兴嘿嘿冷笑,道:“本座郭子兴!此行乃取昏君头颅!汝是谁?敢阻本座去路,快退后了,免为无道昏君白白送死。”
  白袍将呵呵大笑道:“何方毛贼,敢口出狂言,本座乃朝廷兵马大元帅帖木儿义子王保保是也,目下亲领禁卫军统大将军,郭子兴,本座曾闻你在颖州坐牢,早欲领兵剿杀,如今你竟远离贼巢,犯了兵家之大忌,死期到了,还不下马乖乖受缚?”
  郭子兴属下前军王仁雄,闻王保保嘲弄郭子兴,心中大怒,拍马而出,直取王保保。
  王保保右面的元将一见,亦拍马迎出,与王仁雄大战起来。
  郭子兴大怒,拍马挺枪,直取王保保。王保保左面元将正接住郭子兴,却被朱元璋后发先到把他截住。
  王保保便挺枪上前,与郭子兴接上大战起来。
  朱元璋虽然精于拳脚功夫,但于马上征战技艺不足,乍然遇上元朝大将,不及对方久经战阵,交战不足三十回合,朱元璋所使的大刀便慢了下来,元将一见,大喜,长枪一转,欲直挑朱元璋的咽喉。
  朱元璋的大刀只得尺半,元将的长枪却达六尺,马上交锋,兵器短的先就吃了亏,因为在马上不比踏地跳跃腾挪自如,朱元璋眼见缠斗下去,再元胜算,无奈唯有兵行险着,故意把大刀一慢,露出咽喉空门。元将果然趁空挺枪直挑过来。
  朱元璋直待对方长枪挑近咽喉,才一反大刀,闪电般向长枪的手柄疾削!长枪手柄若被削断,元将势必收势不住,撞上前来,距离接近,朱元璋的大刀便胜于元将的长枪了。
  岂料元将不愧久历战阵,眼见长枪手柄被削,骤现凶险,竟一翻长枪,改刺朱元璋座骑的腹部。朱元璋的险着立时落空,座骑挨了一枪,负伤惊跳,登时把朱元璋掀翻在地。
  元将一见,大喜,长枪一沉,趁势要取朱元璋的生命。
  千钧一发之际,突见一人疾如飞马,于半空直降而下,并指点问元将的脑门,元将骤遇此等情势,登时手足忙乱,他手执的长枪若直刺地上的朱元璋,目家脑袋亦将不保!元将无奈,只好一转下刺之势,改而向上刺去!
  来人见枪尖刺近,以指猛地一点枪尖,元将突觉执枪的双手一麻,长枪几乎把控不住,他心中大惊,以为碰上鬼魅,登时猛地一拍马背,后退数丈。
  凌空降下之人,籍指点枪尖之力,竟便反弹出去,落在朱元璋身边,再伸手一托,朱元璋便趁势跃上另一匹战马,稳坐其上。朱元璋于生死一线之时,幸而大难不死,这时才瞧清救他之人,竟是黑衣女将马云英!马云英此时已跃回马背,徒手稳坐,望着朱元璋微微一笑,以作慰籍。
  朱元璋心中又喜又佩,暗道岂料英妹轻功如此超卓,若非刘大哥派她前来相助,朱元璋今日必死无疑!朱某若得此女为内助,他日何愁大业不成!
  元将此时亦被马云英的绝世神功吓得目瞪口呆,怔怔的立马原地,不敢妄动。他征战沙场,从未遇上此等短兵相接的江湖技艺,骤碰之下,自然把他弄懵了!


  第十三章  妙计巧从千里送

  此时,双方交战的情势却突然骤变。
  郭子兴与王保保大战了近百回合,双方均沾不到半点的便宜,双方都在暗赞对方武艺了得。
  郭子兴的前锋将王仁雄,与王保保的右路大将接战到二十回合,王仁雄被元将一枪刺中腿部,王仁雄重创依然死战,拍马挺枪直刺元将的胸口,更不顾自己空门大开,那是拼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朱元璋一见,知道王仁雄已凶多吉少,忙拍马上前助阵,一面大叫道:“王将军退后!待本将接应……!朱元璋的快马未到,王仁雄拼死心切,不顾一切,挺枪直刺元将胸口,元将却临危不乱,猛抽佩剑,朝上一挥,登时把王仁雄的枪柄削断。
  王仁雄失了依托,撞向元将,被元将趁势手起一剑,把王仁雄的头颅削了下来,王仁雄颈腔的鲜血直喷出二尺,把元将溅得满脸满身鲜血!
  朱元璋见了,怒火中烧,疾如电闪驰到元将身前,元将正伸手抹去眼部被沾糊的鲜血,更被王仁雄的勇猛气魄震慑,心神恍惚间,朱元璋的大刀已把他的胸口劈开了一个血洞!元将倒撞下马,朱元璋俯腰再补一刀,元将的脑袋登时便分了家。
  朱元璋杀得性起,拍马挥刀直闯敌阵。
  王保保正与郭子兴酣战,却游刃有余,眼观八面,耳听四方,密切注视战场情势。相反郭子兴却无懈分心,因此双方虽不分胜负,但比较之下,王保保的武功显然比郭子兴略胜一筹。
  王保保眼见朱元璋把自己的右路将斩了,左路将又被马云英的神功弄得迷迷糊糊,心中恼怒,右手挺枪直刺郭子兴,左手却探出令旗,朝后面一挥,数万元兵一见,立刻呐喊震天,掩杀过来。
  后面监阵的马云英一见,亦大叫道:“各位兄弟,冲啊!”
  郭家军的近三万精骑应声而出,截住冲来的元兵,大战起来。
  两军就这般死战起来,双方谁也不肯退后,但也前进不得。
  朱元璋在战阵中左冲右突,虽被他斩翻了不少元兵,但郭家军亦伤亡不少。双方再苦斗一个时辰,战场上已铺满了双方战士的尸体。
  朱元璋越战越心惊,暗道这批元兵果然骁勇,若于此时帖木儿再增兵到来,郭家军今日难免全军覆没了。
  就在此时,东、南两面忽然数声炮响,分别冲出两队元兵,东西合击,把郭家军逼向中央。
  朱元璋心头大震,深知元兵的合围之势将成,郭家军一旦陷入重围,势必死无葬身之地!目下唯一办法就是拼死突出重围。
  这时王保保、郭子兴亦被双方士卒的大战冲了开来,再难接战。
  郭子兴挺枪刺翻了几名元兵,拍马驰近朱元璋身边,道:“再苦战下去,我军胜算有多少?”
  朱元璋摇头苦笑道:“帖木儿果然早有准备,欲一举把郭家军剿灭!郭家军兵力有限,再打下去,于我军极为不利!”
  郭子兴怒道:“帖木儿如此可恶,我等只须坚持片刻,待徐将军大军赶到,必斩王保保人头!”朱元璋摇头道:“帖木儿尚未露面,显然伏下重兵,目下只派王保保接战,重兵必然留待徐将军率军赶到时,再行聚歼!郭家军十万军马若失其六,则大势去矣!”
  郭子兴沉吟半响,不得不为之心惊了,暗道王保保此时围而不歼,目的显然诱我援兵赶到,然后再出重兵一举剿灭!若如此,郭家军势必全军覆没。
  郭子兴长叹一声道:“郭某贪一时之快,长途奔袭,犯了兵家大忌,误中奸贼诡计,竟亲手把郭家军陷入绝境矣……这!这却如何是好?”
  朱元璋沉吟不语,一时间,他也没了主意。
  就在此时,马云英忽驰马飞近,叫道:“势成绝境矣!义父,为何不开拆二哥所呈第二封密函。”
  郭子兴一听,登时忆起刘伯温苦苦相劝的话,心中又感又愧,长叹一声道:“悔不听刘兄弟忠言,至有今日下场!”
  朱元璋亦叹道:“若非刘大哥派英妹同来,朱某今日早已命丧,刘大哥洞悉先机,真神入也!”
  马云英道:“你两入叹来叹去只怕亦叹不出重围,二哥既然洞悉先机,难道便不预伏解救之法么?义父快拆二哥的密函啊!”
  郭子兴无奈,果然探出刘伯温所呈的第二封密函,一面启封,一面叹道:“刘兄弟此刻远在数百里之外,如何知道目下我军情形?又如何有妙法解救?今日只怕当真远水救不了近火……咦?密函上写的只有十六个字?”郭子兴拆开密函,迅速一瞥,便惊奇道。
  原来刘伯温在这封密函上,果然只写下十六个字,道:“欲退先进,欲进反退;先置死地,然后求生。”
  郭子兴一看,迷惑不解道:“刘兄弟所言,端的是甚妙计?”
  朱元璋略一沉吟,便豁然悟道:“刘大哥乃道:我军如遇伏兵,已陷绝境,除了撤退,别无出路时,绝不可立刻后退,否则军心大乱,兵败如山倒;绝难收拾;而应先行反击,拼死击敌必救之处,敌必全力救援,我军士气重振,趁敌惊惶之际,即行速退,这便是楚汉相争时,韩信所用的‘置诸死地而后生’的突破重围妙计!”
  郭子兴一听,立刻领悟,当下决然道:“不错,便依刘兄弟之计行事便了!”
  郭子兴说完,即挥手招亲兵靠拢,口传密令,新兵立即飞驰战场,大声呼叫道:“郭家军弟兄听了,目下我等已陷绝境,必死无疑!若能于死前斩得昏君头颅,则虽死亦是光照日月,令天下大放光明!”
  郭家军将士血战半日,死伤无数,军心已渐渐动摇,皆萌逃生之念,但此时一听元帅的新兵呼叫,知自己已陷绝境,必死无疑,心中反而大定,人人抱定拼死多杀元兵的心理,求生之念抛到脑后,士气反而大振!朱元璋趁机拍马舞刀冲出,大叫道:“兄弟们!不怕死的随我直捣瓜洲御船!把无道昏君先斩了再说!”
  朱元璋这一声大喝,郭家军军心大振,纷把身边的元兵斩杀,向朱元璋这面冲来,然后数千精骑,紧随朱元璋,竟把王保保的合围圈冲破一个缺口,风驰电掣的直扑瓜洲!
  王保保一见,大惊失色,暗道郭家军这般骁勇拼命,万一在瓜洲御船上的皇帝有甚闪失,那就算把郭家军全数剿灭亦无济于事,不但自己的人头落地,甚至元朝的江山亦势将不保!王保保这般思忖,不禁心胆俱寒,忙传令三军,向两边疾退,急速驰援瓜洲,保护圣驾。
  如此一来,帖木儿的合围之势立刻消解,郭家军虽然死伤近万,但尚有近两万兵力保存下来,发一声呐喊,紧随朱元璋和郭子兴,风驰电掣,直捣瓜洲御船。
  王保保当下更手忙脚乱。他虽然知道瓜洲驻有重兵护驾,但郭家军这种不要命的猛冲却令王保保胆战心惊,他担心若被郭家军冲到瓜洲,万一再被其冲破护驾重兵保护圈,这些不要命的精骑,当真会舍命斩杀元顺帝妥帖尔!因此王保保也顾不得他的义父帖木儿部署的战略,把合围郭家军变成拼死堵截,王保保发誓绝不容郭家军有一兵一卒抵达瓜洲。
  王保保的兵力苦合围则绰绰有余,但堵截便被大大分散,因为他要分兵堵截各个要道,同时各个要道的兵力又绝不能少于郭家军,否则,被郭家军撕破任何一个缺口,这均是王保保的灭顶之灾。
  王保保手忙脚乱,郭家军却就重新夺回战场的主动。因为郭家军这一招“欲退先进、欲进反退;先置死地,然后求生”的策略,把被围突变出击,而且是攻敌之必救。
  虽然王保保拼命堵截,但郭家军的士兵均抱着必死的决心,勇不可挡,风驰电掣的向瓜洲方向逼近了五里。
  前面已隐隐传来长江的江水浪击声。郭家军的官兵士气更加高涨,均大叫道:“狗皇帝便在前面!拼死把他杀了!替天下百姓报仇!”一面拍马飞驰,抢先向瓜洲进击。
  就在此时,郭家军的前锋朱元璋突然接到郭子兴的令旨,要朱元璋停止推进,改而绕过瓜洲,迂回返回仪征。
  朱元璋知道这是郭子兴在施用刘伯温的退兵妙计,不敢犹豫,当即把鞭鞘向右面一指,领先转向右面飞驰。郭家军的将土这时士气高昂,只要有人领头,便是刀山火海亦敢闯,朱元璋这一向右,众将士便以为皇帝御船就在右面,于是纷纷把马头一勒,紧随朱元璋转向右面。
  朱元璋领着近万郭家军前锋,策马飞驰,绕道返插仪征。
  王保保这下子又被郭子兴弄懵了。他的兵力已全数布于堵截通往瓜洲的各条要道,岂料郭家军却突然转向,杀回仪征,王保保用子堵截的兵力便全数徒而无功。
  不消片刻,朱元璋便率兵重返仪征,与随后跟进的郭子兴会合,以原先留驻仪征的一千生力军作阻击,郭家军主力迅速退出仪征,向原路奔驰。二个时辰后,郭家军已安然退到燕子矶附近了。
  这时,郭子兴眼见前面再无元兵堵截,才暗地松了口气,对身边的朱元璋叹道:“刘兄弟远在数百里外,竟以十六字解救郭家军绝境,刘兄弟真神人也!天下英雄虽数不胜数,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舍刘兄弟外当无人敢于自夸矣!”
  朱元璋亦点头叹道:“刘大哥于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透彻掌握,有此人相助,郭家军何愁大业不成!”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未必!未必!义父和兴宗哥把二哥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只怕未必!”
  郭子兴奇道:“为甚么?英儿竟不相信你二哥?”
  马云英笑道:“二哥若是事事𣷣悉先机,那为甚么还向义父呈上第三封密函?现在郭家军不是已脱险了么?”
  马云英话音未落,就在此时,东、南、西、北四面忽地响起四声巨炮,前、后、左、右随即尘埃冲天,喊杀声震耳。
  郭子兴道:“不好!我等只怕又陷重围矣!”
  郭子兴、朱元璋、马云英立即驰马冲去燕子矶方向,这是郭家军退兵的唯一出路,但见前面的郭家军将士已被堵住,欲进不得。
  郭子兴、朱元璋、马云英冲上阵前,只见一面大帅旗下,元朝兵马大元帅帖木儿正端坐战马上,以鞭鞘一指郭子兴,大笑道:“郭子兴!谅你们这欲退先进的奸计,如何瞒得过本座?你且看看,前后左右本座已伏十万大军,你已成为纲中之鱼,还不下马投降?”
  郭子兴举目四望,果然郭家军已四面受困,陷入重围。
  郭子兴暗道,今日眼看难于幸免,不如拼死把这帖木儿斩了,这般虽死亦不冤矣!郭子兴这般思忖,便欲领先闯入敌阵,率二万残余的郭家军与帖木儿拼个同归于尽!
  但朱元璋却忽然低声叫道:“郭元帅难道忘了刘大哥第三封密函么?”
  郭子兴心头一震,便把与帖木儿同归于尽的念头打消了。他扬鞭一指帖木儿,故意笑道:帖元师何太狂妄?难道你陷入大座诱敌之计尚不自知么?”帖木儿略一沉吟,随即大笑道:“本帅早已打探清楚,你的大军师刘伯温此时留守颖州,分身不暇,刘伯温若不在此,本帅还怕你等草莽之雄不成!”郭子兴一面与帖木儿对答周旋,一面抽空把刘伯温的第三封密函拆开,但见密函道:“身临绝境,务须沉稳;但闻鸣金,立即进军!”同样是短短的十六字真言。
  郭子兴目示朱元璋,朱元璋会意,即抽身离开,拆返中军准备拼死一战。

  第十四章  独立空城阻元雄

  帖木儿见郭子兴先阅信函,随后朱元璋又向后面退走,心中生疑,便叫道:“郭子兴!临急抱佛脚,上阵阅兵书,只怕太迟了!你已身陷重围,不必再作垂死挣扎矣,你若肯投降顾服朝廷,本帅保你生命可存如何!”郭子兴故意与帖木儿周旋,拖得一时算一时,便大笑道:“帖木儿!你亦太轻觑本座了!本座告诉你,刘军师已替本座布下妙计,你信是不信?”
  帖木儿一听,大笑道:“本师知道你尚在拖延时候,等待你的援军到来,但本师早把你的底细弄清楚,你后面的三万援兵,早被本座伏下重兵堵截,彼等如何赶来救你?待本帅先把你剿灭,你后面的三万援军一样难逃被歼的厄运!”
  郭子兴怒道:“你要把郭家军斩尽杀绝?”
  帖木儿大笑道:“本帅身为元人,自然忠于朝廷,若不把你等反贼剿灭,如何以保住元人的江山!你休再多言,本帅最后问你,你降不降?”
  郭子兴嘿嘿道:“降又如何?不降又如何呢?”
  帖木儿道:“本帅与刘伯温有交往,你若降了,刘伯温自然肯为朝廷效力,本帅念在此,便饶了你等生命,任由你等弃械逃亡!若不降么,只消本帅令旨一下,十万大军合围,你这二万残兵败将将无一幸免!”
  郭子兴冷笑道:“帖木儿帅有这等善心?只怕我等逃亡之时,便正好趁机逐一击杀,以绝后患矣!”
  帖木儿大笑道:“你等逃得一个算一个,总好过全军覆没!”
  郭子兴冷笑道:“未必!未必!”
  帖木儿道:“未必甚么?”
  郭子兴道:“目下胜败尚言之还早,帖木儿帅竟开出这般苛刻条件,岂非太过于狂妄?”
  帖木儿大笑道:“眼下除非神仙下凡打救,否则,本帅委实瞧不出你郭家军尚有甚逃生之途!”
  帖木儿刚说到此,前面燕子矶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尖厉的鸣金声,直刺人耳鼓。
  帖木儿一听,哈哈大笑,道:“听!你的援军已然不敌本帅重兵堵截,鸣金收兵矣!你援军既退,尚有甚侥幸之想!快快下马投降了吧!本帅瞧你亦是一条好汉,才好言相劝,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本帅下重手杀戮!”
  郭子兴一听鸣金之声果然响起,心中登时一喜,趁帖木儿得意之际,突地拍马挺枪直奔帖木儿,一面大叫道:“郭家军弟兄听了!进则生退则死,抢下燕子矶,便有生路!”
  朱元璋亦在中军放声大叫道:“我军援兵已抵燕子矶,弟兄们冲杀过去,便有生机!”
  郭家军将士本来被帖木儿的重兵包围弄得惊惶不安,这时一听冲过燕子矶便有生路,那还肯落后?当即发一声呐喊,千军万马,如狂风怒涛般的紧随郭子兴向燕子矶方向卷去。
  帖木儿用手堵截燕子矶方向的兵力虽然已达十万,但被郭子兴率军拼死一冲,阵脚亦登时动摇。帖木儿忙传令下去,不惜任何代价,拼死堵截。
  此时,在燕子矶后面五里处,徐达率领的三万援军杀出重重阻截,果然已抵燕子矶五里外的一座大山前面。但大军至此,立刻被帖木儿伏下的重兵堵截。
  徐达指挥将士向元兵几次冲击均无功而退,双方陷入苦苦僵持。
  徐达已接获郭子兴大军遇伏的消息,若援军不能及时驰抵救援,郭家军便难免全军覆没的厄运了。
  因此徐达下了死令,无论如何亦须击破元兵在燕子矶前面布的防线!
  双方僵持间,徐达听后面有一队精骑风驰电掣的驰来,心中大惊,暗道若是帖木儿的主力军再在后面夹击,驰援的郭家军就危甚矣!
  幸而不久又接报,后面赶来的原来是数千增援的郭家军。徐达一听,心中又喜又佩,暗道二哥留守颖州的兵力已嫌单薄,竟然敢于此时再派军增援,颖州的防守又百上加斤矣!”
  徐达添了五千多生力军,信心大增,立即传令下去,向元兵发起全线冲击!就在此时,徐达的亲兵领进一位将军,原来竟是汤和亲率援军赶到。
  徐达把战况向汤和简述几句。汤和呵呵一笑,即附耳对徐达低言几句。徐达一听,先是一怔,奇道:“鸣金?这岂非退兵么?元兵的防线便击不破,郭元帅危矣!”但随又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好!好!既是如此,徐某依计而行便了!”
  徐达说罢,更不犹豫,当即向亲兵传令道:“传下去!立即鸣金!”
  亲兵领令,疾奔而出。立刻尖厉的鸣金声便响了起来。正向元兵防线发起冲击的郭家军猛听鸣金声响,军令如山,只好立刻掉头不进反退。
  元兵一见,以为郭家军要逃,便趁势冲出防线,向郭家军掩杀过来。
  在同一时间,郭子兴打军队已把帖木儿布下的防线撕破一个缺口,千军万马势不可挡,向燕子矶方向冲杀过来。
  徐达接报大喜,立即依计传令击鼓进军。郭家军在汤和的率领下.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向追来元兵掩杀过去。元兵刚离了防线,此时突被郭家军反击,登时阵脚大乱,原来布下的防线立刻被汤和撕破了。
  就在此时,元兵又接报燕子矶前面的郭家军已突破防线,向这面冲杀过来,元兵受前后两夹击,登时向左右两面一哄而散,溃不成军。
  郭子兴这时已率军驰近燕子矶,但见燕子矶的镇楼上,已升起了“郭”字大旗!
  郭子兴大喜,快马驰近镇楼,一位将领飞驰而出,正是汤和,汤和向郭子兴拜见道:“天幸郭元帅无恙!刘大哥已在镇相候多时了!”
  郭子兴又惊又喜、忙道:“刘兄弟到了么?后面帖木儿尚拼命追击,刘兄弟尚在此地,太凶险了!汤将军速去报知刘兄弟,要他率军先退,郭某就在燕子矶殿后截帖木儿!”
  汤和却摇头道:“不可!刘大哥传下话来,道郭元帅速进燕子矾,所率前锋部队已甚疲累,不必苦战,退后休整。刘大哥自有妙计堵截帖木儿的十万追兵!”
  郭子兴道:“刘兄弟带来多少兵力?”
  汤和道:“刘兄弟与小弟星夜率五千轻骑抵达此地。”
  郭子兴大惊失色道:“刘兄弟竟敢以五千精兵,抵御帖木儿十万追兵?”
  汤和憨憨一笑道:“郭元帅放心,刘大哥自有妙计应敌!”
  郭子兴无奈,只好先行传令下去,令郭家军全数退入燕子矶待命。
  当郭子兴、朱元璋所率的郭家军全部退入燕子矶时,帖木儿的追兵亦排山倒海的冲抵落燕子矶前面,此时王保保已与帖木儿会合,父子俩合力追剿郭子兴。
  帖木儿策马冲前,王保保亦随击左右。帖木儿但见燕子矶镇楼上高飘一面“郭”字旗,旗下站了一位青年汉子,只见他脸如朗月,双目神彩奕奕,正是他曾与之交往的少年人刘伯温!帖木儿心中不禁突突一跳,忙向后猛一扬鞭,令军队暂停待命。
  王保保素来对刘伯温有点忌意,这时冷笑道:“义父为何停军不前?这小小燕子矶镇楼,就算刘伯温这小子布有伏兵,亦不堪全力一击!”
  帖木儿沉吟道:“保儿莫要轻敌!刘伯温此入精子天机阵法,为人又极精细,若无十足把握,他如何敢以孤身冒险?先派出探马,查清底细再作定夺!”
  王保保无奈,只好下令探马先行出动查探对方底细。
  这时,燕子矶镇楼上的刘伯温向帖木儿拱手道:“帖木儿元帅别来无恙,刘伯温在此恭候多时矣!”
  帖木儿拈须微微一笑,道:“刘兄弟不是留守颍州么?怎的却道在此守待多时?”
  刘伯温亦微笑道:“用兵无定法,贵在随机应变。帖木儿元帅以为然否?”
  帖木儿一听,不禁微微点头道:“好,好一个兵无定法、贵在随机应变!由此足见刘兄弟不失为领军奇才!但可惜何可惜!”
  刘伯温微笑道:“帖木儿元帅可惜甚么?”
  帖木儿道:“可惜刘兄弟明珠暗投,错为草寇效力,处境凶险非常!若肯随本帅旗,拜相封侯,当垂手可得矣!”
  刘伯温一听,亦微微一笑,道:“帖木儿元帅之言,于百年前道出自然大合天道,但于今时今日宣之元帅之口呵……”
  帖木儿忙道:“怎样?”
  刘伯温微笑道:“这便只能道一句可惜矣!”
  帖木儿道:“可惜甚么”本帅手握朝廷重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尚不足以保证刘兄弟的荣华富贵?”
  刘伯温微笑道:“百年前元太祖铁木真自有其成功之道,但百年后太祖后裔却成了尸位素餐的行尸走肉,只顾宣淫享乐,视天下百姓如草莽,当今天下,百里之内无生口,千里之内无乐土,如此暴政,天下岂能不反?朝廷为君者穷极欲,居中者尸位素餐,在下者搜刮民脂民膏,如此朝廷,如此朝廷。岂能不倒?帖木儿元帅不失为一代将才,可惜为之效忠的只是一群行尸走肉。这岂非朗星反附森森鬼火么?”
  帖木儿一听,沉吟不语,刘伯温所言委实击中他的心病。帖木儿暗道:“圣上昏庸,本座早已尽知,但身为太祖后裔。若不全力维护大元基业,教本座如何面对列祖列宗?”但这心病帖木儿是无论如何不能宣之于口的。帖木儿因此怔怔的,一时答不出话来。
  但帖木儿身边的王保保却沉不住气了,他越听心中越恼,又见帖木儿似乎被刘伯温打动,心中更添嫉忌,他按捺不住,挺银枪大叫道:“刘伯温!你休逞口舌之勇,所道不外一派胡言,妖言惑众!你若有本事,胜得过王保保银枪再说!”
  刘伯温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道:“匹夫之勇,岂在刘某眼内!”
  王保保气得哇哇大叫,向帖木儿道:“元帅,快快下令掩杀过去,王保保先一枪把这妖人挑于马下!”
  帖木儿沉吟不语,心中暗道:“刘伯温与本帅对答多时,怎地尚不见探马回报?若未查明对方底细,贸然追杀,极易中了刘伯温的圈套!郭家军的实力目下虽不足为患,但若预先联络刘贼福通,调来重兵布伏,既诱本帅深入追击,同时趁虚偷袭御船,本帅如何向圣上交待?”
  帖木儿这般思忖,便不贸然行动。就在此时,一起探马已折回,向帖木儿禀报道:“前面五里通向瓜洲方向,有大片尘土飞扬,似有骑兵向瓜洲奔袭意图!”
  帖木儿心中一惊,但随即释然道:“此地距瓜洲已达百里,就算刘伯温派人奔袭,亦不足为患,这分明是刘伯温声东击西,以便郭家军安然后撤颖州!”
  但话虽如此,帖木儿却不敢大意,当即下令分出一部份兵力,全速驰回瓜洲通道,堵截任何敢向瓜洲进犯的骑队。
  帖木儿调兵刚毕,忽地在元兵布防的四周,连续响起数十响巨炮,声震四野,元兵为之震动。
  帖木儿心中暗惊,心道莫非刘贼福通果然已调派重兵驰援赶到?若如此,再加刘伯温趁机反扑,本帅这十万兵力只怕难于抵御。
  帖木儿惊疑间,另一起探马飞报道:“距此地十里外,东、西、南、北各面均闻炮响,似是敌人重兵驰援合围!”
  帖木儿一听,反而哈哈大笑道:“刘伯温!你这是用疑兵之计么,用兵之道,岂有光闻炮响,不见兵动!”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疑兵不用,用兵不疑,此乃反逆兵法之道,帖木儿元帅难道尚不明白么?
  帖木儿一听,心中一跳,道:“本帅自有定夺!你的诡计总瞒不过老夫!”
  帖木儿虽然口硬,但亦不敢过份人意,心奈只好再分了一半兵力,撇开燕了的方向,先行在炮声响处前后五里布防。
  刘伯温在镇楼上已知帖木儿频频暗地调兵,面对燕子矶正面的兵力已不足六万之数,便决然有所行动。他把手执的鞭梢向王保保一指,道:“王将军是否欲与刘某正面拼?”
  王保保咬牙切齿道:“来!来!王保保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再言胜负!”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冲锋陷阵,斩将旗,匹夫之勇而矣!你若有胆量,敢率军攻上镇楼么?”
  王保保一听,气得满脸通红,他把银枪一挺,哇哇大叫道:“元帅!你若再不下令,保保便单人匹马,先把此妖人挑了!”
  帖木儿这时亦不想再拖延下去,他略一沉吟,便下令道:“保保率五千精骑,先行探阵,本帅随后率军追杀!但切勿贪功冒进!以防有诈!”
  王保保嘿嘿冷笑道:“就算这妖人有诈,岂能奈何我手中银枪!”
  王保保发一声喊,即率五千精骑,向刘伯温所站的镇楼冲杀过来。


  第十五章 九宫大阵妙无穷

  就在此时,镇档四周蓦地冲出三队步兵。三队步兵披青、红、蓝三色战衣,每队约千人。
  刘伯温在镇楼上把手执的黑色令旗一挥,每队步兵立刻分成三队,三队共变九队。
  刘伯温又举白色令旗挥动,每队再分成三队,九队共作二十七队。
  刘伯温再举橙旗一扬,每队再分三队,二十七队共作八十一队。
  霎时间,在冲近的王保保面前,阵法五彩缤纷,令王保保眼花缭乱,一时不敢轻进。
  刘伯温在镇楼上微微一笑,立举紫旗朝下一舞,阵势又立变,八十一化二十七,二十七化九,九又化三,眨眼又变回原来的青蓝红三色长蛇阵。
  刘伯温以令旗一点王保保.微笑道:“王保保!你敢闯吾大阵么?”
  王保保又惊又怒,道:“刘伯温!你弄甚么戏法?此阵可有名堂?”
  刘伯温微笑道:“告知你亦无妨,此阵名叫‘九宫天龙’大阵!你懂么?”
  王保保道:“何谓九宫天龙?”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此乃刘某独创阵法,取三元九宫之数,三三不尽、六六无穷,千变万化,中隐天龙;任何千军万马,休想撼动分毫!”
  王保保嘿嘿冷笑道:“鬼话连篇!王保保偏不信邪!待本将破给你看!”
  王保保说罢,转身向亲兵下令道:“你等各率一千精骑,分三个方向冲阵!先行放箭,然后再以马队冲杀!务必把此妖人擒获!”
  王保保的亲兵领命,带着三队骑兵,从东、南、西三方逼近三色长蛇阵,一字排开,挽弓搭箭猛射。
  刘伯温手执黑旗朝上旋了一圈,三色长蛇阵立刻演化为九色铁桶阵,阵前士兵举起盾牌,叠成小山般的屏障,把大阵遮得风雨不透,飞蝗般的利箭纷落阵前。
  王保保眼见弓箭无效,怒叫道:“冲!以铁蹄踏破这见鬼圆桶阵!”
  王保保的亲兵接令,率马队拼死前冲。岂料阵内的士兵在前排的盾牌保护下,掣出弓箭,向冲近的骑兵猛射,一阵箭雨飞出后,王保保的马队元兵纷纷落马,马队的队形立刻大乱。
  马快的居然冲过箭雨,冲到阵前,近刀便劈,守阵的士兵却忽地敞开阵门,伸出一个三角尖锥阵拖入马队之中,用盾牌护住上身,专砍马脚,砍得骑兵纷纷落马。
  不到一个时辰,王保保的亲兵所率马队便狼狈而逃,伤亡过半。王保保气坏了,怒叫道:“废物,怎地如此不济,待本将亲自破阵给你看看!”
  王保保亲自挑了三千步兵,由武功高强的亲兵各率一队、他自己领着一千步兵,从东、北、西三而夹攻。
  刘伯温在镇楼上见状,微微一笑,随即挥白色令旗,令旗一扬,三色铁桶阵立刻剧变,三色化九色,九色化二十七色、二十七色化八十一色。
  刘伯温伸手一击战鼓,鼓声响处,阵门大开。王保保的亲兵飞似的率一千精兵抢入阵中,但刚进过半,鼓声又起,阵门关闭,小半精兵被截在阵外。
  大阵突变三角,每旁六角,三队对付阵内之敌,三队对付阵外之敌。
  这一下突变,登时把王保保另外两队精兵分置于三角的尖端,犹如铁锥,直刺王保保步兵队的腹部,腹部受创,步兵队立刻大乱,各自为战,乱作一团。
  王保保气得咬牙切齿,猛挺银枪,便向三角阵的中央猛冲,欲突破阵门。岂料三角大阵的两角突然伸出,犹如龙卷旋风,呼的一声,把王保保及近千元兵卷入阵内!
  刘伯温这时在镇楼上瞧得一清二楚,他微微冷笑,心道若不给点硬的让元兵瞧瞧,帖木儿太轻觑我郭家军了!
  刘伯温这般思忖,便手执紫色令旗,向下面连续挥动。
  下面的阵法立刻急剧演变,阵中有阵,阵外乃铁桶大阵,坚如铁墙铜壁,任你千军万马,休想闯动分毫。
  王保保所率元兵,过半被堵在阵外,被卷入阵内约有千余。阵内又化为无数小阵,每一个小阵把一小队元兵卷入阵中,各个小阵又互相配合,协同进击合围,王保保的十余闯阵精兵,立刻被分割零星小块,任刘伯温的“九宫天龙阵”吃掉。
  王保保在阵中左冲右突,他虽然骁勇无比,一时尚可支撑,但经不住各个小阵向他的轮番冲击,渐已筋疲力尽,身边的亲兵亦已全部命丧。王保保自知自已万难幸免,不禁仰天长叹道:“王保保自负武功盖世,岂料今日却命丧于小小阵内!妖人阵法厉害,非战之罪!”
  此时,阵内鼓声响处,忽地转出一员猛将,只见他身披黑色战衣,粗眉大眼,手执蛇矛丈八枪,大步而出,威风凛凛,浑似当年的猛将张飞再现人世!
  此将正是汤和。汤和持矛一指王保保,大笑道:“你身陷刘大哥奇阵,就算战死,亦不冤矣!叹气怎的!”
  王保保怒道:“若真刀明枪,单人匹马拼战,王保保战死亦无憾!但丧于妖阵,王保保死不瞑目!”
  汤和哈哈大笑道:“我刘大哥早料着你有此狂言,故派汤某出战,让你死而无怨!”
  汤和说罢,挺矛直刺王保保。王保保不敢怠慢,指枪格架,但感手臂一震,才知对方长矛竟沉达千斤,却应用挥洒自如。王保保不禁心中大骇。暗道郭家军竟有如此神力之人,王保保今日该命丧于此矣!
  汤和奉刘伯温之命出战王保保,有意显示实力,已暗把内力注于长矛柄上,令王保保大感震慑,两人在阵内大战起来,一时间难分胜负。但汤和越斗越勇,王保保连格架也大感吃力了!
  帖木儿在外面眼见阵中尘沙滚滚,王保保只带千余精兵被卷入阵内后,有如泥牛入海,浑无讯息,心知不妙,忙策马冲前,向镇楼上面的刘伯温大叫道:“刘兄弟体伤吾儿!”
  刘伯温微微一笑,暗道帖木儿视王保保如亲儿,若把此人置诸死地,帖木儿必不肯善罢甘休,当拼死冲杀,替王保保报仇,刘某此阵虽然厉害,但对方十万精兵,拼死一战,双方必然伤亡惨重,郭家军目下已元气大伤,万万不可再伤生力!
  刘伯温这般思忖,便有了主意,心道不杀王保保无伤大局,此人匹夫而矣!但务须令帖木儿震慑,不敢轻易进犯,郭家军才有机会休养生息!
  当下刘伯温突地手执黑、白双旗,向下一压,再举紫旗向上一扬。
  下面阵势大变,但见东、南、西、北各面冲起一团烟雾,其色分为青、红、蓝、黑,霎间把大阵笼罩。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帖木元帅!认得刘伯温此阵么?”
  帖木儿沉吟道:“阵中烟雾四起,莫非是江湖妖术迷幻大阵么?”
  刘伯温大笑道:“刘某岂用此下三滥之江湖末技!好教帖木元帅知道,此乃九宫三元天龙大阵!威力无穷,可抵千军万马!”
  帖木儿摇头道:“此阵并无天龙出现,何谓九宫天龙大阵?刘兄弟此名未免言过其实!况天龙亦即天子,当今天子乃元皇帝,敢有天龙再现于你阵中?”
  刘伯温大笑道:“九宫者天下三大势也,天龙者得民心之能人;当今天下大势已注定大元必亡,顺天心民意之能人必现,天时、地利、人和既备,则天龙现世立显眼前!”
  刘伯温道罢,右手执举紫色令旗,猛地一扬,向天大叫一声道:“九宫大势已备,天龙不现,更待何时……”
  刘伯温喝声未绝,“轰”的一声巨响,天上忽地闪过一个炸雷,随即乌云如山般涌来,把大半天空遮住了,大地霎间乌黑一片。
  帖木儿心头大骇,凝神向阵中望去,但见青、红烟雾忽地向上腾升,在半空中盘绕旋舞,忽地又双双汇聚,化成一个巨大的紫龙,在半空中盘旋舞动,紫龙忽然把头一昂,腾空而起,冲破乌云,直上九霄!
  就在此时,天空乌云顿散,四野光明,镇楼之上,刘伯温微笑凝立不动;下面大阵依然尘沙滚滚,杀声喧天!
  帖木儿不禁瞧得目瞪口呆,暗道刘伯温这一手神术当真惊天动地!郭家军有此人相助,轻易不可撼摇矣!
  刘伯温这时微微一笑:“帖木儿元帅!此阵端的如何?”
  帖木儿叹了口气,道:“本帅若挥军掩杀,双方均难以幸免!刘兄弟,你我来个公平谈判交易如何?”
  刘伯温目的乃在逼出帖木儿这话,当下微笑道:“帖木儿元帅有何见教?”
  帖木儿道:“你我双方既知再苦缠下去,必然两败俱亡,不如双方暂时罢手,休战如何?”
  刘伯温道:“帖木元帅明知不敌,故意以两败俱亡要挟求和么?”
  帖木儿道:“不然,刘兄弟心知肚明,若本帅不顾后果,拼死挥军一战,郭家军本已元气大伤,是否经得起这场浩劫?”
  刘伯温道:“但帖木儿元帅亦必伤亡惨重,护驾重任必不保,万一大元皇帝有甚闪失,这弥天大罪元帅如何承受得起!”
  帖木儿一听,不禁呵呵一笑,点头道:“刘兄弟知己知彼,难怪立于不败之地,本帅的心事既已被你说中,彼此便来个公平交易如何?”
  刘伯温微笑道:“帖木元帅且说来一听!”
  帖木儿道:“你把吾儿放了,本帅则把兵力撤回瓜洲护驾,郭家军若不犯瓜洲,本帅自然亦不会轻举妄动!刘兄弟以为如何?”
  刘伯温沉吟道:“刘某若撤阵把王保保放了,帖木儿元帅趁机挥军追杀,郭家军岂非凶险之极?”
  帖木儿叹了口气,道:“本帅既已答应暂不相犯,自然不会变卦,实不相瞒,本帅已奉圣上口谕,与刘兄弟相遇时,必须保存刘兄弟生命,以面谒圣驾,本帅亦极为欣赏刘兄弟不世才华,如今彼此暂时休战,也好日后见面再论敌友。本帅心意如此,岂会变卦?”
  刘伯温见帖木儿公私兼顾,甚为坦白、心中释然,暗道帖木儿不失为一位将才,可惜生为元人,只能为元朝以死尽忠!
  刘伯温这般思忖,便向帖木儿道:“帖木元帅请先退军十里,待会元帅义子自会安然与元帅相会。”
  帖木儿点点头道:“好!先退十里便有缓冲,就算任何一面悔约,亦有回旋余地,本帅依刘兄弟之言便了!”帖木儿说到此,忽地叹了口气,道:“刘兄弟,本帅尚有无机会与你见面叙旧?”
  刘伯温略一沉吟忽便断然道:“目下天龙已现,乾坤势将剧变,你我各为其主,只怕势难聚旧论友矣!”刘伯温说到此,忽暗道帖木儿印堂晦气忽隐忽现,日后仕途只怕凶险莫测,心有不忍,便正容道:“帖木元帅日后宜小心在意,凡事慎而处之,否则只怕难以善终。此乃刘某一番好意,请元帅务须紧记!”
  帖木儿点点头,道:“多谢刘兄弟指点,本帅自有区处。”但心中却暗道圣上目下已渐失理性,伴君如伴虎,帖木儿的脑袋随时会有凶险,老夫岂不自知?但如今已势成骑虎,进退两难,老夫只得委之于天命矣!这话帖木儿是决计不敢说出来的。
  帖木儿说罢,朝刘伯温拱一拱手,即拔转马头,返中军去了。
  片刻后,帖木儿果然仅留下五十骑兵原地监视,其余大军尽数向后撤出十里。
  刘伯温亦传令撤阵,把王保保放了。
  王保保在阵中越斗越心惊,自思今日碰上汤和等猛将,必死无疑,死而无憾;忽然大阵一变,阵外变阵内,阵内又变阵外,如此渐而收缩,大阵竟然便向后退出一里,把王保保及死剩的数百元兵撤在原地;帖木儿留下的骑兵把王保保接返中军,王保保经此一役,对郭家军的傲气全消,向他的亲兵叹道:“进则轰雷闪电,退则铜墙铁壁;郭家军有此能人,元人不敢轻侮矣!”王保保叹罢,遂下令后撤,与他的义父帖木儿会合去了。


  第十六章 进动天地退从容

  此时,郭子兴、朱元璋等,已依刘伯温定下的部署,先行一步率二万残兵,退回颖州。刘伯温又令徐达率三万增援兵力向颖州撤退。最后,刘伯温才指挥汤和、保持阵法,缓缓后撤,以作殿后预防万一。
  郭家军的动静早有探马报知瓜洲护驾的帖木儿和王保保。帖木儿对王保保道:“刘伯温进而惊天动地,退而从容自如,用兵如神,真不世奇才!日后若遇此人,千万不可轻率大意,否则必招挫败!”
  刘伯温与汤和率五千精兵,随后撤回颖州,当刘伯温的快马驰抵颖州城下,但见颖州城门大开,众将排列恭候,居中--人,便是郭家军的节制大元帅郭子兴,郭子兴的两边,各站了朱元璋、徐达、汤和、沐英四大将领,但却不见彭莹玉和马云英。刘伯温一见,连忙翻身下马,向郭子兴拜见道:“幸不辱元帅所令,五千郭家军悉数安全返回。”
  郭子兴双手把刘伯温扶起,又以手轻抚其背道:“郭某死不足惜,但郭家军十万大军,幸得不失,皆刘兄弟之莫大功德!”言毕唏嘘不已。
  刘伯温见郭子兴自疚之情溢子言表,忙劝慰道:“些许挫折,郭元帅何必耿耿于怀?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无常胜之将军,明白此点,一切就无足道矣!”
  郭子兴这才稍见释然,他与刘伯温执手并釡而进。后面紧随朱元璋、徐达、汤和、沐英等将领。
  刘伯温这时忽然想甚么,忙扭头间后面的徐达道:“四弟!怎的不见大哥踪影?”
  徐达呵呵一笑道:“大哥说,他怕见了二哥你时,被你责为他坏了大事,因此早避得无影无踪了!”
  众将心无芥蒂,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郭子兴亦莞尔一笑道:“刘兄弟休听徐兄弟胡言八道,彭兄弟其实是接了探子报讯,说元兵刻下正围剿濠州,赵君用和彭大,他怕唇亡齿寒,便决定亲赴濠州,查探军情去了!”
  刘伯温点头道:“大哥身手形如鬼魅,于危险地查探军情当非他莫属……咦?你又来顽皮么?三妹……”
  刘伯温话声未落,突见一条银色身影从道旁高楼上一跃而下,疾如飞燕,双手如矫翼,欲点刘伯温的脑门!
  刘伯温在马上微一笑,当即反手一举,横架于头顶,这招式谁也不懂,谁也不认,但却妙用无穷,不管上面的人从何角度进袭,均会陷入他的掌势之中。
  刘伯温脸上微笑不改,一面反手轻挥,一面依然与郭子兴谈笑风生,一派从容自如。
  仅一会,上面便呼的一声降下一位银衣少女,立于刘伯温马面,娇嗔道:“你好呵!二哥,甫见面便拿‘妙演天机’的绝招对付我!”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谁不知三妹马云英轻功超卓,既可救人亦可伤人,二哥这脑门留着还有大用,因此唯有自保面矣!”
  少女自然是马云英。众人这才知道,方才所施的奇招叫“妙演天机”,心内均感骇然,暗道世间竟有此可包容天地的绝妙奇招!
  刘伯温又微微一笑,目示朱元璋,道:“况且三妹这一招凌空点脑招非同小可,朱兄弟亦多亏你这救命一招,二哥若不出绝技,只怕便如那元将落马命丧了!”
  刘伯温这么一说,马云英又高兴了,她格格一笑,道:“三妹与你闹着玩的,怎舍得杀你?”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三妹舍不得的,只怕并非二哥,而是另有其人吧!”刘伯温说罢,目望朱元璋微微一笑。
  马云英登时羞红了脸,朱元璋脸上亦一红,不好意思答应。
  众人说笑着,已返回郭子兴的元帅府。郭子兴吩咐设宴,庆贺郭家军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席间,郭子兴亲替刘伯温满斟一杯,双手递给刘伯温,道:“此役转危为安,刘兄弟居功至上!郭某无以为谢,就藉水酒一杯,以表郭家军上下对刘兄弟的敬意!”
  刘伯温连忙站起,双手接过酒杯,肃然道:“此役刘某虽尽了点微力,但亦赖众兄弟上下英勇拼战,刘某岂敢居功!这杯酒,就权当刘某替众兄弟喝了!”刘伯温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众将眼见刘伯温力挽狂澜,却绝不居功自傲,均大为感佩。汤和忽地站起,斟酒向刘伯温:“汤某自恃骁勇,平生并未服人,但对刘大哥只得道一个服字了!这一杯,刘大哥该不该喝?”
  郭子兴大笑道“刘兄弟谈笑间,挥手震退帖木儿雄兵十万,这杯酒该喝极了!”
  刘伯温接过酒杯,道:“郭大哥以赤诚待人,才令郭家军上下同心,临危而不乱,刘某方能于阵前献丑,因此,这杯酒刘某代郭大哥喝了!”
  刘伯温说罢,一饮而尽。然后又满斟一杯,双手向郭子兴呈敬,道:“郭大哥面对元兵十万,全无惧意,带领郭家军英勇拼杀,经此一役,必令元兵闻风丧胆,如此英雄气概,委实教人佩服!这杯酒刘某代众兄弟向郭大哥相敬!”
  郭子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长叹道:“郭某贪胜遭败,致令郭家军损失近万弟兄,郭某痛心之极!但刘兄弟却不以郭某之过为念。反而处处替郭某掩饰,如此忠义,好不教郭某感佩!郭某有此好兄弟,于愿足矣!”
  众将见郭子兴感伤,均霍地站起,道:“我等暂为郭家军尽忠效力!”
  郭子兴连声谢了,然后才大笑道:“好!好!今日众弟兄平安无恙,伤感甚么?来!来!各位开怀畅饮,谁若喝少了一杯,郭某可要罚他多喝十杯!”
  众将大笑,开怀痛饮,刚遭挫败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朱元璋这时站起,向刘伯温敬酒道:“刘大哥!这一杯你无论如何要喝了。”
  刘伯温这时已微有醉意,闻言呵呵一笑道:“这酒我为甚么要喝了?”
  朱元璋道:“若非刘大哥洞悉先机,派马小姐送赠锦囊,朱某这条生命,早就丢在瓜洲岸上了!这杯酒还不该喝么?”
  刘伯温大笑道:“不该喝!不该喝!这杯酒刘某决不该喝!”
  众将均不明所以,齐声道:“刘大哥为甚么不该喝?”
  郭子兴明白刘伯温的心意,哈哈一笑道:“果然不该喝!因为出手救人的尚未喝,刘兄弟仅是派人去救人又岂敢先喝?”
  众将大感兴趣道:“那谁是出手相救朱大哥的人?”郭子兴便把朱元璋临危之际,马云英舍命相救的事说了出来,末了道:“各位说,这杯酒该谁先喝?”
  众将一听这才明白,均大笑道:“这自然是马云英小姐啦,朱大哥,向马小姐敬酒!”朱元璋不好推辞,果然斟满一杯,捧着向马云英走过来。
  马云英一见,登时脸如挑红,娇嗔的瞪了郭子兴一眼,道:“不依啦!义父也来取笑英儿!”
  刘伯温大笑道:“不关郭大哥事,是众兄弟的主意!三妹,这杯酒呵,你就喝了吧!
  马云英眼见无法推辞,格格一笑,道:“稀罕么,要饮酒,我不会自己斟?”马云英说罢,果然伸手自己欲斟。
  朱元璋忙以手握住酒杯道:“不必斟啦,就喝这一杯吧!”
  马云英含羞带笑,瞪了朱元璋一眼,低声道:“傻瓜!他们是故意取笑,你也当真啦?”
  朱元璋笑道:“虽是取笑,但小姐于元璋有救命之恩,这杯酒委实该敬!”
  马去英无法,只好接过酒杯,打算一口喝了,但她喝得太速,刚饮了一半,便呛得咳了起来,馀下半杯,再也无法喝了。众将一见,大笑道:“不行!不行!这一杯是救命酒,马小姐非得喝干了不可!”
  朱元璋哈哈一笑,伸手一抄那喝剩的半杯烈酒,一仰脖子喝干了,替马云英解围道:“这剩下来的半杯酒,就当元璋替小姐喝吧!”
  众将一见,均乐得呵呵大笑,道:“好极了!交杯酒也喝了,朱兄弟与马小姐岂非天缘巧合么?郭元帅快恩许了这段良缘也吧!”
  众将无心的调笑,刘伯温却心中一动,暗道三妹尘时紫气缭绕,而朱元璋又恰恰乃紫龙之兆,两人结合,果然是天缘注定,天机巧合,看来朱兄弟已渐入乾坤大挪移之局,日后倒须仔细留意了!郭子兴这时呵呵一笑,目注马云英,微笑道:“郭某如得朱兄弟这般快婿,于心足矣!但不知英儿你可愿意与否?”
  马云英当众被问这女儿家天大难题,羞得顿脚道:“哎呀义父!你就算要问,也得看看场合啦!英儿不依啦!”
  众将大笑道:“女儿家惯说反话,她若说好,那便是不肯,若说不依,那就是愿意啦!”
  这下子又把马云英闹了个满脸通红,她瞪了众将和义父一眼,又偷瞧一眼朱元璋,见朱元璋含笑不语,不替她解围,恨得咬一咬牙,低声嚷了一句道:“傻瓜!被人这般取笑,也像个哑巴……”话未说完,马云英把脚一跺,羞得如飞燕般掠进后堂去了。
  众将均乐得哈哈大笑,再度开怀畅饮。经瓜洲及燕子矶一役后,元顺帝妥帖尔被弄得胆战心惊,再也不敢轻提南下,帖木儿挨了元顺帝的一顿训斥,果然轻易不敢再对郭家军用兵,转而集中兵力向刘福通、芝麻李、徐寿辉等义军进剿。
  颖州郭家军因而获得一段时间休整。但这一役郭家军伤亡惨重,暂时也再无力向元朝发动攻击。
  刘伯温力劝郭子兴趁机休整生息,扩军备战,先行立稳地盘,再图进取。因此,不到半年时间,郭家军的元气便已恢复,而且因燕子矶一役,声威大振,各地小股义军纷来投附,郭家军的军力得以迅速扩大。
  这段时间,郭家军的地盘也不断扩大,先取濠州,再取瓜州,不久又攻克位于长江边线的重镇和州。至此,安徽全境有一半已落入郭家军手上。
  地盘扩大,防守就成了一个突出的难题。郭子兴手下军力仅得十余万,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亦不多。要防守方圆达千里的地盘,就显得兵微将寡了。
  这天晚上,刘伯温正在颖州老营的军师府中批阅公文。
  郭子兴深夜到访。刘伯温的亲兵见是郭元帅驾临,忙要入内报知刘伯温出迎。郭子兴忙制止道:“刘军师尚未入睡么?”
  亲兵道:“刘军师哪会这般早便入睡,他呵,每晚不是到庭园高台上夜观星斗,便是伏案批阅文书,或者苦研历代兵法,此时刘军师正接到一份民间申诉书,亲自批阅呢!”
  郭子兴叹道:“刘军师只知有公,不知有私,郭子兴有此兄弟,真三生之幸也!”郭子兴说罢,不许亲兵惊动刘伯温,独自悄悄的走了进去。
  郭子兴轻轻的向刘伯温的公房走去。此时刘伯温正凝神审阅,不时拍案怒道:“义军之中竟有此败类……”
  “何事惹刘兄弟如此动怒了?”
  刘伯温忽听背后话声,他回头一看,见竟然是郭元帅驾到,忙站起来,道:“未知郭元帅驾到,有失远迎,请元帅恕罪。”
  郭子兴与刘伯温执手道:“你我请同手足,分甚么臣属!快快坐下了,不然,反教郭某不安。”
  刘伯温只好坐下,郭子兴也在刘伯温对面坐下,两人心意相通,相视一笑,心中绝无芥蒂。
  郭子兴见案上那份申诉书依然摆着,便随手抽起来一看,原来是颖州的一位商户申诉自己的女儿被郭家军一名军官强奸之事。
  郭子兴治军甚严,一看便怒道:“谁敢如此胆大妄为?这名军官是谁?待本帅立即把他斩了示众!
  刘伯温沉吟道:“此事刘某已经查证,果有其事!该名军官亦知是谁,但不便告知元帅!”
  郭子兴又道:“为甚么?难道怕本帅会纵容么?”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非也,因此人罪无可恕,但尚未至死罪,若被郭大哥你知道,一怒之下,把他斩了,岂非矫枉反而招怨?因此小弟只好暂时隐下了。”
  郭子兴一听,叹道:“刘兄弟处处为我着想,如此忠义,三生难求!好好,此事郭某不问,任凭刘兄弟处置便了!”
  刘伯温微笑点头,稍停又道:“郭大哥深夜到来,绝非仅为聚聚闲常事?”
  郭子兴道:“刘兄弟瞧出郭某有心事?”
  刘伯温道:“正是,若小弟猜的不错,郭大哥必然乃为防守和州重镇的人选焦虑!”
  郭子兴不禁点点头道:“洞悉先机,知人善用八字,普天下非刘兄弟你莫属了!郭某是为此事而来,欲听听刘兄弟的主意。”
  刘伯温沉吟道:“实不相瞒,小弟正为此思忖,和州地处长江边缘,进可出击,退可防守,乃兵家必争要略重镇。和州一失,颖州亦必然难保,守和州亦即守颖州,保和州即保颖州,此乃一而二、二而一也。因此,守和州之人选,绝不可轻率从事。”
  郭子兴点头道:“刘兄弟之言不错,郭某亦正思忖,谁可胜任和州重责,刘兄弟不妨坦率相告。”
  刘伯温沉吟道:“郭家军诸将中,彭大哥非领军守土之将材,徐兄弟文武略兼备,倒不失一位人选,但徐兄弟自下已出任颖州大营总兵之职,势不能兼顾和州,汤兄弟、沐兄弟亦非独当一面的将才,剩下的唯朱兄弟一人而矣!可惜……”
  郭子兴奇道:“朱兄弟果然是一位最佳人选,郭某亦正欲为此来听刘兄弟之意,但刘兄弟可惜其么?”
  刘伯温沉吟道:“朱兄弟战则英勇,退则从容,确有将帅之才,但可惜其性偏于激烈,流于阳刚过盛、若被激怒,便会方寸大乱,处事失措,如此,则和州危矣,朱兄弟出守和州,务须以两法相辅,方可保万无一失……”
  郭子兴忙道:“是哪两法相辅?刘兄弟快说。”刘伯温道:“其一乃刘某与朱兄弟同赴和州。”
  郭子兴一听,立即断然道:“此法万万不行,刘兄弟乃郭家军顶天栋梁,郭某如何放心刘兄弟去冒此风险。”
  刘伯温深知自己一时委实不能离开颖州,便微微一笑,续道:“其二是令朱兄弟阳刚过盛之气得以舒缓,气和则心平,心平处事便保冷静,再兼朱兄弟将帅之才,和州大定矣。”
  郭子兴大喜道:“好呵!就依刘兄弟之言便了……但如何令朱兄弟阳刚之气舒缓?”
  刘伯温微笑道:“阴盛则阳虚,阳盛则阴虚;若阴阳互济,则相辅相承,自然心平气和矣。”
  郭子兴迷惑不解道:“何为阴?又何为阳?刘兄弟为甚么忽然说话教人如此难懂?”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阴即女,阳即男,此事得牵涉男女私情,勉强不得,务须彼此情投意合,方可保阴阳互济,所谓强采的花不香,强摘的果不甜,绝非人力所能定夺,因此,令人犯难也。”
  郭子兴一听,亦皱眉道:“这等男女私情,两情相悦,却是难!难!”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说易不易,说难亦不难,但要看天缘如何了。”
  郭子兴一听,沉吟半响,忽然醒悟道:“莫非刘兄弟说英儿和朱兄弟之事?不错,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但郭某虽然首肯,却未知英儿是否愿意?刘兄弟说绝不能勉强呵。”
  刘伯温笑笑道:“男女之情,虽属天缘,但也有人意,所谓六分天缘,四分人意,就看郭大哥是否尽力吧了。”
  郭子兴道:“为甚么?”
  刘伯温微笑道:“因为三妹是郭大哥的义女,郭大哥是三妹的义父。”
  郭子兴一听,登时醒悟,大喜道:“这四分人意呵,郭某这做义父的尽二分,馀下的二分,便非你这位义兄莫属了。”
  刘伯温与郭子兴心意相通,疑虑顿消,均抚掌大笑。未了,刘伯温正容道:“此事绝不能露于形迹,否则便失潜移默化,阴阳互济之奇功矣。”
  郭子兴大笑道:“这个郭某知道,郭某保证不在两人面前提一句嫁娶字眼便了。”
  刘伯温点头微笑,不再多言。郭子兴心中的焦虑顿去,与刘伯温再略谈几句,便告辞走了。


  第十七章 猎兔陷落深渊中

  第二天,郭子兴便分别召见朱元璋和马云英,问他二人是否愿意同赴和州驻守,朱元璋和马云英一听,均分别向郭子兴表示,守和州责任大,未知自己是否足以胜任,需要仔细考虑。
  郭子兴一听,心中犯难,但刘伯温又吩咐决不可勉强,更不可太着形迹,因此郭子兴无奈,只好分别对朱元璋和马云英道:“好!好!考虑一下也好,但此事绝不能外泄。”
  朱元璋和马云英亦分别答应绝不向第三者泄露此事。
  但一连两天过去,朱元璋和马云英依然毫无动静,亦不见回应,郭子兴自己倒先焦急起来,跑去找刘伯温,详细告知此事。
  刘伯温一听,沉吟半响,便忽然微微一笑,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双双来报,放心,放心,郭大哥等着做岳丈大人好了。
  郭子兴道:“他两人听说要与对方同赴和州,均苦口苦面,闷闷一乐,更无半点欣喜之状,显见心中并无对方,如何能令他两情投意合,除非由本座一道军令,他两自然不敢不从,但此事刘兄弟又道不可勉强,然则如何令二人走到一起?这双双回报、岳丈大人之道更从何说起?”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马小姐是否辛卯年十月初九日生?”
  郭子兴点点头,道:“不错,郭某收其为义女时,她曾亲口向郭某说及自己的生辰时日。”
  刘伯伯点点头,又道:“朱兄弟时辰则在庚寅年十二月初十,马小姐生年为卯,朱兄弟生年为寅,目下恰为庚为卯,庚寅年与辛卯相汇,是为三合大吉,且两人日月重叠,目下刻逢十月初十,三大交泰,龙虎相会,两人之天缘也难以逃脱矣!”
  郭子兴苦笑道:“刘兄弟于天机阵法惊天动地,难道竟连运命神算之道亦精通么?”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是否如此,不出半月,便有分晓,好夕不会超过目下的十月便了。”
  郭子兴一听,苦笑道:“此事若能于本月内解决,郭某这杯岳父大人喜酒,一定先敬刘兄弟你。”
  刘伯温大笑道:“果真?”
  郭子兴道:“果真。”
  刘伯温:“当然?”
  郭子兴决然道:“当然。”
  刘伯温兴致勃勃道:“好!如此一言既出?”
  郭子兴伸出手掌,道:“驯马难追。”
  刘伯温亦伸掌与郭子兴一拍,相视哈哈大笑。
  就在此时,两人笑声未绝,忽有亲兵如飞的迳奔入内,向郭子兴禀报道:“郭元帅,不好了,朱将军巡视营寨,欲射杀一双白兔,竟连人带马摔落干丈深崖,目下不知生死……”
  郭子兴一听,大声道:“速派人抢救,不论生死,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亲兵忙回道:“徐将军闻讯,已亲自带兵前去抢救,但深崖别无通道、士兵只好结绳而下,设法营救。”
  郭子兴把手一挥,让亲兵出去,他摇头苦笑道“刘兄弟呵刘兄弟,今回只怕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矣,朱兄弟这一摔下去呵,只怕连骨头亦摔碎了,还如何做郭某的乘龙快婿?如何领军出守和州……”
  郭子兴话未落,霍地站起,欲抢出去亲自指挥营救。
  刘伯温尚未及发话有所表示,一名亲兵又气急败坏的奔了进来,报道:“小姐闻报朱将军失足跌崖,不顾一切,欲飞渡悬崖抢救,岂料中途忽刮大风,小姐控制不住,竟亦失足掉下千丈深崖去了。”
  郭子兴一听,登时站立不稳,摔坐回椅子上面。他长叹一声,道:“哎!还说两个天缘早定,怎的如此多灾多难……英儿呵,你就算要救人,亦须先行细察,这般鲁莽扑下,岂非救人不成,反送了你的生命么?”
  刘伯温此时脸色微微一变,沉吟道:“按两人运命,决非夭折之身,但事出突然,却也不能大意,郭大哥,走!我等上悬崖一察,相机尽力营救便了。”
  郭子兴此时也没了主意,更顾不上向刘伯温争论方才所议的成败,霍地站起,与刘伯温一道,向颖州城外的深崖掠去。两人的亲兵见状,连忙在后面拼命追跟保护。
  片刻前,朱元璋领了一队亲兵,巡视颖州城外的一座主峰天元山营寨。
  天元山乃颖州百里内最高峰,山下便是颖州城,形势险要,天元山若失,颖州便危在旦夕,因此刘伯温特别布置了近万大军,子天元山上驻守,东望长江,下临颖州,保住天元山,颖州就稳如铁桶。
  朱元璋巡视完毕,见驻守的郭家军森严壁垒,毫不松懈,心中欣喜,暗道刘大哥果然乃不世奇才,于战略防守上亦独具匠心。
  朱元璋忽然又想起郭子兴召见他时,流露欲派他与马云英同赴和州驻守之意,朱元璋心道郭元帅是趁机使元璋与云英相近,他的用心虽然良苦,但末知英妹是否乐意?若她勉强,则元璋防守和州毫无帮助。反误了大事,若和州有甚闪失,颖州顿危、这如天重责,朱某岂敢轻率行事?此事唯有先向英妹试探,看她心意如何再作定夺。
  朱元璋心事重重,策马信步而行。朱元璋的亲兵见他默不作声,便不惊扰,跟在后面,策马缓步跟随。
  就在此,朱元璋忽听前面一声轻响,抬眼一望,原来前面草丛中,忽地跳出一双白兔,浑身雪白,眼珠飞溜的盯着朱元璋。朱元璋一见,心中一动,暗道这白兔如此活泼可爱,待朱某把它活捉了,送给英妹,她必定喜欢,趁机打探她的口风便了。
  朱元璋打定主意,便扭头向后面的亲兵道:“朱某要活捉这双白兔,你等无论如何不许放箭,知道么?”
  朱元璋说罢,即翻身下马,悄悄的向白免摸去。
  白免却极为灵活,见朱元璋下马,即耸起双耳,待朱元璋刚接近一丈,发出些微响动,白兔便撒足飞奔,快如箭矢,几个起落,便窜到数十丈远外了。
  朱元璋自知凭脚力万难追上,便即跃上马背,狠狠一拍,战马便撒开四蹄,向前飞驰。
  朱元璋与白兔的距离迅速拉近了,朱元璋喜道:“兔儿呵兔儿,你如何快得过我这千里良驹?快快停下,莫要跑伤了身子。”
  就在此时,白兔却呼的跃上左面的一条山径,山径陡峭向上,极为险峻。
  白兔向上窜了十几丈,却停了下来,眼珠儿盯着朱元璋,滴溜溜的转,似在向朱元璋挑战:你敢上来捉我么?
  朱元璋的眼神与白兔相触,不知怎的,他的心突地一跳,顽皮顿起,暗道哪怕你跑上天涯海角,你能去之处朱某便不能么?不把你捉了,元璋誓不罢休。
  朱元璋这般转念,便猛地把马缰一勒,策马上了山径,向那白兔直驰上去。
  下面的亲兵见了,忙大叫道:“朱将军小心!山径危险,不宜驰马。”
  朱元璋却浑似听不到,策马直向上驰几十丈了。他的亲兵无法,胆大的便也策马跟随向上,胆小的便只能在下面守候了。
  朱元璋渐而越上,跟随他的亲兵起初尚有八人,到后来便仅得二人拼命追随。
  白兔呼呼的向上急窜,朱元璋在后面策马飞赶,但与白兔的距离始终是那几十几丈,不少也不多。朱元璋的马稍慢,白兔便在前面蹲伏不动,朱元璋的马快,白兔就跑得快一些。朱元璋一见,不禁呵呵一笑,道:“白兔儿呵白兔儿,你这是考验我的勇气么?你可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呵!元璋决计不信,你能上的地方,我就不能。”
  朱元璋毫不畏惧,依然策马向上。他的千里良驹幸而惯跑山路,山径虽然陡峭,却也难不倒这匹千里良驹。
  眨眼间,朱元璋便向上追了数百丈,距峰顶仅剩三数十丈。朱元璋心道,上了峰顶,要捉你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白兔却似乎不知危险将至,依然飞窜向上,终于乎的一跃,跳上了峰顶的平台,蹲在一块巨石上,向朱元璋转着眼珠。
  朱元璋猛一拍马,奔跃上峰顶,再加一鞭,千里良驹就风驰电掣的向白兔驰去。
  峰顶平台地方并不太大,白兔在峰顶上乎乎的急窜乱钻,朱元璋也策马死追,转了几个来回,朱元璋与白兔的距离越来越近,但朱元璋也被弄失了方向,已分不出东南西北来了。
  在迷迷糊糊中,朱元璋只有一个念头:捉住白兔!在他的心中,此时的乌云英同欢心,探出她的心事,最后是得到她的人儿。
  朱元璋的亲兵这时已远远的落在后面。白兔也似乎不体谅朱元璋的心情,依然拼命的飞窜,白兔呼的一声向一块巨石上一跃,便蹲伏在巨石上而不动了,似乎已筋疲力尽。朱元璋一见,大喜,心道白兔呵白兔,你终究跑不过我这匹千里良驹。
  朱元璋猛抽一鞭,千里良驹受惊,便纵身一跃,亦跃上巨石,白兔却又呼的一声跳上对面的另一块巨石,朱元璋亦策马再跃过去,千里良驹的马蹄眼看要踏上白兔的身子上,朱元璋大吃一惊,暗道这一踏上去呵,便十条兔命也没有了,他不及细思,猛地把马缰向右一勒,千里良驹的身子便转了向,马蹄避过白兔,落在巨石的右面。
  岂料千里良驹甫一落在巨石右面,猛见巨石的侧边竟是险恶无比的千丈深崖,千里良驹这时欲收足已势无可能,后脚收摄不住,撞向前蹄,前蹄被撞,失了落点,一脚踏空,竟隆的一声摔落深崖。
  朱元璋猝不及防,被马带着,亦摔下深崖去了。此时,拼死跟随朱元璋上山的二名亲兵,才赶到巨石前面,见朱元璋已连人带马、摔落山崖,但听山谷中连声巨响,却如何赶得及救援?
  二名亲兵吓得半死,一人留在山崖上面,另一个飞驰下山报讯去了。
  徐达接报最先赶到,他连忙向山崖探视,但见下面黑古弄东的,深不见底,毫无动静。跟随他的亲兵见状,有不怕死的,便欲攀崖下去救援。
  徐达处事极有分寸、临危亦丝毫不乱,他略一思忖,便制止亲兵徒手攀下,先命士兵斩来长藤,又把长藤结连,然后把长藤的一端捆在亲兵的腰部。徐达吩咐亲兵道:‘将军既已掉落山崖,生死未卜,你们能把长藤带下去便算立了一功,切莫轻率大意,本座不欲再牺牲无辜!知道么?”
  亲兵眼见徐达爱兵如子,心中大为感动,决然道:“徐将军放心,小的这下去,无论朱将军是生是死,必把他带上来。”
  亲兵说罢腰缠长藤,缓缓的攀下深崖,徐达亲自在上面手执长藤,徐徐下放,以便万一时,便把亲兵扯回来。
  就在此时,马云英亦由朱元璋的亲兵领着,飞马驰上峰顶来了。
  马云英飞马驰近,但见徐达正手执长藤,把亲兵缓缓放下,便飞身下马,纵身一跃,掠到徐达身边,探头向下一望,但见下面的亲兵刚落不到数十丈,往下深不见底,更不知何处是底,何时到终。
  马云英咬牙道:“四弟,这般缓缓下去,何时抵达底部?到见底时,只怕他……已生命不保。”
  徐达见马云英双目含泪,神色惊惶,知她与朱元璋的关系已非同一般,便安慰她道:“三姐不必太难过,朱大哥他身手不凡,必会设法自救,断不会就此夭亡……”
  岂料马云英一听,却把脚一跺,流泪道:“你……你知道他……是为了我才摔下深崖的?”
  徐达一面往下放藤一面奇道:“朱大哥摔下山崖,怎会是为了三姐你?”
  马云英叹了口气,道:“三弟知道元璋为甚么会掉下山崖么?”
  徐达道:“听朱大哥的亲兵道,他追逐一双白兔,失足掉下去了。”
  马云英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他为甚么要捉这双白兔?”
  徐达把长藤又往下放了数尺,一面道:“我怎会知道?”
  马云英一顿足,道:“你自然不会知道,三弟,元璋他曾听我说过很喜欢白兔,因此,因此这傻瓜必定是为了捉这白兔送给我……便掉下山崖去了。”马云英说罢,又自言自语道:“你为了云英掉落山崖,云英为了救你,难道便不敢冒一次险么?”
  马云英话音未落,已飞身一跃,跃下山崖数丈,她手抓崖边尖石,朝上大叫道:“四弟,你的长藤只管放下去,三姐先走一步,待寻着元璋他,再用长藤把他扯上来便了。”
  马云英说着,三几个起落,她的身影便在崖边不见了。马云英的轻功超卓,这千丈山崖如矫鹰般的向下飞坠。
  徐达就连出声制止的机会也没有,他怔怔的长叹一声道:“厉害!厉害!世间一个情字,竟可置生死于不顾,朱大哥与三姐虽同为人中英杰,但一样也逃不脱这情网的纠缠。”
  徐达毫无办法,只好继续往下缓缓的放藤,因为他深知,下崖容易上崖难,何况要救人,若缺了一条长藤到崖底,要救人上来,就算盖世轻功亦毫无办法。

  第十八章  绝境天龙阴阳通

  朱元璋被战马带着,坠下深崖,耳边但听千里良驹连声惨嘶,阵阵哀鸣,似乎已知死期立至。
  朱元璋心头一阵剧跳,神智立刻恢复,在千钧一发、生死一线间,朱元璋心念电转,暗道朱某莫非今日命丧探崖?但为何刘大哥却说我必成大业?白兔呵白兔,难道朱某不该捉你?难道上天注定我朱某与马云英断无缘份?
  朱元璋心念电转,深感自己尚有许多未了大愿,便暗地咬牙:“不!不!朱某绝不能就此丧命,朱某必定能逢凶化吉,必能完成反元大业。”
  朱元璋决心一下,他的狠功便来了,他咬一咬牙,向下面一望,但见百丈下面山石嶙峋,座下的战马亦已心胆俱裂,左摇右摆,眼看就要翻滚而下,暗道若这般掉下去必定与战马一般粉身碎骨。
  朱元璋不敢再犹豫了,他猛地一拍马背,凭借这一弹之力,身子便凌空飞离马背,斜斜的弹向右面的崖壁。
  右面崖壁有一棵松树斜伸出来,朱元璋的右手刚搭上松枝,座下的战马已翻滚着,重压千钧的向下面飞坠,只听轰的一声闷响,战马已撞上崖底山石,登时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朱元璋的心弦一阵抽搐,暗道自己略不及时跃开,此时只怕已如战马般的惨状矣。
  但朱元璋的庆幸仅仅停留了一霎间,因为他搭上的松枝虽然侥幸把他扯住,但却承受不住他飞坠而下的千钧坠力,啪地一声,碗口粗细的松枝立地折断。
  饶是如此,但朱元璋下坠的千钧力度,却已被折断的松枝抵消了大半,这就使他有些微的求生机会,朱元璋知道,只要再能缓得一缓,他就算坠崖受伤,亦必不致命丧。
  因此他咬牙收摄心弦震荡,死命捏住手执的松枝,瞧准崖边有凹陷之处,便猛把松枝向凹陷处插去。
  松枝插入了崖隙,朱元璋的身体便得以一缓,虽然松枝依然承受不住折断,但朱元璋飞坠的力度又减轻了一点。朱元璋连续插入崖隙七、八次,松枝已只剩下筷子长短了。
  这时朱元璋距崖底已不足三十丈。身边已再无任何可以藉力之处,朱元璋猛一咬牙,凌空一个翻身,把身子倒转过来,双手向下,脚朝上如渔家的扑水追鱼,向下面插去。
  朱元璋打算用这个姿势落崖底,便可以双手化解了下坠的力度,他果然成功的保持了身体的垂直,双手刚触崖底石块,便猛地向石块一拍,身子向上反弹,才斜斜的再度落下,如此三番数次,直到朱元璋确定下坠的力度已全部化解,才不再藉力反弹,双腿一收,便欲挺起身子。
  岂料就在此时,朱元璋头部向上仰望之时,但见一个人影直向他的头碰来,那人身穿银灰戎装,正是冒险下崖拯救朱元璋的马云英。
  马云英仗着她一身超卓的轻功,飞身冒险下崖,最初数百丈倒也平安无恙,但到距离崖底眼看不足百丈时,马云英一时大意,便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从上面的凸出的尖石飞身跃下,她料定下面的松枝必可承托她下坠的力度,但当她的足部点上松枝时,松枝却啪的折断!这下判断的错误,于此千钧一发便足以致命。
  马云英下坠的力度仅被折断的松枝抵消了一小半,她下坠的力度虽然稍缓,但仍然足以令人心弦震荡,马云英的心一慌,心弦的震荡就更剧烈,她的手足因而发软,这时她就算有超卓的轻功亦失去任何作用了!马云英心越慌,下坠的速度就更快,心弦的震荡就更厉害,最后,马云英眼前一黑,竟抵受不住心弦震荡昏过去了。
  马云英的身子翻滚着掉了下来,这一掉下去,便十条生命也没了。
  朱元璋猛见坠下之人竟是马云英,大吃一惊,这时他也不有细思,藉身子挺起之势,猛地冲前,拦腰抱住马云英,不与她下坠的力度相抗,就地滚下,抱着马云英,骨碌碌地直滚了十几丈。
  这一滚动,马云英下坠的力度就化作滚动的冲力,朱元璋虽然被山石擦得鲜血淋淋,但却把鬼门关上的马云英硬扯了回来。
  朱元璋的背部猛地撞上一块巨石,滚动之力也终于停了下来。朱元璋此时浑身发软,根本无力站直,但他依然紧紧抱住马云英不放。马云英这时仍然昏迷不醒,任由朱元璋抱着一动不动。
  好一会,朱元璋才自感有了点力气,他翻身坐起,把马云英平托在膝上,看一看四周的环境,朱元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见两面皆陡削的山崖,崖底四周遍地尖石,就连一棵植物也不见,前后茫茫不见边,也不知身在何处。朱元璋暗道:欲重上崖顶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了,就算喊叫,上面也根本听不到,但若留在此地,就算不跌死,饿也饿死了。
  就在此时,怀里的马云英忽然动了一下,迷迷糊糊的叫道:“……他这是为了云英……才跌下山崖……元璋哥!你莫要死,云英就算死也会下来救你……”
  朱元璋心中一热,暗道英妹原来是为救我才拼死下崖?必定是亲兵回大营报讯时被她知道了!她竟然肯这般为元璋,元璋为了她掉下山崖也不冤了!朱元璋心中感动,情不自禁的把马云英抱紧了点。
  忽然马云英又喃喃的叫了:“水……水!渴死我了……。”
  朱元璋叹了口气,暗道此地连一棵绿色的东西也没有,何来清水!看来今番就算不饿死,渴也渴死了!他明明知道昏迷不醒的人,若有清水下肚,很快就会苏醒,但可惜这时连一口救命的清水也没有。更可怕的是人越渴,昏迷就会越深,许多人缺水最后便是昏迷而死。
  朱元璋心道若有一口唾液渡入她口中也是好的。于是他便拼命的想着那些普天下最酸的东西,希望引出一口唾沫,但他就连梅子的祖宗十八代都想遍了,依然引不出一口唾沫来,因为方才的连番消耗体力,朱元璋自己也渴得半死了。
  这时,忽听不远处啪的一声脆响,朱元璋连忙循声一望,他心中登时突突一跳,暗道天下竟有这等怪事。
  原来声响处,跳出一只白兔,浑身雪白,眼珠滴溜溜的飞转,竟然是把朱元璋引上峰顶,又因它掉下深崖的那双白兔!更奇的是这时白兔的嘴里竟衔着一枝鲜花,花色呈紫,非常美丽。
  朱元璋望着白兔,不禁摇头苦笑道:“白兔呵白兔儿!喜欢你的人就在你面前了,可惜她就连瞧你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了!”
  白兔滴溜溜的盯着朱元璋,忽然把头摇了几摇,似道:“未必!未必!”白兔这一摇头,衔着的紫花就一阵晃动,显得更花枝招展,淡淡的香气也飘送过来了。
  朱元璋乍闻这股淡淡的香气,心头便猛一振,登时自觉精神了点。他心中一动,暗道这白兔有点意思,便叫道:“白兔呵白兔,莫非你是救人来了?”
  那白兔似乎听到了,竟把头儿连点了数点,衔着的紫花又一阵招扬,香气又飘了过来。
  香气落入朱元璋的鼻中,他的精神又振作了点,渐而心头一热,竟抱着马云英,毫不费力的站了起来。
  朱元璋一步一步向白兔走去,嘴里招呼着道:“你是送花来救命,那就放下了,我再不敢来捉你……”
  但白兔见朱元璋走近,又跑开了点;见朱元璋不动,它又把头点了点,紫花的香气送过来,朱元璋又有了力气。
  朱元璋不禁叹了口气,道:“白兔儿,你只管快跑,我跟着你来便了。”
  白兔一听,果然掉头就跑,朱元璋果然抱着马云英起追上去。
  白兔引着朱元璋,转过一道崖壁,朱元璋眼前忽地一亮,只见前面的地方突然变得异常开阔,树木参天,溪水中流,花草遍地。
  朱元璋不禁大喜道:“多谢!多谢!可惜人不能拜动物,否则真要向白兔你叩头了!”
  那白兔一听,把头连摇了摇,似道:“不必!不必!”然后白兔张开嘴巴把紫花放在草地上,向朱元璋点了点头,吱吱的欢叫着,跳跃而去,眨眼便失了踪影。
  朱元璋连忙把马云英抱到溪水旁边,用手淘水,喂入马云英的嘴里,他自己也猛灌了几口。
  清水到腹,马云英果然就苏醒了,她睁眼一瞧,登时哇的叫道:“……这……这是甚么地方?是你么?元璋哥……对了!这里必定是阴曹地府,云英竟与元璋哥你在地府相见:”
  朱元璋知道马云英的心弦受了强烈的震荡,此刻虽然乍醒,但依然半昏半醒,不能令她过于惊奇,便望着她微笑不语。
  马云英果然仍在半昏半醒状态,她见朱元璋不答话,便自言自语道:“元璋哥啊,你为甚么含笑不语?云英知道了,你必然是能在地府见到我下来相伴,喜欢得说不出话来啦……但天啊,地府若是这般美丽,若世人早知如此,又何必怕死而哭哭啼啼……”
  朱元璋这时轻轻答道:“地府是这般美丽,世人又何必怕死?”
  马云英一怔道:“甚么若是?难道不是?”
  朱元璋微笑道:“自然不是!”
  马云英道:“为甚么不是?”
  朱元璋含笑道:“因为英妹根本未死,这里自然不是地府啦!”
  马云英惊疑的眨眨眼,半响无话,好一会,她才恍然大悟道:“……元璋哥你掉落山崖没死么?是你救了云英么?”
  朱元璋点点头,把方才的事略略的说了,马云英这才明白。她挣扎欲爬起,但却浑身无力,只好又把身子靠在朱元璋的怀里,幽幽的叹气道:“我浑身无力,如何可走出去?倒连累元璋哥你了!”
  朱元璋一听,这才突然想起白兔留下的那朵紫花,心道这花仅略闻竿香气,便有了气力,若把它吃进肚子,岂非大增功力?说不定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朱元璋这般思忖,便把马云英轻轻放落草地,跑去白兔刚才停留的地方,拾起那朵紫花,他凑近了一嗅,心神立刻一振。朱元璋向马云英走过来,先让马云英嗅了几口紫花的香气。未几,马云英果然感到精神稍振。
  朱元璋大喜道:“好极了!这紫花果然是奇珍异草,光闻香气便添气力,若把它吃下肚内,岂非可以大增功力!这样,或许可以攀上崖顶,逃出生天!”
  马云英点点头道:“元璋哥说怎样就怎样,云英依着你便是。”
  朱元璋大喜,把紫花一分为二,一半塞进自己嘴里,另一半喂马云英服了。
  一会后,朱元璋突然浑身一震,似一股凶猛无比的力道在他体内撞击,渐而又东奔西窜,令他浑身燥热。
  马云英见朱元璋突然满脸胀红,正欲出声询问,就在此时,她猛地一抖,就如冰块突地塞进她的胸腔,奇寒刺骨!
  朱元璋这时越发燥热难受,但他怀里的马云英如冰块奇寒刺骨,只要帖紧了点,上的燥热便稍稍舒缓,情不自禁的,朱元璋把马云英搂紧了。
  马云英正感奇寒难受,被朱元璋这么一抱,他身上的热量便传了过来,身上的奇寒就减少点,马云英因此也拼命的把朱元璋搂紧了,此时,就算天打雷劈,也势难令他俩分开半点空隙了。
  朱元璋和马云英并不知道:他俩服下的紫花,名叫“阴阳花”,阴阳汇合,便化为紫花,乃天下千年难见的一种奇花,阴阳紫花遇阴更阴,遇阳更阳,男女任何人单独服了,均会阴极而亡,阳极而丧,绝无侥幸。
  但若是男女同时同地服下,便可立刻以阳制阴,以阴助阳,相辅相承,相得益彰。不但无碍,反令功力大进,灵验非凡。
  朱元璋和马云英误打误撞,终于碰上这段不世奇缘,成就了这两位男女奇才。
  好一会,朱元璋才猛地清醒过来,他突然发觉自己赤身露体,压着马云英,马云英亦是一丝不挂,登时大吃一惊,跃了开去,抄起旁边扔了一地的衣服,胡乱的穿了起来。
  这时马云英亦清醒了,猛然发觉自己赤身露体的躺在地上,心头一震,指责朱元璋道:“你……你把我怎样了?”一面慌乱的披上衣裙,羞得满面通红。
  朱元璋这时已完全清醒了,他向马云英俯身一揖道:“朱某误打误撞,干了此等有辱英妹之事,委实该死!但朱某向天发誓.今日大错铸成,朱元璋绝不敢负了英妹!他日事业有成,当娶英妹为妻!苍天可鉴,悠悠此心!”
  马云英这时亦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来了,心道方才之错他并非有心,况且若非如此,彼此均会命丧当场,也难得他肯坦白承认,事已至此,这段天缘也只得认了。
  马云英幽幽道:“哎,事已至此,乎复何言?但你记得今日之事,今日之言,云英一生,就依附于你了!”
  朱元璋见马云英不但肯原谅他,而且答应依附终身,心中大喜,他走近前,动情的搂着马云英,道:“英妹放心,元璋但能重返颖州,必定马上向郭元帅求亲!”
  马云英含羞带笑道:“看你急成这猴样!”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朱某能得英妹这位女中豪杰为助,三生有幸!若不急啊,英妹被他人抢走了,朱某岂不抱恨终生么?”
  马云英嗔道:“你再取笑,我不理你啦。”
  朱元璋吐吐舌头,笑道:“好!好!不笑不笑,这便想法子重返颖州便了!”
  朱元璋和马云英这时不但元气尽复,而且功力大增,欲重上崖顶,已不是甚么天大难事了。

  第十九章   天机乍现惊天龙

  刘伯温与郭子兴飞骑跑上天元山。
  刘伯温纵目一看,但见山峰劈地摩天,云凝碧汉,气象万千;又见青松苍郁枝虬,刚毅挺拔,千姿百态;更见烟云翻飞渺,波澜起伏,浩瀚似海,巧石星罗棋布,竞相崛起,维妙维肖。刘伯温大步走到东面一看,更见:山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刘伯温凝神细察,但觉此峰云雾恰似龙气弥漫,长江浩荡,源远流长,中开深崖,恰似天门洞开,不禁暗暗点头道:“此峰瑞气吉祥,断非凶山恶岭,为甚朱元璋与马云英竟会在此地遇险?这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刘伯温仔细看了一会,才向朱元璋失足深崖走过来。此时徐达仍在往下缓缓放藤,他脚边的山藤本来放有大捆,但此时已剩下不足三十丈了。
  郭子兴往深崖探身察看,皱眉道:“此崖黑不见底,到底有多深?”
  徐达回道:“小弟已把数百丈藤放下去了,足见崖深起码过数百丈!”
  郭子兴不禁点头叹道:“徐兄弟处事极为妥当,须知如此深崖,若徒手攀下,非死即伤,如何谈得上救人?英儿不知天高地厚,贸然下崖,只怕已凶多吉少,这亦是她不自量力而丧命!”
  徐达向刘伯温苦笑道:“三姐闻报大哥遇险,早已神色凄惶,匆匆赶来,仅问了小弟几句,便飞身下崖,小弟就连制止的时间也没有……三姐可能白送了生命了!”
  郭子兴摇头叹道:“英儿轻功超卓,众将领中除彭兄弟外,无人可及。彭兄弟此刻又远在濠州,如何赶得及上峰救人?朱兄弟和英儿大概命该丧于此崖,徐兄弟也不必为此内疚,救人之事,万万慎重而行,切勿再轻送众兄弟的生命!”
  刘伯温沉吟不语,忽然向郭子兴问道:“此峰是否叫天元峰?”
  郭子兴惊疑的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天元峰!”心中却暗道:“刘兄弟这是怎的了?平日众兄弟的安危他最为担心,但此时此刻,却怎地问起这风花雪月的游人问题?”
  刘伯温却不理会郭子兴的迷惑,点点头,又向徐达问道:“四弟!朱兄弟是否因追猎白兔失足摔下深崖?”
  徐达道:“是啊!这是朱兄弟的亲兵亲口说的,还会有假?”徐达忽然想起马云英下崖前一刹那说的话,又续道:“对啦!三姐曾留下话说,朱兄弟为了她才追猎这头见鬼的白兔的!岂料这白兔却要了他俩的生命!”
  刘伯温一听,又略一沉吟,忽地击掌叹道:“非也!非也!朱兄弟和马云英非但不会丧命,反而因此获益不浅也!”
  郭子兴苦笑道:“刘兄弟说笑甚么?如此千丈深崖失足掉下,非死亦伤,岂会反而得益?”
  刘伯温微微一笑,心道郭子兴和徐达均是九宫三元局中人,便略示知一二,自亦不妨,便道:“此峰龙气郁郁,瑞气吉祥,断非凶峰恶岭,不致陷人于死伤,此其一也;又此山名为天元山,天元亦即天缘,当主朱兄弟与三妹的一段天缘巧合,此
  其二也:朱兄弟生辰年乃庚寅,庚寅属虎,三妹生辰年乃辛卯,辛卯属兔,白兔既现,龙虎交汇,此其时矣!若刘某所判不差,朱兄弟和三妹目下必已相会,且天降奇缘,成就二人的不世大业!”
  郭子兴又惊又喜道:“刘兄弟事事洞悉先机,郭某早已佩服不已,若果如刘兄弟所言,不但二人可保平安,且郭某的难题亦尽消矣!但未知是否果如刘兄弟方才所言吧了!”
  徐达把最后的数十丈山藤亦全放进深崖去了。他苦笑道:“山藤已不见摇动,小弟的亲兵显然已抵达崖底,是吉是凶,立刻便有回报矣!”
  郭子兴和刘伯温一听,走近崖边,探向下面张望,但见下面黑漆一团,深不见底,根本无法瞧清下面的物事。
  刘伯温道:“四弟,你如何知道下面的情形?你的亲兵又如何向你报讯?这千尺深崖,就算拼尽喉咙大叫,上面亦必然难以听到。”
  徐达微微一笑道:“小弟早已与亲兵约定报讯暗号了。”
  就在此时,挂在崖边的山藤颤了三下,徐达一见,顾不得说,忙以手搭膝,凝神察动静。
  郭子兴急道:“山藤抖颤这是甚么意思?”
  徐达道:“小弟亲兵已抵达岸底矣,他随即会展开搜索,很快会有回报!”
  郭子兴和刘伯温一听,两人均心焦下面的动静,忙走近徐达的身边察看,两人均暗道若下去之人是盖世高手,倒可来个千里传音,但下去的是普通亲兵,的确只能来个“山藤传讯”了!但不知下面的人如何传知上面?
  徐达默然不语,以手搭藤,全神贯注,忽然口中轻声道:“好!山藤又抖颤了!是长一短二……郭元帅、刘大哥!亲兵已发现战马遗骇,果然已摔得粉碎……”
  郭子兴一听,惊道:“战马已摔得粉碎,朱兄弟与战马一齐摔下,岂会幸免?刘兄弟方才所说,只怕错矣!”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未必!未必! ……”
  就在此时,忽听徐达轻声道:“山藤动矣……长三短二!亲兵报说:四周并无朱将军和马小姐的踪迹。”
  郭子兴一听,又惊又奇,道:“既无踪迹,那便肯定没有当场摔死!但如此深崖掉下,为甚么不在原地等候救援?”
  刘伯温微笑道:“若然如此,如何会有天降奇缘?况且二人心性均非守株待兔不思进取的人,岂会坐等救援?”
  郭子兴叹气道:“深崖下而尚有甚么法子可想?凭他俩的功力,亦断无可能徒手攀爬上来!”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奇兆已现,奇迹只怕也快降临矣⋯⋯”
  刘伯温话音未落,徐达忽然惊喜的咦了一声,道:“……长三短三!嘿!朱兄弟平安无恙……短三长三!好!三妹亦完好无缺!啊!啊!他们要攀上来了!”
  郭子兴一听,不禁目瞪口呆,喃喃道:“当真如此?徐兄弟!”
  徐达笑道:“果然如此!绝无虚言!他们已报讯,说道攀藤上来,郭元帅很快便可亲眼目睹矣!”
  郭子兴深知徐达处事极有分寸,他既然如此肯定,那就绝无虚假的了!当下不再作声,等待下面的人上来。
  二个时辰后,有人果然沿山藤攀爬上来了!徐达一见,攀上来的原来是下去救人的亲兵,他伸手把亲兵猛地扯上崖顶,忙道:“朱将军和马小姐呢?”
  亲兵已筋疲力尽,他一屁股摔在山地上,喘了一会粗气,才道:“朱将军和马小姐双双携手在另一面走来……但却不肯用山藤攀爬上来,道如此山崖,有失风雅也……小人没法,只好先上来啦!”
  郭子兴此时已把亲兵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向刘伯温摇头苦笑道:“这必定是英儿的主意!刚脱凶险,她又顽皮啦!这千丈深崖,不用山藤,却如何徒手攀登?这岂非拿生命开玩笑么!”
  徐达亦暗暗替二人捏了把汗,他向亲兵慰勉了几句,即着他先到一面休歇。他向崖下探头一望,忽然惊喜的大叫道:“嘿!三姐和朱大哥果然徒手攀上来啦!”
  郭子兴与刘伯温一听,忙亦探头察看。只见下面一男一女果然一跳一跃,捷如灵猴的贴壁而上。
  但见朱元璋以手掌托住马云英的脚底,向上一送,马云英即凌空飞升,伸手抓住十几丈高处的一块尖石,朱元璋用脚一踏崖壁凹陷之处,人如箭矢直射上来,伸手搭住马云英垂下的足踝,马云英缩腰飞脚一弹,朱元璋随即向上飞升,足底已稳稳的踏上十几丈高处的另一个崖壁凹陷,下面的马云英再向上飞射,跃上朱元璋平伸的手掌,又再向上弹射,如此十几个起落,不消片刻,朱元璋和马云英便已双双携手,娇如灵猴,捷如飞鸟,跃上崖顶平台!
  两人携手露出这一手绝世轻功,直把郭子兴和徐达瞧得目瞪口呆!均暗道如此这般徒手上崖,普天下只怕仅此二人而已。
  刘伯温亦暗暗点头道:“天元峰上,白兔奇缘,阴阳结合,龙虎交汇,看来九宫天龙大势已成矣!”
  当下朱元璋、马云英与郭子兴、徐达、刘伯温见了,朱元璋把下崖之后的事略说了几句,只道自己与马云英误服了一种奇花,竟然功力大进,其余一切尽皆隐而不谈。
  马云英在众人面前忽然忸怩起来,她低低的向众人招呼了一声,便脸红耳赤的退到一边。
  郭子兴见了,又惊又奇,暗道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中男儿,这一摔啊,怎地便把男儿气也摔掉,把女儿味尽露了出来!
  在场中人,唯刘伯温意态从容,目注两人,微笑不语,似乎已把两人的隐秘瞧出来了。
  马云英接触到刘伯温意味深长的视线,脸上更红如丹珠,越发不肯开口说话了。
  众人策骑,返回颖州,自有众将前来,分别向两人慰问一番。朱元璋与众兄弟谈笑自若,只是当说到在深崖下到底有甚么奇遇,却就哈哈一笑,支吾过去了。
  当天晚上,刘伯温正在军师府中夜观天象,亲兵忽然前来报说有人夜访,刘伯温一问,原来是朱无璋和马云英双双到访。
  刘伯温心中一动,暗道方才天象已现奇局,岂料二人便在此时出现!
  刘伯温忙对亲兵道:“快请!”
  亲兵道:“刘军师欲在公房迎客么?”
  刘伯温道:“不!请他们来此,然后直上高台便了!就说刘伯温在此恭候!”
  亲兵领命出去,不一会,领着朱元璋和马云英直人后院,然后指着后院东面的一座高台道:“朱将军、马小姐请上高台,刘军师在上面恭候!”
  马云英一听,也不必亲兵引路,几个起落,便跃上高台,格格一笑,道:“二哥!你要我等上这古怪地方作甚?”
  马云英踏入刘伯温的府第,不知怎的,心头便一宽,焦虑顿失,又恢复了她的娇野。
  此时,朱元璋亦纵身一跃,上了高台,向前面凝神站立的刘伯温俯身一揖道:“小弟拜见刘大哥!”
  刘伯温转过身来,向两人凝视片刻,即微微一笑,道:“朱兄弟怎的忽然客气起来了?”
  马云英瞪了朱元璋一眼,格格笑道:“他啊,这叫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也!”
  朱元璋亦含笑点头道:“小弟果然有疑难不解,特来向刘大哥请教。”
  刘伯温微微一笑,也不问朱元璋两人有甚疑难,来访作甚,却向高台东西一指,道:“两位请站此处,凝神屏气,仰视天穹!”
  朱元璋深知刘伯温满腹玄机,闻言不敢怠慢,依言站到高台东北角上,仰头细察夜空。
  马云英眨了眨眼,见刘伯温满面肃容,便不敢撒野,果然也站到朱元璋身边,抬起头来,学着朱元璋的模样,板起面孔,夜观星斗起来。
  瞧了一会,马云英先就忍不住了,她格格一笑,道:“二哥啊二哥!你这是打算要云英参禅入道么?不然你硬要我望这夜空干么?”
  刘伯温却没半点笑容,肃然道:“那三妹你看到甚么?”
  马云英眨了眨眼,道:“疏星高悬,散围圆月,斜尽天河……云英见到的,便是这些了!”
  刘伯温又道:“朱兄弟所见如何?”
  朱元璋此时正凝神仰视,神色渐而一片庄重。听刘伯温发话,便冲口而出道:“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刘伯温一听,暗一点头,道:“好!请再察看。”心道朱兄弟果然已身登九宫三元大势局!刚视天象,便已瞧破天道之将剧变,犹如世之江海,波涛汹涌!群雄奔逐,又如千帆竞舞!
  稍待,刘伯温又道:“此时又如何了?”
  朱元璋忽面露惊疑,喃喃道:“……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东阑南斗斜!”
  刘伯温心中又一动,暗道朱元璋虽然并不知悉那是帝星,但竟然瞧出其已摇摇欲落,但也不敢点破,只微一点头,道:“不错,朱兄弟再瞧下去,便知端详矣!”
  朱元璋此时不须刘伯温导引,已自行凝神仰视。忽地,朱元璋眼神一亮,眼睛于夜色中灼灼有光,朗声颂道:“……星尽阳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此时,朱元璋神色专注肃穆,声如金石,掷地铿锵。
  刘伯温一听,心头突突一跳,暗地欣喜道:“天元峰上,白兔奇缘,阴阳匹配,龙虎交汇,九宫天龙形格果然初备,言谈便掷地有声,看来九宫大势已到虎踞龙盘之时了!”
  刘伯温这般思忖,便断然有所决断。他把朱元璋和马云英领回高台中央,微微一笑道:“你俩莫非为和州之事而烦恼么?”
  朱元璋和马云英一听,均异口同声道:“此其一也,但为甚么刘大哥你会知道?”
  马云英道罢,又惊疑的盯着朱元璋道:“咦?你怎地也知道义父欲派我俩出守和州!”
  朱元璋笑道:“此事其实郭元帅··早便对我说了,只因未知英妹心意如何,才不敢贸然相告。”
  刘伯温亦笑道:“此事既然你俩都知道了,刘某乃策动之人,岂会不知?”
  朱元璋和马云英一听,不知道派他们二人出守和州,原来是刘伯温的主意,便齐声道:“然则依刘大哥之意,我俩是否该去?又是否可以胜任?请刘大哥坦白相告!”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阴阳既已匹配,龙虎已成交汇,和州足以龙盘虎踞矣!尚犹隐甚么?”
  朱元璋沉吟道:“然则日后的天下大势又将如何?”
  刘伯温微微一笑,微露端倪道:“树顶双环,树挂曲尺,因此而枝枝叶叶现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江东岸上光明起,谈空说偶有真主!”
  朱元璋与马云英均迷惑不解道:“这是甚么意思?”
  刘伯温大笑道:“天元峰上自有奇缘,就如朱兄弟与三妹的巧合一般,天缘不外天机,天机不外天时,天时亦即天下大势,两位若占天时,再得地利,更添人和,何愁大业不成!又何必多问!两位尚有甚疑难未消?”
  马云英一听,脸上忽地一红,含羞带笑道:“人家的心事都被二哥你瞧透了,甚么阴阳匹配啊!云英问的不就是这事么?”
  刘伯温一听,乐得又呵呵大笑道:“好!好!既然三妹与朱兄弟问的是这疑难,那就不必了,放心去吧!刘某保你天缘绵长便了!”这一晚后,朱元璋和马云英果然欣奉节制元帅郭子兴之命,出守和州,朱家二百八十年的基业,从此才有了自己的第一块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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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0 08:36: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 挪移乾坤

  第一章  抛杯惊叹帅星倾

  繁星朗月,斜照和州帅府。
  郭家军副元帅朱元璋向刘伯温举杯道:“刘先生远道南来和州,不畏艰辛,这一杯,元璋先敬先生!”
  刘伯温微微一笑,欣然举杯道:“朱兄弟新任副元帅,镇守和州重镇,日后前程当更无可限量……哎哟,不好……。”
  刘伯温目注窗外星空,忽地失声叫道。
  但见窗外正北方向,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掉落颍州方向。
  刘伯温把酒杯一抛,道:“……郭元帅危矣!”
  朱元璋惊道:“郭元帅有甚么凶危?”
  刘伯温凝注正北颍州方向,沉吟道:“正北属坎,坎即陷井也;又北属白水星之归位,郭元帅乃白水星降世,白水星落北,乃星将归位之兆……郭元帅必乃遭人暗算,落入陷井而亡!”
  刘伯温一顿,又袖占一课道:“此乃《易经》上六卦,曰:过涉灭顶,凶,无咎。郭元帅必因远涉而中埋伏,极为凶险;但郭元帅此行乃舍身成仁,虽不能为,亦不得不为之举也……此事不日自可明白。”
  朱元璋深知刘伯温料事如神,不敢轻慢,便连忙派出飞骑,疾驰颍州打探动静。
  这一顿酒宴,朱元璋和刘伯温也无心思再饮下去,当下草草撤席,静候消息。
  第二天一早,朱元璋派出的探马尚未赶回,有一队军马风驰电掣的向和州城疾奔而来。守城的将士认得率军的大将正是颍州守城大将军徐达,便连忙开城迎进,一面派人飞报镇守和州的副元帅朱元璋。
  朱元璋接报,大吃一惊,暗道徐将军身负镇守颍州老营重责、怎的突弃和州而来?莫非颍州果然发生惊人变故?
  朱元璋正欲派人告知刘伯温参详此事,刘伯温已匆匆而进,对朱元璋道:“刘某已知此事,徐将军处事素来稳重,若连他亦举止失措,则颍州城危矣……”
  刘伯温话音未落,将领已神色仓惶的闯进和州帅府中堂。
  为首一人,正是颍州守城大将军徐达,随后的则是汤和、沐英、常遇春、邓愈等将领。
  汤和一见朱元璋、刘伯温、未及行拜见之礼,便放声大哭道:“朱副元帅!刘大哥!……郭元帅不幸中了叛贼陈野先的奸计,已一命归天矣……颍州大营也落入陈野先这奸贼手上……。”
  朱元璋和刘伯温一听,皆大惊失色道:“陈野先如何反叛?郭元帅如何被害?颍州大营如何失陷,汤将军快说清楚!”
  汤和悲愤难言,徐达上前与朱元璋、刘伯温相见了,长叹一声,道:“陈野先这奸贼假降郭元帅,把数万大军引进颍州城。初时尚向郭元帅谨慎行事,待骗取郭元帅信任后,便密谋反叛!他在军中布下重伏,假意恭请郭元帅赴宴赏月,岂料郭元帅赴宴时所饮的酒内藏剧毒,待郭元帅剧毒发作时,陈野先即要挟郭元帅,下令把众兄弟的军权罢免,再封他为颍州总督、统领三军……。”
  朱元璋一听,顿足道:“若陈野先奸计得逞,则数十万郭家军及众将危矣!”
  徐达道:“不错!郭元帅为了三军将士的安危,不惜身中剧毒,生命垂危,奋然与陈野先一搏,欲与反贼同归于尽!可惜郭元帅身中剧毒,功力尽失,竟被反贼陈野先弑杀!陈野先杀了郭元帅后,竟假冒郭元帅令符,调走帅府禁卫,率叛军冲入帅府,把郭元帅的公子郭天存扣作人质.要挟众将奉他为帅,众将因少主在反贼手上,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只好相约先行报知朱副元帅与刘军师,以作定夺!”
  徐达说罢。汤和、沐英、常遇春、邓愈等均怒叫道:“朱副帅、刘军师快下令旨,我等立驰颍州,把叛贼陈野先斩了……。”
  众将话音未落,一位女将即大哭而出,大叫道:“朱副帅!快给本姑娘三千精骑,把反贼陈野先斩了,替义父报仇雪恨!”
  大哭面出的女将是郭元帅的义女马云英,此时她圆睁双目,眼泪直流,神情悲愤之极,凭她的性子,恨不得立时便把反贼陈野先的狗头斩了。
  众将领均知马云英与朱元璋关系特殊,虽未正式成亲,但朱元璋乃郭元帅的快婿,那是军中人人皆知的。因此马云英这一出声,众将就不再插嘴,静待朱元璋示下。
  朱元璋这时已被明教教主刘福通委任为郭家军副帅,又身兼和州统管主帅,郭子兴不幸遇害,郭家军中,能令三军臣服的,就是朱元璋了,因此这时,他已隐隐成了郭家军的最高领袖人物。
  对郭元帅的死,朱元璋亦感非常难过,因为他深知他之所以有今日的地位,除了刘伯温的着力扶持引导外,便是全凭郭子兴的全力提携重用,而且,他说甚么亦是郭子兴的义婿,对郭子兴的被杀之仇,他不能不报。否则,他便难以服众。
  朱元璋这般思忖,便狠狠的一拍案桌,怒道:“传令下去!速集三军!众兄弟随本帅直驰颍州,把反贼陈野先斩了,替郭元帅报仇!”
  军令如山,朱元璋军令一下,传令亲兵姓韩名城,接令答应一声,就欲疾出帅府传令。
  “慢!”就在此时,一直沉吟不语的刘伯温忽地发声道:“此事切勿轻举妄动!”
  汤和、常遇春等一听,急道:“刘军师怎的了?此时不斩陈野先,更待何时?我等为郭元帅报仇,虽万死不辞!”
  马云英咬牙道:“马云英不报义父之仇,誓不为人!若二哥不敢去,三妹便独闯颍州,先把反贼陈野先斩了!”
  朱元璋亦一怔道:“主帅被害,若属下等不为主公报仇,如何向郭家军上下将士交代,刘先生有甚么疑虑?”
  刘伯温目注徐达,徐达道:“陈野先之叛,显然早有预谋,幕后必然有大靠山撑腰,否则,陈野先凭他的数万兵力,断不敢公然向郭元帅下毒手,更不敢公然反叛!”
  刘伯温点点头,道:“四弟之言,甚有见地,但四弟以为,陈野先幕后的主人是谁?”
  徐达沉吟道:“当今天下群雄并举,但已成气候者不出四方面,其一乃明教义军,其二乃黄州陈友谅,其三为平江张十诚,其四乃临海方国珍。但方国珍远离中原,仅于沿海一带盘据,不敢对我明军妄动。张士诚此人胆小慎微,一向与我郭军相安无事,因此张士诚及方国珍与陈野先串谋的可能性不大。唯一对我郭家军深有异心的首推黄州陈友谅,陈友谅与郭家军地盘犬牙交错,同据中原,且其人阴狠奸诈,陈野先之叛,显然与此人有莫大关连!”
  刘伯温道:“然则依四弟之见,如何处之方为上策?”
  徐元沉吟道:“若反贼陈野先果然与陈友谅串谋,则和州危!”
  朱元璋一听,亦霍然而悟,他深知徐达甚有帅才,刘伯温对他甚为器重,必有其过人之处,因此他一听徐达之言,便接口道:“不错!若 陈野先果与陈友谅勾串图谋,和州北有陈野先、南向陈友谅,若被其两面夹击,和州危矣!和州一失,郭家军便难逃覆灭之险……依你将军之见,欲将如何处之?”
  徐达道:“依末将之见,日下我军既然面临陈野先、陈友谅两面夹击之危,不如先行下手,破其一翼,集中兵力,出其不意,突袭颍州,先斩陈野先,再徐图对付陈友谅!”
  朱元璋沉吟道:“不错,如此或可免两面受敌……但若我军出击颍州之时,陈友谅趁虚突袭和州,则和州万难保住!和州一失,郭家军便失临江屏障,则全军势危矣!”
  汤和,常遇春一听,大急道:“左又不成,右又不成,这却如何是好?郭元帅被害之仇难道便置之不报?”
  马云英亦怒道:“既然陈野先与陈友谅串谋,害死我义父,那就分兵两路,一路向陈友谅进击,教他知道郭家军的厉害!一路直捣颍州,先把反贼陈野先斩了,救出少主天存义弟,再全力对付陈友谅这奸贼!”
  朱元璋沉吟不语,显然难于决断。
  刘伯温眼见众将军心浮动,心头一震,暗道若在此危急关头,军心动摇,则郭家军便会立陷全军覆没之危!
  这般思忖,刘伯温便决然向众将道:“众兄弟远道奔驰,必甚疲劳,可先行休歇半日,待刘某与朱副帅细商,半日后当有
  所决断!”
  徐达、汤和、常遇春、邓愈等将,对刘伯温素来拜服,闻言便不好作声。
  但马云英却忍不住叫道:“商量!商量!偏二哥这般好耐性!我问你,若半日后再无决断,又将如何?”
  刘伯温苦笑道:“刘某甘受军法处置便了!”
  马云英一怔道:“二哥此话当真么?”
  刘伯温决然道:“军中无戏言!但半日之内,若有任何人轻举妄动,必受军法处置,绝不轻赦!”
  众将一听,见刘伯温满脸肃然,均知此事非同小可,便忙道:“末将谨遵刘军师之言!”
  刘伯温又目注马云英,道:“三妹你呢?”
  马云英咬牙道:“好!好!云英便等半天好了!”
  刘伯温依然不放心,又吩咐徐达道:“四弟!你负责严密封锁和州城,自此刻起,任何人等均不准踏出和州城半步!违令者斩!”
  徐达肃然答应了,疾步走出帅府,往和州城各处部署去了。
  众将和马云英眼见刘伯温军令已出,不敢轻慢,只好先行各返军营,静候决策差遣。
  帅府中堂,此时就只剩下朱元璋和刘伯温二人。
  朱元璋心中亦感疑惑,这时再也忍不住道:“目下天存少主被扣,陈野先随时会向他下毒手,为甚么不趁陈野先立脚未稳,直捣颖州?还要仔细商议,莫非刘先生另有妙计?”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朱元璋忙道:“刘先生尚差欠甚么?”
  刘伯温微笑道:“众将均已赶来和州,但独缺一人,刘某因此预料此事必有微妙!”
  朱元璋一听,霍然悟道:“刘先生乃指彭莹玉彭大哥么?”
  刘伯温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彭大哥处事素来精细,而且轻功卓绝,虽然乍逢惊变,亦必安然无恙!刘某预料,彭大哥之所以迟迟未到,必定是留在颍州,打探陈野先的动静,待有眉目,才赶来和州呈报,知己知彼,谋定后动,刘某一旦查清陈野先反叛内情,则大计定矣……。”


  第二章  千钓一发军令定

  就在此时,帅府中堂外面有身影一闪,刘伯温即一顿,又疾地袖占一课,道:“彭莹玉大哥到矣……”
  刘伯温话音未落,身影疾如鬼魅,飘忽间已立在朱元璋和刘伯温面前。朱元璋一看,果然是彭莹玉到矣!
  彭莹玉目注刘伯温道:“二弟为甚么知道彭某赶到?二弟莫非真能先知!”刘伯温微笑道:“非也!此乃先卜而后知!刚才袖占一课,乃《易经》无妄卦,卦曰:无妄,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可知来人有吉无凶,且必乃为主而奔波。再按彭大哥你的行为脾性,则不难推知,来人必是彭莹玉无疑!”
  彭莹玉不禁呵呵一笑,道:“二弟之阴阳术数果然越发精进了!在二弟面前,大哥的行藏尽露,尚有甚么可以隐瞒。”
  彭莹玉一顿,脸色一变,肃然道:“郭元帅之被害,果然涉及一项惊天大阴谋!若彼等阴谋得逞,郭家军难免全军覆没的厄运!”
  朱元璋一听,暗吃一惊,忙道:“此事端的如何?彭大哥请详细说知。”
  彭莹玉点点头道:“当晚彭某乍闻惊变,正欲有所行动,但彭某见府中四周,已被陈野先的叛兵包围,彭某若要硬闯,区区千把兵勇,自然难把彭某困在,但如此一来,便把对方惊动,暴露行藏,于是彭某便潜出府第,逃闯陈野先的反叛大营,隐伏下来。此时颍州城乱作一团,众兄弟仓卒应敌,虽然斩翻了不少叛兵,但毕竟寡不敌众,后来城中逐渐平静下来。彭某心道,众兄弟必已突围出城,前来和州与朱兄弟和二弟你等会合,再图反击。彭某为探清内情,便冒险在陈野先的大营中隐伏下来……”说到此处,彭莹玉忽然一顿。
  朱元璋忙道:“其后如何了?”
  彭莹玉叹了口气,道:“到当晚午时时分,忽见有人闪进陈野先的中军帐来。陈野先一见此人出现,即挥手退去左右,独剩来与他悄悄密谈。只听来人问陈野先道:“诸事如何?汉皇等候陈将军的佳音!”陈野先道:“请钦使回禀汉皇,颍州大局已定,郭子兴已死,其子天存已被本将扣作人质,谅朱元璋、刘伯温、徐达等郭子兴属必不敢妄动!汉皇若趁此良机挥军北上,前后夹击,郭家军必溃不成军!郭家三省地盘,必尽归汉皇矣!’那来人一听,大喜道:‘汉皇知悉此天大喜讯,必对陈将军你重重有赏,等消灭郭家军后,封王列侯,陈将军将垂手可得矣!本使这就立刻回去禀报汉,汉自会克日动兵!陈将军且先作好接应准备便了!’这来人说罢,就悄悄的告辞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大哥便轻易放走此人么?”
  彭莹玉嘿嘿冷笑道:“彭某此时已知悉其中内情,原来是自立为汉皇的陈友谅串通陈野先,先夺颍州,再行消灭郭家军,心中怒极,本欲行险一击,先把陈野先这反贼一掌击毙了……”
  刘伯温微笑道:“凭大哥的精细,自然不会如此鲁莽!”
  朱元璋奇道:“为甚么?若真能把反贼陈野先一掌击毙了,郭家军岂非除去一心腹大患?”
  刘伯温道:“天然,,来彭大哥就算出手,亦绝不会成功,因为陈野先处此非常时刻,怎会放松戒备?二来少主人在其手上,若把陈野先杀了,少主人必生命难保!三来陈野先仅是陈友谅的马前卒,此人存在与否,现时已无关宏旨!”
  彭莹玉笑道:“彭某自然不致这般鲁莽!因为彭某早就发觉陈野先此人不但阴险奸诈,且武功高强,帐后又伏有数十精兵护卫,彭某一击不能得手,更再无机会逃走了。而且彭某自然知此时万万不能任陈友谅派来的人安然回去,否则陈友谅接报,便会趁机中击攻打和州,则我郭家军势危矣。”
  刘伯温欣笑道:“因此彭大哥如何处之?”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因此彭某当即潜离颍州,尾随陈友谅的钦差,在半路上顺手把他活捉了!”
  刘伯温忙道:“此人是生是死?现在何处?大哥快说?”
  彭莹玉笑道:“我早知二弟在此人身上必有妙用,因此所用手法轻之极也,侥幸保存了他的狗命!但他的随从亲兵却全被彭某收拾掉了!因此彭某敢保证,直到此时,陈野先也不知道他的大阴谋已被泄露!”
  刘伯温一听,抚掌喜道:“好极!如此吾之破敌大计定矣!”
  朱元璋和彭莹玉忙问道:“计将如何?”
  刘伯温在案桌上展开一幅军机大势图,右手食指往军机图上一点,道:“此乃和州,北距颍州一百五十里,南距陈友谅的前锋亦仅三百里,夹于南北之间,向东受阻于长江,唯一退路乃向西行,但西面地土贫瘠,郭家军若往西退!则无疑死路一条。”
  朱元璋亦点头道:“刘先生之言不错,我军绝不能往西退缩,与其向西退缩,不如挥军北上,直捣颍州,先把反贼陈野先
  斩了。”
  刘伯温摇头道:“不然,目下和州有兵力有多少?”
  朱元璋道:“和州一向驻有重兵,因此颍州虽遭惊变,但郭家军尚有十万之众,再加上各将所统军将,目下可供我军调遣的,约可达二十万之众,对付陈野先的区区五万贼众,当绰绰有余,若攻下颍州,重振声威,大局可定。”
  刘伯温沉吟道:“以郭家军二十万兵力,倾巢而出,陈野先自然难于抵敌,但和州兵力调虚,陈友谅若趁机南下,先占和州,再向北攻袭郭家军老营,则屏障尽失,郭家军势危矣,此乃下下之策。”
  朱元璋道:“何为中策?”
  刘伯温道:“以静制动,静观其变,严密戒备,伺机破敌。”
  朱元璋皱眉道:“下策过于冒险,中策偏于畏怯,两者皆似不足制胜,然则上策如何?”
  刘伯温此时神色一变,肃然道:“上策乃百年大计,朱副帅若要成大业,便势所必行。”
  朱元璋心头一震,忙道:“刘先生请道其详。”
  刘伯温道:“当今天下,已成群雄割据混战之局,南有陈友谅的汉国,东有张士诚的大周国,北有当今元朝,郭家军则偏处西面一角,已成四雄并立大势。其中胡元正处内斗不休,兵马大元帅帖木儿正受元顾帝猜忌,兵权被削,一时自顾不暇,已暂无力南下收拾残局。大周国张士诚,其人源出买卖私盐的盐贩商,虽因势而起,割地为王,但亦不失商人本性,处政理事皆唯利是图,但求自身稳固安乐,不问世局,更无进取雄心大志,因此皆不足为虑。唯汉国的陈友谅非同小可,此人出身水贼,精于水战,更以鄱阳湖为老巢,向四周扩展,目下已占赣州全境,手下雄兵百万,据闻水帅已达五十万之众,目下正全力向长江口逼进,显然志在沿江而北上。一举夺下皖州,直取集庆重镇,若其图谋得逞,不但郭家军再无立足之地,且天下亦归其手矣。”
  朱元璋心头又一震,暗道当前大敌,似非胡元,而是陈友谅的汉国,刘先生对此洞若观火,若草率行事,则正中陈友谅下怀矣。
  这般思忖,朱元璋忙道:“大局如此,郭家军如何处之?”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决然道:“大局虽然凶险,但盛极必衰,衰极必一转而盛,其中诀要在乎一念之间,目下郭家军主帅被害,南北受敌,形势凶险,但正好趁此时机重整军势,确立新主,重订进取大计,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三军服从,再审度时势,伺机而动,则不难重振声威,徐图进取。”
  朱元璋道:“如何重整军势,刘先生必已有善策?”
  刘伯温道:“当务之急,乃册立新主,新主既立则名正言顺,上下归心,然后方可重振军威,再图进取。”
  刘伯温此言一出,朱元璋及彭莹玉均不敢贸然表态,因此事牵涉重大,关乎数十万郭家军将士的安危,谁也敢不轻率作主的。
  朱元璋亦不敢,因为他虽被明教教主刘福通封为郭家军副元帅,位列已故郭元帅之下,但主帅之位,朱元璋在此时尚未敢贪取。朱元璋深知,郭家军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一来全凭郭元帅素以仁义待人,全军将士对其拜服,二来亦赖众将领的生死拼搏,更赖刘伯温的居中策划调遣。三者之中缺了任何一面,郭家军均难有今日的业绩,因此朱元璋在未知众将领的心意时,是决计不敢妄动主帅之念的。
  好一会,彭莹玉似已有所决断,便道:“依三弟之言,郭家军主帅人选可有决断?”
  刘伯温微微一笑,目注朱元璋,见朱元璋沉吟不语,似甚难决断,便微笑道:“此事务须当机立断,不得迟疑,既然难以定夺,便用暗标之法,我等三人,以多者决断如何?”
  刘伯温此时凭此决断郭家军主帅人选,表面看来似乎近于儿戏,但其实不然,因为三场三人均是郭家军的主脑人物,三人之意,足可对郭家军的大事作出决断。
  朱元璋、彭莹玉一听,均点头道:“此法甚佳,便依此意行事便了。”
  于是朱元璋、刘伯温、彭莹玉三人,果然各自在纸上写了三位人选的名字,这时三人各自背靠背,也无法知悉对方推举的是谁。
  三人写毕,又各自把纸条捏在手心,转过身来。刘伯温微微一笑,轻轻道:“开”。
  于是三人均一齐摊开手掌,但见彭莹玉推举的是:“郭天存、刘伯温、朱元璋”,朱元璋推举的是“郭天存、刘伯温、徐达”。
  此时刘伯温的手掌尚未全部摊开,朱元璋和彭莹玉一见各自的人选,便呵呵一笑,道:“刘先生不必开了,这主帅之位,非郭天存少主莫属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为甚么这般断定?”
  朱元璋微笑道:“我与彭兄弟均属意少主郭天存及刘先生你,而刘先生亦有意扶立少主郭天存,因此主帅之位,便非郭天存莫属矣。况且郭天存乃子承父业,无可厚非,三军自然臣服。”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未必。”说罢手掌一摊,但见手掌上的纸条写了三个名字道:“朱元璋、朱元璋、朱元璋”。
  刘伯温微笑道:“彭大用已有一个朱元璋,再加上刘某这三个,共计四个,因此朱元璋三字数压群雄,主帅一位,当非朱元璋莫属矣。”
  彭蒙玉有点不快道:“三弟此举似欠公平,原说要写三个人选,为何仅举一个?”
  朱元璋一听,亦忙道:“刘先生此法不妥,明放着少主郭天存在,主帅重位,朱某如何敢当?”
  刘伯温正容道:“方才刘某似在取巧,其实不然,刘某不外欲向两位透示‘天命所归’四字罢了!”
  彭蒙玉道:“谁可当此天命所归四字?”
  刘伯温道:“朱兄弟当之无愧。”
  朱元璋道:“但舍却少主郭天存而立朱某,只恐三军不服。”
  刘伯温正容肃然道:“目下非空言忠义之时,少主郭天存正落在陈野先手上,若立其为主帅,一来天存年纪尚幼,不懂军机政事,如何统驭三军,克敌制胜?二来陈野先挟少主以令诸侯,郭家军军权无形尽落反贼之手,则郭家军危矣!三来朱兄弟正得天时、地利、人和,以郭家军副帅身份进位主帅,统驭三军,众将当无异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朱兄弟秉承郭元帅遗志,完成其反元复汉大业,善待其遗孤,则郭元帅九泉之下亦必含笑矣。”
  朱元璋一听,深知刘伯温洞悉天机,把握天下大势,实非自己所可企及,他既这般断定,他不敢再有异议,于是亦慨然道:“朱某既蒙两位错爱推举,朱某不敢不从,决然承命便了,但于反元复汉大业,先生何以教我?”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道:“广积粮,缓称王,”略顿,又道:“张士诚偏安一角,无甚大志,不足虑也。陈友谅与我近在咫尺,地据上游,雄兵百万,其心无日忘我,宜先图之,陈氏灭,张氏势孤,一举可定。然后北向中原,王业可成也。”
  朱元璋又道:“然则陈野先挟持少主反叛颖州,如何处之?”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转而不攻,断其退路,以诱陈友谅远离巢穴进击我军,然后伺机破之,则颖州自然不攻而破,救出郭元帅遗孤,斩灭叛贼陈野先,我军便可反危为安矣。”
  朱元璋一听,大喜道:“先生妙计可安天下,盼日后事事尽言。”
  彭莹玉一听,亦呵呵大笑道:“我这二弟滔滔雄辩,朱兄弟只要肯听,还怕他不把朱兄弟你吵个半死么?”
  朱元璋微笑道:“此乃求之不得也。”
  彭莹玉、刘伯温闻言,均相视微笑。两人均暗道朱元璋若能如此虚怀若谷,事事鞠亲纳议,则何愁大业不成。
  当天,朱元璋以郭家军副元帅身份,晋位三军主帅便确定下来。由于刘伯温、彭莹玉二人的决然推举,众将领中,徐达、常遇春对刘伯温最为拜服,刘伯温既力主此事,徐达、常遇春自然遵命。而汤和、沐英、邓愈等将,均与朱元璋为结拜兄弟,自然更无异议。因此,在郭家军主帅遇害陷于险境时,朱元璋却因此一跃而晋位郭家军大元帅,统驭三军,气候初成。
  从此,郭家军二十万将士,便归入朱元璋的旗下,天下大势,演变成胡元、汉国陈友谅、大周国张士诚、明教朱元璋四雄并峙的局面,元末的乾坤挪移大势,至此才正式开始。

  第三章  天龙正位宋旗升

  当日,朱元璋晋位大元帅,当晚大宴群臣,众将士在危急关头,重获统领主帅,军心这才得以重振。
  在宴席上,朱元璋依据刘伯温的制议,向全军及全国宣布了十大条陈及讨元檄文。
  朱元璋的讨元檄文道:“中原气盛,意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朱元璋的十大条陈道:“一、屯田积谷,禁止贪暴,减轻租税。二、废除酷刑,实行平刑。三、解除连坐,禁止非时决囚。四、普天下‘大逆以下’的犯罪者,概行赦免。五、三军到处,禁杀禁掠,毋肆焚掠妄杀人。六、免新附地田租三年,罢征军需,存恤无告者,发粟赈贫民。七、优恤三军将士,但从征战伤死者,其家属生养死葬。八、避乱民复业者,任垦荒地,并免役税三年,百姓输赋,道远者官为转运。九、体恤鳏寡孤独及年七十以上的百姓,免其一子课役。十、凡降者不杀不辱,有功者等同封赏。”
  上述讨元檄文及十大条陈,皆刘伯温为朱元璋议制,当日便派出精骑,子各州省标帖,很快就传遍各地。民心归附,朱家·军声势因此大增,一洗郭家军时偏处一角的颓势。
  当晚,朱家军各将领均壮怀激烈,尽欢而散。
  朱元璋返回帅府后堂,忽然又觉闷闷不乐。此时马云英与朱远璋虽然已订名份,但尚未正式成婚,因此依礼仪不能同处一堂,只能在邮府内别院起居。
  朱元璋在后堂来回走动,沉吟不语。亲兵忽然进来报道:“刘先生到访,元帅是否见刘先生?”
  朱元璋一听,心中一动,忙道:“快请。”
  亲兵出去一会,刘伯温就进后堂来了。
  朱元璋忙趋前与刘伯温握手道:“夜已深沉,刘先生尚未安歇?”
  刘伯温微笑道:“伯温知朱元帅必有事未决.如何敢上床先睡?”
  朱元璋微微一怔道:“目下大局已初定,刘先生怎知我尚有事未决?”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大局初定而有远虑,统驭三军而良将难求,朱元帅是否为此而暗忧?”
  朱元璋--听,不禁叹道:“刘先生察人知心,当真鬼神莫测,在先生面前,元璋如何敢有所隐瞒?元璋的确为此二事而焦虑。”
  刘伯温道:“愿闻其详。”
  朱元璋道:“目下群雄并立,当今朝廷虎威犹在;陈友谅雄兵百万,水师精勇,久据长江上游,张士诚地盘横跨数州、财雄势大,三者皆坚固难摧。而我军兵员仅二十万,地土仅据一州,元璋虽有反元复汉、一统河山之志,但只怕形格势禁,难以如愿。”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在内可依马云英!在外……”
  朱元璋急道:“是谁?”
  刘伯温微笑道:“徐将军动静语默,悉超群英,实不失为诸将之首,且此人只知有主,不知有己,只知有国,不知有家,忠志无二,不如见月,乃不世将帅之才。”
  朱元璋一听,大喜道:“吾观徐将军久矣,岂料刘先生可我心意相通,若得徐将军在外代领三军,元璋再无忧虑,明日一早,本帅便传令三军,拜徐达为三军副帅。”
  刘伯温微笑道:“元帅不可操之过急,过急则恐众将心生异议,以为元帅赏罚不明。”
  朱元璋道:“徐将军人才特得,本帅任他为副帅,众将如何不服?”
  刘伯温道:“众将易得,一帅难求,元帅宜先让徐将军建功立威,然后论功提拔任用,则三军自然拜服。”
  朱元璋想了想,便呵呵一笑道:“徐将军乃先生结义四弟,有先生一言,三军岂会不服?”
  刘伯温肃然道:“正因为徐达乃吾四弟,才不能破格提拔,否则,元帅便有用人唯亲之嫌,上不正则下必歪,元帅绝不可因刘某开此大错先例。”
  朱元璋无奈道:“好!好!既先生意决,元璋收回成命便是,但如何方可令其建功立威?”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日下正处百战之始,何时没有建功立威之机?若刘某所料不差,不出半月,南面陈友谅军便有动静矣!”
  朱元璋惊道:“陈友谅竟于此时率军犯境?我军初逢惊变,军心未稳,面对强敌,如何制胜?”
  刘伯温微笑道:“刘某夜观天象,见白虎星蠢蠢欲犯紫微,白虎乃陈友谅之星位,白虎星既有此兆,则刁兵必起矣,但元帅亦不必焦虑,我军虽乍遇惊变,却正好趁此一振士气。!”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刘某已有妙计,待陈友谅大军犯境,再与元帅细商便了。”
  朱元璋深知刘伯温不但料事如神,且处事极为精细,在敌情未明,未达知己知彼境地,他决计不会轻举妄动,因此便不好追问下去。
  朱元璋与刘伯温再商议一会,决定先派出侦骑,深入陈友谅的老巢鄱阳湖打探动静,自己一方则加紧操练,准各应战强敌。
  匆匆半个月过去,朱元璋派出的侦骑尚未回报鄱阳湖的陈友谅有任何动静。
  众将都暗地松了口气。朱元璋亦暗暗疑虑道:“似这般每日操练军马,静待其变,任由反贼陈野先占据颍州不理,如此下去,众将必生非议,以为朱元璋一旦晋位大元帅,便把郭元帅被害之仇忘得一干二净!长此下去,只恐军心有变。”
  朱元璋在帅府越想越焦虑,忍不住便派亲兵催请刘伯温前来帅府议事。
  这时,刘伯温正在演兵场亲自教授征战行军阵法,接朱元璋亲兵催请,无奈只好飞骑赶返城内帅府。
  朱元璋见到刘伯温风尘仆仆,知他刚从练武场赶返,便连忙离座慰道:“刘先生辛苦了。”
  刘伯温瞧出朱元璋心事重重,但似乎又不便坦言,便道:“元帅莫非等得不耐烦了么?”
  朱元璋的心事被刘伯温一言道破,便不再隐瞒,叹了口气道:“并非元璋等得不耐烦了,而是恐怕众将等不下去了,若不早作决断,尽快收复颍州,救出少主,军心只怕不大稳固。”
  刘伯温一听,苦笑道:“众将急于替郭元帅报仇,伯温如何不知?但此时若向颍州贸然进击,则正中陈友谅的奸计,他必
  定趁虚大举向我进侵,则和州危矣!和州一失,即失我屏障,如何抵挡陈友谅的大军?元帅万不可于此紧急关头轻易动摇。”
  朱元璋皱眉道:“但陈友谅至今仍毫无动静,如何说服众将再忍耐下去?此事若先生判断错误,便失却迅速平乱的机会,教元璋如何向三军将士交代?”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决然道:“元帅放心,若刘某果然判断错误,甘愿受军法处置,以平息三军之怒。”
  朱元璋叹道:“这又何必?元璋委实不忍令先生因此受罪。”
  刘伯温慨然道:“为三军安危、反元复汉大业着想,刘某甘冒此风险,虽死无怨……”
  刘伯温话音未落,忽有亲兵匆匆而进,向朱元璋报道:“侦骑韩将军已从鄱阳赶回,有事急报元帅。”
  韩将军姓韩名成,是朱元璋非常信任的亲兵将,为人忠勇胆大,朱元璋特地派他去鄱阳湖一带,探听陈友谅军的动静。
  朱元璋一听韩成赶回,忙道:“快传。”
  不一会,韩成便直奔帅府中堂而来,他的装束尚未及改换,依然是渔夫打扮,满脸尘土,显然是日夜飞马赶回。
  韩成参见了朱元璋和刘伯温,便急道:“元帅,鄱阳陈友谅大军已有异动!”因连夜奔波,又说得太急,韩成喘了一口气。
  朱元璋双目一亮,忘了发话,刘伯温却点头微笑,道:“好!韩将军辛苦了,你且慢慢说清楚便是。”
  韩成喘了口气,才道:“是。属下潜入鄱阳,因改扮成渔夫,陈友谅军又多是水寇出身,因此走动甚为方便,属下找到一位同乡,他投入陈友谅军后,便一直在陈友谅的王府任贴身护卫,因此对陈友谅的动静知之甚详。属下在这同乡身上做了一番功夫,因此他对元帅的十大条陈十分拜服、更把陈友谅的动静向属下透露了。”
  朱元璋这时有点急了,忙道:“你那同乡怎么说?”
  韩雯道:“他透露,陈友谅自派出密使,与颖州陈野先接头,等了半日,依然不见密使回报,便不耐烦了,待获元帅已在和州晋位大元帅,发出反元复汉檄文及十大条陈,更按捺不住,连夜把大将军赵晋胜召进王府密议,他把所有帖身亲兵都赶到外面,因此对他与赵晋胜的密议内容不详。但两天后,赵晋胜便率领十万大军,在鄱阳湖操练,听说不日便要统率十万大军,直出湖口,沿江北上!而陈友谅亦加紧战船粮草,似于近期有重大行动。”
  朱元璋忙道:“赵晋胜和陈友谅的目标是甚么?”
  韩成摇头道:“属下这位同乡曾多方打探,依然不得其详。属下思虑此事重大,只好先行返回呈报、陈军具体行踪,属下这便立刻赶回鄱阳,再行打探。”
  朱元璋沉吟不语,韩成见状,以为自己尚未尽责,便决然道:“元帅放心,属下这便再潜陈友谅军营,拼死亦要弄清内情!”韩成道罢,疾地转身,就欲出去。
  刘伯温却把韩成喊住,微笑道:“韩将军请留步,鄱阳之行稍后再说。韩将军辛苦了,请先返营中歇息待命。”
  韩成对刘伯温素来拜服,见他这般安排,似已胸有成竹,便答应一声,返营中待命去了。
  朱元璋皱眉道:“陈友谅进军目标未明,正有待韩将军再行潜探,刘先生为甚么阻止韩将军再入鄱阳?”
  刘伯温道:“韩将军忠勇双全,此行已获重大情报,若再闯鄱阳,难免惹人注目,凶险非常,伯温不欲军中失去一位忠勇之士!况且陈军去向已明,其目标亦就不难判断矣。”
  朱元璋忙道:“刘先生有甚么高见?”
  刘伯温微微一笑,在案桌上摊开军机图,伸指往鄱阳湖上一点,曰:“陈军沿鄱阳湖北上,目的乃出湖口,出湖口的去向不外两途:其一是西进九江、龙坪等地,但九江、龙坪早被陈军占据,根本不必兴师动众,要预先操练以备征战。其二是出湖口东进,经小孤山、华阳、安庆,直逼我军边缘重镇池州!按其兵力、战船、粮草调动等项判断,陈友谅的目标,显然直指我军池州重镇。”
  朱元璋惊喜参半道:“不错,陈军此行果然欲犯我池州!刘先生果然料事如神,但赵晋胜虽仅带十万大军东上,陈友谅大军若随后逼近,则池州危矣!况且素闻赵晋胜此人武功高强、智计过人,甚有统军之才,池州守将汤和将军恐非其敌。”
  刘伯温沉吟道:“刘某亦素闻赵晋胜乃陈友谅的得力臂助,欲挫陈友谅,必先除此人不可。”
  朱元璋忙道:“池州万不可失,池州若失,赵晋胜沿江东下,则和州危矣!元璋这便亲赴池州坐镇,与赵晋胜决一死战。”
  刘伯温摇头道:“元帅切不可轻动帅驾。”
  朱元璋道:“为什么?”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陈友谅之所以派赵晋胜先行东下,显然是他未明元帅的虚实,因此派赵晋胜先行试探。若元帅轻赴池州,陈友谅必以为我军虚弱,再无大将之才,他必定全力攻占池州,然后挥军大举东进,如此则我军危矣。”
  朱元璋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刘先生之言不错,但元璋深知三弟汤和勇则有余,智计不足,实非赵晋胜对手,如何确保
  池州不失,委实大费周章。”
  刘伯温想了想,便决然道:“池州一役,乃我军与陈友谅军初次较量,绝不容失,否则军心立会动摇,事关重大,元帅请允准伯温亲赴池州,必先一挫陈友谅军的锐气。”
  朱元璋一听,大喜道:“池州若有刘先生坐镇,元璋再无后顾之忧矣!”但一顿,又道:“但先生乃军中命脉,万不容失,岂可孤身犯险?这教元璋如何放心?”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敌军虽有十万雄兵,但兵贵精,不在多寡,元帅只需派五千精兵及一将与伯温同赴池州,便足可保池州万无一失。”
  朱元璋道:“五千精兵易为,莫说五千,便调派三万亦理所当然,池州固然重要,但先生金躯亦万不容有甚么闪失。”
  刘伯温微笑道:“元帅放心,伯温一切自有区处,五千精兵足矣!和州乃帅府所在,兵力不宜分薄。”
  朱元璋无奈道:“兵办调拨,但依先生之言。未知先生欲求何将领同赴池州?”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将帅之才,当在生死危急关头练就。”
  朱元璋一听,想起刘伯温日前所言,便豁然悟道:“刘先生所指,莫非徐达将军么?”接而又喜道:“徐将军智勇双全,足可与赵晋胜比美,有徐将军护送先生,元璋放心矣!亦教陈友谅知我军中大有将帅之才。”
  刘伯温微笑接道:“好教陈友谅不敢轻觑我军。”
  朱元璋与刘伯温相视大笑。
  两人虽然神态轻松,但内心均知明军已面临生死考验。
  特别是刘伯温此行,更是凶险无比,因为池州守军仅得二万,加上刘伯温带去的五千精兵,合计也不超过三万人,但要面对的却是陈友谅麾下勇将赵晋胜所率的十万雄师,这简直有如泰山压卵。但刘伯温却居然一派从容镇静,这就不能不令朱元璋真心拜服。
  但刘伯温却深知朱元璋决计不能再增兵池州了,因为明军合计不外二十万,分散防守各地要津已去了十五万,留守和州重镇的,实际仅得五万精兵,如何再敢缩减?池州之行其实是行险一战,只能智取,不可力敌。但为了减轻身为主帅的朱元璋的焦虑,才故作轻松而已。


  第四章  孤军出守池洲城

  当晚,刘伯温假说狩猎,与徐达一道,率领五千精骑,悄悄的出厂和州城。出了和州城,先向北奔驰数里,突然扯转马头,改而向西南方向飞驰。
  刘伯温所率的五千精兵,皆为徐达的部属,刘伯温亦亲自教习阵法,因此军纪阵营极为严谨,主将一声令下,便更加二话,拼死向前。这时人人均全副装备,眼见方向突转,行踪神秘,情知绝非狩猎,但谁也不敢稍有异议。
  五千精骑紧随刘伯温和徐达,风驰电掣般向西南方向奔驰。
  徐达扭头一看,但见在月色下,五千精骑全速跟进,马不鸣人不叫,兵马神速,不禁喜道:“好啊!二哥这五千精兵经二哥一番演练,竟进退有度,有如神风飞骑。”
  刘伯温在马上微笑道:“兵贵神速,此用兵之度也。”
  徐达急驰两步,与刘伯温并骑而进,一面悄声道:“这般说,此行并非狩猎,而是另有所图么?”
  刘伯温甚喜徐达心思精细,闻言便微微一笑,故意问道:“若依四弟之意,二哥此行有甚么意图?”
  徐达想了想,便道:“日夜策兵,不外两途,一为突袭,二为驰援。但突袭过于行险,非二哥所为,此行莫非驰援池州?”
  刘伯温微笑道:“若然如此,四弟以为如何?”
  徐达沉吟道:“池州本有汤将军镇守,若要劳动二哥你亲赴增援,必然面临紧急关头。池州西距陈友谅地盘不足百里,莫非陈友谅竟敢犯我疆土?”
  刘伯温点点头,道:“四弟所料不差,陈友谅果然已派下大将赵晋胜,率十万大军,沿江东进,直逼池州。”
  徐达一听,暗吃一惊,道:“池州守军不足二万,再加二哥所率五千精兵,亦不足三万兵力,面对陈军十万大军,如何稳守池州?”
  刘伯温微笑道:“然则,若四弟独对如此境地,将如何处之?”
  徐达略一沉吟,便道:“筑高墙,广积粮,拒敌与城外,然后突出奇兵,伺机破敌。”
  刘伯温点头微笑,道:“很好,四弟已得用兵之道矣!但稍嫌偏窄,若能抢占先机,制敌于境外,以利我进退迂回,则更胜一筹。”
  徐达点头道:“二哥所言甚是,用兵之道,小弟初入门而已矣,尚望二哥常加指点。”
  刘伯温深知徐达言出皆自肺腑,绝无半句花言巧语,便坦然道:“凡用兵之道,以计为首。未战之时,先料将之贤愚、敌之强弱、兵之众寡、地之险易、粮之虚实。计料已审,然后出兵,无有不胜。法道:料敌制胜,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四弟务须牢记。”
  徐达默默点头,却不作声。旁人不知,以为他心有反感,不肯纳言,但刘伯温却知徐达已在仔细领会其中深意,在未透彻悟解之前,他绝不会虚言以应,此正是徐达优于常人之长处。刘伯温也就不再多言,策马飞驰。
  五千精骑奔驰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黎明时分,便抵达明军边缘重镇池州城外。池州守将汤和闻报刘伯温和徐达亲率精骑赶到,大喜过望,连忙飞马驰出,把刘伯温等五千精骑迎进城内。
  稍事安顿,汤和便拉着刘伯温的衣袖,硬要他登坐将军府中堂高位。
  刘伯温微笑道:“汤兄弟此举,乃欲把伯温推上火坑上烤么?”
  汤和一听,先是一怔,随即大笑道:“刘先生显然已知池州已临险地,这点将台更非先生你坐上不可了!在刘大哥面前,小弟只有冲锋陷阵的能耐。”
  刘伯温亦甚喜汤和的忠直勇猛,闻言也就微笑摆手,不再与他纠缠,目注汤和,正容道:“汤和兄弟亦知陈友谅将有异动么?”
  汤和点头道:“不错,据探子回报,陈友谅大军先头部队已出湖口,东进直驶小孤山!按陈军水师的行进速度,三天后将抵牛头山。”
  刘伯温点头略一沉吟,便取出军机图,在案桌上摊开,目注一会,把徐达、汤和请到军机图前,道:“牛头山距池州不足五十里,若快船路程则不足一日,由此可见,陈友谅必然以池州为其进取的第一个目标。”
  汤和擦掌道:“既然如此,请刘先生下令,待小弟率一万精兵,突袭牛头山,先把牛头山拿下,堵截陈友谅的进程。”
  刘伯温微笑不语,目注徐达。
  徐达沉吟道:“牛头山地势险要,乃陈友谅进军必经之途,必会戒备,贸然出击突袭,未必取胜,反而抽空了池州防守兵
  力,不宜轻举妄动。”
  汤和不悦道:“若不出击,难道坐视不动,任由陈友谅大军逼近么?”
  徐达微笑道:“不出不等于不击,坐视不等于不动,一切皆伺机而行,方为上策。”
  刘伯温微笑点头道:“徐将军请道其详。”
  徐达想了想,便决然道:“牛头山不宜轻袭,但务须于池州城外加强布防,并广设疑兵、多扎营房,遍立旌旗,令对方难明我军之虚实,再伺机寻敌弱点,全力破之。”
  刘伯温又目注汤和,道:“汤将军以为徐将军此议如何?”
  汤和心性爽直,眼见徐达言之成理,刘伯温又似已首肯,他便呵呵一笑,坦然道:“调兵速将非小弟之长,既刘先生亲临池州坐镇,一切但凭刘先生裁处便了。”
  刘伯温见徐达和汤和果然大有将帅之风,大喜道:“好!伯温有两位将军同心合力、鼎力相助,管教陈友谅难越池州雷池半步,”刘伯温一顿,便决然下令道:“徐将军速带五千援兵出城外十里,按八阵大法分布城外八座山头,再从池州抽调一千四百人补充,每阵八百兵丁,各布六十四座营房,兵丁及旌旗按八八六十四位轮番移动。不得有误。”
  徐达一听,知刘伯温已决定用八阵大法布成疑兵,但于危急关头,疑兵却立成威力无比的八阵大法,虚则实、实则虚,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实防守的无尚大法!心中大喜,忙肃然答道:“末将谨遵刘先生令旨。”
  徐达说罢,即疾速而出,调拨军马去了。
  汤和摩拳擦掌道:“刘先生要小弟干甚么?只管吩咐。”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汤将军速把池州城所有旌旗撤下,大开城门,防守兵马移入城内从深隐伏,待命出击。”
  汤和一听,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道:“旌旗尽撤,大开城门?”
  刘伯温点头道:“不错。”
  汤和苦笑道:“旌旗尽撤,敌军必以为我防守兵力空虚,必挥军大进;大开城门,敌军一拥而入,如何抵御?刘先生莫非另有惊天大计?”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撤下旌旗,大开城门,乃与城外八阵大法虚实相应:如此可令敌难明我方虚实,最终目的却是待命出击,克敌制胜!”
  汤和惊喜参半道:“话虽如此,但若池州被敌攻占,则此法岂非一败涂地?”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用兵之道贵在因势而动,切戒勿过重于一城一池之得失,而应以歼敌为第一要旨。而歼敌之法又不限于攻防之间,而在于灵活调度,出其不意,设若敌陷我池州,但其兵力被歼,则守城兵力必然不足,我乘胜重夺,便垂手可得矣!”
  汤和一听,才知刘伯温果然已胸藏全局,知己知彼,才敢于大胆用兵,克敌制胜,心内不禁大为拜服。汤和一服,他便决无二话,当即大声道:“末将遵命!”
  汤和道罢,人已在三丈之外,紧急于城中调防去了。
  三天后一匹快马突然风驰电掣般跑入池州城十里的警戒范围。骑马之人身穿白袍,手持蓝白二色小旗,并无携带任何兵器。
  在城外负责警戒的徐达,接报疾驰山头俯看动静。但见那一人一骑昂然直闯进警戒圈,如入无人之境。
  徐达正沉吟间,身边的副将怒道:“此人自西而来,显然是敌非友,岂可任他轻狂?待末将下去把他毙了。”
  徐达心头一动,便突然传令道:“布阵!按八阵小成大法,把此人困住,然后擒来见本将!但切勿伤其生命。”
  副将领令,即登高吹起号角、八面山头当即卷出八队兵马,一队兵马仅八人,风驰电掣的冲上山道,如风卷残云般的把闯进的一人一马收摄入阵中,然后又滚如飓风般的把他直向徐达所在的主将大营卷来。
  甫到徐达大营前面十丈,八队精骑又呼地向四面分开,瞬息不见,剩下中央的那一人一骑,仍在原地上风车般的急剧旋转!而且越转越快,眼见再转下去,这一人一骑定必脱力而亡。
  徐达微微一笑,在案台上忽地抽出一面蓝旗,朝上一扬,但听轰轰轰的三声炮响,急剧旋转的马突然受惊,蓦地停下,把马背上的白袍人甩了出来,砰的一声,落在徐达面前,神色呆滞,目瞪口呆,就如活见了鬼怪妖魔。
  好一会,这人狠命的摇了摇头,才喃喃的道:“妖法?魔怪?迷魂?”
  徐达呵呵大笑,道:“你是谁?为什么擅闯我明军地土?”
  白袍人闻言一怔,抬头瞧了徐达一会,但见他身披战袍,威风凛凛,端坐在一张案桌后面,分明是一位英武的明军将领,哪里是什么妖魔鬼怪!
  白袍人又抬眼往四周忽如星海的‘明’军旌旗瞧了一会,才惊惶不定的开口道:“此地果然是明军地盘?”
  徐达大笑道:“堂堂明军大旗高竖,尚会有假么?快快理白招来,你是谁人派遣?为什么擅闯我明军地土?”
  白袍人到此才相信他遇上的,果然是明军的将领们,于是便在怀内抽出一封密函,向上一举,道:“末将乃大汉将军赵晋胜帐前参军,奉赵将军之命,特向池州明军守将呈送一封密函,请将军明察!”
  徐达一听,略一沉吟,便伸出右手,突地向白袍人拍去。白袍人但觉一股暗劲扑来,犹如烈风,令他气息一窒,双目难睁。徐达微微一笑,突又把手掌一收,白袍人顿感气息一松,连忙睁开眼皮,只见手上的密函已呼的径向徐达手上飞去了!白袍人又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再难发话。
  徐达往密函上一瞥,只见封面上写道:“恭呈明军池州守将汤和”等十个大字,便把密函往案桌上一掷,道:“很好!你回去转呈赵将军,就说明军守将已接函,赵将军有什么举措,明军必依言奉陪。”
  白袍参军似被徐达的豪气所慑,不敢仰视,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道:“方才将军凌空取函,端的是什么方法?”
  徐达微笑道:“此乃我明军军师刘伯温的挪移乾坤大法,便说出来你也不懂,说什么妖术魔法!”
  白袍参军惊得冷汗直冒,但似乎身负所令,又不敢不探究明白,于是又怯怯的道:“那方才把末将卷上山来的法术,当真惊天动地,将军可否告知末将,那到底是什么名堂?”
  徐达一听,哈哈大笑,居然毫不隐瞒,坦然道:“你连我刘伯温军师的八阵大法亦不懂,便敢来犯我明军疆界?你回去呈报赵大将军,就道本将向他进一忠言,刘军师的八阵大法正在池州城下等着恭迎他的十万大军!回去吧!”徐达把手一挥,令道。
  白袍参军似已吓破了胆。一听徐达下令放行,连忙翻身跳起,骑上来时的白马,没命的疾驰下山去了。

  第五章  大军压境城欲倾

  徐达目注白袍参军离去,略一思索,便吩咐副将暂代指挥,严密戒备。他自己带着密函,疾驰下山。
  到抵山下城前,徐达但见迎面城门大开,城楼上旌旗尽撤,犹如一座不设防的死城。他心中一动,暗道二哥莫非如昔日的诸葛孔明,在池州大唱空城计么?
  但入了城中,奔驰不到半里,徐达心思慎密,立刻便被他瞧出异样来了。但见城中各险要地方,均隐隐透出肃肃杀气,不知有多少兵将在隐伏待命。徐达又不禁暗道:“外面看似孔明,无将可用,才行险此着,二哥却反其道而行,外松内紧,令敌方难测虚实,用兵之法,简直匪夷所思,神鬼莫测!”
  徐达飞马直驰城深将府。他入了将府大门,便不觉微微一怔,原来刘伯温和汤和已在中堂等候多时了。

  汤和迎着徐达大笑道:“徐将军快马直闯中堂将府,竟不见一兵一卒,不觉惊奇么?”
  徐达微笑道:“汤将军说笑了,若徐某是敌非友,只怕早已陷入天罗地网,休想从容脱身了!”
  汤和一听,知道徐达已瞧出内幕,不禁大笑赞道:“素闻徐将军心思精细,目力过人,果然不差,甫进池州,便连刘先生的妙计亦被你瞧破了!”
  徐达苦笑道:“二哥用兵之法神鬼莫测,徐某若非经他亲授用兵之道,如何可以瞧穿其中的妙算神机!”
  刘伯温这时淡然的把手一摆,微微笑道:“徐将军火速进城,莫非有陈军的重要讯息通报么?”
  徐达点点头,把密函掏出,向汤和呈上道:“送信人乃赵晋胜的参军,请汤将军过目!”
  汤和接了,看也不看,便将密函转呈刘伯温,呵呵大笑道:“明放着文武全才刘军师大哥在此,小弟岂敢班门弄斧,读这等劳什子信函啊!”
  汤和的爽直,徐达不禁为之一笑。刘伯温微笑不语,也不推辞,接过密函,当众便拆开了。密函果然是赵晋胜写的,只见赵晋胜在密函上书道:“书呈池州明军守将谅察:某奉大汉王陈友谅钦命,沿江东上,巡察汉疆军务,并无别意,为示两军修好、特备宴酌于牛头山下,敦请驾临,日期任君选定。殷殷此意,祈为谅察。汉王麾下大将军赵晋胜谨呈。某年某月日。”
  刘伯温待徐达、汤和亦阅了信函,但道:“两位对此有何见解?”
  汤和怒道:“赵晋胜一派鬼话!他的十万大军已抵牛头山,明明欲犯我池州,却说并无别意,更道修好!简直放屁,放屁。早知如此,徐将军便把信使斩了,绝赵晋胜弄奸之念。”
  徐达却沉吟道:“赵晋胜既然派人送信相邀,显然另有内情!但到底是什么用意,便什么断定,依徐某之见,赵晋胜此举不外有两大用意,其一乃籍此探听我军虚实,以作进犯准备;其二乃趁机把我池州守将擒拿,以作要挟,不费吹灰之力,便破我池州重镇!”
  刘伯温沉吟不语,一会便脸现微笑,道:“方才赵晋胜的信使低达时,徐将军如何处之?”
  徐达道:“末将已隐隐猜透其探听虚实的用意,因此先八阵大法之小成阵,把此人困住,再弄上山头,令其略悉我八阵大法的威力,先挫其锐气!然后又以二哥的挪移乾坤内功心法令其折服,此人虽保住性命下山,但胆子想必已被吓破了。”
  刘伯温点头微笑,道:“如此好极!来人的确有趁机查探我军实力之意,他今番回去报知赵晋胜,必令其暂不敢轻举妄动,此其一也;其二,赵晋胜此人用兵勇谋兼备,又极谨慎,他在未明我军虚实之前,决不肯贸然进兵,因此假籍修好之说,试探我军是否有敢于面对千军万马的大将之才,若我不敢赴宴,彼必视我等为虚怯,则我所布疑兵,便极易被他瞧破了,他一旦瞧破我军实力,必不惜全力一战,十万大军压境之下,凭我三万守军与之正面迎战,则必定凶多吉少!”
  汤和大叫道:“刘先生放心!汤某愿为前锋,直击牛头山,先行把赵晋胜杀个措手不及,徐将军再率二万精兵随后接应,必可把赵晋胜歼灭!”
  刘伯温摇头道:“如此则正中赵晋胜下怀矣!他故意向我示好,用意之三,便是令我以为他必放松戒备,先行出击,他便可以一面与我突袭之兵纠缠,里外难顾,池州危矣!”
  汤和一听,半晌作声不得,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刘伯温正一语道破了赵晋胜的计谋,虽然简单的一个邀约赴宴,便已伏下三步妙着,如此用兵,委实非他汤和所能抵御!
  汤和叹了口气,苦笑道:“刘先生之言不错,若依汤某贸然出击,池州便会断送在我手上矣!但应约赴宴有如自寻死路,若不赴宴,又会招来大军压境,这却如何是好?刘先生快作决断,汤某拚死一战便了!”
  刘伯温微笑不语,目注徐达,似在等待他的反应。
  徐达沉吟半晌,忽决然道:“赴宴!牛头山宴会势所必行!”
  刘伯温脸现微笑,轻声道:“牛头山之会,凶险之处犹胜当年的鸿门宴,徐将军不怕?”
  徐达呵呵一笑,道:“为大局着想,虽乃刀山火海,徐某亦敢决然一闯!”
  汤和亦大笑道:“徐将军不怕,汤某便怕了不成!刘大哥,既然你认定必须赴宴,这一杯断命酒,汤和好歹要去喝了!”
  刘伯温见徐达和汤和均对明军忠肝义胆,不畏生死,心中大喜,微微一笑,道:“很好!牛头山之会,果然要两位将军同赴,但要分先后,各有目的!”
  汤和道:“好极!那就由汤某先行独闯牛头山,徐将军随后接应便了。”
  刘伯温摇头微笑道:“刘某之意,乃徐将军先行赴会!然后汤将军率一万五千精兵,秘密向牛头山缓缓推进!”
  汤和奇道:“既要秘密,为什么又要缓缓?须知兵马移动缓慢,便难免被敌方发现行踪!”
  刘伯温微笑道:“吾正欲令赵晋胜知其一而不知其详,汤将军的精兵,只要令赵晋胜捉摸不定,承受压力,不敢轻举妄动,第一个目的便达到了。”
  汤和有点不明所以,惊讶得张嘴不语。徐达却微笑道:“第一个目的已达,显然尚有第二步妙着隐伏!这第二步妙着,却是什么?”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随机应变,见势而动!”
  刘伯温忽地一顿,示意徐达和汤和凑到军机图前,以手指划,低低的说了几句,然后猛地用右手中指往图上的一个地方一点,决然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务必抢占先机,攻敌于必不测,制敌于必胜!如此,陈友谅的十万雄师又何足惧哉?此役必可一挫陈友谅的锐气。”
  刘伯温又一顿,目光抬起,注视徐达和汤和,微微一笑道:“两位将军明白了么。”
  徐达和汤和均面有喜色,决然道:“刘先生用兵神鬼莫测。末将决依计行事便了!”
  刘伯温点点头,当即在案上疾书一函,道:“书呈大将军赵晋胜阁下;旋接飞图,知将军美意,敢不从命?当欣然赴牛头山修好和约,以示和平相处之念。草此不恭,先此奉达,并容面谢!大明池州守将汤和拜呈。”
  刘伯温书毕,把一名将校召进,令道:“速把此函日夜兼程送到牛头山!并向赵晋胜将军示意,我大明守将必欣然赴约!”
  将校接令,携了信函,火速离开,快马驰出池州,送信去了。
  刘伯温又道:“三个时辰后,徐将军与我先行出发赴宴!再三个时辰后,汤将军率精兵随后策应。”
  徐达、汤和一听,均大惊道:“刘先生刚才并没说同赴牛头山!先生乃我明军梁柱,万不容失,岂可孤身犯险?此事末将万万不敢承命,尚请先生三思!”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池州吾已有部署,若赵晋胜贸然进犯,八阵大法当可抵挡一时,然后汤和将军突回师夹击,赵晋胜必心虚溃败!若赵晋胜按兵不动,则吾计成矣!伯温正欲趁此机会,一探陈军虚实,以作日后决策之参详要旨!”
  汤和道:“但先生此行,委实太危险了!”
  刘伯温微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牛头山之会虽然凶险,但谅无大碍,汤将军放心便了!”
  徐达深知刘伯温主意既决,便势难改变,于是不再发话,
  只在心内暗道:“二哥安危,关乎反元复汉大业之成败,决不容有闪失!若万一有变,徐某拚却一条生命,必保他周详便了!”
  汤和亦知刘伯温已势所必行,却大叫道:“若赵晋胜敢对先生不利,汤某拚死亦必把牛头山荡平!”
  刘伯温肃然道:“汤将军切勿轻举妄动,一切依计行事,否则当依军法论处!”
  汤和无奈,只好苦笑道:“难道要汤某置先生死于不顾么?”
  刘伯温深知汤和对他一片忠义之心,便微微一笑,慰道:“汤兄弟放心,你只需一切依计而行,刘大哥便无后顾之忧,必能全身而退!大胜之日,再与你痛饮三百杯便了。”
  汤和眼见刘伯温视虎穴龙潭为康庄坦途,从容镇静,面不改容,心下不禁大为感动,慨然道:“刘大哥放心赴宴好了!只要刘大哥你一声令下,刀山火海,汤某也把它踏平!”
  当下,刘伯温又把在池州城外十里警戒圈留守的副将邓刚,以及留守城内的众参将召来,一一面授机宜,部署妥当,傍晚,便与徐达一道,仅率一百精骑,奔牛头山生死宴会!


  第六章  单刀赴会飞雄鹰

  大汉国际友谅麾下大将军赵晋胜派出邀宴的参军后,便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
  赵晋胜手下有五位异姓兄弟,皆“晋”字辈,老大丁晋郎、老二欧晋祥、老三陈晋文、老四项晋略、老五鲁晋恭。五兄弟均是鄱阳湖名噪一时的水寇,号称“鄱阳五水妖”。并非这五兄弟懂什么妖术,而是指五兄弟各有所能耐,其能耐均出神入化,匪夷所思,均为赵晋胜的心腹大将。
  这时,老二欧晋祥见赵晋胜脸有得色,便奇道:“将军奉汉王之命,欲取池州,然后一举歼灭朱元璋的明军,为什么却要先请池州明军守将饮酒示好?此举岂非向对方示弱?”
  赵晋胜目汁欧晋祥,微笑道:“若依欧将军之意,将如何处之。”
  欧晋祥大笑道:“将军统领十万大军,池州明军守将兵力不足三万,何足道哉?只要将军让末将率三万精兵,半日内末将便可把池州拿了,何必费这许多思量!”
  老五鲁晋恭亦大叫道:“老二所言不错!将军快快下令,尚若不胜末将愿受军法处置!”
  老四项晋略冷笑不语。老大蠢蠢欲动,老三陈晋文微微一笑,道:“二哥、五弟差矣!若池州如此不堪一击,赵将军又何必大费周章,谋定而后甫动,你等可知,明军朱元璋近日已登大元帅之位,又广发檄文,制定治国十大条陈,雄心勃勃,乃我大汉国的一大劲敌!池州乃朱元璋的边关重镇,岂会不严加防范,全力镇守?若贸然进击,彼逸我劳,必败无疑!”
  欧晋祥、鲁晋恭大怒道:“老三竟敢长他人志气,灭我军威风!”
  陈晋文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明知必败,若要逞勇,这并非威风,而是自寻死路!”
  欧晋祥怒道:“老三敢与我打赌么:若马到功成,却将如何?”
  陈晋文微笑道:“这个赌约,老三却绝不敢答应!”
  欧晋祥奇道:“为什么?老三一向不是死硬到底的么?”
  陈晋文大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因为老三还要留着脑袋,饮二哥的凯旋酒!”
  欧晋祥道:“老三这是什么意思?”
  老四项晋略冷笑道:“三哥乃道,若二哥当真冒险突袭池州,那凯旋而回的必定是二哥的英魂,那一杯慰灵酒,他是无论如何要喝的了!”
  老二欧晋祥怒道:“老三敢咒我早死么?”
  陈晋文微笑道:“既明知必死,又何必拿生命去作赌注!”
  欧晋祥大怒道:“你敢轻觑欧某人?来来来!老子先与你斗三百回合再论赌注!”
  赵晋胜这时呵呵一笑,道:“你等休再争辩!一切本座自有裁处!倒是陈将军果然甚有见地,此时此地,我军实不宜轻举妄动!”
  鲁晋恭道:“为什么?赵将军,难道连将军亦怕了区区三万池州守军么?”
  赵晋胜威严的以手·压将台,制止众将再意气用事,然后缓缓道:“你等急于战,勇气虽然可嘉,但此乃匹夫之勇,不足取也!行军作战,必先知己知彼,再行决断,本座派马参军亲赴池州送信,用意之一,乃在此也!”
  陈晋文接口道:“若末将所猜不错,将军尚有其用意二顶:其一乃藉此邀约探清明军将领的能耐;其二若彼不敢应约,则显见其心内虚怯,守将虚怯,城池岂可稳守?池州必然手到擒来,赵将军,未知末将所猜,是也不是?”
  赵晋胜对陈晋文似乎甚为器重,闻言即微微一笑,道:“本座邀宴函已然发出,彼等若赴约,陈将军将如何应付?若不赴约,却又如何?”
  陈晋文笑道:“若彼赴约,末将以为,必先挫其锐气,再稳住其心,令其放松警戒,我再伺机而动!若彼不来,末将当愿率三万大军,先行向池州稳进,逼其交战,待两军混战之时,将军即可挥军合围聚歼其主力,彼等主力被歼,池州亦就垂手可得矣!”
  赵晋胜一听,哈哈大笑道:“陈将军之言,正合吾意……”
  就在此时,赵晋胜在牛头山的大营帐外,一位参军正神色仓惶的奔了进来!
  赵晋胜抬眼一瞧,来人竟是派出送信的参军马大成!便忙道:“马参将如此迅速的赶回,密函送到明军池州手上了么?”
  马参军向赵晋胜略一参拜,便惶然的跳起,惊魂不定的回道:“……禀……将军……密函已送去了!”
  马大成是赵晋胜帐前的一位得力参将,因此赵晋胜才特别派他独闯池州,但如今竟吓成这等模样,晋胜不禁又惊怒道:“马参将见了鬼么?失魂落魄的成何体统!”
  马大成被赵晋胜一声沉喝,才从惊惶中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是……不是!末将并非见了鬼,而是碰上不世奇人矣!”
  赵晋胜淡然一笑,道:“本座身经百战,什么猛将没见过?你且慢慢说清楚!”
  马大成喘了口气,道:“哎……末将率将军之命,一路快马飞驰,沿途并无遇阻,小半天便已抵达池州城外十里!正自思忖,池州明军如此忪懈,必败无疑……就在此时,便见八队飞骑不知从何处飞出,呼的一声把末将围住,此时末将但感气息顿窒,犹如置身旋风之中,被旋风扯住,人和马均急促飞旋,势无可止……”
  欧晋祥、鲁晋恭一听,均大笑道:“马参军准是活见鬼了!这大概是鬼旋风一类邪门!”
  马大成苦笑一下,接道:“若是邪门鬼旋风,那倒还罢了,可惜这比鬼旋风更可怕十倍……末将正感气息欲闭,头昏脑胀之际,人和马却身不由己的急剧移动,好一会,又自觉似陀螺般原地飞旋!就在此时,忽听数声炮响,战马蓦地立住,末将却被急促的旋力抛在地上,末将睁眼一瞧,原来人和马均已被卷上一座山头,在眼前的一座营帐内,端坐着一位英武不凡的将军,意然是池州的明军守将……”
  赵晋胜一听,忙道:“此人是谁?你可有探问?”
  马大成道:“末将便把来意说了,说要书呈池州明军守将汤和,这位将军突然又以一种神奇的手法,把末将手中的密函弄走……”
  鲁晋恭人虽憨勇,却很好奇,闻言急道:“是什么妖术?”
  马大成叹了口气,道:“……只见他把手掌向前一推,一股气流便向末将罩来,令末将目眼难张,末将睁眼一瞧,见见末
  将手捏的密函,竟无风自动凌空的向那位将军手上飞去了……”
  众将均目瞪口呆,陈晋文却似乎识货,微微一笑道:“此乃隔空取物之术!据说是江湖上一种失传百载的神奇内功心法!”
  马大成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当时末将亦趁机打探,那位将军亦道乃是一种内功心法,但不叫隔空取物,而叫什么‘挪移乾坤内功心法’!而且又叫什么‘明军军师刘伯温挪移乾坤大法’!端的厉害,匪夷所思!”
  赵晋胜闻言心内突突一跳,忙道:“莫非刘伯温已驾临池州么?”
  马大成点头回道:“禀将军!那位将军接密函后,末将再试控虚实,原来当时把末将卷上山头的,竟是一种叫‘八阵大法小成阵’!那位将军还透露,这是他明朝军师刘伯温所亲自布下的天罗地网、惊天大阵……由此可见,那叫刘伯温的人,果然已驾临池州了!”
  老四项晋略冷笑道:“闻说这刘伯温在采石矶,以‘九宫三元’大阵逼退元朝兵马大元帅帖木儿的十万大军,依项某之见,明军故意往刘伯温脸上贴金而矣!因为帖木儿当时护帝驾心切,不肯与明军纠缠,方才主动退兵,其实并非是刘伯温之功,此人虚有其表罢了!”
  老三陈晋文却微笑道:“明军自换了朱元璋为大元帅,先发反元复汉微文,又制治国十大条陈,令全国哄动,民心归附,军威大振,如此胸襟韬略,岂是出身和尚的朱元璋所为?他身边辅佐之人,必有其独到之处,我军万万不可轻而视之!”
  赵晋胜一听,点头道:“陈将军所言不差,项将军所言亦有其理,是否传言虚有其表,日后自会明了!目下只看明军守将是否敢于应邀赴宴,但可知其虚实矣……”
  此时,忽有将校奔进,跪报道:“池州明军已有覆函!特向将军呈上!”
  赵晋胜接过覆函,拆开一看,便微微一笑道:“传池州明军信使!”
  禀报的将校却道:“明军信使在牛头山外五里,碰上我军守将,便把此函呈上,然后飞马而回,片刻没有停留!”
  赵晋胜也不去追究,微微一笑道:“池州守将已答允赴宴,一切依本座部署行事便了!”
  欧晋祥、鲁晋恭以及老大丁晋郎一听,均磨拳擦掌道:“好极!好极!看彼等是否真有三头六臂!”
  赵晋胜微笑道:“众将军不必争勇,一切依本座安排行动。”说到此,赵晋胜忽又肃然道:“若有轻举妄动者,杀毋赦!”
  众将见赵晋胜疾言厉色,均知他有点喜怒无常,便皆不敢作声,肃然听令。
  不一会,将校飞奔而进,报道:“将军!明军两员守将,已抵牛头山外五里警戒线!如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赵晋胜略一沉吟,便道:“明军守将随行兵马有多少?”
  将校回道:“据探马飞报,彼等只率了百人卫队!”
  赵晋胜一听,微微一笑,道:“区区百人,何足道哉?彼等既无备而来,我等亦无须故露紧张,传令下去,任由明军守将人马驰进,不得有任何阻拦!”
  一个时辰后,两员明军守将率百人卫队,已风驰电掣的驰进汉军牛头山大营。
  赵晋胜在帐中端坐不动。两员明军守将在帐外三十丈翻身下马,百人卫队原地伫立不动。两人即步行而上。穿过两排刀枪森严的护卫,竟连眉毛亦没动上一动,大踏步的走进营帐,向端坐的赵晋胜拱手为礼,道:“明军池州守将向汉国赵将军致意!”
  赵晋胜见两人并不俯身,更不下跪,便微微一笑,道:“两军相见,当论官阶礼仪,本座身为汉国大将军,你等不外小小池州守将,见了本座,难道连参拜的礼数亦不懂么?”
  两位明军守将,其中一位身披雪白战袍,英武不凡,闻言微微冷笑,并不言语。另一位身披蓝色战袍,年纪略小,鼻梁高挺,双目精光闪灼的年轻将军,却微微一笑道:“赵将军!若论官阶礼数,目下堂堂大明军军师在此,赵将军尚不参拜么?”
  年轻将军此言一出,旁立的丁晋郎、欧晋祥、陈晋文、项晋略、鲁晋恭等汉军将领,脸色均一变,十道视线射落在白袍将领身上。
  赵晋胜亦微微动容,目注白袍将领,道:“阁下便是明军军师刘伯温先生么?”
  白袍将领果然正是刘伯温,只见他微微一笑,道:“区区正是刘伯温!”
  赵晋胜道:“刘伯温乃明军军师,为什么先生却披战袍?”
  刘伯温微笑不语,那蓝袍将军接口道:“我明军军师文足治国,武足抵万军,上马挥扫千军,下马胸戴雄兵百万,披袍而战,有什么稀奇!”
  赵晋胜闻言,不禁微微冷笑,略带不屑道:“阁下便是池州明军守将汤和将军么?”
  蓝袍将呵呵一笑,道:“将军身为池州主将,责任重大。岂可轻离职守?末将身忝明军从将末座,姓徐名达,奉命代汤将
  军赴牛头山,与赵将军痛饮三百杯!”
  徐达身处赵军大营,刀枪森严,却竟从容淡定,犹如闲庭信步。
  赵普胜心中一动,便存心先挫两人锐气。他略一沉吟,便微微一笑道:“很好!两位请坐!摆宴!”
  赵晋胜地所令下,酒菜果然立刻就摆设起来,虽是军中常宴,但于此饥馑年头,倒也算丰盛,特别是鄱阳著名的‘红桂花鱼’,更是普天下绝无仅有的珍品。
  刘伯温欣然坐下,但徐达却按剑挺立于刘伯温背后,更不坐下。
  赵晋胜微笑道:“徐将军为什么不坐下来饮宴?在本座大营中,尚怕有人敢对刘军师不利?”
  徐达肃然道:“刘军师在我大明,位于宰辅,徐某小小一位将军,如何敢在其面前昂首高座!”
  赵晋胜闻言,不禁脸上一红,因为他方才尚论什么官阶礼数,但此时他与刘伯温对座倒还罢了,而丁晋郎等众将位如徐达,却在刘伯温与他身边高居而坐,若论治军威严礼数,他赵某显然已输了一筹。
  赵晋胜打个哈哈,把脸上的尴尬遮掩过去。忽然微微一笑,示意将校在后面捧出一幅卷图,向刘伯温道:“本座近日寻了一幅宝图,珍贵无比,可惜上面有图无诗,辜负了作图人的一番心意。素闻刘先生文武全才,胸藏治国韬略,未知是否可替本座代劳,题一诗于其上,本座当感激不尽!”
  赵晋胜说罢,也不待刘伯温点头,示意将校把宝图向刘伯温送了过来,又在刘伯温面前摊开了。
  刘伯温不知赵晋胜弄什么花样,此时只好向宝图上面瞧去,他略一瞥,便微微一笑道:“此乃江面著名的《百鸟归巢图》也!赵将军好雅兴,竟然珍藏了如此宝图!”
  赵晋胜呵呵一笑,道:“刘先生过奖了,但有图无诗,岂非有失风雅?再者,百鸟归巢四字,乃人人皆悉之俗语,先生乃高雅之士,可否不用‘百、鸟、归、巢’此四字,以咏‘百鸟归巢图’之意?”
  徐达一听,知赵晋胜此举乃有意为难刘伯温,便微微冷笑道:“咏诗作联,乃文人雅士之兴,刘将军岂屑为之?”
  这时,老三陈晋文忽然接口道:“不然,当年元世祖忽必烈何等英武,但亦深有雅兴,留下‘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等千古绝唱!刘先生既号称文武文才,又岂可推却?莫非并不屑为之,而是不能为之么?”
  陈晋文此言一出,丁晋郎、欧晋祥等众将均哄堂大笑,极尽嘲讽意味。
  赵晋胜亦微微冷笑,目注刘伯温,意甚不屑。
  徐达眼见主刘伯温被辱,脸色忽的一变,似欲发作。
  刘伯温这时却呵呵一笑,不以为意的把手一摆,道:“既然赵将军有此雅兴,刘某却之不敬,自当献丑便了!拿笔砚………”
  刘伯温一声轻喝,将校连忙把笔砚捧了出来。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如此雅兴,上好墨砚,如无妙法研磨,岂非流于俗气?”
  赵晋胜一听,知刘伯温反过来出难题了,便微微冷笑道:“刘先生有什么妙法研磨,只管直道出来,本座悉数奉陪!”
  刘伯温微微一笑,便着将校把墨砚放在中央一张桌上,这时墨砚与各人皆有三丈距离。
  刘伯温微笑道:“刘某据闻当年神医华陀可悬线诊脉,我等既皆自负学有所长,武功盖世,何不效法古人,悬空磨墨?”
  刘伯温此言甫出,丁晋郎等先就脸色一变,暗道隔了丈,悬空磨墨,普天之下,谁可办到?
  赵晋胜亦暗暗皱眉,但又不好收回。九奈只好道:“悬空磨墨,果然是天大妙法!但不知在座人中。谁懂此妙法,皆可任意施为,不必客气!”
  刘伯温微笑道:“远来是客。刘某等岂敢喧宾夺主?如此妙法,只好请主人先行施展。”
  赵晋胜无奈,只好目注众将,道:“谁自负可施此妙法,只管出手便了。”
  丁晋郎等面面相觑,皆暗道隔了近丈,运劲把见鬼的墨砚打碎,尚勉强可以办到,但如悬空旋转小小的墨棒,在砚上研磨,却除非是大罗神仙,凡人如何可以办到?
  因此好一会,众将竟无一人敢出声答应。
  赵晋胜的脸色可越来越难看了,他虽然仍强作笑容,但已经很勉强,他自忖自己亦决计不能办到了,便无奈嘿嘿一笑,道:“这等天大妙法,简直闻所不闻,见所未见!本座倒欲一睹此妙法,请刘先生不吝赐教罢了!”刘伯温微微一笑,便欲发声,徐达恐刘伯温有什么闪失,便朗声道:“磨墨功夫,岂能劳动先生,待末将效劳,先生请端坐待墨便是。”
  刘伯温暗道四弟功力或可办到,但此事关乎重大,万不容失,当由自己出手为宜。这般思忖,便微微一笑,道:“刘某提此妙法,当由刘某自己施为,否则。主人家便误以为刘某故意出此难题了!徐将军若想效劳,便权充刘某的护法好了。”
  徐达一听。登时领悟其中的深意,便不敢再争,挺身按剑,凝神而立,此时,他虽双目低垂,只注于刘伯温身上,但其实眼观八面,耳听四方,若大营帐之内,那怕风吹花落,亦难逃过他的耳目。


  第七章  致营用画展豪情

  刘伯温微笑站起,向赵晋胜拱一拱子,道:“如此刘某便献丑了………”
  刘伯温话音未落,双手忽化为掌,平平的向丈外的墨砚推去,又向左向右旋转推去;如此反复数次,突地,营帐之内,疾风顿起,呼的一声,疾风化作一缕尖风,直向墨砚射去。
  尖风触及墨棒,墨棒竟然无风自动,在砚盘上急剧的自转起来,不一会墨砚上便已磨出乌黑的墨汁出来。
  刘伯温左掌翻转飞旋向墨砚方向推出,右手把毛笔疾射而出,笔尖往墨砚上一点,竟又折射而回,刘伯温接笔,便在《百鸟归巢图》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一个“飞”字。
  刘伯温左右手不停运劲挪移,图上的字迹便不停的现了出来。但见他犹如轻歌曼舞,隔了一丈,磨墨、点墨、挥笔,竟如飞蝶旋舞花间,穿梭来往。
  在众人眼花缭乱间,刘伯温在图上挥笔疾书一个“翼”字,便把毛笔向前一抛,轻喝一声“着!”
  众人但感疾风顿息,一笔一墨并排凝立砚上,巍然不动。好一会,晋胜和丁晋郎等五将才在惊诧中回过神来。
  众人齐往《百鸟归巢图》上一瞧,但见四行大字,墨汁犹新,已龙飞凤舞的现了出来。捧图将校把宝图向赵晋胜呈上。赵晋胜往图上一看,只见图上写道:“飞来一只又一只、三四五六七八只;凤凰甫出群雀伏,风云交汇龙生翼。”
  赵晋胜读毕,不禁怔了怔,但忽然又微微一笑,道:“刘先生题法虽然神妙,但似乎不切题意,如何是《百鸟归巢图诗》?”
  刘伯温微微一笑,目注在场众将,却微笑不语。
  众将均暗暗猜度诗中之意,但丁晋郎等想来想去,皆感茫然,便故意嘿嘿冷笑。
  这时,徐达却呵呵地笑,道:“好诗!好诗!当真绝妙好诗。”
  陈晋文自负有几分才气,便嘿嘿道:“文不切题,如何算得上好诗?更遑论绝妙二字。”
  徐达微微冷笑,道:“雀者,鸟也,是也不是?三与四之倍数是否十二?又五与六是否三十?七与八是否五十六?三者倍数合起来,岂非九十八只?再加上‘飞来一只又一只’之二只,总数是否一百只?这百鸟归巢之意,早已深隐其中,岂是文不切题之意。”
  徐达跟随刘伯温多年,文武皆深得所授,自然不难明白刘伯温内蕴的深意。但他此言一出,赵晋胜等却被惊得目瞪口呆,心道果然如此,“百鸟归巢”四字竟可潜隐其中,这等胸藏韬略,简直匪夷所思。
  好一会,赵晋胜才总算把尴尬的脸皮放开了,他哈哈一笑,道:“刘先生果然文武全才,赵某佩服!佩服!题诗之德,赵某先行谢过了。但赵某尚有二句不明:‘凤凰甫出群雀伏,风云交汇龙生翼’是什么意思?”
  刘伯温这时微微一笑,暗道刘某一时兴发,把“九宫天龙”之数、“挪移乾坤”之运寓于诗内,赵晋胜果然聪明,居然被他瞧出其中的味道来了。
  刘伯温这般思忖,便呵呵一笑,道:“群雀虽多,但岂敌凤凰之威仪?目下群龙虽然并起,但岂可与风云交汇长翼天龙媲美?刘某不外有感而发,把偶然感慨寓于其中而矣!”
  赵晋胜却不肯罢休,又哈哈一笑,道:“我大汉国疆土横跨三州,雄兵百万,得天下指日可待,莫非这凤凰天龙,便出在我大汉国中么。”
  刘伯温闻言,心中一动,又凝神一视赵晋胜的脸容,但见赵晋胜脸上红黑之气忽隐忽现,暗道此人虽乃将才,但可惜野心奇大,必招杀身之祸,目下红黑之气已现,此乃晦气直犯命宫奇凶之兆,大旺之日,便即其大凶之时矣!这般转念,刘伯温便微微一笑道:“此乃天命之说,刘某岂敢断言?但天下者读者居之,赵将军又何必根究不止。”
  赵晋胜一听,哈哈大笑,道:“好!好一句‘天下者能者居之’!刘先生果然快人快语!”
  赵晋胜顿一顿,却又微微一笑,道:“本座目前曾碰上一宗怪事,众将均无力解之,未知刘先生能否助本座一臂之力?”
  刘伯温心道赵晋胜不甘方才受挫,必然又再出难题,以考验我等实力了。便微笑道:“赵将军这杯酒可不易喝啊。”
  赵晋胜哈哈一笑,道:“不然,凭刘先生之能,必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替本座迎刃而解矣!汉明两军既有修好之意,区区小事,刘先生想必断不会拒绝。”
  赵晋胜果然有其过人之处,他不但连出难题考究对方实力,又发两军修好的大旨来向对方施压,令对方不得不答应!因为在十万大军压境之下,实力的强弱决定一切。
  刘伯温窥透了赵晋胜的心态,便微微一笑道:“刘某尚有选择余地么?”
  赵晋胜呵呵一笑,道:“就算有,怕也不会太多了,刘先生绝顶聪明,自然不会拒绝强国修好之意,”
  刘伯温微笑,道:“赵将军果然颇为自负!很好!既然如此,那就请赵将军且道其详便了。”
  赵晋胜哈哈一笑,日注陈晋文,道:“此事乃陈将军亲遇,由陈将军陈述,刘先生想必不会介意。”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赵将军既早有准备,谁来提出,岂非一样,如此如此!”
  赵晋胜不为刘伯温的微嘲所动,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既然刘先生点头,陈将军便把详情直道罢了。”
  老三陈晋文微微一笑,却不作声,似有所待。
  就在这时,在营帐外面数十丈远处,忽地传来一阵长嘶大吼,叫声既像狮吼,又如马鸣?如狮非狮,如马非马,闻之令人神魂为之一震!坐在末席的陪座汉军参将,手捏的酒杯竟把握不住,“乒”的掉落地上,登时碎裂。
  刘伯温闻声便心中一动,若有所思。赵晋胜、陈晋文却盯着刘伯温,留意他的反应。
  刘伯温略一沉吟,忽然微微一笑,道:“乖马班如,泣血涟如,入于林中,即马非狮!”
  赵晋胜一听登时一怔,奇道:“刘先生此言是什么意思?莫非已知其中名堂?”刘伯温微笑道:“吾闻天下大乱,凶邪顿出,狮马一现,群魔敛服!此乃真命天子现世之兆也。”
  赵晋胜又奇道:“谁是真命天子?刘先生此言越发古怪离奇矣。”
  刘伯温大笑道:“方才鸣者,莫非狮马么?狮马既现,天下大势日后自有分晓,赵将军又何必急于一时之疑。”
  刘伯温越说,赵晋胜越感迷惑,若非方才刘伯温已露了一手真实本领,赵晋胜必定以为刘伯温是一名疯子。但赵晋胜岂知刘伯温在片刻之间,便已神占一课,因此那似狮非狮、似马非马的怪叫声,自然难不倒他,再加上刘伯温博古通今,于天下大势了然于胸,他略一显示,自然便令赵晋胜以为他是疯了。
  陈晋文这时眼见刘伯温似已胸有成竹,心头便不禁一震,暗道这刘伯温真如此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么?
  陈晋文这般思忖,便微微一笑,道:“刘先生只知其一,可知其二?既能叫出狮马之名,能否推出狮马现世之情形?”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刘某只是凡夫俗子,如何有预知过去未来的能耐?陈将军请道其详。”
  陈晋文见刘伯温已落下风,心中一喜,便趁势道:“刘先生有所不知,这匹狮马现世之时,曾极为轰动,整个汉城无人不晓。”陈晋文说到此,又故意一顿,目注刘伯温,意思在嘲笑人人皆晓之事,你刘伯温自负胸藏天地,却毫无所知。
  徐达脸色一沉,心甚不快。刘伯温却面不改容,依然脸含微笑。
  陈晋文难测刘伯温的深浅,只好续道:“那是今年中秋,陈某与两位兄弟于庐山狩猎,突然听闻仙人峰崖下丛莽之中有阵阵狮啸,狮声撞在崖中四壁,摇山撼岳,令人心魄摇荡,我等大吃一惊,连忙向仙人崖驰去;当我等驰近仙人崖,眼前的情景却令人更为吃惊,原来在一棵巨大的梓树下面,一马一狮并身而立,对我等到来仿如不觉,依然在引颈长啸!”
  陈晋文到此又一顿,留意刘伯温的反应,见他似乎甚为留神,便微微一笑,续道:“狮马相聚之事不但见所未见,简直闻所未闻!在这惊天奇事面前,我等皆忘了张弓拔剑,一时间竟呆住了。那头雄狮这时忽地扭过头来,对着我等大吼,竟惊得
  我等坐骑抖个不停!就在此时,那匹怪马早已消失踪影,刘先生说,此事是否古怪稀奇?”
  刘伯温微笑道:“陈将军自然不是仅为了说一宗奇闻,这往下又如何了?”
  这时,赵晋胜却接口道:“本座听陈将军等报说此事,便决心非得此马不可,本座人材济济,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把此马捕回,了却一个心愿。”
  刘伯温微笑道:“如此,恭喜赵将军得此良驹矣。”赵晋胜却苦笑道:“此马捕是捕回了,本座一看,此马尾长鬃厚,浑身毛红似火,极为威武,但把它套回后,放进马棚,竟无一匹战马敢与它一道进食,更争相走避。岂料不久后,此马皮毛竟由朱红一变而为乌黑,性燥力大,缰绳扯断,马槽拱翻,无人可以制服。”
  刘伯温微笑接口道:“将军手下猛将如云,自然有人最终把它降伏了。”
  赵晋胜呵呵一笑,道:“实不相瞒,降服此马,乃本座久积心愿,今日既蒙刘先生大驾光临,正好趁机开一个降马大会。若有人能把此马降伏,本座甘愿把此良𫘦赠于他,未知刘先生意下如何?”
  刘伯温笑道:“修好之宴变成降马大会,赵将军果然智计不凡,既然如此刘某尚有选择余地么?”
  赵晋胜一听,大喜,暗道趁此机会,必可一挫刘伯温的锐气,但就算彼侥幸成功,亦了却本座的一番心愿,何乐而不为?赵晋胜断然叫道:“很好,牵狮马出来。”
  早有将校如飞奔出,传令去了。
  不一会,近百名将校,各执网纲,拚尽全力,把一匹乌黑怪物困在网中,轰轰烈烈地扯到营帐外空地上。
  刘伯温闪目向外一瞧,但见网内怪物,浑身乌黑,身架高大,竟比寻常战马大了近半有余,颈上鬃毛各向直竖,威如雄狮,此时虽被困于网内,却绝无屈膝降伏之意,四腿挺立,扬头昂首,浑似不把近百将校、漫天巨网瞧在眼内。刘伯温心中一动,暗道果然是不世狮马,但如此良驹,却不知会落入谁人手上?
  就在此时,赵晋胜手下五大将中老五鲁晋恭突地呵呵大笑,挺身而起,道:“将军!休道我汉军无人,待末将先把此马降伏,也教明军休生侮慢之心。”
  赵晋胜脸色一沉,暗道鲁晋恭这小子太鲁莽了!此马连本座也毫无把握降伏,凭你小子,岂非丢人现眼?虽知降烈马不但靠力,更要靠智,岂可逞匹夫之勇?但要阻止,却又难干开口,无奈只好哼了一声,道:“军中无戏言,鲁将军若无把握,便应让能者居之。”
  鲁晋恭却不理赵晋胜的暗示,大叫道:“想鲁某在鄱阳湖上,一拳打爆巨龟的铁壳,这狮马再烈,难道比巨龟的铁甲更硬么?狮马非末将莫属。”
  陈晋文替老五捏了把汗,这时忙道:“五弟不必争勇!刘先生远来是客,该先让客人,莫失了军中礼仪。”
  鲁晋恭性子粗豪,闻言一怔道:“怎么?三哥道该先让客人?难道甘心白白送此良驹于人么?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刘伯温一听,大笑道:“是极!是极!客人岂可喧宾夺主?理当主人家先上,刘某绝无反感,甘之极愿。”
  鲁晋恭闻言,哈哈大笑,道:“看!倒是刘先生自知力有不逮,甘愿让鲁某骑也!哈哈。”
  鲁晋恭道罢,趁着一股酒气,竟一跃而出,轰轰的冲了出去。
  赵晋胜此时再也作声不得,只好把手一摆,道:“撤去绳网,降马开始。”
  赵晋胜这一声令下,百人网队果然突地把巨网向前一缩,再向上一甩,巨网便脱开了狮马的身躯,百人网队却不敢松懈,手执网纲,在四周凝神戒备,但是进退疾速,甚有法度。
  巨网撤除,乌黑狮马却挺立不动,并不乘机跑逃,似乎根本瞧不起所有欲降服它的将校士卒。
  就在此时,猛听得鲁晋恭大吼一声,如箭一般的向上一跃,就射到了狮马的背上。
  在场将校一阵哗叫,道;“鲁将军神勇!竟连狮马亦服贴,一击成功。………”
  哗赞声未落,突见狮马长啸一声,身躯突地抬起,后面双蹄如椿般挺立,仅此一着,便把立背未稳的鲁晋恭滑了下去。
  幸而鲁晋恭功夫不弱,凌空一个回旋,总算以双脚落地,不致立出洋相,但鲁晋恭脸上却已气得通红。
  鲁晋恭性起,猛地一下脱去外面的战袍,脱光贴身衣服,但见他浑身筋肉乌黑发亮,犹如铜浇铁铸的罗汉临凡。
  众将校又是一阵哗叫道:“鲁将军果然气势不凡,必可马到功成。”
  鲁晋恭大吼一声,又如箭般跃上马背,这次他早有准备,甫上马背,双脚但如铁钳般夹牢马腹,右手猛地抓住马项鬃毛,左手向马屁股上狠命一拍。
  狮马似乎已知来人不好对付,居然乖乖听话,撒蹄飞奔起来,这一飞奔,当真快如闪电,眨眼便在几里外射回!就在此时,狮马前蹄轰地朝前一撑,身子猛地停下,马背上的鲁晋恭被颠了二、三尺高,若非他早有准备,紧抓鬃毛,必定难免再次落马。饶是如此,鲁晋恭亦不禁心头一震,因为他也碰过不少烈马,但如狮马这般动如奔雷,停如巨石,却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就在此时,狮马却猛地旋转起来,就如陀螺一般,越转越快,渐而就像黑色惊雷,滚滚翻转轰鸣。
  鲁晋恭作梦也料不着狮马有此高招,眨眼之间,鲁晋恭便感一阵昏眩,酒气在肚子内急跳翻腾,竟奄奄欲吐,鲁晋恭心知不妙,拚命以腿夹紧马腹,试图逼狮马停下身子,但他渐而感到手足发软,再也使不出力气,突地鲁晋恭但觉天旋地转,呼的一声,被弹上半空,再摔下来,一位铁塔似的将军,竟如朽木似的滚倒在地上,挣扎不起。
  赵晋胜脸色骤变,沉喝一声道:“拿下了,听候军法处置。”
  将校上前,把鲁晋恭捆了起来,推到一旁。鲁晋恭满脸迷茫,似乎直到此刻,他尚不明白,为何自己竟会如此不济,生生被摔倒下来。
  丁晋郎、陈晋文等,脸上一红,谁也不敢再强出头了。此时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赵将军打算如何处置鲁将军?”
  赵晋胜脸色阴沉,道:“此人不自量力,鲁莽出头,当着刘先生面前出丑,有损军威,当杀毋赦!”赵晋胜一顿,又目注陈晋文等人,道:“谁尚敢出手?”
  晋文等默不作声。
  赵晋胜又哈哈一笑,转向刘伯温道:“本座众将无人应战,未知刘先生有此胆量否?”
  刘伯温暗道这等烈马,若降服当直不易,连鲁晋恭这等高手亦难逃一败,姓赵的这难题出得果然很绝!刘伯温这般思忖,便有点为难,一时间竟亦沉吟难决。
  赵晋胜见刘伯温脸有难色,嘿嘿一笑,道:“若刘先生不能,本座自然不好勉强,否则,堂堂大明军师出手,被摔下马,这面子就丢得大矣。”
  刘伯温明知赵晋胜强用激将法逼他出手,但又不好拒绝,否则赵晋胜恼羞成怒,翻起脸来,就会坏了通盘破敌大计。
  刘伯温正思忖如何应付之际,他身边的徐达忽然朗声道:“赵将军既必欲降此烈马,那就由徐某献丑一试好了。”
  徐达此言甫出在座中人皆神色一凛,暗道鲁将军铁塔般的神力亦不敌烈马,凭你这般名不出众的小小将领,便欲降服,当真不自量力。
  赵晋胜亦心中一动,暗道连刘伯温亦不敢贸然出手,你却公然叫阵,当真自取其辱,也怪不得赵某先拿你开刀,杀你明军锐气!赵晋胜立刻道:“很好,徐将军勇气可嘉,但徐将军知否鲁将军已有先例?若失手下马,不管何人,均杀不赦。”
  徐达微微一笑,道:“末将知道,设若降马成功,却又如何?”
  赵晋胜怔了怔,似料不着徐达竟镇静如斯,会有此一问,但随即哈哈一笑,道:“徐将军若能降服烈马,这匹烈马便是徐将军你的了。”
  徐达呵呵一笑,道:“好极!如此先行谢了。”
  刘伯温此时不大放心,便轻声道:“徐将军一切小心。”
  徐达大笑道:“末将贪此良驹,只好舍命陪君子也。”
  徐达说罢,解下佩剑,交与刘伯温,然后大步走出营帐。

  第八章  智降烈马动雷霆

  此时,那匹乌黑狮马在轮路前蹄,伸天高啸,甚是趾高气扬,一派得胜的模样。
  那百人巨网队依然在四周戒备,不敢有丝毫松懈。
  徐达在众将校诧异、不屑的目光下,向狮马缓缓走近,趁机观察狮马的动静。
  徐达的个子并不粗壮,乌黑的狮马似乎根本不把这位走近的精壮汉子瞧在眼内,依然仰天长啸,冷眼不瞧徐达。
  徐达这时已接近狮马不到十丈距离,他见狮马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神气、心中不禁暗道:“骄兵必败,人尚如此,何况畜类。”
  徐达心念电转,身形随即微动,但见他略一晃身,身形已凌空向狮马射去!他上马的身法比不上鲁晋恭的轰轰烈烈,但却如凌波仙子般轻歌曼舞,令人心神一松。
  狮马似乎尚未察觉,徐达的身形已然向它背上降下。狮马奋蹄就欲闪开,但徐达的身手形慢实快,伸掌向后一拍,身子藉势向前弹出,已稳稳的跨在狮马背上。
  狮马故技重施,又在奔驰中突然停住,后蹄猛地朝上一掀,欲把背上的徐达掀翻在地。
  徐达早有准备,他微微一笑,在狮马突然停下掀蹄之际,便猛地一拍狮马屁股.“挪移乾坤”内力已随掌送了进去。
  狮马但觉一股浑厚的热力从屁股处直向脑门冲来,它顿感一阵兴奋,因此停势未落,尚未把背上的人掀翻,便再转招数,竟如前次一般,急速地旋转起来。狮马前冲之势因此立成旋转之力,背上的徐达纹丝不动。
  此时赵晋胜、刘伯温、丁晋郎、陈晋文等已按捺不住,走出营帐,留意校场上降马情形。
  赵晋胜等不知徐达用智降马,把“挪移乾坤”心法与狮马的狂力融汇,还暗道狮马果然有灵性,竟立刻就使出旋转绝招,把降马的徐达掀下地来,如此便可替汉军挣回一口气了,岂不妙极?
  刘伯温却已瞧出端倪,他微微一笑,不动声息,心中却暗暗赞道:“四弟竟于危急关头时,举一反三,把挪移乾坤内力用于降马之上,逼烈马加入自己的招式之中,两相融汇,人马一体,委实乃降马的一大妙用。”
  此时,狮马越转越快,顷刻间,校场中不见人,也不见马,但见一个丈二口径的乌黑的旋风在校场上飞旋。
  在场将校,包括赵晋胜、丁晋郎、陈晋文等,均被眼前奇景弄得心头大震,均暗道人世间竟有如此降马奇观。
  众人都预料,马上的徐达立刻就会被烈马抛上半空,因为在这个猛烈的旋风眼里,普天下决没有人能在旋风眼内安然不动。
  刘伯温此时微感不安,他并非担心徐达会从马背上摔跌下来,而是他深知“挪移乾坤”心法全力施出的厉害,加上一匹烈马的威力,几乎等于八大高手在同一时间内施展同样的“挪移乾坤”心法,这轰轰烈烈之处,在江湖上尚绝无仅有,百年未见!徐达此时已成功的把“挪移乾坤”心法与烈马的威力融集,但他的功力及智慧是否已达收控自如的境界,就连刘伯温亦
  不敢过分自信。
  刘伯温此时已凝神戒备,万一徐达有什么不测,他便立即出手接应。
  陈晋文脸上却已露笑意,他暗道徐达啊徐达,你摔下来已是迟早的事了。若你摔下,则五弟方才之辱便足抵消有余。
  陈晋文的幸灾乐祸心念甫动,就在此时,在人与马的旋风圈里,突然传出一声长啸,啸声连绵不绝,竟比狮马的啸声更令人心神震慑!因为这是由人发出来的长啸,而在此时此刻尚能发出如此长啸劲力的,在这世上并不多见!
  在长啸中,旋风圈中突地冒出一条蓝柱,众人凝目一瞧,竟是身穿蓝色战袍的年轻小将徐达,他以右足挺立狮马头上,左足屈伸摆动,上身挺立,右掌横架于顶,正是“挪移乾坤”心法的“旋”字诀一式。
  徐达的右足轻点狮马头顶,狮马疯狂的旋转一圈,徐达的足尖轻轻一旋,便把狮马狂烈的旋力化解了。狮马的旋转越快,旋风圈内产生的向上托力就越大,在上面的徐达就越发身轻如燕,毫不费力。
  此时,一人一马犹如怒海中的轻舟与蓝色尖桅,虽然波涛汹涌,浪大如山,惊心动魄,但却船稳不倒,巍立如山。
  这时,不但刘伯温微微一笑,因为他已知道人和马的最后胜负,就连赵晋胜军营中的万千将校,亦发出震天般的大叫:“蓝袍将神功盖世,令人大开眼目。”
  陈晋文等五大将领心中极不是味道,偷眼向赵普胜瞧去,但见赵晋胜脸上竟然露出欣羡的神色,陈晋文等心中更感羞惭。
  此时徐达却已渐感不安,因为他深知狮马已被“挪移乾坤”的“旋”字诀控制,再也无功脱出,这般飞旋下去,狮马必然竭力而亡。
  但徐达也无法收摄这“旋”字诀,因为此刻施展“旋”字诀的并非他徐达,而变成狮马台已,狮马虽然厉害,但毕竟仍属畜类,岂有收摄“旋”字诀的能耐?徐达更不能,因为他的功力再高、亦绝对难与此时的狮马抗衡,狮马一匹足抵常马八匹,而八匹疯狂的马力,又足抵三十二匹正常马的威力,凭徐达一人之力,欲与三十二匹马力相抗衡,那除非是大罗神仙或是不知死活的疯子。
  刘伯温注目校场内,但见狮马的转势虽然仍旧猛烈、但已渐呈凌乱,心中不由一惊,暗道狮马气力显然已渐衰竭,再不收摄,狮马必然力竭倒地而毙,一匹良驹白白夭折固然可惜,我等虽显示了实力,但降服的是死马,那赵晋胜脸上便着实难堪了。
  刘伯温又暗道:“四弟亦是爱良驹之人,断不会为了泄愤而把良驹击毙,他此时之所以尚不收摄,显然是力有不逮了!不错!“挪移乾坤”的“旋”字诀此刻已变成由烈马所使,四弟就欲想收摄,也有心无力矣。
  这般转念,刘伯温便忽然拍手喝道:“风云际会人马罕,怒海狂舟挺桅杆;世事盛极转而衰,反反而正凶化安……”
  刘伯温唱声未绝于耳,赵晋胜等人心中,尚不明所以,皆暗道刘伯温莫非忽然欢喜得疯了?
  徐达正在焦急中,刘伯温的唱声落入耳中,心中便突然一悟,暗道好一句“世事盛极转为衰,反反而正凶化安”!二哥岂非在暗中告诫我,凡事不可放得太尽,又可保久安么?而办法便是“反反而正”,如此,凶险便可化作平安。
  徐达这般思忖,登时领悟刘伯温其中的深意。徐达微微一笑,立刻就有了收摄烈马“旋”字诀的办法。
  但见徐达在马头上的身形突变,本来右足轻点狮马头顶,此刻突转成左足轻点,右足凌空,双掌分向狮马旋转的反向拍出。
  此时便变成狮马疯狂向左转,马头上的徐达却缓缓的向右转,渐而,狮马向左转的速度渐慢,徐达向右转的身形却越来越快。不一会,徐达向右转和速度已可与狮马向左转的速度等同了。
  此时但见校场之上,一人一马变成一黑一蓝的两股旋风,如陀螺般飞旋,煞是好看。
  丁晋郎,欧晋祥等不禁瞧得目瞪口呆,失声叫道:“这是什么玩意?竟于校场之上玩转转儿的把戏么?”
  陈晋文却已瞧出端倪,他微微冷笑道:“刘先生果然忍不住开口了,好一首降马歌,果然是字字玄机。”陈晋文虽然已瞧出刘伯温在紧急之际出手相助徐达,但徐达竟能于千钧一发之际,领悟其中的妙法,此等智慧却不能不令陈晋文心中凛然一震,暗道明军中小小一位年轻将军,便有如此能耐,其实力果然不可轻觑。
  赵晋胜闻陈晋文之言,他心中正感疑惑,不由目注刘伯温,轻轻哼了一声道:“刘先生这一首降马歌,是向着徐将军唱的吧?若如此,与刘先生出手又有何区别?”
  刘伯温大笑道:“降马乃徐将军之为,若狮马能凭一首降马歌臣服,又岂可称得上不世良驹?”
  此时,校场上人和马的旋转速度均逐渐缓了下来,到最后,人和马向相反方向滴溜溜的一转,均蓦地停住凝立不动。
  在灿烂的阳光下面,一位蓝袍将领,左足轻点马首,挺立在乌黑的狮马头上,英武不凡,技压三军。
  校场中万千将校,一时间均被徐达的神技震慑,屏息静气,谁也不敢作声。
  徐达轻轻一跃,便滑落马背,伸手轻轻一拍狮马的头道:“好马!好马!果然是一匹百世难遇的乌骓战马。”
  狮马一听,竟似听懂了徐达的意思,把马首连点三下,又扭过头来,伸出舌头,亲热的舔徐达的手背,似在感谢他的足下留情,又似感激主人对它的命名。徐达翻身下马,大步向刘伯温这面走来,他先向刘伯温俯身道:“末将幸不辱命!”然后才向赵晋胜拱手道:“恭喜将军得了一匹千里良驹。”
  赵晋胜见徐达并不因胜而露半点傲意,反而先向自己贺喜,他心中虽很不是味道,但也不好发作,无奈只好呵呵一笑道:“好!好!倒是应该恭喜徐将军得了这一匹乌骓马。”
  徐达微微一笑道:“为什么?”
  赵晋胜道:“本座曾有言在先,谁降服此马,此马便是谁的了,徐将军既然已降服,本座岂可食言?只是……”
  徐达微笑道:“赵将军尚有何指教?”
  赵晋胜呵呵一笑,道:“只是徐将军若肯与刘先生一道投效我大汉国,本座担保徐将军与刘先生所得,当比区区一匹乌骓马更胜十倍,刘先生、徐将军以为如何?”
  刘伯温微微一怔,他意料不着赵普胜在受挫之时,竟会来这一手劝降,显然,赵晋胜此番邀宴,早已深谋积虑,他先以硬的考究对方的实力,若对方不堪一击,他根本就不会客气,先把对方斩了,再挥军大举进攻!但若对方实力雄厚,他也绝不会容许对方走出他的营盘半步。
  刘伯温尚在江吟不语思忖应变之计,除达却微微一笑,道:“为将右得随明主,百战沙场,虽死于撼,又岂在功名利禄?”
  赵晋胜呵呵一笑,道:“那能徐将军之意,当今天下,谁配称明主两字?”
  徐达禀然道:“当今天下,谁唯并起,但多是贪图宝贵享受,只听眼前,不识人同了庸庸之辈,但能以反元复汉为大旨,抓百姓黎民于水火功记任的能人吉士,仅寥寥可数而笑。”
  赵晋胜呵呵一笑.道:“徐将军且道其详,令本座开开眼界。”
  徐达微微一笑,道:“我明军大元帅郭子兴举旗而不求私利,可算其中之一,可惜郭元帅壮志未酬身先死,但虽死优荣。”
  赵晋胜嘿嘿道:“郭元帅既已身故,明军实力大挫,又岂会再出明主?”
  徐达呵呵一笑,道:“我大明新帅朱元璋高举反元复汉大旗,更制议拯世救民的十大治国条陈,放眼天下,谁可比拟;这才是徐某甘愿效死的真正明主。”
  赵晋胜脸色一沉,嘿嘿冷笑道:“然则我大汉国疆土织强天下,十已得其二;雄兵百万,猛将如云,于徐将军眼中,便没有一位明主?”
  徐达大笑道“国无大小,不可轻也;无备而众,不可时也!国大而政小,国如政小;国小而政大,国越大!明主当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又岂在疆上之大小、兵将之多寡。”
  徐达此言---出,不但语惊四座,就连刘伯温亦暗暗点头道:“好!武攻文略,要兼备治国之才,四弟已渐成气候矣。”
  赵晋胜怔了一怔,似亦意料不着徐达竟是文武全才,不但武功精猛,言辞亦字字铿锵,数人难以辩驳!赵晋胜不禁暗道:“明军有此人才,果然不可轻觑!此两人万万不可令其重返池州,否则,必成我军大患!”
  赵晋胜这般思忖,便淡淡的一笑,道:“好!好!人各有志,本座岂可勉强两位之意?刘先生和徐将军远道而来,意求两军修好,本座亦有此意,从今之后莫谈军国大事,只叙私交如何?”
  刘伯温微笑道:“赵将军若无犯境之意,明汉两军自可和平相处,彼此各为其主,这私交二字,此时从何说起?”
  赵晋胜不怒,反而大笑道:“本座既邀刘先生前来赴宴,岂非早存和平之意么?又何来犯境之说?”
  刘伯温微笑道:“赵将军十万大军距我池州仅数十里,两军战鼓相闻,岂是和平相处之道?赵将军若有意修好,便请先行撤军五十里,中间保留百里和平地带,未知赵将军以为如何?”
  赵晋胜微微一笑,道:“本座率军视察安庆,乃奉大汉皇帝陈友谅之命,这后撤五十里之请,本座未敢擅作主张。刘先生既有此意,且随本座人鄱阳面谒皇上,凭刘先生之雄才伟辩,或可打动皇上心意,是时修好订盟之事,便大可迎刃而解矣!”
  刘伯温窥透赵晋胜正用计把他二人留住,闻言便呵呵一笑,道:“赵将军美意,刘某先行谢过。可惜刘某军务在身,未克远行,这鄱阳面谒贵国皇帝之议,只好改日再谈矣!”
  赵晋胜微微冷笑道:“然则刘先生以为,两军修好并非重大军务?刘先生若无修好之意,又岂可在本座军营重地来去自如!”
  赵晋胜与刘伯温交锋,处处落了下风,心中不由恼怒,此时言辞已不大客气。
  刘伯温深知赵晋胜正在寻找籍口翻脸,心中沉吟道:“此时踏足牛头山已足三个时辰,汤将军按理已到行动之时,为什么仍未见动静?”刘伯温处事极为精细,他既无十足把握,便不敢于此时与赵晋胜贸然反脸。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道:“两军修好,乃刘某素来心愿,若非如此,刘某亦断不会抛下军务,奔牛头山赴宴了!赵将军既有诚意,刘某岂敢拒绝?再容商议便了!”
  赵晋胜但求能留住刘伯温和徐达,见刘伯温言语中已放软,便转恼为喜,道:“好极!刘先生果然是聪明人,深知其中利害抉择!这便请再行入席,边饮酒边谈便了!”
  赵晋胜说罢,也不容刘伯温有所表示,便与丁晋郎、陈晋文等四大虎将,把刘伯温、徐达簇拥进营帐里面。
  彼此重新坐下饮宴,但双方的注意力此时已不在酒菜上。
  刘伯温暗道:“直到此时,汤兄弟为什么尚未有动静?莫非中途出了什么差迟?若然如此,硬拚闯出牛头山当势不可免了!”
  赵晋胜亦暗道:“刘伯温似在有所期待!他在等待什么?等待援兵?牛头山已布下天罗地网,管教他明军有来无回!若在牛头山先歼其一部分主力,则池州亦垂手可得矣!此乃本座妙着之一,刘伯温啊刘伯温,你自负文韬武略,只怕今番却堕入本座的圈套!兵法有云:围点打援。你刘伯温目下便是被围的点,插翅难飞,要打的只是你的援兵罢了!”刘伯温与赵晋胜各怀心计,各伏妙着,彼此均在算计对方,但在表面上,却均从容镇静,饮酒谈笑。


  第九章  脱围回身伏奇兵

  又过了一会,刘伯温眼看尚未有动静,便故意微微一笑,道:“既然赵将军于修好条款未能定夺。且容改日再谈如何?”
  赵晋胜微微一笑道:“然则刘先生打算辞行了么?”
  徐达忍不住插口道:“我刘先生纵横江湖,来去自如,便欲辞行又将如何?”
  陈晋文接口道:“今时不比寻常,于大汉国军营重地,岂容来去自如?”
  徐达微笑道:“乌骓烈马亦贴服于徐某脚下,徐某欲走,谁可阻挡得了?”
  陈晋文微微冷笑道:“乌骓烈马虽然厉害,但亦受困于巨网队内,徐将军虽武功超卓,只怕亦难脱此天罗地网!”
  徐达嘿嘿笑道:“陈将军欲以强留客了?”
  陈晋文呵呵大笑道:“徐将军乃为两军修好而来,若两军修好不成,便非客即敌,两军对敌,尚要讲什么礼数不成!”
  徐达脸色虎地一变,刘伯温略一示意,道:“徐将军稍安毋燥,我大明将军能屈能伸,不必于言辞争雄,坏了大事!”
  赵晋胜一听,便哈哈一笑,道:“刘先生多心矣!陈将军出言不逊,但其本意亦是为两军修好,刘先生若有意修好,便请继续饮酒言欢便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这杯修好酒,只怕不能饮下去矣!”
  赵晋胜脸色一沉,道:“刘先生,为什么有此言?”
  刘伯温道:“修好乃两方之事,若一方恃强凌弱,此并非修好酒,乃逼订城下之盟!这修好之宴,又从何说起?”
  赵晋胜呵呵大笑,道:“即使如此,总胜于泰山压卵,再无完物!刘先生乃聪明之人,岂会不明其中利害轻重。”
  就在此时,一位将校神色惊惶,匆匆而进,附耳对赵晋胜报了几句什么,赵晋胜的脸色陡地一变,但立刻又呵呵一笑,掩饰过去,道:“好极!再去探听便了!”将校无奈,只好匆匆而出,陈晋文亦匆匆跟出。
  这霎间变化,虽瞬息即逝,但却瞒不过刘伯温的眼力。刘伯温略一沉吟,便料着将校所报是什么军情了。
  只见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不错,其中的利害轻重,亦请赵将军仔细衡量!”
  赵晋胜脸色阴沉不定,默不作声,似乎有所等待。
  果然不一会后,陈晋文便咬牙而进,他迳直走到赵晋胜身边,附耳低言几句,赵晋胜一听,脸色又一变,他默默沉思了半晌,终于微一咬牙,道:“很好!刘先生果然早伏妙着!若依先生之意,却如何衡量其中利害轻重?”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刘某乃赴将军修好之宴,若彼此好来好去,自然一切也就逢凶化吉矣!”
  赵晋胜嘿嘿道:“本座十万大军,还怕了这点小小的凶险?”
  刘伯温微笑道:“赵将军虽统领十万大军,但据刘某所料,牛头山所布兵力不足一万,且地势险要,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出路,若出路被堵,粮草不足,水源更缺,赵将军以为可以支持多久时候?”
  赵晋胜的心突突一跳,似乎被刘伯温~·口道破心事,他嘿嘿道:“刘先生如何便知我驻守牛头山的兵力不足一万?刘先生来此不足半日,莫非信口开河?”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刘某进牛头山之时,正值午炊时分,牛头山四周,炊烟不足五百条,按每个烟灶一条炊烟,大灶可供二十人饮食,小灶则不足十五,五百条炊烟即五百个炉灶,合起来岂非一万兵力不到?兵以食为天,按炊烟断炉灶,又按炉灶断兵力,虽不中亦不远矣!”
  赵晋胜一听,不禁怔住,心内又惊又奇,暗道刘伯温此人用兵谋略果然鬼神莫测,万万不可轻觑了!转而又羡道若本座得此人相助,一统天下大业何愁不成?
  赵晋胜这般思忖,便突地呵呵一笑,脸色一松道:“刘先生果然神机妙算!本座好生佩服!既刘先生执意辞行,本座亦不便勉强,刘先生自行决断便了!”
  刘伯温一听,当即站起,向赵晋胜拱手道:“如此刘某先向赵将军致谢!刘某军务在身,不便久留,这但先行告辞!”
  赵晋胜点头道:“好!好!刘先生请便罢了!但不知日后是否尚有机会以朋友之交相见?”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目下两军对峙,前途未卜,你我各为其主,又焉知他日之事?这朋友之交么,便只好先行抛到一边了!”
  赵晋胜闻言大笑,道:“好!好一句各为其主!由此足见刘先生果然是忠义之士!本座岂敢留难,不但如此,那乌骓宝马既已由徐将军降伏,本座得物无所用,一并赠与先生,权充脚力便了!牵马来!”
  赵晋胜一声令下,将校果然把乌骓宝马牵到帐前。乌骓马探头往帐内一望,认得徐达,便扬蹄撤野,状甚亲热,任由将校套上马鞍。
  刘伯温当即一跃而出,向赵晋胜拱手道:“多谢赵将军赠马美意!日后再图答谢。”
  刘伯温道罢,即与徐达步出帐外。赵晋胜率丁晋郎、陈晋文等四大虎将随后相送。
  刘伯温上了来时白马,徐达却跨上乌骓。
  徐达向站于一旁的百人骑卫队略 一扬手,百人骑卫即疾速而上,八人一排,列成方阵,把刘伯温护卫在中央。
  刘伯温在马上向赵晋胜微笑拱手道:“赵将军告辞。”
  百人卫队亦同声喊道:“赵将军告辞。”
  喊声刚落,百人卫队方阵突变尖锥阵,由徐达骑乌骓宝马先成锥角,百人卫队把刘伯温护于锥阵中,森森严整,风驰电掣,疾射而去。
  赵晋胜目送刘伯温的尖锥骑阵疾射而去,居然不加阻拦,任由离去,更羡道:“动如脱兔,静如处子,进退从容,真将帅之大度!”
  丁晋郎忌道:“只需赵将军一声令下,末将必把刘伯温生擒活捉。”
  赵晋胜嘿的一声,道:“丁将军知道什么?你若不明白其中处境,便问陈将军便了。”
  丁晋郎尚不服气,惊疑的蹬着陈晋文,道:“此事端的如何?”
  陈晋文点头道:“赵将军任由刘伯温等离去,自然有周详的谋虑,岂会差错?丁将军可知,池州明军主将汤和已率领一万五千精骑,把牛头山唯一的出路堵住了!我等出路被堵,粮草、食水均立刻被断,援兵也无法及时赶到,就算赶到,也未必
  能打破汤和的全力阻截,我军牛头山一万军马,包括赵将军虎驾,岂非立陷绝境么?我等若把刘伯温扣下,汤和必不肯退兵,我等便需与刘伯温同陷死路矣!刘伯温早料到我等有扣人不放之举,故此预早伏下重兵,他此计叫先置诸死地而后生,赵将军权衡利害轻重,不得不放!”
  丁晋郎怒道:“刘伯温竟使奸计,趁我等不备,调重兵偷袭牛头山么?”
  陈晋文苦笑道:“刘伯温先行坦然抵达此地,欣然赴宴,令我等断定他无备而来,因此放松警戒,然后汤和便率精骑秘密向我牛头山推进!目的乃在令我等投鼠忌器,不得不把刘伯温放回!此正是刘伯温绝妙的谋略,果然不可轻视大意!”
  此时,赵晋胜却轻轻的哼了一声,道:“陈将军虽知其一,.不知其二!刘伯温虽有妙算,但亦难免堕人本座的圈套。”
  陈晋文脸色一红,道:“末将愿闻其详!”
  赵晋胜微微冷笑道:“本座有意毫不阻拦,让刘伯温等人离去,更赠与乌骓宝马,用意乃稳住其心,令其误以为本座怕了他的明军!刘伯温必然放松戒备,本座就正好趁机直取池州,来个攻其不备,攻其必克!”
  陈晋文略一怔,道:“将军不是早说,对池州不宜轻举妄动么?”
  赵晋胜大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用兵贵在灵活,不可拘泥于一时一事!刘伯温自恃早伏重兵接应,必然可以安然脱身,本座就有意投其所好,令其安然退走。刘伯温与援兵相会后,尚在半路,本座的奇兵三万已抵池州城下了!此刻池州主将刘伯温、汤和、徐达均在半路,全速赶返池州亦需半日,池州兵虚将寡,必然不堪一击!本座先取池州,然后……”
  陈晋文此时微微一笑,接口道:“然后赵将军即统领大军,追击尚在半路的明军,此时明军地盘已失,进退无路,必然难逃全军覆没的厄运!当其时也,不但可以生擒活捉刘伯温,就连乌骓宝马亦必定失而复得!赵将军一步三着妙计,果然神机莫测!”
  赵晋胜呵呵一笑,道:“陈将军莫尽往本座脸上贴金!须知刘伯温亦非平庸之辈,本座之计能否奏效,全赖各位将军全力而为!”
  陈晋文、丁晋郎等四虎将一听,忙躬身道:“末将等谨遵将军令旨!”
  赵晋胜点点头,大步返回营帐,高坐将台,令道:“鲁晋恭将军听令!”
  将校把捆绑的鲁晋恭推了进来。鲁晋恭向赵晋胜跪下道:“罪将鲁晋恭听令!”
  赵晋胜微微一笑,即吩咐将校替鲁晋恭松了绑,又要将校把一杯酒送到鲁晋恭手上,然后慰道:“鲁将军为本座面子着想,奋勇降马,本座岂会不知?但格于当时形势,本座为向刘伯温等明示军威,不得不委屈鲁将军希望将军能谅解本座的用心!”
  鲁晋恭性本憨直,眼见赵晋胜如此慰勉,心中大为感动,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把嘴巴一抹道:“赵将军不必多说了!末将鲁某誓死效忠将军,但有令旨,拚死向前便了。”
  赵晋胜点点头,随即肃然道:“如此甚好!鲁将军,本座令你即率一万兵马,抄近道直取池州,以助先头部队倪副将军全力攻袭池州!只许成功,不许退败,违令者斩!”
  鲁晋恭凛然接令,疾速而出。不一会,鲁晋恭便率领一万精骑,抄近道,风驰电掣的直取池州而去。
  鲁晋恭的军马刚走,赵晋胜便长身而起,呵呵大笑,道:“众将军且随本座径赴安庆,尽点五万大军追击合围刘伯温的无备疲兵去也!呵呵,刘伯温啊刘伯温,任你神机妙算,终究难敌本座的连环妙计!”

  第十章  八阵大法守空城

  刘伯温、徐达等一百军马,风驰电掣驰出牛头山十里外。
  刘伯温便忽然把手一摆,百人骑队立地停下。徐达一拨乌骓马头、电闪般在前面飞驰而回,道:“二哥有什么吩咐?”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四弟以为赵晋胜当真怕丁汤兄弟的援兵么?”
  徐达略一沉吟,便道:“小弟以为,赵晋胜居然轻易放我等离去,原因有二:其一,是他牛头山兵力不足以抵挡汤将军的援兵,他怕与我等同归于尽,因此逼于无奈放行!其二,乃先以此善意稳住我军,然后乘我军不备,攻击池州!”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四弟所言如此,四弟以为该如何应敌?”
  徐达沉吟道:“若如此,我军援兵当全速驰返池州,以备不测!”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四弟所言,不失为慎重用兵之计。但此时敌强我弱,不必过于拘谨,当以奇兵为主,方能出奇制胜,否则我军虽可及时驰返池州,但十万大军压境,必定久守而失!况且赵晋胜早有准备,必定不容我等从容而退,必定全力率军追击!若在半路受阻,池州又被袭,我军兵力势必被拦腰斩成两截,进退维谷,则池州危矣!”
  徐达一听,肃然道:“若如此,当先救池州之危!小弟先行驰返池州,誓与池州共存亡便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不然!四弟速与汤将军会合,不必驰返池州,此时赵晋胜必已率安庆重兵追击,你等就近折返安庆,佯作攻袭、安庆被袭,赵晋胜的五万大军必然半途折回,我军以逸代劳,布下伏兵,待赵晋胜进入合围圈内,刘某即率池州兵力从赵晋胜背后狠狠一击,必可一举把赵晋胜的十万大军歼灭!”
  徐达沉吟道:“二哥此计虽妙,但这样一来,池州的压力就太重了,万一池州失守,我军岂非陷于进退维谷境地?”
  刘伯温微笑道:“四弟所虑甚是,因此刘某当先行驰返池州,全力指挥守城!赵晋胜知我已返池州,必对四弟和汤将军大军更无防备,吾计成矣!”
  徐达惊道:“但目下池州只剩下一万五千兵力,如何抵挡汉军的进袭?万一池州和二哥你有什么闪失,明军全军危矣!”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面对强敌,不用奇兵,如何制胜?当年诸葛公以空城尚可退敌,刘某手握一万五千精兵,又何足惧哉!”刘伯温一顿,决然道:“四弟不必迟疑!速依吾计行事!明军之生死存亡,就端看此一战矣!”
  徐达深知刘伯温主意既决,便决难挽回,他叹了口气,当即翻身下马,把乌骓马牵到刘伯温手上,道:“乌骓马当可子危难中救生,二哥若执意独返池州,非此马莫属!”
  刘伯温知徐达一番心意,转念又想,此刻事务紧逼,骑上乌骓马驰返池州果然更为快捷,便慨然点点头,纵身一跃,稳稳坐在乌骓马背上。
  徐达轻轻一拍乌骓马的头脖,道:“二哥乃我明军的梁柱,万不容失!乌骓马啊乌骓马,你一切要小心在意也!”
  刘伯温微微一笑,向徐达点点头,道:“四弟放心!三哥并非短命夭折之人,凯旋之时,必可再与四弟痛饮!
  刘伯温说罢,猛地伸手一拍乌骓马屁股,轻喝一声:“去吧!”
  乌骓马立刻低啸一声,犹如闪电般的折向东西便道,风驰电掣的向前射去了!
  徐达随即翻身上了刘伯温留下的白马,率百人骑队,向前奔驰,与在牛头山口五里外的汤和会合去了。
  此时已届申时,阳光已然西斜,漫天云彩一片金红。
  刘伯温策马向前飞奔,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乌骓马的惊人威力,乌骓马虽在便道、山涧小径,但却如一道乌黑利箭,向前电射!
  刘伯温不禁暗道:“四弟必然怪我连一名卫士也不带,但带了也是白费,在乌骓马脚下,普天下的良驹都嫌太慢了!”
  就在此时,天色忽然转阴,山风也陡地刮起,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扫落叶,掩住了山径,更现凶险。
  乌骓马却毫不畏惧,仍然撒蹄飞奔,半点也没有放慢。刘伯温紧贴马背,并没勒马降速,他在心内苦笑,喃喃道:“用奇兵必须行险,乌骓马啊乌骓马,此役关乎明军生死,万万粗心大意不得!快一刻赶回池州,此役的胜算便多了一分,眼下就看你到底是狮马还是猫马了!你可莫负了你的主人对你的一番苦心!”
  “喀喇!轰!”一道闪电惊雷突地在天际间直劈而下。
  刘伯温心中一动,就在马上袖占一课,原来却是《易经》的“能”卦,卦曰:“险而动,动而免于险;利东南,往得吉;雷雨,天地能。”
  刘伯温心中又一动,暗道:“险而动,动而免千险,乃指行险用奇兵,可以免除凶险;利东南,往得吉,当指早一刻返池州,便多一分胜算,因池州正生东南也;而雷雨动,天地能,岂非应了惊雷之兆?经此一役,明军困境当如雷雨春来,大地万物皆复生么?不料偶尔一卦,却是明军日后的惊人大事!”
  刘伯温心念未了,乌骓马已飞抵一座山崖前面!
  刘伯温放眼一瞧,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暗道此崖宽达十丈,深不可测,乌骓马如何跃得过去?这一摔下去啊,只怕连骨头也粉碎了!刘某一时疏忽,怎地误入绝路也不知道?今番只怕凶多吉少,莫非方才解卦不灵了么?
  心念电转间,乌骓马已如箭般射抵离深崖边沿不足三丈了!此时乌骓马就欲停步已绝无可能,因为它的后蹄已随前蹄扬起,这一跃便足达二丈五尺,欲在五尺之内停住疾冲的马步,那几乎是痴人说梦!”
  刘伯温暗道生死全在一线了,此时欲退不得,干脆就来个“险而动”,以期得个“动而免于险”罢了!刘伯温这般闪念,便伸手猛地一拍乌骓马的屁股,大声道:“风雷动!冲!”
  乌骓马此时前蹄已踏足崖边不到五尺,刘伯温大喝之声未落,乌骓马的后蹄一蹬,前蹄再度扬起,疾如箭矢,快如风雷,竟凌空飞渡逾十丈深崖,向对面崖上掠去!
  刘伯温耳边但听风如雷鸣,身如腾云驾雾,他尚未来得及喘口气,乌骓马已如九天飞马般稳稳降落在深崖对岸!
  刘伯温扭头向深崖一望,但见崖深千丈,黑不见底,山风如雷,轰轰鸣动。心中大为感佩,不由轻抚乌骓马首,道:“乌骓马啊乌骓马,此役之胜,你已稳占头功矣!”
  乌骓马似已听懂刘伯温的赞语,忽地把头一昂,啸啸一声长叫,不顾跃崖之累,随即又撒开四蹄,继续向东南方向飞驰。
  乌骓马越过一座山头,刘伯温向前一望,但见东南数十里外,耸起一座松树华盖般的山岭,不由心中一喜。暗道这不是池州城外的松顶峰么?按乌骓马的脚程,大约只需一个时辰,岂料寻常快马大半天的路程,乌骓马所花不到二个时辰!只要抢在赵晋胜军前面赶返池州,此役明军就可稳操胜算!
  刘伯温此时已深知乌骓马的惊人能耐,因此更不迟疑,伸手一拍乌骓马头,道:“再辛苦一会,冲!”
  乌骓马似已通灵,知道背上主人身负弥天重任。因此不待刘伯温语声落下,乌黑的身躯便猛地一耸,犹如滚滚奔雷,直向数十里外的池州城划去!
  池州城下十里外,此刻已一片刀光箭影。
  赵晋胜的得力副将倪文俊奉赵晋胜之命,率三万精骑,早在安庆城外的罗家岭隐伏,三个时辰前,倪文俊突接赵晋胜的飞马传令,道池州守将尽出,城中防守兵力空虚,速率军直击池州!
  罗家岭距池州仅二百里,倪文俊接令即率三万精骑,风驰电掣向池州卷去,倪文俊自信在三个时辰内,即可赶抵池州,面对一座兵徽将寨的池州重镇,岂非手到擒来!
  但倪文俊却绝非平庸之辈,他深知明军虽然兵力虚弱,但士气高昂,更有震动江湖的刘伯温任军师督练,并非不堪一击,因此不敢过于放纵,把三万大军分作三部,前锋一万,先向池州作试探进攻,然后他即率中军全力围攻,后军五千殿后,以防明军援兵突然杀到。倪文俊领军用兵甚有法度,与赵晋胜同为陈友谅的前锋大将。
  倪文俊全力向池州奔袭时,刘伯温与徐达尚被赵晋胜困于牛头山营内,因此倪文俊自负有绝对把握此役已稳操胜算!
  此时防守池州的重担,便落在与徐达同赴池州的副将徐英肩上。
  徐英原来仅是明军中一名年轻小将,刘伯温在亲督徐达军演练八阵大法时,发觉徐英不但与徐达同宗,且禀性忠贞英勇,与徐达脾性相投,甚为投契便把他破格提拔,任为徐达所率三万大军的副将,更授他亲演八阵大法,因此亦是刘伯温直接统领的“八阵图兵”得力爱将。
  徐达随刘伯温赴牛头山、汤和领兵随后出发接应后,防守池州的重责,就需由徐英独力支撑了。
  此时,徐英正在城外五千八阵图兵点将台上操演阵法,严密防守池州城外的十里警戒圈内,五千精兵随徐英的令旗,排出六百六十四人的小成阵。
  但见徐英手中的橙黄旗一举,西南角的蛇蟠阵立走中线,转向西北,顿成西北角的虎翼阵。徐英手中的黄旗一招,虎翼阵即向东移,一转而为东北角的乌翔阵。徐英手中的绿、青、蓝、紫、白旗接而扬起,乌翔阵又走成风扬阵、载地阵、云垂阵、飞龙阵,最后徐英手中赤旗猛地一举,飞龙阵突转覆天阵,覆天阵形如天罗地网,向南疾走,重返西南,再成西南角的蛇蟠阵!
  六百六十四人的八阵图小成阵走完一个周天,应了“飞龙在天”这诀,第二队六百六十四人的八阵图小成阵又出,走“龙战于野”诀。但见徐英高站点将台上,右手执令旗,左手敲阵鼓,指挥有度,隐隐已甚具大将之风。
  徐英正走“亢龙有悔”诀,就在此时,阵外忽有探子直闯而进!其时“亢龙有悔”诀正走到“风扬阵”法,一经外力冲撞,“风扬阵”立显威力,六十四枝长矛犹如风扫落叶,眼看就要全数向探子身上射去!当其时,就算探子有通天本领,亦必成透风皮囊!
  徐英一见,忙把令旗一转,“风扬阵”立转“蟠龙阵”,长矛这才撤去,一转而成盾牌队,犹如昂首吐舌般蟠蛇,把探子呼的困在中央处!探子险死还生,吓得差点昏去,连声大叫道:“徐将军……有紧急军情通报!”
  徐英一听,即把令旗一收,“蛇蟠阵”蓦地撤去,探子才得以步上徐英的点将台。探子连连叹道:“厉害!厉害!刘军师八阵大法,一兵果然可抵十人!”
  徐英让探子走近,探子低声嚷报了几句,徐英神色当即一凛,立刻道:“再探!有动静,立以警号通报!”
  探子接令,匆匆疾下将台,出阵去了。
  徐英不敢怠慢,立把赤旗一举,再重点三下阵鼓,五千八阵图兵立刻各按步法,向左右方一站,翻身上马,分向八个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徐英自己亦飞马进城。此时池州城门依然洞开,寂静无声,就如一个无人防守的空城!
  啸!啸!啸!一连三声尖啸响炮,突在西面陈友谅与明军接壤的松顶峰响了起来。
  不一会,倪文俊的前锋一万精骑,便风驰电掣的冲入池州城外十里警戒圈内!但却如入无人之境,不消片刻,倪文俊的前锋部队已逼近池州城仅三里之外!
  前锋领兵将军见前面竟然毫无动静,心中大奇,忙策马上前,向池州城远远一望,更令他惊奇得目瞪口呆!
  但见池州城外空无一人,池州城门大开,城内寂静无声,犹如一座死城。但池州城外十里范围的四面山头,却旌旗遍布,战鼓号角隐约可闻。
  前锋将领察觉自己的一万大军正处于四面的旌旗战鼓包围圈内,不由大吃一惊,暗道外紧内松,空城以待,这的确是平生仅见!莫非其中有诈么?
  前锋将领这般思忖,便不敢造次,连忙派快马前去中军,向倪文俊将军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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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1 14:27: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雄阵妙施天地惊

  此时倪文俊的中军仅距前锋五里,他接到前锋探马飞报,略一沉吟,便率中军营卫,策马驰抵前锋。
  倪文俊举目向四周一看,便微微一笑,心中已有策略。他问身边参见的前锋将领道:“为什么不向池州城逼近,却停驻不前?”
  前锋将领道:“池州城外紧内松,未知是否有诈,末将因此不敢轻举妄动,请倪将军定夺!”
  倪文俊大笑道:“目下池州守城主将均被赵大将军用计调出城外,守城主力亦被困中途,不及驰援,明军兵微将寡,虽然故弄玄虚,故作镇静,卖弄当年诸葛孔明的空城技俩!雕虫小技,如何瞒得过倪某的耳目!就算明军真有伏兵,区区弱众,又能奈倪某何么!”
  倪文俊说罢,扬鞭朝池州城一指:“全力攻城!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前锋将领一听,不敢违抗军令,立刻纵马上前,把大刀一挥,喝道:“随我来!直取池州城门!”
  前锋将领挥舞大刀,领先向池州城门冲杀过去,后面数千士兵发一声喊,亦策马紧随杀过去。
  眼见距池州城门仅剩一里之遥,忽听城楼上一声炮响,站出一位英武的明军将领,正是徐达的副将徐英。但见徐英手执
  令旗,挺立于一面黄旗之下,扬旗朝冲近的前锋将领一指,大笑道:“来者何人?池州守将徐英已恭候多时了!”
  前锋将领本就心虚,这时突见徐英单人匹马出现在高高的城楼,心中更感疑惑,便把马头一勒,大刀一摆,先就停了下来,后面的数千军马亦立即停下。
  就在此时,城楼上的徐英忽地把手执的青旗向上一举,一人青袍青旗的骑队,为数六百六十四人,即风驰电掣的从城内冲出!
  前锋将领一看,但见仅是一队为数六百多人的骑队,便心中一宽,大笑道:“这便是明军的伏兵么?区区六百伏兵,如何抵挡我一万铁骑大军?”
  前锋将领道罢,把大刀一扬,便欲下令向前冲杀。
  就在此时,城楼上的徐英忽地把青色令旗换成橙色令旗,朝城外东西方向一指,蓦地,又一队为数六百六十四人、橙袍橙旗的骑队在一座山丘背后冲了出来。徐英手中的令旗蓦地又从橙变黄,朝西面一指,又一队黄袍黄旗的骑队冲了出来。
  徐英手中的令旗飞速变换,朝南、北、西南、西北各面疾指,霎间冲出五队绿、蓝、紫、白、赤五色骑队,分成八个方位,把一万汉军围在中央!
  汉军前锋将领心头大骇,暗道:这是什么惊天阵法?但又决计无法瞧破,更不敢违抗倪文俊的军令。只好猛一咬牙,把大刀朝城门方向的青色骑队一指,喝道:“先攻青队!直取城门!明军阵法不攻自破!”
  汉军前锋将领领先向城门口的青色骑队冲杀过去。
  城楼上的徐英微微冷笑,把蓝令旗一扬,在西面方位的蓝色骑队突成尖锥阵,拦腰向汉军插去!
  尖锥阵犹如锋利的钢锥,挡者必死,插向汉军的腰部。汉军腰部被刺,立刻大乱!尖锥阵在汉军中左冲右突,不消片刻,便把汉军的一万骑队刺划成无数小方块,陷入赤、橙、黄、绿、青、蓝、紫、白八个骑队的阵内!
  徐英手中的令旗接连猛挥,八色骑阵立刻又再分出八中阵,八中阵又分出八小阵,瞬息间便化出五百一十二个精锐小阵。汉军的无数小方块便立刻被吞进各精锐小阵中,首尾难顾,片刻便伤亡过半!
  汉军前锋将领此时这被困于一个青色精锐小阵内,他左冲右突,试图冲出阵外,但首尾难顾,仅片刻间,他身边的亲兵便已死伤殆尽了!他挥大刀架开一名青袍明军的长矛,不禁仰天大叫道:“如此精妙阵法,末将当真死而无憾!”
  此时,在三里外的倪文俊却忽然呵呵大笑,道:“刘伯温的阵法虽然精妙,但兵力仅得数千,你能困得我一万,又岂能困得我二万、三万大军!”
  倪文俊胸有成竹,随即扬鞭朝前面一指,道:“全军集中精骑,冲杀过去,无分阵内阵外,格杀勿论!”倪文俊又大笑道:“本座拚却一万前锋全军覆没,你明军五千阵兵亦必定劫数难逃!阵法既破,池州城便是本座的囊中之物!”
  倪文俊的军令既下,他的一万五千中军精骑,立刻便向撕杀中的阵法掩杀过去,汉军也不分阵内阵外,也不管碰到的是明军还是汉军,见人就杀,惨烈非常!
  倪文俊的这一着毒招果然奏效,汉军伤亡惨重,但徐英的五千明军精锐军兵也伤亡不少,阵法兵力不足,便有破绽,围困汉军前锋将领的青色小阵明军,也被前锋将领的大刀接连砍翻!
  徐英在城楼上一看,但见阵法已然大乱,再也无法收摄,不禁惊道:“若阵法一破,池州危矣!”
  就在此危急关头,徐英突见一匹乌黑战马背乘一位白袍将军,犹如闪电风雷,直奔城下!
  倪文俊一见,正欲派兵堵截,但那一人一骑委实太快了。他尚未发出军令,那一人一骑便已驰抵城门不足百丈!
  徐英一见乌骓马上之人,登时如饮甘露,以手加额,喃喃道:“……此乃天降神马神将,池州有救矣!”
  徐英忙把令旗朝城内一挥,令城内伏兵任由人马驰进。
  就在此时,那乌黑神马已背乘白袍将军,疾如箭矢的射进城内!
  甫进城门,白袍将便在马上一跃,施展“挪移乾坤”心法中的“驭”字诀,竟驭气提升,身子一拔十丈,越过城楼,再飘然降下,犹如一头凌空而降的蓬莱仙鹤!
  “末将参见刘军师!”徐英一见白袍将降下,大喜过望,连忙上前参见。
  凌空而降的白袍将果然是刘伯温!在千钧一发、生死一线之际,他靠乌骓马的神力,两个时辰飞驰数百里,终于赶到池州城楼!
  刘伯温向徐英点头,又微微一笑,以示鼓励。然后他向城下定晴一看,但见“八阵兵团”在倪文俊的毒招下,死伤不少,阵法因此而威力大降,眼看已行将溃不成阵了!
  此时,倪文俊在远处突见城楼上凌空降下一位白袍将领,心中一惊,便与数百卫队策马上前,在距城楼数百尺之遥的土堆上勒住马,亲自指挥二万五千精兵,里应外合,反过来围歼五千“八阵图兵”。
  倪文俊举目朝城楼上望去。但见白袍将正凝神注视城楼下面的动静,神色安祥,全没半点惊慌。倪文俊心中突突一跳。他已料得城楼上的白袍将必定是明军军师刘伯温了。
  倪文俊呵呵大笑,以马鞭遥遥一指城楼,轰然大声道:“来者可是明军军师刘伯温!你虽然及时赶到,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区区五千兵阵、又岂敌我三万精骑!你行将全军覆没,还不知机献城么?”
  倪文俊的内力极为深厚,他的话轰然四射,方圆五里,清晰可闻。
  阵军闻声,发一声大喊,军心大振。
  城楼上的刘伯温循声一望,知此人便是陈友谅的手下的两大将军之一的倪文俊,便微微一笑,施展“挪移乾坤”心法中的“射”字诀,以内力传音,道:“你便是倪文俊将军?你可知八阵大法变化无穷,又岂是你所能击破!”
  刘伯温的声音犹如尖锥,丝丝直刺倪文俊的耳膜,倪文俊不但声声入耳,甚至耳膜微微刺痛,他心中一凛,暗道刘伯温竟有这等以内力传音的绝世神技!但倪文俊久经战阵,心中惊疑,表面却绝不气妥,他呵呵一笑,轰然回敬道:“素闻八阵大法神妙,据本座眼见,不外虚言而矣!八阵大法再厉害,又岂敌本座的以多胜少,以强压弱!”
  刘伯温趁方才略一放缓,已瞧透城下战场的大势,此时便大笑道:“八阵大法威力全在于进退神速,有容乃大,足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刘伯温话落,随即右手执令旗,左手敲阵鼓,旗色急转赤、橙、黄、绿,阵鼓急骤如燃响炮。
  城下战场的“八阵兵团”甫听阵鼓催动,又见令旗急转引领,人人心中均一振,暗道于此危急关头,尚能策动阵法,除了刘伯温军师,普天下只怕难寻第二人耳!于是军心大振,人人争先,个个奋勇,各按阵鼓令旗向各阵靠拢。
  刘伯温见“八阵兵团”士兵临危不乱,心中大感欣慰,他微微一笑,突把手执的紫色司令旗一举,左手连点八下阵鼓。
  就在此时,五百一十二精锐小阵突合而成六十四中阵,六十四中阵又一合而成八大阵,中央乃蛇蟠阵,犹如巨蟒蟠踞,昂首吐舌,无人敢撄其锋。
  西北方位的八中阵一台而成风扬阵,犹如疾风纷扬,令人耳目失明。
  东北方位乃是乌翔阵,犹如大鹏展翅,旋回翻飞,令人难明其踪。
  正东面乃云垂阵,犹如乌云盖顶,昏天黑地,令人难辨东西。
  东南面乃龙飞阵,犹如巨龙腾空,威猛雄浑,令人心胆俱寒。
  西北面乃虎翼阵,犹如猛虎下山,勇不可挡,与飞龙互为相配,龙飞虎翼,威烈无比,令人斗志全消。
  正北面乃载地阵,犹如茫茫大地,尽收万物,令人心如死灰,万物归土。
  正南面乃天覆阵,其势犹如天覆地翻,山呼海啸,天宇崩塌,无可抗拒,无可抵御,令人不战而毙!
  刘伯温令旗连举,阵鼓频催,以突人陈友谅军中央的蛇蟠阵为起点,八阵交相穿插互换奔突,蛇蟠阵变风扬阵,风扬阵变乌翔阵,乌翔阵变云垂阵,云垂阵变龙飞阵,龙飞阵变虎翼阵,虎翼阵变载地阵,载地阵变天覆阵,威力无比、无坚不摧的
  天覆阵又突转而换,变为稳如龙蟠,固若金汤的蛇蟠阵。
  八阵大法在刘伯温连连催动下,变幻无穷,神速疾动,片刻间就摆脱了被倪文俊的“乱棍法”敲乱的困局,一变而为攻守兼备,守如龙蟠虎踞稳若泰山,攻如暴风扫叶无坚不摧,…转而为主动,反而把倪文俊的二万五千大军困在阵中!
  倪文俊越瞧越心惊.不由大声道:“刘伯温!你这阵法妙则妙矣,但守多攻少,成何体统:”
  刘伯温大笑道:“兵法云:守其攻,攻即守,攻守兼备,方为无上神通!你欲看本阵攻法.岂不容易?刘某便让你一开眼界便了!”
  刘伯温道罢,微微一笑,忽而把旗一变,“挪移乾坤”心法便汇入八阵大法,先是地载潜龙,接万龙跃深渊,再而飞龙在天,又转亢龙有悔,再化八龙御天,犹如八部天龙,绕二万五千陈友谅军盘旋痛击。
  刘伯温微微冷笑,再把令旗一举,八龙御天突化至乾元,又化行地无疆,再化龙战于野、突转妙演天机,最后阵势一合、“挪移乾坤”心法与八阵大法结合发挥已到颠峰境界,犹如巨龙张口,气吞宇宙,甫一施展.陈友谅军便立刻溃不成军、鬼哭神号!
  此时,倪文俊已知不妙,休说攻进池州.他的二万五千精兵就欲脱身撤退,已绝无机会了!
  倪文俊不禁心胆俱寒,仰天长叹道:“明军有刘伯温在,汉军焉得不败?明军独取天下指日而已!赵将军的援兵若再不及时赶到,倪某今日难逃全军覆灭之厄!”
  此时,在城楼上面,徐英眼见陈友谅军已大乱,忙对刘伯温道:“刘军师!汉军已大乱矣,天将率城内一万后备军冲出,
  必可把倪文俊全军歼灭!”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不可,倪文俊军虽被我困住,但困兽犹斗,若陷绝境,反而会激起彼等斗志,因此目下只宜以大阵困锁,令其动弹不得,徐将军、汤将军方面必而会大减压力,则吾计成矣!况且赵晋胜亦非等闲之辈,极有可能再派援军驰援倪文俊,若我后备兵马尽出,彼等援兵一到,池州危矣!”
  就在此时,一名探马飞奔上来,向刘伯温禀报道:“禀刘军师、徐将军,刚接前方二十里探子讯号,赵晋胜旗下虎将鲁晋恭正统领近万大军驰援倪文俊!”
  徐英一听,不禁大为叹服,道:“果然不出刘先生所料!敌军援兵将至,池州方面的压力就更重了!”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令探马道:“向前方探马传讯,继续严密监视敌军动静!”待探马疾奔而下,刘伯温又对徐英道:“池州压力虽然加重,但徐将军、汤将军身上的压力就可减少,于大局有利无害!”
  徐英道:“鲁晋恭援军赶到,五千八阵兵只怕难以抵御!”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鲁晋恭匹夫之勇而已,不足为惧,但也不可被他太过逼近池州,徐将军速领五千兵力,从城西抄近道堵住鲁晋恭的进路!但不必力敌,只可游斗,能把鲁晋恭拖住三个时辰,大局定矣!”
  徐英深知刘伯温胸有全局,料事如神,那敢轻慢,忙肃然领令,疾下城楼,点五千城内伏兵,西出池州城门,取近道堵截鲁晋恭的援军去了。

  第十二章 弹指击退百万兵

  赵晋胜和丁晋郎、陈晋文四大虎将,火速赶赴安庆重镇。赵晋胜的十万大军,倪文俊领军三万,先行偷袭池州,鲁晋恭又率一万驰援,屯驻安庆的兵力,尚足达六万。
  赵晋胜决然把安庆的五万大军调出,由他与四大虎将统率,向池州浩荡而进,追击汤和、徐达所率的一万五千明军。
  赵晋胜在途中与手下四虎将谈笑风生,颇为自得。赵晋胜道:“刘伯温今番被本座弄得昏头转向,首尾难顾矣!不出二个时辰,倪将军必然攻陷池州,万…有什么差迟,鲁将军的一万大军亦必可大奏其功!其时汤和、徐达的一万五千精兵尚在半途,池州已失,退路被堵,本帅再以五万大军围歼汤和、徐达,刘伯温必难逃全军覆灭的厄运!”
  丁晋郎一听,贺道:“赵将军牛头山一宴化三计,一计射三雕,当真神算,若取和州,皇上对将军还不另眼相看么!”
  赵晋胜拈须呵呵一笑,道:“不错,果然如此!但大局难定,尚要众将齐心合力,奋勇杀敌。方可一举而奏全功!大胜之日。本座当与兄弟们痛饮三日三夜!”
  丁晋郎大笑道:“如此,先行谢过将军美意!面对将军的神机妙算,池州城已是将军的囊中之物矣!”
  陈晋文微感不妥,他策马跑快两步,向赵晋胜道:“为什么直到此时,尚未发现明军驰返池州的汤和部队? 其中未知是否
  有什么不妥?”
  丁晋郎大笑道:“目下虽未与明军相触,但沿途所见,明军丢盔弃旗,凌乱不堪,显见正如惊弓之鸟,急急赶返池州增援去了,其军心已乱,尚有什么可虑!就算真有伏兵,区区一万数千兵马,又岂在五万大军的眼内!”
  赵晋胜亦微微一笑,道:“本座故意放汤和,徐达的援军先行,彼等急于赶返池州增援,行程必快,我军缓缓尾随,自然不会在此时碰上,但不出三个时辰,当彼等发觉池州已失,退路被堵,那就唯有掉头西下寻找生路,恰恰掉入本座的五万大军口袋之中!失城之兵,本座何足惧哉!”
  赵晋胜率五万大军,沿长江边缓缓向池州推进,不消半日,便已抵达乌沙,乌沙东距池州不足百里,西距安庆亦仅半日路程。
  大军沿途所见,汤和、徐达的部队果然丢盔弃甲,显然越来越惶乱。而且沿途也根本没有明军的一兵一卒堵截,因此五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大军在乌沙稍为停驻。赵晋胜已派出探马,飞驰池州打探动静。赵晋胜决定自己的五万大军暂缓推进,待倪文俊、鲁晋恭等攻下池州,便在乌沙一带布伏重兵,张开袋口,诱退路被堵的汤和、徐达部队自动投进罗网,然后一举歼灭,池州之役,便可以使明军全军覆灭而结束!
  赵晋胜派出的探马去了两个时辰,尚未驰返回报,赵晋胜有点不耐烦了,正欲派陈晋文率前锋先行开拔探路。
  就在此时,派出的探马恰好赶回,神色惊惶不定,向赵晋胜报道:“前面五十里内,并未发现明军任何动静!”
  赵晋胜微微一笑,极为镇定的挥手令探马再探。
  陈晋文不安道:“汤和、徐达的·万五千精骑、直到此时尚未见踪影,到底往何处去了?将军需否加以提防?”
  赵晋胜呵呵一笑,道:“汤和、徐达知池州被袭,必定全速赶返驰援!池州乃明军与我军接壤的重镇,彼等岂敢轻慢?除了赶援池州,汤和、徐达的一万五千精骑,尚能到那里去了?陈将军多虑矣!”
  就在此时,赵晋胜派出的第二起探马已飞速赶回,途奔赵晋胜的临时军帐,报道:“禀将军!倪将军的前锋已与池州守军接战!目下尚未分胜负!”
  赵晋胜大笑道:“倪副将用兵甚有法度,他必先以前锋佯攻,随后他的中军杀上去,便可立分胜负了!再探!”
  探马遵令,又如飞的疾奔而去。
  不一会,又一起探马回报道:“倪将军的前锋部队一度陷入池州守军阵法、两军混战之际,倪将军挥中军决然进击,明军阵法虽妙,但终究不敌大军重击,已死伤不少,我军行将大胜,一举夺城!”
  赵晋胜呈听,大笑道:“很好!果然不出本座所料!稍后鲁将军的精兵再行冲杀,池州必垂手可得!”
  丁晋郎等正欲答一句捧场话,此时又有探马飞奔而进,报道:“明军守城只靠五千八阵法后,在倪将军全力夹击下,本已溃乱,倪将军正欲下令进城,但此时明军军师刘伯温犹如天降神兵,出现池州城头,亲自指挥作阵大法,反而把倪将军的三万大军困住了!”
  赵晋胜闻言虽一怔,但立刻又镇静的大笑道:“刘伯温虽然厉害,但区区五千阵兵,充其量只能与倪将军的三万大军僵持,待鲁将军的生力军赶到,刘伯温必败无疑!”
  此后半个时辰,池州方面再无任何动静.赵晋胜派去的鲁晋恭一万大军,也不知到那里去了!
  陈晋文已隐隐感到此事不妥,忙对赵晋胜道:“目下倪将军攻城部队被拖住,鲁将军的一万大军又未见动静,汤和、徐达的一·万五千明军半途失踪,此中是否隐藏一项诡计!将军不可不防!”
  赵晋胜微微冷笑,道:“明军再厉害,刘伯温再诡计多端,亦仅区区三万兵众,又岂可我十万大军抗衡!本座只要攻下池州,断了刘伯温的生路,明军必败无疑!”
  丁晋郎怒道:“刘伯温如此可恶,待末将率二万精兵迳取池州.必可手到擒来!”
  赵晋胜微微一笑,道:“丁将军不必焦燥!刘伯温似乎欲把本座的生力军拖住,若再发二万大军攻袭池州,本座中军兵力分散,便不能集中兵力把汤和、徐达的一万五千精兵聚歼,此正中刘伯温下怀!况且鲁将军的援军必将赶到池州,投入攻取池州之战.池州防守兵力不足二万,届时岂可与我四万攻城大军抗衡!休得轻举妄动,本座一切自有裁夺!”
  就在此时,一名将校飞奔而进军帐。赵晋胜一看,原来竟是留守安庆驻军的校将,心中不禁突突一跳,目注这名将校,厉声道:“方将军留守安庆,责任重大,却派你来此地作什么?说!”
  安庆来的将校喘了口气.才惊惶未定的道:“是……是方将军派小的突围而出,向赵将军告急……”
  赵晋胜暗吃一惊,怒道:“说话颠三倒四,成何体统!到底是什么军情?快说!”
  校将拼命的深吸了口气,才勉强收摄惊惶,道:“是!小的该死……将军自安庆调出五万大军,追击明军,但半日后,明军将领汤和、徐达却突率一万五千多明军精锐,从月山背后突出,直逼安庆!安庆目下仅得一万守军,军情危急,小的奉方将军之命,秘密潜出安庆,前来向将军禀报求援!”
  赵晋胜一听,登时怔住,他不大相信的盯着这名安庆来的校将,一字一句的道:“逼近安庆的明军,果真是汤和、徐达部队么?”
  安庆校将决然的点点头,道:“决计没错!因为小的亦亲眼见到,向安庆逼近的明军旗号,上面有一个大‘徐’字及一个大‘汤’字!显然是徐达和汤和两将无疑。”
  陈晋文叹了口气,苦笑道:“若如此,我军中了刘伯温的奸计矣!刘伯温显然乃兵行险着,以少数兵力,在池州拖住我四万大军,又先诱我中军大部向汤和、徐达的援军追击,汤、徐部队却在背路折返安庆,实行偷袭!若安庆失守,我十万大军退路被断,其势危矣!”
  丁晋郎怒道:“刘伯温如此奸诈,可恶之极!将军请立即下令,向安庆汤徐部队回击,先斩汤和、徐达,再克池州,如此明军必将全军覆灭!”
  赵晋胜却呵呵一笑,故作镇静道:“丁将军差矣!若我军回击安庆,则池州倪将军的三万大军危矣!正恰中了刘伯温的算计。安庆有万多兵力,有方将军坐镇,足可抵挡明军一万多兵力的攻击!刘伯温把我三万大军拖住,本座亦把他的一万五千精兵拖住,但本座有五万生力军在手,只须集中全力向池州一击,必可先取池州,再援安庆,则刘伯温必无所施其技矣!”
  赵晋胜果然非等闲之辈,他临危而不乱,反而尚欲抢占先机,集中全力先攻明军一点,再顾全面,不失为一个将计就计
  的妙着。因此就连陈晋文亦不得不承认,此法乃唯一化被动为主动的最佳策略。
  这般思忖,陈晋文便决然道:“将军此计大妙!不必迟疑,当立即下令,全军向池州进击,以泰山压卵之势,先取池州,断明军后路,再回师向明军合击!末将愿领军三万,先行向池州全速奔袭!”
  赵晋胜略一沉吟,便亦决然道:“好极!本座计决矣!集中全力,先取池州……”
  就在此时,军帐外面的护卫将校忽然大声叫到:“大汉国皇帝陈友谅圣旨到。”
  赵晋胜、西晋郎、陈晋文等一听,脸色一变,忙离座恭迎圣旨。
  不一会,只见一名锦衣将军,手捧圣旨,大步而进,面北而宣圣旨道:“奉天承运,大汉国皇帝诏曰:朕命大将军赵晋胜率十万大军,巡视安庆,相机而动,为何竟轻举妄动,先与妖人刘伯温周旋,复堕其奸计,令我军兵力分散,安庆被贼众突击,处境凶险,赵晋胜难辞其咎!朕乃特命汝等务必速回师,先解安庆围,再徐图进取!汝等须以此为戒,慎而处之,否则两罪俱罚,决不轻贷!”
  赵晋胜接了圣旨,脸色铁青,忙问锦衣将军道:“皇上怎知安庆被围?”
  锦衣将军道:“皇上已驾移湖口行宫,安庆被明军突击的消息,不知怎地已传遍湖口,皇上怎会不知,皇上龙颜大怒,赵将军须小心从事!”
  赵晋胜不敢多言,无奈向锦衣将军谢过了。送走了陈友谅的钦差,赵晋胜好一会沉吟不语,脸色甚是难看。
  陈晋文道:“若我军回师安庆,倪将军的三万大军危矣!将军如何处之?”
  赵晋胜苦笑道:“本座岂会不知,回师安庆无疑自毁!但圣旨已下,皇上历来刚愎自用,岂容本座再迟延行事?”
  丁晋郎怒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皇上还隔千里,竟遥断军机,岂有不败之理!将军不必理会,当依原计划先取池州,再援安庆不迟!”
  赵晋胜脸色虎地一变,道:“丁将军小心!你此话在本座面前但说无妨,若被皇上知悉,便会立即人头落地!”
  丁晋郎咬牙道:“皇上的江山全靠将军领众兄弟替他打下,他如此无情无德,我等岂可任由宰割?将军请及早走夺,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等皆誓死追随!”
  陈晋文苦笑道:“大哥此言差矣!若在此时起事,则无疑自取灭亡!”
  丁晋郎怒道:“为什么?三弟,难道你怕了么?”
  陈晋文道:“不是害怕,而是时机未到!大哥试想想,皇上目下亲自掌兵八十多万,但交与赵将军及倪将军统领的,不外十多万而已,皇上的兵权一日在握,他便决计不怕诸将作反!若在此强弱悬殊之时动手,岂非自取灭亡么?”
  丁晋郎恨恨道:“但目下如何处之?”
  赵晋胜沉吟半响,这才决然道:“先渡难关,静待时机,切勿妄动!”稍一顿,赵晋胜又传令道:“三军起拔!立即驰援安庆,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第十三章  转危为安不言胜

  赵晋胜所率的五万主力回师驰援安庆,讯息不一会便有探马向池州城楼上的刘伯温飞报。刘伯温一听,便微微一笑道:“赵晋胜回师安庆,那是自寻死路矣!”
  刘伯温立即把赵晋胜主力撤退的消息,向城楼下混战的两军将士传送。立刻,明军八阵兵士气大振,齐声大叫道:“赵晋胜大军已溃退,倪文俊还敢负隅顽抗么!”
  倪文俊亦已接到赵晋胜五万大军回师的讯息,倪文俊一听,便长叹道:“赵将军回师,此役便立分胜负矣!”
  倪文俊自知再与刘伯温纠缠下去,必定全军覆没,便无心再战,传令撤军。倪文俊之意乃在先行撤军,与赵晋胜的大军会合,再作打算。
  但刘伯温趁倪文俊撤军之际,立即变阵,五千八阵兵又立地分成六十四中阵,六十四中阵又立分成五百一十二小阵,列成锥角,在倪文俊军中左冲右突,分割而歼。
  倪文俊军士气本就不济,一闻撤退,便斗志尽失,纷纷各自逃命,却又立刻陷入明军的五百一十二精锐小阵中,被杀得鬼哭神号!
  刘伯温又传令下去,但凡汉军放下武器投降者,皆可进入城门,免遭死伤。不一会,倪文俊的三万大军,竟有万余兵将把武器一抛,进入池州投降去了。
  倪文俊眼见大势已去,只好拼死突围而逃,跟随倪文俊突围出去的汉军,竟不到三百,三万大军除倪文俊及数百亲兵外,全军在池州覆没。
  此时,随后驰援倪文俊的鲁晋恭一万大军,却被徐英的游斗战术气得哇哇大叫,但又有力难使,有气难出,他的一万大军在距池州不到三十里处,硬是动弹不得。
  后来,鲁晋恭闻报倪文俊的三万大军已在池州全军覆没,心知不妙,欲向安庆撤退,却又被徐英死死堵住。两军死战时,刘伯温亲率池州八阵兵赶到,与徐英的五千精兵前后合围,把鲁晋恭的一万大军全部吃掉。
  鲁晋恭带了数十亲兵,突围而出。
  徐英欲追,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鲁晋恭有勇无谋,匹夫而已!追他何益?由他去吧!目下是接应汤、徐两将军之时了!”
  赵晋胜被连番作划算计,怒火攻心,不顾一切的下令:追杀撤退明军,暂决一死战!
  赵晋胜向东追了数十里,忽接到探马回报:进袭池州的倪文俊三万大军全军覆没!一会又接到报道:鲁晋恭的一万援兵在半路被歼!
  赵晋胜气得几乎吐血:他疯狂了,正要下令拼死直取池州,却又再接陈友谅的圣旨,要他立即停止东进,速返安庆听候查处。
  赵晋胜犹豫不决之际,探马飞报:前而三十里外,明军军师刘伯温已亲率八阵兵团及一万大军,接应汤、徐一万五千精兵,准备迎候汉军!
  赵晋胜一听,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他仰天长叹道:“刘伯温用兵如此鬼神莫测,赵晋胜自愧不如!”
  赵普胜在进退维谷之下,无奈只好率领五万大军.先行回师安庆,听候陈友谅的圣旨去了,
  赵晋胜领军撤退的消息,传到刘伯温的军营,明军皆大欢喜,齐声庆贺。
  此时,徐达、汤和已与刘伯温和徐英等池州守军会合,汤和此时对刘伯温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竟然下马向刘伯温叩拜,道:“刘先生谈笑用兵,力挽狂澜,竟以弱军三万,不但逼退赵召胜十万大军,还吃掉其中四万,令池州转危为安,刘先生真神人也!”
  刘伯温忙双手扶起汤和,微笑道:“此役刘某行险用兵,全凭众将士拼死奋战,方侥幸取胜,岂非赵晋胜被制肘,此役鹿死谁手,尚未可预料也!”
  涂达和汤和相顾大笑道:“赵晋胜岂可与我明军军师刘伯温相比?”
  刘信温王容道:“不然,战争胜负,天时、地利、人和各占其三,赵晋胜此人不失力一代将才,可惜他明珠暗投,在陈友谅手下,不但其才智韬略不能发挥,而且日近便有生命之危!”
  徐达奇道:“陈友谅的江山大半靠赵晋胜打下,赵晋胜竟有生命之危?”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陈友谅此人心性急燥狭隘,赵晋胜曾有功于陈友谅,但正因此而令陈友谅大生戒心,功高盖主,此乃赵晋胜惹杀身之祸的根由。”
  徐达又道:“赵晋胜之危将于何时发生?”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刘某在牛头山与赵晋胜相会时,正见其脸上晦气直犯命宫,当主灾危不远。亦因此,刘某才敢于行险一战,以首挫陈友谅军的锐气。”
  徐达、汤和皆欢道:“刘先生胸藏韬略,神机妙算,当今天下,谁可企及?”
  当下刘伯温、徐达、汤和、徐英点齐兵马,吹响号角,以刘伯温的“八阵兵”断后、回师池州。
  池州一役,明军以三万兵力,迎战陈友谅十万大军,却以弱胜强,不但保住池州重镇,还一举歼灭四万陈友谅军。
  陈友谅又惊又气,竟把怒火出在赵晋胜和倪文俊身上,以“处措失当、贻误军机”之罪,在赵晋胜领兵回安庆不久,便被陈友谅召到鄱阳湖行宫,把两人背绑大石,浸死在鄱阳湖里,恰恰应了刘伯温“赵晋胜晦气直犯命宫”的灾危凶兆。
  陈友谅除掉赵晋胜和倪文俊两位开国大将军,把兵权集于一身。表面上,陈友谅地位更稳,更独断专行,但因此却令手下众将寒心,潜伏祸根。赵晋胜手下的五大虎将丁晋郎、陈晋文等,表面对陈友谅臣服,陈晋文更因此而被陈友谅提为殿前军机参赞,但并无兵权,因此口服心不服,陈友谅杀了赵晋胜和倪文俊,等于自毁长城,坐在火山口上。
  陈友谅自以为地位稳固,野心更大,他已不满足于三分天下,而要一统山河,因此,陈友谅的第一个目标,便是与陈军接壤的朱元璋,在鄱阳湖内大建战舰,决心以其水军的优势,沿江东进,首先抢占朱元璋的沿江重镇,然后断明军退路,一举歼灭明军。
  此时,朱元璋却依刘伯温之计,广积粮以备战,又抢占时机,先克濂州,一举把杀了幼主郭天存的叛将陈野先歼灭,然后乘胜攻取徽州全境,再集中兵力,攻取长江中游沿江重镇铜陵、芜州、当涂等,最后派徐达率领五万大军,攻取元朝的重镇集庆路。
  徐达与集庆路守城元将福寿死战,最后徐达伏兵诱斩福寿于城外,元将廉茂见大势已去,便向徐达投降。
  徐达在城外收降了廉茂的三万守军,却不进城,先行派人飞报和州的朱元璋和刘伯温。
  朱元璋与刘伯温赶到集庆路时,徐达亲率大军列阵迎候。朱元璋忙翻身下马,执徐达的手,道:“徐将军战衣湿透,为什么不先入城稍享安乐?”
  徐达肃然道:“攻城守士乃武将之责,收城坐镇乃元帅的本份,末将岂能擅越。”
  朱元璋与刘伯温相视一眼,不禁以手抚徐达之背,歉然道:“徐将军对大明忠贞之心,其光足比日月。”
  朱元璋说罢,又向刘伯温询道:“集庆路乃天下第一重镇,不可轻率,刘先生有什么教于元璋?”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攻城易,守城难,收摄民心更难上加难!元帅乃聪明人,难道还不明白此意么?”
  朱元璋一听,略一沉吟,随即醒悟,大笑道:“刘先生所言,足令世人欲得天下者警醒也!”
  朱元璋说罢,不再谦让,决然向徐达下令道:“徐将军听令!传令三军,进城将士,不得杀掠,毋毁庐舍,毋废丘垅,毋虐俘虏,毋欺妇孺,违令者杀无赦!”
  徐达一听,大喜,忙肃然道:“末将徐达谨遵元帅令旨!”
  徐达说罢,立刻依言传令下去。不一会,三军列阵,由朱元璋领头,徐达与沐英左右护卫,刘伯温含笑随后,五万明军整严进城,对城中商贾平民秋毫无犯。
  入城不久,刘伯温又亲书“十大条陈”,在城中各处广为张贴。城中百姓知悉,均额手称庆,贺得明主。
  朱元彰依例大宴各有功将士。席间,朱元璋以手扶徐达之背,亲自斟酒,慰勉道:“将军只知有主、不知有己,只知有国,不知有家;凡受命而出,所至之处,攻城不屠,美女财宝一无所·取,功成而旋,每不自矜,忠志无二,昭明乎日月!”
  徐达双手接酒,却不先饮,反向各将士敬道:“元帅之酒,乃赠所有有功将士!各位请痛饮一杯!”
  众将士人心激奋,皆大声誓道:“我等愿为大明忠贞效死!”
  散席后,朱元璋把刘伯温留下,询道:“元璋欲拜徐将军为领军副帅,刘先生意下如何?”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不可!”
  朱元璋奇道:“先生素来力赞徐将军乃将帅之才,为甚么不可?”
  刘伯温微笑道:“目下大业初创、不宜分封诸候,否则将令众将心生猜疑。反误大事。徐将军确有将帅之才,元帅但令其领军十万,南北征战,以尽其才,以嘉忠志,日后再论功赐封,”
  朱元璋点点头,又道:“但元璋决意欲立徐将军为诸将之首,以示嘉勉,欲以甚名号?”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伯温知唐太宗李世民治军极严,深得三军臣服,李世民的军乃分诸候为大将、上将、中将、少将、副将、参将等六大级衔,军阶依次以功而进,三军莫有不服。”
  朱元璋一听,大喜道:“多谢先生教我!元璋就以元帅身份,拜徐达为明军首位大将便是了!刘先生意下如何?”
  刘伯温肃然道:“元帅但能量才用将,便足可令三军臣服,伯温岂敢多言?”
  朱元璋知刘伯温之意,他因徐达是他的结义兄弟,便不做多言,免被误会他用人唯亲,引起诸将猜忌,不禁叹道:“先生为大明基业,呕心沥血,不存丝毫私念,不愧大明的栋梁支柱!”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刘某根本无意于功名利禄,但反元逐胡大志得遂所愿,便是刘某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之时矣!”
  朱元璋深知刘伯温言出肺腑,绝无虚言,忙道:“先生乃元璋的臂助,但望切勿言退,否则军心将大乱矣!”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那是日后的事罢了!元帅放心,反元逐胡大业一日未成,伯温决不隐退。”
  朱元璋这才松了口气。稍停,朱元璋又询道:“元璋欲把帅府迁来此地,刘先生以为可否?”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伯温在城外之时,便已仔细视察,集庆路虽乃沿江重镇,三江交汇之所,权充帅府无妨,若以此为守业大都,则气势不旺。”
  朱元璋奇道:“吾观集庆路钟山龙蟠,石城虎踞,不失王气之都,为甚么先生却以为不宜于守业之都?”
  刘伯温微笑道:“昔秦皇见金陵有王气,东游以压之,其后三国吴都之,传四世。东晋又都之,传十一世,仅历百余年。南朝宋、齐、梁、陈、南唐皆都之,但年代皆不长,究其因由,尽其虽合垣局,但垣城气外泄,是以王气皆不长久。”
  朱元璋:“然则于帅府却合么?”
  刘伯温微笑道:“帅府乃征战创业之府,此城既有虎踞龙蟠之势,甚合帅府之格,只是元帅目下尚宜广积粮,缓称王,以应天心,以顺民意,因此,元帅若要迁帅府于此,宜改一名字为妥。”
  朱元璋道:“刘先生欲改甚么名字?”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决然道:“元帅上应天心,下应民意,不如就改集庆路为应天府便了.”
  朱元璋一听,大喜道:“应天府,果然好名字!不必迟疑,刘先生请即起草文告,就改集庆路为应天府吧!”
  刘伯温欣然命笔,亲自替朱元璋起草了一篇《改城赋》,通告各地。不久,朱元璋的帅府,亦从和州迁入新命名的应天府。
  朱元璋的帅府迁入应天府后,应天府位处长江诸水汇聚之地,西有石头山,东有钟山相峙,大江回抱,秦淮玄武左右映带,两淮诸山,俯首内向,犹如万方朝拜,甚有气局。
  朱元璋又于不久,在应天府分制诸将军阶,拜徐达为大将,位居诸将之首。汤和、沐英、邓愈、常遇春皆拜为上将,徐英为中将,以下又分封多名将校为参将、副将及少将等军阶。众将士见朱元璋用人甚为得当,皆大为拜服,均知此乃军师刘伯温居中策划的结果。
  但有两人甚难对策,其一是刘伯温的大哥彭莹玉,彭莹玉对功名生性淡薄,不惯军中规矩,因此坚拒受命军阶。另一位是女将马云英,因朱元璋是马云英的未婚夫婿,由他封授马云英军阶,便很觉不妥。
  朱元璋左右为难,只好向刘伯温求教。刘伯温略一思索,便微笑道:“彭大哥生性闲云野鹤,不惯军中规矩,元帅可视之为军中散人,不必介意。至于三妹云英,她与元帅已有夫妻的婚约,阴阳既汇,岂可相分?不宜授予军职,随便替她加一名号,也便是了!”
  朱元璋皱眉道:“彭大哥之事易办,元璋就授他一个明军散人称号便了!但云英之事却甚为难,云英素来好胜争勇、若不授她职守,只怕她纠缠不休!”
  刘伯温深知马云英乃朱元璋运命中唯一能克制他的阳刚之气的人,闻言便呵呵一笑,道:“三妹既纠缠不清,元帅就授她一个帅府女都尉之职,让她统领亲兵,既可满足其好胜之心,又可得一武功高强的女侍卫,元帅何乐而不为也!”
  朱元璋闻言甚喜,大笑道:“知妹莫若兄,刘先生一言便解决元璋心中疑难。”
  从此,朱元璋的明军有了一套严整的的军阶制度,众将士心有所属,令有所依,进退有度,赏罚分明,于是人人奋勇争先,个个斗志昂扬,全军上下,气象一新。

  第十四章  两军争雄如转铃

  东西生日月,昼夜如转珠,半年时光,眨眼便过去了。
  在这半年中,天下大势急剧动荡。
  元朝的天下已去其六,困据元朝首府大都。内部剧斗不已。兵马大元帅帖木儿遭元顺帝猜忌贬黜,不久被张士诚派人刺死于家中。
  帖木儿被杀,张士诚不把元顺帝放在眼内,元顺帝又后悔错贬帖木儿,于是起用帖木儿的义子王保保为兵马大元帅,王保保虽继父位,但被政敌环伺,地位不稳,为求自保,那里还有余力对付天下群雄?
  朱元璋攻占应天府,从和州达迁帅府到应天府,地域横跨三州,军威火振,隐隐已有势盖群雄的气象。
  陈友谅在鄱阳湖,对明军的动静知之甚详,但却隐隐不发,利用半年时光,大造战舰,扩充水师,半年后陈友谅的水师战舰便达数百艘,兵员近五十万,再加上近五十万陆军,号称百万,在兵力上号称二百万,声势震慑远近。
  明教教王刘福通在这半年中数度北伐,与王保保大战数场,元气大耗,退回山东,被张士诚困于安丰。朱元璋闻讯曾亲自带兵赴救,可惜朱元璋尚在半路,刘福通便因粮尽出战阵亡。
  张士诚趁机夺了刘福通在山东的地盘,但他的地域虽然扩大,却因与刘福通大战,元气甚伤,一时亦无力进取。
  因此,天下唯一有争雄之力、争霸之心的,便是鄱阳湖的陈友谅,以及应天府的朱元璋。陈友谅的野心极大,他与朱元璋的拼斗是势在必然了。
  至正十七年九月,陈友谅亲率五十万水师、五十万陆军,号称百万大军,沿长江水陆并进,沿长江东下,先后攻下江州、龙兴、抚州、建昌、信州等明军地盘,最后,连一度激烈争持的明军沿江前哨重镇池州亦被陈友谅攻占了。
  陈友谅军气势如虹,与明军接战,所向披靡,不久,竟把离明军帅府所在地应天府不足百里的当涂府亦攻占了。
  天下震动,皆道此役明军必败,陈军必胜,明军最后重镇应天首府被攻占仅是时日而已!
  当涂府被陈友谅攻占的当天晚上,明军文诸将群集应天帅府议事。
  此时,汤和、常遇春、沐英、邓愈等将领均心焦如焚,面色铁青,似乎受了极大委屈。
  帅府女都尉马云英忍不住哇哇尖叫道:“刘军师啊刘军师、你若再不下令出击,云英说不得亦要违抗军令,先领亲兵与陈友谅决一死战!”
  汤和、常遇春亦大叫道:“我军一退五百里、这奇耻大辱,若不报雪,死不瞑目!元帅速拨三万精兵,我等愿为前锋,与陈友谅决一死战!”
  朱元璋沉吟不语,好半天,方目注刘伯温道:“若再收缩,只怕军心有变,吾亦以为,宜当速决矣!”
  刘伯温微微一笑,却目注徐达道:“徐将军以为如何?”
  徐达一直沉默不语,似乎在思忖甚么,这时见刘伯温点名相问,不得不答,才缓缓的道:“应天府位处江畔,当以水师决
  其胜负,陈友谅水师强横,舰五倍于我,兵十倍于我,我虽欲战而未得其利也!因此,避坚而趋弱,避实而趋虚,收缩避战,乃上上之策!”
  马云英忍不住嘿嘿冷笑道:“四弟!甚么时候你竟学了二哥这副阴阳怪气!收缩!收缩!我军已连退了五百里!再退便连首府也丢了!我问你,何者方为接战之有利时机?”
  徐达深知他这位三姐的脾性,便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以一击十,当择狭隘之地;以十击百,莫如险峻之地;以千击万,必择奇险绝地!所以我军已届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之时,足可一战矣!”
  马云英、汤和、常遇春等一听,均大喜道:“徐将军所言极是!元帅!快下令出击!末将等皆愿与陈友谅军决一死战!”
  朱元璋见到刘伯温微笑不语,便欲言又止,沉吟道:“刘先生尚有疑难未决,各位且稍安毋燥!”话虽如此,其实朱元璋自己亦已焦躁不安了。
  就在此时,一位年轻将领匆匆而进元帅府中堂,一见朱元璋和刘伯温,便跪下叩拜,忍不住落泪道:“末将徐英无能,已把和州丢了!请元帅和刘军师处置!”
  朱元璋尚未及答话,刘伯温已一跃而起,亲自扶起徐英,呵呵一笑,道:“徐将军乃奉命撤出和州,伤心甚么?刘伯温保证,不出三日,和州便重归明军手上矣!”
  众将军一听,均神色一振!
  朱元璋亦忙道:“刘先生已有决断么?”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各将领且暂归军营待命,听候差遣!”
  汤和、常遇春等将领一听,又喜又奇,不知刘伯温有甚么惊人部署,但军令如山,众将领虽不愿离开,但也不敢逗留,当即疾速各返军营待命去了。
  刘伯温把徐达留下,只遵有事商议。待众将离开后,刘伯温才悄声向徐达下令道:“徐将军速领十万步军,星夜赶赴江东门外龙江关,扼守龙江关,堵截陈友谅,务须坚守,不得有误!”
  徐达肃然领令而去。
  朱元璋吃惊道:“龙江关距应天太平门仅五里,让陈友谅水师直通龙江关才去堵截,岂非太冒险么?”
  刘伯温微笑不语,与朱元璋一道入军机室,展开军机图,刘伯温道:“陈友谅军倾全国军力,兵船数百,大军八十万,沿江东下,锐气正盛。我军战船不足百艘,兵力仅三十万,尚要分防各地,防守应天府兵力不足五万。因此务须收缩防线,集中兵力,待机反击。陈友谅沿路势如破竹,占我池州、当涂、和州等重镇、势须留兵驻,其兵力据防。再任由陈友谅沿江逼进,占我定淮门、清凉门、石城门、三山门,陈友谅此时必以为我军已不堪一击,狂态毕露,必然挥军东下,经秦淮河道直逼龙江关!”
  朱元璋醒悟道:“然后我军即于龙江关向陈友谅狠狠一击!”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并非狠狠一击,而是致命一击!此役必令陈友谅元气大伤,稍后便是我军大举反击,最后歼灭陈军的时机了!”
  朱元璋略感惊疑道:“但陈友谅兵力虽被分散,但进攻应天府的大军仍然浩大,如何可对其致命一击?”
  刘伯温微笑道:“陈友谅战船多而大,水师足达四十万,此乃陈军长处。但秦淮河东进渐窄,巨型战船必然难于通行,直到龙江关前数里,河道更窄,两岸弓弩炮可及,陈友谅的战船至此行动不便,锐气尽失,此时若有一船搁浅于龙江关口,则船队被围。无法动弹!当其时若天降神火,陈友谅的水军势将无一幸免!”
  朱元璋至此方恍然大悟,喜道:“当其时我于秦淮河两岸以弓弩火炮直射陈军战船,火遇风威,风助火势,陈友谅危矣!先生果然神机妙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话虽如此,但尚有凝难未决!”
  朱元璋忙道:“是甚么疑难?”
  刘伯温沉吟道:“陈友谅水军必沿我定淮门攻进,此点不必置疑。陈友谅攻进定淮门后,亦必定东进清凉门、石城门,此点亦不足为虑。但陈友谅抵达石城之后,必会考虑是否经三山门入秦淮河,直逼应天帅府,因陈友谅乃水寇出身,于河道甚有见地,他不能不忧虑秦淮河的水道浅窄,若陈友谅在三山门外驻军不动,沿江布防,再行寻机进袭,则我于龙江湖所伏的兵必白费心机,而且必然很快被陈友谅军发觉,先寻机与我主力决战,再攻应天,则我危矣!”
  朱元璋忧虑道:“沿大江入应天水有二,其一为三山门,其二则为聚贤门。陈友谅选那条水道进攻亦成此役胜负关键,若万一被他洞悉我军部署,于石城门屯兵不动,以诱我主力决战,将陷我军于极大不利!这却如何是好?”
  刘伯温沉吟半响,才决然道:“欲钓大鱼必须落重饵,诱陈友谅入龙江关,必须由元帅亲自出马,但此事或有不测风险,元帅尚需三思。”
  朱元璋想了想,便慨然道:“目下事急矣,但能挫败陈友谅,元璋甘愿犯险!”
  刘伯温一听,欣然道:“如此大局定矣!元帅明日一早,请与彭莹玉、马云英一道,率三千水军沿江直出三山门视察江防,沿途务须鸣鼓吹角,令满城百姓均知元帅亲自督师沿江巡察,直出定淮门!此番巡察,要缓缓行进,直到陈友谅大军逼近为止,与陈友谅军相遇时,可稍作交峰,但切勿恋战,且战且退,然后迅速退入三山门,伯温自会于此时接应!元帅以为如何?”
  朱元璋微笑道:“元璋已戒钓大鱼的重饵,为钓陈友谅这条大鱼入网,元璋但遵先生令旨行事便了!”
  朱元璋明白刘伯温所虑,便决然道:“元璋此行风险甚大,万一有甚么差池,三军不可一日无帅,先生从此起请暂代元璋领元帅兵权,一切凭先生调度差遣!”
  朱元璋说罢,把佩剑摘下,双手授与刘伯温,道:“先生请执帅剑,一切皆可从权行事,不必犹疑!”
  刘伯温微笑点头,暗道上下一心,大事必成矣,于是便不推辞,双手接过帅剑,肃然道:“伯温遵命暂执帅剑,当以微躯报效大明!”
  刘伯温说罢,当即吩咐将校,传召众将速赴帅府中堂听令。
  不一会,汤和、常遇春、沐英,邓愈、徐英、彭莹玉、马云英等明军将领,便已群集帅府中堂。
  此时朱元璋、刘伯温尚留在中堂后面的军机室;众将军到达时,不见元帅和军师,又不见大将军徐达,均暗暗惊疑不定。
  马云英先就忍不住了,她扯着彭莹玉的衣袖道:“彭大哥,你是军机散人,与二哥这军师甚为接近,当知内情,二哥到底
  卖甚什么葫芦秘药?”
  彭莹玉微笑道:“二弟神机莫测,大哥怎会知道他卖什么秘药?不过我知道他必定已有重大决策了。”
  马云英道:“你怎知道有重大决策?”
  彭莹玉微笑道:“陈友谅的大军已逼近江口,二弟尚无重大行动,难道等着做俘虏么?”
  马云英又好气又好笑,急得顿脚道:“哎呀!我的妈呀!陈友谅即将打到,连三岁娃娃亦知道了,这还用你这位军机散人说么?”
  众将闻言,在焦虑中忍不住大笑。
  彭莹玉却不笑,一本正经的道:“彭某尚未说完呢。”
  马云英苦笑道:“急惊风却偏遇上个慢郎中,大哥有话快说,三妹向你作揖了。”马云英说罢,果真上前向彭莹玉打拱作揖。
  众将又一阵大笑。彭莹玉微微一笑道:“你等可发现徐将军不见了?”
  马云英道:“这谁也不知道?四弟若在此,我也不会问大哥了。”
  彭莹玉微笑道:“四弟乃众将之首,极得元帅和二弟倚重,于此紧急关头,他却突然不见了,显然是奉命执行一项极重大的机密行动去了。四弟既已出动,接下来,便该我等行动了⋯⋯”
  彭莹玉话音未落,就在此时,却见朱元璋和手执帅剑的刘伯温大步从后堂走了出来。众将领见刘伯温手执帅剑,均大感惊疑。
  朱元璋走到众将面前,肃然道:“本师已授刘先生帅剑,代行帅令,各位将军不得违逆,否则必按军法处置。”
  众将虽感诧异,但亦不敢异议,均肃然道:“末将等遵命。”
  刘伯温也不客气,手执帅剑,大步登上帅府中堂点将台,端然而坐,目中精光一现,便决然道:“元帅朱元璋听令。”
  朱元璋闻声,立刻步出,肃然道:“朱元璋在!”
  刘伯温大声说:“令你率五千水军,明日一早,西出三山门,沿江巡视防务,不得有误!”
  朱元璋肃然说:“朱元璋谨遵军师令。”
  刘伯温微一点头,又道:“军机散人彭莹玉、帅府女都尉马云英二人听令。”
  彭莹玉与马云英互视一眼,只好站出来,道:“彭莹玉、马云英在。”
  刘伯温道:“令你二人随护朱元帅巡察沿江防务,不得有误!不得多言!违令者军法处置。”
  彭莹玉、马云英一听,虽满腹不满,但也只好无奈道:“遵令!”
  刘伯温对二人神态诈作不见,又令说:“中将军徐英听令!”
  徐英亦忙肃然站出接令。刘伯温道:“令你即带五千水军,于三山门驻守,若遇陈友谅水军前锋,略加阻截便全速向龙江关方向后撤,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徐英忙肃然接令,转身疾出。
  刘伯温道:“上将军邓愈、沐英听令。”
  刘伯温道:“令你二人各领弓弩营、炮火营,速赴龙江关外十里秦淮河两岸埋伏,陈友谅水军出现时,任其东进,待龙江关第一声炮响,即以火炮集中轰其后军战船,第二声炮响,即以全力袭其前岭.第三声炮响,即以全力击其中腰.”
  邓愈、沐英一听,大喜,忙肃然一声:“领命!”即一连装奔而出,集点兵马器械去了。
  此时,上将之中,便只剩下汤和和带退春没被调派,两人均张目瞪眼,神色共为焦燥。
  刘伯温做做一笑,便道:“上将军常遇春听令。”
  常遇春一听,忙一步跨出,大声道:“末将常遇春在。”
  刘伯温道:“常将军,你手下的精骑只有多少?”
  常遇春一怔,道:“末将索来统领三万骑兵,刘军师不知道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好极!如今再给你三万精骑、立印驰赴秦淮河沿岸制高点,但有陈友谅步军出现,即全力堵截。不得漏一人到江岸边沿,你有胆量答应么?”
  常遇春生气了,哇哇大叫道:“刘军师放心!常遇春若放走陈友谅一兵一卒,便斩我人头便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随即正容道:“如此一言为定!”
  常遇春决然道:“军中无戏言!”说罢,接令气冲冲的去了。
  这时就只剩下汤和一人未领军务。他咬牙切齿,拼命忍耐,但终于按捺不住,匆匆走上点将台前,大叫道:“刘军师太偏心!怎的便教汤某闲着没事干也!朱元帅请替末将求个人情!”
  朱元璋甚喜这位同乡兄弟,但不明刘伯温用意,只好道:“汤将军休得焦燥,让军师一切自有裁决,你要求,便求刘军师便了。”
  汤和见刘伯温微笑不语,无奈苦笑道:“刘军师啊刘军师,请问末将是否贪生怕死?”
  刘伯温微笑摇头,却不言语。
  汤和大怒道:“既非如此,为何却制要汤某后自上至一旁。”
  刘伯温轻微一笑,道:“可为刘某问高一位英勇见识的大将军,统五万大军,随刘某即赴龙江关随机待命,在关键时刻作重要之用。”
  汤和一顿道:“那刘军师属谁谁人?”
  刘伯温即时一笑,道:“除了汤将军,尚有谁可当此重任!”刘伯温一顿,又道:“但汤将军切记务须听令而行,不得焦燥妄动,否则,休怪刘某军法无情!”
  汤和一听,大喜道:“好极!汤某但凭刘军师调遣行事便了。”
  汤和说罢,即先行出去、点齐兵马,候命去了。
  刘伯温这才目注朱元璋,微笑道:“常将军作战勇猛过人,但需用点激将法。汤将军英勇无敌,但稍欠沉着,因此皆需事先惊惕,方保无虑。”
  朱元璋叹道,“刘先生知将用将,无人可及。但龙江关将成最凶险战场,先生犯险坐镇,元璋如何心安?”
  刘伯温淡淡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陈友谅此役志在必得,锐气正盛,明军生死存亡,全在此一役,因此不得不倍为慎重。元帅出巡江防,一切务须小心行事!伯温即要去与汤将军会合,乘夜驰赴龙江关,这便告辞!”
  刘伯温道罢,与朱元璋匆匆道别,即疾奔而出。
  帅府之中,此时就只剩朱元璋、彭莹玉、马云英等三人。
  马云英直到此时,尚未明白刘伯温派她随朱元璋出巡江防的用意,因此一直憋着气儿,这时到底忍不住了,咬牙恨恨的道:“这刘伯温好大的威风架子!一朝帅剑在手,就不把云英和大哥瞧在眼内。
  朱元璋微笑道:“刘先生为甚么不把你和彭散人瞧在眼内?”
  马云英气道:“他若把我等瞧在眼内,便不会派我等于此时刻乘船游河了!”
  朱元璋微叹了口气,暗道你是太冤枉刘伯温了!你可知道陈友谅这条大鱼是否入网,便全凭这趟巡游船河!但这话是决计不能轻泄的,因此朱元璋只好淡淡一笑,道:“刘先生自有神机妙算,云英不可胡闹。”

  第十五章 诱敌深入布精兵

  就在刘伯温于应天府部署惊天大计,准备与陈友谅作生死一战的当晚,陈友谅的水陆大军,已挺进到距应天府仅半日水路的采石矶。
  陈友谅打的是“御驾亲征”的旗号,因此在陈友谅的御船上,护卫森严,前后十数重锦衣校尉层层把守。御船的四周,更有巨型战船团团护航。在如此森严的警戒下,就连一支苍蝇也休想飞得进陈友谅的船上寝宫。
  陈友谅自负今仗必胜,因此不但尽起全国兵马,还把宫中后妃十人,全数带到御船,准备攻下朱元璋的应天府后,便迁到应天,进而挥军一统天下。
  陈友谅睡觉时有一种怪癖,他平生最怕盖被,因此,天热和天冷均赤身露体躺在床上。天冷时,便把妃嫔十数人全部脱光衣服,前后左右压在他的身上,以作御寒的“人被”。此时在东征的御船上,陈友谅依然改不了这个怪癖,十位妃嫔全部脱光衣服,一丝不挂,把他压在中央。据说只有如此,陈友谅方能酣睡。
  到下半夜时分,一名太监神色仓惶的摸入陈友谅的寝宫,悄声对侍寝的宫女了几句话,宫女连忙摇头,似乎不敢干此时惊扰陈友谅的酣梦。
  但陈友谅的耳朵甚灵敏,寝室外面轻微的话语,竟把他惊醒了。他在美女群中呵呵一笑.道:“是小李子么?甚么事神神
  秘秘的!看朕不把你的头砍了。”
  太监小李子连忙跑下,奏道:“禀皇上,司天神机真人谢玄求见,道有要事启奏,请皇上定夺。”
  陈友谅对这位司天神机真人似乎十分倚重,闻奏居然把众美女推开,翻身下床,更衣后便出前舱军机殿,传道:“传司天神机真人谢玄进见。”
  立刻,司天神机真人谢玄便飘然而进,只见他年已古稀,却白发童颜,满面红光,身披松鸽道袍,一派仙风道骨的神气。谢玄见了陈友谅,只一揖为礼,并不跪拜。
  陈友谅并不以为意,反而脸含微笑.道:“谢真人有何启奏?”
  司天神机真人谢玄以手一指上空,道:“皇上,谢某方才但见难星划过皇上寝宫,应天府之行,恐有不吉,望皇上细察。”
  陈友谅一听,呵呵大笑道:“朕统领百万大军,水陆并进,已下明军十数重镇,目下仅剩应天一役,便可全歼明军,活捉朱元璋和妖人刘伯温。明军兵力不足三十万,兵船不足一百.岂可与朕百万大军、数百战舰抗衡,应天府一役势在必行.亦必获全胜,谢真人今番只怕是多虑了。”
  谢玄缓缓摇头,道:“不然!皇上,谢某方才所见,难星起自应天府方向,直射皇上御船寝宫,然后沉于西面鄱阳湖方面.当主灾劫起于应天府,而于鄱阳湖沉落,皇上此行必有惊变,为防不测,皇上极宜按军不动,待谢某替皇上祷星移位,以大法镇压朱元璋的将星,如此可望一击必胜。”陈友谅微笑道:“然则依谢真人主意,祷星移位大法需多少时日?”
  谢玄道:“祷星移位大法,二月可小成,三月可中成,若有半年时光,足可大成!”
  陈友谅又微笑道:“小成如何?中、大成又如何?”
  谢玄道:“小成者可保皇上此役平安无恙,但胜负则属未定之数;中成者可与朱元璋并驾齐驱,逐鹿中原;大成者当主朱元璋将星光华被移往皇上将星,皇上不但可保平安,而且必令朱元璋一败涂地!”
  陈友谅一听,大笑道:“朕百万大军,直逼应天,朱元璋区区二十万兵力,如何与朕抗衡?因此这小成、中成皆不在话下,就算大成,也已近在咫尺,又岂容再等半年岁月。”
  陈友谅一顿,见谢玄尚欲争辩,便微笑慰道:“谢真人乃朕之股肱,一番好意,朕不得不当机立断!谢真人请回,此事且容日后再议便了。”
  陈友谅以这种口气说话,算是最客气的了。司天神机真人大概有过人之处,才获陈友谅如此厚待。
  谢玄没法再争辩,便拜辞出去了。
  一晚平安无事。第二天一早,陈友谅便把军中诸将召至御船,部署向应天府进击的诸项事宜。
  此番东征,由于帐前缺人,因此赵晋胜原来的五大虎将丁晋郎、刘晋祥、陈晋文、鲁晋恭、项晋略等均被重用,除陈晋文任殿前军机参赞外,其余丁晋郎等,各带战船八十、水军五万、步军五万。
  陈友谅把决然向应天府进击的意思向众将领说了。丁晋郎等均不敢异议,倒是陈晋文暗道此役关乎自家生死,不得不替陈友谅着想,便开口道:“启奏圣上,圣上大军东进,进展神速,连占明军十数重镇,此乃皇上的洪福,当真足令天下臣服!”
  陈友谅呵呵一笑,道:‘这个朕自然知道,但陈参赞尚有何话说,不必吞吞吐吐。”
  陈晋文咬了咬牙,终于道:“但我军因此亦被分散兵力,百万大军已抽其半用于守城,真正用于进击应天府的兵力不足五十万,此其一也。再者,明军沿途均一触即退,我军虽占其城池,但却未能歼其主力,日后终为后患,此其二也。更令人担心的是明军军师刘伯温用兵神机莫测,面对我军大举东进,不知其玩弄甚么诡计,此其三也,因此不可不防,务请皇上三思。”
  陈友谅略一沉吟,便嘿嘿一笑,道:“若依陈参赞之意,欲将如何为妥?”
  陈晋文见陈友谅脸露冷笑,心中一寒,不禁欲言又止,但明知于此时若不说下去,必惹起陈友谅更大疑心,只好硬着头皮道:“回皇上,按月下情势,我军宜先稳住阵脚,再图东进。”
  陈友谅一听,大笑道:“行军作战,宜一鼓作气,若停滞不前,便失锐气!再说,明军倾巢而出,亦仅得兵力二十万,战船不足百艘,岂可与我五十万水陆大军抗衡!朕意已决,陈赞议不必多言,以扰乱军心!”
  陈晋文一听,顿时吓得不敢作声。其余将领眼见陈晋文也碰了一鼻子灰,就是心中有疑虑,也不敢直言了。
  陈友谅见众将鸦雀无声,反而大喜道:“既然再无异议,很好,足见卿等齐心合力,共图大业。事不宜迟,朕令丁将军、鲁将军率前锋水陆大军二十万,立即起拔,直逼应天府定淮门。若明军顽抗,则大妙,便于江口先歼其主力,再行攻城。朕自率五十万水陆大军随后接应!不得延误战机,违令者杀毋赦!”
  丁晋郎、鲁晋恭一听,那敢作声,忙拜领圣旨,疾离御船,返军中调遣去了。
  丁晋郎、鲁晋恭率二十万水师、战船二百万艘,沿长江浩荡东进,于当天下午便已抵达应天府在口重地定淮门。
  定淮门握长江入应天府的江口,地势极为重要。欲保应天府,必凭保定淮门;定淮门若失,则应天府必然不保,此乃历来兵法大家之所论,因此定淮门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但此时的定淮门却风平浪静,方圆十里的江面,并无任何明军的战船防守,只有在定淮门直入应天府水道的江口,布有数层铁链、木椿之防御之物、
  丁晋郎、鲁晋恭在前锋水军的一艘巨型战船上,接前军飞报,道定淮门明军毫无堵截的迹象,明军的战艘也踪迹全无。
  丁晋文不禁大奇,与鲁晋恭出船台放目一看,果然一片寂静,江水滔滔,那有半点明军的踪影?
  丁晋郎大奇道:“朱元璋到底打甚么主意?如此要津,竟无一兵一船防守?朱元璋简直是自寻死路!”
  鲁晋恭却对池洲一役依然心有余悸,在与明军对阵时,竟豪气大失,这时皱眉道:“大哥,切勿轻觑明军!刘伯温此人用兵如神,出人意表,岂可以常理去惴度?此次东征,小弟总觉得太轻松了,其中必定是刘伯温的诡计!我等万一中伏,损兵折将,皇上岂会轻饶?就算不战死沙场,亦必被皇上斩杀,为自家着想,不得不小心提防!”
  丁晋郎曾与刘伯温打交道,目睹此人的鬼神莫测,这时猛被鲁晋恭提醒,便不敢轻举妄动,派人把定淮门明军的情形,向陈友谅飞报了。
  不一会,陈友谅的太监小李子竟亲临丁晋郎和鲁晋恭的战船,向两人传旨道:“皇上有旨,着丁、鲁两将不必再迟疑,明军屡败,已如惊弓之鸟,方寸大乱,我军务必一鼓作气,迅速攻陷应天府,若能活捉朱元璋和刘伯温,则官升三级,拜为朝廷
  大将军,钦此。”
  丁晋郎、鲁晋恭接旨,不敢再拖延了,送走了小李子,便下令水军向定淮门逼进。丁晋郎令水军用铁斧把镇江的铁链木格斩断,二百艘战船便浩浩荡荡地入定淮门。
  大军船队东行十里,竟毫无阻挡。丁晋郎正感奇怪,忽地尖兵船派人飞报道:“前面五里发现明军的船队!共有二、三十艘战船,是明军千帅朱元璋乘船巡察江防。”
  丁晋郎一听,又惊又喜,暗道若能趁此天赐良机捉获朱元璋、皇上大概不会食言封赏,一旦兵权在握,便不怕皇上的残暴了,但未知是否乃刘伯温的诡计,故意引我军入港?
  丁晋郎不敢大意,把手一挥,道:“再探!速速回报!”
  尖兵船尚未回报,陈友谅的太监小李子又飞船赶到,向丁晋郎宣道:“皇上有旨!皇上有旨!皇上已接应天府密探之报,朱元璋于今早便已乘船沿江巡视,准备与我军决一死战,特令你等加倍留意,若发现朱元璋的船踪,不惜一切代价,先行活捉朱元璋!不得有误,违令者当杀毋赦!”
  丁晋郎接了陈友谅这道圣旨,正要下令船队追击,尖兵船又飞报道:“前方帅船,果然是朱元璋亲自巡视江防,请将军定夺!”
  丁晋郎一听,再无任何犹豫,亦不敢犹豫,连忙下令道:“大军全速前进!活捉朱元璋,重赏黄金千两!”
  丁晋郎的水军一听,发一声大喊,人人争先,个个夺勇,沿宽阔的江面风驰疾进。
  丁晋郎和鲁晋恭向前追出三里水路,便见前面数里外,果然有二、三十艘战船在江面游曳,中央的一艘,高挂一面大帅旗,各船在四边护卫,果然是明军的主帅出巡。
  丁晋郎和鲁晋恭一见,大喜叫道:“道!活捉朱元璋!”
  前面的明军船队发觉丁晋郎、鲁晋恭的水军船队,大吃一惊,显得手忙脚乱,匆匆掉头溜逃。
  双方的距离很快便拉近,丁晋郎下令放箭,先除帅船护卫船,再进攻帅船。
  丁晋郎一声令下,陈军登时箭如雨下,在漫天的箭雨中,明军船队立刻被射翻数百水兵,其余的却拼命守护帅船,向东西全速溜逃。
  鲁晋恭一见,暗道若一箭把朱元璋的帅船射翻,池州之辱便立可洗雪矣。于是更不打话,猛拉强弓,拼力一箭射出。利箭呼啸而出,突如电奔的直插前面的帅船!
  利箭眼见穿舱而入,突地一位便服汉子疾如电闪的从船中掠出,向疾射而至的利箭猛地劈出一掌,利箭竟然掉头而返,直射鲁晋恭的前胸!
  鲁晋恭大吃一惊,知见鬼魅,匆忙中连忙用手执的强弓一架,回射的利箭虽然被他挡偏,但一股雄猛的力度却从利箭传到强弓,再从强弓撞向他的手臂,鲁晋恭登时把捏不住,强弓脱手飞出。
  这甫一交手,鲁晋恭自恃神力过人,却先吃了大亏,几乎被回射之箭射倒,鲁晋恭不禁哇哇大叫道:“这是甚么妖法?竟敢暗算本将!”
  丁晋郎连忙一手把鲁晋恭扯开,道:“前面果然是朱元璋的帅船!五弟不可逞勇!”
  鲁晋恭奇道:“就凭上面的挂的那面帅旗,你就敢断定朱元璋必在里面?”
  丁晋郎大笑道:“若非朱元璋,如何会有这等绝顶高手护卫?我等不必逞一时之快,集中以弓弩开道。全速追上。在箭雨之下,任何高手皆无可抵御!朱元璋已是我等囊中之物矣!”丁晋郎断然下令,以强弓开路,全速向前面的帅船逼进。
  前面的船队似乎已知危机将至,不敢拖延,冒着箭雨,飞速后撤。
  眨眼间,丁晋郎和鲁晋恭的大军已沿江疾速东下数十里,竟然毫不费力,便连闯沿江清凉门、石城门二道江口要津。
  再向下追出五里,江水突然一分为二,一条折入左面的秦淮河,另一条则转向南面的主航道。
  丁晋郎大军追了数十里,竟与前面的小小船队依然保持一段距离,丁晋郎的船队快,前面的小船更快。丁晋郎和鲁晋恭追出火来了,咬牙切齿道:“朱元璋啊朱元璋!除非你会飞天遁地,否则就追到你的帅城,亦要趁机先把你擒获。”
  此时,前面的帅船却突然折入左面的三山门要津,沿秦淮河向应天帅城溜逃。
  丁晋郎不舍,下令船队直逼三山门要津。
  就在此时,三山门要津突地传出一声炮响,一队战船应声从三山门要津冲了出来,摆开接战的阵势,一员战将手持银枪,挺立于船头,大叫道:“休伤吾帅!明军将领徐英在此恭候多时!”
  丁晋郎一望,但见明军战船约三、四十艘,均是甚小的快船,兵力不足五千,便不以为然的大笑道:“这便是明军的伏兵么?水上不比陆地,你刘伯温的八阵大法再历害,也吓不倒本将!冲过去!抢占要津!直取朱元璋的应天帅城!”
  丁晋郎一声令下,二十万大军、近百艘战船,当即全速向徐英的快船冲去。
  鲁晋恭与徐英在池洲有被败之仇,这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喝令战舰全速前进,越众而出,挺立船头,手持人刀,恨不得一刀把徐英斩翻下来。
  徐英见鲁晋恭的战船风驰电掣般逼近,微微冷笑,突挽强弓,啸的一箭,直向鲁晋恭射来。
  利箭来得太快,鲁晋恭欢以大刀璧开,但已稍迟一步,利箭噗的射入鲁晋恭的左手,幸好有盔甲护体,入肉不深,否则鲁晋恭这条手臂便报废了。
  徐英一箭得手,却不恋战,率船队迅速退入三山门内秦淮河道。
  鲁晋恭气疯了,他猛地一手拔出利箭,把大刃朝前一挥、大叫道:“徐英,那里逃?本将今日不把你碎尸万断,怎解心头之恨!”
  鲁晋恭杀红了眼,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诡计埋伏,抢先率船队,便向三山门秦淮河冲去。
  后面的丁晋郎眼见鲁晋恭的船队已冲入三山门,他亦不敢怠慢,连忙传令大军疾进,直插三山门秦淮山河道,追杀明军,直捣朱元璋的应天帅府!

  第十六章   以寡敌众歼雄兵

  丁晋郎、鲁晋恭的二十万水军,冲入三山门后,便沿着秦淮河疾进,直逼秦淮河下游的应天帅府。
  沿途非常顺利,只有零星的堵截抵抗,但均不堪一击,一触即溃,明军反而白白损失了数十条艘战船,弃在秦淮河上游。
  丁晋郎、鲁晋恭认为明军已在陈军的强大攻势面前溃不成军,因此根本不再考虑后路,率大军全力向秦淮河下游的应天府冲去。
  不一会,前面的探船便飞报,距秦淮河下游的重镇龙江关只有五里水路了。
  丁晋郎一听,大笑道:“龙江关距应天朱元璋帅府仅二里路,朱元璋啊朱元璋,这回看老子来个瓮中捉鳖矣!”
  丁晋郎此时求胜心切,竟连河道越来越狭隘亦不加理会。
  就在此时,龙江关方向忽然传出一声响炮。响炮刚过,丁晋郎的后军船队的两岸,突地跃出数万明军,以强弓、火炮轰击丁晋郎的后军船队以及明军弃下的数十艘战船。
  明军弃下的战船立刻起火爆炸,原来里面已埋下炸药,一经火种引爆,便不可收拾,轰然的腾起冲天大火,把丁晋郎的二十万水军与后而推进的陈友谅大军分隔开来。
  丁晋郎的船队前锋已逼近龙江关,这时见后军船队起火,尚不以为意,攻下应天府,损失一批战船、水军算得什么!因此
  仍然下令全速推进。
  就在此时,龙江关方向又传出第二声响炮。立刻,前面的船队又遭两岸明军的强弓、火炮轰击,前锋船队立刻起火燃烧,去路亦被截住了。
  此时丁晋郎才发觉不妙,不但河道浅窄,他的战船虽大,但在浅水河道反而行动不使,前后受阻,纷纷向中腰退来.中军船队因此被挤得大乱。
  丁晋郎出身水寇,自然知道船队遇火被困的后果,他咬咬牙,正欲发令全军战船迅速靠岸,抢占岸防,以待陈友谅的援军赶到。
  但就在此时,龙江关方向又传出第三声炮响,突地,两崖数万明军冲出,以弓箭、火炮集中轰击丁晋郎的中军船队,中军船队亦立刻被击中,腾起大火。
  此时,丁晋郎、鲁晋恭的二十万水军、二百艘战船、前、中、后均被起火的战船挡往去路,犹如巨蟒被斩成三截,失去抵抗能力,只能作垂死挣扎了。
  丁晋郎、鲁晋恭惊怒攻心;但又不知如何是好,此时,明军水师突出,各驾十人小船,近干艘一齐飞驰而来,犹如食人黄蜂,一下子把丁晋郎、鲁晋恭的二十万水军、二百艘战船分割成数百块。
  明军的快船在浅窄的河道上大派用场,来往穿梭,行动迅速,各持长矛,把陈友谅的二十万水军杀得鬼哭神号!
  龙江关的惊天大战正斗得惨烈时,陈友谅亲率的三十万水军亦全速赶到距三山门不到三里的水道。陈友谅已接到前军在三山门内的秦淮河与明军主力遭遇,双方正展开殊死之占,陈友谅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道:“朱元璋以为预设埋伏,便可一战而胜,但岂知朕正欲寻找其主力决战?明军能够出动的兵力不足二十万,正好与朕前军势均力敌,就算朕与明军拼个两败俱伤,亦合算之极!朱元璋可知朕尚三十万大军在手,正好一举攻克应天城!”
  陈友谅当即下令,大军迅速驶入定进门,直捣三山门。
  此时,陈友谅在御船上,正与他唯一极信任的司天神机真人谢玄谈笑风生,大有此役必胜的狂态。
  神机真人谢玄眼见陈友谅大军长驱直入应天府水域,竟如入无人之境,暗道莫非陈友谅的难星已过了么?因此亦不敢多言。
  因为谢玄亦甚晓兵法,他知道明军虽以主力合围陈友谅的前军,但正中陈友谅寻其主力决战的下怀,就算双方拼个同归于尽,亦无伤大局,陈友谅的三十万大军杀到时,明军势将无兵可守,无将可用,应天府岂非手到擒来?
  谢玄这般思忖,便暗道刘伯温虽然诡计多端,预先于水道没窄之处设伏,但毕竟棋差一着,过早出动主力决战,中了陈友谅先诱歼其主力的圈套。
  想到此,谢玄不得不由衷大赞道:“皇上此计大妙,就连诡计多端的刘伯温亦甘拜下风,一败涂地矣。”
  陈友谅呵呵大笑道:“素闻刘伯温用兵如神,算无遗策,如今看来,徒具虚名矣!朕已得明军地盘十有其八,只需攻下应天府,明军便全军覆灭矣!”
  就在此时,前面五里外突然传出一声炮响,在宽阔的江面上,突地飞出一队庞大的船队,为数足达数百,虽战船体积很小,不及陈军的巨型战船一半,但进退神速,井井有条,甚有气势。
  陈友谅接前锋将领项晋略、欧晋祥飞报,忙与神机真人谢玄、军机参赞陈晋文登上御船指挥台。
  但见明军战船成方阵排列,为数足达十万兵力,战船数百,声势浩大,不禁一怔,暗道明军何来如此庞大机动部队?
  就在此时,明军船队方阵正中,闪出一艘尖头镶铁甲的战船,一名威风凛凛的明军将领,手持大刀,呵呵大笑道:“陈友谅休得轻狂!明军将领汤和奉我刘伯温军师之命,早已等候多时了。”
  陈友谅微微冷笑,道:“区区十万水军,便欲挡我三十万大军去路,岂非太狂妄么?”
  就在此时,明军先锋船后面,又闪出一艘高头大船,船头之上,一位身披白袍的明军将领,双目神光闪闪,徒手而立,微微一笑,道:“陈公友谅别来无恙?刘伯温在此恭候多时了!”
  陈友谅身边的陈晋文一见,神色一凛,忙低声对陈友谅道:“皇上小心!此人便是明军军师刘伯温!此人委实有鬼神莫测之能……”
  陈晋文话未完,陈友谅便嘿嘿道:“朕还道刘伯温有三头六臂,原来不过徒具虚名而已,岂足为惧?”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陈公有何指教?”
  陈友谅冷笑道:“刘伯温若有见地,怎会以主力击我前军,徒费气力,中我圈套?如今你之主力已不能脱身,区区数万散兵游勇,如何抵挡我三十万大军的全力一击?”
  刘伯温呵呵大笑道:“刘某不击则已,一击必中!陈公二十万前军既中我埋伏,不出二个时辰,必然全军覆灭!危机将至,陈公尚不知悔悟吗?”
  陈晋文惊道:“皇上,刘伯温此言不可不防!因此人言出必行,非胸有成竹之事,决不轻言!若我军退路被断,前路受阻,处境将极为凶险!望皇上三思!”
  陈友谅大笑道:“赵晋胜池州之败,正是中了刘伯温虚实之计,弄得军心惶乱,处措失当,如何不败?但朕御驾亲征,岂会被刘伯温狂言所哧?我前军二十万之众,岂会轻易被歼?明军主力如何可以脱身?刘伯温以区区数万之众,欲阻我去路,更是狂妄之极,且看朕亲自指挥进击,一举先收拾刘伯温这阻路歼兵,再挥军直捣应天府,应天府既下,明军便必然全军覆没!”
  陈友谅决然把令旗一挥,陈友谅的前锋项晋略只好策动近百船队十万人,向刘伯温、汤和的水师掩杀过来,声威浩大,果然不同凡响。
  刘伯温微微一笑,随即擎起令旗,朝左右一摆,原来列成方阵的明军军船突然向两面分开,让项晋略的船队长驱直进,如入无人之境,项晋略亦以为明军必是心虚,欲四散奔逃,不敢接战。
  但当项晋略的船队后军刚过,刘伯温把令旗一合,明军的船队方阵突地一分为二,一个封住了项晋略的船队,另一个依然以汤和的尖头船为前锋,与陈友谅的中军船队对峙。
  陈友谅但见项晋略的十万大军的前锋船队进入刘伯温的、方阵后,便突地腾起漫天烟雾,把方阵内的项晋略船队遮盖了,但闻阵阵惨烈的厮杀声,却不见任何物事。
  陈友谅以令旗一指刘伯温,道:“刘伯温,你以甚么妖法围我前锋水军?”
  汤和大笑道:“陈友谅你好无知!我刘军师精通阵法,岂屑用妖法惑人?你连昔日诸葛孔明的八阵大法亦不懂,尚敢与我
  明军对阵么!”
  陈友谅暗惊道:“朕闻八阵法乃陆战大法,岂可用于水战?”
  汤和大笑道:“师无定法.岂可拘于一格?互为贯通,则水陆同理,岂仅限于陆战!”
  陈友谅身边的陈晋文和神机真人谢玄举目远望,均暗暗惊心。
  陈晋文低声道:“微臣在池洲一役,曾目睹此恶阵的厉害,皇上务宜小心为是!”
  陈友谅目注神机真人谢玄道:“谢真人之意如何?”
  谢玄吟道:“此阵进退神速,开合有度,且烟雾弥漫,令人犹如置身迷雾,显然于我军甚为不利!”
  陈友谅一听,略一沉吟,便不以为然的一笑,向刘伯温道:“你此阵可容纳朕多少水军?”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多多益善,小小无拘!并无定法,随机应变!”
  陈友谅大笑道:“此处江面宽阔,大可任我纵横驰骋,朕只要不理你甚大阵小阵,挥军进击,在二十万大军面前,且看你刘伯温如何抵挡!”
  刘伯温一听,深知陈友谅此人有一种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劲头,暗道若被他大军冲破三山门防线,不进秦淮河,而绕道直捣应天帅府,则明军危险矣!务必先挫此人锐气!
  刘伯温这般思忖,便把令旗朝前一指。
  汤和一见立即率五十快船,一马当先,直向陈友谅的御船插去!前来堵截的陈军战船便距陈友谅的御船不足半里!
  陈友谅的战船虽坚而大,但行动不灵,欲堵截汤和的突击便显得手忙脚乱!
  汤和的快船风驰电掣的直向陈友谅的帅船逼近。
  护驾的欧晋祥、陈晋文一见,大吃一惊,忙大叫道:“放箭!”陈军战船上的弓箭手当即箭如雨下,纷向汤和射来。
  汤和舞动大刀,竟如一个寒光闪闪的铁屏幛,把射近身边的利箭一一砍翻落水!依然风驰电掣的疾冲而来。
  陈友谅心中大骇,暗道明军之中竟有如此猛将!若被他冲上御船,我命休矣!心中先生怯意。
  汤和突地手挽强弓,啸啸的射出一箭,直向陈友谅射去,疾如电闪!
  陈友谅的武功甚为精湛,临危不乱,手挥佩箭,架开利箭。利箭虽被架偏,但陈友谅仍觉手臂一麻,佩剑竟把握不住,脱手而飞!利箭余势未止,噗的射入陈友谅后面的横梁,入木几近五寸,犹在铮铮鸣啸!
  刘伯温指挥台上的鼓声忽响,汤和一听,便不再冲前,挺立船头大叫:“若非刘军师收军鼓响,汤某必把你人头斩下!”
  汤和说罢,不再恋战,前锋作后军,后军作前锋,五十艘快船风驰电掣飞返阵中。
  陈友谅惊道:“明军进退神速,勇不可挡,方才一箭,若被射入身上,虽有盔甲护体,只怕亦难抵挡!”心中又添二分怯意。
  就在此时,龙江关方向传来连声巨响,立刻便火光冲天。
  陈友谅大惊道:“刘伯温!你又玩什么把戏?朕未必就怕了你!”
  刘伯温大笑道:“也没什么把戏,刘某先以弃船暗藏火药,待你前军二十万大军全数入局,封你前军退路,再以火炮、弓
  箭轰你前军上、中、下三路,你的战船虽坚而太,但河道狭窄,运动不灵,一旦陷入火阵,你大可想见,那是一种什么情景了!”
  陈友谅怒道:“刘伯温!你竟敢以空言吓朕!”
  就在此时,陈友谅派出的探子迳上御船,向陈友谅飞报道:“前军二十万、战船二百艘在龙江关被明军主力伏击,又遭火攻,全军覆没!”
  陈友谅一听,大怒道:“丁、鲁二将何在?朕要他两人的脑袋!”
  探子神色仓皇,道:“丁晋郎、鲁晋恭两位将军已同遭不幸,双双阵亡!”陈晋文大吃一惊,忙道:“是谁有此能耐,竟把丁、鲁二将战死?”
  探子报道:“听说丁、鲁两位将军先被明军将军沐英、汤和合击,两将英勇抵御,但最后明军大将军除达突然从龙江关杀出,势不可挡,竟把丁将军、鲁将军先后斩翻落水阵亡了!”探子一顿,又忙道:“明军主力徐达所部十万大军,已绕江飞赴定淮门,欲断皇上三十万主力的退路!望皇上及早提防!”
  陈友谅面色大变,他挥手令探子退下,好一会说不出话。
  神机真人谢玄忙道:“虽星之兆已应其半矣!若皇上再不当机立断,只恐有生命之虑!”
  陈晋文亦忙道:“我前军二十万已不幸中伏阵亡,明军主力已可腾出身来,若被其断我中军退路,前有刘伯温阻挡,两面夹击之下,委实凶险重重,望皇上三思!”
  陈友谅茫然道:“依你等之见又如何?”
  陈晋文道:“为今之计,唯有先退出应天,回师和州,先稳阵脚,再图东进!”
  谢玄微微一笑道:“皇上放心。只要皇上给贫道半年时日,贫道的祷星移位大法必成!届时朱元璋的王气尽归皇上,皇上帝星灼灼,再行东征,必可一击而全胜!”
  陈友谅咬牙切齿道:“朱元璋啊朱元璋!朕不把你碎尸万段,怎解此挫辱之恨!”陈友谅一顿,又无奈叹了口气,道:“那就先行退吧!于和州站稳脚跟,再与朱元璋决一死战!”
  陈友谅内心其实已惊恐万分,他连陷于刘伯温的计算,便连阵中的前锋项晋略、欧晋祥的十万水军亦顾不得了,令后军作前军,率二十万大军迅速向江口定淮门疾退。
  汤和率船队乘势掩杀,砍翻了陈友谅的不少落后的战船,但很快被刘伯温召回。
  汤和不解道:“末将正要直捣陈友谅的御船,一刀把他砍了,以绝后患,刘军师为甚么把末将召回来?”
  刘伯温苦笑道:“刘某虽以阵法困住陈友谅军的前锋,但要将其歼灭决非易事,再无力分兵追击陈友谅的二十万主力矣!汤将军这一追下去,陷入二十万大军的重围,岂非白白送死?陈友谅此时虽被我弄得惊惶失措,但待其冷静下来,便会醒悟,大举反扑,届时我军将无力抗御,危险极矣!”
  汤和道:“刘军师不是令徐将军率军欲断陈友谅的退路吗?何不来个前后夹击?”
  刘伯温叹了口气,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军千聚歼丁晋郎、鲁晋恭的二十万大军后,虽然侥幸取胜,但已大伤元气,岂能冒险再向陈友谅的二十万生力军挑战?我令徐将军以疲军两进定淮门,欲断陈友谅的退路,其意乃在虚布疑兵,以虚兵吓退陈友谅的实兵,然后待沐将军、邓将军赶到,先把阵中十万陈军歼灭,再作打算。
  汤和道:“但被陈友谅安然退走,他日后必再来犯,岂非遗留隐患?”
  刘伯温微笑道:“此役侥幸聚歼陈友谅生力军三十万已达目的矣!陈友谅见有生路,自然不作冒险反扑,我军便可有休整复原之机。待我军元气大复,再乘胜直捣陈军,陈友谅必败无疑!”
  汤和听罢,才恍然大悟,由衷拜服道:“先生神机妙算,当直鬼神难测!”
  应天一役,陈友谅三十万水军被歼,损失惨重,率余下的二十万大军匆忙撤退。刘伯温更故意不加堵截,任其撒走。陈友谅军见有生路,更无心恋战,全速撤退,比来时快,不消半日,陈友谅的大军便已退回和州去了。
  朱元璋的明军于此关乎生死的一役,大获全胜,不但全歼陈友谅三十万主力,又缴获陈友谅战船数百艘,更获得一段时日休整,待明军主力元气大复,刘伯温又在策划“挪移乾坤”的第二步惊天大计了。

  第十七章  挥军南下决乘胜

  半个月后,朱元璋亲率三十万大军,乘胜收复和州、当涂,太平府,然后沿江东下,连克沿江重镇铜陵、池州。至此,明军的原有地盘已全部收复。
  此时,朱元璋担心陈友谅会拼命反扑,因此不敢放胆西下。
  刘伯温却认为务必一鼓作气,不让陈友谅有任何喘气的机会。
  此时,朱元璋采纳了刘伯温的大计,在池州边缘稍事整顿,补充了兵马粮草,又留下沐英、邓愈镇守沿江重镇,以确保后方稳固,然后朱元璋即亲率徐达、汤和、常遇春、徐英等猛将,由刘伯温居中策划,挥军西进,不费多大力气,便攻下陈友谅的边关重镇安庆。
  明军一鼓作气,乘势进取陈友谅的沿江重镇华阳、小孤山、老洲头,于至正二十三年七月,朱元璋的三十万大军直逼陈友谅的老巢鄱阳湖口。
  此时,陈友谅的八十万大军全部退入鄱阳湖,不见有任何反扑的迹象。
  朱元璋等明军将领驰马奔近湖边,但见湖水茫茫,水天一色,极目无际,里面不知隐蔽了多少凶险物事。
  朱元璋不禁大感惊疑,他对身边的刘伯温道:“陈友谅龟缩湖内,要歼其主力,却大费周章!陈友谅为甚么不全力抵抗,
  而任由我逼近湖口?”
  刘伯温沉吟道:“陈友谅龟缩鄱阳湖内,必有其诡计。在未明底细前,不宜妄下判断。”
  朱元璋道:“依先生之意,我将如何处之?”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道:“在未明敌情之时,切勿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可矣!”
  朱元璋夸道:“先生原本刀主一鼓作气,不容陈友谅喘息,如今已直逼老巢,反而按兵不动?万一陈友谅趁机反扑,我军岂非重蹈陈友谅应天一役惨败老路?”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应天一役,我军乃主动后撤,集结兵力,以达一战而制敌的战略目的。而陈友谅派军深入求胜心切,狂态毕露,因此中我埋伏,惨败告终。如今陈友谅经此一役,元气大伤,退入鄱阳湖内,并非不需退而退,而是不得不退而退;处境不同,结果也就大不相同!”
  朱元璋道:“然则陈友谅龟缩湖内,却作何打算?”
  刘伯温微笑道:“陈友谅的目的不外有三:其一是被逼入湖内,以避我锐气,然后再行反扑;其二乃藉其水军精锐,诱我与之决战;其三若我军不敢决战,相方僵持,他就获得喘息的机会,又会东山再起。”
  朱元璋微微吃惊道:“若陈友谅有心诱我军与之决战,其用心非常歹毒!因我水军目下与之相比,尚处明显劣势,如何可与陈友谅近五十万水军抗衡?但若不战,则令陈友谅有喘息机会,日后终成大患!进退两难,如何决断?”
  刘伯温沉吟道:“先探敌情,再作打算!”
  朱元璋一听,连忙道:“先生之言甚是,元璋当立刻派出探马,潜入湖内,以探敌情!”
  刘伯温摇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决策之人,若不作亲身查探,如何可以知彼?”
  朱元璋吃了一惊,忙道:“听先生之意,莫非欲亲自下湖查探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伯温正有此意!”
  朱元璋决然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牛头山之会,陈友谅尚不识先生面目,因此虽险而化吉,但此时陈友谅已对先生恨之入骨,先生竟犯险独闯陈友谅八十万大军老巢,万一行踪败露,任你大罗金仙亦休想逃生!先生乃我明军栋梁,岂容有失?元璋万万不会答应先生犯此险境!”
  刘伯温微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朱元璋断然道:“若是其他皆可应允,但此事决计不行!先生请勿再存此念矣!”
  刘伯温见朱元璋意态决绝,不容争辩,知他乃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不忍令他太过为难,便不再纠缠,只微微一笑道:“好!好!此事暂且搁下不说便了!先返老洲头,再从长计议。”
  当下,朱元璋与刘伯温拨转马头,与众将亲兵一道,飞马驰返老洲头临时帅府。
  老洲头原来是陈友谅老巢鄱阳湖口重镇,明军攻占老洲头后,朱元璋便以老洲头作明军的临时帅府。
  朱元璋自返老洲头临时帅府后,便一直闷闷不乐,似在苦思破敌大计,朱元璋忽尔唉声叹气,忽尔又眉头紧皱默然不语。
  帅府女都尉马云英见状大急,但又不敢贸然惊动朱元璋的思路,只好暗地寻思,无论如何须请刘伯温来一趟帅府,因为明军上下,唯有他才能解决朱元璋的心事。
  到了傍晚,朱元璋欲突然患急病,昏迷不醒。马云英吓坏了,连忙向军师刘伯温传报朱元璋的病情。
  不  会,写伯温、徐达、汤和、常遇春等明军将领,便火速赶到帅府探视。
  众将留在朱元璋的寝室外面,只有刘伯温单独进去寝室探望。此时,军医替朱元璋诊视,但两名军医皆紧皱眉头,沉吟不说。
  刘伯温一见,忙道:“李大夫、张大夫,元帅之病如何了?”
  李大夫摇头苦笑道:“元帅脉理粗而沉,显见身子强盛,怎会如此不济,是还不醒?这委实教人难明究竟!”
  张大夫有叹气道:“李大夫所言不差,按元帅的脉理并无异状,怎会如此凶急?其中因由,委实扑朔迷离!”
  刘伯温闻言,忙趋近朱元璋的病榻,仔细审视。只见朱元璋双目紧闭,面颊涨红,呼吸粗重,却昏迷不醒。刘伯温于脉理一道亦甚为精湛,他抄起朱元璋的手腕,把脉诊视,但觉朱元璋的心脉果然粗而沉,与健康强壮之人并无异样。刘伯温忽然心中一动,似有醒悟,但却沉吟不语。
  李大夫、张大夫忙道:“刘先生有甚么发现?可否告知我等,以便下药!”
  刘伯温苦笑道:“病症虽知,病因未明,如何下药?两位大夫辛苦了,请先行歇息去吧?有甚么需要,再请辛劳。”
  李大夫、张大夫不明所以,无奈只好先行退出。“
  在一旁护侍的马云英这时不禁大急道:“二哥为甚么请走两位大夫?若元帅有甚么不测,却如何是好?”
  刘伯温道:“元帅病情古怪,一时难于诊断,千万不可随便下药!但短期之内,尚无生命危险,只需三妹小心服侍,不离左右,可保无恙。”
  云英急道:“但三军不可一日无帅,元帅这般情形,传了出去,必定影响军心,二哥快想办法解救!”
  刘伯温苦笑道:“此事不可鲁莽!自下只能保守元帅急病的讯息,不可外泄,此事务须特别知照两位大夫慎言,为防万一,从此时起,除两位大夫及王妹外,任可人尽守近元帅,违令者依法处置!”
  马云英见刘伯温神色凝重,知事态严重,忙肃然答应了。
  刘伯温走出朱元璋的寝室,外面的众将领正焦急等候消息。
  汤和一见刘伯温出来,便连忙趋前问道:“元帅病情如何了?于此时候,元帅突然病倒了,好不教人心焦!”
  刘伯温淡淡一笑道:“大家放心!元帅并无大碍,只是偶染小恙,不久便可痊愈矣!”刘伯温一顿,又肃然道:“于此非常时刻,元帅抱恙之事,切记不可外泄,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汤和等一听,忙肃然答应了,刘伯温知在场将领均忠肝义胆之人,便坦然道:“元帅之病,虽无大碍,但一时三刻尚难康复,各位务必小心谨慎,严阵以待,以防陈友谅乘机反扑!”刘伯温一顿,又道:“老洲头乃帅府重地,不容有失,在元帅患病期间,帅府军务,由徐将军暂代,汤将军、常将军左右相助,不得有误!”
  汤和、常遇春一听,却默不作声,就徐达亦沉吟不语。
  刘伯温奇道:“你等不愿服从刘某此番调度么?”
  汤和道:“刘先生令旨,末将如何敢不服从?但刘先生欲想独闯鄱阳湖,末将却万万不敢服从!刘先生……!安危,关乎明军生死,务请刘先生三思而行!”
  常遇春亦道:“末将正是此意!”
  刘伯温目注徐达,道:“徐将军亦不服从么?”
  徐达想了一想,道:“目下元帅抱善,军机大事,全凭刘先生裁处,先生怎可独自犯险潜探鄱阳湖,万一有甚么不测,则明军危矣!在此末将无奈亦只好不服从了!”
  刘伯温心知众将都担心他的安危,心中感动,便微微一笑道:“各位将军既已瞧破刘某行踪.刘某亦不好相瞒,刘某委实欲一闯鄱阳,一来此乃破敌所需.二来为救元帅之危,亦不得不为!此事务需刘某亲自出马,并非刘某故意犯险.请众将军体察!”
  众将一 听,知刘伯温正策划破敌大计,而且此行关乎朱元璋的生命安危,便不敢再强硬反对,均寻思如何可保刘伯温此行安然无恙。
  汤和先就忍不住道:“刘先生既有大计,末将不敢不从,但有一个条件,若刘先生答应了,末将便再无异议1”
  常遇春亦道:“末将亦有所求!”
  徐达微笑道:“徐某难道没有么?”
  刘伯温微笑道:“你等有甚么要求?但无碍军机大事的,刘某自然答允!”
  三人异口同声道:“也没甚么,只要求与刘先生一道去闯鄱阳湖!拼死维护先生周全!”
  刘伯温心头一热,暗道普天下但只有仁义之师,才有这等忠义的将领,此行若有得力臂助,于事情倒大有帮助!这般思忖,刘伯温微笑点头道:“你等就算要去,也只能一人随往,岂能倾巢而出?”
  三人齐声道:“但凭刘先生差遣!决无二话!但末将决意随往!”
  刘伯温见三人去意均甚坚,不忍挫了三人忠义之心,便微微一笑道:“若各不相让,便拈字而定如何?”
  徐达、汤和、常遇春均大笑道:“很好,虽然此乃小娃娃玩意,但于此时此地却是唯一办法!”
  刘伯温果然在三张白纸条上写了其中一张,然后合拢,平放在手掌,微笑道:“你等三人同时各拈一纸,纸上已有令旨,不可再有异议!”
  汤和、常遇春、徐达三人均微笑点头,各伸出手去,拈了一纸。
  常遇春、汤和心急,拈了纸条便连忙拆开,但见纸条空白一片,并无任何令旨,便叹了口气,道:“纸条空空如也,我等去不成了!”
  徐达却并不拆开,微笑道:“既两位将军所拈皆空白,徐某这张也不必看了,上面必有令旨,此行非徐某莫属矣!”
  汤和、常遇春均无奈道:“果然是徐将军独占鳌头矣,我等岂敢再争,当遵刘先生令旨便是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随即肃然道:“很好!既众将军再无异议,便须遵令而行!老洲头帅府军务,由汤和将军暂代,常遇春、徐英两将左右相助。在刘某与徐将军返抵之前,切记诸事小心,严密戒备,不得轻举妄动!违令者必按军法处置!”
  汤和、常遇春肃然道:“有徐将军护送先生入湖,末将便放心矣!尚请先生万事小心!”
  刘伯温微笑道:“汤、常两将军放心,刘某一切自有主意。两位将军但能同心协力,保住老洲头不失,便可大壮刘某此行胆色矣!”
  当下刘伯温、徐达二人换了便服,打扮成寻常的渔夫模样,便乘着夜色出老洲头城门,向三里外的鄱阳湖飞掠而去。
  刘伯温、徐达多年来,才第一次脱下军盔,并肩夜行,星空灿烂,轻风阵阵,两人均觉心头一阵轻松。
  刘伯温不禁深有感触道:“若能撇开军务,周游天下,该多惬意!“
  徐达微笑道:“二哥忽然便萌退隐之意么?”
  刘伯温微叹道:“此乃平生之愿也,可惜你我皆被卷入挪移乾坤的漩涡中,一时之间,那能轻易脱身!”
  徐达微笑道:“二哥方才所拈字条,似对汤 、常两将不甚公平,明明三张皆是白纸一张,为甚么却道其中一张写有令旨?”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刘某此行凶险万分,不在勇而在于智,正欲以此来考察三位将军的心智!汤、常两将均忠义之士,惜性子稍欠敏智、才急于拆开白纸条,只道既有两张空白,另一张必然有字,才不敢再争,让四弟以智慧得偿所愿!”
  徐达叹道:“二哥知人用人,全然不着形迹,虽被考验,却依然心悦诚服,当真鬼神难测,不愧天机大师的名号!”
  湖边早有快船奉命守候,刘伯温、徐达二人跃上快船,即向湖心飞驰而下。驾快船的是换了便服的明军水兵,约有二十名,全是水中的一、等一高手。
  鄱阳湖委实太大了,快船急驰了半个晚上,依然水天茫茫,黑漆沉寂,休说没有陈友谅水师的踪影,就连一个活人也极难碰见。“两位将军!眼下已届半夜了,若天明尚未抵岸隐蔽,便甚易被军发现了!”驾船的水兵头目江雄悄声道。他亦只知道有两位将军要下湖查探敌情,但他们是谁,却不知道。
  刘伯温略沉吟,便道:“此行向南,方才已过湖口,湖口向南不到十里,即镇湖重地鞋山脚下,可于此落脚,再定行止!”
  江雄领令,不敢怠慢,率手下全速飞驰。不消二个时辰,快船便向南驰出近十里。蓦地,众人眼中均一亮,但见在夜色中,一山如鞋,挺立湖边,其西南扼湖水入口要道,东南群山起伏,西南匡庐崛起,北扼湖口,南镇鄱阳湖,甚为显目。快船驰近鞋山边,平安无恙,毫无凶险。刘伯温不禁悄声叹道:“此战略要地,陈友谅竟不派一兵一卒把守,如此轻率狂妄,焉得不一败涂地!”
  刘伯温道罢,吩咐江雄与众水兵在山边隐蔽,不可轻举妄动,待他和徐达回返时,再准时接应。然后刘伯温与徐达一跃而起,凌空飞渡阔近十丈的水面。滴水不沾,稳稳降落山巅。江雄等明军水兵一见,均暗地吐舌道:“军中竟有如此高士,当真教人大开眼界!”

  第十八章  深入敌营智勇精

  刘伯温与徐达英跃上山巅,便随即提气向上飞掠。鞋山虽然险要,但并不太高,仅约高三丈,凭二人的轻功,不消片刻,便已跃上鞋山峰顶。
  在茫茫月色中,但见一山耸立,四面临水,陡峭峥嵘。北扼湖口要道,南镇鄱阳天湖,西望迷幻庐山,东接连绵群山,真个是一山挡关,万舟莫开,雄峻非常。
  刘伯温心有所感,不禁轻声吟道:“谁削神弯刀,独插鄱阳湖;平分迷庐山,远接九江水。日月共吞吐,烟雾正流移;谁可挽狂澜?与天地始终!”
  徐达一听,不禁微笑道:“二哥忽尔有退隐之念,忽尔怎地又生冲天大志?”
  刘伯温苦笑道:“刘某投身反元复汉大业,乃不得不为也!目睹天下百姓几成牛马,任元人劳役宰割,但有热血男儿,谁能无动于衷?他日壮志既遂,吾于此奇山发誓,必急流勇退,隐身民间,不再理会天下大事!”
  徐达叹了口气,道:“小弟但能随二哥一道,游侠江湖,于愿足矣!但明军他日功成,一统天下,二哥必位居要辅,岂容你轻易脱身隐退?”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荣华富贵于刘某眼中,犹如过眼云烟,世上还有谁可留住?”刘伯温一顿,又道:“天机迷茫,刘某一时亦难参透,不说也罢……”
  刘伯温脸色一沉,立刻把话顿住,低声对徐达道:“此乃江湖中水寇示警讯号!四弟小心了!”
  徐达道:“莫非水寇发现江兄弟等人的快船?”
  刘伯温侧耳听了听,便摇头道:“不对.水寇若发现江兄弟的快船,必有厮杀之声!江兄弟等二十人均水中的高手,区区水寇岂能轻易将之制服?此啸声必是水寇发现有另一帮强敌入侵,才呼啸示警!我等速往一察!”
  徐达奇道:“此行志在侦探陈友谅的水军动静,却去理会江湖水寇争斗作甚?”
  刘伯㵽道:“不然,我军若要进击鄱阳湖,首先便要攻占鞋山,若有水寇盘据,终是我军隐患,当先查探,相机除之!”
  徐达吃惊道:“二哥乃明军栋梁,岂可冒此危险?”
  刘伯温微微--笑道:“不然,两军决战,任何一着,皆有其妙用,于些微处常化干钓,四弟切莫轻觑了!”
  刘伯温说着,人已掠去,向南啸声处飞跃,徐达一见,不敢拖延,亦连忙疾掠跟进。
  两人往啸声处飞掠了百丈,突见前面竟是一片苇塘,芦花已落,光秃芒杆,犹如万千长箭,遍插田野,茫茫一片。
  突地,芦塘里面光芒一闪,隐隐还有人语声,摇橹声亦传了出来。刘伯温本欲迳闯而入,但这时却曳徐达手臂,隐身伏在芦苇丛中,屏息以待。
  风吹芦草,沙沙作响,茫茫芦草塘,这时就算伏了千军万马,亦不会轻易被入发觉。
  突然徐达发觉两旁竟有人蛇行而入,行踪飘忽,极为神秘。
  刘伯温举指向蛇行人一指.徐达会意,两人即遥遥随着,一直向芦塘深处走去。
  再前行数十丈,芦草问水已渐深,显然已抵芦塘边缘。
  刘伯温伸手一拉徐达,两人便半蹲下来,放眼朝前望去。
  但见前面一片芦塘,宽广百丈,四面芦苇林立,犹如屏风,把池塘四面围住。池塘里面排出十艘方头大船,大船用铁链锁连,俨然成了湖中的一个水寨。水寨四周,不时有平底快船在芦苇水道荡入,穿梭来往于水塘各处。
  十艘方头大船,只有其中三艘亮着灯光,但也甚为昏暗,远远望去,但见船舱中隐约有人影闪动。
  一切都很平静,静得教人连大气也不敢轻喘。但越静就越令人觉得神秘莫测,就如暴风雨降临前的霎间的死寂。
  就在此时,突听船舱中有女子的声音轻斥道:“慌什么?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必后发而制胜!我就不信,小小的江蛟帮便能把我鞋山寨踏平了!“
  女子的话声刚落,又有一阵长声大笑传了过来,道:“好气慨,凭此勇气,便足可作我混天蛟龙的压寨夫人了!”
  接着话声,一队快船直插芦塘而进,快船足有数十艘,每艘快船皆有水寇三十人,插进水寨前面的江蛟帮人数起码达数百人,其中领头的一艘快船上,挺立一位精壮的男子,身披白袍,在月色下甚觉英武。
  白袍男子的快船直插此水寨前面不足十丈,便又呵呵一笑.道:“水莲花姑娘,本座手下近千帮众,战船数百,偌大家当,难道不有在姑娘的眼内么?”
  水寨船舱中有女子怒斥道:“江天蛟!你休得轻狂!我家寨主如何瞧得上你这般水寇?快死了这条心,乖乖退回去吧!否则体怪本姑娘辣手无情!”
  白袍男子江天蛟闻言大笑道:“江某是水寇,水寨主便是千金闺秀么?还不是水贼一个?男水寇配女水贼,正是天生一对!水寨主不必犹疑了,江某但有所求,不达目的誓不罢体!彼此结盟,便好来好去,免却一番血腥争斗。”
  这时水寨中忽有另一女子的声音冷冷道:“本姑娘不答应又如何?你江蛟帮岂能把我鞋山寨翻了么?”
  白袍男子闻言,亦冷笑道:“若水寨主不答应,江某说不得就只好用强了!”
  水寨中女子嘿嘿一声冷笑道:“很好!本姑娘倒要看看混天蛟龙到底有多少斤两……”
  话声未落,水寨船船舱中突地掠出一位蓝袍少女,但见她柳眉凤目,十分俏丽,却手握佩剑,满脸怒容。
  在芦苇中隐伏的刘伯温见这位女子出现,心中便突突的一跳,也不知为甚么,竟平生第一次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徐达却浑然不觉,向刘伯温附耳道:“显然此乃两帮水贼争锋用强,于我等并无多大牵连,不如走吧!”
  刘伯温沉吟不语,忽然道:“据刘某通观,这两名男女贼首,皆非凶邪之人,若能令其握手言和,投效明军,暗中助力,当极有利于我与陈友谅决战!”
  徐达苦笑道:“既为水贼,必暴戾不驯,岂可为我所用?二哥趁早息了这念头才好!”
  刘伯温微微的一笑,道:“不然。民间为贼为寇者,多是被官府所逼,走头无路、方沦为贼寇。翻阳湖乃陈友谅的老巢,彼等既公然落水为寇,显然与陈友谅的官府有深仇大恨,我等若能令其信服,则不难为明军效力!”
  徐达苦笑道:“二哥如何可令其信服?你把他杀了倒容易,若要他等信服,只怕难,难!难了!”
  刘伯温微笑道:“事在人为,既有一线机会,刘某便不会轻易放过!且静观其变,瞧清情形再作打算!”
  刘伯温与徐达在暗处耳语时,水寨那面已有动静。
  但见那江蛟帮帮主江天蛟,见那位少女突然现身,双目一亮,呵呵大笑道:“水姑娘果然俏若莲花,人见人爱,江某今日不得姑娘同回,誓不回寨!”
  那少女便是鞋山水寨寨主水莲花,她微微冷笑,道:“你若有本事胜得了本姑娘手中快剑,再出狂言!你若恃众凌弱,你就打错主意,本姑娘先让你看看鞋山寨是否可以轻侮!”
  水莲花说罢,抽佩剑朝天一朝,轻斥道:“兄弟姊妹们,亮一亮相,让江帮主瞧瞧,看他的人多还是本寨的强弓利箭多!”
  水莲花话音未落,四面芦苇丛中,突然闪出近百快船,船上各站十数男女,均手挽强弓利箭,直指江天蛟的数十快船!
  江天蛟面色一寒,他自然知道这万箭齐发之下的结果是甚么。但立即,江天蛟又仰头,呵呵大笑,道:“弟兄们,撤起船板,让水寨主看看,若把鞋山寨化成火海,这些炸药够不够用!”
  江蛟帮的弟兄们一听,疾地把快船的舱板一撤,但见数十艘快船,里面均藏了炸药,只要其中一艘把炸药引燃,在芦苇塘内的双方近千人势将无一幸免。
  这时不但水莲花面色一变,连隐身暗处的徐达亦暗暗惊道:“这果然是一个双方大火拼,结果是同归于尽的惨局!不要说首当其冲的水贼无一幸免,就连我等藏身之处亦将波及,烈火无情,二哥处境太凶险了!”
  徐达这般思忖,便附耳对刘伯温道:“势头不对,二哥,还是撤吧!”
  刘伯温断然道:“撤不得。”
  徐达忙道:“为甚么?”
  刘伯温道:“两帮人马一旦火拼,势将惨烈非常,近千人这般惨被葬身、势必惊动陈友谅的水军,若他来个四面合击,抢先把鞋山占据,对我军进击鄱阳湖将极为不利,因此决不能坐视彼等火拼。”
  此时,在水寨上的水莲花身后突地跳出二男二女,均四十开外,身穿劲装、手执长枪大刀,双目精光四射,一望而知是武功精湛的江湖高手。四人分占四个方位,把水莲花护在中央。
  江天蛟脸色一变,道:“鄱阳四大渔隐?水寨主,你怎会寻着这等高手助阵?”
  “鄱阳四大渔隐”嘿嘿冷笑,道:“甚么寻不寻的?水姑娘的爹爹与我等二对夫妻是结拜兄弟,你江蛟帮倾巢来犯,欺负她。水义弟被陈友谅官兵杀了,留下一孤身女儿,我等岂可坐视不救?并非有心与你作对,江帮主若好来好去,彼此还是水道上的朋友,你江天蛟亦不失为鄱阳湖一条好汉,岂能用这等下三滥的求婚手段?”
  江天蛟嘿嘿道:“江某但有所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况且亦未见得就怕了四位前辈!”
  江天蛟话音刚落,一直隐身快船暗处的四条黑影,突然飞掠而起,凌空飞渡十丈水面,稳稳的落在水寨的船板上面,与四大渔隐冷然对峙,竟然亦是二男二女!
  江天蛟大笑道:“如何?鄱阳湖四大樵夫,与四大渔隐,是否天生地造的一对?”
  江天蛟说罢,亦飞身跃上水寨。
  江天蛟道:“江某就算不能迎娶姑娘回去,水姑娘无论如何亦该露一手江某瞧瞧,且看水姑娘是否够斤两坐这水寨主的宝座!”
  江天蛟说着,竟毫不畏惧.便向四大渔隐和中央的水莲花逼去。四大樵夫亦随即分占四面,向四大渔隐逼近,眼看一场惨烈大火拼势将难免了。
  就在此时,在芦苇的暗处,突然掠起两条人影,矫如飞燕,疾如箭矢.凌空飞越近三十丈的水面,中途藉势朝快船桅杆--点,身形飞弹而来,稳然降在两帮人的中间,把欲作火拼的十人分隔开来。
  “四大渔隐”及“四大椎夫”均被二人的绝世轻功所动,不约而同齐声道:“阁下是谁?竟敢上水寨架这梁子?”
  二人正是刘伯温和徐达!刘伯温眼见两帮行将火拼,便决然飞掠而出,决心不惜一切制止这场惨酷大火拼。
  此时刘伯温微微一笑,蓦地左手变掌朝上一扬,横架于顶,起手式一过,随即掌化烟云,把他深身上下团团护住,当真泼水难入,滴水难进,哗哗直上,成了一条高达三丈的水柱,呼啸飞旋,绕湖而飞掠而过、水柱过处.两帮人马均东歪西倒,鞋山寨的弓箭手手中的弓箭脱手而飞,江蛟帮快船亦纷纷翻沉,船上所藏炸药掉落湖底。
  众人的惊呼尚来不及发出,水柱已然骤然地沉落,旋风一掠,已到原来腾空位置,再一沉而降,突然消逝,水寨甲板上面,刘伯温含笑徒手而立,竟如得道真仙。
  两帮人众的惊呼这时才突地发出,均暗道世间竟有此威力的武功,若非新眼目睹。便杀了头也不敢相信:“四大渔隐”与“四大樵夫”面面相觑,竟似朋友般的茫然问对方道:“你可破得这种神功,它叫甚么名字?”
  八位鄱阳湖高手均茫然摇头,齐声道:“休说破得,便连听了没听过。”
  江天蛟、水莲花更惊奇得目瞪口呆、半响难以发话,因为这时两人均心知肚明,双方赖以火拼的本钱都消失了。
  好一会,水莲花、江天蛟竟不约而同,向刘伯温道;“阁下何方高士?驾临此地作甚?”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江帮主娘亲新丧,大仇未报,便动抢亲念头,岂是血性男儿所为?若为女子而甘愿葬身水底,那更是轻如鸿毛,不值一提,此言尚请江帮主三思而行!”
  刘伯温一顿,转向水莲花,又道:“水寨主气概不凡,犹胜男儿,大可干一番事业,岂可为区区小事而大动干戈,两败俱伤!况且你与江帮主一有父仇,一有母恨,彼此同仇敌忾,为何不化干戈为玉帛?这亦请水莲花姑娘仔细思量!”
  水莲花见刘伯温身负盖世神功,英姿凛凛,谈吐不凡,心中不知为甚么一动,脸儿先就一红,怔怔的竟忘了说话。
  江天蛟却惊道:“江某与阁下素昧平生,为甚么竟知江某娘亲被官兵杀害?”
  刘伯温微微一笑,目注江天蛟,道:“江帮主天庭晦暗,当主父母有不测凶兆,又左庭父右庭母,据此自然便一目了然矣。”刘伯温为令这等小寇慑服,故意又露出了一手寻龙堪舆的绝技。
  江天蛟一听,又惊又喜,忙道:“不错!不错!阁下果有未卜先知之能,但好人做到底,便请阁下瞧瞧,江某是否有缘与水姑娘姻缘结合?”
  刘伯温一听,呵呵一笑道:“婚姻乃两者之事,贵在两相情愿,又岂可强求?更不可预定,一切但凭男女之间水到渠成罢了!”
  江天蛟一听,沉吟半响,忽恍然而悟道:“是极!是极!自古道诚之所致,金石为开,江某委实不应用强,而应用真诚去打动姑娘的心事。”江天蛟处事倒也爽脆,他既然想通,便向水莲花作一揖,道:“是江某得罪了,请水寨主莫怪,江某这便告辞!”
  水莲花微一颔首,亦回道:“江帮主既悬崖勒马,未铸大错,全亏这位高士毅然冒险调解,临走便不向这位义士道谢么?”
  江天蛟一听,竟乖乖地听令,果然向刘伯温一揖,道:“多谢义士调解之德,告辞!”
  刘伯温忙道:“江帮主请留步!”
  江天蛟与“四大樵夫”这时正欲离去,闻言不禁神色一凛,道:“我等既已道歉而退,义士尚欲留难么?”
  刘伯温忙微一摆手,道:“非也!非也!在下有事与各位壮士相商,尚望移步到舱中一叙,慢慢商议如何?”
  江天蛟等不好推却,自然亦不敢推却,因为在座中人均心知肚明,此刻刘伯温二人欲捉他五人,当真易如反掌。
  于是一行十二人,竟相随入舱中坐下。水莲花见一场血战终于避免,大喜,便吩咐摆宴。水寨宴会,自然以鱼为主,连鄱阳湖中闻名于世的芦花鱼亦端上了桌面。
  刘伯温与水莲花、“四大渔隐”、“江天蛟”、“四大樵夫”边饮谈,先从当今天下大势谈起,再论及鄱阳湖目下的情势,又挑起众人对陈友谅“官府”的仇怨,更宣示明军的反元复汉大计、治国安民的十大条陈、短短半晚时分,竟把横行鄱阳湖数十载的强人水寇,鼓动得人心大振,跃跃欲动!
  水莲花先就俏脸涨红,决然道:“陈友谅固然该死,元鞑子亦断不能轻饶!本寨主宣布,自今晚起,鞋山寨全体兄弟姐妹,归附明军,誓随明军千一番反元复汉的大业!”
  江天蛟想了想,亦大声道:“好!水姑娘女儿家亦有此志气,江某人岂敢落后?江某这便回去江蛟帮,率帮中兄弟向明军投诚!”刘伯温微笑点头。徐达目注“四大渔隐”、“四大樵夫”,微笑道:“八位前辈意下如何?”
  “四大渔隐”、“四大樵夫”呵呵一笑,道,“众人投奔明军了,我等若留下,岂非太过寂寞?只是尚望有人引领到明军地盘,方不致徒生误会!”
  徐达一听,大笑道:“各位放心,只要这位先生答应了,小弟保证明军必鼓掌欢迎!”
  渔隐老大目注刘伯温,似在思索甚么,忽然若有所悟,道:“据闻明军中有一位天机大师刘伯温,其人虽仅英年,却文韬武略,更洞悉天机,精于阴阳术数,乃当代不世奇人,莫非此人已驾临鄱阳湖么?”
  徐达一听,微笑不语。刘伯温想了想,但坦然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刘伯温。今日与各位坦诚相见,愿日后与各位一道,干一番反元复汉的大业!”众人一听,均耸然动容道:“身为大明军师,竟敢只身独闯险地,这等气概,又岂是区区陈友谅军所能匹敌?我等决随刘军师干一番大业!”
  刘伯温大喜,暗道:“若得鞋山、江蛟两帮数千水勇相助,刘某的挪移乾坤大计必胜无疑!”

  第十九章  妙演天机帝星明

  月黑风高,三千里鄱阳湖骤起波涛。
  刘伯温与徐达潜入鄱阳湖,刺探陈友谅军情,决与陈友谅的五十万大军作最后殊死一战,以奠定反元复汉的大业。
  刘伯温在鄱阳湖鞋山脚下,以神功慑服江蛟、鞋山两帮水寇,又与水寇天蛟、水莲花、四大渔隐、四大樵夫等纵论天下大势,顿令众人意气昂扬,决心投效明军。
  刘伯温入船舱,朝窗外举目远眺,但见南风颇劲,风扫芦苇,呜呜作响,尽向北伏。
  他心中一动,便暗地袖占一课,却得《易经》的上六卦,卦文道:“入于穴,有不速三人来,敬之终吉。”
  刘伯温心中欣然,暗道:“入于穴”当指刘某正处身龙潭虎穴;“有不速三人来”,暗示在座水寇虽有十位,但真正成大事者仅得三人;“敬之终吉”乃指此役胜败关键即在此三人身上,只要敬之以义,则可保吉利,不失为中上奇验之卦兆!
  当下刘伯温更不犹豫,即席亲尽密函一封,派水军头目江雄速返明军老洲头帅府,书呈已领元帅军务的汤和将军,调二万水军,与鞋山、江蛟两帮帮众会合,扼守鞋山,先断陈友谅去路。如此一来,陈友谅的水军再强,因人长江的水路被断,便成了瓮中之鳖。
  刘伯温、徐达由水莲花及渔隐老大水龙生引路,深入陈军后方,侦探故情。发现陈友谅的水军果然厉害,船上且坚,竟可
  分上、中、下三层,明军的单层战船简直无可比拟。刘伯温又发现陈友谅倚重的神机真人谢玄,于鄱阳湖灵幻岛上设坛,以祷星移位大法破朱元璋的帝气,令朱元璋突在军中昏迷不醒。
  刘伯温暗暗吃惊,不敢轻举妄动,当即先返老洲头筹思对策。
  刘伯温苦思破敌之法。他夜观天象,目睹天斗之变,忽悟大计,以八阵法用于水龙,创八阵水战大法,派徐达、徐英督操练“八阵法水军”。
  刘伯温又以护星大法暂保朱元璋无恙,令陈友谅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投效明军的鞋山帮帮主水莲花,渔隐老大水龙生,忽然在军中出言顶撞刘伯温,被刘伯温痛打,且要斩首。
  水龙生与水莲花逃走入湖,投奔陈友谅。陈友谅正接潜于明军军中的探子回报,因此对水龙生、水莲花的投效深信不疑。陈友谅又要水龙生和水莲花表演水上功夫,更令陈友谅大为赞叹。水龙生于是向陈友谅献计,以铁链镇巨船,组成水上城寨。
  陈友谅采纳此计,以铁链相锁巨船,果然气势磅礴、威风凛凛。陈友谅大喜道:“吾有谢真人妙施祷星移位大法,朱元璋帝气尽归吾所有,又有水大侠伯侄女精湛水艺相助,歼灭明军,一统天下,当指日可待矣!”
  刘伯温接密报,知陈友谅果以铁链相锁巨船,联成水上城寨,大喜道:“天幸明军果然有不速之客相助,吾计成矣!”原来水龙生、水莲花为助明军破敌,不惜忍辱负重,甘受苦肉计,以搏取陈友谅的信任。
  刘伯温当即密调十万“八阵法水军”入鄱阳湖鞋山一带水域,秘密潜伏。
  然后刘伯温经仔细思量,择定“金木相犯”之日,由朱元璋亲率二十万水军,浩荡直逼陈友谅的都府南昌。陈友谅率军出战,明军不敌陈军船坚且大,大败而逃。朱元璋座船中途搁浅被围,危甚。
  刘伯温接报大吃一惊,忙派彭莹玉火速潜入灵幻岛,捣毁神机真入谢玄的祷星移位”大法神坛。
  刘伯温此时袖占一课,便即大呼道:“难星过!此乃反击之时矣!”
  此时陈友谅的大军已杀到鞋山,突听一听炮响,刘伯温亲率十万“八阵法水军”,在陈友谅的中军突然插入。
  陈友谅尚不以为意。就在此时,鞋山水域突有快船冲出,领军之人正是江蛟帮帮主江天蛟,陈友谅水军中的水龙生、水莲花适时放火接应。江天蛟的快船内藏火药,突入陈友谅的前军后,弃船而去,火药遇火爆炸。
  此时风向突然由南转北,起火快船直插陈友谅的水上城寨,陈友谅的前军被烧得鬼哭神号。
  刘伯温的“八阵法水军”插入陈友谅中军后,突分六十四队,六十四小队再分一百二十八队,一百二十八队再分一千零四队,每队八艘平底快船,在陈友谅的中军左冲右突,先以火攻,再用强弩,与陈友谅军短兵厮杀。
  陈友谅军船大,走动反而不便,被明军的快船占尽优势。经半日惨烈厮杀,陈友谅的水军及战船已被歼被烧过半。陈友谅眼见大势已去,拼命向鞋山湖口突围,支被扼守湖口的徐英一箭射死,陈友谅军突出重围的竟不足五万,可算全军覆没。
  鄱阳湖一役,当真惊天动地,堪称史无前例,后无来者。
  陈友谅被歼,朱元璋的军威大振。朱元璋又依刘伯温的妙计,趁势聚歼偏安一角的张士诚、方国珍、陈友长等割据势力,到元朝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的阴军已稳据一半天下。这年,朱元璋由“大元帅”晋位“吴王”,表面上仍然臣服明教教王韩林儿的龙凤皇。
  第二年正月初一,朱元璋率文武百官,向明教教主龙凤皇韩林儿的“万岁牌位”参拜时,刘伯温挺立不动,朱元璋大奇,把刘伯温请进王府,向他询问原因。
  刘伯温微微一笑,忽然道:“吴王可记得当年皇觉寺扶乩以定去向之事?”
  朱元璋微一怔,忽然悟道:“刘先生莫非又欲替元璋扶乩求示,以定大势么?”
  刘伯温微微笑点头,当即在朱元璋的王府密室内设乱坛沙盘,刘伯温先行默祷一番,忽然肃然低声道:“朱元璋快向乱坛参拜!”
  朱元璋不敢怠慢,连忙依言向乱坛参拜。
  就在此时,乱坛沙盘上的乱笔忽地无风自动,初而缓缓,接而疾速飞舞,在沙盘上留下一幅古怪图文。
  朱元璋抬头一看,但见沙盘上绘了一棵橡树,树上挂了一把曲尺,树顶有两大圆环空悬。橡树下面,又有二首谶文,其一道:“惟日与月,下民之极。应运而生,其色曰赤。”其二道:“枝枝叶叶现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江东岸上光明起,谈空说偃有真王。”
  朱元璋直瞧得目瞪口呆,抬头一望刘伯温,但见他正含笑向他注视点头,朱元璋又惊又疑,再看沙盘,上面的图文竟忽尔消逝无踪。
  朱元璋大奇道:“刘先生,这沙盘所示,是甚么意思?”
  刘伯温微微一笑,此时他已确信,一统天下者非眼前此人无疑,便不再犹豫,向他展示天机道:“树上悬两环,岂非日与月?日月相汇,当示一个‘明’字!他日取元以代者,必是明朝无疑!”
  朱元璋又惊又喜,又忙道:“那未来的帝王却又是谁?”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树即木,树上挂曲尺亦即木挂曲尺,岂非一个‘朱’字么!吴王仔细体会,便可明了此中天机大势矣。”
  朱元璋一沉吟,便霍然悟道:“元璋恰好姓朱,莫非这未来帝王,便是我朱元璋么?”
  刘伯温大笑道:“天机已现,吴王还犹豫甚么!”
  朱元璋又惊又喜道:“多谢刘先生指点!然则依先生之意,下一步元璋如何处之?”刘伯温略一沉吟,便决然道:‘陈友谅既歼,张士诚又灭,天机已现,天命所归,拯百姓黎民于水火,此其时矣!当北伐中原,以图统一天下!”
  就因天机大师刘伯温此一言,中国的历史又掀开新的一页,但这已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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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1 14:28: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部  移花接木

  第一章  元将内讧汉军起

  刘伯温与朱元璋正在应天府的吴王府庭院饮宴,讨论天下大势。
  忽地一颗流星,划过北面天际,呼啸大作,然后即一沉而降,归于沉寂。
  刘伯温仰目凝视,沉吟不语,忽地袖占一课,大喜道:“元朝宫廷剧变,北伐中原,一统天下,此其时矣”!
  朱元璋忙道:“刘先生何出此言?先生不是说,先行派出探子,查明元朝大都形势,再定计发兵北伐吗?怎么又如何此匆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天机未露,一切事在人为,因此务须深入探索,方能知己知彼,但此际天象突现,当主元朝官廷有变,且非常惨烈,兵法云敌乱我进,如此良机,岂可错失?”
  朱元璋半信半疑道:“刘先生亲自派去大都的探子尚未回报,元朝宫廷内必然隐秘之极,先生如何推断?”
  刘伯温微笑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朱元璋道:“有何变化?请先生明示。”
  刘伯温道:“在天成象,刚才将星飞坠,起自北方,当是元朝的将才逝亡!而且其星摇曳不定,其声啸啸,显示其必非善终!综而论之,便不难推断元朝宫廷必已内乱矣!”
  朱元璋一听,尚在沉吟难决。
  就在此时,吴王府内,已匆匆而进,向朱元璋和刘伯温禀报道:“外面有帐前密探求见吴王、刘军师,请大人定夺。”
  朱元璋一听,知道帐前密探是刘伯温所派,潜赴元朝大都打探军情,责任重大,便忙道:“快传他进军机房!”
  朱元璋说罢,正待询问刘伯温是否同去,刘伯温已霍然而起,道:“吴王,这顿夜宴看来食不成了!”
  朱元璋与刘伯温相视一笑,更无二话,两人便一道向军机房疾步而去。
  吴王府军机房,是整个明军的司令部、平日禁卫森严,连朱元璋麾下的大将领徐达、常遇春、汤和、郭愈、沐英、徐英等,亦不能擅进,其中唯军师刘伯温是例外。
  此时朱元璋竟把帐前密探直传入军机房,足见他对帐前密探大都之行的重视。
  朱元璋、刘伯温刚走进军机房,吴王的未来夫人、帐前女都尉马云英已领着帐前密探,急如流星的闯了进来。
  在明军中,马云英与朱元璋的关系是谁都知道的,因此除了朱元璋和刘伯温二人外,几乎无人敢阻她的去路。
  军机房内卫跟在马云英后面,苦着面孔的向朱元璋、刘伯温禀道:“马都尉硬要闯进,末将未能阻止,望吴王、刘军师恕罪!”
  朱元璋瞪了马云英一眼,元奈的笑了笑,不知说什么好,他在明军中,唯一令他头痛而又无奈的,便是这位未来夫人女都尉了。
  刘伯温见状,便向内卫微笑道:“内卫何罪之有?马都尉擅闯军机房,吴王自有处裁,内卫请退下吧!”
  军机房内卫见刘伯温替他开脱,心中感激万分,连忙退出军机房外,严密戒备去了。
  马云英未等朱元璋开口,已火辣辣的叫道:“请问吴王!云英是否弱质女流、一无所长?”
  朱元璋无奈道:“云英乃女中丈夫.武艺高强,何来有此一问?”
  马云英气道:“吴王既然也知道云英尚打得几仗,为何把我闲置在吴王府中?天大的热闹,都没我份,均被四弟他们抢去了!”
  马云英口中的四弟,是指明军大将军、诸将之首的徐运,她与军中散人彭莹玉、刘伯温、徐达等有结拜之谊,因此称徐达为四弟。
  朱元璋知马云英的任性又来了,连忙闭口不说话,因为他知道此时他越说只会越糟,当今世上唯一能令她乖乖就范的,只有她的二哥刘伯温而已。
  果然刘伯温向马云英微微一笑道:“三妹,军机重地,请先行退出,不然,三妹必会后悔的!”
  马云英不服气的瞪著刘伯温,咬牙道:“我为什么要退出去?我想为明军打仗,这有错吗?我又为什么会后悔?”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也没什么,不过二哥可先向三妹透露一点,这位探子刚从大都回来,也许会有打仗的消息回报,三妹若不回避,便犯了军法,二哥说不得要下令关你禁闭半年,那时你岂非连什么热闹也看不到了?”
  马云英一听、惊喜的直眨眼道:“二哥所说当真?”
  刘伯温微笑道:“当然!”
  马云英道:“然则二哥答应,若有仗打,有热闹时,不会少了三妹一份了?”
  刘伯温脸色一沉道:“军中无戏言!三妹既然答应了,自然会有安排!不过三妹若再不退出,二哥便要下令关你禁闭了!”
  马云英深知刘伯温的脾性,他若认真起来,可不是说着玩的;便连忙吐了吐舌,笑道:“好!既然二哥开口答应了,吴王就算不同意也不行了!我立刻走!不然,真的关我半年禁闭,岂非把云英活活闷死了?”
  马云英说罢,半嗔半喜的瞪了不作声的朱元璋一眼,格格一笑,退出军机房去了。
  朱元璋无奈的一笑道:“云英的性子,也只有刘先生方可降服。”
  刘伯温微笑道:“吴王目下大势已成,治国齐家平天下,看来也该仔细体会了!”
  朱元璋莞尔一笑,稍一顿,便坐上军机房侧座,却尊让刘伯温上首席。
  刘伯温忙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吴王不宜谦让。”
  朱元璋呵呵一笑,道:“刘军师乃军机房的主人,不坐首席,难道反成了客吗?”
  刘伯温一听,便微笑一下,也不再谦让,大步走上首座,又吩咐帐前密探进来相见。
  帐前密探连忙趋近,正欲下拜禀报,刘伯温微一摆手道:“将军不必多礼,军机房内大事为重,可就近坐下细说!”
  帐前密探趋前坐下了,帐前密探直接听命于军机房,地位相当重要,相等于明军中的一位将军。
  朱元璋迫不及待道:“将军此行大都,可有什么发现?”
  帐前密探忙向朱元璋俯身道:“末将奉命潜入大都,不久即风闻元朝内廷有变,经多方查证,终于查实,元顺帝自第一皇后驾崩后,第二皇后即串通太子,欲谋皇位,元朝内廷因此闹得惶惶不可终日……”
  朱元璋一听,有点失望道,“皇室争位,古来有之,此尚未足以动摇元朝之根基也!”
  帐前密探神秘的一笑,又续禀报道:“元朝兵马大元帅帖木儿忠于元顺帝,因此为太子及第二皇后所忌,趁帖木儿到益都视察之机,串通益都主帅田丰王士诚,把帖木儿杀死了!”
  刘伯温此时微微一笑,似乎一切均在他的意料中了。
  朱元璋却吃了一惊,随即目注帐前密探,耸然动容道:“帖木儿真的被杀了?”
  帐前密探断然的微一点头,道:“禀吴王,帖木儿被杀之讯,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言!而且,帖木儿的大元帅印,亦由他的义子王保保接掌了!”
  朱元璋一听,不由以手加额道:“帖木儿乃元朝栋梁,明军心腹之患,他一去,便是天亡元朝,天助明军矣!……啊,刘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天机!”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此乃吴王之福,明朝当兴之兆而已,伯温何功之有?”刘伯温一顿,又问帐前密探道:“兵马大元帅之印既由王保保执掌,元朝的军队,莫非便由王保保统领了吗?”
  帐前密探道:“非也,据末将所知,元朝的兵马并非全归王保保统领,因为元顺帝疑心甚大,他恐怕王保保拥兵自傲,日后对他不利,便把兵马分为两拨,一拨由王保保统领,镇守冀宁;一拨则由元朝大将军孛罗儿统率,驻守大同,二人各以石岭关为界。元顺帝以为,由王保保与孛罗儿分别替他镇守中原,拱卫大都,便可保住元朝的半壁江山了!”
  朱元璋皱眉道:“若然如此,则元朝难撼也!”
  刘伯温道:“吴王何以见得?……等一等!”
    刘伯温忽然向帐前密探微一摆手道:“将军多日辛苦了,请先返军营休息,听候命令。”
  帐前密探忙离座,向刘伯温和朱元璋躬身告退。
  待密探退出后,刘伯温才又向朱元璋道:“吴王莫非有隐衷吗?”
  朱元璋知刘伯温摒退密探,再行相询,是为保存他的尊严,心中不由感佩,叹道:“刘先生处事皆为元璋着想,从不居功,真是明军的栋梁也!”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吴王乃明军主帅,明军乃明朝希望所在,驱除鞑虏,复兴中华,此其时矣,当此关键时刻,刘某绝不容有任何人对吴王丝毫猜疑:”
  朱元璋道:“刘先生所言甚是,驱除元鞑子,复兴汉室,放眼天下,的确唯明军才能担此重任!不过王保保勇猛过人,且跟随帖木儿多年,深得其用兵之法,他既然继掌元朝大元帅印,明军又有新心腹大患矣!”
  刘伯温微一摇首,道:“不然,王保保用兵虽得其义父帖木儿之法,但仅得皮毛,未领精髓,他猛则猛矣,不过是匹夫之勇,不足为虑!而且孛罗儿乃元顺帝的嫡系,深得宠幸,与王保保分掌兵权,正是元顺帝为了制约王保保的一着,王保保心性偏狭,缺少其义父帖木儿的宏大度,岂能忍受他人所制?这口怨气王保保必定等机发愤,待他发泄之日,便是元朝灭亡,明军北伐之千载良机矣!”
  朱元璋惊喜道:“何以见得?”
  刘伯温微笑道:“王保保一旦发愤,必先向刺杀他义父的田丰王士诚下手,田丰王士诚是孛罗儿的心腹大将,王保保杀了田丰王士诚,孛罗儿必对王保保恨之入骨,王保保亦决计不会放过孛罗儿,两人火拼,只是迟早而已!若两人火拼,元朝的军力便消耗殆尽,当其时再发发兵北伐,大都垂手可得矣!”
  朱元璋道:“刘先生为什么判断王保保必定会向孛罗儿下手?”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吴王忘了,伯温曾与帖木儿、王保保有一面之缘吗?当时刘某就已经仔细运用恩师赖布衣的青乌相人之术,于王保保身上,下过一番功夫了!”
  朱元璋忙道:“刘先生有何判断?”
  刘伯温道:“与帖木儿相较,王保保性偏狭窄,不似乃父之恢宏大度,帖木儿印广额阔鼻孔宽,乃人性宽大之像;但王保保七窍皆小,额高筋现,形骸气弱,必是性狭气窄量小之兆。王保保如此狭量隘气,他若不向孛罗儿出手,便是奇迹矣!⋯⋯”
  朱元璋仍有犹豫,就在此时,刘伯温派去大都的密探王千户,已由军机房内卫引领进来。王千户一见吴王及刘伯温均在军机房内,便连忙向两人参拜,一面连声道:“天助明军!天助吴王!……”
  朱元璋又惊又喜,忙道:“王千户有什么消息呈报?”
  王千户急急道:“末将昨夜接报,王保保率兵攻杀了田丰王士诚,孛罗儿大怒,派兵越过石岭关,进攻王保保驻守重镇冀宁,元朝两大兵马元帅,已杀得难分难解了!”
  朱元璋一听,不由叹道:“刘先生连筹帷幄,决胜于千里,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元璋佩服、佩服!”
  刘伯温示意王千户先行退下,这才向朱元璋道:“大势如此,未知吴王北伐决心,已有决断了吗?”
  朱元璋大笑道:“刘先生漳无遗策,明军有此栋梁,何愁大事不成哉!一切但愿刘先生决决可也!”
  刘伯温见朱元璋决心已下,便不再迟疑,向朱元璋决然道:“好!既然吴王已下决心,那刘某便大胆决断,明天一早便召集众将,共商北伐灭元大计!吴王以为然否?”
  朱元璋见刘伯温处处以自己为尊,心中感佩,以手抚刘伯温背,叹道:“刘先生真乃明军栋梁也!”

  第二章  众将齐心讨元鞑

  第二天一早,朱元璋即传令众将入中军营议事。
  明军将领,自上将军徐达起,到大将军常遇春、汤和、邓愈、沐英到小将军徐英等,均接紧急入中军大营议事的传令。
  徐达诸将,事先均未接任何征召,因此均不知道此次中军营议事,发生了什么紧急军情。
  诸将鱼贯而入中军大营。只见中军案上,吴王与刘伯温并排而坐,左右则由女都尉马云英、中军散人彭莹玉护卫,气象森严,一派凝重。
  “末将参见吴王、刘军师!”
  徐达带领常遇春、汤和、邓愈、沐英、徐英诸将,上前向朱元璋、刘伯温躬身道。
  明军由刘伯温定下军规,但凡甲胄在身,便不必行跪拜之礼,因此众将只须向主帅躬身揖拜。
  朱元璋欣然道:“众将军见礼!请各就座,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可也!”
  徐达等将领入座,徐达心中奇道:“吴王神色肃严中又透出欣欣然,二哥不言不笑。莫测高深,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常遇春、汤和、邓愈、沐英、徐英等将领,心中亦一样奇怪,但徐达是诸将之首,他不发问,诸将便不好开口。
  此时朱元璋却续道:“各位一定感到奇怪,怎么今日一早,便把各位召到中军帐来了!”
  常遇春一听,便着实忍不住了,他霍地站了起来,道:“是呀!吴王!平日只在午时入中军帐,怎么今日一早便要进来?末将正感奇怪,请吴王能解末将心中闷葫芦!”
  常遇春是朱元璋的同乡兄弟,为人又爽直干脆,心中藏不住话,因此虽然在朱元璋面前,仍不失他粗豪的本性。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本座在宣布一项重大的决策前,先请刘军师宣读一份檄文!各位仔细听了!”
  朱元璋说罢,向刘伯温点头道:“刘先生请!”
  刘伯温微一点头道:“遵命!”随即把案上的一卷文书一展,朗声宣示道:“此乃明军昭告天下檄文,众将军听后再议军情!”然后刘伯温便宣读檄文了。
  檄文道:自宋朝倾移,元主中国,这并非元人了不起,而是宋朝该亡而已!自此之后,元朝臣子不遵祖训,废坏纲常,例如元成宗废长立幼、泰定帝以臣弑君、元明宗以弟鸩兄等等,至于弟收兄妻,子承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
  夫君人者,斯民之主;朝廷者,天下之本;礼义者,御世之防;其所为如彼,岂可为训于天下。
  及其后嗣,荒淫无道,加以宰相擅权,百官报怨,有司毒虐,于是人心离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保,此因人事所致,亦实天厌而弃之。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意兆之中当降生圣人,立纲陈纪,救济期民。今一纪于兹,未闻有济世安民者,徒使尔等,战战兢兢,处于朝秦暮楚之地,诚可矜悯。
  余本淮南布衣,因天下乱,为众所推,率师渡江,居金陵形势之地,得长江天堑之险。
  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闽越,湖湘汉沔,两淮徐邳,皆入版图、奄及南方,尽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目视我中原之民,久无所主,深心疚之。
  余恭承天合,罔作自安,欲遣兵北伐,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宫之威仪。虑百姓方知,反以我为仇,举家北走,因而陷溺更深,故先喻告:兵至,民人勿避!余号令森严,无秋毫之犯,望尔民等谅察。又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国之民抚养无异!
  刘伯温宣读檄文毕,众将尽皆耸然动容,眼前均闪出一幅雄伟景象——北伐中原!
  常遇春先就按捺不住了,他未等刘伯温有所表示,便霍然而起,大声道:“吴王,请问常遇春是否是吴王的好兄弟?”
  朱元璋道:“常将军自然是元璋的好兄弟!常将军为何有此一问?”
  常遇春大声道:“吴王既然承认常遇春是好兄弟,为什么如此重大战事,不派我常遇春去打先锋?这不公!不公!”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在中军帐虽是元璋作主,但刘先生已坐上军师之位,明军上下,统由刘军师调度,就连元璋亦无话可说。”
  常遇春一听,又改向刘伯温叫道:“刘军师,常遇春愿打头阵!”
  刘伯温微笑不语,忽尔不理常遇春,转向徐达、汤和等人道:“各位将军,目下元朝内乱,帖木儿被杀,王保保与孛罗儿互相火拼,是否北伐中原大好良机?”
  徐达沉吟不语,仍在思索刘伯温话中之深意。
  汤和却忍不住了,他对刘伯温本就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便大叫道:“有吴王和刘军师策划,神机妙算,算无遗策,还会
  有错吗?刘军师请下令,汤和等誓与元人决一死战便是了!”
  刘伯温微点头,又对众人道:“名位请尽各抒己见,不必隐瞒,大可畅所欲言!”
  沐英想了想,道:“未将以为,北伐之先,宜先巩固后方大营,如此可保,由退从存,立于不败之地。”
  刘伯温与朱元璋互望一眼,均会心一笑。
  刘伯温,没作任何评语,又道:“各位尚有什么建议?”
  邓愈、徐英二人均誓言听从调令,与元兵决一死战。
  明军六大将领中,只有徐达仍沉吟不语。
  刘伯温深知徐达脾性,因此绝不追问他,因为他知道徐达未经慎思,是绝不会轻易表示意见的,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朱元璋却有点奇怪,他对徐达倚重甚大,希望能在北伐,这大事上听听他的见解,不料众将已纷纷表态,徐达身为众将之首,却默然不语,朱元璋未免有少许失望了。
  终于,朱元璋忍不住注徐达,微笑道:“徐将军,于北伐之事,有何高见?莫非徐将军以为,北伐中原,尚未到时机?”
  徐达头一扬,似直到此刻才忽然豁然而悟,朗声道:“不然,敌退我进,敌乱我攻,用兵之法也,因此北伐中原已势在必行,徐达所思者,乃出兵中原,宜稳扎稳打,还是宜长驱直之,直捣黄龙而矣!”
  朱元璋一听,大喜道:“愿闻其详!”
  徐达道:“凡战,若以寡敌众,必在朝昏,或伏于深草,或邀于隘路,战则必胜。兵法云用少者务隘,即指此也;若以众敌寡,便不宜战于险阻之间,宜战于宽广平原之地,闻鼓疾进,长驱不怠,速战速决,不宣久拖也,此亦即兵法所云众则首重进击也!”
  朱元璋微笑沉吟,似乎甚为欣赏徐达用兵之论。
  刘伯温这时却忽然接口道:“然则徐将军以为,北伐中原,宜长驱直进,还是稳扎稳打为妥?”
  徐达朗声道:“回禀军师,徐达以为,目下敌我兵力已大抵相当,再者元朝内不息,兵力入都被内斗所消耗,正是敌寡我众之时,因此,不攻则已,若出兵必以长驱直进,直捣大都为宜!”
  刘伯温微笑了,他目注朱元璋,道:“吴王以为如何?”
  朱元璋亦会心一笑,叹道:“徐将军动静语默,悉超众英,足以担此重任!”
  刘伯温当下再无犹豫,他脸色一沉,肃然道:“徐将军听令!”
  徐达立刻离座,躬身道:“末将在!”
  刘伯温道:“奉吴王之令,任徐达为征北大将军,领军二十万,北伐中原!”
  徐达肃然道:“末将遵命!”
  刘伯温微一点头,又转向汤和道:“汤将军精于水战,令你统领五万大军东征福建陈友定,以作北伐大军左翼!”
  汤和大喜道:“遵刘军师令!”
  刘伯温道:“沐将军听令!”
  沐英一听,亦忙道:“末将在!”
  刘伯温道:“沐将军既然深知后方大营重责,那就令你留守广信,镇守大营!”
  沐英也无二话,立刻领令。
  刘伯温目注邓愈道:“邓将军出任东征水军副帅,可有异议?”
  邓愈眼见自己有份出征打仗,早就满心高兴,忙道:“末将能与汤将军征战、于愿足矣,并无任何异议!”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众将军齐心合力,众志成城,北伐中原,直捣大都,指日可待矣!”
  众将领均神彩飞扬,兴高彩烈。
  但有两人却是唯一的例外。先是常遇春听来听去,总没有派他的用场,早就急得抓耳挠腮,此时眼见刘伯温似乎已分拨完毕,实在忍无可忍了,他一步跳了出来,大叫道:“不服!不服!刘军师处事不公,末将不服!”
  刘伯温微笑道:“刘某如何处事不公?”
  常遇春正欲发话,在朱元璋身侧的马云英也按捺不住,一跃而出,气道:“刘伯温军师你当然处事不公正也!”
  马云英这一闹,众将谁也不敢出声。
  朱元璋无奈道:“马都尉不得无礼!”
  马云英道:“我如何无礼?”
  朱元璋道:“你对刘军师出言不逊,便是无礼。”
  马云英气道:“吴王、无礼的是刘军师他啊!”
  朱元璋道:“胡说!刘先生如何无礼了?”
  马云英道:“刘军师曾亲口答应,有仗打绝少不了云英的一份,如今北伐中原,驱除元人,何等壮烈之举,众将皆有份出征,但偏少了云英一份,这是否失信于云英?既然失信,是否对云英无礼?”
  朱元璋无言以对,朱元璋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是马云英纠缠不清,虽然这是中军大营,他总不能对马云英动军法吧?
  常遇春见有马云英加入,大喜道:“是啊!刘军师,你的神机妙算,常遇春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众兄弟独领风骚、偏少了常遇春一份,这算公平吗?常遇春老大不服也!”
  刘伯温很喜欢常遇春的豪爽,他与朱元璋互视一眼,低声道:“常将军不激不能引发雄心,看来是委以重任之时候矣!”
  朱元璋微笑道:“但凭刘先生裁决。”
  刘伯温呵呵一笑,目注常遇春道:“常将军想打仗吗?”
  常遇春气道:“将军百战沙场死。常某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刘伯温微笑道:“常将军欲大打还是小打?”
  常遇春道:“大打无惧,小打无拘!”
  刘伯温微笑道:“常将军欲打仗,须依三个条件,行吗?”
  常遇春忙道:“什么条件?别说是三个,只要有仗打,便三十个也应承了!”
  刘伯温脸色一沉,肃然道:“这三个条件不简单啊!军中无戏言,常将军万一做不到,便要受军法处置了!”
  常遇春大笑道:“常某死都不怕,还怕三个条件吗?刘军师请道其详!”
  刘伯温微笑道:“第一,军中不准痛饮,饮酒也不准超过三碗,常将军以为如何?”
  常遇春好酒,他一听便无奈的吞了一口唾沫,道:“不难!常某最多在出征前痛饮三十碗,以后滴酒不沾罢了!”
  刘伯温点头道:“很好,第二不可争功冒进,一切听从主帅调度。”
  常遇春慨然道:“好!只要刘军师有用我,有仗打,常某便做个普通士卒入如何!”
  刘伯温呵呵一笑,随又肃然道:“至于第三个条件吗……”
  常遇春急道:”是什么?刘军师快说!”
  刘伯温道:“虽说将军沙场百战死,但也不可恃勇逞强,保存实力,才可战胜敌人,因此这第三个条件,就是常将军你要答应,一定要活着回师,以便届时刘某与你痛饮三百杯!”
  常遇春到此才知刘伯温的深意,其实是要他珍惜生命,以便更好为明军效力,他心中不由感动,慨然道:“刘军师放心,常某一切听从调度行事便是了!”
  刘伯温这才拔出令旗,朗声道:“好!本军师奉吴王之令,任常遇春将军为北伐副大将军,与徐将军并肩作战,直捣大都,驱除元虏!三日后誓师出征!”
  常遇春一听,登时心花怒放,连忙躬身道:“遵军师令旨!”
  常遇春喜气洋洋的坐回徐达身边去了。
  马云英眼见不服气的,只剩下她单独一个,心中又气又怒,瞪了朱元璋和刘伯温一眼,咬牙不语。
  朱元璋装作没见,与刘伯温谈笑甚欢。
  马云英到底忍不住了,她咬紧牙根,狠狠的道:“二哥!枉三妹与你结拜一场!”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为什么?”
  马云英道:“你不念结拜兄妹之情,把天大的好事均派给其他人,偏没三妹一份,这不是不顾兄妹情是什么?”
  刘伯温微笑不语,马云英更气了,幸而她亦知此乃中军大营,不宜乱来,否则她真要破口大骂了。
  彭莹玉见状笑道:“三妹错怪二弟了!”
  马云英恨道:“我哪儿错怪二哥?”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刘军师自有安排,已预留了三妹一份好去处,你不多谢他,还要怪他吗?”
  马云英一听,惊喜道:“真的?彭大哥?”
  彭莹玉一笑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吴王吧!”
  马云英虽与朱元璋有夫妻之名,但在中军大营,也不敢过份撒野,便向朱元璋悄声道:“王爷,是真的吗?”
  朱元璋又好笑又好气,也低声道:“是真的!云英不要再胡闹了!”
  马云英一听,登时回嗔作喜,向朱元璋一揖道:“多谢王爷!”
  朱元璋呵呵一笑道:“你多谢我什么?一切皆刘军师主意,元璋亦无权置喙。”
  至此,刘伯温见众将再无异议,这才微微一笑,道:“马都尉听令!”
  马云英大喜道:“马云英在!”
  刘伯温肃然道:“为配合北伐大军,令马都尉、徐英将军、彭散人率精兵五万,南征两广!以徐英将军为主帅,马都尉为副帅,彭散人居间辅助,三位可有异议?”
  “两广”即广东、广西,时称广东行省及广西行省。
  马云英一听,笑道:“但能出征,管他主帅、副帅?云英遵命!”
  徐英躬身道:“末将领令!”
  彭莹玉却向马云英悄声道:“你知道南征随行的,尚有谁么?”
  马云英奇道:“莫非吴王亲征?”
  彭莹玉微笑道:“吴王乃三军主帅,坐镇中军大营,如何抽身南征?”
  马云英一听,她心性聪敏,稍一想便豁然悟道:“若非吴王亲征,便必定刘军师随行了!”
  果然刘伯温转向众将,朗声道:“两广乃南蛮地,自古桀傲不驯,不宜以武压之,因此伯温愿效诸葛武侯,随军南征,众将军可有异议?”
  徐达等将领均知征北易、征南难,如非刘伯温这等大智大勇人物,断难令南人归服明军,因此均回道:“两广重镇,唯有刘军师方可胜任!刘军师辛苦了!”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驱除元虏,统一天下,令百姓有安乐日子,此乃伯温之愿,何来辛苦之说?”
  刘伯温一顿,又肃然道:“各位将军既然再无异议,那便各统大军,整顿军马粮草,日内即誓师出征!
  徐达、汤和、常遇春、沐英、邓愈、徐英等明军将领,均霍然离座,高声道:“谨遵吴王,刘军师令旨,北征南伐,驱除元虏,一统中国山河!”
  中军大营内,声震四野,士气高昂。

  第三章 亲身南进探军情

  三日后,各将领便分批率军进发。
  徐达、常遇春统率的二十万北伐大军,是明军的主力,兵精粮足,又有明军两大将领亲自统领,声势最为浩大。
  半个月后,徐达征北大将军、常遇春征北副将军的二十万大军,沿途长驱直进,势如破竹,很快便打入山东元朝腹地去了。
  与此同时,汤和率五万水军,由邓愈辅战,出温州台州海口,直播福州,因鄱阳湖一役,明军的水军已威震天下,福州的元兵不战而走,连福州守将柏木哥亦被汤和在战船上一箭射落水中。
  不久福州便落入明军的手上了。
  各线的战报,很快传到应天明军大营。
  刘伯温接报,便决心率军南征。
  这一晚,刘伯温到吴王府,向朱元璋辞行。朱元璋在王府设宴,替刘伯温送行。
  这是一席便宴,因此只有朱元璋和刘伯温二人。
  几杯酒落肚,朱元璋心里明白刘伯温就要离开应天,率师南征,不由有点不舍道:“刘先生此行需多少时日?”
  刘伯温沉吟道:“兵无定法,战无常规,何况是南人桀傲不驯之地?因此一时尚无法以定行止。”
  朱元璋道:“刘先生南征,当以何法为宗旨?”
  刘伯温道:“当效法诸葛武侯,攻心为上,征战为中,杀戮为下,若能以仁义之师服众,归顺吴王,则为上上之策。‘
  朱元璋叹道:“先生之法,当可媲美当年诸葛武侯,只是此举必然大费先生心血,先生辛苦了!”
  刘伯温慨然道:“驱除元虏,一统天下,为吴王效力,此伯温素来心愿,余则何求?吴王幸勿介意。”
  朱元璋感佩道:“先生对大明之心,可昭日月,元璋有先生匡助,他日但成大业,皆先生所赐!元璋当永志难忘!”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吴王醉了!”
  朱元璋道:“先生为什么说我醉了?”
  刘伯温微笑道:“伯温明日便要出征,吴王乃三军主帅,不说激励之语,反而有妇人不舍之意吗?”
  朱元璋呵呵一笑道:“刘先生善用激将法,元璋又何用在先生面前多费唇舌?”
  刘伯温与朱元璋互视--詪,不由大笑。
  朱元璋道:“先生但放心南征,元璋居中坐镇,必全力保证三军粮草供应,以解先生后顾之忧!”
  刘伯温一听,大喜道:“伯温担心的正是此点,有吴王一言,伯温便放心了!南方粮米充盈,军粮易筹;倒是北征大军,所经之处皆灾荒之地,吴王宜集中全力,全力保证北征大军粮草,至于南征这方面,伯温自会解决,吴王不必费心了!”
  朱元璋见刘伯温处处为大局着想,克己奉公,尽忠尽责,不由心中感动,以手抚刘伯温背道:“刘先生是明军栋梁,元璋的股肱也!先生放心,一切但依先生安排处置便是了!”
  刘伯温大喜道:“好!如此伯温可以抛开后顾之忧,放心南行矣!”
  当下刘伯温即向朱元璋请辞,朱元璋知刘伯温明日便要率军征战,也不再挽留,站起身来,直把刘伯温送出吴王府外,才依依作别。
  第二天一早,刘伯温、马云英、彭莹玉,便拥着南征大将军徐英,来到演兵场,誓师出征。朱元璋率文武官员,亲来送别。
  军务在身,谁也不作儿女之态,只见徐英一声令下,五万大军便浩荡出发。
  沿途顺利,不一日,已挺进到浙江青田地域了。
  刘伯温正在中军营,与彭莹玉、马云英等信马而行。
  前面有一人马冲到,领先一人,正是征南大将军徐英。徐英飞马驰近伯温身边,向刘伯温欠身道:“襄刘军师,前面便是青田地域,乃刘军师故乡,是否稍停进发,以便军师返乡祭祖?”其时刘伯温父母已仙逝多时了。
  刘伯温未及作声,马云英已跃跃欲往的喜道:“好啊!二哥!正好趁此时机,看看二哥的祖墓,到底有什么奇特?那坟前的一对白鹤是否仍在?徐将军,你快下令驻军啊!”
  徐英知马云英是未来的吴王夫人,她既然开口,便不好相违,正欲下令暂驻军马。
  刘伯温已肃然道:“徐将军,请问征南主帅是谁?”
  徐英道:“是末将啊!”
  刘伯温道:“既然是徐将军你,那行军调令,一切均由徐将军作主,他人岂可左右?岂可因刘某而坏了军规?”
  徐英一听,猛然醒悟道:“是!刘军师,是徐英一时糊涂了,请刘军师训责。”
  刘伯温微笑道:“刘某亦知你因念这是刘某的故乡,所以有此一着,不过将在外,君令尚有所不受,何况是因刘某一已
  私利,坏了军规吗?应当如何处置的,徐将军全权处裁便是,不必因任何人所左右!”
  徐英点头道:“徐英知道了!传令大军,不必停驻了,日夜兼程,向两广进发!”
  当下有传令官飞马传令去了。徐英这才向刘伯温谢罪道:“军情紧急,本将军只好令刘军师过故乡而不留了!请恕徐英不敬之罪。”
  刘伯温满意地呵呵一笑,道:“徐将军军令如山,理应如此,何罪之有?幸勿介怀。”
  徐英微笑点头,他深知这是刘伯温克己以替他立威,当下心中大感佩服。
  马云英见刘伯温不肯停留,笑嗔道:“二哥,你这是欲效大禹治水故事,过家门而不入吧?”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人,刘某只是一过不留,岂能与先圣相较。”
  马云英与刘伯温情同兄妹,深知其性,闻言也就格格一笑,不再纠缠了。
  征南大军晓行夜宿,有时更日夜兼程,不一日,已抵达湖广边界骑田岭了。
  骑田岭一带形势险恶,刘伯温见群山起伏,四面峭壁,便问徐英应如何处置。
  徐英知刘伯温是教他行军布阵大法了,肃然道:“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依徐英之见,此时不宜贸然闯险,须派人探清形势敌情,再作抉择。”
  刘伯温微笑点头,道:“徐将军所言甚是,正该先探清敌情再作定夺,刘某不才,请命探查,请徐将军允准。”
  徐英不料刘伯温竟欲亲行视察,心中不由大急,忙道:“刘军师乃明军栋梁,岂可轻易涉险?万一有什么差池,徐英万死莫赎了!”
  刘伯温微笑道:“不然,刘某既为明军军师,若于事不明,于地不清,又如何策划?如何做得军师?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请徐将军决断!”
  徐英仍在犹豫,马云英已格格一笑,道:“徐将军既然不放心,本小姐便与刘军师随行,负责保护,到时保证交还一位刘军师给你徐将军便是了!”
  彭莹玉亦笑着接口道:“徐将军放心,此地并无元朝重兵驻守,刘军师武功盖世,当可胜任有余。若徐将军再不放心,彭某亦随行保护便是了!”
  徐英一听,心道征南多险地,刘军师此行看来是无可避免了!而且他有彭散人、马都尉二人随行,凭他三人之力,当也绝少有人能加以伤害了!
  徐英这般转念,这才道:“既然刘军师认为势所必行,徐英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一切务请刘军师小心在意!若刘军师有什么差池,徐英难以承担如此重责。”
  刘伯温微笑道:“徐将军放心,刘某自有分寸,在刘某未返回之前,徐将军可暂驻兵不进,严密戒备,以防元兵偷袭!”
  徐英忙肃然道:“末将遵命!”
  马云英性好动,一听到刘伯温有让她随行之意,登时大喜道:“二哥!这就出发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此行乃探地形,并非夜袭,待明天一早再行进发!”
  马云英虽然迫不及待,但她并不蠢,深知刘伯温在征南大军中的地位显赫,当他以军师的身份发令时,连征南大将军徐英也得恭然从命,万一惹怒了他,他一声令下,自己便非要吃禁闭不可了!而什么随行探敌情,那是想也休想了,因此只好拼命的忍耐,不再发话。
  当晚征南大军在骑田岭下扎营,徐英亲受刘伯温的耳提面命,早已深得刘伯温用兵之法,果然把五万大军安排得井井有条,进退从容,首尾兼顾。
  刘伯温眼见徐英已具将帅之风,心中亦大感欣慰,心道四弟果然好眼力,把徐英从一位千户提拔,直到今日的征南大将军,果然胜任,亦不枉自己教导的一番心血。
  徐英是刘伯温八阵图兵的首领,刘伯温对他自然有点偏爱,委任他为征南大将军,自己则从旁协助,正是他欲替徐英扬名立威的一片苦心。
  徐英亦深知刘伯温栽培他的深意,因此兢兢业业,稳扎稳打,绝不贪功冒进,刘伯温眼见徐英已然成材,明军又有了一位智勇双全的将帅,心中自然欣慰,亦大感放心了。
  第二天一早,刘伯温、彭莹玉、马云英三人平装便服,不带任何侍卫,连战马也不骑,三人展开轻功,便向前面的深山峻岭掠去。
  徐英站在中军大营相送,他目睹三人疾如电闪的身法,不由感叹道:“明军有此能人异士匡助,何愁大业不成!”
  片刻间,刘伯温、彭莹玉、马云英三人已掠上骑田岭的顶峰。
  几年来,刘伯温因沉溺于军务,已极少机会作此江湖历险了,今日虽然仍有军务在身,但大小事务有徐英分掌,他的心神才又一阵轻松。
  今日也是刘伯温、彭莹玉、马云英等结义兄妹再度携手现身江湖,经几年岁月,三人的际遇已各异了。
  刘伯温放眼向骑田岭南面望去,但见山岭蜿蜒不绝,浩浩茫茫,烟岚缥缈;西南面拔地而起数座险峰,再稍远处,滇江、陵江犹如两道白练,直向南面广东地域射去。
  刘伯温等三人再转向东面的梅岭,眼前突现一个凿石而成的隘口,两旁岩石嶙峋,苔藓斑斑,在这个千年古隘上,一堵关门雄视江西和岭南。
  关门分两面,朝向江西那面门额,大书“南粤雄关”四字;朝向岭南这一面,则书“岭南第一关”五个大字,形势雄壮之极。
  再远处,便是岭南著名的“云封古寺”。
  刘伯温登临此境,不由感慨的吟道:“一迳高盘积翠岭,雄关扼险锁南天;马嘶人语空山里,月落猿啼古寺前;岭际松涛奔万壑,驿边梅干老千年;南粤雄关张九齡,浮沉于今净瘴烟!”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二哥!你幽什么的古,思什么的情了?那张九龄是谁?为什么把他与这南粤雄关扯到一起?”
  刘伯温微笑不语,似在沉吟什么。
  彭莹玉久历江湖,博古通今,自然知道刘伯温所感慨的是什么。
  马云英见刘伯温不答她,在二位义兄面前,她的娇憨气又来了,她瞪了刘伯温一眼,立刻背转过去,面向彭莹玉,嗔道:“二哥他不说,大哥你说啊!二哥今时不比往日,当了个大军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威风得不得了了!”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三妹错怪二弟他了!你知道他正在思想什么吗!”
  马云英道:“二哥他想什么?还不是自恃大军师身份,不再理会兄妹情谊嘛!”
  彭莹玉微笑道:“三妹知道张九龄是谁吗?”
  马云英嗔道:“三妹不知道才可!大哥你也来气人!”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不敢,不敢,三妹不日便是皇后娘娘了,天下皆三妹臣民,大哥岂敢气你!”
  提起“皇后娘娘”四字,马云英的眉头就拧得更紧了,她叹了口气,道:“大哥所言,或许不差,但我喜欢的是元璋他,并非贪图什么皇后娘娘这见鬼宝位!”
  刘伯温微笑接口道:“但这恐怕由不得三妹意愿了!”
  马云英奇道:“为什么?我就算与元璋已有婚约,但做不做皇后,是我自己的抉择!我若不做,当世除二哥外,谁敢逼我?”
  刘伯温笑道:“三妹若不愿做皇后,连二哥也不能逼你,但二哥可以断言,三妹日后必定是皇后娘娘,这可半点由不得你的心意!”
  马云英吃惊道:“为什么?二哥!难道三妹当真身不由己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三妹当日不是梦见你娘亲,而你梦见娘亲是在手触龙晶珠之后吗?当时你娘亲告诉你什么话了?”
  马云英想了想,道:“这事已过去十多年了!亏二哥你还记得这般清楚!……当日我手握二哥你那块龙晶珠后,忽然便有热流从手心注入,淙淙直射向心房,我登时热血沸腾,几乎血脉爆裂!……在昏眩间,突见一妇人出现,说是我的娘亲,又说我出生时,娘亲梦见紫气东来,因此把我命名为紫云英,后来才恢复真姓马!……便是这些啦!”刘伯温日注彭莹玉,微笑道:“大哥亦是此道中人,可有什么判断!”
  彭莹玉沉吟一会,才道:“据三妹所说,紫气者乃贵气也,三妹必定是贵人元疑,但是否贵为皇后娘娘,彭某便委实难于判断矣!”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当日那龙晶珠,乃恩师赖布衣,托南帝白猿使者所赐,此珠非同小可,上有回天之力,下有覆地之能,实集千年天地灵气而凝,每千年现形一次,距第一次现形于唐太宗李世民,恰恰是千年之期,实不相瞒,此珠刘某已赠于朱元璋身上,因此他必成帝业!”
  彭莹玉耸然动容道:“原来二弟有这许多奇遇!这一代天机大侠,决非侥幸而致了!”
  马云英不服气道:“二哥虽然有心助元璋他成帝业,但云英只要一日未正式嫁给他,便决非皇后娘娘!又或者元璋他日后做了皇帝,瞧不起云英这村野之女,云英忍不下这口气,把负心人一剑给杀了,元璋这皇帝做不成,云英这皇后娘娘也就绝不存在了!哈哈,二哥,到时看你怎么说!”
  彭莹玉目瞪口呆道:“三妹!你这不是真心话吧?”

  第四章   擅闯黑洞弃甲走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真心又如何?假意又如何了?”
  袁莹玉叹了口气,惊道:“假如你是真心,凭你的身份和艺业,要杀吴王他当真易如反掌,三妹若真的杀了吴王,不但反元复汉大业功败垂成,百姓重陷水深火热,三妹的皇后娘娘自然也就做不成了!”
  马云英得意的大笑道:“是极!是极!大哥所言甚是!只要元璋做不成皇帝,云英这皇后娘娘也就决计做不成了!二哥啊,看来你这天机大侠也要失算了!”
  刘伯温微笑道:“未必!未必!”
  马云英一怔道:“未必什么?什么未必!”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吴王朱元璋未必做不成皇帝,三妹也未必不是皇后娘娘!其中奥妙,不久便有分晓!”
  马云英亦深知刘伯温料事如神,闻言不由大急道:“为什么?二哥,此时便不能透露一二吗?”
  刘伯温沉吟道:“吴王元璋得龙珠千年龙气,按理福德应上居天庭,山林位高耸;但其帝紫之气虽盛,天庭福德却稍呈灰暗,山林位亦未见高耸,因此他虽成帝业,但显然力有不逮,难与千年前龙珠附体的唐太宗相比。……也因此之故,三妹虽然必可贵为皇后,但阻滞重重、凶险隐伏,宜加留神为是。”
  马云英一听,吃惊道:“莫非元璋他忘恩负义,做了皇帝,便要杀云英哥?”
  刘伯温摇头道:“非也,三妹逢紫必贵,岂会夭折?”
  马云英奇道:“这又不是,到底是什么凶险?二哥快说清楚!”
  刘伯温无奈的一笑道:“二哥非仙非神,末端细节如何推算得到?况且三妹乃富贵中人,天机只宜应验而不宜知悉,否则无益反害,也不必再苦苦追究了!”
  刘伯温一顿,怕马云英再纠缠,便忽地把话题一转,道:“此地乃入南粤必经之道,地势险要,不可不详加细察!彭大哥以为如何?”
  彭莹玉知刘伯温心意不欲再细说下去,便呵呵一笑道:“二弟是明军军师,军师有令,大哥这中军散入敢不遵从吗?”
  刘伯温微笑道:“那三妹呢?”
  马云英道:“三妹不赞同可以吗?”
  刘伯温道:“当然可以!不过……”
  马云英道:“不过什么?”
  刘伯温神色一沉,道:“不过若马都尉不赞同,那便先返军营候命便是了!”
  马云英见刘伯温不似玩笑了,吓得一吐舌头,一步跳到彭莹玉的身后,道:“彭大哥!二哥摆出大军师的神气,如何是好?”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二弟以军师的身份说话,谁敢违抗?连吴王亦言听计从,四弟虽贵为明军诸将之首,亦不敢稍有异议,何况彭大哥?自然只好唯命是从啦!”
  马云英一听,无奈叹了口气道:“好啦,好啦,三妹不敢再顽皮胡闹,二哥不会再要我返军营了吧?至多云英也唯唯诺诺便是了!”
  刘伯温这才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二哥就准你随行吧!”
  刘伯温说罢,即越过“南粤第一关”,向前面的山岭掠去。
  马云英狠狠的瞪了刘伯温背影一眼,不敢说什么,也跟着向前掠。
  彭莹玉呵呵一笑,身影--晃,已后发先至,与刘伯温并肩而行。
  不一会,三人已掠上一座古木森森的山岭,林密草深,三人虽然轻功极佳,但也只好缓步而行。
  刘伯温走在前面,仔细观察,看看这山岭是否有埋伏重兵的可能,这是人粤的必经之途,若元人在关道上面的山岭埋伏,那五万征南大军便危险之极了。
  刘伯温走着,脚下一硬,似乎踏在一块石板之上。
  他正欲跨步过去,忽感心潮激荡,一口唾液不由自主涌了上来,又不由自主的向下吐去,只听噗的一声,这口唾液正好吐在石板上面,不偏不斜,巧之极了。
  刘伯温心中一动,便伸手向脚下一拨,乱草移开,露出一块石碑,石碑上还刻有文字。
  刘伯温朝石碑上的文字一扫,他登时怔住,好一会目瞪口呆。
  石碑上面原来刻有二行字:金鸡土狗奔马时,留头金刀留口液。下款是“诸葛武候”四字。
  此时彭莹玉、马云英见状,亦一掠上前,吃惊道:“二弟!二哥!怎么了?发现什么?”
  刘伯温无言的叹了口气,伸手向石碑上指了指。
  彭莹玉、马云英也看见石碑上的刻字,但两人均有点不明所以,为何刘伯温如此吃惊。
  马云英又好笑又好气道:“二哥!呆呆的盯着石碑干嘛!这虽然是诸葛孔明的留字,但也是他一时雅兴而已,有什么值得如此惊奇?”
  彭莹玉到底是此道中人,他盯着石碑上的刻字,有点恍然而悟道:“二弟,这莫非是暗示什么吗?”
  马云英忙道“大哥!暗示什么?这诸葛孔明据说有鬼神莫测之能,到底他在干多年前暗示什么了?大哥快说嘛!”
  彭莹玉苦笑道:“找正有一点眉目,被你这一嚷,些微头绪也失去了,我怎知他暗示什么?”
  马云英叹了口气,道:“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嘛!”
  刘伯温这时已回过神来,他见两人惊疑万分,便微微一笑道:“目下是否丁酉年即鸡年?又是否九月的地支戌即狗?再是否初九午时即奔马时?”
  彭莹玉本已有所悟,此时一经提示,即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此刻正是金鸡土狗奔马时,亦即丁酉年九月初九午时!……咦?这诸葛孔明似乎是指今年今月今日今时啊!”
  马云英一听,不由抬头向上望去,但见阳光透过林木,正正的射了下来,恰恰是正午时分!
  刘伯温叹了口气,苦笑道:“的确是指今年今月今日今时!而留头金刀四字,恰恰是一个‘刘’字!我刚才恰好吐了一口唾沫在这石碑上面,这合计起来嘛:……”
  马云英忙道:“如何了?”
  刘伯温苦笑道:“金鸡土狗奔马时,留头金刀留口液’十四字,岂非明白道出:今年今月今日今时,即丁酉年九月初九日午时,姓刘的人在此留一口唾液嘛!”
  马云英目瞪口呆道:“这诸葛孔明,在千多年前,已准确算出,姓刘的二哥你在此时此刻驾临此地,还真的留下一口唾液!……老天!这诸葛孔明当真是活神仙无疑了!乖乖,这当真不可思议!”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这神算之学,自然不可思议,诸葛孔明果然是一位活神仙,不过你的二哥也差不了多少,他所推算的,也必定非常灵验!”
  马云英又惊又奇,她的心神已被迷住了,不由张口吐舌道:“真的吗?二哥!”
  刘伯温叹了口气,苦笑道:“刘某虽已学恩师赖布衣奇技,又蒙惭愧大师之助,目睹石壁所示天机,于神算之道,稍悟一二,但若与诸葛武侯相较,则差之远矣!岂敢与之相比?”
  彭莹玉道:“不然,诸葛武侯虽然神学惊人,且智计卓绝,但若与其大业相较,则诸葛孔明未能助刘备一统天下,只能偏安一角;而二弟你纵横千里,不但完成驱除元虏心愿,而且即将匡助吴王成其帝业,一统山河尽归明朝天下,这功业上,二弟便比诸葛孔明胜上一筹了!”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大哥过奖了,诸葛武侯当年出山,已明知事不可为,感刘备三顾茅庐之情,而偏要为之,这等大智大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伯温又岂能望及一二!”
  刘伯温一顿,又道:“按此石碑来看,此地必然是诸葛武侯人粤征南蛮所经之处,当年诸葛武侯必然也曾经仔细查勘,先圣的经验,不能不细加体怀!这便再深入查探便是了!”
  刘伯温说罢,领先向林深处探去。彭莹玉、马云英二人起步稍迟,刘伯温也不知怎地,身形快如闪电,他施展出他的绝学天机三式的“妙演天机”,当世甲谁可追及?
  眨眼间,彭莹玉、马云英便被刘伯温拉后一大段路程了。
  刘伯温疾如闪电,向前掠去,他的身形虽快,但他的目力奇佳,附近地形地物,过目不忘,早就了然于胸。
  刘伯温在疾掠间,忽然发现一个黑洞。
  刘伯温心中奇怪,他怕洞中藏有伏兵,便一闪而入,仔细探查。
  黑洞口很小,仅容一人弯腰侧身而入。
  走了几步,洞内却豁然开阔起来。
  刘伯温闪目一看,这似乎是一个修道的洞窟。
  他思想间,忽然脚步一个踉跄站不住脚,被人在后面猛推一掌似的,又如被一股强力在前面扯吸着他,身不由己,被扯撞到一道石壁,背部正好贴石壁而立,他的身子竟然不能移动分毫。
  刘伯温猛吃一惊,心道今日莫非白日撞鬼了?
  刘伯温深纳一口真气,正欲施展天机三式的第二式“气吞宇宙”,以求脱困,忽然眼睁睁的瞧着对面的石壁浑忘一切,目瞪口呆!
  原来石壁之上刻有两段文字,其一是《天势论》,其二是《运势歌》,署名是诸葛武侯。
  《天势论》道:“夫行师之势有三焉,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天势者,谓日月清明,五星合度,彗李不生,风气顺调。地势者,谓险易形殊,或石门幽洞,羊肠险要,或峻岭重岩,洪流千里。人势者,谓王圣将贤,三军有礼,士卒用命,粮甲整备也。盖将者,因天之时,就地之势,依人之利,则所向者无敌,所击者万全也。
  《运势歌》道:“擅闯古洞弃甲走,胡人斯灭此时侯;留头全刀睹此字,急流勇退莫滞留。”———己亥蜀汉诸葛武侯题。
  刘伯温目瞪口呆,怔了好一会,他心道诸葛武侯在千多年前,便已预见了今日的情势,真天人也!
  诸葛武侯的《天势论》,是教人审时度势,用兵之法,这令刘伯温第一次领悟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的关系,只要掌握好这三者的关系,则便可所向无敌,所击必胜了。
  这与刘伯温善测天机,以定天下大势,有异曲同工之妙,刘伯温并不感惊疑。
  令刘伯温惊疑的是,诸葛武侯在一千多年前,便已算准他刘伯温必然会在此人粤雄关山岭出现,而且预示元朝已即将覆灭。
  而更令刘伯温惊奇的,是诸葛武侯在《运势歌》中的最后两句,“留头金刀睹此字,急流勇退莫滞留”,这岂非说要他在此时便要退隐江湖,否则便迟了吗?难道留到天下一统,明朝朱元璋得了天下,便会对自己不利吗?
  但目下正是反元复汉的关键时刻,若自己在此时撒手不理,明军胜负未卜,甚有可能前功尽废,反元复汉大业功败垂成!
  刘伯温想念及此,不由长叹一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反元复汉大业,就算有什么灾难凶险,也只好认了!待天下一统,明朝确立,那时刘某人再急流引退便是了!”
  刘伯温在孔明刻字洞中,便已萌日后隐退江湖的心愿。
  刘伯温心中有了判断,人也清醒了许多,他瞥一眼《运势歌》的第一句“擅闯古洞弃甲走”七个字眼,忽然豁然而悟。
  他想起自己贴身处,果然穿了一件护身盔甲,而那石壁必然是吸住盔甲的磁石,所以把他连人带盔甲吸住了。
  他试试运气,欲挣脱而出,但盔甲被吸得牢牢的,他若拼力而出,背部必然受伤,他无奈只好解之,脱下里面的盔甲,这才轻松脱出石壁磁石的吸困。
  刘伯温不由又惊又佩服,暗道诸葛武侯在一千多年前,便已算出我刘伯温必入此洞,而且必定“弃甲而走”,这等神机妙算,真天人也!刘某人若有诸葛武侯之能,何愁反元复汉大业不成功!
  “刘军师!二哥!二弟!……”刘伯温匆忙套上所解的外衣时,洞外已传来彭莹玉、马云英的呼叫。
  刘伯温一跃而出,只见彭莹玉和马云英正在林地焦急地大叫,他两人身边,还有一位樵夫模样的男子。
  “彭大哥、三妹,伯温在此!”刘伯温向彭莹玉和马云英那面传声道。
  彭莹玉、马云英均功力奇高,刘伯温轻轻一句,他两人便听到了,连忙循声向刘伯温这面掠来,彭莹玉右手扶着那樵夫,那樵夫犹如腾云驾雾,吓得他大叫道:“喂!喂!壮士饶命,老夫只是穷打柴入一个,并无金银珠宝!你把老夫劫持哪儿去?”
  马云英一听,格格一笑道:“老伯!你便是活宝贝也!”
  老樵夫惊道:“我为什么是活宝贝?”
  马云英大笑道:“你自然是大宝贝!看,识货的人来了!”

  第五章 老樵夫义助军师
  彭莹玉挟着老樵夫,与马云英一道,眨眼便掠到刘伯温面前。
  刘伯温正欲开口询问,马云英已忍不住抢先道:“二哥!刘大军师!你恃功力奇高,欺负我和彭大哥吗?”
  刘伯温微笑道:“二哥欺负三妹什么了?”
  马云英嗔道:“你施展惭愧大师所授的天机三式第一式妙演天机轻功身法,把我和彭大哥抛在后面不理,枉我二人白为你焦急着紧,你自己却逍遥快活,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刘伯温深知诸葛武侯的用意乃是警醒自己,彭莹玉与马云英就算目睹,亦难明究竟,便把洞中奇遇隐去不谈,只淡淡的一笑道:“此地乃入粤必经之途,不探查清楚,岂能贸然进军?刘某一时心急,因此走快了一步而已。”
  马云英道:“那二哥查清了吗?是否可以挥军入粤川了?”
  刘伯温道:“天时、地利已知,可惜尚未知人情,因此未能决断是否挥军南进。”
  马云英不解道:“何谓人情?难道你打算向元鞑子讨人情才南进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此人情不同彼人情也!此人情乃指某国某地之各阶层人的状况,军事虽已知天时、地利,但若不知人情,便轻敌冒贸然而进,则败北不远矣!”
  马云英一听,大喜道:“好极了!我说这老伯是一件宝贝,彭大哥偏不信,幸而我把他说服,才不致失了这件大活宝!”
  刘伯温微笑道:“你为什么认定这位老伯是大活宝?”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他自称是广府近郊南海镇人,因逃避元人的追缉,才辗转来到粤北山区,靠打柴维生,那广府是元兵驻守重镇,他既然来自广府近郊,且对元人必定恨之入骨,因此若向他打探元人的动静,是否一个极佳的宝贝人选?”
  刘伯温一听,心中不由一动,暗道这位老伯既然是广府近郊南海大镇人仕,且走南闯北,于粤川人情世故必定了如指掌,征南大军若有此人作向导,那就胜算在握了!
  刘伯温向那老樵夫作了揖,道:“在下刘伯温,请教老伯高姓大名?”
  老樵夫一听,登时耸然动容道:“你便是那位号称‘誓逐元蛮复汉疆’的刘军师刘伯温吗?老夫没有听错吧?”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老伯!他果然便是明军的大军师刘伯温!他若不是刘伯温,那普天下绝没有能知天机祸福的人了!”
  老樵夫仍然半信半疑,他怔怔的望着刘伯温,喃喃道:“你便是能知天机祸福的刘伯温?你,你没有骗我老人家眼花吧?”
  马云英见老樵夫仍不相信,心中有点气了,她瞪了老樵夫一眼,道:“老伯!你怎样才相信他是刘伯温?”
  老樵夫根本不知马云英是谁,因此他并不怕她,喃喃道:“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除非,除非他当面露一手看看!”
  马云英无奈的一笑道:“二哥!他说要你立刻露一手他看看!匆忙间如何是好?二哥有把握吗?”
  刘伯温精研他的恩师赖布衣所赠的风水奇学《青乌序》,已然登堂入室,老樵夫这小小一道难题,自然难不倒他。
  只见刘伯温微微一笑,目注老樵夫,仔细审视一会,便呵呵一笑道:“老伯,若刘某所判不差,你必定是晚年得子,而且此子已快三岁了!再者你的儿子终日病患不断,虽屡延医求治,但毫无办法,依然百病缠身,未知是也不是?”
  那老樵夫一听,吐出的舌头登时缩不回去,好一会才喃喃道:“神仙?活佛?……不然你怎会知道?”
  刘伯温微笑道:“老伯满面光浮,额头发黑如染煤烟,又泪堂浮肿,此乃老来无后之相,幸而印堂有红线冲入,且红线已有三回,亦即红线已现三年,红线若入印堂,则主老年得子,红线每年一回,现已三回,因此可以断定,老伯得子已三年岁月了!”
  刘伯温此言一出,彭莹玉、马云英亦大感惊奇,忙问老樵夫道:“是也不是?”
  老樵夫叹了口气,苦笑道:“的确如此!简直真如珍珠!”他说罢,向刘伯温忽然双膝跪倒,哀求道:“请刘大师打救一二!指点迷津,好救我那苦命儿逃出生天!可怜我晚年才得此子,若然夭折,我伦家便从此绝后了!”
  刘伯温伸手扶起老樵夫,道:“老伯请起,不必行此大礼,刘某若能相救,绝不会坐视不理,待见到你的小儿郎,便知端详矣!只是目下刘某军务在身,不便久留,请老伯原谅。”
  老樵夫忙道:“刘大师有什么急务?”
  刘伯温目注老樵夫,但见他满面正气凛然,知他必非奸诈之徒,便坦然道:“实不相瞒,刘某上此粤关峻岭,乃为明军征南入粤探路,探清粤川的情势,方可稳操胜算。”
  老樵夫一听,便呵呵一笑道:“刘大师若要查探粤川的情势,便找对人了!并非我伦福夸口,若论对粤川地形人物世故的洞悉,放眼粤川,大概也寻不着第二人选了!”
  刘伯温一听,微笑道:“原来老伯姓伦名福,但未知伦老伯为什么肯助刘某一臂之力?”
  老樵夫——伦福咬牙道:“老夫乃广府近郊南海镇黎浦村人,因气不过元兵入村奸杀妇女,一时错手,把一名元兵千夫长一斧头砍杀了,被逼逃亡到粤北山区,靠打柴维生,刘大师试想想,伦某眼见明军已然入粤讨伐元兵,能不挺身而出吗?不说为国为民,就为了一己私利,伦某亦会扶助明军一臂之力!”
  刘伯温一听大喜道:“不错!国仇家恨,这是伦老伯肯助明军的最佳理由!刘某果然没有判断错误!好,刘某便以明军军师的身份,聘请伦老伯任明军征南向导!”
  伦福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刘伯温所聘,担任明军征南向导。
  刘伯温见伦福爽快答应,甚喜。他想了想,便道:“伦老伯,你的家室离此地多远?”
  伦福道:“说来惭愧,老夫的家,只是在此山下的一座草屋而已!不过老家便远在数百里之外了。”
  刘伯温道:“你家中尚有何人?”
  伦福道:“还有谁?不外是拙荆及小儿罢了!”
  刘伯温一听道:“既然如此,那就先上你家,把你的老伴和孩儿一道接返军营,以免走漏消息,致使元人对你不利。
  伦福见刘伯温处事精细,处处为他着想,不由大为感佩,叹道:“刘军师果然不愧一代名师,就对一位草莽之民,亦如此细心照应!明军有刘军师这等人才匡助,何愁大业不成!”
  马云英笑道:“福伯,你不必讨好我这二哥,他这人不吃这一套,他但认为该做的便会决然去做,不该做的你把他杀了也决办不到!福伯还是省些力气,等着向他述说粤川的人情世故便是了!”
  伦福忙道:“未知刘军师欲知什么?但伦某人知道的,绝不隐瞒!”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不必着急,先去接应你的家室再从长计议。”
  马云英道:“二哥怎么忽然又不急着办你的军务了?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人无后顾之忧,方会勇往直前,誓无反顾!这道理你还不懂吗?”
  马云英一听,扯起伦福的手就走。
  刘伯温奇道:“三妹你又急什么?”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福伯的家小便是他的命根,先安置好他的命根,福伯便无后顾之忧,他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勇往直前了嘛!”
  刘伯温与彭莹玉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跟着伦福走下出去。
  伦福走南闯北,脚力甚佳,刘伯温、彭莹玉、马云英三人功力奇高,因此虽然山高陡峻,但对四人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
  不消半个时辰,四人便走落山脚了。
  在山脚开阔地,果然有一座草屋。伦福指着草屋,苦笑道:“失礼得很,这便是伦某的窝居了,三位请进去一聚。”
  马云英笑道:“福伯不必客气,世上居所,大有大住,小有小居,只要有容身之处,活下来,日后便有好日子过了!”
  伦福心性豁达,一听亦笑道:“不错,不错,只要赶走元鞑子,老百姓便有好日子过了!”他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可惜我那苦命孩儿,多灾多难,也不知是否可以挨到那好日子了!哎!”
  马云英本是孤儿出身,她一听伦福说得凄酸,心中便十分同情,忙道:“福伯你放心,有我这二哥在此,他又已瞧出你小儿郎的灾困根由,他必定有妙法解救!”
  福伯叹了口气,苦笑道:“但愿如此,不过群医束手无策,刘军师并非神仙,老夫也不敢过份奢求了!”
  伦福说着,领三人走近草屋。
  也许是刚才伦福与马云英说话的声音,把屋内的人惊动了,此时草屋的门依呀一声推了开来,从里面走出一位年约四十多的妇人,她怀中抱着一个男孩子。
  伦福未及招呼,妇人怀抱的孩子忽然挣扎着跳落地上,摇摇晃晃的向刘伯温径直跑来,嘴里哇哇的叫着:“梦叔叔来了!梦叔叔来了!伦显拜见梦叔叔!……”
  众人一听,均大吃一惊,不明所以,为何这娃儿称刘伯温作“梦叔叔”?
  伦福忙向刘伯温道:“这是小儿伦显,年方三岁,不懂礼貌,刘军师请勿怪罪。”
  刘伯温微微一笑,不但没半点不悦,反而一手抱起这娃儿,笑问道:“你便是显儿吗?你怎会称我为梦叔叔?”
  那娃儿——伦显虽然满脸病容,但人倒精乖,他一叠连声的道:“是呀!你便是梦叔叔!……我昨天晚上见有一位叔叔,走到我家屋前,却不走进来,于是我大叫,后来把娘亲吵醒了,娘亲说,我是作梦,但我见到的那位叔叔,与叔叔你一模一样的,你必定是那位梦叔叔了!”
  伦福一听,忙向那妇人道:“孩子他娘,真有此事吗?”
  那妇人原来是伦福的妻子伦氏,她点点头道:“是真的!显儿昨晚的确在睡中惊醒,一面大叫梦叔叔救我!梦叔叔不要走!……起先我也以为他是孩子梦话,但今日他一见这位大叔,便直叫梦叔叔来了,妾身想,显儿或许遇上贵人了!”
  伦福又惊又喜道:“他果然是一位贵人,因为他便是明军军师刘伯温!”
  伦氏一听,便噗的一声,向刘伯温双膝跪下,道:“民妇伦氏拜见刘军师!……”
  刘伯温此时正仔细端详伦显的气色,没有手去扶起伦氏,忙道:“伦大嫂快请起来!此非军营,不必行此大礼!”
  伦氏却不肯起来,接着哀声道:“素闻刘军师有惊天本领,可以令人起死回生,万望刘军师大发慈悲,搭救小儿,可怜他伦家数代单传,老年才得此子,若小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伦家便从此绝后了!”
  刘伯温不及伸手相扶,他很同情伦氏夫妇,便伸出二根手指,向伦氏跪着的地方划了两个弧圈,这是天机三式的“气吞宇宙”中的“平地青云”一招,威力强大之极。
  伦氏身不由己,便被一股巨大的托承力,凭空托了起来,缓缓落下,却是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了,她惊奇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伦大嫂放心,伦大哥已受聘为明军征南向导,彼此是一家人,你家的事,便即刘伯温的事,但有办法施救,刘某绝不会坐视不救!”
  马云英走过来,扶住伦大嫂,笑道:“伦大嫂,你大可放心了,我这二哥轻易不肯承诺,但他答应之事,便绝不会更改,他一定替你家小儿郎想办法救治。”
  伦大嫂大喜,不由破涕为笑,向刘伯温谢道:“刘军师果然是义军之师,若能救儿一命,刘军师便是伦家的再生父母了!”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这般谢来谢去,何日了结?不如先到屋内,收拾行装,先返军营,再从长计议如何?”
  伦大嫂奇道:“为什么要返军营?”
  伦福道:“刘军师担心我的身份暴露,被元人查悉,会对你和显儿不利,因此一定要先把你二人接返军营,以策安全。”
  伦大嫂感激道:“刘军师处事精细,算无遗策,真不愧为仁义之师,为明军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啊!”
  伦大嫂说罢,再无二话,返身入屋,收拾行装去了。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一些日用的随身衣物而已。
  不一会,伦大嫂便已收拾妥当,马云英助她挽了一袋衣物,其余的伦福自己背了。
  一行六人,再上山去,明军的大营,就在这山的另一面山脚。
  不知怎地,伦显一直任刘伯温抱着,上山下山,竟如遇上亲人似的。
  刘伯温与伦显一路有说有笑,伦显也乖巧得很,有问有答,视刘伯温如亲叔似的。
  马云英不由暗暗惊奇,心道二哥这是怎么了?忽然想娶老婆养娃娃了吗?不然莫非他真的是伦显这娃儿认定的“梦叔叔”吗?

  第六章        盲龙乱撞百姓伤

  刘伯温等返回明军大营,征南大将军徐英亲在营外接迎。
  刘伯温等三人在征南大军中身份特殊,一是明军全军军师,一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一是地位优越的“中军散人”,因此徐英虽然挂征南大将军头衔,但也不敢失了礼节,何况徐英有今日成就,全靠刘伯温的一手栽培,徐英视刘伯温简直有如恩师。
  当下众人相见,马云英亲自安排伦氏母子,入住她的亲兵营。
  彭莹玉笑道:“三妹,为什么这般热心?”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二哥是显娃儿的梦叔叔,云英若不小心照应,显娃儿有个三长两短,二哥发起火来,把三妹按军法处置,三妹岂非太不合算吗?”
  马云英说着,领伦氏母子走入她的亲兵营去了。
  刘伯温与彭莹玉、徐英相视一笑,没说什么。伦福并不知道马云英的身份,他只觉这姑娘待人热诚,是明军的一位女将而已,因此也不感什么惊奇,他若知道马云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他就不知如何的感佩了。
  当晚,刘伯温便把伦福邀至中军大营,与徐英、彭莹玉一道商讨军情。
  此时,伦福才知道,徐英是征南大将军,他欲下跪参拜,徐英连忙掉手扶住,道:“伦大哥是刘军师请来的客人,亦即明军的贵宾,徐英岂敢受拜?况且军规不达宾客,伦大哥请勿客气!”
  伦福这才知道,刘伯温在明军的威望非同小可,由于他是刘伯温请来的客人,连征南大将军亦把他视作贵宾招待。伦福告罪坐下了。
  刘伯温微笑道:“伦大哥世居粤川广府,对粤川人情世故了如指掌,征南明军有伦大哥作向导相助,必定可以事半功倍,尚请伦大哥不吝赐告!”
  伦福道:“但有助明军征南,驱除元虏,伦某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伯温点点头,道:“很好!那请教伦大哥,明军征南,首重什么?”
  伦福道:“粤川百姓,饱受元人欺凌压榨,大多奄奄一息,思变久矣!于此时若有仁义之师驾临,粤川百姓必定揭竿而起,纷投仁义之师,元人虽驻有重兵,亦必然不堪一击!”
  刘伯温微笑,向徐英点点头道:“此乃粤川百姓肺腑之言,徐将军有何体会?”
  徐英想了想,便向坐在一旁待命的军中书记下令道:“征南大军军纪第一条,凡入粤川境内,妄自烧杀抢掠者,杀毋赦,第二条,征南大军既入粤川,粤川百姓即明军衣食父母,理应保之护之敬之爱之,不遵者军法处置!”
  徐英说罢,向刘伯温请示道:“刘军师以为如何?”
  刘伯温甚喜,微笑点头,道:“请徐将军决断!”
  徐英一听,便再无犹豫,向军中书记下令道:“先把这两条记下了!余下容议。”
  军中书记肃然领令,挥笔疾书,立刻便成了明军入粤的首次两大军纪了。
  伦福亲眼目睹,明军自军师到大将军,上下亲如手足,爱民如子,不由更为感佩,他叹道:“明军就凭这两条,便足称仁义之师了!如此仁义之师,必灭元人无疑!”
  刘伯温又问伦福道:“粤川百姓,首重什么?有何特长?”
  伦福沉吟道:“粤人重商而轻农,但求生活安稳富裕足矣,其他都不作强求。”
  刘伯温一听,大感兴趣道:“请伦大哥详说之!”
  伦福想了想,终于道:“实不相瞒,伦某先祖,曾是大宋的九品县官,因此于南粤人情世态大有研究,所知甚详,代代相传,到伦某这一代亦不敢遗忘。先祖曾经提及,中国有四大河流、五大山脉,分为黑龙江、黄河、长江、粤江四系水流,又山系分为昆仑山系、天山阿尔泰系、喜马拉雅山系、兴都富什山系、苏里曼山等五大山系。四大水域、五大山系,便形成中国各地人情风俗世态的各异,其中千变万化,神机莫测!”
  彭莹玉一听,向刘伯温微微一笑,以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二弟!不料伦福竟是你的同道知己!”
  刘伯温亦以传音入密功夫答道:“大哥稍安毋躁,且听其言可也!”
  彭莹玉不解道:“二弟堂堂明军军师、天机大师,竟要向一位草野之民请教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海之所以成乃纳百川之故,况且伯温恩师赖大师亦是一介布衣,难道草野之中便没有能人吗?不外是各有所长罢了!”
  彭莹玉一听,脸上一红,心道论心性之宽宏,彭某委实比不上刘伯温!
  刘伯温向伦福微笑点头,道:“伦大哥所言,令人耳目一新,但不知因四大河流域、五大山系之不同,中国各地之民情世俗又有什么区别?请伦大哥细道其详。”
  伦福见刘伯温语出诚恳,感他虚怀若谷,便大胆直言道:“先祖曾言,五大山系以昆仑山脉为干,而粤川之地,乃昆仑山脉之南干,虽不及北干之雄伟,但山势地脉绵长浑厚,非北干所能企及;又四大河流,粤川受粤江主宰,粤江不及黄河、长江之汹涌澎湃,但流域之广、水源之足,则远胜黄河、长江;由此之故,因山、水薰陶之不同,便令北人尚武勇,南人重文学;南人多温和,北人多刚毅;南人主政以仁厚宽纵为风,北人主政以压制严厉是尚;南人重商贾,北人尚官禄;南人多经济丰裕,北人多贫瘠淡泊。再者……”
  伦福忽然欲言又止。
  刘伯温知他心有所虑,便坦然一笑道:“伦大哥但说无妨,刘某敢担保,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伦福受到刘伯温如此鼓励,这才坦然道:“再者因山脉、流域之不同,南北之民不但言语相异,风习相异,其民风亦大异,粤江之民多独立思想,有进取大志,因其两面濒海,为五洲交通孔道,与世外海外交往,亦先于长江、黄河等地域。知乎于此,南方民俗,便不难掌握矣!”
  刘伯温沉吟不语,似在仔细体味,好一会儿,才向伦福谢道:“多谢伦大哥指教!因地制宜,知己知彼,征南方略,大致可定矣!”
  伦福忙道:“未知刘军师如何决断?”
  刘伯温道:“南粤之民,历来以仁厚宽纵为理想当政者,则明军征南,当首重仁义,例如三国诸葛武侯,征南抱以心服之
  方略,对孟获七擒七纵,方换得数十年南民服贴,明军征南,亦宜以心战为主,力战为辅,切不可以力压之,以武服之,否则不足以令天下太平!”
  刘伯温此言一出,便确定了明军征南的大旨,亦因而令南粤百姓免却一场刀光血影。
  伦福大喜,以手加额道:“有刘军师此言,南粤百姓有福矣!”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伦大哥不必客气,刘某之言,其实亦是明军上自吴王朱元璋,下至普通士卒,投身反元复汉大业的宗旨,日后天下平定,尚有劳伦大哥多向南粤百姓晓喻。”
  伦福叹道:“刘军师丰功而不自恃,虚怀若谷,真再生诸葛孔明!”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伦大哥又来了!”
  伦福亦笑道:“心有所感,不发不足以心安,请刘军师见谅。”
  刘伯温微笑,接着问道:“南粤民风如此,那元人在南粤如何主政?”
  伦福道:“南粤军务乃由朝廷派元官南下执掌,元官视南粤百姓为南蛮,比普通的汉人犹低一等,因此南粤百姓比奴隶不如,受尽元人的迫逼,惨死枉死的不知凡几!……近年却有一位出身南粤的元朝官吏出任广东行省左丞,由于此人能干,广东最高的官儿平章政事虽然是元人,但实际掌政的,反而是这位出身南粤的当地官儿。”
  刘伯温一听,大感兴趣道:“噢?那这位元朝的汉人官吏姓什么名谁?元朝如何会信任他出掌广东政事?”
  伦福道:“此人姓何名真,出身广东东莞,是道地的南粤人。他早年曾在北方做过无品小官税务副使,后来弃官而去,返家乡招募乡勇,私办团练,当时东莞有人欲反元朝,何真知此等人乃强盗,为免当地百姓遭殃,便跑去元朝官府告密,元官反而把他扣押起来,后来他逃返家乡。不久惠阳城一名元官谋反,占了惠阳城称王。元朝派何真去打惠阳城,终被他歼灭元军叛兵,于是元朝便任他出使惠阳同知,官居四品。再后来有一名海盗率众把广州占了,元军久攻不下,何真出马,很快便把海盗消灭,收复广州,因此元朝便派他出任广东的行省左丞,掌广东的一半军权及政事,由于此人能干,所以广东政事实际上由何真负责。”
  刘伯温忙道:“何真主政广东,政绩如何?百姓有什么反应?”
  伦福想了想,道:“何真官居元朝二品大官,自然对元朝效忠,不过,他在广东采取的是保境安民的方略,南粤百姓因此可以免受兵灾之苦,偏安一角。”
  刘伯温一听,不由点头微笑道:“很好!何真此人可用!”
  彭莹玉微笑道:“此人对元朝效忠,为什么可用?”
  刘伯温道:“乱世中,但能以安境保民为念的,必定是大智大勇之士,不管他是元朝人还是其他,因为战乱最苦的并非朝廷,而是万千老百姓,谁能以苍生为重的,必然可得百姓的拥护,至于他效忠元朝,或许只是他处世的一种策略而已!”
  伦福点头道:“是啊!何真此人世居南粤,本来寂寂无闻,后来他父亲去世,碰上一位游方僧人,替他点了一座墓地下葬先父,自此之后,他才得元朝赏识,平步青云!他虽能干,亦不失一位人才,可惜对元朝死心塌地,算得上是明珠暗投了!可惜!可惜!”
  彭莹玉忽然若有所思道:“刘军师,按伦大哥所说,何真似乎是得了地脉龙气而发迹,照道理应该甚具慧眼,认清时势大节,但为什么他不毅然投效义军,反而向无道元朝死心塌地?这龙气地脉之说,岂非虚妄矛盾之极?”
  刘伯温在堪舆学上,已得寻龙大侠赖布衣的真传,他略一思索,便即领悟,微笑道:“彭散人之言稍有偏误,因龙墓虽得,但亦要配合天时、地利、人和,方可成其大业,三者之中,相辅相承,半点马虎不得。”
  彭莹玉忙道:“何谓墓穴之天时、地利、人和?”
  刘伯温道:“墓穴整体而言,可分为三才,三才亦即天、地、人三层。天者指墓穴之碑,执掌天时;地指墓穴之底,执掌地利;人指墓穴中间部份,执掌人和……”
  彭莹玉亦是此道中人,他一听便若有所思道:“然则何真于时势模糊不清,认贼作父,死心塌地效忠元朝,乃天时部份逞凶兆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彭大哥点中骨节矣!天时者,即时势也,天时不利,亦即于时势认识不清,混混噩噩,不辨是非,不明大势,因此虽有龙墓,亦仅属盲龙而已!”
  伦福不由惊奇道:“请教刘军师,何谓盲龙?”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龙跃九天,本来光华灼灼,但若真龙盲眼,岂能辨清方向,细察大势?不外胡冲乱撞,盲眼之龙而已!”
  彭莹玉悟道:“二弟是说,何真乃一条盲眼之龙?”
  刘伯温微笑道:“若伦大哥之言不差,何真祖墓已得龙气,那其祖墓之龙,必是盲龙无疑。”
  伦福道:“但何真主政广东,发迹于广东,不但官连亨通,大得元人信任,而且他主政多年,对粤川百姓,倒能仁厚宽纵待之,因此粤川百姓对此人口碑甚佳,视作乱世之好官,大得民心,他有此福运,岂非他先祖龙墓之力吗?既然是盲眼之龙,又何来如此浑厚龙气?”
  伦福此言一出,就连彭莹玉、徐英亦深有同感,均目注刘伯温,急欲听他阐明。
  刘伯温微笑道:“刘某刚才已论及,龙墓分由天、地、人三才主宰,何真之龙墓,虽未得天时,成了盲眼之龙,但其地利、人和却已大得祖墓龙气陶冶,亦可说他已得地利、人和矣!地利者,指他以南粤人主政南粤,熟悉民情世故,施政必能事半功倍;人和者,指他能以百姓为念,采取保境安民大计,于乱世中不失为利民的好官,因此百姓口碑甚佳,偏安一角,保住官禄,这岂非他祖墓龙气之宏力嘛!”
  刘伯温这一详细解说,徐英、彭莹玉、伦福三人均恍然大悟。
  伦福叹道:“这便是了!伦某早就疑惑,为什么何真竟能平步青云,从寂寂无名之辈,一跃而成南粤首领,而且任凭元朝内斗倾轧,他竟能安然无恙,保持官禄,因此而亦保住南粤百姓免受刀兵之苦,原来此乃其祖墓龙气使然!世事当真玄妙!”
  徐英道:“刘军师的堪舆奇学,当真神妙之极,鬼神莫测,但征南到底要以军事行动解决,未知刘军师有何妙策?”
  刘伯温微微一笑,似已胸有成竹,但并不说破,转向伦福道:“元人在广东的兵力,伦大哥是否清楚?”
  伦福沉吟了一会,方道:“元朝在广东的兵力布法,乃军事机密,伦某如何知道?不过伦某有一位朋友,乃经营米铺,听他透露,元人在广州一地每日军粮约达十万斤,由此或可推算出元兵在广州的数目。”
  刘伯温略一沉吟,亦微微一笑道:“很好,多谢伦大哥提供的线索。伦大哥连日辛劳,请先返军营歇息。”
  徐英一听,明白刘伯温之意,便向参将下令道:“赵参将,送伦大哥入后营安歇,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赵参将忙道:“遵命!伦壮士请!”
  伦福虽不愿走,但他知道接下的,必定是明军最高将领的战前密议,军机秘密,他的确不便继续参与,便连忙站起来,向刘伯温道:“如此伦某先行告退,但刘军师有所需要效力之外,伦某义不容辞!”
  刘伯温微笑点头道:“很好!伦大哥,请先歇息一宵,明天一早,便要辛苦伦大哥奔走了!”赵参将引送伦福退出中军大营而去。
  刘伯温目送伦福离去,待不见了,才转过头来,向徐英、彭莹玉道:“伦福正气凛然,他所透露的不必怀疑,看来,征南大军要决定下一步行动了!”

  第七章        火雷噬嗑入南粤

  徐英沉吟不语,他跟随刘伯温和徐达多年,亦已深得刘伯温的用兵之法,遇事冷静沉着,未经深思熟虑,绝不会贸然行事。
  彭莹玉却有点不耐了,他一听刘伯温所言,便迫不及待道:“区区元兵,岂在我大明征南大军眼内,目下全军将士,斗志昂扬,只要一声令下,定必奋勇冲杀,不出十日,便把南粤首府广州夺下了!刘军师快着徐将军下令便是了!”
  刘伯温向徐英道:“徐将军意下如何?”
  徐英沉吟道:“元朝在广东兵力不弱,按军粮计算,单在广州驻地便有十万兵力,若然硬闯,虽可取胜,但难免一番残酷血战,不但双方将士死伤惨重,南粤百姓亦难免受战火所害!⋯⋯”
  彭莹玉有点不高兴了,他瞪了徐英一眼,沉声道:“徐将军作战素以英勇见称,怎么今日征南,却诸多犹豫?畏首畏尾?到底是什么主意,爽快道出便是!”
  徐英被彭莹玉刺了一句,却不为所动,镇静的道:“徐英既任征南大将军,便要为全军将士生命着眼,绝不作无谓的死伤!而且征南绝非毕其功于一役,为大明江山着想,宜以心服之,不宜以武压之,令南人心服,方可保长久稳定。因此徐某以为,征南当以智取,不宜力敌!……”
  徐英正欲说下去,中军营外,赵参将忽然闯了进来,向刘伯温和徐英禀报道:“刘军师、徐将军,吴王差遣密使到了!”
  刘伯温微一点头道:“快传!”
  不一会,赵参将便把朱元璋派来的密使引进营帐,问刘伯温、徐英参拜。
  徐英道:“王密使不必多礼,吴王有什么密令?”
  王密使神色欣然道:“禀刘军师、徐将军,吴王差末将来,乃传北伐、东征大军捷报!”
  徐英一听,忙道:“王密使快说!”
  王密使道:“徐达大将军、常副将军所率二十万北伐大军,所向披靡,不到十日,便已攻陷元朝山东全境,现正整军待命,汤将军所率的东征大军,出温州台州海口,直插福州,占领南台,守将陈同被俘,汤将军已攻陷福州,福州元兵自大将军帕木儿以下五万大军,全数被歼!吴王因此紧急派末将前来,向刘军师征询下一步行止。”
  刘伯温听了,心中虽然欣然,但并不露于形色,他沉吟不语。
  彭莹玉早就兴奋得按捺不住了,叫道:“如此,徐大将军便宜直插大都,一举攻灭元朝!而且北伐、东征皆传捷报,征南一役亦宜长驱直进,不容迟滞了!”
  徐英也被王密使带来的消息刺激,有点焦切道:“刘军师!按目下情势,彭散人之言亦有其理,征南大军若再滞留,是否有所延误战机?请刘军师定夺!”
  刘伯温却异常冷静,他再沉吟一会,确证自己所断无误,这才肃然道:“凡与敌战,若彼众多,则设虚形以分其势,彼不敢不分兵备我,此所以北伐、东征、南征三军齐发之故,三面夹击之不下,元人不得不分兵迎战,敌势既分,其兵必寡,此乃北伐、东征所以长驱直进根由也!”
  刘伯温一顿,又道:“因此按目下全局大势,不宜把敌逼得过急,宜放开一面,稍松其缚,则敌必然拼死挣扎,全力分兵守卫,我则专而为一,目的乃一统天下,其兵自众,以众击寡,无有不胜!法曰敌有形而我无形,于大势而言,我已占尽先机!王密使!”刘伯温低唤一声。
  王密使忙道:“末将在!”
  刘伯温道:“请速返应天,禀报吴王,着徐达、常遇春两将所率北伐大军,攻陷山东后,不宜直插大都,先行整肃所占之地,待站稳脚跟,出敌意料,不向北续进,而转师西向,攻克河南,然后亦整肃河南,会合山东、河南大军,会师于运河与卫河交汇处临清,然后即以雷霆万钧之力,冲破河北,由沧县、青县直插大都!”
  王密使凛然道:“是!末将谨记军师训示,呈奏吴王。”
  刘伯温想了想,又道:“王密使再请转告吴王,汤和将军的东征大军,宜以配合北伐大军为第一目的,不可贪功冒进!至于征南之役,请阅报吴王,伯温当以日后大明江山一统为目标,力求以德服之,以智取之,若能令南粤不战而归大明,则南粤富足经济,可助大明建朝立国,一统天下!”
  王密使亦连忙答应了。
  刘伯温道:“若王密使可以支持,便请立刻回返应天府,禀报吴王,未知意下如何?”
  王密使慨然道:“刘军师为大明功业呕心沥血,运等帷幄,末将岂敢贪图安逸?但教有一口气在,意必尽速驰报!末将这便告退了!”
  王密使说罢,火速转身,连夜驰骑,飞赶回应天府,向朱元璋奏报刘伯温的大计去了。
  王密使刚走出去,彭莹玉、徐英便不约而同的道:“刘军师,北伐、东征已成功在即,征南大军再不可迟缓矣!是否立刻挥军直插广州省府?”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不错,明天一早便进军南粤境内,目标是广东行省首府广州!不过要以智取之,以德服之,若能不战而克南粤全境,则大明江山定矣!若非如此,以力压之,以兵战之,以武服之,则南粤之民决难心服,势必祸根深种,甚至得而无用,反成莫大包袱!伯温用心,还望两位体察。”
  彭莹玉无言以对,他虽然不太赞成刘伯温采此缓进之法,但亦知他处处从大局着眼,于大势洞察秋毫,因此也不知如何反对。
  徐英想了想,道:“若能不战而克南粤,的确是上上之策,但镇守广东的何真对元朝死心塌地,必然死守,不经血战,如何令他降服大明?”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大势已定,事在人为,虽然心战比力战辛苦百倍,但为日后大明江山着想,伯温亦不得不勉为其难!”
  徐英点头赞同了。
  彭莹玉却心道刘伯温啊刘伯温,当年诸葛孔明征南蛮,尚要七擒七纵,费尽心血兵力,你若能不战而克南粤,那便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刘伯温对彭莹玉的疑虑,只作不见,当下决定,明天一早,征南大军便越过南粤雄关,向境内进发。
  刘伯温目注彭莹玉,微笑道:“假如能够侦悉何真的时辰八字、祖墓所在、及其家史,则此行必定事半功倍!”
  徐英奇道:“刘军师征南,与何真的时辰八字、祖墓、家史有什么关系?若要侦查,便派探子先行潜入广州查探便是了!”
  刘伯温微笑摇头道:“此行事关重大,绝不能打草惊蛇,否则便失去潜移默化之奇效!因此需要一位武可力敌万人、智可孤胆克敌之能人,方可胜任。”
  徐英道:“这么一位能士,明军中却委实不多,未知刘军师有合适人选了吗?”
  刘伯温瞥一眼彭莹玉,见他沉吟不语,便微微一笑道:“人选早已有了,不过未知他是否肯赴此行罢了!此行凶险重重,九死一生,胆小之人,绝不敢自告奋勇,刘某也不敢施之军令,若没有人去,刘某就只好自己走一遭罢了!”
  徐英大吃一惊道:“刘军师乃明军栋梁,岂能孤身犯险?若有什么闪失,徐英粉身碎骨亦难以补救!若无合适人选,那就由徐英去吧!”
  刘伯温摇头道:“徐将军其勇可嘉,但徐将军乃大军之将才,非孤胆英雄之选,此行并非两军对阵厮杀,况且徐将军乃征南大军之帅,岂能深入敌营,被何真轻觑,以为我明军别无能人?因此去不得也。”
  徐英无奈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若刘军师真的要孤身犯险,徐英说不得也要违令一次,绝不准刘军师踏出中军大营半步了!”
  刘伯温叹了口气道:“但若不去,刘某所订方略,便不知胜败如何!这却如何是好?”
  彭莹玉一直沉吟不语,这时见两人长吁短叹,说来说去,倒忘了他彭莹玉存在似的,他到底按捺不住了,沉声道:“刘军师!徐将军!彭莹玉耳没聋、口未哑,自信尚可万里纵横,怎么当我不存在似的!”
  徐英迷惑道:“彭散人言重了!你的意思是?”
  彭莹玉想道:“徐将军既然仍当我是明军中军散人,明军既有急务,彭某难道便不该挺身而出,负此重担嘛!”
  彭莹玉说罢,狠狠的瞪了刘伯温一眼,他此时连他的二弟亦怪责了,只碍于他是军师身份,不便说出口罢了。
  徐英无奈一笑道:“彭散人多心了,徐英如何敢忘了彭散人乃明军贵宾身份?但这是刘军师亲自策划的大计,徐英亦无法插嘴。刘军师,你看彭散人是否可担此重任?”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彭散人是刘某的结义兄长,他的才干我自然清楚,他的确是此行的最佳人选,不过小弟未知他是否有此胆量和信心罢了!”
  彭莹玉经不起刘伯温如此反复相激,气得满脸通红,咬牙道:“不必使用激将法了,二弟!广州侦敌,便由彭某只身独闯吧!”
  刘伯温一听,微笑道:“彭大哥,有胆量尚需有信心啊!”
  彭莹玉被激得满腔热火,决然道:“没说的,二弟,彭某此行,必定把何真祖宗三代的秘事挖出来便是了!你就下令吧!”
  刘伯温笑容一敛,肃然道:“彭大哥肯担此重任,实乃南粤百姓之福,刘某谨代表南粤百姓向彭大哥先行谢过!彭大哥此行事关南粤万千百姓是否可以免受刀兵之苦,因此大意不得,须依刘某三个条件,彭大哥若答应了,刘某才敢让你孤身独闯!”
  彭莹玉此时已被激起好胜心,非去不可,他一听便咬牙道:“请问二弟!你有什么条件便快说吧!彭某的兴头已被激起来了,莫说三个条件,即使十条八条,亦只好答应了!”
  刘伯温立刻道:“好!那第一,此行只宜智取,不可力敌,绝对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打草惊蛇!”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彭某的行踪,自信元兵尚无人可以知悉,这条件不难。”
  刘伯温又道:“第二,不可伤及无辜,便不可令何真此人有任何损伤!”
  彭莹玉略感为难,心想广州乃何真十万大军驻守重地,彭某这潜入敌营,随时会有厮杀。死伤在所难免,假如被何真发觉,要捉杀彭某,彭某亦不能反抗吗?那彭某人一身绝顶武功,岂非当花儿装扮嘛!
  彭莹玉沉吟不语,刘伯温也默然无话,彭莹玉又转念道若我不答应,二弟他必定不准我独闯,此行便告吹了!
  彭莹玉无奈叹了口气,道:“不答应也不行了,好,那彭某就答应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亦不损这何真分毫便是了!”
  刘伯温肃然道:“不损何真此人,乃为和平攻克南粤,免南粤百姓受战争之苦,并非刘某对何真此人有任何偏私!这点请彭大哥先行记住!”
  彭莹玉点头道:“二弟的用心,大哥还不知道嘛!”
  刘伯温这才又道:“很好!那第三个条件嘛!……”
  彭莹玉不知刘伯温还有什么更厉害的难题,见他欲言又止,忙道:“如何?”
  刘伯温此时眼珠盯着彭莹玉,一字一句道:“因此这第三个条件,就是彭大哥你一定要亲自凯旋回营!不得有任何损伤!知道吗?彭大哥!”
  彭莹玉此时才明白,刘伯温所以花这许多心血,不外是为了尽量减轻明军将士及南粤老百姓的损伤,他的心胸之仁义,简直可比日月!彭莹玉动情的一笑,道:“放心吧!二弟,一切我自会小心谨慎,断不会令你失望便是了!”
  刘伯温这才不再犹豫,决然道:“那好,彭大哥便请立刻出发!征南大军明天一早便向南开拔,希望及早见到彭大哥凯旋而回!”
  彭莹玉微一点头,便即疾掠而出,眨眼便不见了踪影,身法之快,形如鬼魅。
  徐英叹道:“潜营摸探,孤身犯险之责,真非彭散人莫属!”
  刘伯温微笑道:“彭散人性烈如火,但能满怀信心,且又小心谨慎,此行便必成功矣!”
  徐英道:“那是否立刻传令三军,准备明早出发,请刘军师示下。”
  刘伯温微一沉吟,便断然道:“眼下仅是二更时分,不必过早暴露大军去向,等五更天再传令下去吧!此行志不在力战,在于智取,不必过于匆忙,徐徐缓进足矣。”
  徐英肃然道:“是,徐英遵命。”当下徐英亦与众参将一道,安排大军明早出发诸事去了。
  刘伯温步出中军大营,但见四野月色如银,万千营帐,隐在如水银光之下,肃然如无人之域。
  刘伯温不由暗暗点头,心道徐英行军扎营,调度布法,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已深得用兵之法矣!
  刘伯温抬眼望去,但见一轮明月,悬在北面山头,犹如一个光华闪灼的火雷。他心中忽然一动,便袖占一课,仔细一看,却得了火雷噬嗑之卦。
  刘伯温暗道:“噬嗑”乃指吃食物时,宜细嚼慢咽,如此方可消化、吸收;若把食物囫囵吞下,心急气躁,便食不知味,而且不易消化,有伤肠胃。因此宜把食物放在口里,多停留咀嚼,如此便可尝出美味,而且便于消化,利于吸收了!
  刘伯温转念又道这“噬嗑”之卦,放在目下征南大事上,岂非切合之极?南粤之地,就有如一块“火肉”,切忌囫囵吞下,因为只有缓缓咀嚼,才能尝到其肥美之味,而且也便于消化亦即管治,利于吸收亦即吸取其丰裕之经济,日后才于大明江山大有裨益!
  刘伯温这般推度,不由欣然道:“看来刘某所定以心智取南粤,上合天意,下顺民心,果然是上上之策!”
  当下刘伯温再无半点犹豫,转身返回中军大营,仔细研阅明天入南粤的行军路线去了。

  第八章  大军征南遇大师

  第二天五更时分,征南大军五万将士,便接到征南大将军徐英的开拔军令。
  三军将领早有准备,而且全军士气高昂,人人急欲为大明建功立业。因此军令甫下,三军便火速动作,不消半个时辰,一队尖兵便先行疾驰而去。随后是征南大军的先锋将领,率五千精骑,分前、中、后三阵,疾奔向前。不久,征南大军的中军大营亦紧随先锋精骑的后队机动,最后是赵参将率五千精骑殿后。
  五万征南大军,越过南粤雄关,向广东腹地进发。
  遵照刘伯温的训令,征南大军徐徐缓进,半日后,才抵达广东南雄重镇城外五里,不过,当刘伯温、徐英的中军大营抵达时,方将军率领的前锋精骑,已突进到南雄镇城下了。
  徐英忙向刘伯温请示道:“是否攻城?”
  刘伯温尚未及有所表示,营外已有探子闯入,向刘伯温、徐英报道:“刘军师!徐将军!前面五里,南雄元兵望风飞遁,百姓亦一走而空,只剩下一座空城了!方将军请示,前锋是否进城驻扎?”徐英见南雄重镇,竟然兵不血刃便垂手可得,大感意外,不敢贸然行事,便向刘伯温道:“南雄元兵已遁,似乎慑于我明军声势,正好趁机先把南雄占领,派兵驻守,以便进可攻、退可守,未知刘军师意下如何?”
  刘伯温微一沉吟,微笑道:“不然,徐将军,明军绝不进驻南雄也!”徐英奇道:“为什么不进?”
  刘伯温微笑道:“若按着普通的力战之策,攻城陷池,自是当务之急,但此行以心战之,以智取之,便不可贪图于一城一池之得失,而在于瓦解元兵在南粤的抵抗!因此若把南雄占领,断了元兵的退路,元兵便成了困兽,困兽便必然作垂死一斗,血战便势所难免了!而且何真非等闲之辈,他竟然可以说服南雄百姓,空城而去,可证他甚得南粤民心,他所以放弃南雄,其实另有深意……”
  徐英大感兴趣道:“是什么意图?刘军师请喻示。”
  刘伯温甚喜徐英的好学严谨,便微笑道:“徐将军听过兵法上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战例吗?”
  徐英道:“徐英曾听刘军师训喻,当年韩信正是用此方法,把士兵置诸死地,士兵为求生计,自然奋勇拚杀,终于克敌制胜!莫非何真用的,亦是用此置诸死地而后生的战略吗?”
  刘伯温见徐英悟性甚高,喜道:“不错!果然不愧是徐达的爱将!何真的确是用此策略!不过尚有另外一层作用。”
  徐英忙道:“请刘军师道其详!”
  刘伯温道:“何真亦深知战线太长,兵力分散之危,因此他主动放弃南雄,一方面有置诸死地而后生的用意,另一方面也有收缩兵力,集中重兵,待机反扑之意。由此可见,何真亦深得用兵之法,切不可轻觑而贸然行事!”
  刘伯温一想,断然道:“徐将军,请传令前锋,绕过南雄,转而东行,直插官渡,渡过渝江后,即暂驻翁源待命!”
  徐英立刻向前锋探子道:“速去传知方将军,依刘军师所定进军路线行动!”
  前锋探子领令,立刻出营,赶返前锋,传令去了。
  徐英又向近身的参将下令道:“中军停止向南雄进发,绕道直插官渡!”
  参将传令去了。徐英这才又道:“若渡渝江,进军方向便非广州,而是潮阳,刘军师莫非欲先取潮阳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何真以为我必直取广州,因此集结重兵于广州布防,我若向广州挺进,便陷入何真的重围,血战势所难免。我因此移师东行,直插潮阳,先把大半个粤东拿下,广州便成了孤城,久困之下,元兵必军心动摇,再配合玄妙心智之战,和平取南粤的大计成矣!”
  当下征南大军移师东向,渡过渝江,取道连平,再插老隆,抵达五华。
  刘伯温传令,三军沿五华地域布防,不再东进,亦不作南攻。徐英虽然知悉刘伯温的意图,但此时也感迷惑了,他向刘伯温道:“为什么不先取潮阳,撼敌军心,再移师南进?”
  刘伯温道:“吾之征南大计,南图广州而不进,东困潮阳而不攻,正是以虚实之势,乱敌之心,以达不战而克之功!因此,宜传令三军,于五华一线布防,严密戒备,随时待命!徐将军以为如何?”
  徐英叹道:“刘军师用兵如神,鬼神莫测,徐英心中虽有不解之处,但也不敢有任何异议,一切遵命便是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兵法之道,宜从实战中参悟,兵无定法,战无常规,若执迷于典籍,便流于纸上谈兵矣!如刘某所料不差,彭散人不日当回,届时一切便有分晓矣!”
  徐英唯唯称是,但心中仍有疑惑,征南大军未入南粤时,声势浩大,但入了粤境,却一反常态,改以低调徐徐缓进,而且不以攻城陷池为目的,左穿右插,不取南粤首府广州,而直逼潮阳,但抵达五华,却又对潮阳围而不攻,征南大军入粤近月,
  竟然寸功未建,寸土未得,甚至连一场小仗也未打,这征南两字,也不知如何说起?
  而且何真虽是南粤当地之人,但他既然对元朝死心塌地,又如何肯降顺大明? 别的不论,单看他主动撤出南雄,空城而出,结集重兵于广府一地,准备与明军死战的部署,便可知其铁心效忠元朝,如此一位元朝鹰犬,又如何可令他归服大明?刘军师此举,岂非与虎谋皮吗?
  徐英心中疑惑,但他跟随刘伯温多年,是刘伯温“八阵图兵”的首领,深知他用兵如神,鬼神莫测,往往未到最后一刻,均难体悟他运筹的玄妙,因此不敢直询,只是闷在心中,仔细观察。刘伯温似亦看出徐英的迷惑,但他只作不知,一连三日,每日均四出查探潮州一地的山川名胜,浑不似三军军师,倒似闲云野鹤的天机侠客。
  徐英不由目瞪口呆,心道莫非亲眼目睹,有谁会相信他便是鼎鼎大名的明军军师?
  此时不但徐英心焦,征南大军的将士亦按捺不住了。
  先锋方将军见刘伯温又与伦福一道上了山岭,便跑来中军大营,向徐英道:“徐将军!征南大军困驻五华,战又不战,进又不进,北伐、东征大军捷报频传,徐大将军已快打入大都,军中将士均在鼓噪,急欲建功立业,直捣南粤首府,不惜与元兵决一死战,徐将军请快下令,移师南下,直捣广府!”
  徐英沉吟道:“三军士气高昂,徐某岂不知道?但此乃刘军师定下的方略,徐某亦只好遵从!“
  方将军气得大叫道:“刘军师不是怕了元兵吧?末将不才,亲率五千精骑,直插广府,与元人决一死战!”
  徐英脸色一沉,道:“方将军稍安勿躁!不得妄动!一切待命行事,否则必按军法处置,绝不宽恕!”
  方将军见徐英严厉起来,不敢再意气用事,但心中仍老大不服气,咬牙沉声道:“刘军师神机妙算,用兵如神,全军拜服,这绝对不假,但刘军师自入南粤,与那土人伦福见面后,便犹豫不决,进退失措,入粤月余,竟仍按兵不动,前后判若两人,不知他的用兵豪气哪儿去了?”
  徐英沉吟不语,似亦与方将军有同感。
  方将军忍不住又叫道:“目下军心士气正旺,自古有道一而旺,二而衰,三而竭,若再按兵不动,只怕将士斗志消沉,士气不振,届时就算要打,却如何与元兵拼斗?务请徐将军向刘军师进言,陈述三军将士焦虑之情!”
  徐英带兵师法于刘伯温和徐达,爱兵如子,与将士亲如手足,方将军亦是他麾下的一员爱将,因此无话不说。徐英沉吟一会,方道:“刘军师一切自有裁处,暂时绝不宜妄动,方将军请先返军营,以此晓喻三军将士,待刘军师回营,徐某再向他示询便是了!”
  方将军这才无奈走了。
  方将军前脚刚走,女都尉马云英却已气呼呼的闯了进来。她一见徐英,也未及行礼,便直嚷道:“我那二哥——刘大军师哪儿去了?”
  徐英深知明军中,只有马云英敢以如此口气与刘伯温说话,便微微一笑,道:“刘军师一早,便与向导伦福上山去了!马都尉找刘军师有什么要事?”
  马云英一听,便气得大叫道:“好啊!他只顾自己消遥快活、游山玩水,便不管人家死活了!”
  徐英忙道:“刘军师如何不管马都尉死活了?”
  马云英咬牙道:“我跟他来征南,原以为有几场恶仗打打,解解心痒,热闹一番,岂料入粤月余,除了行军,便是在军营闷坐,愁也把人愁死了!但刘军师却每日与那伦福上山越岭,不带云英一道,逍遥快活,欣赏粤川名胜,这是否不顾人家的死活?”
  徐英不由笑道:“马都尉或许错怪刘军师了,因为他翻山越岭,四处查勘,似乎另有深意啊!”
  马云英气道:“他有什么深意?我知道他的心性,于名利两字甚为淡泊,他眼见大明一统山河已成定局,便萌急流勇退,退隐山林草野之念了!他今番入粤,受粤川名胜所迷,或许已在寻觅归隐之地嘛!……”
  马云英正欲再说什么,中军大营外已呼的闪进一位男子,身法之快,形如鬼魅,大营外虽然禁卫森严,但这人闪掠而进,竟无一人察觉!
  徐英精于马上征战功夫,但对这等独来独往的江湖侠士本领却不如马云英,因此马云英以先行察觉,她立刻住口不说,恐此人对徐英不利,便闪电般掠到徐英前面,身在半空,凌空向闪进的蒙面人拍出一掌!
  马云英这一掌是惭愧大师亲传,专为马云英女儿身轻如燕而创,掌势闪烁不定,虚则实、实则虚,对手不接犹可,一接之下,掌力便立化“针尖”穿透而入,任你有金刚不坏体,亦不死即伤,厉害之极,名为“玉针掌”。
  蒙面人似乎料不到马云英会向他突然出手,他若避,深知“玉针掌”的厉害,简直避无可避;他若反击,对手便势必受创,一时间,蒙面人竟有点不知所措!
  马云英的“玉针掌”力,却已电奔而至,这掌力只要触及蒙面人,蒙面人武功再高,亦必受伤不可!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中军大营外,又闪电般掠进一个人来,他身在半空,距马云英尚有一丈之遥,便忽然右掌一伸,连翻数掌,掌化烟云,把他浑身上下团团护住,当真泼水难入、滴水难进。掠到蒙面人身前,随即身化旋风,激荡风雷,蒙面人身不由己,已被卷入旋圈,滚滚退后,退出营外,烟云旋风飞转,犹如威猛龙卷烈风,腾升直上九霄!……
  马云英早已目瞪口呆的怔住了,她连话也说不出来,她自然知道这一招名叫“挪移乾坤”,是“天机三式”中的最后一式,普天下只有两人会使,一个是惭愧大师,另一位自然是“天机大师”刘伯温了!
  马云英惊愕的是“挪移乾坤”竟有如斯威力,刚才若非卷退向后,而是向她卷来,她马云英便有十条生命、武功再高十倍,亦必定被“龙卷风”分筋拆骨,全身四分五裂而亡!
  刘伯温这一式“挪移乾坤”轻易不出,但不料今日为了救蒙面人生命,在明军大营内骤然出手,显示如斯威力。
  徐英惊愕之余,已然醒悟,那蒙面人及出手救他的人是谁了!他连忙疾奔而出。
  这时,出手救蒙面人的男子已与蒙面人一道,稳稳的从半空降了下来,出手救蒙面人的,并非刘伯温,而是天台山天机寺的惭愧大师!只见他白胡飘飘,迎风挺立,犹如神仙活佛,降于营前。
  这时马云英也奔出营来,一见惭愧大师,先是一怔,随即格格一笑,趋前来娇态可掬的道:“好呵!大师伯伯!原来是你老人家降世来了!多年不见,你依然如此精神奕奕!怎么不许云英上天台山探望你?”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应见时便见了,不应见时见又何益?只是你这娃儿,依然莽气十分,怎的不分青红皂白的,便以绝招向人家出手了?”
  此时那蒙面人已向惭愧大师作了一揖,沉声道:“拜见大师,多谢出手相救!”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凭彭施主的功力,若非宁愿自伤而不肯出手反击,又何需老衲多此一举,只是云英她毕竟太鲁莽了!”
  马云英此时已知那蒙面人是彭莹玉了,她不由惊叫道:“彭大哥!……原来是你吗?为什么把脸蒙了?又突闯中军大营?我还以为你是元人刺客,欲对征南大将军下手呢!”
  蒙面人把黑布扯了下来,苦笑道:“二弟要我绝对不可暴露身份,因此只好把脸蒙了,不料几乎挨了三妹一记玉针掌。”
  马云英慌道:“彭大哥没受伤吧?以你的功力,云英如何打得到你?”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彭某若全力反击,三妹自然伤不到我,但如此一来,三妹便必伤无疑了!”
  马云英这才明白,彭莹玉刚才不忍伤自己,才被逼入险境,她不由脸上一红,低声道:“是三妹鲁莽了!大哥休怪三妹。”彭莹玉呵呵一笑道:“自家人怪什么?若说鲁莽,彭某亦因急着参见刘军师,径闯中军大营,也怪不得三妹。”
  徐英虽然从未见过惭愧大师,但见他刚才露了一手,竟与刘伯温、马云英的武功同出一源,知是师友一类的人物,不敢怠慢,向惭愧大师道:“大师请入营中休歇。”
  惭愧大师白胡飘飘,也不推辞,随彭莹玉、马云英、徐英三人步入营内。徐英向惭愧大师让座,惭愧大师目注徐英,微笑
  不语,并不坐下。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他是征南大将军徐英将军,全军主帅,他向大师伯伯赐座,大师伯伯为什么不坐?”
  惭愧大师微笑道:“徐将军乃全军主帅,不必客气,理应坐帐中首座!”
  徐英道:“不然,徐英虽是主帅,但大师是世外高人,而且是刘军师的师门长辈,徐英视刘军师如恩师,因此大师亦即徐英的师长,在师长面前,徐英不敢以主帅自居。”
  惭愧大师目注徐英,又微微一笑,道:“原来刘施主也收了一位门徒了!好!好!果然是将中之才,刘施主果然独具慧眼!”
  马云英素知惭愧大师不会轻易赞人,一听便向徐英笑道:“徐将军,这征南大将军非徐将军莫属矣!大师伯伯从不轻易赞人,他既然赞你,便足证二哥的推选不差了!”
  彭莹玉笑道:“三妹!既然如此,那又如何?”
  马云英果然尚有话说,她立刻道:“刘军师既然推选你任征南大将军,你便是征南大军主帅,徐将军,快下军令,五万大军,杀向广府,消灭元兵,这征南大业,便大获全胜了!”
  徐英正欲说话,彭莹玉已忽然大声道:“徐将军!万万不可鲁莽行事,妄动干戈!”
  彭莹玉此言一出,不但马云英气得咬牙,就连徐英也暗感奇怪,心道彭散人原主速战速决,直取广府,但他侦探敌营甫回,怎么便忽然改变了主意?这其中莫非敌营方面发生了重大变化?

  第九章 七彩祥云现吉兆

  就在此时,惭愧大师白胡忽然无风自动,随即微微一笑道:“刘施主回来了!”
  马云英一听,四处一望,奇道:“大师伯伯!二哥在哪儿?”
  惭愧大师微笑道:“刘施主正向这儿飞掠,按风传微响计算,刘施主应在五里之外。”
  徐英惊道:“五里之外,大师竟可听闻风传微音吗?”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我这大师伯伯有什么不能?他在天机寺内,曾千里发功,替二哥他以心灵感应,医治娘亲顽疾!说出来,徐将军大概更不会相信了!”
  徐英叹道:“太师真天人也!”
  不一会,外面已风驰电掣地掠进两个人来,原来是刘伯温挟持着伦福赶回来了。
  马云英一见,先就忍不住跳了起来,叫道:“好啊!二哥!你去游山玩水,怎的不带我一道?既然玩得如此高兴,怎的又赶着回来?”
  刘伯温微笑道:“刘某知道彭大哥已回了,怎敢不立刻赶回?况且还有一位稀客惭愧大师嘛!”
  刘伯温向惭愧大师作礼道:“大师别来无恙?”
  惭愧大师正欲说什么,马云英又抢着道:“骗人吗?二哥你怎知彭大哥又回来了?”
  伦福在刘伯温身边接口道:“刘军师的确知道彭散人已回,他刚才在云仙岭正查勘粤川的风水大势,忽然袖占一课,便向老夫道此卦乃‘复卦’,复,亨,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利有攸往。不但彭大哥已回,且有朋自远方来,当对粤川大势有甚大裨益!他说罢,便挟持老夫,腾云驾雾般赶回军营来了!”
  伦福这一直白,马云英与彭莹玉不禁相视一笑,心道刘伯温已几成仙人了!
  惭愧大师亦喜道:“刘施主一别几年,于天机之道,又大有长进矣!可喜可贺!真乃天下苍生之福!”
  刘伯温微微一笑,先不向彭莹玉询问此行情形,向惭愧大师道:“大师远道而来,大概并非为说好话而来吧?望大师不吝赐告!”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合什道:“阿弥陀佛;刘施主果然慧心慧眼,于天机之道已登堂入室,老衲亦叹个服字了!实不相瞒,老衲此行的确为一事专程赶来,不敢说赐告,只是欲向刘施主转述一二。”
  刘伯温忙道:“大师请说。”
  刘伯温道:“老衲日前在天机寺外山峰之巅,夜观天下山川地气,忽见南面有一股七彩烟云腾起,如龙如凤如鹤如虎如象如狮,形态各异,盘旋飞舞于半空,老衲正感奇怪,又见从北面有一道赤烟直射而来,七彩烟云竟甚为惊恐,争相逃避,半空中啾声恻恻,令人不忍目睹!……老衲后来于此天象苦思维忖,醒悟那七彩烟云所起方位,应是偏南粤川之地域;七彩烟云似乎暗示粤川运势正旺;但为什么却有赤烟自北射来?似乎对粤川运势甚为不利。但到底是什么凶兆,老衲亦百思莫解……”
  惭愧大师此时一顿,马云英正听得神往,便忙道:“后来又如何了?”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后来老衲忽然听闻,明军已发兵征南,刘施主、彭施主、云英你三人随军征南,于是老衲便大胆闯来,以求弄清究竟。”
  惭愧大师这一段奇遇,在座中除刘伯温微笑不语外,其余徐英、彭莹玉、马云英、伦福均耸然动容,不知那凶兆隐示什么?因为众人均知惭愧大师是得道高僧,所言自然准确无讹,这便更添神秘诡异了。
  马云英急道:“大师伯伯!为什么北面射来赤烟,便是不祥凶兆?”
  惭愧大师微笑道:“刘施主以为然否?”
  刘伯温似乎已知惭愧大师来意,便也微笑道:“三妹,赤者隐含威烈、征伐之意,因此亦可视为不祥凶兆,不过天象所示,往往变化莫测,若仅从片面去看,而不加以综观,便很易流入危言耸听了!又未知惭愧大师以为然否呢?”
  惭愧大师沉 吟道:“粤川原现七彩祥云,但却被赤烟所射散,老衲不如大胆假设,此乃暗喻明军征南,天象现此警兆,明军征南,于粤川百姓,是祸是福,似乎未敢断定。刘施主洞悉天机,未知如何解释?”
  惭愧大师此言,已隐隐有责备明军征南,坏了粤川祥和之意了。
  刘伯温微笑道:“赤烟既起,当主征伐之意,又赤烟起自北面,当隐示明军征南无疑,此点刘某亦深有同感。但赤者虽有征伐之意,却不能断然视之为凶兆,因赤者亦有凛然大义、威严猛烈之意,就如南粤目下情势而言,元朝侵占已达九十余年,南粤百姓被元人视为下等蛮贱之民,受尽欺凌,元人在南粤境内,烧杀抢掠,淫人妻女,茶毒苍生,天怒人怨,因此若对此等暴政征伐,便是大义凛然之举,又岂能视之为不祥凶兆?”
  刘伯温说到此神色已不由一凛,渐转肃然了。
  惭愧大师沉吟不语,对刘伯温所言似亦深有同感,但仍有迷惑之处,好一会,才又道:“虽然,但粤川七彩祥和之气,被赤烟所冲,鬼哭神嚎,此又主何意?”
  刘伯温微微一笑,朗声道:“七彩者,赤、橙、黄、绿、青、蓝、紫也,其中虽有祥和之色现,但亦有凶烈之色示,综而现之,便须综而观之,七色尽现,岂非吉凶未卜、祸福未定之兆吗?”
  惭愧大师白胡一飘,道:“既然吉凶未卜、祸福未定,刘施主又将如何处之?”
  刘伯温决然道:“天兆既未下定论,则人力尚可为之!但教刘伯温有一口气在,必教粤川化凶为吉、化祸为福!”
  惭愧大师亦是得道高僧,他略一沉吟,便明白刘伯温言中深意,不由白胡飘飘,呵呵一笑道:“好一个天兆既未定论,人力尚可为之!阿弥陀佛,善战,善战,有刘施主一句话,老衲便放心了!看来老衲所忧实属多余,刘施主,老衲告辞了!”
  惭愧大师说罢,白胡便无风自动,众人均知他若要走,那是无人可以留阻得住的。
  刘伯温微微一笑,忽然以一指竖起,指向青天白云,双眉低垂,双目微开,恍如老僧入定,又似神游太虚。
  惭愧大师一见,便微一怔道:“刘施主欲阻老衲去路吗?”
  刘伯温低声道:“不敢!伯温不外以此向大师示意!”
  惭愧大师一听,居然呵呵一笑,欣然坐下,再没告辞之意了。
  众人均又惊又奇,心道刘伯温并没说一句挽留之话,怎么却可以把惭愧大师这等绝世高人留住?
  在座中只有马云英忽然明白刘伯温的意思,她格格一笑,道:“好呵!二哥!你这留客之法妙极了!”
  彭莹玉对惭愧大师极为佩服,心中亦很想多与他相处几日,只是无法挽留,此时一听马云英之言,便忙道:“二弟用什么留客之法?”
  马云英格格一笑,得意的道:“二哥刚才动作,乃天机三式中妙演天机一式,天机三式是惭愧大师伯伯所授,二哥这一着,是以此向大师伯伯传意,他不敢或忘大师伯伯的栽培之德,今日适逢其会,请大师伯伯留下来,一道去“妙演天机”!大师伯伯心中原有此意,因此他见二哥意态真诚,便欣然留下了!”
  彭莹玉一听,又惊又喜,道:“二弟!是否如此?”
  刘伯温微笑不语,惭愧大师却呵呵一笑道:“彭施主不必细究了!刘施主慧心慧眼,已得天机大道,青出于蓝犹胜于蓝,老衲佩服!佩服!”
  惭愧大师此言,无疑是证实了马云英的猜对了,众人均耸然动容,心道惭愧大师这等世外高人,亦向刘伯温真诚叹服,那刘伯温之能,岂非几与仙、神同道了?
  众人惊叹间,惭愧大师又微笑道:“老衲正要请教,刘施主,以人力化凶为吉、化祸为福,尚请刘施主不吝赐告!”
  众人一听,精神不由又一振,均急欲知道刘伯温到底如何施为。
  刘伯温微微一笑,目注彭莹玉道:“刘某此举但能成功,均全赖彭大哥鼎力之助,不辞艰险,深入敌营,实粤川百姓之福星也!如刘某所料不差,彭大哥必有准确消息回报了!”
  彭莹玉不由呵呵一笑,他此时对刘伯温的良苦用心、料事如神,也不得不叹个服字了!
  彭莹玉道:“刘军师果然好眼力,彭某果然有消息回报!广东行省左丞何真,果然甚得民心,彭某明查暗访,广府百姓均愿为何真效力守城,我军若要攻广州,一场血战果然势所难免!……哎,彭某亦因此不得不赞同刘军师之言,明军征南,委实不宜妄动干戈,否则,南粤百姓势难归服大明!”
  彭莹玉此言一出,众人均吃了一惊,心道彭莹玉原来力主以武力收复广东,但广州一行,怎的便突转口风?莫非那何真真有通天本领,连彭莹玉亦被其所惑吗?
  马云英急得叫道:“彭大哥!你原来天不怕地不怕,怎的此时忽然怕起一个元官何真来了 ? 奇哉怪也!”
  彭莹玉叹了口气,道:“彭某并非怕了何真的军力,而是怕南粤百姓民心之所向!何真果然聪明,他于此乱世,身为元朝大官,竟敢采取保境安民之策,稳住元朝在广东统治的根基,广东之所以尚能偏安一角,广府的百姓皆谓,此乃何真大人之力,因此何真大人若有所需,南粤百姓誓死相随!面对反元复汉的明军,南粤百姓竟有如此心态,是否不可思议?若我军强攻,必定血流成河,这后果是否可怕之极?”
  彭莹玉一连几个“是否”,倒似他是何真的说客似的,令马云英不知如何回答,喃喃道:“若依彭大哥之意,又将如何?”
  彭莹玉断然道:“南粤风俗民情与北人全然不同,难怪当年诸葛武侯千辛万苦,对南蛮首领孟获七擒七纵,以心以德服之,方保住南境数十载安宁。由此可见,征南大略,的确宜以心智取之为上策,切忌唯武唯力,以武力取之,必不能尽其长治
  久安!”
  彭莹玉此言甫出,徐英、马云英均默默无言,伦福欣然而喜,惭愧大师微笑不语。
  刘伯温微笑道:“彭大哥忽然道出征南上佳策略,当真可喜可贺!”
  彭莹玉叹了口气道:“刘军师过奖了,其实彭某曾力主速战速决,大军直捣广府,鲁莽之极,若非刘军师运筹若定,后果不堪设想,应该自责才是!”
  刘伯温微笑道:“不然,彭大哥不辞艰险,深入敌营,不但弄回敌情,而且领悟其中真谛,这便非大智大勇之士所能为矣!和平以克南粤,彭大哥应记头功一次!”
  彭莹玉对名利亦甚为淡泊,闻言淡然一笑道:“彭某但能完成反元复汉大业,心愿已足,其他夫复何求?二弟所求何真其人家史,彭某亦已尽得,未知是否在此直道?”
  刘伯温道:“在座均忠肝义胆之士,彭大哥但说无妨。”
  彭莹玉道:“何真果然是广州近郊东莞人,世居南粤,是道地的南粤当地人。他祖先原来世代务农,在当地属富户人家,但对乡亲邻里们能仗义疏财,每有灾困,必慷慨以助,因此到何真父亲一代,已俨然成了当地大族,东莞人称为何庄主,甚有威望。但也从未做官,在元人侵占南粤之际,独善其身,直到何真成年,才在河源出任过税务副使的九品小官,不久因不满官场黑暗腐败,便弃官返乡。时值各地烽烟四起,何真招募拳勇,训练庄丁,以保境安民为己任,后因平定元朝叛将有功,升任广东行省左丞,再平定海盗,终成广东最高首领。”
  刘伯温道:“南粤百姓对何真有何评价?”
  彭莹玉道:“彭某所接触的人,均异口同声,说幸有何真大人何境安民,否则南粤已烽烟四起,血流成河了!在乱世中采保境安民之策,这恐怕是何真的最大政绩,亦是他大得民心的最大原因。”
  刘伯温点点头道:“那何真未出任广府高官时,是否有什么奇遇?”
  彭莹玉惊奇的道:“有!彭某曾潜入东莞当地,明查暗访,终于查明根底。据当地百姓道,何真之父何坚去世时,适逢有一位游方僧人到东莞,何真结识了这位游方僧人,真诚相待,游方僧人便替何真点了一座墓地,下葬亡父,自何坚葬在那墓地不久,何真便诸事顺利,平乱灭海盗,马到功成,平步青云,终于一跃而成了广东最高首领。”
  马云英不由又惊又奇,道:“如此说,何真之所以有此成就,是靠那块墓地所赐了?”
  彭莹玉点点头道:“东莞当地百姓的确如此确证!”
  马云英吐舌道:“老天!若那墓地之力再强些,岂非连皇帝也做了!”
  彭莹玉一听,不由微微一笑,道:“三妹没听二弟说及那龙晶珠赠吴王朱元璋之事吗?你所说的,只怕很快就会应验了!”
  马云英见提起朱元璋,俏脸便不由一红,怔怔的没了话说。
  刘伯温似乎不欲于此时说那龙晶珠之事,便立刻插话道:“彭大哥,何真先父到底葬于何地?”
  彭莹玉沉吟道:“彭某听当地老人说,何真祖墓原在广东白云山,后来遇上那游方僧人,便把祖墓迁往罗浮山去了!不过罗浮山甚大,何真也从不透露,何家祖墓到底位于罗浮山何地,这便不知道了,要寻只怕也艰难之极!”
  刘伯温目注伦福,微笑道:“伦大哥以为呢?”
  伦福想了想,道:“罗浮山果然甚为广阔,要于茫茫山上寻一处墓地,的确有如大海捞针,但伦某自问对罗浮山四处路径甚为熟悉,只要有多些时日,或许可以寻获。”
  刘伯温微笑道:“很好,伦大哥,这个稍后再说,届时尚要劳动一二。”
  刘伯温一顿,又向彭莹玉问清了何真的时辰八字,以及其他家史秘事,便沉吟不语了。
  众人见刘伯温在沉思,便不敢答话,以免惊扰他的思路。
  好一会,刘伯温才遂然而决,朗声道:“按目下情势,何真甚得南粤民心,若强攻则死伤必重,不利日后的大明江山,因此仍以和平克取广州为宜。但何真已有根基,必须先行动插之,因此,征南大军先行集中军力,攻取守备兵力皆弱的南粤濒海重镇潮阳,以乱何真心智及元人军心,我军攻取潮阳后,即兵分二路,一路由水军沿东江而下,一路由陆路向广府徐徐推进,声势力求浩大,摆出直逼广州之态,以向何真施上最大的压力!具体部署,请徐将军发令。”
  徐英一听,大喜道:“遵刘军师令!”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攻取潮阳,力求最低死伤,徐将军以为可以做到吗?”
  徐英想了想,便决然道:“不难!目下潮阳被我五万大军压境,困而不攻,早已军心动摇,士无斗志,只要再出奇兵先行突入城内,潮阳便在我军手上了!”
  刘伯温点头,道:“好!待攻取潮阳后,不必留重兵驻守,集中兵力,分水陆两路向广府逼进,目的是向何真施压,再配合心战,力求不战而克!切勿贪功冒进,滥开杀戒!”
  徐英肃然道:“徐英遵命!”他一顿,又醒悟什么,忙道:“刘军师如此安排,莫非另有奇谋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刘某打算先走一趟罗浮山,再伺机面见何真,以令其和平归服,以遂征南重任。”
  徐英一听,他虽知刘伯温用兵神机莫测,他此行必有其深意,但他身为明军军师,不但深入敌后,而且独闯龙潭虎穴,徐英身为征南大将军如何放心?他急道:“刘军师请三思后行!刘军师乃明军栋梁之体,委实不宜如此犯险!”
  刘伯温微笑道:“徐将军放心,你只要在军事上部署得当,向何真施以最大重压,则刘某此行便安然无恙矣!况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南粤百姓苍生着想,也为大明江山日后的安稳,刘某又岂能以一己安危为处事准则!徐将军请勿疑虑,一切从容安排部署便是。”
  徐英见刘伯温主意已决,便不敢再有异议,心道万一刘军师被何真扣捕,徐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他救出来便是了!

  第十章 罗浮层峦龙脉旺

  第二天一早,刘伯温、彭莹玉、马云英三人便换上便服,带同惭愧大师和伦福,五人悄然离开征南大军,向西面疾行。而徐英则留在军中,按刘伯温的安排,部署军事行动去了。
  刘伯温等五人,不消半日功夫,便远在百里外的蝉山上了。
  刘伯温、惭愧大师、彭莹玉、马云英均轻功卓绝之人,翻山越岭自然不在话下,就是伦福,脚力甚健,再加上刘伯温等不时扶持,因此日行百里,也不觉有什么难处。
  刘伯温怕伦福过累,便道:“且小歇一会,再走不迟。”
  马云英道:“二哥!我不累啊,歇什么?”
  刘伯温道:“有内功的人,怎知无内功之苦?你若是寻常人家,便知翻山越岭之苦了!”
  马云英这才明白,刘伯温是怕累坏了伦福这位明军向导,便向伦福格格一笑道:“伦大哥,这山儿平平无奇,怎么叫蝉山呢?”
  伦福抬眼四下一望,便呵呵一笑道:“时近正午,很快你便知道此中奥妙了!……”
  伦福话音甫落,四下间忽然鸣声大作,犹如万千高音歌手,在慷慨高歌,声震四野,令人心神激荡。
  马云英循声细看,只见四周树木草丛间,伏满秋蝉,正作午间鸣唱,她这才忽然明白,所谓“蝉山”,原来是山上多蝉之
  故。
  马云英忽发奇想,便向刘伯温笑道:“这蝉山千蝉云集,算得上是奇山了,未知二哥是否可在此山点出三几座龙穴墓地?以造福南粤百姓子孙后代?”
  惭愧大师微笑道:“云英又说孩子话了!”
  马云英道:“云英怎么是孩子话?”
  惭愧大师道:“刘施主已洞悉天机,他所干的,均是拯世救天下苍生的惊天大事,如此小修小补的微末伎俩,刘施主又岂屑为之?你所说的,还不是孩子话吗?”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不对啊,大师伯伯!小有小做,大有大做,你老人家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惭愧大师正欲说话,忽听马云英念起佛来,不由一怔,道:“云英你又念佛作什么?”
  马云英笑道:“我知大师伯伯不便回答时,便会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既然如此,云英便代大师伯伯先说了,好等大师伯伯说另外一句什么啊!”
  彭莹玉、伦福一听,不由莞尔一笑,心道普天下,大概也只有她才敢在惭愧大师面前撒野了!
  马云英见惭愧大师微笑不语,刘伯温也不为所动,便不肯罢休道:“伦大哥,你莫笑,因为我是替你伦家说话啊!”
  伦福一怔道:“我并没求什么龙穴墓地,怎么是替我说话了?”
  马云英笑道:“伦大哥,我问你,你家小儿郎伦显,是否百病缠身?又是否群医束手无策?”
  伦福想起儿子之病,便心中难过,叹了口气道:“是啊!这或许是他的命数吧!”
  马云英又道:“你既然答应做明军向导,是否希望有所答报?”
  伦福苦笑道:“原来伦某有此私心,但如今亲眼目睹,刘军师呕心沥血,全为南粤苍生着想,我身为南粤子民,又岂可再纠缠于一己私利不放?因此显儿之病,只好暂时抛到一边了!”
  马云英笑道:“你虽然不去强求,但这是刘军师亲口答应的事,他又岂会反悔?他必定能令你家显儿起死回生、长命百岁!”
  伦福叹了口气道:“刘军师好意,伦某心领了,但人力毕竟不可回天,伦某也不敢再强求了!”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不过我曾听二哥说,他有办法令人为帝为皇,又能脱困解危,这办法便是‘大地龙穴’,你为什么不去求他?”
  伦福一听,微微一怔,道:“寻龙堪舆之术,伦某亦曾听说,的确有消灾解困,起死回生之能,可惜这天下间,也难寻着一位堪舆大师,就算侥幸遇上,伦某亦无如此财力,可以请其办事,因此这办法妙则妙矣,只是犹如白日作梦。”
  马云英忽然收起笑容,断然道:“不,伦大哥,你并非作梦!”
  伦福苦笑道:“马姑娘别逗老夫开心了,我为什么并非作梦?”
  此时惭愧大师、彭莹玉见两人说得有趣,便静静的听着,没有插嘴,刘伯温也沉吟不语,似在思忖什么。
  马云英见刘伯温不肯答话,心中有气,便忍不住冲脱口而出道:“不为什么,因为我这刘伯温二哥是寻龙大侠赖布衣的得意传人,赖布衣的一身本领,均已向他倾囊传授了!”
  马云英此言一出,不但伦福耸然动容,就连惭愧大师也甚感惊疑。
  伦福喃喃道:“寻龙大侠赖布衣的确曾在广东一带寻龙点穴,但那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刘军师怎会是赖布衣的传人?”
  马云英断然道:“怎么不会?赖布衣的修为已迹近神仙,他不便现身,难道不可以梦授传人?况且我二哥还有一部赖布衣亲传的奇书《青乌序》以为证,赖布衣当年所授他的龙晶珠我亦亲眼目睹,这不会假嘛!”
  伦福一听,不由不信,他登时惊奇得目瞪口呆!
  惭愧大师数十年修为,本已到无嗔无欲的绝顶境界,但此时也不由目中精光闪动,目注刘伯温,道:“刘施主,云英所言,是真的吗?真有其事?”
  刘伯温微微一笑,他见在场中人,除马云英和伦福外,均是此道中人,而马云英早已是天机妙演局中人,伦福他又有意助他脱困,因此坦然道:“云英三妹她所言不错,赖布衣的确曾向刘某传授寻龙堪舆之术,及赠予千年一现龙晶珠,若非如此,刘某虽欲妙演天机,反元复汉,但此宏愿只怕也难顺遂。”
  惭愧大师一听,恍然而悟道:“然则刘施主以龙晶珠龙气之力,助朱元璋成其帝业,亦是赖布衣所一手促成的吗?”
  刘伯温微笑点头道:“大师所言不错,蛇无头而不行,为达反元复汉宏愿,刘某只好勉为其难参与其中,请大师鉴谅。”
  惭愧大师微笑道:“刘施主已尽得天机大道,老衲怎敢饶舌?刘施主但能以天下苍生为念,便是与我佛结缘,老衲更不敢说什么了!”
  刘伯温微笑道:“不错,大师,佛道普渡众生,与拯救苍生的天机大道殊途同归,刘某自当铭记于心,不敢稍忘。”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阿弥陀佛,刘施主又已参透我佛禅机,老衲更不敢妄论短长了!”惭愧大师一顿,又微笑道:“刘施主反复查探何真的祖墓家史,莫非欲以寻龙堪舆之力,以达和平以克南粤奇功吗?”
  刘伯温亦微笑道:“此乃刘某所愿,但不知是否可以成功!除这一原因外,刘某亦有一个心愿,助伦福消解祖脉阴尸地三煞之气,此乃大事之余的一点小举措吧!”
  惭愧大师微笑道:“原来刘施主早就瞧出,伦施主小儿之病,乃祖脉受阴尸地三煞相冲所致,早已有解救妙法,这便难怪云英她极力挑动伦施主向你拜求了!”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三妹这鬼灵精,她虽非此道中人,但灵性奇高,她若非注定与紫微星有合体之缘,倒是此道中的一大奇才,但大贵之格既已注定,她便只好勉为其难,在尘世打滚几十年矣!大师以为然否?”
  这时刘伯温与惭愧大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于传音入密了。因此除彭莹玉功力奇高,尚清晰可闻,马云英亦仅能听得片言只语,伦福则连声音也听不到了。
  惭愧大师点头微笑道:“云英这孩子贵气天成,这点老衲亦早有所知,不说也罢,只是刘施主这种以寻龙堪舆奇学,欲和平以取南粤,在兵法上似绝无仅有,却叫什么名堂?”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这点在兵法上的确并无所载,亦无所论,仅是刘某胆大欲行险一试罢了!因此姑且就命名为‘移花接木’大计吧!但也未知可否成事,倒教大师见笑了!”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好一个移花接木大计!亦只有刘施主这等大智大勇之士方敢遵此奇谋,老衲佩服还来不及,还敢说长论短见笑吗?”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发话。
  马云英却听得不三不四,不清不楚,不由气道:“好啊!大师伯伯,你老人家串通二哥,来算计云英了!”
  惭愧大师笑道:“老衲与刘施主算计你什么?”
  马云英嗔道:“我刚才分明听到‘云英’两字,又听到什么‘富贵天成’,什么‘尘世打滚’,又说什么‘移花接木’,神神秘秘,不是算计我是什么?”
  惭愧大师不由大笑道:“好好!你果然是贵格中人!”
  马云英奇道:“为什么连大师伯伯也如此肯定?”
  惭愧大师道:“老衲与刘施主所说的,你只能听到‘云英富贵天成’数字,既然如此,又管它什么‘尘世打滚’、‘移花接木’了!”
  马云英见惭愧大师语带禅机,更不明所以,无奈只好求彭莹玉道:“彭大哥,你功力奇高,必定听得一清二楚,他两人算计我什么?你快告诉三妹啊!”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知亦不知,不知亦知,时辰一到,一切皆知!”
  马云英咬牙道:“那你到底知道什么?”
  彭莹玉大笑道:“彭某只知此行乃叫移花接木而已!”
  马云英气得怔怔不语,俏脸通红。
  刘伯温见状微笑道:“三妹不必心急,待征南之事了结,二哥必定详细告知你如何?”
  马云英见到刘伯温终于开口,这才破嗔为喜,她平生最佩服的便是刘伯温这位义兄,因此见他到底没有忘了她这个义妹,心中一喜,也就忘了生气了,她格格一笑道:“大师伯伯、彭大哥!听到了吗?你等不说,稀罕吗?有我这天机大侠二哥细说,还怕不比你等更清楚嘛!哼哼!”
  惭愧大师见她满脸娇憨气,不由呵呵一笑道:“不错,不错,你有这位天机二哥,的确比世上人知之甚多矣!”
  马云英道:“二哥!快动身赶路啊!”
  刘伯温微笑道:“三妹为什么忽然急起来了?这并非去凑热闹啊!”
  马云英笑道:“快去快回,好等征南之事一了,二哥便要细说,到底如何算计我和元璋他了!”
  众人见马云英提起朱元璋的名号,便不再说什么了,因为伦福毕竟是外人,明军内的秘事,到底不宜向外人泄露。
  刘伯温想了想,便断然道:“好吧!此地距罗浮山尚有二百多里,若再停留,明天正午,便难以抵达,这便上路吧!”
  刘伯温说罢,伸手扶住伦福,施展天机三式中的妙演天机轻功身法,挟同伦福,凌空而起,三几个起落,便已掠下蝉山半腰了。
  五人风驰电掣,向西南方向掠去,伦福由刘伯温等三人轮流扶持,走在前面,有他引路,在粤川腹地,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五人一路沿乌口、瓦溪、蓝塘、大岚等粤中镇边,向西南方向疾行,沿途顺利,偶有元兵守查路人,也根本不会想到,这五名寻常百姓,竟有堂堂明军军师在此!
  不过就算被元兵发觉,在当世四大高手面前,只怕也无人可以把他们困住。
  如此晓行夜宿,第二天中午时分,便已抵达一座连绵的崇山峻岭,横跨纵横数百里,气势磅礴,令人心神为之一振。
  马云英喜道:“伦大哥,这便是罗浮山吗?怪道人说北山多黄,南方多绿,看此山纵横不断,高耸入云,气势不比北山低,却葱葱绿绿,爱煞人也!”
  伦福道:“乃南粤最大名山,自古便是道家灵地,称为‘第七洞天’、‘第三十二泉源福地’,但连绵广阔,老夫虽曾上过数次,亦仅略识一二而已。”
  惭愧大师向刘伯温含笑道:“刘施主,你看此山如何?”
  刘伯温明白惭愧大师言中所指,便微笑点头道:“果然气势不凡!不说别的,单是祥气四溢一点,便非他山所能企及了!”
  马云英一听,便迫不及待道:“既然如此胜景,这便上去啊,还等什么?”
  伦福忙道:“上山之前,必先备好干粮食物,否则上了山中,便极难寻到充饥之物了。”
  刘伯温点点头道:“那好吧!麻烦伦大哥你先行准备。”
  伦福答应一声,便急急走去山下有人聚居之外,买了一批干粮食物,这才赶回来,领众人上山而去。
  伦福果然熟悉路径,他领众人沿着羊肠山路,逶迤而上,不消半日,便已攀上罗浮山主峰山了。
  但见峰上白云缭绕,犹如置身虚空之中,刘伯温放眼望去,只见罗浮两峰并峙,中有横置的山峰相连,层岚积翠,云气往来,大小数百峰峦,形态各异,气象万千,变幻无穷,山中悬崖怪壑,乱石丛林,溪水道道,古洞幽深。
  更令人惊叹的是峰下一道白带,与山脉顺势相伴而行,正是南粤著名的东江之水,犹如仙女飘飘,伴罗浮山欢舞于南国天地。
  刘伯温不由叹道:“胜山名水,如此真龙地脉,竟聚于南粤之中,难怪南粤富甲天下矣!难得!难得!”
  惭愧大师道:“此山祥云郁郁,昊然一派祥和之气,但何以见得此山乃主南粤富甲天下?”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大师你且放目远眺,罗浮山脉是否自北而来?中间一沉,突耸而为罗浮山脉?”
  惭愧大师极目望去,他的功力绝顶,这一眼望去,所达之处已远非常人可及,只见他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果然如此!刘施主这又说明什么?”
  刘伯温历年征战,对中国的山川形势早已了然于胸,闻言便微笑道:“中国土地,以昆仑为源,昆仑又分为三干,其中以中干为尊,而中干出自昆仑精髓,东行一沉耸为巴颜喀拉山、岷山、米仓山、大巴山,一沉之下,再耸而为雪峰、衡山、南岭。再一沉,然后耸为罗浮,中经三沉三耸,三三不尽,六六无穷,九九归真,此乃龙脉沉降积聚的至尊至贵之格,而罗浮山竟然集聚如此天地之大成,其富其贵,当不言而喻!”
  彭莹玉接口道:“但听人道,龙脉以头为尊,何以其尾反为尊?”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不然,龙无九折三回,不成其真龙,地理龙脉,亦复如是,龙脉有假有真,关键在于是否已具九折三回之势,否则不成其真龙脉也!而南粤罗浮,自昆仑而起,中历九折三沉,再耸而为罗浮,实已得真龙地脉之势矣!南粤之富之贵,天地造化,大局已定,决非人力所可以移逆!”
  刘伯温一顿,极目向南远眺,又在身上取出一个圆形针盘,仔细校度方位,忽尔便失声赞叹道:“按方位所示,南粤罗浮,向南一沉百里,历经龙华、龙溪、沥林,再耸而为白云嶂山,然后又沉而穿越新墟、凤岗、雁田、横岗、布吉、粉岭,耸而为大雾山峰,又再沉而越海磅礴而出,一昂而为粤川龙头,又成九折三回之势,因此粤川地域,除罗浮山龙脉尊荣外,再历九折三回,又耸而成龙头山脉,昂视四海,吞没八方,日后南粤极南之地,自大雾山至龙头山,必成富甲天下地域,天地之造化,当真不可思议!”
  刘伯温此言一出,在场中人均耸然动容,但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伦福是南粤当地土人,心中更倍感惊奇,忙道:“原来南粤地域,龙脉如此旺盛,当真可喜之极!百多年来,自寻龙大侠仙游后,刘军师是第二位盛赞南粤地运的寻龙大师了!”
  马云英道:“二哥!你说南粤龙脉,除罗浮山一脉外,尚有极南的大雾山至龙头山地域,日后必可富甲天下,但未知那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好玩去处?”
  刘伯温沉吟道:“刘来所言,乃依南粤地形图所断,那极南之地,刘某亦未踏足,地形图上,亦仅标出山脉数峰而已,其他则不知其详。目下军务在身,岂有空游历?只好待日后再去探索了!”
  在场中人,听刘伯温如此说,均默然不语,心思虽然向往那极南龙脉昂于四海之地,但亦知除刘伯温外,旁人就算去了,也只能见到数座荒山野岭而已,因此均默不作声。
  刘伯温当年所说的“南粤极南之地”,其实便是今日的香港地域,而大雾山名称历近千年不变,龙头山则指香港今日的大澳岛龙船山,与赤腊角遥遥相对,面临大海,昂视四洲,气势磅礴之极。
  而据闻今日赤腊角已选址作香港新机场,不日将腾飞四海七洲,犹如龙跃九天,鹏飞万里,地力之雄浑,与千多年前刘伯温判断,竟如斯应验,令人惊叹,但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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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1 14:29: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白凤现身得龙穴

  当下刘伯温见众人均心神俱往,似已忘了目下要务,便微微一笑道:“龙脉地方论千年,那是以后数代之事了,也不必再去深究,且先决南粤之事吧!”
  马云英惊疑道:“南粤之事,竟可在此山决定吗?二哥啊二哥,你这天机大侠,只怕要变作神仙活佛了!”
  刘伯温微笑道:“大势已定,再辅以人力所谋,南粤必能和平以克!”他一顿,转而正容道:“在场中人,除伦大哥外,均武功高强,足可独挡一面,因此刘某把罗浮山划为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每一方位由一路人马负责搜索!但发现有任何字样的墓碑,即发声示意,记下方位,以作细查!”
  马云英见热闹来了,心中大喜,二话不说,就嚷道:“好啊!二哥,那云英就负责南面去也!”马云英说罢,也不待刘伯温说话,便身形轻纵,如燕子般向南面飘掠而去。
  刘伯温深知马云英的轻功绝佳,在此深山野岭,可以任意施展,便没有阻拦,任她向南搜索去了。
  当下刘伯温向惭愧大师道:“大师,这便麻烦你向西走一遭了!”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老衲遵命。”
  惭愧大师说罢,纵身跃向西南去了。
  彭莹玉笑道:“剩下两个方位,彭某自然逃不掉了,你说吧二弟,走东边还是走北?”
  刘伯温微笑道:“彭大哥有北人之豪气,便走北面吧!”
  彭莹玉微一点头,便向北面掠去。
  眨眼三路人马已远在数里之外了。
  刘伯温向伦福道:“伦大哥,剩下东面一路,便请伦大哥陪我走一趟好吗?”
  伦福连忙点头道:“刘军师此举乃为南粤苍生着想,伦某身为南粤人,就算赴汤蹈火,亦理所应该!刘军师,请跟老夫来吧!”
  伦福对罗浮主峰东面的路径甚为熟悉,因为这是他历次上山必走的方向。
  伦福领着刘伯温,一路向东面走去,沿途但见怪壑奇崖、丛林乱石、飞瀑幽泉,神奇诡异之极。
  刘伯温不由叹道:“如此名山胜境,若未踏足,便枉为南粤人了!……咦?伦大哥,你看前面是什么东西?”
  刘伯温忽然惊咦一声,目注前面十丈远处的一块白石。
  伦福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支白色的雄鸡,单脚立于那块白石之上。
  伦福笑道:“一只白鸡而已,有什么惊奇之处?老夫前几次上来,均碰见它,但老夫甫一走近,它就飞走了,要捉它回去饲养,那也决计无法。”
  刘伯温沉吟道:“伦大哥真的每次上山,都碰见这白鸡现身吗?”
  伦福肯定的点头道:“的确如此!几年不见,它依然色白如雪,我也很喜欢它,心想捉回饲养,给显儿作个伴也是好的,可借根本无法接近它。不过,它的确只是一只白色的雄鸡而已,并没什么稀奇之处。”
  刘伯温沉吟道:“不然,鸡即凤也,鸡以纯白现身,亦即白凤现形;伦大哥三番数次均见它现身,很可能与你甚有缘份!”
  伦福笑道:“若有缘份,为什么每次我向它走近,它便扑飞而走?根本不容我接近?”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缘份虽有,但机缘未到,时机未容,便自然不能相汇;而且它现身必有深意,你未明其意,反欲捉其归家,他若有灵性,岂容你接近?天地造化,微妙之极,伦大哥请仔细留意了!”
  伦福犹自不信,正要说什么,刘伯温已含笑举步,向白鸡走去。
  伦福跌足道:“你这一走近去,它就飞走了!……”
  伦福话音未落,刘伯温施展“妙演天机”步法,脚不沾地,如流水行云,已向前飘移了九丈有余,距白石上的白鸡已不足一丈,但那白鸡竟然独脚挺定不动!
  伦福心中奇怪,不由也向前走上五丈,但不敢走近刘伯温身边,因为他前几次甫一举步,白鸡就飞走了。
  伦福这时向前接近了几步,白鸡却居然依然不动不飞。
  伦福驻足不前,更奇的事发生了,只见刘伯温喃喃的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那白鸡竟似听懂似的,白鸡向刘伯温点了点头,然后忽地腾飞而起,向东南面方向飘去!”
  伦福惊奇间,刘伯温已身形疾退,挟住伦福,便向那白鸡飞走的东南面方向奔去。
  刘伯温妙演天机的步法全力施展,伦福但觉双脚离地,足底生风,犹如腾云驾雾,直向罗浮主峰东南面飞去!
  伦福心中又惊又奇,忙道:“刘军师!怎么了?”
  刘伯温低声道:“此乃白凤现形!果然与你伦家有莫大奇缘!快追上去,否则便失诸交臂矣!……你莫作声,随我来可也!”
  刘伯温说着,身形如飞,挟着伦福,已向罗浮主峰东南面方向飞掠十里八里。
  伦福不由又惊又佩,心道刘军师不但精通兵法,妙推玄机,武功竟也如此绝顶,当真不世奇人也!他心中虽然感叹,但作声不得,因为此时刘伯温挟着他,风驰电掣,快如闪电,劲风扑面,张口便被风把话撞回去了!
  如此飞掠了一会,伦福睁眼向前望去,只见那白鸡飞行间,忽然在前面里许外,两座小山峰中间一沉而降,转眼便不见了。
  刘伯温目力奇佳,他早已发觉白鸡在前面一沉而降,他向四面仔细一瞧,忽然便把身形放慢,又放开伦福,轻声道:“好了!白凤升沉之地,便在眼前了!”
  伦福放眼望去,只见前面里许,两座山峰并峙,白鸡降沉,正在两峰中间林木深处。
  刘伯温道:“伦大哥见到什么了?”
  伦福凝神望去,好一会,方喃喃道:“两峰并峙,甚有气势,但林木深处,白茫茫一片,根本难以瞧清物事……到底有什么?”
  刘伯温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那伦大哥有什么心理感应?”
  伦福一怔道:“何谓心理感应?”
  刘伯温微笑道:“心理感应便是你此时目睹之景像,心中有什么感觉?”
  伦福闻言,果然凝神向前望去,好一会,方喃喃的道:“……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什么,但觉得非常祥和,就好像见到老家,极想立刻进去,再也不怕面对世间的险恶了!……哎,走吧! ……”
  伦福说着,竟然便真的向前走去,他越走越快,笔直的向两峰之间的那片林木走去。
  刘伯温猛吃一惊,他想伸手拉住伦福,但不料伦福的动作比他更快,他的手尚未触到他,他早已掠到前面去了!
  刘伯温不由又惊又奇,暗道凭刘某这“妙演天机”手法,当世能避开这一抓的,只怕也绝无仅有,岂料伦福的身法更快!但伦福却是毫无武功之人,这当真怪异之极!
  刘伯温见拦伦福不住,只好亦飞掠上前,疾速赶上前去。
  直到两峰并峙时中间一块凹陷地坑,伦福才忽然停住,呆呆的一动不动,似已入迷茫状态,浑然不知眼前事。
  刘伯温凝目向前望去,心中不由一阵激荡,但见伦福所站地坑两面,各耸起两座山峰,高插入云,山上各有飞流千尺,直泻而下,两道飞瀑,倾泻而下,汇聚于地坑前里许,成了一道九曲三回的溪流,溪水之声清晰可闻,溪水流经之处,白雾茫茫,恰似真龙九曲三回,在地坑前面吞云吐雾!
  地坑四周,两高峰前后左右,又各耸起十数座较低的山峰,恰似一道屏障,拱卫正中的地坑,其状奇异之极。
  刘伯温一见,脑中登时忆起恩师赖布衣《青乌序》上所载一段奇文道:“天乙太乙插云霄,禽星兽星居水口,数峰入天外,九曲入明堂,左旗右鼓,前屏后障,文笔诰轴,顿笔卓旗,印浮水面,水聚天心,龙跃九渊,富贵不可名状。”
  刘伯温心神激荡,眼见伦福呆立之地坑不言不动,似已沉迷于此而不能拔足,心道原来他与此处地脉果然大有渊源!
  刘伯温已豁然而悟,也就不再迟疑,施展妙演天机步法,疾掠上前,伸手向伦福手臂一挟,把他带出地坑外面。
  好一会,伦福才如梦初醒,张目四顾,喃喃道:“我……我怎么到了这里?”
  刘伯温微微一笑,贺道:“恭喜伦大哥!天赐奇缘,你伦家已得真龙地脉矣!”
  伦福茫然道:“何谓真龙地脉?真龙地脉在哪儿?”
  刘伯温微笑道:“真龙地脉,得之可富可贵可文可武,且承其地脉之子孙后裔,百病尽消,风华正茂,前程无可限量!”
  伦福一听,惊喜道:“富贵伦某倒不敢去奢求,但求得显儿百病全消,长大成人,伦家不致断绝血脉,伦某于愿足矣,其他夫复何求?但不知这真龙地脉什么奇异之处?”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此乃寻龙堪舆奇学所致力寻求之地脉,有等不良术士,把寻龙堪舆故意渲染,令世人只知其神秘莫测,而不知其亦有可触可及可知的一面,这就难怪世人遇奇缘而失诸交臂了!”
  伦福失声道:“莫非那白鸡现身,三番数次欲来指引,只是伦某愚钝,不解其意,因而失之交臂吗?”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是的,但伦大哥终于醒悟,亦为时未晚也!伦大哥且向四周仔细一看,便知真龙地脉之真相了!”
  伦福闻言,果然张目四顾,仔细瞧去,但好一会,依然满脸迷惘,不明所以,不由叹了口气道:“伦某当真愚不可及,明明真龙地脉在眼前,却根本难明什么!看来伦某与其有缘而无份,不过是空欢喜一场吧!”
  刘伯温微笑道:“不然,伦大哥虽然难明究竟,但竟能受其吸引,误打误撞,便恰恰站于龙脉地眼之中,天赐奇缘,这座龙穴,看来非伦家莫属了!”
  伦福一听,又惊喜道:“原来那地坑便是龙脉之眼?刘军师如何判断?”
  刘伯温正容道:“伦大哥你看,地坑两旁,是否各耸插云山峰?这便是天乙太乙插云之像,亦即高耸山峰插于龙身两旁,以护卫真龙地脉;又地坑前后左右,各耸较矮山峰,形态各异,似禽似兽,似狮似象,似雀似凤,此乃禽星兽星水口之像,捍守水口,以锁龙气;再者地坑前面正中里许,飞瀑汇成溪流,绕正面九曲三回,白气茫茫,似真龙吞云吐雾,此乃九曲入明堂之像,九曲者,指龙穴前面堂口有水,九曲三回,龙气郁郁,不可名状!龙穴三大要素皆备,有识之士,当不再犹豫了!”
  伦福依言细看,果然一如刘伯温所言,处处贴合,他虽然难明究竟,但也知刘伯温所言无误,他是明军堂堂军师,又岂会判断错误!
  伦福这般转念,也是他福灵心致,当下忙道:“多谢刘军师指点迷津,得此龙穴,令小儿消解病灾,长大成人,承续伦家香火,皆刘军师所赐!伦家世代将永志不忘不恩大德!”
  伦福当时所祈求的,不外是他的独生子伦显能消灾解困。百病全消,长大成人,以承续伦氏一脉的香烟,其他则根本没什么冀求。
  刘伯温欲深知眼前此龙穴非同小可,龙气之盛旺,百年难遇,承受龙气之大,贵器大成,而且才气横溢,乃一代治国之才,虽不及龙晶珠之千年龙气,亦不会速发,但地方绵长,当历数百年而不衰,伦家得此龙穴荫庇,日后子孙必出一代能士,扬威朝野,四海闻名,又何止承续香烟如此简单?不过伦福虽获奇缘,却不作奢求,这是他忠厚之处,由此可见,伦家得此龙
  穴,便并非侥幸了!
  刘伯温这般思忖,便不去点明,微微一笑道:“此乃天赐伦家奇缘,谢我作什么?显儿但能消灾解厄,百病尽消,乃刘某所愿,今日幸而得此地脉,刘某亦了结一件心事。伦大哥日后可择日移葬先祖于此,刘某保你从此家运顺遂,香烟永继便是了!”
  伦福大喜道:“是!刘军师,伦某自会谨记!”他一顿,又忽然道:“莫非他白鸡真的已通灵,引领伦某至此吗?”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此乃凤翼天翔奇穴,你所见的,不外是龙气所聚,气聚成形罢了!又岂能视为凡间鸡禽?若以白凤现身名之,则更为妥贴也!”
  伦福正欲说什么,就在此时,那地坑之上,忽然冒出一股白气,渐而聚的形状,竟然是刚才飞来一沉而不见的白鸡!
  伦福惊奇得目瞪口呆,连话也说不出来。
  刘伯温却走前两步,那白鸡居然一动不动,还向刘伯温点了点头,似乎是说,它潜隐百年,今日终于遇上知音人了。
  刘伯温亦肃然还礼,道:“请问龙发于何岁?”
  白鸡一听,身子一跳,连跳了四下。
  刘伯温心中一动,又肃然道:“地力又多厚?”
  那白鸡的头连点三下,然后突然腾飞而起,直向伦福扑来!
  伦福吓得连忙闭上眼睛,待他睁眼再看时,那白鸡已不见了。
  伦福又惊又奇,忙道:“刘军师,白鸡怎么不见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白凤现形,已示来历,再现方位,更喻日后吉兆,它一番心愿已了,聚有形于无形,它还会停留不去吗?伦大哥你太痴也!”
  伦福不由点头道:“是,刘军师,伦某的确如在梦中,一切简直不可思议!刚才我见它连跳四下,不知是什么隐兆?”
  刘伯温微笑道:“身子动,即全年之意,身子连跳四下,即此龙穴当发于四十年后之意也。”
  伦福又道:“我又见它把头连点三下,不知是什么意思?”
  刘伯温道:“人无头而不活,头动者,即人的一生,亦即一代,头点三下,亦即历三生,经三代之意,乃向我等显示,此龙穴地力雄厚,当延续三代之兆也!”
  伦福迷惘道:“何为三代?不知从那代算起?伦某已近五十,不知是否应从伦某这一代算起?”
  刘伯温大笑道:“伦大哥你太痴也!你伦家甫触龙脉,岂有如此速发?实不相瞒,伦大哥绝非贵格中人,显儿也仅可保平安而已,龙脉地力,须历四十年潜移默化,然则你父子两人,于日后的伦氏龙脉而言,亦仅起承先启后的作用罢了!一切不必刻意强求,龙脉贵在潜移默化也!”
  伦福想了想,亦豁然而悟,笑道:“刘军师所言甚是,伦某所求,不外令显儿消灾解困,长大成人,承继伦家香烟,他既可保平安,而且又有子承嗣,伦某心愿足矣,夫复何求!”
  不久,伦福果然把祖坟,自南海县黎浦村的乱葬岗,移葬到罗浮山主峰东南面凤翼天翔龙穴。他也就放下一番心事,除了每年上山拜祭,祈求儿子伦显平安,其他也别无所求。
  说也奇怪,伦显自此之后,不出半年,果然病体康复,后来更百病全消,一家人平安度日,但仅此而已,并无什么富贵奇迹发生。
  到伦显二十五岁时,伦福高寿而逝,他眼见儿子已成壮年,虽然家境清贫,但毕竟有子承继伦家香烟,也就含笑而逝了。
  伦福去世后,伦显遵照先父遗言,把伦福与先娘遗骸,一同移葬上罗浮主峰祖坟。就在移葬的这天在下山途中,伦显与一位农家女子邂逅,不久竟成了伦显的妻室。
  又五年后,伦显的妻子周氏产下一位儿郎,这位儿郎,便是不久即名扬四海的广东南海状元伦文叙了,这段奇闻,在广东南海流传甚久;至今仍为乡亲父老津津乐道。不过,这是另一个风水故事内容了,暂且打住。

  第十二章  代人立墓开龙眼

  当下刘伯温已替伦福一家了却一番心事,虽然征南之事未了,但亦感欣慰,便在那地坑之中,留下标记,着伦福仔细辨认记住了,便欣然走出来,打算再向东面寻找何真的祖墓所在。
  就是此时,从南、北、西三面忽然传来啸声。
  这啸声甚为尖厉,连伦福亦听得一清二楚,他大喜道:“刘军师,大概是寻着何真之祖墓矣!”
  刘伯温仔细一听,便呵呵一笑道:“其中有两路必定是假的,只有一路大有眉目。”
  伦福奇道:“刘军师如何推断出来?他们均远在十里之外。”
  刘伯温微笑道:“南面啸声尖而急,那是三妹马云英所发的啸声,她必定心焦气急,发声便不稳了,心浮气急,如何有缘目睹真龙之穴?因此必假无疑、又北路乃大哥彭莹玉负责,他的啸声猛而烈,必定是他发现有何姓之墓,心中高兴,便焦急示警,以便待我前去以定真假,因此啸声又略带探求之意,因此也仅是何姓之墓,而非何真之祖墓也!”
  伦福道:“那剩下的西路呢?如何料断或有所发现?”
  刘伯温道:“西面啸声沉而稳,内力已达绝顶境界,有如此内力之人,其定力必然坚稳之极,无欲无嗔,是以洞察世情,观微入深,其所发现之物事,必然大有来头也!”
  刘伯温说罢,抬头望一眼日影,便道:“午时已过,不可再迟滞了!先去南面看看再说吧!”
  刘伯温与伦福、向南面发出啸声之处奔去,伦福在刘伯温的扶持下,速度也变得甚快,因此不消半个时辰,便已奔行十里山路,转到南面一处山脊处,远远便见马云英站在一块石碑前面不动。
  “三妹!有何发现?”刘伯温一掠上前道。
  马云英一指石碑,格格一笑道:“二哥,三妹占头功矣!你看,这石碑上不是刻有何姓吗?这必定是何真的祖墓了!”
  刘伯温定睛一看,只见石碑上刻有何公云逊之墓等六个大字,字迹工整,清晰可辨。
  刘伯温一抹石碑上的刻字,抬指一看,再向四周墓前仔细一看,便微笑道:“此何非彼何,三妹空欢喜一场了!”
  马云英一听大急道:“为什么?这石碑明明是姓何的嘛!”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此墓暮气沉沉,低矮不堪,乃一座极普通的草墓而已!何真祖墓必是龙脉之像,又岂是这等寻常草墓所可比拟?但由此可见,南面并无何真祖墓,三妹这功劳也就不少了!”
  马云英这才破嗔为喜,格格一笑道:“云英也不算什么功劳,只是要二哥你明白,三妹跟你征南而来,并非全无用处,也便足矣!我刚才已听到北面大哥有啸声传至,不如过去一看如何?”
  刘伯温笑道:“那好极了!二哥正有此意,走啊!”
  刘伯温说着,挟起伦福,又向北面掠去。马云英紧随于后。
  北面果然又有一座何姓之墓,但彭莹玉到底不精寻龙之道,因此也看错了,四人只好又向西面掠去。
  向西面掠行不到十里,刘伯温便见里许之外,突耸起一块巨石,如小山般立在数座山峰之下,巨石上面,白云缭绕,巨石上惭愧大师迎风而立,僧袍飘飘,恍似活佛降临。
  马云英眼尖,她立刻也见到巨石上的惭愧大师,不由格格一笑道:“好啊!大师伯伯返老还童,越活越顽皮了?”
  马云英话音甫落,那面便传来惭愧大师的呵呵一笑道:“女娃儿!怎么说大师伯伯越活越顽皮了?”
  马云英笑道:“你若非越活越顽皮,怎么正事不干,却在巨石上眺望风光?”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老衲并非眺望风光,而是等刘施主的大驾光临,以便有所判断!因为巨石下面嘛……”
  马云英急道:“巨石下面如何?”
  惭愧大师道:“你那二哥也来了,要他过来一看,便知那是什么了:”
  马云英一听,三几个起落,已抢在刘伯温等人前面,向惭愧大师那里掠去。
  一会后,刘伯温等三人亦赶到了。
  惭愧大师却依然站在巨石上面。
  刘伯温向四周一看,但见巨石四周,山峰耸立,成了一个环形,巨石近处,白云缭绕,甚有气象,只是四周并无任何墓穴,那块巨石又恰巧置身环形的正中。
  巨石奇大,方圆足达十丈,高近半里,犹如一座小山似的。
  马云英见惭愧大师不肯下来,身子一跃,轻捷如燕,已掠上巨石上面去了。
  伦福不由吐舌道:“马姑娘的身手原来如此厉害!”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这算得什么?当年她在千丈悬崖,与大明吴王一道,上落自如,轻松之极,这才教人吃惊呢!”
  伦福叹道:“明军能人异士辈出,一统天下便非幸致了!”
  马云英在巨石上面,听不清说话,只听得“马姑娘”三字,知道是说她,急道:“喂!彭大哥!说话大声一点,你与伦大哥说我什么了?你等快说呀!”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三妹若听不清楚,怎不去问惭愧大师?放着如此一位绝世高人在你身边,彭大哥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暗地里说你什么了!”
  刘伯温却沉吟不语,他忽然嘴唇微张,一缕尖音便直向巨石上面的惭愧大师射去,道:“大师,此地果然龙气郁郁,非同凡响,但是是否何真之祖墓,却难判断,因为四周根本无任何墓穴!大师有什么发现?”
  惭愧大师亦以传音入密答道:“请问刘施主,此地若是龙脉聚结之处,那墓穴方位应在什么地方?”
  刘伯温向四面一瞧,沉吟半晌,道:“按恩师赖布衣所授,龙脉贵在龙眼,昔日他与龙母争龙穴,正是以一针定龙眼取胜,因此龙脉聚结,龙眼应在巨石之下,但为何并无墓穴,令人奇怪之极!”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刘施主当日在天机壁上,尚有所发现,又何况这座区区巨石呢?刘施主只须施展妙演天机之提气升纵身法,缓缓上升,便不难有所发现了!”
  刘伯温一听,心中一动,果然深吸一口真气,妙演天机的提气升纵身法便施展起来,他的身子竟贴巨石壁缓缓向上升起,恍如神仙平步青云似的!
  伦福先见马云英的惊人功夫,再见刘伯温竟无风自动,身子凌空飞升,不由惊奇得目瞪口呆,连话也不会说了。
  刘伯温的身子缓缓向上升去,他的眼睛却盯着石壁,一路移了上去。
  起初数丈高,并没发现什么,到距地面六、七丈高时,巨石石壁之上,赫然现出一行以指力刻上去的文字,道:“东莞何公宏天赐之墓”,下款是:“不屑子何真刻于乱世至正三年八月初九。”
  刘伯温一见,心中登时一亮,他也不上巨石了,疾速一沉而降了下来。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亦与马云英跃下地面。
  刘伯温此时已向伦福急问道:“伦大哥,何真之父是否逝世于至正三年八月初九?”
  伦福想了想,道:“当年何真与父亲何宏一道上罗浮山,听说是欲求仙人葛仙翁赐药,以救其父不治之症,但后来求药不成,其父便在罗浮山仙逝,何真于是就近便在罗浮山把其父下葬了,那年恰好是元顺帝至正三年!但是否八月初九,那便不得而知了!”
  刘伯温一听,点了点头,又道:“那何真官升广东行省左丞,是那年的事?”
  伦福道:“何真原本并不得志,仅是乡间一大户而已,但自其父客死罗浮,葬于罗浮山后,他便万事顺遂,官运亨通,在至正十三年,便官至广东行省左丞了!距他父亲去世恰好是十年岁月,这事在东莞被人啧啧称奇。”
  刘伯温与惭愧大师相视一眼,惭愧大师目含询意,刘伯温微一点头,惭愧大师便知刘伯温已决然下了判断。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然则刘施主已可有判断了?”
  刘伯温决然道:“可矣!”
  惭愧大师忙道:“如何?”
  刘伯温微笑道:“按此地龙气而言,当日那游方僧人,替何真点的穴位倒也甚得龙脉之道,巨石四周,数峰环绕,巨石下面,恰恰是龙脉之眼,何真先父下葬于此,虽然乃采自然葬法,但已得其龙气,因此其运顺遂,官运亨通,平步青云,犹如巨石插天之势,官至广东行省左丞,亦决非幸致也!”
  惭愧大师道:“但他对元人竟然死心塌地,虽采保境安民、有益百姓之策,但异族视我汉室子民为奴为婢,他对异族朝廷忠心耿耿,则未免于大势迷糊矣!这却是为什么?”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可惜点穴之人,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他把何真先父葬于巨石之下,虽然亦合葬龙之法,但巨石压墓,遮天盖地,龙眼被掩,即成盲眼之龙,龙脉既已盲眼,承此龙气之人,又如何会洞悉大势?不外是盲眼枭雄罢了!”
  惭愧大师叹道:“然则何真又如何可以鸿运长久?不日必败无疑!而且祸延南粤苍生,惨受血光之灾,那点穴之人,一字之差,便贻害无穷,可哀可叹也!但望刘施主大发慈悲,以大智大勇力挽狂澜,救救南粤万千生灵!”
  刘伯温叹了口气,道:“刘某早有此念,否则亦不会冒险一试,以寻龙堪舆之道,替敌方首领改龙变运,以求和平克取南粤。”
  惭愧大师一听,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有刘施主一言,老衲便放心了!但不知刘施主以何大法,替何真改龙变运?”
  刘伯温目注巨石,沉吟道:“此穴已成盲眼之龙,巨石压墓,龙眼被遮,其势已成为局,要令其龙跃九天,已绝无可能了!刘某要做的,只能勉为其难,令其祖龙且开一眼,如此或可令其认清大势,不敢执迷不悟,顽抗我征南大军,南粤百姓惨遭杀戮!”
  刘伯温说罢,即对彭莹玉道:“彭大哥请找一块长三尺、宽二尺的石板来此。”
  彭莹玉二话不说,便疾掠而出,寻石板去了。
  刘伯温又向惭愧大师道:“请大师帮忙,于罗浮东、南、西、北四面各拾一块圆石回来,好吗?”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老衲遵命。”
  惭愧大师说着,身形一晃,向东面掠去。
  马云英忙道:“二哥,偏我没事干嘛?”
  刘伯温微笑道:“待会尚要劳动三妹的贵气,怎么会没事干了?”
  马云英喜道:“好啊!但有事做,便是一大乐事也!”
  刘伯温不再说话,他取起那块圆盘,依圆盘上的指针,在巨石四周量度起来,他神色肃然,连马云英也不敢去打扰他。
  好一会,刘伯温才勘度完毕,手持圆盘,松了口气。
  马云英忍不住了,忙道:“大功告成了吗?二哥!”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目下仅是起步,岂能说大功告成?而且就算此地之事已了,尚要行险一番,方可望有成!”
  马云英吐舌道:“原来这寻龙堪舆之道,并非轻易,这比打一场恶仗更费时费力!”
  刘伯温不由点头叹道:“不错,刘某此举乃欲以寻龙堪舆之大法,消弭南粤一场血光之灾,其中所花的心血,果然比武力克之更艰辛百倍!”
  马云英笑道:“既然如此艰苦,二哥那就不干也罢,只须你刘大军师一声令下,征南大军必可直捣黄龙,杀入广州,捉擒
  何真,不降者杀无赦,岂不干脆俐落多了,何必如此迂回曲折,费尽心血?”
  刘伯温肃然道:“不然,三妹,反元复汉大业虽然势所必行,但亦要审时度势,兼顾各地民情,尽己所能减少杀戮,反元复汉大业才是大义之举,否则便陷于暴烈,决非中华大地黎民百姓之福祉也!刘某愿以此处事,又岂惧劳费心力?”
  马云英见刘伯温满脸肃然,便不敢再开玩笑。
  伦福在一旁不由叹道:“明军有刘军师等能人志士匡助,难怪被天下视为仁义之师了!南粤百姓若能逃过这一场血光之灾,皆刘军师大智大勇、大仁大义所赐也!”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刘某一人之力算得什么?一切尚须彼此精诚团结,众志成城,方可望有成!”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二哥!莫板起面孔了,看,精诚相助的人回来了!”
  刘伯温抬眼一看,果然彭莹玉和惭愧大师,已各捧石板、圆石,向这面疾掠而至。
  彭莹玉手捧的石板足达数百斤重,他远远捧来,居然脸不红心不跳,把石板向地上轻轻一放,微笑道:“二弟,幸不辱命!”
  刘伯温仔细量度一下石板,果然是长三尺、宽二尺,不由微笑道:“彭大哥好眼力!”
  彭莹玉苦笑道:“刘军师吩咐下的,岂敢大意?不过这山上怪石甚多,成方之石板却绝无仅有,彭某无法,只好跑到山下,才发现了这块合适的。”
  伦福咋舌道:“罗浮主峰高达三千尺,彭大侠竟可以片刻来回吗?还挟了一块数百斤重大石?这好不教人吃惊!”
  马云英笑道:“这还算小的,我这大哥若拼命起来,百尺绝壁,他也可以一掠而上呢?”
  伦福怔怔的不作声了。
  此时惭愧大师也捧着四块圆石赶了过来。
  刘伯温向惭愧大师点头微笑道:“大师辛苦了,请先歇歇,稍后再有劳动。
  惭愧大师淡然一笑道:“彼此皆为苍生着力,刘施主不必客气。刘伯温不再说话,他目视石板,微一运气,忽然并指向石板上一点,随即疾以指代笔,书道:“广东东莞何公宏之墓”。又书了下款道:“辛酉年八月初三刘基代立”。
  指力入石三分,“立”字最后一笔书成,一块石碑便呈现在众人眼前。伦福此时,简直瞧得呆了,他甚至怀疑,刘伯温到底是否仙、佛一类的人物?
  彭莹玉、马云英素知刘伯温的武功已达绝顶,因此也不太奇怪,而且以指刻石,除马云英稍有不如外,彭莹玉自忖也不太难。刘伯温书石碑毕,惭愧大师捧四块圆石上前,道:“这四块圆石,刘施主如何处置?”
  刘伯温运动甫毕,微喘道:“四块圆石取自东、南、西、北,乃代表自然界四个方位,可惜此四方位来自自然,不宜以人手触之,寻常人间纸笔也不适宜,否则便失取于自然,代表自然天成之意了!”
  惭愧大师想了想,便微微一笑道:“然则刘施主以为,老衲可以帮忙吗?”
  刘伯温略思忖,便即醒悟,喜道:“也只有大师有此修为!但太辛苦大师了!”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此举既有益于百万苍生,老衲不自量力,甘愿一试!”
  刘伯温道:“如此有劳大师了!”
  惭愧大师微一点头,忽然袍袖一挥,四块圆石便向前飞出,绕巨石旋飞,蓦地一沉,分降东南西北四大方位,巨石恰恰处身于四大方位的正中间。
  惭愧大师微一提气,身子凌空而起,呼的掠上巨石之顶,然后盘膝坐下,运功提气,似预备作石破天惊的一击。
  彭莹玉若有所思道:“惭愧大师欲助二弟定刻方位吗?”
  刘伯温叹了口气道:“方位乃自然之物,不可沾以人气,因此连指尖、笔墨亦不可触及,因此要在圆石上确定方位,当世中唯惭愧大师一人而已!”彭莹玉吃了一惊道:“不可动纸笔,亦不可运指力,当以何法在石上刻字?”
  刘伯温道:“一气化四针,一箭射四雕,分刻东、南、西、北四字!”
  彭莹玉耸然动容道:“巨石高达十丈,亦即隔空十丈以气聚针,刻字于石上,这到底是什么功夫?”
  刘伯温叹道:“此乃以天机三式中气吞宇宙为基,凝运可吞宇宙之真气,再在丹田中压缩凝聚,然后分向四个方位射出,这是惭愧大师的独门绝学先天无极大气功!”
  彭莹玉叹了口气,苦笑道:“若以指力刻字,你我均可勉强为之,但如此一气化四针,一箭射四雕,此等绝世神通,普天下果然唯惭愧大师而已!”
  彭莹玉说罢,身形一晃,已绕巨石飞旋起来,他的身法奇快,在一块圆石旁边一闪,便转到另一块圆石旁边去了。
  彭莹玉是打算仔细看看,惭愧大师是否真能在同一时间,一气化四针,一箭射四雕。

  第十三章  勇入虎穴解民厄

  巨石之上的惭愧大师,忽地仰头清啸一声,然后低头嗫嘴吐气,四道气流劲射而出,分向巨石下面的四块圆石射至。
  在下面绕石飞转的彭莹玉,突见一块圆石面上,石碎丝丝剥落,片刻间一块圆石已现出“东”字的大半来!
  他心中骇然,身法不停,再绕到其余三块圆石旁,但见三块圆石亦已分现“南”、“西”、“北”大半笔划,他再转回最初那块圆石,圆石上已赫然现出一个完整的“东”字。他再三面一转,只见“南”、“西”、“北”四字,龙飞凤舞、苍然有力,已全数现于圆石上了。
  这完全是同一时间完成的杰作,不迟不早,完全一致!
  彭莹玉掠回到刘伯温身边,不由叹道:“果然是一气化四针,一箭射四雕!石破天惊的绝世神通!……惭愧大师大功告成了!”
  惭愧大师并没有下来。这只有刘伯温知道其中的原因,他仰头叹道:“大师保重!先行运气调息,莫急着下来!大师为南粤百姓安危,已耗尽功力矣!”
  马云英跌足道:“若大师因此有什么闪失,这如何是好?”
  刘伯温叹了口气道:“大师虽然功力消耗甚巨,但凭他的修为,调息一会,也可保无碍,但千万莫再让他消耗体力了!此乃改龙变运的必要一着,只好难为大师他老人家了!”
  刘伯温说罢,不再迟疑,当即抄起石板,座南朝北,在巨石旁边,啪的拍入地上,便赫然立于山地上了。
  刘伯温更不信,身形向上一跃,在巨石距地面七丈之处,原刻有“东莞何”“天赐之墓”数字的上方,刘伯温的身形忽地凌空定住,他伸出指头,向巨石疾书数行,然后提气上升,扶着惭愧大师稳然降了下来。
  惭愧大师面色虽然仍带苍白,但经运气调息,果然已无大碍。
  马云英自少蒙惭愧大师收养,视惭愧大师如师如父,她连忙一掠上前,拉着惭愧大师的手,急道:“大师伯伯,你无恙了吗?”
  惭愧大师道:“有恙如何?无恙又如何?”
  马云英急道:“你若有恙,云英立刻运真气替你疗伤!”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大师功力通玄,三妹如何向大师输送真气?你不知道强吸弱这个道理吗?你向大师输真气,不怕全身功力尽失吗?”
  马云英大急道:“我的功力的确比大师伯伯弱多了,但大师伯伯功力消耗过巨,面白如纸,这却如何是好?”
  刘伯温叹了口气道:“若大师有恙,当世中根本无人可救,因为他的内力之强,当世已绝无仅有!但三妹放心,大师已安然无恙矣!”
  马云英喜道:“真的吗?大师伯伯!”
  惭愧大师微笑点头道:“真的!大师伯伯岂会如此不济?早就无恙了!”
  马云英这才松了口气,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忙问惭愧大师道:“大师伯伯,刚才二哥他在巨石上为了什么异字奇文?快告诉我啊!”
  惭愧大师微笑道:“你为什么要问我?不去问你二哥?”
  马云英嗔道:“二哥这天机大侠,头衔越响,便越神秘莫测,他不愿说的,问他也是徒然!大师伯伯刚才居高临下,一定瞧清楚了!”
  惭愧大师向刘伯温微笑道:“刘施主以为如何?”
  刘伯温亦微笑点头道:“天机之兆,已现大半;知的已知,不知的不久亦尽知矣,因此但说无妨。”
  惭愧大哥这才呵呵一笑,道:“刘施主刚才在石上刻的,乃一首天机之兆,老衲虽然瞧清了,但其用意,连老衲亦难明究竟。”
  马云英急道:“大师伯伯先把它念出来,我自然就明白了!”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忽然吟道:“枝枝叶叶现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江东岸上光明起,谈空说偈有真王!……阿弥陀佛,善战,善战!”
  马云英茫然道:“大师伯伯,你在念什么了?”
  惭愧大师笑道:“这便是刘施主刚才在巨石上的刻字啊!”
  马云英一怔道:“那是什么意思?”
  惭愧大师苦笑道:“老衲早就说了,其意我也不懂,你问什么?”
  马云英叹了口气,转向刘伯温,咬唇道:“二哥!你难道如此忍心,要把人闷死了?不肯透露多少天机来听听吗?”
  刘伯温微一沉吟,便道:“我刚才所书,乃天机壁上所现之兆,刘某大胆书此天机于巨石上,乃意在展示天机大势,亦即天下不久将归大明无疑,三妹明白此点也便足矣。”
  马云英尚欲再问,刘伯温已续道:“三妹乃天机大运中人物,日后一切自然彻悟,目下也不必再苦苦追索,一切顺其自然便是了!”
  马云英听刘伯温的口气,知他是绝不肯再往下说了,她又奇又气,无奈道:“好,二哥,三妹不再追问什么天机大道,但二哥在巨石上展示天意,其用意又是什么?”
  马云英此言一出,惭愧大师、彭莹玉、伦福等均目注刘伯温,急欲知道其中的底蕴。
  刘伯温微一沉吟,便道:“在场中人,均参与其中,因此也不必隐瞒。刘某以天机现于巨石何真祖墓之上,乃向其展示天机大势;巨石四周布以东、南、西、北四大天然方位,乃意在令其分清方向,明辨是非;又另立石碑,乃令其祖墓盲龙开眼之意;盲龙既已开眼,当可认清大势,明辨是非,顺势而行,不再逆势而动,盲龙瞎撞,盲目效忠异族;何真既为南粤首领,他若能承此开眼龙脉,则其心智必然开窍,一改其盲眼龙气之盲目所行,一切便有转机矣!”
  马云英似懂非懂,忙道:“有什么转机?”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盲龙既然开眼,再加以面示警兆,震慑其心,则不难令其辨清大势,顺势而行,不再向异族死心塌地,转而效忠大明,如此,则和平以克南粤,兵不血刃,南北一统,南粤百姓免却一场血光之灾,有幸参与其中之人,包括三妹你,均功德无量矣!”
  马云英一听,虽仍不太明白,但她心性聪明,立刻听出刘伯温有深入敌营,与何真当面理论之意,不由又惊又喜,忙道:“二哥打算潜入广府,向何真当面晓示大势吗?”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刘某正有此意,未知各位意思如何?”
  马云英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是明军大军师,连吴王承尊之为先生,你只要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刘伯温道:“不然,此行必深入敌营,凶险重重,是否退去,悉随尊便,刘某不敢勉强也!”
  马云英一听嗔道:“什么凶险重重?就算广府是龙潭虎穴,你刘大军师敢去,我马云英便不敢去吗?”
  彭莹玉亦呵呵一笑道:“我等结拜一场,誓同生死,二弟你既然去犯险,彭某人亦只好再闯刀山火海了!”
  惭愧大师沉吟道:“何真目下拥重兵镇守广州,大有与明军决一死战的气势,刘施主于此时此刻贸然与他面议大势,只怕收效不大。”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寻龙堪舆之道,有速发与潜移默化之分,但看不同对象、不同环境施为罢了!而刘某施之何真身上的,乃速验速应之法,快者三五七日,慢者也不过一月半月,必有效应!因此此行亦并非全无把握,一切随机应变罢了!”
  惭愧大师想了想,便欣然道:“刘施主所言甚是,为南粤百万苍生着想,看来老衲亦只好舍命随刘施主一行了!”
  刘伯温忙道:“大师年已高迈,尚要随我后辈犯险吗?”
  惭愧大师微笑道:“老衲乃佛道中人,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刘施主不必犹豫了!而且老衲极少在江湖走动,在南粤根本无人认识老衲,但广州光孝寺主持僧慈信,却是老衲的师弟,若慈信肯助刘施主一臂之力,则此行便事半功倍矣!”
  刘伯温尚未有所表示,伦福一听,便耸然动容道:“广州光孝寺慈信大师,佛法高深,深为广州及南粤官民景仰,就连广东行省左丞何真,亦不时请慈信大师到府台讲佛,却原来是惭愧大师的师弟,当真一门高僧,南北扬威矣!”
  刘伯温一听,心中登时一动,忙向伦福道:“伦大哥!何真真的每年均请光孝寺慈信大师,到府台讲佛道吗?大约是每年什么时候?”
  伦福想了想,道:“也说不定,何真只要心有所感,便必定请慈信大师去替他讲解佛道,以释其心所疑所虑,因此慈信经常出入何真的府第,何真亦视慈信如师如友,甚得其信任,此事广府中人,大都知悉。”
  刘伯温一听,与惭愧大师相视一笑,轻声道:“好极了!那此行便先上广州光孝寺,再作下一步打算!”
  惭愧大师微一点头,忽然又皱眉道:“不过老衲这师弟脾性古怪之极,轻易不能把他打动,他若不信服,便杀了他也不肯帮你,但若能令他信服,则赴汤蹈火,亦绝不皱眉!总之难缠之极!是否求得他点头,连老衲亦毫无把握,刘施主请三思而行。”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广州元兵十万,刘某尚敢进闯,更何况区区一座光孝寺吗?而且慈信大师既然是大师的师弟,不难与他见面,但能见面,便有办法可想矣!事不宜迟,这便下山闯一闯龙潭虎穴吧!”
  当下刘伯温等五人,赶天黑之前,走下罗浮山,在山下的冲虚古观,歇宿一宵,第二天一早,走陆路抵达九潭水镇。
  九潭的确是名符其实的水镇,有沙河等九水汇聚,四面环水,镇中亦到处是河,镇中的百姓也都以水运为生。
  五人从北面进入九潭镇,惭愧大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南国水乡的景象,他不由被吸引住了。
  五人在镇中吃了午饭,即雇船下水。
  船老大是一位四十多中年人,姓石,以水运渡船为生,人称石老大。石老大听说有人雇船,而且开口便是一月期,而且不吝价钱,当下如碰上财神爷,忙笑道:“好极了!你等欲雇船游东江,算找对人了!”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船老大,为什么王婆卖瓜,自称找对人了?”
  马云英说的是一口安徽官话,伦福以为石老大必定听不懂,但石老大却呵呵一笑道:“姑娘是安徽人?听说那里是明军朱元璋的天下了,日子好过吗?放心,石某人走南闯北,北人官话也说得可以,因此镇中谁人不知,欲雇船北游东江,最好找石老大啦!”他亦说起一口官话来,虽夹杂南音,但也似模似样,句句听得明白。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并非北游,而是南行也!”
  石老大一听,微吃一惊,忙道:“何处为终点?”
  刘伯温微笑道:“先入东江南下,再转珠江,顺利的话,便直入广州府去也!”
  石老大一听,面色一变,急道:“入东江南下,再转珠江勉强行得,但须以西洲为界限,若过了西洲,便行不得也哥哥!”
  刘伯温笑道:“为什么行不得也?”
  石老大神色紧张的道:“你等北来,难道不知道?大明征南大军已然入侵,目下大军驻于潮阳,又传闻水军已自东江南下,广东行省左丞何真大人,听说已召兵回防,于广州一带埋伏重兵,准备与明军决一死战!目下广州一带,已草木皆兵,人心惶惶,你等北人口音,沿江南下,过了西洲,便凶险之极,万一被官兵视作明军探子,那就十个人头也被斩了!如何去得?”
  刘伯温与惭愧大师互视一眼,便向伦福道:“这位伦大哥,是我等表亲,足证我等并非明军探子,而且假如石老大不敢入广州,那就在西洲上岸,但船资则照计广州来回可也!石老大以为如何?”
  石老大沉吟不语,他隐隐觉得这五人绝非等闲之辈,除那位姓伦的老者外,其余四男女目中精光烁烁,他出船至今,还未碰上这等深藏不露的客人,因此心中犹豫不决,不过那来回广州的一月船资又很吸引,因为几乎等于他全年行船的酬金了。
  伦福见石老大犹豫,便呵呵一笑,接口道:“乡里,放心啦.佢地都系好人嚓南粵玩,唔会有事嘅,就算有事,也唔使你负责,你放心啦!”
  伦福说的是一口道地的广府语,石老大一听,神色这才一松,道:“原来你老哥系广府人!”他一顿,决然道:“好!既然有这位当地人作伴,料想不会出事,石某人就接了你等这趟船吧!”
  刘伯温微微一笑,与惭愧大师等欣然上船,船虽不太大,但容五六人渡宿,却绰绰有余,而且船上带备柴米油盐,连每日的三餐也不必费心了。
  石老大惯走船运,说走就走,他望一眼河水,便把船橹一摇,驶离岸边,直向中流驶去,船走得甚慢。
  伦福不由皱眉头,道:“就靠老大这一枝橹,何日可到西洲头?”
  石老大呵呵一笑,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行船的就靠潮涨潮退,目下还是退潮时分,不出片刻,河水便会急促南下,直冲珠江口,是时船随潮走,根本不必费力了!”
  伦福犹自不信,就在此时,静止不动的河水,忽然涌动起来,不一会,便满河皆动,掉头向南流去,船随水走,石老大只须把稳船舵,便如箭似顺流而下了。
  石老大于水性的精通,果然令人信服。
  伦福不由叹道:“石老大果然是九潭水乡的船老大,靠水吃水,你算是吃定了!”
  石老大呵呵一笑,道:“果然是吃定了!不然一家五口,怎靠这船养活?”他一顿,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这口水饭也并不好吃,你看九潭水乡人人穷困便知其中苦处了!”
  伦福无言,心道你靠水不富,伦某人靠吃山便富了吗?
  惭愧大师听石老大之言,忽然若有所思道:“刘施主,按风水之道,九潭水乡九水汇聚,水即财也,九潭水乡为何仍如此贫穷?”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道:“刘某刚才步经镇内,便觉九潭镇虽有九水汇聚,但全部直出直入,在镇中更不停留,因此不但不聚财,而且反成钱财流失之凶局。是以九潭镇并不富裕,历年贫困。”
  石老大一听,忙道:“是啊!九潭镇水多则多矣,但没一道河有弯曲的,均是直来直去,虽然利于行船,但全镇之人,只能终年汲汲营营,勉强糊口而已!原来这其中大有根究!这位姓刘的大哥,原来有此高深学问!”
  刘伯温亦有点喜欢这石老大的直爽,便微微一笑道:“刘某仅略知一二而已!”
  石老大忙道:“并非一二,刘大哥一言便点出九潭镇的败局,这可是天大的本事啊!但刘大哥既已瞧出九潭镇的败局,未知可有办法解救?务请刘大哥不吝赐告。”
  刘伯温沉吟不语。
  石老大仍在苦苦相求。
  马云英不由嗔道:“这位石老大也未免强人所难!片刻之间,教人有什么妙法?而且这是惊天大法,一言半语,便想求得了吗?”
  石老大见马云英娇野而透出责仪之气,心中不由一凛,忙陪笑道:“这位姑娘说的是,倒是石某鲁莽了!但若这位刘大哥肯答应解救九潭镇的败局,石某不自量力,必在镇中筹款,以作刘大哥的酬劳!”
  马云英正欲再说,刘伯温不忍令石老大太失望,亦很同情九潭镇百姓的遭遇,便慨然道:”石老大不必言谢,日后刘某有便,必到九潭镇一察,看看是否可令全镇格局反败为丰。但目下的确未克抽身,务请老大见谅!”
  石老大见刘伯温神态威而不露,绝不似信口开河之士,连忙连声多谢过了。

  第十四章  夜闯禅寺寻奥援

  船顺潮而下,不一日,便已抵达东江与珠江交汇的石龙镇。
  刘伯温吩咐不要停留,船便直驶入珠江水道,直向南面广府方向驶去。
  船过了土江、岳埔、下基、大墩等村镇,气氛便渐渐紧张起来了。但见岸上险要之地,不时有元兵结队巡逻,对较大的船只,便派出快艇,截停搜查,说是严禁携兵器的船只驶入广府边防重镇黄埔港。
  幸而石老大的船不大,并没引起岸上元兵的注意,因此尚可顺利而下。
  刘伯温低声向彭莹玉道:“船老大之言不错!何真果然已决心与明军拼一死战了,不然他断不会在此地便布下边防!”
  惭愧大师忙道:“虽然如此,但一切尚望以和平克取为念!”
  刘伯温微笑道:“这亦是刘某所望!”
  彭莹玉默然点头。
  马云英却按捺不住,恨道:“刘军……二哥!这何真如此可恶,我等便先入城,擒贼先擒王,一掌把他劈了,然后大军南下,直捣黄龙!……哎哟,大师伯伯!你干嘛以气劲暗中打我?”
  马云英正恨恨地嚷道,忽感嘴巴一窒,说不出话,见惭愧大师二指微弹,知他制止她乱嚷,便不服气的叫道。
  惭愧大师正欲发话,以替马云英掩饰,在船尾把舵的石老大耳尖,立刻吃惊道:“这位姑娘!你刚才说什么刘军……?什么大军南下?直捣黄龙?莫非你等真的是征南明军的探子吗?”
  石老大此言一出,在座中人神色均一凛,暗道身份被船老大瞧破了!
  彭莹玉沉声道:“请问船老大,假若如此,你待如何?”
  石老大见彭莹玉目中精光暴射,越发证实自己的判断,心中不由有点惊惶,但仍咬牙道:“听说明军纪律严明,对老百姓秋毫无犯,就算征南,也并不可怕;不过何真大人近来主政广东,保境安民,否则南粤早已兵荒马乱,若把何大人杀了,只怕难以服众!”
  马云英怒道:“不服又如何?”
  石老大道:“百姓不服,必然群起反抗,一场血战便势所难免!”
  马云英冷笑道:“散兵游勇,成得什么气势?元兵百万,也并不在明军眼内!”
  石老大沉声道:“话非如此,元人兵败如山倒,根本原因,乃由于治下汉民不服,百姓若不服,异族又岂能长久治之?百姓虽然无能,但众志成城,其势绝不可轻侮!”
  马云英娃儿脾气一上,便不顾一切的怒叫道:“就凭你石老大这等能耐吗?”
  石老大生气了,忽地把船舵一扳,船身剧晃,马云英身子一侧,几乎站立不住,摔入河里,刘伯温连忙向她身后暗拍一掌,把她托住稳定下来。
  石老大沉声道:“老百姓虽然无兵无勇,但各有所长,例如姑娘虽勇,在水中只怕亦难施展吧?”
  马云英心中一凛,暗道是呵,我虽然凭武功可以一掌把石老大劈了,但他若先行发难,把我弄到水里,我这旱鸭子岂非要去见海龙王?这却苦也!她不由脸色一红,道:”石老大你待怎样?”
  石老大道:“石某只是以此告诉姑娘,南粤百姓并不好轻侮,万事均讲求一个理字,若能令人心服,则义无反顾,誓死相随;但若以武屈之,则祸根深种,永无穷期!”
  马云英心性聪慧,她听石老大之言,不由想起刘伯温所订征南策略,心道二哥果然洞悉南粤民情,也难怪他力主以心服南粤矣!
  马云英一旦想通,便不再发怒,反而格格一笑,道:“好!石老大,就算你说得对!但未知如何可令南粤百姓心服?”
  刘伯温一直没有作声,用意正是欲听听南粤人对明军的反应,因此他见马云英问出这一句略带稚气之话,便不由微微一笑,因为他也很想听听石老大如何回答。
  石老大想了想,便道:“若能以仁以义以智以德服众,例如传闻中明军的军师刘伯温,不但武功惊人,精于天机大道,而且宅心仁厚,待人忠义,处世谦和,则南粤百姓不但心服,且鼓盆而歌,欢迎如此仁义之师!”
  马云英一听,不由格格一笑,她望了刘伯温一眼,见他并无阻止之意,便笑道:“石老大,假如本姑娘告诉你,堂堂大明军师刘伯温,便活生生的在你眼前,你信不信?”
  石老大一听,猛吃一惊,如遭电殛似的,“刘伯温”这三字的威力,似乎比征南大军更令他震撼,他向在船舱的各人仔细看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刘伯温身上,若有所思道:“刚才姑娘说他是刘军……什么的,莫非他便是大明军师刘伯温大人吗?
  但这如何令人相信?简直不可置信!”
  刘伯温为争取石老大对明军的信任,忽然微微一笑,吟道:“此行北去路悠长,欲求功名苦断肠;西去皇觉路漫漫,誓除元蛮复汉疆……刘某凡夫俗子一个,不值得石老大如此夸奖。”
  石老大一听,猛然想起他曾听人说过,刘伯温扶乩皇觉寺,助朱元璋成大业的传闻,心中不由狂跳,连船舵也几乎把不稳了,盯着刘伯温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石老大方道:“你……你果然是刘伯温军师?……你竟肯答应一个草民,日后替九潭镇大改风水大运?”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人人皆天地所生,无分贵贱;百姓皆皇天后土之民,无分轻重;刘某眼见九潭镇不幸遭此厄运,心犹不安,岂会坐视不理?石老大放心,待此地之事一了,放下军务,刘某必定亲赴九潭镇拜访,与镇中乡亲父老共商改镇变运大计!”
  石老大耸然动容道:“真的吗?偶然一语,刘大人便这般认真?”
  伦福在一旁忍不住插口道:“实不相瞒,伦某便是南海伦福,因感刘军师的真诚待人,不惜犯险,引他们入广府查探军情,石老大不必犹豫了!”
  石老大一听,又惊喜道:“你果然便是杀了元人的南海伦福吗?伦义士壮烈之举,早已传遍南粤各地矣!……”
  伦福苦笑道:“应该说是元人的通缉令,早已悬遍南粤大小城镇了!”
  石老大点头道:“正是如此!但伦老哥尚敢冒险入广州城吗?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啊!”
  伦福慨然一笑道:“刘军师等能人异士,为和平以克南粤,令南粤苍生免受血光之苦,孤身犯险,深入虎穴,千金之躯尚有如此勇气,伦某区区又有何足惜?”
  石老大大喜道:“刘军师真的抱和平以克南粤宗旨吗?”
  伦福叹了口气,道:“若非如此,凭明军的实力,早已挥军南下,直捣黄龙矣,又可必花费如此周折!”
  石老大沉吟不语,一会忽然道:“刘军师!石某人无以为敬,便设法把你等安全送入广州城吧!”
  刘伯温微笑道:“多谢石老大好意。”
  马云英却忍不住道:“石老大不是说,船过西洲,便非常危险吗?”
  石老大呵呵一笑道:“若在西洲,直驶黄埔入城,那自然是九死一生,但石某改道而行,在西洲不入黄埔,改走西南水道,虽然辛苦一点,但便可以避过元兵的搜查,可以绕城而入矣!”
  马云英笑道:“石老大不是说,多少船资,亦绝不南下广州城吗?怎么忽然又不怕了?”
  石老大叹了口气,道:“堂堂明军军师,为了和平,南粤百姓免受刀兵之灾,尚敢只身入城,虎穴龙潭视如闲庭,石老大身为南粤人,若不出点微力,那还是人吗?”
  惭愧大师喜道:“阿弥陀佛!石施主有此诚心,必可感动天地,南粤苍生,必可免一场灾劫矣!”
  彭莹玉心中暗笑道:“你但知明军军师深入虎穴,便如此感动,若知堂堂未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你便惊也惊得半死了!”这只是彭莹玉心中说的,有关马云英的真正身份,他是决计不敢说出口的。
  船到西洲,石老大果然不走西面的主水道入黄埔,而改走西南面水道.经新造、湾咀头、白鹤洞,绕到广州城背后。
  沿途虽然水流湍急,行船倍增惊险,但石老大精通水性,居然有惊无险。二日后,便抵达广州老城后面的白沙岸边了。
  这时是傍晚时分,白沙海岸边沙白如雪,一望无边,太阳也早已沉下,四周一片荒野,寂无人烟。
  刘伯温等五人向石老大道别上岸,石老大道:“刘军师千万保重!有用得着石某之外,刘军师只管吩咐!”
  刘伯温微一沉吟,便道:“石老大不必客气,请先返九潭,容日后再见面。”
  石老大无奈,只好先行驶船走了。
  彭莹玉道:“二弟,这便径闯广州府台吗?趁着夜色,潜进去相信并不太难!”
  刘伯温想了想,问伦福道:“此地距广州府台多远?”
  伦福道:“何真大人的府台在广府仓边路,原来是赵陀城的赵陀王府,王府出来便是何真任广东行省左丞后命名的德政路,进入德政路,王府便不远矣!此地距德政路不过是十里,但沿途须经光孝寺、六榕寺,再经几座兵营,禁卫森严,极难潜进。”
  刘伯温想了想,便决然道:“那就先上光孝寺,向慈信大师求助,大师以为如何?”
  惭愧大师叹了口气道:“难!但也只好冒险一试,以尽人事!”
  刘伯温微一点头,道:“大势所趋,相信慈信大师不会执迷不悟,无论如何先上光孝寺,若有慈信大师相助,进入何真王府,那就容易得多!”
  当下再无异议,五人趁夜色潜行,沿广州城郊向光孝寺接近。
  这五人中除伦福外,均当世一等一的高手,轻功更是卓绝,四人不时助伦福一把,因此掠行迅速,根本无人发觉。
  不消二个时辰,约莫是二更时分,五人便已抵达广州古庙光孝寺前。
  但见幽暗月色下,山门匾额上书“报恩光孝寺”五个金漆大字。
  山门紧闭,露出正面横排七间的巍峨大殿,殿顶奇特,正脊两端向上飞翔,檐角向外远伸,作翼状翘起,脊线刚柔并重,大合阴阳正调的法则。殿顶瓦饰作将军、和尚、蛟龙、鳌鱼、斑豹等状,全是精制瓦器,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刘伯温凝视殿顶飞檐,不由暗暗点头,暗道主修此殿之人,于风水一道,亦必大有深得,飞檐远伸,风翼天翔,已得上穷碧落,下探黄泉长久之兆,此寺必能留传万世而不衰矣!
  惭愧大师正欲伸手拍门,刘伯温以目示意,悄声道:”此时此地,不宜惊吵,未知慈信大师是否肯见客,万一吵嘈起来,惊动寺外,那就弄巧反拙矣!不如悄悄而进,看清情形再作决定!”
  惭愧大师犹豫道:“此乃佛寺,我佛中人,岂可作不速之客?擅自闯进?”
  马云英笑道:“大师伯伯!此一时彼一时也,为救黎民苍生,便入一次地狱吧!”
  惭愧大师无奈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便冒犯佛规一次吧!”
  刘伯温微微一笑,伸手一拉伦福,便掠过山墙,跃入山门里面。惭愧大师等亦随后跃了进去。
  大殿里面黑寂一片,只有点点香灰犹在发光,僧人不见,也不知到那儿去了。
  惭愧大师目力奇佳,夜能视物,他一眼便发现大殿内供奉的禅宗六祖慧能的佛像,登时心头一震,低诵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话音未落,惭愧大师身形微晃,已飘进殿内参拜六祖禅宗去了,原来在光孝寺落发修行的六祖慧能,是惭愧大师平生最尊崇的佛祖。
  刘伯温怕惭愧大师出意外,便跟着掠入殿内,他后面紧随马云英、伦福,彭莹玉则负责殿后。
  刘伯温刚掠进大殿,惭愧大师正向六祖慧能的法身参拜,殿内忽然便传出一阵苍劲的声音道:“虎门龙争势难靖,江天风寒月华清;劝君且寻还乡诀,认取凉宵念佛声!……阿弥陀佛,师兄久违了,为何夜闯光孝,作了不速之客?”
  吟诵声未落,刘伯温忽闻侧面有破空的微啸声,直向跪地参拜的惭愧大师撞去,心中一凛,不加思索,右手迎风一扬,天机三式的“妙演天机”乾坤手,便向那暗劲迎去。
  但听啪啪一阵微响,大殿中气流扑面,令人窒息,伦福毫无武功根基,几乎一跤摔倒,幸而彭莹玉伸手把他托住了。
  啪啪气流声响过,殿中忽然飘出一位白袍白胡老僧,看他的年纪修为,与惭愧大师似乎不相伯仲。
  白袍白胡老僧先不理惭愧大师,却向刘伯温射来二缕精光,嘴唇微动,一道尖音已向刘伯温射了过来:“施主是谁?怎与本门武功有所渊源?”
  刘伯温心中一动,知此人必是惭愧大师的师弟慈信大师了,“天机三式”乃惭愧大师所传,到刘伯温手上虽已大为创变,但本源仍在,慈信一眼便看出内有本门武功的渊源,目力的历害,刘伯温不由暗暗佩服。
  刘伯温微微一笑,先不答慈信大师的疑问,却微笑道:“大师好眼力!怎么一眼便知你的师兄惭愧大师夜闯光孝寺了?”
  白袍白胡老僧不否认,沉声道:“当今世上,甫进大殿,谁也不拜,只拜六祖禅宗的,只有两人而已!”
  马云英在一旁忍不住道:“是哪两人?”
  白袍白胡老僧道:“一位是老衲,另一位自然是老衲的师兄惭愧了!”
  马云英笑道:“大师为何如此肯定?”
  白袍白胡老僧道:“六祖禅宗自唐朝传至今日,只有两位徒孙,一位是师兄惭愧,另一位便是老衲,徒孙见了师祖,岂会不先行参拜?”
  刘伯温一听,立刻走上前去,恭敬的跪下参拜,口称师太祖。
  白袍白胡老僧一怔,道:“施主为何称师太祖?”
  刘伯温绝顶聪明,忙微微一笑道:“惭愧大师曾传在下武功,穷本溯源,六祖禅宗岂非在下的师太祖吗?”
  白袍白胡老僧向惭愧大师道:“真的?”
  惭愧大师点头道:“真的!”
  白袍白胡老僧道:“既然如此,为何夜闯光孝?不请自来?有违佛规?”
  刘伯温见惭愧大师无言以对,连忙道:“既然是拜师祖,则可不分时日,也不必任何人允准,这才非数典忘宗之辈,未知大师以为然否?”
  白袍白胡老僧一听,脸上这才一宽,点点头道:“施主看来大有根基,不枉师兄传你武功!但本门武功不出犹可,一出石破天惊,切记莫轻用了!”
  刘伯温忙道:“在下知道了!”

  第十五章  潜见何真计攻心

  马云英见白袍白胡老僧神态傲慢,竟敢对惭愧大师和刘伯温不敬,便忍不住有点气,嗔道:”这位大师,你只懂教人莫轻用,但你方才却暗中向大师伯伯他出手偷袭!这岂非严以律人、宽以待己吗?”
  白袍白胡老僧一听,先是一怔,似乎被马云英的伶牙利嘴窒住,但随即坦然一笑道:“女娃儿知道什么?老衲慈信不过欲一试惭愧师兄,不见多年,师门武功有没有荒废而已!”
  马云英又笑道:“好!算你辩白得当,慈信大师,你试出来没有?”
  白袍白胡老僧——慈信叹道:“惭愧师兄半个传人,尚且可以本门武功与老衲斗成平手,又何况师兄他本人?看来是老衲坐大了!”
  慈信大师说罢,这才向惭愧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慈信拜见师兄!”
  惭愧大师呵呵一笑,道:“慈信师弟别来无恙?惭愧冒昧夜闯光孝,请师弟见谅。”
  慈信大师沉声道:“慈信便不见谅也不行矣!”
  惭愧一怔道:“为什么?师弟不肯见谅?”
  慈信道:“师兄的半个传人也如此厉害,光孝寺人单力薄,如何抗拒?自然只好逆来顺受嘛!”
  惭愧大师见慈信心中有气,似仍在怪他贸然夜闯,忙道:“师弟差矣!老衲此来,并非有意冒犯光孝寺,只是时势所逼,不得不为,才贸然进来相见而已!”
  慈信微哼一声道:“师兄前来拜祖,随时均可,为可却拖男带女,不怕俗人污染师祖圣殿吗?”
  惭愧大师无奈道:“师弟有所不知,彼等并非俗人,而是老衲北来的朋友,因有急事求见师弟,若论本事,你我师兄弟合起来,也决非可与之相比!”
  慈信大师自尊心极强,一听便冷哼一声道:“他们是谁?师兄如此推崇?”
  惭愧大师沉吟不语,他也拿不定主意,是否向慈信直言,他深知慈信脾性,万一闹翻,那就麻烦之极了!
  刘伯温微一沉吟,便忽然向慈信一揖道:“在下刘伯温,拜见慈信大师。”
  慈信大师一听,登时猛吃一惊,沉声道:“你是刘伯温?明军军师刘伯温?师兄,你开什么玩笑!”
  惭愧大师见刘伯温已坦然直认,便无奈道:“他的确是刘施主!特地前来拜见师弟你!”
  慈信大师沉声道:“刘施主夜潜光孝寺,有何指教?”
  刘伯温忙道:“不敢,只是在下确信大势所趋,大局已定,大师必能相助一臂之力,才冒昧求见,望大师首允。”
  慈信大师微哼一声,道:“刘施主好自信,未说来由,便敢肯定老衲会相助你?难道你等欲对广东百姓不利,老衲亦会被你所胁不成?哼,好大的口气!”
  彭莹玉一听,忍不住便冷哼一声,正欲发作,刘伯温抢先微笑道:“大师明鉴,若刘某不以广东百姓为念,便不会夜闯以求大师相助了!”
  慈信大师微哼道:“老衲听着,请刘施主说说看!”
  刘伯温不愠不怒,微微一笑道:“刘某视大师如师叔,因此也就容刘某直言了!目下征南大军已深入粤境,若以武力取之,只怕也非太难之事,但因此而令南粤百姓惨受刀兵之苦,那便绝非刘某所愿矣!因此唯有另寻他法,力求以和平克取,亦因此不惜大费周折。望大师明鉴。”
  慈信大师沉吟不语,好一会才微一点头道:“不错!若明军武力犯境,一场血战势所难免!但刘施主明知如此,为何不率兵退走,以保南粤百姓和平?”
  刘伯温一听,微笑道:“目下明军天下已得其三,元朝之都不日亦必克取,大势所趋,又岂容元人于南境偏安一角!大师乃世外高人,于此天机大势,当有所明察。”
  慈信大师一听,忽然道:“素闻明军军师刘伯温,不但精通兵法,而且洞悉天机,然则刘军师能一断南粤未来百年之运势吗?”
  惭愧大师一听,不由微叹口气,因为他深知这是慈信师弟向刘伯温出难题了,刘伯温若能令他信服,则一切迎刃而解,但若不能,便休想他答应相助!惭愧大师心道:“刘伯温啊刘伯温,此行的成败,便看你的本事了!”
  不但惭愧大师紧张,彭莹玉、马云英、伦福亦异常留意,因为慈信出的难题惊人之极,试问一地之百年运势,一时片刻,又如何可以推断?
  但只见刘伯温先是沉吟不语,似在默默思忖,好一会,他忽然把袍袖一挥,再向里收起,掌心五指伸出,在袖内捏算一会,便微微一笑道:“幸不辱命,刘某替南粤运势占得一卦,当主百年运光,”
  慈信一听,不由奇道“刘施主占得什么卦兆?”
  刘伯温微微一笑,这“此乃易经之乾卦,卦文道:潜龙勿用,见龙在田,利见大人.雪子乾乾.夕惕无咎,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群龙无产.无咎大吉!”
  刘伯温此言一出,不伦福、马云英、彭莹玉茫然,连惭愧大师、慈信大师亦迷惑才 ,两人虽然精于佛学,但于此天机大道,却难明白。
  慈信大师忙道:“卦文艰深,刘施主能详细解究吗?”
  刘伯温决心折服慈信,便点点头,道:“潜龙勿用,即暗指目下时势,南粤虽有能人.但潜龙深藏,未明大势,因此不宜妄动。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指不久之时,大势所趋,大局已定,南粤归顺明主,当其时必萌生无穷生机,南粤当可进入一个发展大吉之期!”
  刘伯温一顿,又续道:“卦文接下道:君子乾乾,夕惕无咎,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完有悔,群龙无首。即指三十年后,时势忽变,主上动乱,南粤一地人心动荡,终日乾乾;幸而尚能沉稳不动,因此夕惕而无咎:主上经一番动荡,或跃在渊,飞龙登位,大局又定;当其时,只要南粤性格暴烈之人,如亢龙者,后悔往昔冲动,重归潜寂,则群龙无首,不再翻云覆雨,南粤一地,又可保数十年太平乡
  刘伯温这一枝“易卦 ”,当时便已把南粤之百年运势点化出来,自明朝建政.下渐趋安定,南粤因此有三十年的和平发展期;三十年后,即燕王朱棣登基起兵夺权,天下乱了一阵子,南粤亦因此人心惶惶,幸而动乱不久平复,朱棣登基,是为明成祖,朱棣在位二十多年,以严刑治国,北方民怨甚深,但南方偏安一角,倒也过了数十年太平岁月。
  其中均在“乾卦”中一一应验。
  当下刘伯温详细解释卦理,众人均耸然动容。慈信大师沉吟不语,好一会忽然叹道:“好!果然不愧为皇觉寺扶乩定天下的刘军师!老衲佩服!佩服!”
  马云英格格一笑道:“大师怎么前倨后恭?刘军师所断的乃未来之事,大师未能验证,何来佩服之理?”
  慈信大师叹了口气,道:“老衲昨晚梦见禅宗六祖现身,向老衲喻示,说不久有能人降临广府,南粤一场灾劫,光孝寺是否可免浩劫,但全靠此人大法回天了!老衲因此不眠不歇,已等待这位能人整整一日一夜矣!……岂料能人果然降临光孝寺!”
  慈信大师说罢,向刘伯温合什施礼道:“老衲愚鲁,因存心相试,冒犯刘军师,务请见谅!但有所需老衲之处,请刘军师吩咐!”
  慈信大师这一下截然而变,在场中人均不由又惊又喜。
  惭愧大师喜得连声念佛,马云英忍不住笑道:“好啊大师!原来你果然是一位得道高僧啊!”
  慈信大师微笑道:“女施主言重了!若老衲再不道出真相,只怕女施主早已向老衲出手了!”
  马云英的心事被慈信大师一言道破,俏脸不由一红,笑道:“大师好厉害的眼力!”
  刘伯温这时淡然一笑道:“刘某凡夫俗子,算什么能人?此行若要成功,尚望大师鼎力相助。”
  慈信大师忙道:“刘军师只管吩咐便是了!”
  刘伯温微一沉吟,当下便把他打算与广东行省左丞何真面见攻心计,向慈信大师说了。
  慈信大师道:“此计甚佳,要面见何真亦不难,但何真此人脾性倔强之极,要说服他,就难之极了!”
  刘伯温微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百万南粤苍生,岂能知难而退哉?”
  慈信大师又道:“此行艰险重重,刘施主为什么一定要何真降服?”
  刘伯温道:“凡战之道,围其四面,须开一角,以示生路,使敌战不坚,则城可拔,军可破。不刃而克其兵,此乃取南粤上上之策!
  慈信大师一听,不由连连点头,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天降斯人于大明,江山非其莫属矣!好,老衲便设法替刘施主安排,面见何真吧!”
  慈信大师当下与刘伯温商量进广州府台之计。
  慈信大师沉吟道:“进府之人不可多,因何真此人性极倔强,以众凌寡,恐难令其心服也!”
  刘伯温微一沉吟,便决然道:“此行非以武决,而以仁义大势之道服之,不必犹豫,刘某便孤身独闯龙潭虎穴吧!”
  彭莹玉、马云英一听大急道:“刘军师一身系明军安危,岂可孤身犯险?万万不可!”
  惭愧大师亦沉吟道:“刘施主此行虽胸有成竹,但世事难料,万一生变,出了什么意外,便足以诱发一场惨酷血战矣!刘施主务请三思。”
  慈信大师慨然道:“师兄放心,慈信既然把刘施主引进何府,就算舍却老衲一条生命,亦保他安然出府便是了!”
  刘伯温想了想,便对彭莹玉道:“入何府不宜人多,人多反而令何真生疑,弄巧反拙。彭大哥可于暗中潜入,密切监视何
  真动静,但千万不可露面!”
  彭莹玉点头答应了。
  马云英急道:“刘军师!那云英干什么?你忍心把我撇开不理吗?”
  刘伯温微一摇头道:“此行并非厮杀,三妹不宜出面,且在光孝寺内等候消息,保护伦大哥的安全!”
  刘伯涵一顿、又目注惭愧大师道:“大师乃世外高人,刘某不敢有什么指令,但望大师一切善自珍重了!”
  惭愧大师微微一笑道:“刘施主心思,老衲明白,总之不让云英这娃儿踏出光孝寺半步,以策安全便是了。”
  刘伯温呵呵一笑,不再说什么,与慈信商议几句,再略加掩饰打扮,就如一位游方道士似的,与慈信大师一道,走出大殿去了。
  这时是三更时分,慈信大师领着刘伯温,径直向何府所在的苍边路走去。
  走了一段路,巡逻的元兵渐渐严密起来。幸而慈信大师常出入何府,何真的亲兵多熟悉他,因此虽被连番盘查,终可以逐渐接近苍边路何府门前。
  刘伯温抬眼一看,只见何府府第森严,墙内墙外布满哨岗,心道若非慈信引领,就算要接近,只怕早已连番血战了!
  此时慈信大师深夜到访的讯息,早已传进何府。
  不一会,便有校尉出来,向慈信大师道:“何大人口谕:慈信大师乃世外高人,不必分日夜,但同来之人,要等明日才可进府。请大师鉴谅。”
  慈信大师神色一凛,便微微一笑,向校尉道:“来者并非外人,乃老衲的师侄,来自天台山,有紧急军情向何大人呈报!有劳校尉向何大人禀告。”
  校尉原来便认得慈信大师,此时听信有来自北面的军情,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报。
  一会校尉出来,向慈信大师道:“何大人景仰慈信大师为人,只要他认为是可靠的人,便请引领进内相见!”
  慈信大师微笑道:“老衲若信不过,怎敢带入何大人府中?请校尉引路!”
  校尉一声“请”,便与八名校尉一道,引领慈信大师和刘伯温进内,其实是沿途严密戒备,就算来人有什么异心,亦决无机会有所行动。
  刘伯温以传音入密向慈信大师道:“看来何真很信任大师啊!”
  慈信大师道:“这不过是何真以此来扣住老衲,负责来人不可妄动罢了!”
  刘伯温微笑道:“这正是何真厉害之处!一切不动声息,不靠音传,但凭意会!”
  慈信大师叹了口气,道:“如何?进还是退?此时退尚有机会!”
  刘伯温傲然一笑道:“虽然不亚于龙潭虎穴,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岂有退缩之理!”
  慈信大师苦笑道:“那老衲便舍命陪君子吧!”
  两人内力均奇高之辈,以传音入密说话,那监引的校尉,根本就不可能觉察。
  校尉引两人走进大堂,请两人先坐下稍等,打算再进去通报,此时大堂内门荡开,一位年约四十多的中年男子,身穿便服,已大步走了出来。他的步幅颇大,但双脚仅微动而已,这是一种“气移步”的绝顶功夫。
  刘伯温一见,心中不由一凛,道此人不怒而威,武功超卓,果然是一位厉害的人物!看来,晚绝非从容谈笑了!

  第十六章  盲龙开眼消血光

  “呵呵!大师深夜到访,下官迟出相迎,有所怠慢了!”何真呵呵一笑道,声音雄劲,甚有气度。”
  慈信大师合什道:“贫僧见过何大人,深夜打扰,罪过,罪过!”
  何真微微一笑,立刻道:“这位是大师的师侄吗?不是说有北方之军情相报吗?既然是有军情相报,于我南粤有利,那便不算打扰了!”
  慈信知何真话中含意,若真有军情相报,而且是有利南粤的,便不算打扰,否则,便连他慈信也难逃干系!
  慈信大师正欲向何真引见刘伯温,何真已微笑道:“大师似乎言不由衷吧?”
  慈信大师忙道:“何大人为何如此说?”
  何真呵呵一笑道:“大师乃佛门高僧,但有师侄,亦必佛门中人,为何来人却是道家打扮?这岂非有点言不由衷吗?呵呵!”
  慈信大师心中一凛,他深知何真的厉害,一下子便被他抓到一点破绽了!他连忙合什道:“阿弥陀佛!何大人此言差矣,佛门无诳语,贫僧岂敢有所欺瞒?此人的确是老衲师兄的半个传人,因此算得上老衲的半个师侄,至于他作道家打扮,不过是为方便出入,佛道本是一家,实非有意欺骗,万望何大人鉴谅!”
  何真见慈信这么说,便不再纠缠此事不休,他居然能收能放,从容的一笑,便把话题带过去了:“哪里,哪里,大师多心了!既然是为报军情而来,作何打扮亦一样也!壮士高姓大名?能见告吗?”
  何真忽然转向刘伯温,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沉声道。
  刘伯温从容一笑,亦目注何真,忽然道:“事关重大,何大人有胆与在下单独相对吗?”
  何真脸色微微一沉,似已对刘伯温的身份生疑,但却瞬即而逝,从容地向四周的侍卫摆一摆手,道:“退出去。”
  众侍卫均遵命退出去了。何真这才微微一笑道:“壮士可以直告了吧?”
  刘伯温见何真处事从容有度,甚有大将之风,心中不由一动,故意道:“何大人单独与在下相对,不怕在下对何大人不利吗?”
  何真慨然一笑,道:“下官身为广东地方首脑,自问多年来所采乃保境安民之策,没有任何一事有愧于南粤乡亲父老,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岂怕有人对何真不利?而且就算冒险,为了南粤百姓,何某亦决无反悔,当然若壮士真的有所异动,亦决难踏出府台半步!”
  刘伯温微笑点点头道:“不错,若在下逆天而动,的确死有余辜,因此何大人放心,只要彼此皆为南粤百姓着想,在下保证必然好来好去!”
  何真呵呵一笑,道:“壮士说来说去,尚未直告名号啊!”
  刘伯温微一沉吟,忽然便轻声道:“实不相瞒,在下乃明军军师刘伯温,冒昧拜访何真大人,不敬之处,祈为谅宥。”
  刘伯温说得轻柔,但落在何真耳里,却如夜静惊雷,轰轰隆隆的滚过!
  何真脸色骤变,盯着刘伯温,蓄势以待,沉声道:“你!你真的是明军军师刘伯温!”
  慈信大师见刘伯温开始便自报名号,直认不讳,心中一阵剧震,心道今晚之事只怕不能善了了!
  刘伯温却从容冷静的一笑道:“刘某其实乃一介布衣,何大人不必如此吃惊。”
  何真犹自半信半疑道:“你竟敢孤身独闯广东府台重地?”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皇天后土,刘某何处不可去?实不相瞒,就算当今元朝皇帝,兵马大元帅贴木儿,刘某曾有一面之缘!何大人不必奇怪。”
  元顺帝曾欲向刘伯温赐官,兵马大元帅贴木儿曾与刘伯温兄弟相称,这些秘闻,何真亦早有所闻,如今在对方的口中道出,何真不能不相信,对方是刘伯温无疑了!
  何真不由怨瞪慈信大师一眼,嘿嘿冷笑道:“你好大胆!敢独闯森严重地!大师既然欺骗本座在先,也就休怪本座辣手无情!”
  慈信大师眼见何真有立刻翻脸召兵之意,心中大急,忙道:“阿弥陀佛!何大人言重了,其实老衲乃出于一番好意!⋯⋯”
  何真怒道:“什么好意?有心欺瞒,欲对本官不利,还说什么好意!哼哼!”
  刘伯温却毫不动容,他微微一笑,道:“何大人稍安勿躁,刘某的确是前来与何大人商议军情,而且的确是为南粤苍生着想,因此慈信大师所言无讹,的确是出乎一番好意!”
  何真冷哼道:“商议什么军情? 你明军已然犯境,彼此敌我分垒,早晚血战,尚有什么可以商议?何某乃朝廷命官,岂与叛逆相谋!”
  刘伯温肃然道:“何大人差矣!所谓朝廷,乃谁之朝廷?元人侵我汉室土地,几近百年,肆虐苍生,视我汉室子民为奴为婢,天下几成血海天地,凡我汉室血性男儿,谁不切齿痛恨?谁不欲驱除鞑虏,复我汉室之地?若于此时,尚视虐杀我汉室的元人为主,那不是盲心瞎眼,便是铁杆汉奸矣!万望何大人仔细思忖.莫再执迷不悟。”
  刘伯温义正辞严,所言均铁证如山,何真欲驳亦无言以对。他默然一会,这才嘿嘿道:“虽然朝廷无道,但我何真自问为官多年,主政广东,皆以保境安民为重,因此百姓尚可偏安一角,免受刀兵之苦,既然明军自号仁义之师,又何必犯我南境,破坏我南粤百姓安宁?”
  刘伯温一听,脸上便一宽,他知道这是何真肺腑之言,而正是在这一点上,他尚未开窍!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刘某正是为此而来,以助何大人认清大势,顺应天意民心而已。”
  何真沉声道:民心但求安乐和平,只要明军退走,便是顺应民心了!”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大明天下已得其三,元朝大都不日亦必陷落明军之手,天下行将一统,又岂容分裂?元朝既灭,试问广东又能独力抗拒吗?”
  何真沉默不语,目下的情势他自然有所知闻,明军已成气候,此点是毋容置疑的了。
  刘伯温一顿,又续道:“况且就算明军不取南粤,亦难保南粤太平,因广东左有陈友定,右有方国珍,这等草寇枭雄,能放过广东这块肥肉吗? 若广东陷入陈、方二人之手,则南粤百姓永无宁日矣!何大人请三思。”
  何真又无言以对,因为他亦早知方国珍和陈友定,对广东虎视眈眈了!
  好一会,何真又道:“然则刘军师其意如何?”
  刘伯温微笑道:“实不相瞒,明军取南粤那是势所必行,刘某此行,不外为求南粤和平、百姓安宁着想,欲助何大人明辨大势,洞察天机,上合天心,下顺民情,为全大局,早作明智决断而已!”
  何真沉吟良久,忽然向刘伯温袍袖一拂,道:“刘军师请坐下再议!……”
  何真话音未落,刘伯温便立感气息一窒,一股暗劲骤然涌至!原来此乃何真“以声传气,以袖送气”的绝顶气功,无声无息,立可断人呼吸,置人死地,厉害之极。
  刘伯温处变不惊,他忽地身子一旋,右手一指擎天,摆出一个奇特的姿势。
  何真尚不明所以,便突觉自己发生的气功如泥牛入海,了无声息,不但如此,还被对方源源不绝吸扯而出,他便欲收功,亦决计无法收摄!
  何真但觉真气渐泄,深知如此下去自己必定真气尽泄,虚脱而死!心中不由骇然,额上冷汗如雨,心道今晚弄巧成拙,栽到家了!但苦于不能发话,因为他再开口,便更难抗拒对手的强大吸力!
  何真自忖必死无疑了,就在此时,忽觉刘伯温一指擎天之势突变,化指为掌,灵心一合,五指轮流弹射,便感真气倒射而回,源源不绝,刘伯温再弹指一下,何真的真气便回射入一分,最后竟悉数而回,不多不少,尽复原来功力!
  何真心中骇然,不由失声道:“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刘伯温微笑不语,慈信大师叹了口气,苦笑道:“何大人,此乃天机三式中的气吞宇宙,威力可吞吸宇宙乾坤,又何况区区一身数十年功力?”
  何真不由叹道:“不料明军竟有这等能人,得天下便非偶然了!多谢刘军师手下留情!”
  刘伯温微笑道:“何大人不必客气,彼此交流切磋而已。”
  何真一想,是啊,刚才的确是一番交流气功!他倒爽快,一旦想通,便坦然一笑道:“非也,是何某输了,若非刘军师容情,何某早已横死当场矣!好,刘军师果然以仁义治军行世,何某自愧不如。”
  何真一想,又道:“素闻刘军师精于天机之道,何某愿闻其详。”
  刘伯温见何真已心动了,便微微一笑,道:“天机之道,其实乃人道、世道之所兆也!倒如民间传言,弥勒佛下凡转世,作人间的明王,便是世道之兆。”
  何真微笑道:“此乃乡间惑众之言罢了!”
  刘伯温微笑道:“不然,世兆如此,天机亦必有所兆。”
  何真道:“愿闻其详。”
  刘伯温道:“刘某有幸,曾于天机壁上,目睹图像,乃树上挂曲尺,上空悬以日月。又有象文道,枝枝叶叶现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江东岸上光明起,谈空说偈有真王。皆有所兆也……”
  何真忙道:“乃主何意?”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树上挂曲尺,岂非一个‘朱’字吗?上空悬日月,日月相并,又岂非一个‘明’字?又明军起事于江东,这正是‘江东岸上光明起’,由此可见,真王已现,大明天下,已势所必然了!”
  何真沉吟不语,似在思忖,难以决断似的。
  就在此时,大堂外面,忽有一阵清风吹过,树上有夜雀被惊飞,吱喳吵着,在花园外面飞过。
  何真突然道:“刘军师既知天机之道,那刚才花园上空,清风忽起,夜雀惊飞而过,当主何朕兆?望刘军师不吝赐示!”
  慈信大师一听,心中便不由一凛,心道这是何真又来考究刘伯温了,而且是很厉害的一着!刘伯温是否能令他信服,就全凭这一着是否应验了!
  若然应验,那一切难题迎刃而解;若不应验,那就前功尽弃!何真执迷不悟,南粤一场血光之灾,势将难逃!
  慈信大师不由暗地捏了把汗,叹道刘伯温啊刘伯温.岂料南粤百万苍生安危,便全凭你的本事主宰了!
  刘伯温沉吟不语,目注何真脸上一会,忽然微微一笑,袍袖一卷,袖中捏指一算,便豁然而悟。
  他忽然向何真拱手道:“恭喜何大人!”
  何真一怔道:“本官有何喜事?”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令公子眼疾多年,不能视物,如今忽然不治而愈,眼放光明,岂非大喜之事嘛!”
  何真一听,身子不由霍地一震,受震动的程度不下于听到紧急的军情!因为何真年已四十多,只得一子,却自少便患眼疾,近年更双目被神秘白色物体遮蔽,完全失明,此事何真视为家门不幸、奇耻大辱,绝不肯向外泄漏半句,此事就连他视为师友的慈信大师亦不知晓,此时却被刘伯温一口揭破!
  何真又惊又奇,盯着刘伯温沉声道:“小儿的确患有眼疾,但连朝廷的御医亦束手无策,岂会突然复明?你这不是故意消遣本官嘛!哼哼!……”
  刘伯温微笑道:“征兆已现,不久即有佳音,何大人何必焦躁?”
  何真正欲说什么,后堂中已匆匆走出二位女子,一位是何真的夫人,另一位是专责照料儿子起居的丫环。
  何夫人泪流满面,已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叠连声的嚷着:“……奇迹……老爷,天大的奇迹!……”
  何真治家甚严,见状登时面色一沉,喝道:“什么事如此惊惶?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丫环忙道:“禀老爷!公子爷刚才在睡中突然惊叫而起,小婢忙掌灯一看,公子爷的双眼竟霍地睁大,尽复光明!……听公子爷说,他在梦中看见一条银色小龙,在他头上飞旋,那银色小龙却是盲眼的!忽然有两道光华,直射盲龙双眼,盲龙的双眼便霍地睁大,然后即破屋呼啸直上云霄而去!……公子爷惊而醒来,双眼便忽然尽复光明了!……”
  何真尚未及答话,何夫人已喜得连声道:“老爷快进后堂,刚儿正在嚷叫,说要看看他的爹爹是什么模样啊!……”
  何真一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忙向刘伯温和慈信大师一揖,道:“两位,本官失陪一会了!……”
  话音未落,何真已匆匆的与夫人一道,返后堂去了。
  一会后,何真重新走出来,二话没说,便向刘伯温又一揖道:“果然!果然!刘军师神机妙算,鬼神莫测,何某佩服!佩服!”
  慈信大师原来捏了一把冷汗,直到此时才暗松口气,心道事势大有转机矣!
  刘伯温却淡然一笑道:“微末小技,何足挂齿?何大人不必客气。”
  何真叹了口气,道:“但不知刘军师如何妙判玄机?”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何大人子嗣宫线晦暗曲折,状如眼瞎之人,可知何公子必患眼疾多年,此点刘某进来便已有所发现;刚才征兆刚过,何大人子嗣宫线忽然由暗转亮,虽一闪而过,但已可判定,何公子眼疾必已康复,尽放光明矣!”
  何真感佩的叹了口气,又道:“小子梦见银色小盲龙开眼,随即复明,这又主何征兆?”
  刘伯温闻言不由微微一笑,心道何家祖墓盲龙开眼之期至矣!便坦然道:“实不相瞒,刘某南下广府之前,已先上罗浮山,细察何大人祖墓,发觉何大人祖墓虽已得天然龙脉之气,可惜龙脉之眼被巨石所压,变成盲眼之龙,因此何大人虽外运亨通,但内运则缺和,而且终日忧患不安,惴惴然而不定。刘某眼见及此,便替何大人把你的天然祖墓,以大法改龙变运,令盲龙开眼,龙既开眼,自然内外康平,一跃九天矣!”
  何真一听,喃喃道:“刘军师真的在罗浮山发现了何家祖墓?……又以大法施救吗?”
  刘伯温微笑不语,忽然轻声念道:“那是东莞何公宏天赐之墓,不屑子何真刻于乱世至正三年八月初九!……”
  何真一听,不由目瞪口呆,冷汗直冒,好一会才向刘伯温拜揖道:“刘军师着着稳占先机,非何某所可抗御!而且宅心仁厚,不以下官愚昧为弃,慨施援手,施法以救,洞悉天机,神机妙算,真神人也!”
  何真一顿,慨然道:“刘军师有什么高见,只管直言,何某遵命便是了!”
  刘伯温微笑道:“其实并没什么,只望何大人能以南粤百姓太平为念,便即刘某此行心愿,一切但望何大人早作决断。”
  何真一听,心中又一阵感激,因为他已明白天下已非大明莫属矣,刘伯温故意留下余地,容他自己决断,正是替他预伏为大明立功的机会啊!
  何真想了想,便断然道:“多谢刘军师好意,且容何某稍作安排,七天后再作决定如何?”何真的口气已不再犹豫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亦断然道:“好!那就与何大人一言为定,七天后等你的决断!”
  刘伯温、慈信大师向何真告辞,何真特地派亲兵护送两人出城。
  离开何府,慈信大师仍有余虑,稍声道:“刘军师以为何真是否愿意和平解决南粤?”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盲龙既已开眼,当会认清大势所趋,大局已定,岂容他再有犹豫!”
  当晚,刘伯温、慈信大师回到光孝寺,与惭愧大师、彭莹玉、马云英、伦福等人会合。
  刘伯温当即决定,不再在广府逗留,连夜循陆路赶返潮阳明军大营。
  三天后,刘伯温等返回明军在潮阳的大营,徐英已把潮阳攻克了,而且对潮阳城内的百姓秋毫无犯,军纪严明。
  七天后,何真的密使抵达潮阳,向刘伯温呈上密函,刘伯温拆函一看,不由以手加额,喜道:“好极!何真已决心和平以决南粤,南粤苍生终可免却一场血光之灾了!”
  刘伯温当即下令征南大军向广州进发,大军抵惠阳,何真亲自从广州到惠阳迎接。
  南粤百姓,从此又迎来了百年和平岁月。
  刘伯温在南粤神龙一现,至此告一段落,但他深喜南粤龙气充盈,不久又重临广东,妙展另一段传奇故事,那是天机大侠刘伯温传奇第五部的故事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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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2 11:48: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部 南粤潜龙

  第一章  天兆难逆应天机

  何谓潜龙?
  龙乃变化之物,活泼矫健,变化莫测,忽隐忽现,忽大忽小,忽尔潜藏深渊,忽尔飞腾云霄,忽尔现首不现尾,忽尔兴云布雨,俱在风雨隐约之间。

  公元一千三百六十七年,亦即元朝主政中国的最后一年——元朝至正二十七年。
  明军征北大将军徐达,与征北副将军常遇春,率二十五万大军,已攻陷元朝的腹地山东全境。
  徐达立刻派快马驰返应天府,向吴王朱元璋及军师刘伯温报捷。
  其时刘伯温正在南粤境内,苦心孤诣,力图以和平手段,解决南粤元朝势力,他接徐达在山东全境报捷的讯息,当即对征南大将军徐英道:“若设身处地,徐将军当如何计划下一步北伐行动?”
  徐英毫不犹豫回道:“若徐英征北,既已攻陷元朝腹地,必然乘势挥军北进,一举而陷元朝大都!”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若然如此,则明军必陷入与元军苦峙局面,北伐之胜负,便未可预料矣!”
  徐英惊道:“为什么?”
  刘伯温道:“凡战之道,必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目下元朝已到强弩之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逼其太急,必拼死反扑,以求生路;因此於此时势,宜三面扫荡,留一缺口,任其逃生,则敌心必不坚,心不坚便不敢战,当其时,我军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大都,元人必溃败出逃!”
  果然,徐达在肃清山东元兵后,并不向北推进,转师西向,肃清河南,也不向西续进。
  旋即集合在山东、河南的大军,趁元朝慌乱之际,以雷霆万钧之力,冲破河北,由沧县、青州、直沽,直捣通州。
  在直沽、通州之间的河西县,与元将俺达巴相遇,仅打了半日,便把俺达巴全军歼灭。
  徐达再挥军逼近通州,在通州城郊,与元朝的“知枢密院事”卜木儿打了一仗,活捉卜木儿。
  徐达攻陷通州,直逼元朝大都(北京)。元顺帝此时已逼走王保保,身边再无大将可战,亦无可守,带皇后、太子、孙子,以及后妃、太监、宫女等数百人,在夜晚三更,偷偷打开大都的建德门,向居庸关方向狼狈出逃而去,最后逃到上都(今日的察哈尔多伦县)。
  三天后,公元一千三百六十八年九月八日中午时分,徐达、常遇春率大军,由大都齐化门浩荡而进,兵不血刃,仅杀了不肯投降的元官六人,对大都老百姓秋毫无犯。
  元朝入主中国的历史,就此完结。
  捷报传到应天府(南京),吴王朱元璋即派快马,紧急传召刘伯温返回应天。
  其时,刘伯温已和平解决南粤,广东、广西两地已回归明军的版图。刘伯温接朱元璋的快马传召,当即把南粤善后军务,付托征南大将军徐英,他自己则与彭莹玉、马云英一道,便装疾进,不消二日二夜,便驰抵应天府。
  此时应天府上下喜气洋洋,明军上下均欢欣鼓舞,皆道徐大将军已攻陷元朝大都,大明一统天下,已指日可待。
  刘伯温马不停蹄。向吴王府疾驰而来,彭莹玉、马云英亦随后跟进。
  三人驰抵吴王府外,吴王府亲兵见是刘伯温、马云英等人,那会阻拦,任其直驰而进。
  刘伯温在距吴王府百丈外,却翻身下马,步行而进。马云英奇道:“二哥,吴王府亲兵也任你驰马而进,为何却要下马而行?”
  刘伯温肃然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明军纪律,是刘某参与制订,岂能自贬其律?”
  马云英见刘伯温忽然板起面孔,不敢作声,心中却老大不服,嘟起娇俏小嘴。彭莹玉向马云英扮了个鬼脸,气得马云英几乎要骂人,彭莹玉却有趣的笑了。
  就在此时,吴王府忽然中门大开,一位王者打扮的人大步而出,一面向刘伯温拱手道:“先生兵不血刃,和平解决南粤,其功可比诸葛孔明的七擒孟获,保南人永不复反,当真可喜可贺!”
  这人正是吴王朱元璋,他接报刘伯温等赶抵应天府,又报已距吴王府不远,便迫不及待,亲自出来迎迓。
  刘伯温忙道:“此乃吴王之洪福,亦是明军将士之功,伯温岂敢居功?”
  彭莹玉大笑道:“当仁不让,若非刘军师以移花接木寻龙大法,令何真降服。又岂能兵不血刃,便克南粤?”
  朱元璋道:“彭散人鼎力相助,不解艰险,深入敌营,和平克取南粤,亦功不可没。”
  马云英一听,不由含嗔带笑。瞪了朱元璋一眼,道:“好啊!原来刘军师早就把彭散人的军功呈报吴王了,不知可有云英的一份?”
  彭莹玉笑道:“马都尉天生是富贵中人,还要这战功作什么?你要求赏赐,难道吴王会不答应吗?”
  朱元璋领先进入吴王府,刘伯温、彭莹玉、马云英随后跟进。
  彭莹玉与马云英在吴王府议事厅待了一会,知朱元璋与刘伯温必有要事相商,便向朱元璋先行告退了。
  马云英与朱元璋有婚约,又是王府女都尉,因此没有离开吴王府,仅退入内堂而已。
  果然朱元璋待两人离开,便站起来,道:“请刘先生到军机堂议事。”
  吴王府内置军机堂,这是整个吴王府最机密的地方,有如朝廷内宫的议政殿。
  刘伯温似已知朱元璋所议,他亦立刻站起,道:“遵吴王令旨。”
  朱元璋与刘伯温同进军机堂,又向刘伯温赐座,这才焦切地道:“目下形势,先生知之甚详,先生当如何教我?”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伯温有三策进禀吴王。”
  朱元璋忙道:“是何三策?先生快道其详,不必客气。”
  刘伯温正容道:“目下北伐大军已攻陷大都,但元朝尚存王保保一翼,万不可轻觑,宜挥军西征,以求全歼元人余孽,然后再议立朝定都,此为上策。”
  朱元璋沉吟道:“中策又如何?”
  刘伯温道:“一面立朝称帝,一面西征进剿王保保,此不失为中策。”
  朱元璋又道:“然则下策又如何?”
  刘伯温道:“不辨时势,即时称帝立朝定都,而置元朝余孽不理,留下隐患,此乃下策,实不足取也。”
  朱元璋沉吟道:“目下军心振奋,四海归心,迟恐军心有变,因名不正则言不顺也,因此上策太缓,下策太急,取中策可也,先生以为如何?”
  朱元璋意似垂询,但实际已有迫不及待称帝立朝之意了。
  刘伯温不由暗叹口气,心道朱元璋此际印堂紫气忽然大炽,虽乃主帝皇之气,但亦流于过份炽烈,只怕并非吉祥之兆!
  刘伯温心中虽感疑虑,但他亦知天机不可违逆,便微笑道:“吴王所言甚是,于此时建朝称帝,一面挥军西征,不失为可取之道。但定都之事,却切勿操之过急;可暂缓定都,容后再议。”
  朱元璋一听,急道:“定都乃立国之基,岂可从缓?此事元璋正要向先生求教,如何方是上佳都会?”
  刘伯温眼见朱元璋已急于定都称帝,知此事已势无可免,目下唯有以国都之道,以求舒缓其过炽帝气了。
  刘伯温这般思忖,便坦然直告道:“当今时势,综观天下地脉,宜建都者首推长安,次为洛阳,其次为燕京,再次以应天(南京、金陵),而以汴京‘开封’为最下之。”
  朱元璋道:“请先生详加评析。”
  刘伯温道:“汉都长安,诸侯徙居,王业于此而肇基,土宇于此削平,故其险、其富、其强,均可独称俗中西土,汉、唐两代,都长安达九百七十年,长安地力天势之雄厚,甚称中国主干龙脉之首。次则为洛阳,洛阳乃飞龙格,居天下之中,为大龙之腹,曰望平夷,近则熊耳居其右;西京在其左,上洛在其西,太常在其东,终南在其北,都之犹如制天下之中,其风水贵格,仅次于长安。”
  朱元璋沉吟道:“然则燕京又如何?”
  刘伯温道:“燕京龙脉来自燕山,其龙发自昆仑中脉,行万余里始至燕山结穴,再复东行数百里,起天寿山,更落平洋,其龙势之长,垣局之美、干龙大聚,山水大会,带黄河,起天寿,鸭绿缠其后,碣石锁其门;山脉从云中发来,前面黄河环绕,泰山耸左为龙,华山耸右为虎,嵩山为前案,淮南诸山为第二重案,江南五岭为第三重案,自古今建都之胜地。”
  朱元璋微笑道:“但元人入主中国,定都燕京,国运都不足百年,这又从何解究?”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古来有道一命二运三风水,人之际遇如此,何况一国之运?据伯温所见,风水又即是天时地利,民心亦即人和,诸葛孔明则力证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元朝严刑苛政,残害百姓,民心尽失,如此无道之国,又岂是风水龙脉所能延长?元朝之夭短,非都城龙脉不佳,而是其本身朝廷戾气所致,而且若非建都于燕京,已叼龙脉之泽,其国运只怕更为短暂!”
  朱元璋若有所思道:“那应天府又如何?”
  刘伯温沉吟道:“应天府古称金陵,乃因战国楚威王时,以其地有王气,埋金以镇之,故称金陵。据伯温之见,金陵地脉自东南溯长江而西,数百里而止,蜿蜒磅礴,既翕复张,中脊而下,降为平衍,西为鸡笼、覆舟诸山,又石头城与钟山对峙,大江回抱,秦淮、玄武左右映带,两淮诸山,合抱内向,加委玉帛而庙;诸葛孔明曾谓钟山龙盘,石城虎踞,真帝王之都也,可惜其虽合垣局,而垣气多泄,因此定都金陵之国,虽有起始气象,但多年代不长,因其龙气地脉浮而泄之故。”
  朱元璋道:“然则应天不可取吗?”
  刘伯温虽知朱元璋甚喜金陵作都,但依然直告道:“金陵只可作临都,不宜长久,长则只恐生变故。”
  朱元璋不以为然的大笑道:“元璋凭应天府而得天下,实英雄用武之地,又驾驭四方,号令天下,而兴王业!”
  刘伯温知朱元璋称帝之心已异常炽烈,因此定都应天府已是不可变更,心中不由微叹口气,暗道若定都金陵“应天府”,则明朝国运,便难逃“大明国运天机六兆”中的第一兆天机矣!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刘伯温于此时已参透“天机壁”上所现天机秘图,因此于“大明国运天机六兆”已了然于胸,深知天兆难逆,便不再纠缠。不久,朱元璋召集文武百官,宣示天下,自称太祖皇帝,国号明,定都应天府。
  这时是公元一千三百六十八年,明朝正式建立。
  朱元璋在应天府当了三十一年皇帝,传位于建文帝。
  但仅四年建文帝便被明燕王朱棣反叛,攻占应天,逐走建文帝朱允炆,自己当了皇帝,是为明成祖。
  明成祖朱棣的老营在燕京“北京”,因此他即位不久便决定迁都燕京,因此金陵作明朝的都城命运不足三十五年。
  这正应了刘伯温当日推断:金陵虽有王气,亦入都城垣局,但龙气外泄,国运不能长久。


  第二章  应天称帝元势去

  当下朱元璋在应天府称帝,国号明,定都应天府。
  另一面,朱元璋也听从刘伯温的建议,令征北大将军徐达,改大都为北平府,留三万兵力守卫,徐达本人统率大军,西征王保保。
  当时征北副将军常遇春,在打下大都后,率步骑九万,直捣元顺帝逃去的上都,几乎把元顺帝活捉了。但在班师回大都时,在途中因性急向违纪军官用刑,这名军官害怕,抢先下手,趁常遇春熟睡时,把他一剑刺死。
  常遇春的死,刘伯温十分惋惜,他曾向徐达感叹道:“常将军一生忠义,可惜性暴而烈,必损寿数,我曾因此不欲派他北伐,岂料他果然英年早逝,明军失去一大栋梁矣!”
  朱元璋也很痛惜常遇春的死,他下旨追封他为开平王,谥字“忠武”,赠三世祖先王号,还令臣下替他立了一道“神道碑”。
  徐达奉旨西征,最大的对手是王保保,自王保保的义父贴木儿始,徐达与王保保便是宿敌了。
  王保保此时坐守山西太原,拥兵十万,是明朝的最大劲敌。
  徐达率军进入山西,很快先取了泽州、潞州,先行站稳脚跟。
  王保保却急于与徐达一决雌雄,由太原北去,向大都的方向,欲与徐达决战。
  徐达接报,依刘伯温定的计谋,并不回师救大都,反而决定径取太原。
  王保保听说老营太原告急,慌忙回师救援,率数万骑兵驰回,在太原城下扎营,邀徐达决战。
  徐达按兵不动,先消磨元兵锐气,在晚上突出奇兵,夜袭王保保军营。徐达身先士卒,骑着降服的乌骓马,黑夜中犹如天降神兵,所向披糜,王保保未及披甲出战,便被败兵护着逃跑了。
  王保保逃到大同,由大同移军定西,在明太祖洪武二年冬,率军围攻明军于兰州。徐达率主力赶到,在定西以北对垒。
  这次徐达决定与王保保决战,双方交锋之下,徐达全歼王保保军八万多人,王保保仅带了妻儿亲兵数人,逃去元人的发源地上都,保元顺帝的太子去了。
  至此,元朝的大势已基本失去,对明朝再难构成威胁,也只有到此时,明朝才算最后立稳了根基。
  这时已经是朱元璋登基称帝的第二年了。
  此时天下已经大定,刘伯温替朱元璋制定官制。
  官制中首重军权,军权由中央的兵部及大都督府执掌,在督府之下,各省分设都指挥使,相当于今日的军区司令,而大都督则相当于今日的总司令。
  次则为天下和平,军队的编制。刘伯温又亲自替朱元璋设计了一套军民分籍的制度,所谓“军民分籍”,实际上即诸葛孔明曾用的“屯田”制度,即由军队耕田,自给自足,到战时则可立刻投入战场。
  这个军民分籍的制度,一直沿用到明朝末年,不仅安顿了兵士,而且保存了庞大的军事力量,实际上亦是明朝二百七十五年国运的根本保证。
  刘伯温为明朝的建立,劳心劳力,鞠躬尽瘁,但却不愿做官,朱元璋也不便勉强他,朱元璋曾想封刘伯温为宰相,但刘伯温坚拒,后来无法,才接受了一个负责监察朝廷百官的职位“御史中丞”。
  刘伯温有感天下初定,百废待举,百事待兴,便接受了这个超然的官职。
  不久天逢大旱,天下震惊。刘伯温奉旨巡察天下民情。
  刘伯温巡察数省,感慨良多,在返京师途中,趁机向朱元璋上疏一道,痛陈民间疾苦。
  刘伯温在疏中写道:“臣奉旨巡查,适逢大旱,沿途所见,夏麦已枯,秋禾未种,行舟之人体无完衣,执耕之人脸有菜色。盗贼纵横,防不胜防。江南浙东流亡载道,户口消耗,军伍空虚,库无十日之储,官缺一月之俸。东南乃国家财赋所出,一旱竟至如斯,北地贫乏,素无积聚,今秋再歉,何以为堪?事变之生,恐不可测矣!”
  刘伯温上疏中所言,爱民勤政之心,溢于言表。
  朱元璋接疏,阅后默默无言,待刘伯温返应天府,便立刻派人召见。
  朱元璋在勤政殿召见刘伯温,刘伯温进来时,正欲行君臣大礼,朱元璋忙站起道:“此非朝班,先生不必多礼。”
  刘伯温欠身谢罪,这才在朱元璋对面椅上坐了下来。
  朱元璋沉吟不语,意态甚为犹豫。刘伯温上疏不久,不知朱元璋如何处置,心中微感不安,自定都应天府之事起,刘伯温已知朱元璋的帝气渐呈烈暴,创帝业时的温良决断,已渐渐失去了。
  刘伯温向朱元璋欠身道:“陛下急匆召见臣,未知是否有什么疑难之处?”
  朱元璋沉吟道:“先生上疏,朕已细阅,目下数省大旱,朝廷国库空虚,救灾之事甚难处之,先生有何高见?”
  刘伯温想了想,便决然道:“赈济灾情,固属必然,但只是治表之举,未足稳定天下。”
  朱元璋沉吟道:“然则如何方可治本?”
  刘伯温慨然道:“国以民为本,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元人之灭国,究其根由,皆民心之背所致也。因此救灾固属刻不容缓,但全力振奋民心,建立大明恩威,令天下归心,方是治国之本。”
  朱元璋道:“如何建立大明恩威?”
  刘伯温道:“目下朝廷初立,百废待举,百事待兴,治国首重宽松,以利天下休养生息,此乃示恩;天下冤狱甚多,戾气因此积聚,适逢大旱,岂非天道示警?望陛下察之。”
  朱元璋沉吟道:“朕昨晚梦见三人共戴一顶血帽,诡异之极,先生以为主何征兆?”
  刘伯温想了想,道:“三人共戴一血帽,乃一众字也!又血即刑法,只要施法得当,恩威并重,赏罚分明,则天下冤情大减,百姓安居乐业,自然众心所向,民心所归矣,恭喜陛下!”
  朱元璋正为这梦境惊疑,以为有人会对他不利,这下听刘伯温解释,心中一宽,登时脸露笑容,决然道:“先生所言甚是,朕决当以法治国,严惩贪官污吏!天下冤狱,先生请代朕决之,该处则处,该放则放,不必犹豫!”
  刘伯温一听,大喜道:“陛下英明!臣遵皆!”
  刘伯温以“御史中丞”的身份,大决天下冤狱,又是奉旨而行,因此其势有如万钧。
  刘伯温先从应天府京师牢狱入手,而牢狱中又以待斩的犯人优先处理,令决斩犯人,逐一亲自由他重审。
  刘伯温审决犯人另有妙法,令天下动容。
  有一名已决秋斩的犯人,由刘伯温亲自重审,他审阅犯人案宗,这犯人姓张名器,所犯罪乃行凶杀人,人证物证俱在,似已铁证如山,无可翻案。
  刘伯温传犯人张器进来,他令犯人抬起头来,走近身前,仔细一看,便忽然微微一笑,缓声道:“张器,你行将斩决,假如本官格外开恩,准你死前完结一宗心愿,你打算做什么?”
  张器是一位小商人,他自忖已然绝望,突听刘伯温这般一问,不禁茫然道:“大人所说,是真的吗?”他并不认识刘伯温。因此简直以为自己这是听错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不错,你大可坦白道来!心愿不论大小,皆可如愿,但切记心愿只得一个,你可要想清楚了!”
  张器耸然动容道:“难道求免死亦可以吗?大人!”
  刘伯温肃然道:“只要坦白道来,就算求免死,亦未尝不可!”
  张器想了想,终于叹了口气,道:“犯民不想求免死了,只欲在生前能当面拜祭死者一次,于愿足矣!”
  刘伯温奇道:“你为什么不求免死?”
  张器叹了口气,道:“犯民已家破人亡,再无生趣,但求一死。”
  刘伯温又道:“那你为什么又欲于生前去拜祭死者?”
  张器道:“犯民听说人死了,若有未了心事,便不能转让轮回,永远在地狱受苦,因此只欲了结此宗心事。”
  刘伯温道:“不然,拜祭死者只是形式,并非心事,莫非你尚有话要对死者说吗?”
  张器吃惊道:“大人明如神镜,如何知道犯民有话欲向死者诉告?”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你眉间深皱,晦气甚深,此乃心事未了之相。”
  张器不由拜服道:“大人明察秋毫,真神镜也!犯民不敢隐瞒,实是有话欲向死者申诉明白,他并非犯民所杀,他与我皆为贪官枉法所害!……”
  刘伯温立刻道:“你既有冤情,为什么不求免死,再行向官家申诉?反去向死者祭告?”
  张器道:“犯民深知奸人财雄势大,已买通官府,官官相护,犯民已然无路可诉了!又听说人死后三月,便会投胎转世,与原来判若两人,因此犯民等不到秋后斩决了,欲趁他未投胎转世之时,向他祭告明白,以了却犯民未了心事。”
  刘伯温听张器说罢,微一沉吟,便以朱笔在张器的案宗上批道:“此案显有冤枉,著刑部重查覆审,不得延误!”
  刘伯温令下,刑部尚书素仰刘伯温的为人,岂会怠慢?即接手侦办张器一案,结果查明张器果然受奸人所害,县、府皆受奸人贿赂,把张器屈打成招,被判秋后斩决。
  刘伯温接刑部呈报,立刻传令把奸人、县官、知府等押上刑部,由他亲自主审,终令奸人贪官伏法,而张器则无罪释放,为补偿其害,又把没收贪官的一百银两,拨归张器作安家费用。
  张器一案,平反昭雪,刘伯温仅用了五日时光,一时天下震动。
  类似张器一类冤案,刘伯温审狱二月,便替二千死囚昭雪。
  二月后,当第二千个冤狱昭雪时,天降甘雨三日二夜,天下大旱消解大半。
  刘伯温审狱之能,令朱元璋亦暗暗称奇,他把刘伯温召到他的御书房,惊喜地问刘伯温道:“先生为何过目便可知案犯是否冤狱?”
  刘伯温道:“陛下言重,伯温当面审决案例,其实仅可判定其人正邪善恶,然后据此再考究其内在心理,人之将死,其情必诚,因此便可据此判定是否内含冤情,再加细查详审,真凶便无所遁形矣!”
  朱元璋叹道:“先生大智大勇,平冤狱,降甘雨,功可盖世,朕之相位,非先生莫属!”
  当时任丞相的是李善长,刘伯温一听便忙道:“相位如大厦之柱,易柱者当以大木,若以小木易之,恐大厦倾覆!”
  朱元璋微笑道:“先生何以自谦小木?”
  刘伯温坦然道:“臣疾恶太深,又不耐繁冗,和平盛世之时,仅如小木而已,望陛下体谅。”
  朱元璋闻言不由叹道:“先生助朕成大业,驱除元虏,为国为民,无欲无求,心性淡泊,真朕之仙师!”
  朱元璋对刘伯温感慨之言,倒并非虚伪之言,因为他与刘伯温相处患难多年,刘伯温至诚之性,朱元璋已尽察之,因此观作友师,每与伯温商议,均摒退左右,犹如知己师友,直到他一命是后,依然称道伯温神先生,而不直呼其名。
  史上有人传言,朱元璋嫉妒刘伯温甩神莫测之才,通过丞相李善长之手,暗害刘伯温,乃虚妄之言,因为刘伯温连丞相也不愿做,毫无涉政野心,对朱元璋只有百利而无一害,朱元璋又为什么加害于他?至于朱元璋后来残杀朝臣,那是另有原因,他虽然落得个“残忍之君”名号,但引发他残杀朝臣的胡惟庸却是罪有应得的祸首。
  当下朱元璋又与刘伯温议决,以法治国,严惩贪官污吏,又下旨减免受灾各地税收,一时天下大治,民心归顺,天下太平。
  不久,朱元璋正式册立马云英为皇后,马云英终于贵为皇后,正应了刘伯温当日说她日后必定“紫气加身”的预言。
  而马云英自成为皇后,便一改女儿时的娇野,开始信奉佛教,慈悲为怀,唯恐朱元璋待部下不够宽厚,累加劝谏,朱元璋亦多半采纳。可以说,马云英是朱元璋的红颜知己,亦是除刘伯温外,朱元璋最敬重的人,与朱元璋可以无话不谈,推心置腹的人。
  朱元璋自在应天府“金陵”称帝登基,外有刘伯温,内有马云英,文有李善长,武有徐达、汤和、邓愈等匡扶,上下一心,共创新局面,一时气象更新,天下由大乱而渐成大治。
  这均是朱元璋称帝后十三年的事。到十三年后,刘伯温已离开朝廷归隐,马云英亦不幸早逝,朱元璋顿失内外臂助。
  不久徐达亦一病去世,朱元璋在徐达生病时,派徐达的儿子徐辉祖到北平府慰问,又亲从各地选了许多名医去诊治,最后把徐达接回京师应天府。
  徐达死时,朱元璋正准备上朝,听到消息立刻连朝也不上,赶去徐达家中吊唁,在徐达灵前痛哭失声,追封徐达为中山王,亲自为他写了一篇“御制中山徐武宁王神道碑”。
  传说朱元璋在徐达病重时,派人送了一只蒸鹅给徐达,徐达明知吃鹅必死,还是吃了,结果吃下不久便死去了。
  这传说绝不可靠,因为徐达的病不宜吃鹅,这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朱元璋就算嫉忌徐达“功高盖主”,也不必用“送蒸鹅”这一着低招,他只要不把徐达接回应天府,密令派去诊治的医生下手,岂不更干净俐落,怎会犯大忌留下这把柄?显然此乃后人因痛恨朱元璋后来残杀朝臣,而在他身上多加一条罪名而已。
  其实朱元璋在洪武十三年前,并未枉杀过一人,他的“残忍暴政”,是刘伯温归隐,马云英皇后去世,徐达一病不治以后的事。
  马云英的去世,对朱元璋的事业及感情均是一大打击,从此朱元璋的心理、性格均失去平衡,渐趋暴烈,终于演变成洪武十三年以后的“残杀成性”。
  这恰恰又应验了刘伯温为改变朱元璋过盛的“阳气”,而以马云英的“阴气”来调和,以达“阴阳以济”的移运换命大法格局。马云英去世,朱元璋失去了“真阴”,独剩他这一身“真阳”,再加上他祖墓的“龙晶珠”不幸被江彬和尚掉包,直接承受“龙晶珠”的帝气,失了藉祖脉潜移默化之功,朱元璋心理、性格演变成“残忍、暴烈”,已是不可避免了。
  这很可能是刘伯温“妙演天机、旋乾转坤”的唯一一着败笔,亦很可能是他终其一生的最大憾事,这便是朱元璋在洪武十三年后的“残忍、暴烈”。这是后话,一笔带过,也就不提了。

  第十五章  告隐归田赠锦囊

  当下刘伯温眼见天下已然大定,便萌决然退隐之意了,而且他尚有几宗心愿未了,勘察天下风水龙脉,以便把恩师赖布衣传授的堪舆绝学发扬光大,这是刘伯温在驱除元鞑子后的最大心愿。而且他也还没忘记,他曾亲口答应,为南粤九潭镇勘改风水大格的诺言。虽然那是一位低下的船老大,但刘伯温却绝不会轻违承诺,这是刘伯温的本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明太祖洪武四年三月的一天早上,刘伯温求见朱元璋。
  朱元璋这时正在内殿用早膳,他的御早膳仅是一盘烧饼。他听说刘伯温求见,便连忙把吃了一口的烧饼放入盘中,盖了起来,传旨道:“快请!”
  皇帝用早膳时,朝臣绝少敢于此时打扰,朱元璋对刘伯温算是唯一的例外了。
  刘伯温随内侍太监走进内殿,向朱元璋行了常礼,并告打扰用膳之罪。
  朱元璋不以为然的一笑,道:“先生不必客气,朕欲与先生多聚,只是先生忙于勤政,老推没空罢了,又岂会打扰朕了?”
  刘伯温感叹道:“皇上对伯温知遇之恩,万死莫报!可惜臣父母高龄,不得不向皇上告隐归田,以便侍奉父母天年。”
  朱元璋一听,大吃一惊,忙道:“朕于先生,正欲多所倚仗,先生忽然告隐,岂不教朕大失所望?”
  刘伯温告罪道:“伯温自少离家,高堂未享天伦侍奉之乐,望陛下体察;再者伯温心性散漫,不惯政事繁冗,极欲趁有生之年,闲云野鹤,遍游江河名川,有负陛下所托,万望恕罪。”
  朱元璋见刘伯温去意坚决,知不可强留,不由叹道:“先生助朕已成大业,又助朕稳定国基,却谢绝朕之所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宠辱皆忘,功成退隐,真当世活神仙也!但先生说去,便去教朕如何心安?”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皇上大业已成,天下大定,如伯温这等闲云野鹤,留之已无大益,万勿因伯温而令圣心不安。”
  朱元璋默然不语,他忽然对刘伯温道:“先生既精于卜算之术,你可猜猜,这盘中早膳是什么东西?说中了朕准你告退,说不准便要留在朕的身边,先生以为如何?”
  朱元璋说罢,伸手一指他早就盖好的御膳盘子。
  刘伯温微笑一下,他知道这是朱元璋设法挽留他,但又不便明言,才以这办法来难一难他。
  刘伯温向早膳盘子仔细一瞧,再袖占一卦,得的卦象为乾,乾乃圆形之物;但乾缺了坤,便非天地,犹如盘盖里面的东西缺了什么,已知其详,但又不便挫伤朱元璋的自尊心,便微微一笑道:“半似日来半似月,恰被天龙咬一缺。”
  刘伯温所言,已隐示盘子里面是圆形的烧饼,而且其中一块,还被咬了一口。
  朱元璋亦天资聪敏,他一听便知刘伯温已算出盘子内的东西,只是为顾全他的自尊,不加点破罢了,不由叹道:“先生神机妙算,真正鬼神莫测,朕就算想留你也不能了!”
  刘伯温忙道:“陛下知遇之恩,伯温当永志不忘。”
  朱元璋想了想,忽然又道:“先生告隐,朕顿失一大臂助,先生能否在离去之前,为朕卜算明朝气数?”
  刘伯温于“天机壁”前,已对“明朝天机六兆”了然如胸,但当着明朝开国皇帝面前,有些卦兆,却极难开口明道,无奈回道:“臣罪该万死,因其中有等天兆,直道出来,罪无可恕!”
  朱元璋闻言微笑道:“好吧!朕就赠先生免死金牌一面,日后朝廷无分上下,一律不准治先生死罪,这便非罪该万死了!”
  朱元璋九五之尊,他开口说“免死”,那刘伯温便无人可以治他于死了。
  刘伯温见朱元璋意态真诚,感他知遇之恩,便毅然道:“但陛下所问,伯温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天机隐渺不可尽了,臣亦仅依象而言。”
  朱元璋大喜道:“先生深得朕心,但未知明朝国运如何?尚请先生明示。”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明朝国运,原隐天机六兆中,其中第一兆,皇上已身历其境,不必伯温多言矣。”
  朱元璋悟道:“莫非是先生昔日所说,木上挂曲尺,枝枝叶叶现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江东岸上光明起,谈空说偈有真王这一兆吗?朕朱家一脉,果然已得天下矣,先生果然灵验非常,未知第二兆又如何?”
  刘伯温微微一笑,略一沉吟,便道:“第二兆谶曰:草头火脚,宫阙灰飞,家中有鸟,郊外有尼。象曰:羽满高飞日,争妍有李花,真龙游四海,方外是吾家。”
  朱元璋不解道:“先生所示甚为隐晦,请明示一二。”
  刘伯温一听,眼前忽然现出“天机壁”上,曾现出一幅图像,那是一座巍峨宫阙,却被烘烘烈火所焚烧,更奇的是,烈火在宫阙的上面焚燃,宫阙的下面却安然无恙。他以此图像,结合谶文、象文综而观之,心中便已对此兆了然于胸。
  按刘伯温推断:图像所示,分明是指明朝宫廷有变,但虽经剧变,根基尚稳,是以宫阙仅上层焚烧,下面则无恙。而作乱之人,当从谶象文中去推想,“草头火脚”,分明是一个“燕”字;“宫阙灰飞”,暗指“燕”作乱,令宫廷剧变,皇室中人,灰飞烟灭;“家中有鸟、郊外有尼”二句,则指由于朱家有这只“燕”,宫阙的主人便得逃去郊外作“尼”了,“尼”与“僧”相通,实际指宫阙主人出家当和尚去了。
  按刘伯温所断,“明朝国运天机六兆”中的第二兆,其实已知作乱的人物、地点、结局,但凝于天机不可尽泄,刘伯温不能明白示现罢了。
  当下刘伯温沉吟道:“此兆乃主陛下朱家内部有变,有人夺位为皇,有人离家出家当和尚,虽然如此,但作乱之人,到底亦是朱家嫡裔,明朝换主而不换朝,依然是朱姓天下,陛下明乎于此,也就不必再去深究了!”
  朱元璋听刘伯温这般说,心中忽明忽惑,但明知刘伯温决计不肯再往下细说,无奈只有不再追问下去。
  刘伯温当日推演的“明朝国运天机六兆”第二兆,二十一年后“公元一四0二年”便全部应验了。
  明朝洪武二十五年“公元一三九二年”,朱元璋的太子朱标去世,朱元璋立朱标的儿子朱允炆为太子,朱允炆当时只有十五岁。
  洪武三十一年“公元一三九八年”,朱元璋驾崩,太孙朱允炆即位,是为建文帝,朱允炆当时只有二十一岁。
  朱允炆根本就是一位无知小儿,他对当时的国家情势根本茫然不知,并偏信他的老师黄子澄,胡乱蛮干。
  黄子澄对刘伯温传下的“明朝天机之兆”素有所闻,为防范未然,便决意大举削藩,在朱允炆即位后的一年间,便把朱元璋的其他儿子,朱允炆的叔父五人废去王位,例如周王朱棣,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未梗,湘王朱柏则畏罪自杀。
  这五人均心怀不满,但暂时尚未至于反,而朱允炆不识气候,过早地动手,把真正的作反之人燕王朱棣惊动,唯恐后下手遭殃,便趁朱允炆未立稳脚跟,提早动手,采取军事行动,进攻已易名南京的京城,经几番交锋,朱允炆便害怕出走,当了一名和尚去了。
  这便是“明朝天机六兆”中第二兆的“草头火脚,宫阙灰飞,家中有鸟,郊外有尼”的卦象。刘伯温在二十一年前便已预知是“燕”字作反,而宫阙的主人,却出家当和尚去了,其灵验之处,简直匪夷所思。
  当下朱元璋对刘伯温推演的“明朝国运天机六兆”第二兆,毕竟不太明白,但又不便再追问下去,便道:“那第三兆又如何?”
  刘伯温道:“北方胡虏残生灵,御驾亲征得太平,失算谋臣不敢谏,生灵遮掩主惊魂。因压瑞云七载长,胡人不敢害贤良。相送金龙复故旧,云开日月照边疆。此乃第三兆也。”
  刘伯温推演的“明朝国运天机六兆”第三兆,即指明朝“土木之变”的前因后果。亦即三十九年后“公元一四一0年”,明成祖(即燕王朱棣)五次御驾亲征元人余孽,边境一度保住太平。这是“北方胡虏残生灵,御驾亲征得太平”二句。
  但到公元一四四九年,北方瓦剌大军犯境,英宗朱祁镇亲征,却被瓦剌把英宗捉了。这便是“失算谋臣不敢谏,生灵遮掩主惊魂”二句之兆。
  英宗朱祁镇被瓦刺军捉后七年,才被放回,这是“国压瑞云七载长,胡人不敢害贤良”二句之兆。
  到公元一四五六年,英宗朱祁镇被瓦刺人放回,不久复位,这便是最后“相送金龙复故旧,云开日月照边疆”二句之兆了。
  朱元璋越听越迷惑,不由道:“此时天下大势如何?”
  刘伯温道:“天下乱矣!”
  朱元璋道:“朕的天下,有谁敢乱?”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忠臣贤士尽沉沦,天启其衷乱更纷;纵有胸怀能坦白,乾坤不属旧明君。”
  刘伯温这是在推演“明朝国运天机六兆”的第四兆了。亦即暗指天启年间,宦官魏忠贤乱朝的惊变,距刘伯温推演时已相距二百四十年了。自始之后,明朝已然穷途末路了。
  这些,朱元璋自然更听不明白了。他又好奇的问道:“那第五兆呢?又如何了?”
  刘伯温沉吟道:“万子万孙,祖宗山上贞衣行。”
  刘伯温这“第五兆”,已很明白道出这已到“万历皇帝孙子”的年代,而“祖宗山上贞衣行”,就更明白点出“崇祯”两字了。这第五卦兆,实际亦暗示,明朝朱家的最后一位孙子“崇祯”登基。
  朱元璋还茫然不解,笑道:“朕的江山永固,自然万子万孙,万代相传矣!朕之子孙既忠于朱家祖业,自然便是祖宗山上贞衣行啦!先生以为是吗?”
  刘伯温不由微微一笑,也不去细述,朗声便把第六兆揭示出来:“十八孩儿十八秋,十八金陵王气尽,十八梅山山九重。”
  刘伯温推演的“明朝国运天机六兆”到此已是最后一兆了。“十八孩儿十八秋”,即暗指一个“李”字,因“李”字即“十八子”,即“李自成”,李自成从造反当日,到攻陷北京,兵败身亡,前后恰好是十八个年头。
  “十八金陵王气尽”,朱元璋的帝气起自金陵,自崇祯十八年头,明朝朱家天下便灭亡了。
  “十八梅山山九重”,指崇祯做皇帝十八年后,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皇帝朱由检上吊自杀于宫后的煤山,明朝至此灭亡。
  朱元璋听刘伯温说了这最后的一兆,他就算迷惑,亦已知到此时明朝气数已尽,他沉吟半晌,道:“然则依先生所推,明朝国运年代多长?”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金陵燕京南北迁,传至六百有半年。”
  刘伯温这一句即暗示明朝当有六百年之一半的年头。
  但朱元璋一听,却呵呵大笑道:“明朝朱家天下,能相传六百年,朕心足矣!”
  刘伯温亦不去揭破,微笑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世事古难全,更何况一国之万子万孙,皇上不必因此深究了!”
  朱元璋以手抚刘伯温背,叹道:“先生在朕身边,犹如暗中见光,盲者获杖,先生一去,朕之光,杖失其半矣,但朕有言在先,既已承诺放先生出去,不便更改,但望先生善自珍重,若侍奉高堂事了,便即速速返朝,莫负朕之所望。”
  刘伯温见朱元璋意态真诚,便警应待高堂归天,便即返朝见驾。然后再向朱元璋下跪拜别,这才欣然出宫城而去。
  这便是刘伯温功成身退,决心退隐江湖前夕,在内宫向朱元璋推演“明朝国运天机六兆”的奇行录。后人把他与朱元璋对答内容.辑录成一部《烧饼歌诀》,遂成为一部不朽的“天机奇书”。
  刘伯温自十八岁起,离家游历,目睹天下惨象,遂决心“誓逐元蛮复汉疆”,他鼎力匡扶朱元璋打败元人,建立明朝,南征北战,历尽艰辛,他为朱元璋立下的战功卓越,朱元璋亦数度欲拜他为相,但刘伯温却淡泊名利。功成身退,从此不问政事,游历江湖,成为江湖的一大奇人。
  刘伯温退隐后,史书上说他“归隐山中,惟饮酒奕棋而已”,其实刘伯温自退隐归家乡青田后,他心性好动,又身负恩师赖布衣的寻龙堪舆绝世奇学,极欲把之发扬光大,又岂会困处山隅一角?
  刘伯温返回家乡青田县后,不久他的义弟徐达,义妹马云英,前来青田拜望。刘伯温拒而不见,只留下二封锦囊,分赠徐达和马云英,其意深长。
  赠给徐达的锦囊中写道:“书赠二弟莫怆惶,一生神勇国栋梁,节气忠贞动天地,徐家血脉福悠长。”
  后来徐达一病去世后,徐达的子孙十数代,皆享富贵,世代承袭徐达的“魏国公”封爵,直至二百五十年后,明朝灭亡,徐家的子孙才失去徐达的余荫,徐氏的血脉,不可谓不“福悠长”了!
  这些,刘伯温在二百五十年前便已预示,因此徐达的后人,一直视刘伯温为“伯祖”,世代景仰。
  而赠给马云英的锦囊,却只有一个“贤”字,马云英一见,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几乎忍不住要跳出“御轿”,去找刘伯温算帐,但她回心一想,自己到底已贵为皇后娘娘,刘伯温不便与她相见,这才怏怏回京去了。
  后来,朱元璋的皇后马云英,直到她去世,一生果然只有一个“贤”字,是历史上有数的“贤后”。
  徐达与马云英离开时,刘伯温其实就隐身在他的祖坟白鹤山上,他目睹俩人离去的背影,但见车马浩荡,不由微微一笑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何必近看百花残?”
  刘伯温说罢,便欲下山,忽然呼的一下,闪出一位光头和尚,望着刘伯温大笑道:“你避得过富贵中人,又避得过我彭和尚吗?”
  刘伯温闪目一看,原来竟是义兄彭莹玉,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回复了僧人身份打扮了。
  刘伯温奇道:“彭大哥不在朝廷享福,却去当和尚?”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那二弟为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不做,却坐在这荒野白鹤山上?”
  刘伯温微笑道:“富贵荣华,于我辈不外是淡淡云烟而已!”
  彭莹玉笑道:“彼此,彼此,彼此而已!”
  刘伯温大笑道:“既然彼此、彼此,那就请上寒舍,先痛饮三百杯罢了!”
  彭莹玉与刘伯温日夕相处了一段日子,不久刘伯温的父母先后去世。刘伯温遵其父之意,把父母的遗骸,与祖父合葬于白鹤山上。
  到此时,刘伯温已再无牵挂了。不一日,他便打点行装,准备出门。
  彭莹玉奇道:“二弟打算返京师见驾,去奉侍朱皇帝吗?”
  刘伯温一听大笑道:“伯温乃闲云野鸽,既已脱牢笼,你以为我尚会回去受困吗!”
  彭莹玉道:“那二弟打算上哪去?”
  刘伯温大笑道:“虎门龙争势已平,江天风静月华清,余生欲觅寻龙诀,认取南粤潜龙声!”
  彭莹玉一听,惊喜道:“原来二弟欲入南粤寻龙堪舆!”
  刘伯温微笑道:“人各有志,彭大哥去与不去,任从尊便。”
  彭莹玉一听大笑道:“你我既在江湖相遇,若不在江湖相聚,江湖了断,岂非无缘!”
  刘伯温已知彭莹玉心意,又知他并非富贵中人,便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同入南粤,寻龙堪舆去吧!”
  俩人皆江湖闲云野鹤,说走便走,而且俩人的内力武功堪可称绝世,因此不消数日,便已抵达南粤边陲梅岭了。

  第三章 游梅岭尽点龙脉

  刘伯温这时重抵南粤梅岭,与数年前那一次,目的、心境均已大不相同。
  那次他入南粤,是领军征南,万事以驱除元鞑子的军情为重,所留意的莫不是兵家行军要塞,以及如何用兵,如何以最佳方法解决征南的军机大事。
  那时他是堂堂明军的刘大军师。
  这时南粤靖宁,再无战事,刘伯温重临梅岭,入目的便尽是粤川的山川名胜了。
  这时刘伯温已是闲云野鹤,身上再无军政大事的羁绊,无官自然一身轻。
  彭莹玉一身和尚打扮,他本身就是一位和尚,投效明军,不过是一时义愤而已。此时他已决然重返江湖,相同的志趣,又把彭莹玉与刘伯温聚在一起了。
  俩人同样淡泊名利,同样对荣华富贵不屑一顾,他们从江湖中来,自然又同返江湖中去了。
  刘伯温与彭莹玉向梅岭山上缓步而行,虽然凭他们的本事,大可以如鹏展翅,飞掠而行,但反正没什么紧迫之事,乐得缓行细赏,犹如天外飞来两朵闲云,又如降下两头野鹤。
  俩人沿著一条凿宽山峡铺平而成的古驿路,上岭而去。石头滑而陡,年老体弱之人,见了也昏然欲倒,更别说踏路而上了。
  但在刘伯温与彭莹玉的脚下。这道险峻的古驿道,却有如闲庭信步。
  俩人一路向上走,但觉溪泉似在脚底下流过,虽然无声,但溪流的涌动,却难逃二人极敏锐的触觉。
  渐渐,两旁的崖壁,不时闪过一株、两株、三株、五株的老梅树,但见老梅树枝干横斜,老练苍劲,显然已饱历雪霜了。
  越向上走,梅树便越多,满山遍崖,千梅万树,更奇的是,在岭下难得一见的梅花,越向上走,便渐见开放,快过半山腰时,梅树的梅花已然千株怒放了。
  刘伯温忽然微微一笑道:“彭大哥,你道为什么岭下梅花寂然,岭上却千株怒放?”
  彭莹玉一听,不由失笑道:“哎呀我的天机大师!你莫非又发现了什么惊人天兆吗?”
  刘伯温微笑道:“此非天兆,而是天地自然之秘。”
  彭莹玉想了想道:“是呀!这的确奇怪,按说花遇寒即落,岭上自然比岭下寒冷,为什么岭上花放,岭下花落呢?”
  刘伯温微微一笑,欣然道:“梅花喜寒怕热,岭上比岭下寒冻,岭下遇热则谢,岭上梅花依然盛放,因为岭上仍然寒呀!”
  彭莹玉笑道:“二弟兜来转去,不外欲道一句‘寒梅傲雪’吧了!”
  刘伯温亦呵呵一笑道:“非也,伯温自感难与梅花相比.因此才急流涌退,因为只怕高处不胜寒啊!”
  彭莹玉一听,忽然悟道:“你是说,朱元璋如今贵为九五之尊,此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世事难料,你我但求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于愿已足,什么富贵荣华,于你我何干?又提它干嘛?”
  彭莹玉一听豁然道:“是极!是极!无欲则无求,你我已成闲云野鹤,还去提及这些捞什子作什么!走啊,且寻龙追脉去也!”
  刘伯温欣然一笑,没再说话,又再向上而去。
  向上走了不一会,忽见一亭如翼,斜伸而出,俩人走近一看,但见亭壁上书“来雁亭”三字。
  彭莹玉笑道:“今日你我两只脱羁之雁,果然上亭来了!”
  刘伯温目注翼亭,心中忽有所感,便微一运气,伸指便向亭壁掠去,只见龙飞凤舞,“来雁亭”壁上两面,早有一联凹刻出来:“一笑相逢,且留雪中鸿爪;几生修到,能赏岭上梅花。”下款大书“刘伯温”字。
  彭莹玉不由微笑道:“二弟武功精绝,才识过人,上知天机,下明地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天下奇才,你若有异心,便十个皇帝也做定了!”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彭大哥说什么孩子话?你我皆非富贵中人,更何况是这劳心费力的帝王吗?命数已定,你我还是去做闲云野鹤罢了!”
  彭莹玉哈哈一笑,不再发话,越过来雁亭,向上走去。不一会便将抵岭头,突地闪出一座寺朝,门额大书“云封古寺”四字。
  过了“云封古寺”,便是梅关了。眼前出现一个凿开的隘口,两旁岩石嶙峋,苔藓斑驳,犹有当年斧凿的痕迹。
  这是刘伯温第二度上梅关,前一次因军机大事在身,无心细看,仅一掠而过,这一次却驻足细赏了。
  刘伯温以手抚摸当年斧凿的痕迹,眼前出现一群南粤民众,手持简陋铁器,把偌大石岩打通了一个隘口!
  刘伯温不由感叹道:“唐时岭路宋时关,南粤百姓难苦卓绝,竟敢于开凿这艰巨工程,这当真是民力可以动天啊!”
  穿过隘口,便是梅岭之巅。刘伯温与彭莹玉,挺立于梅岭之巅,凝目四望。
  刘伯温忽然失口赞道:“好地方!好百姓!南粤当真是潜龙大地!”
  彭莹玉笑道:“二弟,你这是日啖荔枝三百颗,甘原长作岭南人的故事吧?”
  刘伯温不语,忽地又朗声吟道:“一径高盘积翠巅、雄关扼险锁南天;马嘶人语空山里,月落猿啼古寺前。岭际梅涛奔万壑,梅迎霜雪傲千年;自从赖公临宝地,南粤千道龙脉现……这不是好地方、好百姓吗?”
  彭莹玉亦被刘伯温的神态感染,不由奇道:“如何好地方?好百姓?”
  刘伯温兴致勃勃的道:“吾之恩师赖布衣,当年南下南粤,登大庾岭,审视粤川的地脉运势,积粤川地脉,属中国南干,起自昆仓,一路南下,气势磅礴,自成一格,曾留风水大地钤记道:“南下庾岭试一观,山水交汇如龙盘;他日粤川百万地,但求富庶不求官。已然点出粤川大富之局。可惜尚有所遗漏……”
  彭莹玉微笑道:“赖布衣乃天下闻名的风水大师,他评点粤川龙脉,竟会有所遗漏吗?”
  刘伯温道:“赖恩师当年在大庾岭审视粤川形势,当时梅岭尚未凿通关隘。南北地脉未通,北来龙脉被阻梅岭,因此形格势禁,赖恩师便误认粤川地脉乃南干伸延、虽富甲天下,但贵格无缘,才留下那首大地钤记。”
  彭莹玉奇道:“关隘既通,南粤地脉便有所变改吗?”
  刘伯温点头道:“不错,例如自上古以迄三代,或都曲阜,或都涿鹿,或都平阳,皆在黄河上游,及后黄河改道,都会形势,便渐次南移,如燕京、金陵等,均是川流改道运转乾坤之故也。”
  彭莹玉道:“然则依二弟之见,粤川地脉气运如何?”
  刘伯温朗声道:“依伯温推断,南粤地脉乃起自昆仑,此点与赖恩师所断相同;但南粤地脉之源,并非南干,而是中龙延伸结聚,因此不但有中龙之尊贵,且有南龙之富庶,实是大富大贵的潜龙宝地,但看是否能点发罢了!若加点发,他日南粤地脉,必定富甲天下、贵气磅礴。蛮荒之地的恶名,必定一去不返!”
  彭莹玉大感兴趣道:“如何富?如何贵?”
  刘伯温道:“南粤地脉,起自昆仑中干,沿路东行,走巴颜喀啦山、岷山、米仓山、大巴山、巫山、雪峰山、衡山、南岭,一耸而为罗浮山,罗浮山来自中华大地之中龙,尊贵无比,沿路东下,有沉有起,沉而稳,起而昂,彷若一尾真龙,摇首摆尾,穿山越水,于南粤腹地一耸而吞云吐雾,是为罗浮山,其尊贵可知。又罗浮山再四面八方伸展,犹如龙脉四延,粤川境内,真龙结穴,万万千千……”
  刘伯温说到此处,彭莹玉忍不住了,问道:“南粤龙穴万万千千,岂非遍地龙穴?然则分布于何处?”
  刘伯温此时站于梅岭之巅,放眼极目四视,好一会儿方朗声道:“纵观粤境,其别有如金龙昂首,吞吐云雾,而以罗浮山为龙干,横卧粤境之腹,手足四伸;此接大庾岭,衍生珠玑、丹霞、东山岭、梅花顶,水源诸地形胜,西连罗岗、九连山、从化、飞霞、白云山、莲花山、西樵山、灵山、龙穴岛,南伸辇山、义容山、观音阁、鸟禽嶂、大莲花山、九龙潭、白云嶂、铁炉峰、凤岗、龙岗、大雾山、龙船头,东延蕉岭、铜鼓嶂、东莲花山、释迦山、凤凰山、笔架山、麒麟山、大南山、峡山、云澳诸山,岂无龙穴潜伏?”
  彭莹玉此时目瞪口呆道:“刘大师啊刘大师,你所说的若皆是龙脉,那南粤一地,当真大发大旺,千人贵万人富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龙穴乃真龙结聚之脉,岂能唾手可得?赖恩师穷毕生精力,亦仅得其中万分一二而已,刘某岂敢奢望点尽南粤龙脉?刚才所论,不外是南粤龙脉走向的大形格罢了,虽真正细微点发,尚差十万八千里!”
  彭莹玉失笑道:“若非如此浩繁,二弟又如何点尽南粤龙脉?”
  刘伯温大笑道:“寻龙堪舆,失之毫厘便失之千里,刘某何德何能,岂敢自夸点尽南粤龙脉?但能点发三两真龙结穴之地,刘某心愿足矣,岂敢奢求!”
  彭莹玉吐舌道:“这便难怪世人道,万金易得,龙穴难求了!”
  刘伯温微笑不语,心中似已有所决断。
  当日刘伯温在梅岭之巅,评点南粤潜龙,其实已隐隐揭示南粤的形格大势。但见刘伯温忽然升起,微一运力,伸指在梅岭上的一块石板上写道:“真龙横卧罗浮峰,北接珠玑有南雄、西连白云起大雾,龙伸潮阳富贵洪。”下款是“刘伯温洪武五年重临粤境,兴之所致留此大地钤记”。
  彭莹玉不由叹道:“当年风水大师赖布衣亦留钤记道:但求富庶不求官,如今刘伯温又留钤记道:龙伸潮阳富贵洪,你师徒二人,算得上论尽南粤风水潜龙了!”
  刘伯温当年所留的南粤大地钤记,至今仍在梅岭之巅隐藏,世人若游梅岭,幸运的便可一睹刘伯温的真迹了。
  当下彭莹玉道:“二弟既然如此兴致,未知从何入手,查堪南粤潜龙?”
  刘伯温沉吟道:“当日我曾答应九潭镇船夫石老大,替九潭镇重振气局,如今既已临粤境,正好先行了结当日承诺。但当日匆匆而过,仅与石老大相处,未知镇上的民风端的如何?这却是为难之处?”
  彭莹玉奇道:“重振气局又与当地民风有牵连吗?”
  刘伯温点头道:“不错,一地之气局可以改变民风,但民风亦影响一地气局,此乃相辅相承的事,半点大意不得,便苦于未有查探良策也。”
  彭莹玉想了想,便不由失笑道:“刘大师啊刘大师,你如今已是闲云野鹤,还如此拘谨干吗?”
  刘伯温一怔道:“我拘谨什么?”
  彭莹玉大笑道:“当年赖布衣大师装疯卖傻,在民间考究世情,你是他的得意传人,就连这一妙法也没承受吗?”
  刘伯温一听,不由亦呵呵一笑道:“是极!是极!刘某从此忘尽军国大事,这便前去游戏人同罢了!”

  第四章  慧眼通玄解民厄

  这一天,罗浮山畔九潭镇临江馆门外,忽然走来一僧一道,均是满脸风霜的中年人了。
  临江馆是九潭镇最大的一家酒馆,亦是全镇唯一的一家酒馆。临江馆座落在穿镇而过的九龙江畔,因此而得名临江馆。
  九潭镇人多半以船运维生,各地货贩大多经九潭镇入广州,或者从广州回来,经九潭镇返回各地。
  临江馆座落在最大的九龙江畔,终日船来人往,占了地利之便,不但是本镇中人,甚至是外来经过的商贩,也大多在临江馆落脚,饱餐一顿,再各自谋奔生计,因此经常座无虚设,虽然如此,客人的消费有限,临江馆的生意亦仅是薄利多销而已。
  临江馆的老板也姓石,姓石的人似乎是九潭镇的大姓。
  一僧一道走在一起,这本身就有点怪异,而且他俩人偏拣全镇最多人的地方临江馆,走了进来,在座的人客,惊疑的目光,自然就投在俩人身上。
  那僧人倒没什么,他走到临江馆的一角,拣了一个空位,便坐了下来,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一语。
  那道士却径直向柜台走了进来,此时,不但在座的人客,就连临江馆的店东石老板亦迷惑的直眨眼。
  道士对众人的惊奇,浑然不觉,越多人注目,他便越高兴似的。
  他走到柜台边,说话了,他的声音不大,但传得极远,他的·说话,就连最靠边的人客也听到了。
  道士说:“老板!借一枝上等狼毫毛笔用用好吗?”他说的居然是一腔纯正的官话,亦即当地人称的“外江佬话”。
  石老板心中本就迷惑,这时听他说的是“外江佬话”,而且并非光顾,反而是借物,不由又好笑又好气,道:“道长,你要毛笔干吗?再上等的狼毫大楷也不能当饭嚼啊!”
  道士微笑道:“有一枝上等狼毫毛笔,贫道便可以换一口饭吃吃了!”
  就近的当地人客,素与石老板相熟,此时忍不住发声道:“石老板!你借给他,看他到底如何换得一口饭嚼!”
  石老板犹豫间,有好事的人客已忍不住了,大声道:“老板!你不肯借,老子用钱替他买!等会一并结账吧了!”
  石老板奇道:“这位大哥,你与他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出钱替他买这捞什子毛笔?”
  那人大笑道:“我这是出钱买热闹瞧啊!”
  道士一听,转头向那人瞥了一眼,便微微一笑道:“好!这位大哥,待会便先让你瞧热闹便了!”
  石老板无奈,只好拿出毛笔、墨砚,道:“道长.,并非石某不肯借毛笔给你用,只是敝店打开门做生意,这借毛笔不大好意头。”
  道士道:“有什么不好意头?”
  石老板道:“借笔、借笔,笔即毕也,敝店生意本就本少利微眼看再难维持,若再借毕,无人肯借钱,必是关门大吉!道长你说这岂非不好意头?”
  刘伯温不由微微一笑,道:“这也难怪石老板你,做生意原也讲意头的,既然有人代买,这便并非借毕啦!”
  石老板亦笑道:“买笔,买毕,买卖完毕,无赊无欠,自然是好意头啦!”石老板说着,果然取出一枝上等狼毫大楷毛笔,以及一盘墨砚,他居然还替道士磨好一盘墨汁。
  道士微笑道:“多谢老板,有劳了!”
  道士说罢,霍的在身上抖出一块长方白布,铺在柜台上,紧握大楷狼毫,饱蘸墨汁,便在白布上疾挥。
  众人但见龙飞凤舞,白布上早已现出二行大字:指点吉凶,评说潜龙,乾坤大道,笑傲天虹!
  下面又有一行小字道:天知地知,你知他知,我自尽知:天应地验,你应他验,我保应验,不验不收钱。
  大小数行墨笔字,白中显黑,龙飞凤舞,份外醒目。
  众人看得呆了,心道这位道士口气狂妄之极,他穷得连毛笔钱也付不起,他的卜卦术便精极也有限了,大概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以此混一口饭吃之辈!
  当下便有人重重的“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道士却浑然不觉,他把白布一抖,就近铺在一张餐桌上,向石老板一揖道:“敢请老板饭桌一用,就近开档,租金稍后双倍奉还!”
  石老板不由又好笑又好气,他把手一摆,道:“罢了!你但能引得大客光顾敝店,这租金便不要也罢!只是千万拜托,莫把人客吓走了!”
  道士微笑道:“放心,放心,不试不知,一试担保你贵店日后车船如龙,生意滔滔!”
  石老板不由叹了口气,暗道这道士别的不知如何,但单是这等从容气度,便决非等闲之辈了,这石老板开店颇久,阅人无数,眼光倒颇厉害。当下他并不作声,只是静观其变。
  那道士摆开架式,但决没人上前一试,他不由眉头略皱,喃喃的道:“莫非所见,皆是无福无缘之人吗?”
  道士的说话声很轻微,但奇怪的是,他的说话却如长了眼睛,只向众人的耳朵射进去,因此他的喃喃自语,竟连最远角落的人客 也听得清楚极了。“
  此时只见先前与道士一道而来的僧人,忽然一跃而起,摇摇摆摆的走过来,脸上红通通的——大概酒喝多了,他向道士道:“道长!既然无人敢试,便替和尚我卜一卦运程吧了!”
  道士却呵呵一笑道:“不试!不试!僧人请回!”
  僧人把醉眼一瞪道:“为什么不试?”
  道士道:“你是僧人是也不是?”
  僧人大笑道:“光头的自然是和尚,和尚自然是光头矣!”
  道士道:“和尚已断了七情六欲,心如止水,水止则静,水静则死,死水一潭,还卜算怎的?不试!不试!你请回吧!”
  僧人一听,却不生气,也不回去,哈哈一笑,道:“好!僧人你不卜,那就替凡夫俗子算吧!”
  僧人说罢,醉眼圆睁,射向众人客,在座中人见他目中精光烁烁,显然并非泛泛之辈,又见他似已喝醉,更不愿与这等醉和尚打交道,因此均拼命避开僧人的目光。
  “谁上来一试?”僧人一连叫了三声,竟无一人答应,僧人不由失笑道:“道兄啊道兄!看来除和尚外,根本无人看得起你,你欲凭此本领混口饭吃,只怕难、难、难了!”
  道士却微微一笑道:“不难亦难,难亦不难,时辰未到而已!例如刚才这位不屑而哼的大哥,只怕立刻便有官司要打了……”
  刘伯温此言甫出,话音未落,刚才那位发出“哼”声的人客,已忍不住霍的跳了起来,戟指刘伯温怒道:“臭道士!你装神弄鬼,以此勾当混饭吃,祁某也没来揭穿你,你反而胡说八道,招惹祁某吗?”
  众人一看,原来此人是九潭镇祁烽,他是专管北盐南运,南糖北运生意商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只是脾气暴躁,不好相与。
  道士目注祁烽,微徽一笑道:“贫道如何胡说八道?
  祁烽道:“祁某做生意一向公道,你情我愿,绝无反悔,日前刚运了一批蔗糖北上,顺利妥当,何来什么见鬼的官司……”
  祁烽话音未落,临江馆外忽然匆匆跑进一位后生哥,伙记模样,他一见祁烽,便失魂落魄的大叫道:“祁老板……不……不好了,北运的那批蔗糖,不知为何,半路竟被人掉包,变成几袋泥土!芦洲的钱老板说你已收货银,存心欺骗他,已告上博罗县官查究!……官家的传票也发下来了!”
  祁烽一听,登时目瞪口呆!
  在座的人客,有不少与祁烽相熟,此时也不禁耸然动容!
  祁烽怔了一会,不由走过来,向道士一揖道:“道长好眼力,但不知如何便瞧出祁某人要吃官司?”
  道士微微一笑道:“世人只道印堂发红,便是好兆头,焉知印堂若发红如丝又如点如麻,便主麻烦之极,立招官司!”
  那伙记一听,仔细瞧了祁烽一眼,不由失声大叫道:“是极!是极!祁老板,你的印堂果然丝丝发红,如麻如点,果然便立招官司!”
  在座人客,有好事的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祁烽却没有生气,他又问道士一揖道:“道长好眼力!”他又拿出一张银票,向道士面前一放,道:“这是五两银票,就当刚才一卦的相金,请道长再替祁某卜上一卦,定当再谢。”
  道土看也不看那张银票,随手便把他扔进一个布袋,然后道:“祁老板要卜个什么卦?”
  祁烽道:“请道长卜算一下,祁某所运的那批蔗糖的下落,到底被谁掉包了!”
  道士闻言,也不必卜卦,他目注祁烽一会,便断然道:“祁老板印堂赤气,自北而来,当主事发于北面;又赤气如丝如麻,斑斑驳驳,当主出手之人不止一个,而且煞气奇大,并非祁老板你独力所可破也!”
  祁烽一听,面色登时死灰,半晌作声不得。不但如此,就连临江馆的石老板,以及一些本镇的船老大,亦都脸色发白,人人均如大难即将临头。
  道士见祁烽闷声不语,也不去问他所说的灵验与否。
  倒是那僧人忍不住了,大声道:“喂!这位祁施主,他说的可有根据吗?”
  祁烽一听,这才叹了口气,苦笑道:“如何没有根据?简直有如身历其境!”
  僧人笑道:“既然已知掉包之人便在北面,那这场官司倒易了结,只须向北面而行,把那掉包之人捉住见官便妥了!”
  祁烽摇头苦笑道:“你这大师,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你知道北面掉包之人是谁吗?”
  僧人笑道:“是谁?祁施主怕得如此厉害?他是当今皇帝来子不成吗?”
  祁烽叹气道:“这等人比皇帝老子更可怕!皇帝就算征税,也是明来明去,但这伙人却连皇帝老子也不放在眼内,手段高强,飞檐走壁,说来就来,连官府也干瞪眼无奈他何!哎,这船蔗糖落在彼等手上,祁某只好自认倒霉,官司也不必打了,赔钱了结罢了!”
  僧人笑道:“你说来说去,也没说出,倒底是谁干的!”
  祁烽苦笑道:“能在片刻之间,把整船蔗糖掉包的,还有谁有此大本事?北面九龙山有一伙高人相聚,不服王法,不理官府,虽然并非打家劫舍的强盗,但专门作弄来往的商贩,对我等生意人来说,九龙山的高人简直比强盗更可怕!”
  僧人一听,双眉一掀,正欲发作,那道士却抢先道:“祁老板,那九龙山位于何处?”
  祁烽道:“九龙山便是这条九龙江的发源地,北上十五里,山高险陡,极难攀登。”
  道士点了点头,不再发问。祁烽因那宗蔗糖官司,也无心逗留,扔下一张银票,就匆匆与那伙记走了。
  祁烽刚走出去,此时又有一位本地的船老大走过来,向道士道:“道长!在下这数月来,左眼跳完右眼跳,未知主何凶兆?”
  石老板一听笑道:“徐老大,你欲占卦,便相金先惠啊!”
  徐老大尴尬的咧嘴一笑道:“实不相瞒,徐某的五钱零用银,已买酒喝了,这相金只好缓缓再说。”
  石老板呵呵一笑道:“若如此,你徐老大这枝卦便不准极了!”
  徐老大惊道:“为什么不准极了?”
  石老板道:“你没听说相金先惠,格外留神这话吗?你不付相金,这位道长如何会替你留神?便乱说一通,你这枝卦会准吗?”
  徐老大苦笑道:“别的相士漫天讨价,徐某怎敢走上前去?但眼见这位道长并不计较,便姑且一试,这叫病急乱投医啊!”
  道士一听,不由微微一笑,他向徐老大招手道:“这位大哥,你过来好了!”
  徐老大尴尬的走了过来,向道士咧嘴一笑,道:“道长,假如你是相金先惠,那在下便只好急流勇退了!”
  道士目注徐老大一会,便忽然微笑道:“不错,你的确需要急流勇退了,但并非退回原位,而是速速退返家里……”
  徐老大一听,大惊道:“道长为什么如此断判?在下莫非有大凶兆吗?”
  道士微笑道:“并非凶兆,亦并非吉兆,凶中有喜,喜中有凶,如此而已。”
  徐老大急道:“请道长指点!”
  道士道:“你左眼跳完右眼跳,乃子嗣宫有兆感应;又左跳男右跳女,你左右皆跳,即有男有女,而且是一个龙凤双胞胎也,不过你眼角妻妾宫发灰晦,乃主尊夫人目下快将分娩,而且难产,你快回家延医照应,迟则恐防生变矣!”
  徐老大一听,急得登时满头大汗,似欲言又止,难为之极。
  道士一见,似已窥测徐老大心中难处,探手于口袋中掏出那张五两银票,向徐老大手中一塞,微笑道:“快回家去,延医照应,保你逢凶化吉便了!”
  徐老大又惊又喜,半信半疑的连忙走了。
  临江馆内,众人又惊又疑,心道这道士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似乎欲凭占卦算命混口饭吃,但对于有难之人,却不但不收相金,反而慷慨施赠,他卖的是什么葫芦秘方?
  石老板却越来越暗喜,他已知这道士必非等闲江湖术士了,心道既然放着这上佳神庙,石某人若不上香,岂非愚蠢之极?石老板这般思忖,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在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向道士拱手道:“真人不露相,原来道长果然有其本领!带给敝店好名声、好生意,因此那笔墨钱、租借地方钱便决计不收了,不但如此,道长只管喊酒叫菜,饱餐一顿,这算是在下请客便了!”
  道士一听,不由微笑道:“莫非石老板心中有疑难未决吗?”
  石老板奇道:“果然如此,但道长怎么未卜先知?”
  道士微微一笑,道:“石老板泪堂暗陷,乃子嗣多伤之兆,而且你人中平平,必然子嗣无多,有亦独子而已,爱儿病患,石老板岂能不日夜忧伤?”
  石老板一听,登时目瞪口呆,半晌作声不得。
  此时有人粗声粗气的叫道:“石宏!那道士说得中吗?”此人口气粗野,声如洪钟,说一句话便令人生畏。
  石老板一听,向那人望一眼,脸色登时一变,半惊半求道:“牛大哥,这占卦之道,信不信由你,但千万别在敝店闹事啊!拜托,拜托!”
  牛大哥轰然大笑道:“好说!好说!他但能令老子信服,老子自然不会为难他!”
  石老大概很怕这牛大哥,他不敢再去招惹他,对道士道:“道长真正神机妙算,在下的确只得一子,年方八岁,但自出世便多灾多磨,疾患不断,半年前一病竟口不能言,成了活哑巴了!在下只得这一子,能不忧心如焚?道长既能一言道破在下隐忧,想必定有办法施救,万望打救在下这苦命孩儿,道长大发慈悲啊!”
  道士沉吟道:“你那孩儿是什么时辰发病?”
  石老板忙道:“小儿发病,是在早上五时正。”
  道士道:“是什么时辰八字?”
  石老板道:“小儿辛未年二月初二上午五时许出世。”
  道士道:“五时许乃属卯时,发病之始亦于卯时,按此推算,令郎必定是生时犯了血光之克,才有病哑之灾磨也。”
  石老板惊疑道:“没有。小儿出世时石某还在准备开铺营业,一切均平静极了!那来什么血光之克?”
  道长微笑道:“石老板再仔细想清楚点,此乃令郎之病根,非寻出来不可,否则令郎之病,只怕难于根治。”
  石老板依然迷惑不解,似乎真的想不出当时有什么血光之事,道士之判,似乎也太离奇,太不可思议了。
  此时僧人忽然笑道:“老板,你这间是酒馆吗?”
  石老板点头道:“不错,当然是酒馆。”
  僧人道:“既然是酒馆,自然有酒有肉嚼,还有鸡鸭鹅,请问这些酒肉是从哪儿来的?”
  石老板笑道:“这全是敝馆自养自酿的酒肉货品。”
  僧人笑道:“鸡鸭鹅是自养的,那是谁宰杀的?”
  石老板有点不耐道:“那自然是在下夫妻俩人亲自动手啦!”
  僧人却不恼,又笑道:“是什么时候动手宰杀的?”
  石老板恼怒道:“敝店七时开早市,所有酒菜肉类,自然要在早上四五时动手泡制啦!……咦?这也是卯时杀的鸡鸭鹅啊!”石老板忽然若有所思的“咦”了一声,他的恼气忽然不见了。
  僧人大笑道:“呆老板!这卯时杀的鸡鸭鹅,不是犯了血光了吗?”僧人似乎对人的吉凶祸福之学甚有心得。
  石老板低头想了想,不由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宰鸡杀鸭,的确是流血的勾当,的确是犯是血光之灾了!”
  石老板一想,又忙向道士打拱作揖道:“道长慧眼通玄,一言点出祸根,万请指点破解施救的法子!”
  那牛大哥此时又大笑道:“那还不简单?你此后再不宰鸡杀鸭,便没有血光之灾了!”
  石老板苦笑道:“敝店是酒馆,并非斋堂,若缺了鸡鸭鹅,这生意也不必做了!”
  牛大哥趁机大声道:“老子早就想收买临江馆,既然不宜做生意,干脆把它卖给牛老大便是!”
  石老板一听,似乎被触着了痛处,脸色登时变得苍白,不敢作声,似乎那牛老大早就打临江馆的主意了,这牛老大在九潭镇显然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道士瞥一眼牛老大,忽然微微一笑道:“石老板,鸡鸭鹅可以照宰,临江馆可照做生意,区区小灾小劫,尚不至于便把临江馆弄垮了,事在人为而已!”
  石老板一听大喜道:“莫非道长有什么妙法教我?”
  道士微笑道:“这办法其实也很简单,令郎生时属卯,卯时不宜见血,那宰鸡杀鸭之事,便改在寅时可矣,稍迟贫道再替石老板你堪察一下家宅风水,令郎的灾磨必可大步踏过!”
  石老板一听,登时喜出望外,连声的向道士千恩万谢。
  牛老大眼眉连跳几跳,他忽然大步走到道士面前,呵呵一笑道:“你这道士,想必自恃本领,心高气傲,连九潭镇牛老大也不放在眼内了?”
  道士淡然一笑道:“牛老大有什么指教?”
  牛老大脸色一沉,道:“你既然自恃占卦之术高明,那便替牛某卜算一下,看牛某的运程如何?卜准了,你可以在镇中照样逗留,若不灵验,那便小心你的腿和招牌了!”
  道士微笑道:“腿长在贫道身上,自然会小心在意,招牌放在桌上,未知如何小心了?”
  牛老大冷笑道:“你若不灵验,你的腿自然不会走路,你的招牌必拆无疑!你快卜算,不然便没机会了!”
  此时那僧人一听,脸色一沉,右手一抬,便欲有所动作。那道士却向那僧人轻轻吹了口气,不知怎地,隔了三丈远,这一口气竟把僧人的面皮吹开,僧人竟然呵呵一笑。
  牛老大不明所以的直眨眼,他并不知道,就在这电光火闪的霎间,他已在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小生命了。
  道士忽然微微一笑道:“来!来!你再走近一步。”
  牛老大瞪了瞪眼,果然走前一步。
  道士目注牛老大,仅片刻,便淡然一笑道:“阁下气色晦败,黑气直冲印堂,不出三个时辰,必有奇祸临头,自身难保,还想图谋人家产业吗?”
  牛老大一听,脸上勃然变色,正欲发作,忽然又嘿嘿一笑,道:“好!你如此说,我就先回家等着,过了三个时辰,老子出来拆你招牌,你可是死而无怨!”
  牛老大说罢,悻悻然的走了出去,跟着他出去的,原来还有两条大汉,似乎是牛老大的私人保镖。
  待牛老大走远了,石老板才心有余悸的对道士道:“道长啊,你惹祸了!你知道这牛老大是谁吗?”
  道士笑道:“贫道依相直说,管他是谁?”
  石老板道:“你知道吗?牛老大的叔父是惠州府的提督!……”
  那僧人笑道:“惠州府提督的官儿也没什么!”
  石老板意犹未尽道:“牛老大的舅父,是当今宰相大人胡惟庸……”
  道士一听,面色不由微微一沉。
  石老板叹了口气,道:“怎样?牛老大的来头够厉害了吧?道长判他三个时辰内必招奇祸,不管准与不准,牛老大也绝不会善罢甘休,道长还是赶快离开为上策!”
  道士沉吟道:“那石老板不怕姓牛的弄奸夺你的产业吗?”
  石老板苦笑道:“就算如此,石某也只好自叹命衰,不想因此而连累道长你,大不了便把临江馆卖掉算了!”
  道士一听,不由微微一笑道:“好!石老板虽然是生意人,在商言商,但也不失粤人宽纵仁厚的本性,就凭石老板这一点,贫道便绝不能坐视不理!”
  石老板惊道:“道长既然知道姓牛的来头,还敢插手姓牛的事吗?”
  道士尚未答话,那僧人浓眉一掀,大笑道:“这位道长当然敢,他若不敢,那普天下便没有胆大之人了!你知道他是谁……哎哟!”
  僧人正欲往下说,忽然胸口一窒,,似被人虚空拍了一掌,连忙抵御,因此便说不下去。
  石老板但见道士忽地向那僧人推了推手掌,那僧人忽然便闪声不响,心中不由又惊又奇,忙道:“道长他到底是谁?”
  道士正欲说什么,临江馆外忽然匆匆走进一位中年男子,道士远远一看,原来此人便是当日引领刘伯温入广府的船老大石某,道士不由微微一笑,便不再发话。
  只见那石老大匆匆走到柜台前,向石老大声道:“一斤临江玉冰烧,今日石某要代镇人痛饮三大杯……”
  石老板似与石老大甚有交情,闻言忙道:“石老大有什么高兴事?要代镇人痛饮三大杯。”
  石老大喜昏了头,也不细看馆内之人,便啧啧的道:“奇迹!奇迹!简直是天下第一奇迹……九潭镇少了一头大老虎了!”
  石老板又惊又奇,忙道:“喂!你越说越玄乎,快说清楚,到底是怎的回事?”
  石老大定了定神,就近在柜台边饮了满满一杯,把嘴一抹,这才悄声道:“此事石某人先对你说,你可要千万守秘密……石某早上从九龙江驶船回来,快到九龙山时,只见有一艘快船飞驰而来,石某与那快船老大相熟,快船撩身而过,那船老大只说了一句“牛大爷离镇避祸……然后那快船便驶过去了。”
  石老板一听,心中一跳,忙道:“后来怎样?你快说下去!”
  石老大喘了口气,道:“此时石某的船又驶近九龙山畔,就在此时,岸边芦苇丛中,突然飞出三只快艇,疾如箭矢,直射那石老大的快船,距船尚有一丈,三艘快艇上各射出三人,二男一女,快如电闪,凌空跃上牛老大的快船,仅片刻,三人便挟了牛老大,凌空跃回快艇,然后闪电般消失在芦苇丛中了……这等身手,简直天下少见!”
  石老大一想,又道:“石老板兄你说,这是否该痛饮三杯?”
  石老板亦高兴的连声道:“这姓牛的果然有今日了!那道长果然神机妙算,简直灵如活神仙……”
  石老大奇道:“怪道姓牛的要离开避祸,原来有奇人替他算出祸将不远……但那能人是谁?竟有如此神通?”
  石老板伸手向那道士一指,崇敬地道:“这位能人,便是这位道长了!……了不得,他在临江馆内逢卦必灵,简直是当世的活神仙!”
  石老大闻言望一眼,但觉很眼熟,便走过去,怔怔的盯着道士,奇道:“道长!你……似乎很像一位熟人啊……”
  道士微微一笑道:“你那熟人是谁?可是道士吗?”
  石老大迷惑道:“他并非道士,而是当今庙廷的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姓刘伯温,曾经是明军的大军师,而且,南粤得免刀兵血光之灾,太平之治,也全赖这位大能人的匡扶,他可是南粤百姓的救星啊!”
  石老大话音刚落,在座中人闻者均耸然动容,大概刘伯温的大名,在南粤境内,已家传户晓了。不过,谁也不敢相信,石老大竟与刘伯温有一段交往。
  石老大见无人信他,急了,不由大声道:“各位只要见到刘伯温,便知其中真假了!”
  石老板不由笑道:“你快别说梦话了!刘伯温身为明军军师,开国大功臣,岂会再临南粤?我等草民百姓,怎会有机会见到他?”
  石老大急道:“连你石老板兄也不信我?他当日曾答应石某,要来九潭镇,替乡亲父老大改镇上风水格局,令九潭镇化贫为富……刘伯温言出必行,我想他必定会驾临九潭镇来!”
  在座人客中,有大半是九潭镇当地人,一听石老大之言,均耸然动容,其中一位与石老大相熟的船老大,一听便又惊又喜的道:“据闻刘伯温乃神鬼莫测的不世奇人,简直可与当年的诸葛孔明相较,若他真肯为九潭镇出力,妙改风水大格,那九潭镇的穷根必定可以连根拔掉……哎,但刘伯温何等人也?他哪肯屈降九潭镇?”
  船老大一言,在座中人不由又满脸失望,均道是啊,刘伯温乃朝廷大功臣,他的军国大事已够繁重了,岂会念及九潭这穷乡僻镇?
  就在此时,开商行的那位商人祁烽,以及那位赶回家照应分娩妻子的徐老大,一先一后的走了进来。
  祁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道士面前,打拱作揖道:“道长神机妙算,令祁某免却一场官司,祁某感激不尽,这是十两银票,聊表心意,请道长笑纳。”
  道士微笑道:“祁兄如何免却失货官司?”
  祁烽叹了口气,苦笑道:“既蒙道长点醒,此乃命数使然,祁某自认倒霉,破财挡灾,赔钱了事。”
  道士微笑点头,似喜祁烽的达观知命。他抬眼一瞧徐老大,便呵呵一笑道:“徐老大晦星已过,想必家中大小平安了?”
  徐老大一听,一言不发,走到道士面前,噗咚跪倒叩头,连声道:“徐某人该死,明放着如此一位活神仙,竟然无法酬谢,尚要道长破费,慨赠接生费用,救了我老婆一命,平安诞下男女龙凤双胞胎,母子三人已平安无恙了……只是不知如何方能报答道长的大恩大德,徐某唯有向你多叩几个响头了!”
  徐老大说罢,又欲叩头,道士连忙伸手轻轻一托,徐老大但感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扯了起来,再无法叩头下去。
  道士满脸笑容,执起祁烽刚赠与的银票,看也不看,便塞到徐老大手中,道:“贫道恭喜你喜获龙凤双胞,这小小心意,就当是封给男女娃儿的利是钱吧!你快回家,买多些补品,调理好妻子产后营养,尽心尽力养大孩子,这便是对贫道的最好回报了!”
  徐老大怔了一会,忽然痛哭失声,道:“道长你是活神仙,不,是救贫仙师……徐某代她们母子三人,向你多谢……”
  徐老大说着,竟泣不成声,显然已感动之极,他大哭着,跑出临江馆去了。
  临江馆内,众人均默默无言,人人的心中均感动不已,心道当世中竟还有如此大仁大义的济世之士!
  石老大却定定的瞅着道士,他心中一动,似已断定了什么,便连忙向道士走过来。
  道士一见,微笑道:“这位大哥,想必是心动意念了?又莫非已有所发现?”
  石老大一听,不由又一怔道:“道……你如何知道?”他被道士这么一言,竟连欲说的原话也说不出来了。
  道士呵呵一笑道:“双眉一开,必主已知故人来……走啊,这位大哥想必心中有疑难,欲求解决,这便上你家中去吧!”
  石老大若有所悟,连忙点头道:“好极!好极!这便屈驾道长你了,请跟石某来吧!”
  道士微微一笑,收拾桌上的招牌,递给石老板,道:“请石老板代为保管,日后再行拜会,未知石老板乐意否?”
  石老板连忙双手接过招牌布,叹了口气道:“道长如此能人,肯屈驾敝店,若石某人不倒履以迎,岂非普天下的大傻子吗?”
  道士淡淡一笑,便随石老大走出临江馆。那僧人一见,哈哈一笑道:“贫僧与道士同来,自然同去,老板,结账。”
  石老板慨然道:“这位大师既与道长同来同去,在下岂敢收钱?但愿大师日后与道士多临敝店,则是敝店的无上荣耀了!”
  僧人一听,目中精光一闪,随即敛去,哈哈一笑,也不客气,随道士一道,走了出去,
  临江馆内,在座人客均鸦雀无声,人人心中均暗羡石老大好福气,竟能把一位当世奇人迎返家里,只要略加指点,这好处便无穷无尽了!

  第五章  弃高官穷乡济民

  石老大的家居在镇的北面,临江馆在镇的南面,上石老大的家,恰恰要走过镇中一条南北向的大街。
  这时是傍晚时分,大街上行人稀落,大概人人都返家准备晚饭去了。
  道士见街上行人稀少,亦没有人留意他们,便忽然微微一笑道:“石老大别来无恙?你心中的疑念可以揭底了!”
  石老大一听,叹了口气,道:“石某委实不敢相信,堂堂一位明朝开国大功臣,竟会变成一位游方道长,竟会降临九潭这等穷乡僻镇,……我……我是否白日作梦了!”
  僧人此时已赶了过来,他耳力奇佳,俩人的说话声,虽隔了数丈,亦听得一清二楚,立刻,石老大的耳际,便有一丝尖音钻了进去:“石老大,你并非作梦,你日盼夜盼的活神仙,果然已在你身边了!而且,还有彭某这位酒肉和尚也!”
  僧人自然是彭莹玉,而那位道士,竟然便是令人耸然动容的刘伯温!
  石老大一听,也就不感奇怪,因为他已见识过彭莹玉的武功,对他这等“逼音成线”的功夫亦不陌生,石老大以手加额道:“九潭镇蒙刘军师降临,实乃天下的洪福,若镇中乡亲父老知道,只怕石某的家门槛,亦被踏烂了!”
  彭莹玉笑道:“为什么?”
  石老大道:“刘伯温的大名,在南粤如雷灌耳,如仙如神,谁不想一睹他的风采?若知道他已驾临九潭镇,只怕比皇帝出巡更令人震动!”刘伯温一听,忙低声对石老大道:“石老大千万莫声张,实不相瞒,刘某此刻无官无职,只是一介平民而已,千万别惊扰镇中的乡亲父老。”
  石老大犹不相信,怔了怔,才道:“堂堂大明开国功臣,刘军师你竟然无官无禄?”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人各有志,石老大也不必追问许多,他并没骗你,他的确只是一位闲云野鹤而已!而且,从今以后,也再无刘军师这个人物了!”
  石老大怔怔的道:“那刘军师该如何称呼才是?”
  彭莹玉大笑道:“我这二弟非僧非道非神非仙,你便称他一声刘先生,彭某担保他便喜欢极了!”
  石老大不由叹道:“刘先生功高盖世,却甘于淡泊,不在庙廷享高官厚禄,却身入穷乡僻壤,济世救民,这等胸怀,虽神仙亦难比拟矣!”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石老大不必如此,刘某亦凡夫俗子而已,往事不必再提,先在镇中周遭看看再作打算。”
  石老大深知刘伯温做事稳重,他未经实地查勘,绝不会草率行事。便连忙道:“如此有劳刘先生了。”
  刘伯温微笑道:“石老大怎么见外起来?当日你我曾一道潜入敌营,何等豪气?”
  石老大笑道:“我石广以为刘先生是外江佬入粤,因此才敢托大,岂料却是天下闻名的刘大军师!自此之后,石某便不敢在外江佬面前放肆了!”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彼此皆为炎黄子孙,又岂分南北?但天下太平,四海宁静,便是刘某所愿。”
  说话间,石广领着刘伯温、彭莹玉二人,已来到镇中央之处,但见一河两岸,九水汇流,江水汹涌,本来直向镇中走而来,但被前面一座庙宇挡住,江水只好绕向镇边,擦着镇南的临江馆而去。
  刘伯温一见,仔细四周察看,心中便蓦地一动,转身问石广道:“这条江水叫什么名字?”
  石广道:“因是九江汇流,所以镇人便叫它作九龙江。”
  刘伯温道:“是哪九水?”
  石广道:“九水分别是源自罗浮山的福水、浮水、浈水,其余分别是长宁江、东平江、河头江、沙河、横河、龙江等,合计九水汇聚龙江,因此龙江又称九龙江。未知九龙江名字是吉是凶。”
  刘伯温微一摆手道:“吉凶祸福不凭名姓,称谓乃外形而已,而要看其源流,察其踪迹,方可定夺,此点容后再说。”
  刘伯温说罢,举步向那堵住江水去路的庙宇走去。
  走近一看,庙宇虽不算巍峨,但占地甚广,完全把九龙江入镇的去路挡住了,庙宇的匾额上大书“龙王庙”三个金漆字。
  刘伯温仔细瞧了一会,眉头便不由皱紧了,他低声道:“假如没有神庙阻住江水去路,让其入镇,然后与南面的龙江相汇,则九潭镇的气局便大不相同了!”
  石老大一听,吃了一惊道:“刘先生千万别打这座龙王庙的主意,否则便麻烦极了!”
  刘伯温奇道:“为什么?”
  石广道:“九潭镇历来多水患,东江水位一涨,九潭镇便必定首当其冲,被洪水所淹,因此才建立了这座龙王庙,祁求龙王爷大发慈悲,莫再为害九潭镇。因此若有人敢动龙王庙,镇上的居民,还不与你拼命吗?”
  刘伯温一听,眉头便紧皱了,喃喃道:“别的尚好解决,民心所向的事,却是难之极了……这如何是好?”
  彭莹玉沉声道;“既然是有益于九潭镇的事,决而行之便了,怕什么?镇人谁敢反抗,彭某便先给他一点厉害瞧瞧!”
  石广为难道:“但镇人一时难以理解刘先生的好意,若然仓促动手,犯了众怒,这便如何是好?”
  彭莹玉傲然道:“九潭镇上下也不过一千几百人,就凭彭某一人之力,要制服亦非太难,怕什么?”
  石广一听,登时闷声不语。刘伯温立刻沉声道:“彭大哥此言差矣,为民之事,岂可用强?九潭镇虽小,亦是南粤地方,日后必受万人瞩目,若我辈中人,恃强凌弱,与元人残暴,又有何区别?因此动粗万万不能!”
  彭莹玉叹了口气,苦笑道:“彭某说说而已,有二弟你这仁义之人在身边,彭某还能轻举妄动吗?不过你的改镇风水大法,若因此受阻,却如何了断?”
  刘伯温决然道:“此乃九潭镇的百年大计,总得上下齐心,精诚所致,金石方开;若镇人一时不服,便只能忍耐一时,决不可因此而令南粤百姓反感!”
  彭莹玉无奈道:“若一月不服便忍耐一月,一年不服便忍耐一年吗?”
  刘伯温沉吟道:“先行忍耐,然后再设法打动民心,民心所向,方能水到渠成……此事容后再说。”
  石广一听,忙道:“时已近晚,不如便请刘先生上石某家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刘伯温点点头道:“好极,我这彭大哥大概已酒瘾上了,再不给他解痒,说不定他便独自溜去临江馆偷偷喝了!”
  石广笑道:“彭大哥好酒,这好办极了!”
  彭莹玉一听,果然笑道:“为什么?”
  石广道:“彼此同道中人,石某家藏一枝宜宾重碧酒,不知可合彭兄之意?”
  彭莹玉一听,登时吞了一口唾沫,笑道:“唐庙好酒之人杜甫,曾以‘重碧拈青酒,轻红臂荔枝’赞重碧酒,彭某闻名久矣,只是未得一尝而已!”
  石广一笑道:“那好,请彭先生快到舍下一尝便了!”
  石广的家是一幢平房,地方倒算宽阔,家中却人丁单薄,只得一位十岁的男娃儿,以及他的妻子石大嫂。
  石广甫进家门,便大声叫道:“孩子他娘!快去准备最好的酒菜!”
  石大嫂与刘伯温、彭莹玉相见了,问也不问是什么客人,竟要如此隆重,便走去厨房忙碌去了。
  刘伯温心中不安道:“石兄,粗菜淡饭足矣,何必如此破费?”
  石广叹了口气道:“刘先生如此能人,不远千里而来.目的只为九潭镇谋 福荫,石广身为九潭镇人,若不稍尽心意,日后被人知道了,石某便只好蒙着面走路了!”
  刘伯温忙道:“石兄言重了。”
  说话间,石广已亲自捧出香茶,招呼俩人先行坐下稍歇。
  此时忽然从内室跑出一位男娃儿,他一见刘伯温和彭莹玉,便天真的格格笑嚷道:“爹爹!你带了道士和和尚回来,陪源儿玩吗?”
  彭莹玉天生喜欢孩子,一听便大笑道:“不错!不错!你爹爹已答应和尚我收你为徒,你愿意吗?”
  源儿一听,小脑袋一侧道:“做和尚的徒弟好玩吗?”
  彭莹玉笑道:“好玩!好玩极了!到处游山玩水,逍遥快活!”
  源儿又道:“做和尚徒弟,要剃光头吗?和尚可以不剃光头吗?”
  彭莹玉一听,不由一时语塞,心道和尚是否可不剃光头?这连我彭和尚亦弄不清楚了!这娃儿问得刁钻极了!他怔了怔,方道:“和尚自然光头,不光头的自然不是和尚啦!”
  源儿道:“若要剃光头,便不好玩了!我不做和尚的徒弟了!”
  彭莹玉道:“为什么?”
  源儿笑道:“游山玩水我很喜欢,但我听人说,披发踏青山,这才有趣,剃光了头,便不能披发,不披发就不能踏青山了!所以源儿决计不做和尚的徒弟了!”
  彭莹玉一听,竟被源儿弄得一时难以答对,刘伯温心中却一动,暗道这娃儿小小年纪,竟说出这等寻龙堪舆状的话来!因刘伯温这一动念,日后广东便出了一位风水异侠来了。
  当下石广喝道:“源儿!这是爹爹的宾客。快来拜见刘叔叔、彭叔叔!”
  源儿一听,果然向刘伯温、彭莹玉俯身一拜,道:“石水源拜见俩位叔叔!”
  刘伯温心既动,便把石水源拉到身前,仔细一瞧,但见他骨格清奇,山林骨起,中岳丰隆,红然是一副仙道骨格,心道伯温幸蒙恩师赖布衣仙垂,获此寻龙堪舆大法——青乌序,为免恩师大法失传,屡欲寻一传人,岂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下刘伯温又问了石水源的时辰八字,略一推算,便断定与 其骨格相配,刘伯温不再犹豫,正容向石广道;“石兄,刘某正欲觅一传人,令郎正是万中无一的合适人选 ,未知石兄愿否源儿随我行走江湖?”
  石广一听,登时怔住,他大概是喜昏头了,竟不相信刘伯温所言是否并非白日作梦!他呆了半晌,方喃喃道:“刘先生……你……你真肯收小儿为徒?……石某不是作梦吧?”
  彭莹玉一听,不由大笑道;“好啊!彭某一句玩笑,竟弄出拜师收徒的事来了!我这刘二弟,从未如此认真过,你以为还会有假吗!”
  刘伯温点点头道:“刘某果有此意,但看石兄和令郎是否愿意罢了。”
  石广一听,这才相信是真的了,他不由喜得连声道:“愿意!愿意!石广愿意极了……源儿!快上前跪下拜见刘师傅!”
  石水源也是天缘早定,他见爹爹如此惊喜,心想这必定是好玩之事了,于是果然走上前去,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又正正经经的喊了一声:“师傅!”
  刘伯温心中大喜,他伸手向石水 源轻轻一托,石水源便身不由己,缓缓升上刘伯温的掌心上了。
  石水源不由大喜道:“师傅!这是什么大法术?立刻传授源儿好吗?”
  刘伯温微笑道:“源儿,这仅是一种防身的武功,师傅要传你的岂仅如此?师傅还要传你踏遍中华大地,寻出大地潜龙的绝世奇功,你可愿意学吗?”
  石水源乐得格格笑道:“愿意,源儿愿意!但能披发踏青山,这便有趣极了!”
  刘伯温不禁欣然一笑,石广这时却喜得大叫道:“孩子他娘!快摆酒菜出来!今晚这一餐,变成拜师宴了……快啊!”
  石广喜昏头了,这也难怪,因为刘伯温何等人物?但得他点拨一二,便终生受用不尽,更何况有幸成为他的衣钵传人?石广喜极之下,不知如何方能表示对刘伯温的谢意,终于又向石大嫂大叫道:“不,不可匆忙,以最好的手艺,最佳的酒菜奉师……不!把珍藏的‘九龙鸡’也献出来吧!”
  彭莹玉一听,不由吞了一口唾沫,向刘伯温笑道:“二弟!今晚彭某叨你的大光了!活该彭大哥我有如此口福!”
  刘伯温一听,却若有所思道:“石兄,何谓‘九龙鸡’?”
  石广神秘一笑,悄声道:“此乃石某的家传珍品!轻易不肯献上桌上,只怕就连皇帝也没此口福尝尝也!”
  彭莹玉一听,更觉心痒难熬,不由涎脸笑道:“石兄!你越说越玄妙,可把彭某的胃虫儿也勾出来了!”
  石广神秘的笑道:“是否如此美味,待会彭兄一试便知道了!”

  第六章  大侠收徒登九龙

  不一会,石大嫂便把酒菜捧了出来。
  酒菜摆了满满一桌,虽然并非鲍参翅肚等富豪之宴,但穷苦人家,有菜有肉,便是上品菜色了。而且石广果然把那瓶珍藏的“重碧酒”也捧了出来。
  “重碧酒”在当时是极有名气的御酒,原产戎州(四川宜宾市),其名气可与广东增城的“挂绿荔枝”媲美。
  酒,是极品佳酿,彭莹玉直喝得啧啧称赞,不绝于口。
  菜,是道地的广东口味,热、香、滑、嫩,是广东菜的最大特色。
  但更妙的却是桌上的一盘白斩鸡。彭莹玉仅吃了半口,便惊奇得合不拢嘴,他的光头也丝丝的冒出热气!
  刘伯温吃了一块,眼睛也不由一亮,道:“这鸡肉的味道,就算皇上的御宴,也难与之比拟!石大嫂好手艺!”
  石大嫂坐在下首相陪,他待客很大方热情,闻言便轻声的道:“刘先生过奖了,其实并非我的手艺好,而是这只鸡的来历古怪极了!”
  彭莹玉忙道:“有什么古怪?石大嫂。”
  石大嫂望了石广一眼,见他满脸含笑,并没有半点隐瞒的表示,这才道:“这只鸡的泡制,是相公石家的家传秘方,就算是生吃,也一般美味非常,至于如何泡制,彭大师问相公好了!”
  彭莹玉心痒难熬,忙道:“石兄!千万别藏私,把泡制妙法告诉我,等彭某日后离开九潭镇,亦依法泡制尝尝,拜托!拜托!”
  石广呵呵一笑道:“石某在刘先生面前,岂敢藏私?不过这泡制之法,彭兄离开九潭镇,便决计泡制不出来了!”
  彭莹玉急道:“为什么?石兄把秘方告知我,不就行了吗?”
  石广沉吟道:“实不相瞒,这鸡的泡制方法,石某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说出来,彭兄未必相信,倒教刘先生见笑了……”
  彭莹玉不由大急道:“石兄,你便把你所知的‘其然’说出来吧!我教二弟莫笑你便是了!”
  刘伯温也饶有兴致的微笑道:“石兄但说无妨,刘某岂敢见笑?”
  石水源这娃儿甚为乖巧,一听刘伯温这么说,便格格的笑道:“爹爹!人家说见师如见父,师傅要你说出来,你怎能不坦白道出?”
  彭莹玉不由又好笑又好气道:“那是指你自己而言,并非指你的爹爹,源儿啊!但你这话也大合和尚我心意,待会和尚傅你一手玩意,以作报偿!”
  石广神秘的一笑,终于把这“泡制秘方”说了出来。
  原来这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年石广仅是十岁,却已学得一身好水性,一天,他与同乡的娃儿,偷偷驾了一只小船,学人上九龙江畔的九龙山探险。
  俩娃儿居然顺水,抵达九龙山边,便把小船泊在岸边,然后上山探险而去。
  石广同行的这娃儿姓徐,名福,便是那位刚诞下龙凤双胞胎的徐老大。石广和徐福一直攀上山去,不一会,便爬上九龙山的半山腰了,俩人虽然直喘气,但娃娃好动,竟提议看看谁最快爬上山顶。
  于是俩人便飞快的再向上爬,徐福比石广年纪稍大,力气较强,便被他抢先了一大截,石广不服气,便咬牙快爬。
  眼看石广也快爬越九龙山山腰了,就在此时,石广忽见山腰阔地闪出一头狐狸,狐狸的嘴里叼着一只肥大的白野鸡。
  石广一见,他也不怕,向那狐狸扮了个鬼脸,那狐狸也古怪,向石广眨了眨眼,小眼珠又滴溜溜的一转,似乎把石广瞧做另一头猎物了。
  石广娃儿心性,不由大怒道:“死狐狸!凭你也想把我吃掉吗?我偏不怕你,不但不给你吃,还要抢走你口中之食!”
  石广哇哇的怒叫着,拾起两块尖石,先行扔了出去,随即才如一头小老虎似的扑了上去,倒甚有气势。
  那狐狸似乎怕了石广,叼着肥山鸡就跑,但跑得并不快,好像等石广追上来似的。
  石广追着,转过一个小山丘,狐狸忽然便不见了,他跑近小山丘,仔细搜索,看有没有狐狸的洞穴,却发现一个小洞穴中,露出一只鸡脚。
  石广扯着鸡,把山鸡扯了出来,他发觉鸡已死去多时了,但浑身发热,犹如仍活生生似的。
  石广心道:“把这只死山鸡带回去,就说是自己在九龙山上打的猎物,爹娘必定高兴极了!他这般思想,便把山鸡捧起来,他也不上山峰了,自己先返回船上。
  后来石广果然把那只死山鸡带回家里,在爹娘面前,得意好一阵子……。
  石广说到此处,刘伯温忙道:“那后来呢?是否立刻便把这只山鸡宰了?”
  石广点点头道:“当时我那老父正有病在身,病后欠补,家中又无余钱,因此这只山鸡,便成了活宝贝了,当天晚上娘亲便把山鸡宰了吃!岂料山鸡的肉鲜美之极,更奇的是,吃了这只山鸡肉后,父亲的病便霍然而愈,不但如此,从此之后,我家中就再无任何小灾小病痛了!”
  彭莹玉耸然动容道:“那这只山鸡岂非成了灵丹妙药?”
  石广点点头道:“是否灵妙药,当时爹娘也没有去想,只是爹爹的病从此好了,这便大吉大利,因此爹爹事后追问我那山鸡的来历,并要我带他上九龙山去寻那收藏山鸡的小洞穴。从此之后,石家每有喜庆事,便必定先把鸡鸭放入那小洞穴,说也奇怪,宰了的鸡放入小洞穴中,竟数十日不变,味道反而更加美妙……这事说出来也令人难以置信,所以这便成了石家的家传秘方了。”
  彭莹玉目瞪口呆的指着桌上那盘鸡肉,道:“这……这便是那小洞穴中收藏过的鸡肉?这便有如此美味?”
  石广异常肯定的点头道:“果然如此!也因此后来石家便替这泡制出来的鸡起了个名字,叫九龙鸡了!”
  彭莹玉又惊又奇,道:“若然如此,这泡制之法果然是家传秘方,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了!但到底这山鸡有什么奥妙?”
  石广摇头道:“这点石某便绝不知道了!我早就说过,我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啦!依刘先生看,这其中的奥妙出在何处?”
  刘伯温沉吟道:“据石兄所言,奥妙不在山鸡之上,而在那狐狸当日藏山鸡的洞穴……咦?石兄,你能否领我上九龙山看看?”刘伯温忽然很认真的问道。
  石广不假思索,便道:“刘先生行事神机莫测,你但决定的事,均有你的妙算,石某怎敢不遵从?待明天一早,便上九龙山便是……不过……”石广忽然为难起来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莫非石兄有难言之隐吗?”
  石广叹了口气,苦笑道:“若仅石某一人,趁行船之便,悄悄上去一会,那倒没什么,但若人多纷杂,万一惊动九龙山上的强人,那就大祸临头了!”
  彭莹玉闻言不由大笑道:“我二弟的功夫你亦见识过了,再加上彭某护送,区区几个山贼,成得了什么气候!石兄多虑了!”
  石广苦笑道:“凭刘先生和彭兄的身手,自然不必多虑,但刘先生和彭兄到底不能长留九潭镇,你们一走,九潭镇就大祸临头了!”
  刘伯温微一沉吟,心道目下四海靖平,南粤之地,怎的尚有此等啸聚的强徒?看来若不替九潭镇解决此事,日后终究是一大祸患!
  刘伯温心中已有决断,便向石广微笑道:“石兄放心,刘某在离镇之前,必先解决九龙山强人之事,否则,刘某便离开也不会安心。”
  石广深知刘伯温的本领,他既然答应了,那九潭镇便万无一失了!当下石广大喜道:“刘先生一言九鼎,实乃九潭镇的救星也!石某再无疑虑,明天一早,便领两位上九龙山。”
  当下刘伯温、彭莹玉,与石广一家畅饮阔谈。当晚刘伯温和彭莹玉,便在石广家中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刘伯温、彭莹王,便与石广一道,悄悄下船,驶出九潭镇,向九龙山方向驶去。
  石广不愧是久走江湖的船老大,精通水性,驶船本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因此快船甫离九潭镇,便快如箭矢的向九龙山方向疾驶。
  彭莹玉忽然皱眉道:“今早为什么不见源儿出来送行?”
  石广道:“这孩子顽皮极了,我怕他吵着跟来,便在半夜把他锁在他娘亲的房里啦!”
  刘伯温沉吟道:“若非九龙山有强徒啸聚,源儿倒该同上九龙山一行。”
  石广奇道:“为什么?他还只是娃儿,刘先生不怕他碍手碍脚吗?”
  刘伯温道:“不然,源儿骨格清奇,乃寻龙堪舆道上万中无一的人选,他既已拜我为师,日后定必承授恩师传我的衣钵,寻龙堪舆绝不可纸上谈兵。贵在实践,九龙山之行,正好让他见识、见识!”
  石广一听,这才知道刘伯温此行绝非游山玩水,而是另有深意,不由叹道:“那源儿便错失一次良机矣……”
  “爹爹!错失不了……”就在此时,船舱中忽然钻出一位娃儿,格格的大笑道,一面又向刘伯温道:“徒儿拜见师傅!”
  石广扭头一看,原来竟是他的儿子石水源,不由惊得失声叫道:“你……源儿你跟来干嘛……你怎么溜得出来?”
  石水源吐了吐舌头道:“爹爹把源儿困在娘亲房里,源儿便知道爹爹明天一早必定有好地方去了!所以在半夜便爬窗出来,走入船舱,睡了一觉……源儿醒来时,爹爹和师傅你们已驶离九潭镇了!”
  石广一听,登时哭笑不得,刘伯温与彭莹玉互视一眼,不禁会心的笑了。
  彭莹玉点着石水源的鼻子道:“你这娃儿,斗胆包天,不怕你爹爹抛你下水吗?”
  石水源扮了个鬼脸道:“不怕!爹爹决不会抛我下水!”
  彭莹玉板着脸孔,道:“为什么不会?”
  石水源道:“一来爹爹昨晚不是说吗?他十岁已遇上狐狸藏鸡的秘密,他既然能偷上九龙山,源儿也是十岁了,为什么不能?再有是师傅他已收源儿作徒弟,师傅必定喜欢源儿跟着他游山玩水,因此就算爹爹要罚我,有师傅讲情,爹爹必定放过源儿!”
  彭莹玉一听,不由叹了口气道:“三妹那鬼灵精够刁钻的了,岂料二弟收了个比她更厉害的徒儿!”
  石水源见石广依然虎着脸孔,慌了,连忙偎近刘伯温身边,道:“师傅!快,快替源儿向爹爹求情啊!”
  刘伯温心中更喜欢石水源了,他一手把石水源拉到怀里,呵呵一笑道:“源儿但在师傅身边,当今世上谁敢难为你?”
  石水源奇道:“真的?连九龙山上的强人也不敢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自己问爹爹?”
  石水源吐了吐舌,向石广侧头道:“爹爹!是真的吗?”
  石广深知刘伯温这是在安慰他,不必替源儿的安危担心,一切自有他全力照应,他这一表示,源儿便必定万无一失了!石广心中感佩,不由叹了口气道:“源儿,你不知几生修到的福拜刘先生为师,既然刘先生替你说话,爹爹亦无话可说了,只是你切记要听师傅的话,莫辜负师傅对你的一番厚爱。”
  石水源毕竟尚属娃儿,也不知如何答话,眼见爹爹也不责骂,喜得格格大笑,快活之极。
  船再行五里,水道前面,便蓦地露出一座甚有气势的山峰。山虽不高,但陡而不斜,峻而不险,就如一位不怒而威的山中君子。
  刘伯温目注那山,沉吟不语。石广深知刘伯温目力惊人,他这时凝目相看,必定有他的深意,便不敢打扰,只是稳稳的掌舵,把船驶近这座山边。
  石广把船泊近岸边,相距尚有五丈,彭莹玉忽然哈哈大笑,逗石水源道:“源儿,你想做腾云驾雾的神仙吗?”
  石水源大喜道:“想啊!神仙很厉害吗?”
  彭莹玉微微一笑,一手抱住石水源,隔了五丈,在船上纵身向岸上一跃,石水源但觉腾云驾雾,当真有如神仙,眨眼便到了岸边,不由欢喜得格格大笑。
  石水源见刘伯温仍留在船上,闷声不语,便好奇的道:“彭叔叔,师傅他为什么不跳?他不能做神仙吗?”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你师傅本身就是活神仙,他还去做什么?”
  说话间,船已泊岸,刘伯温与石广走上岸边,彭莹玉照应着石水源,一道向九龙山上面攀去。

  第七章  大地龙气辅神功

  不一会便上了九龙山半山腰。
  刘伯温向四面一看,便不由面露喜色,心道此山腰地带,背山面江,祥气千条,人甫抵此,便觉精神爽利,如此环境,岂无真龙结穴之地?倒要仔细了!
  石广对九龙山的路径甚为熟悉,他不假辨认,便引领刘伯温等,来到山腰的一道陡壁前面,伸手向陡壁的一处草丛一指,道:“刘先生,那便是当日狐狸藏山鸡之处了。”
  石水源奇道:“爹爹!那是一道石壁,如何可藏山鸡了?”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有道拨草寻蛇,源儿,你只需拨开草丛,便可发现里面的洞穴了,不信你问问你爹爹。”
  石水源眨了眨眼,忽然走上前去,伸出小手,拨开草丛,果然现出一个尺许宽的洞穴。石水源又惊又喜,忍不住探手进去,忽然大叫一声,连忙缩手不叠。
  彭莹玉一见,大惊一跃上前,看着石水源发呆,以为洞穴中或许有什么古怪物事,便隔空向洞穴内拍出一掌。
  彭莹玉这一掌已运了五成功力,非同小可,等闲武林高手亦禁受不住,洞穴内若藏有什么蛇虫之类,只怕立刻便粉身碎骨。岂料这一掌拍出去,吃惊的却是彭莹玉自己,他但感这一掌犹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自己的掌力似被洞穴吸去似的!
  彭莹玉心中大叫“邪门”,又板不服气。心道自己的掌力大可裂石断碑,岂会“一入洞穴无消息”!
  彭莹玉猛一咬牙,再运足八成功力,呼的又一掌向洞穴拍去。这一掌拍下,只怕就连一头大水牛也被拍碎了,但洞穴不但毫无声息,而且陡生强大的吸力,彭莹玉这等身负绝世武功的高手,竟被吸扯,无从抗拒,呼的一下,彭莹玉已被洞穴吸扯过去,发掌的右手被扯进洞穴,浑身发软,竟再也动弹不得!就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挣得满脸通红,其状又惊又奇又苦,呲牙咧嘴,神态怪异之极。石水源则呆立一旁,似被什么迷住了。
  石广见了又惊又奇,便欲走上前去,看个究竟。
  刘伯温一直沉吟不语,四面审视,此时似已豁然而悟,猛抬眼见彭莹玉、石水源情状,又见石广欲奔上前,便连忙沉喝一声道:“石兄止步!千万不可上前!”石广被一声沉喝,双脚如被钉在地上,再也不能移动分毫,心中不禁骇然道:“刘先生这一手以声止步神功,简直令世人匪夷所思!”幸而他双脚虽然不能动,口却能言,便连忙道:“刘先生……怎……怎么了。彭兄和源儿莫非撞邪了?”
  刘伯温叹了口气,苦笑道:“他俩人并非撞邪,而是撞龙了!”石广不由大奇道:“何为撞龙?”
  刘伯温道:“撞龙者,即天缘巧合,误打误撞,与大地龙穴龙气相撞,寻龙堪舆学上便称之为撞龙。”
  石广道:“这撞……龙,可有凶险?”
  刘伯温叹了口气道:“妄近龙气,若本身根基不稳,必定夭折,大罗神仙难救,石兄就算上去救援,亦仅多赔一条性命而已”石广一听骇然道:“那彭兄和源儿岂非凶多吉少?这如何是好?”刘伯温道:“是否凶多吉少,目下尚难下判断,一切但看其根基如何了!若根基深厚,既近地脉龙气,那便得其利,于本身运命,大有裨益。”
  石广一听,心中这才稍宽一点,心道这个穴为什么如此厉害?不由问道:“请问刘先生,这洞穴为什么如此神奇?”
  刘伯温叹了口气,道:“你看此地位于九龙山腰,中陷而成一开阔地,因此可称为九龙山之窝。九龙山气势峻而不险,陡而不斜,四而山丘耸立,龙虎捍门,已甚得大地龙脉的法度。而且九龙山西面不远便即南粤龙腹罗浮山,九龙山亦属罗浮山延脉,地力之雄,百年难遇。这山腰处既为九龙山之窝,亦即龙脉之窝,全山龙脉灵气皆聚于此,这洞穴方位恰处龙窝之脐,龙气之烈,可想而知石广恍然道:“难道山鸡藏于此洞穴内,数月不腐,且味道鲜美,便是因龙气盛烈之故吗?”
  刘伯温点点头道:“果然如此,因山鸡藏于洞穴之内,龙气重蒸,已非凡品,俗称已成仙家之物,世上自然无比美味了。”
  就在此时,只见彭莹玉呻吟一声,随即软软的坐倒,呆呆的不发一语,其状就有如人刚从睡梦中醒来。
  好一会,彭莹玉的脸色才由白转红,终于一跃而起道:“厉害!厉害!小小一个洞穴,竟把彭某人制服了……我的刘大军师,这是怎么了?”
  又隔了片刻,石水源这娃儿却忽然大哭起来,一面哇哇大叫,跑了过来:“师傅!师傅!……有一条猛龙在后面追源儿啊!”
  石广一听,不由目瞪口呆,一手把石水源抱住,连声道:“怎么了?怎么了?源儿,你可别吓爹爹啊!”刘伯温向彭莹玉、石水源俩人仔细一看,但见俩人虽如梦初醒,神智没甚大碍,这才暗松口气,心道今回当真是天缘巧合,因祸得福,反而大沾龙气之光了!
  刘伯温先以“通音成线”的功夫,向彭莹玉传话道:“彭大哥不可妄动真气,宜缓缓调纳,待心境平和,便再无大碍,反而因祸而得福矣!”
  彭莹玉喃喃道:“厉害!厉害!简直比十位绝顶高手更厉害……这……这到底是什么绝世神功?”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聚大地之灵气,集天宇之精华,真龙之腹,龙腹之脐,其力之强,任你大罗金仙亦无法抗拒!”
  彭莹玉一听,恍然而悟道:“莫非此乃大地龙气神功吗?”
  刘伯温道:“果然如此,但并非什么龙气神功,而是大地龙脉的威力罢了!”
  彭莹玉此时的心境已渐平复,他想了想道:“然则彭某不幸近此龙脉,被其作弄,却有什么后果?”
  刘伯温见彭莹玉已很快心境平复,不由微微一笑道:“恭喜彭大哥!”
  彭莹玉苦笑道:“彭某此际尚浑身发软,刚才不慎连发两掌,功力消耗,是如打了一场恶仗似的,吃了大亏,有什么值得恭喜之处?”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彭大哥虽因妄近龙气,误打误撞,以其自身真气触激龙气暴发,等闲人必定禁受不起,幸而彭大哥恰值时年四十一,运走山根,正与龙脉方位巧合,因此虽然稍耗功力,却大添寿数,所谓龙运一周,亦即四十一年的周数,彭大哥寿高必达八十有二,安享晚年,虽无大富大贵,但亦无灾无劫,岂非吃小亏占有大便宜吗?
  彭莹玉一听,不由呵呵一笑道:“此话若非刘伯温亲口道出,便杀了彭某也断不会相信!如此说来,彭某今回是因祸得福了!”石广羡道:“能增寿数,便是大福了!可喜可贺。便不知冯儿又如何了?”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石兄放心,刚才我已察看源儿情状,他所得福气,比彭大哥更深一重,所以我才暂不理会,任其自身纳受罢了!”石广奇道:“源儿获什么福气?”
  刘伯温微笑道:“源儿久沾龙穴地脉之气,乃因连吃洞穴藏鸡之故,因此他乍逢暴发龙气,虽受不住其猛烈冲击,暂呈呆痴,但因其自身潜伏龙气,与暴发龙气一脉相承,因此便大大纳其龙荫了!按刘某推断,源儿日后必成一代风水大师无疑了!”石广又惊又喜道:“为什么?”
  刘伯温道:“源儿必定已目睹真龙现身,此乃其本身所具慧根慧眼所致。”
  石广忙问源儿道:“源儿刚才见到什么?快告知师傅知道!”石水源犹心有余悸道:“师傅……刚才吓死源儿了……源儿刚走近去,忽然便感眼睛一花,洞穴四面八方竟涌出一团烟雾,烟雾向源儿飘近,竟变成一条巨蛇似的东西!而且有鳞有角,就好像镇中龙王庙供奉的那条人身龙像……那东西张牙舞爪,欲捉源儿,源儿吓得大叫一声,就跑过来了!”
  石广一听,不禁惊奇得目瞪口呆。
  刘伯温却忙道:“源儿休怕,此乃真龙现身,导引源儿立志去捉之兆。师傅要传授你的,便是这等捉龙之术,源儿喜欢吗?”
  石水源一听,想了想,便不怕了,不但不怕,反而乐得拍着小手笑道:“原来有这等真龙等源儿去捉,这好玩极了!源儿喜欢极了!师傅,源儿一定跟你去捉龙了!”
  刘伯温点点头,欣然道:“好!好!师傅答应带你去……但先要替九潭镇办完事再说……”刘伯温忽然一顿,若有所思的道:“如此佳穴,若能导龙入镇,岂非恶及千家吗?”
  彭莹玉奇道:“彭某素闻大地龙穴,只可福荫一家一脉,又岂能福荫千家?二弟或许说错了千字吧?”
  刘伯温呵呵一笑,似已胸有成竹,他先不答彭莹玉,却目注石广,道:“石兄,此佳穴与你甚有渊源,若石兄有意独占此穴,刘某当助你成事,但如此下来,九潭镇改运转格的事,便只好另谋他法,大费周折了!未知石兄意下如何?”
  石广不假思索便即道:“石某一家,吃了此洞穴山鸡,百病尽失,源儿亦因此大蒙其福庇,于愿足矣,岂敢奢求独占?而且九潭镇多半乃石氏一脉,若能惠泽千家,此亦石某所愿也!”
  刘伯温一听,微笑点头道:“好!石兄果然心胸宏阔,仁者之风,岂无福荫?日后刘某保你石家与全镇共荣华富贵便是了!”石广连忙谢过。彭莹玉却笑道:“二弟,你越说越玄乎,这小小洞穴,竟有如此威力,竟可泽及千家百户吗?”
  刘伯温欣然一笑道:“当然!你看站于此洞穴之前,放眼而望,但见江碧晴空,江天一色,龙虎相汇,穴巧天成,后有九龙山作屏障,江水庙拱,水庙胜于山庙,江浪层层入怀,恰如财源不绝,又山管人丁水管财,山秀人丁盛,水深财源多,此穴山水兼备,其龙气之盛,足可荫庇千家百户!”
  石广道:“刘先生之言甚是,但未知如何方能导龙入镇?”
  刘伯温沉吟道:“导龙入镇,化一为千,此乃惊天大法,刘某一时尚未可定夺……”
  就在此时,忽地传来一阵少女尖笑声道:“是哪位游方术士,竟敢在九龙山上胡说八道?乱七八糟!”
  人随声至,眨眼间,一位俏生生的少女已如玉燕,飞降在刘伯温的面前,一双俏目,毫不畏羞的直盯着刘伯温的脸面。
  刘伯温定睛一看,但见这位少女素服便装,一身白衣白袍,月眉凤目,秀灵之气竟与马云英不遑多让,心中不由又惊又奇,暗道九龙山上,为什么竟隐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儿。
  彭莹玉一见,却不由呵呵一笑,道:“女娃儿,你的轻功很不错啊,有和尚我四成火候了!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处?”
  石广一见,蓦地想起那日掳劫牛老大之人,其中女的身影,便板像这位少女,不由失声叫道:“你……你便是九龙山上哺聚的强人吗?我等只是偶尔上山一游,姑娘大人大量,尚望高抬贵手,莫来为难我等……”
  少女俏脸一沉,道:“这位船老大,你说的大错特错了!”
  石广道:“我说错了什么?”
  白衣少女道:“第一,我等聚义九龙山,所干尽是劫富不欺贫,因此并非寻常强盗山贼,盗亦有道,这便非你所称的哺聚强人。第二,你既称我姑娘,亦即小女子,人说普天下唯小女子难养也,因此何来大人大量?只有小人小量。第三,你既说我乃九龙山哺聚强人,那是贱之极了之人,何来贵手?因此亦决计不会高抬!如是之故,莫来为难我等岂非白说了?”
  石广被白衣少女夹七杂八胡说一气,竟无言以对,不由喃喃道:“你……你打算怎样处置我等?”
  白衣少女格格一笑道:“人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是遇上强盗?看你等斯文模样,虽非秀才,亦是文人,刚才又听这位道长在此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却甚为有趣,不如本姑娘就把你等三人留下,好陪我爷爷消愁解闷,也莫再去那等污浊之世挨苦了!”
  石广见白衣少女三言两语,便欲把众人留下,加入贼伙,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七章  张留为囚变贵客

  彭莹玉一听,不由哈哈大笑道:“女娃儿!你到底是谁?竟如此天大口气!”
  白衣少女俏目在彭莹玉脸上一转,便格格一笑道:“和尚你的武功不错,大概有我爹爹的一半了!不过虽然如此,你还是说错话了!”
  彭莹玉笑道:“和尚我错在什么地方?”
  白衣少女道:“第一,你和尚年纪不超过四十五,仅比我大不了多少,我爹爹起码比你大十年,因此你无资格称我女娃儿!第二,你既称我女娃儿,便不该说天大的口气,娃儿的口自然细小,怎可以说天大?因此你和尚也大错特错了!”
  彭莹玉怔了怔,不由叹了口气,苦笑道:“和尚我流年不利,怎么还碰上如此牙尖嘴利的娃儿?就如我那善相人之微的二弟,左说右说,竟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了!”
  白衣少女俏眉忽然一扬,道:“和尚你不服气吗?”
  彭莹玉出道以来,还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问是否服气,他不由呵呵大笑道:“皇帝老子也不敢问彭某服不服气,女娃儿你居然有胆量说出来!”
  白衣少女嘿嘿一笑道:“什么皇帝老子?九龙山隐士还不屑听这四个字,嘿嘿……”
  “嘿”字未落,白衣少女已人如飞燕,拔地而起,掠到彭莹玉身前,绕着他转了三转。
  彭莹玉已飞速闪避,但他快少女更快,他的光头,在白衣少女转三转间,竟被她轻扣了三记光头!
  这三下轻扣,虽无多大恶意,但已令彭莹玉骇然,暗道此女轻功之高,当世少见,怪道她隐身于此,我与二弟竟毫不察觉了!虽然自己凭内力可以胜她一筹,但她似无恶意,彭莹玉这记重手便无法使出了。
  白衣少女占了便宜,也不贪心,绝不停留,凌空一转,又掠到刘伯温头顶,但见白影片片,绕刘伯温头顶旋转,令人眼花撩乱,欲加闪避,简直绝无可能。
  刘伯温微微一笑,也不作任何闪避,只是忽然以一指竖起,指向青天白云,双眉低垂,双目微开,恍似老僧入定,又如神游太虚。
  白衣少女一见,居然不俯冲而下,因为刘伯温这一式神妙无穷,竟可一指为二,二指化四,四指化八,包罗万象,漫天指影,竟然毫无缝隙可寻,妙如天地玄机!”
  白衣少女猛一咬牙,连冲三次,每一次刘伯温竖指一旋,白衣少女便又无奈掠开,到第三次俯冲掠开,白衣少女忽然一沉而降,俏生生的站在刘伯温身前,喃喃的道:“你……你这是什么招式?”
  刘伯温微微一笑,坦然道:“这一招名曰妙演天机,微末之技,不足为奇。”
  白衣少女一听,却叹了口气,道:“妙演天机……好一招妙演天机!你到底是谁?竟练成这等神仙功夫?”
  刘伯温微笑道:“我便是我,闲云野鹤而已。”
  白衣少女眨了眨眼,忽然眼球一转,道:“你既然会使妙演天机,便必定会妙点天机,你试点点看,本姑娘一脉可合天机?”
  刘伯温正欲发话,彭莹玉已笑着接口道:“女娃儿的轻功果然厉害,彭某被你占了便宜,光头和尚只好自叹倒霉,但我这二弟的便宜可轻占不得,女娃儿的算盘打错了!”
  白衣少女格格一笑道:“为何占不得”?
  彭莹玉道:“他所点所评皆惊天动地,白白说与你听,岂非便宜了你?”
  白衣少女眼珠一转道:“那好,本姑娘与你等作个交易便了!”
  彭莹玉笑道:“是什么交易?”
  白衣少女道:“只要他妙点而全中,本姑娘就放你等离开,不再为难你们,三言两语,换取数百年自由快活,这交易合算极了!”
  彭莹玉哈哈大笑道:“女娃儿你倒底也说错话了!”
  白衣少女道:“本姑娘错在何处?”
  彭莹玉道:“就算你放我等走,恢复自由,顶多只是三几十年岁月罢了,又何来数百年自由快活?这岂非大错特错,错之极了?”
  白衣少女格格笑道:“你等共有三大一少,本姑娘放你等离去,每人起码可以自由快活三数十年,合起来岂非数百年吗!”
  彭莹玉一听,登时哑口无言,虽然明知少女在取巧强辩,但竟然无从反语,不由叹了口气道:“二弟,看来只有你才能收拾这女娃儿了!”
  白衣少女笑道:“是极!是极!只要这位道长妙点而中,那本姑娘自然不收而拾,立刻失踪了!”
  刘伯温见彭莹玉不敌白衣少女的刁钻,他微微一笑,目注白衣少女一会,便忽然轻声道:“贫道不敢托大,自夸妙点尽中,但贫道却知道姑娘姓张,目下三代同堂,天伦之乐,却不太久矣……”
  刘伯温话音未落,白衣少女已腾地一跳道:“喂!你到底是谁?是否官府派来捉贼的卧底?不然你怎知道本姑娘姓张?又知本姑娘目下三代同堂?更知爷爷他抱恙在床,眼看时日无多?你快坦白道来,不然,哼哼哼……”哼哼什么,白衣少女到底没有说出来,大概她也深知自己凭武功绝非眼前僧道的对手,刚才她不过是取巧摸了三下和尚的光头而已,但若论武功内力,她哪里是光头知尚的对手?更不必说道士那一招‘妙演天机’了!”
  此时刘伯温忽然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惊疑,其实那也不算什么,只是张姑娘形格,略为推算而已!姑娘双耳狭长,耳即弓,耳狭长亦即弓长,弓长岂非张吗?目下月令行三月,为人子女当看眼角辰位,辰位亦即天仓,三月天仓宜淡黄,红乃相应主荣昌,白色必主穿孝服,青色自身有灾殃;姑娘天仓辰位非黄非红非青,恰好是白,那是应穿孝服之兆;再者姑娘命宫端正,断非克父克母之相,因此令寿堂必是安康无故,综而论之,姑娘之祖辈必有生命之危矣!”
  白衣少女听罢,目不转睛的盯着刘伯温,脸上忽然跳上一抹红晕,又一转绯红,犹如姑娘家微妙的心事。
  彭莹玉呵呵一笑,似已察觉白衣少女眼神的微妙,却不作声,只在心中暗笑道:“二弟看来桃花星动了!”
  石广却惊道:“请问姑娘,这位道长说的可中吗?”
  白衣少女不答,彭莹玉笑道:“石兄,你又不是姑娘她,她的家事,你心急什么?”
  石广叹了口气,苦笑道:“中与不中,关乎自由快活,若不中啊,我等便要留此过囚徒生活了!”
  彭莹玉大笑道:“放心,放心,我这刘……二弟神机妙算,岂有错漏?你不看姑娘她已倾心拜服,恨不得五体投地吗?”
  石广奇道:“真的?”
  彭莹玉笑道:“白衣姑娘,人家问你啊?”
  白衣少女喃喃道:“人家连骨缝里的秘密也知道了,还问什么?……我……我委实不敢相信,当世中竟有这等文、武、玄皆精的绝世奇才……”
  石广一听,不由暗松口气,心道刘先生似乎全说中了,幸而如此,不然这女强人的一家子杀出来,我等只怕休想活着离开了!
  彭莹玉故意道:“女娃儿!这位道长必定算得大错特错了?”
  白衣少女瞪了彭莹玉一眼,嗔道:“谁说他说错了?你这和尚口不择言!”
  彭莹玉又道:“既然并非大错特错,那必定是千真万确了?”
  白衣少女道:“和尚你又说错了!”
  彭莹玉不由一怔道:“错在何处?”
  白衣少女叹了口气,喃喃的道:“他简直是当世诸葛孔明!他算出的何止千真万确?简直是万真极确……粤人均误会九龙山上啸聚强人,可知南粤所以有今日繁华,全凭我的祖宗勇开梅关南北通途?可惜到我这一代,却不容于元人,家园被毁,惨被追杀,无处容身,只好隐居九龙山上?哎,世途如此险恶,我张氏一脉,只怕已再难重出江湖了!”
  彭莹玉一听,眼神一亮,他已隐隐知道这张氏一脉是谁了!
  刘伯温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原来姑娘是名相之后,失敬,失敬,张公九龄力倡南北通商,主建南粤雄关,此事早已深入南粤人心间矣,姑娘实足以引为荣,又何须嗟叹?”
  刘伯温此言一出,石广不由耸然动容道:“姑娘原来是唐庙名相张九龄公后人!张公当年为相,有感南北交通不便,力排众议,倡导主建梅关岭路,化荆棘为通途,有恩于南粤,南粤韶关出了张公这一位名相,亦是千古荣耀!但不知为何竟在九龙山上隐姓埋名?如今已非元人庙代,而是明庙江山,姑娘一家大可重出江湖,南粤百姓,感张九龄公恩义,必会鼎力相助重建家园。”
  白衣少女叹了口气,苦笑道:“各庙均有佞人,明庙又岂会例外?例如日前所提的牛老大,仗恃舅父胡惟庸在庙中为相,在南粤作奸犯科,欺压百姓,明庙官府又能奈之何吗?到底还是我张氏一脉忍不住,把牛老大擒上九龙山上,逼其耕作自食其力,山下九潭镇才总算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哎,世道如此,张氏一脉,还重出江湖作什么?”
  彭莹玉奇道:“姑娘把人掳劫回来,并非勒索赎金,而是逼其耕作,自食其力,养人养己吗?”
  白衣少女傲然一笑道:“不错!此乃爷爷的主意,目的乃在渡化天下的恶徒。世人因而误解九龙山强盗啸聚,那也由得他们去说吧!”
  刘伯温微笑道:“姑娘祖父用心良苦,但似乎强人所难,这便难怪世人误会了。”
  白衣少女道:“依道长之见又如何?”
  刘伯温道:“天下大势已定,天下太平,虽难免尚有奸佞小人,但有志之士,正该出来净涤世风,以求天下百姓安宁过活,若如姑娘一家隐居山中,清高固然得人尊敬,但未免流于乖僻,久而久之,与世隔绝,张公九龄的血脉,便难免被世人误解啸聚强人矣!尚望姑娘三思。”
  白衣少女沉吟不语,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小女子亦曾萌重出江湖之意,但祖命难违,无奈只好在九龙山上待下去。”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姑娘一家欲重出江湖,目下便有一大去处,九龙山下九潭镇,不日将是荣华富裕,镇人若知姑娘一家乃张公九龄后裔,刘某敢担保必定欢迎之至,如此一来,张氏一脉既可重建家园,九潭镇也因此有安境保民的一大支柱,彼此各蒙其利,何乐而不为哉?”
  白衣少女一听,忽然俏目一亮,盯着刘伯温道:“爷爷曾对小女子说,当世出了一位奇人,姓刘名伯温,是爷爷生平唯一拜服之人。道长身负绝技,又自称姓刘,莫非道长与刘伯温有什么渊源吗?”
  彭莹玉一听,不由呵呵一笑道:“女娃儿为什么不干脆问他是否刘伯温?又何必问他有什么渊源?”
  白衣少女道:“爷爷说,刘伯温乃明朝开国大功臣,小女子想,他必定在朝廷当大官享厚禄了,又岂会是道士一名?更岂会在此荒山野岭出现?”
  彭莹玉大笑道:“世事难料,女娃儿又何必急着轻下判断!”
  白衣少女一听,不由又惊又疑,她目注刘伯温,好一会才喃喃的道:“你……你到底是谁?”
  刘伯温微一沉吟,他已断定姑娘必是张九龄后人无疑,而且她的形格清秀脱俗,决非奸佞恶人,便淡然一笑道:“在下姓刘名伯温,并非什么朝廷大官,仅是江湖中的闲云野鹤而已。”
  白衣少女的身子不由微一抖道:“道长……你……你果然名叫刘伯温,是否那位不世奇人?”
  刘伯温尚未答话,彭莹玉已大笑道:“女娃儿你到底说错话了!”
  白衣少女一怔道:“我说错了什么?”
  彭莹玉道:“第一,你既然称他为道长,就绝非刘伯温啦!第二,你既说他是刘伯温,他便决非道长了!第三,刘伯温并非什么不世奇人,他只是闲云野鹤而已,女娃儿岂非大错特错了吗?”
  白衣少女却不生气,她的俏目定定的落在刘伯温身上,脸上的神情极为古怪,好一会才喃喃的道:“你……你果然是刘伯温!果然是普天下爷爷唯一拜服之人……天,我张仙儿竟在鲁班面前弄斧了!”
  白衣少女原来叫张仙儿。
  当下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张姑娘言重了,伯温目下无官无禄,只是闲云野鹤而已。”
  张仙儿叹了口气道:“这才是刘先生得入尊崇之处。想当年太祖张九龄,官至丞相,不幸被李林甫所害,罢相归隐,尚不能放下,终屈郁而逝,刘先生身处高位,堂堂明军军师,开国大功臣,竟能急流勇退,视功名利禄如粪土,这等胸怀,显然又比敝祖强多了!”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张姑娘莫尽赞刘先生,倒是他劝你家重返世间,你是否听他的劝告?”
  张仙儿叹了口气,苦笑道:“若能劝服我爷爷,张家自然重出江湖,但当今世上,除了这位刘先生外,只怕再也无人可以劝服我爷爷了!这也是身不由己的事。”
  刘伯温想了想,便决然道:“刘某亦想与张公九龄的后人相见,张姑娘可否引领我等上你家中?”
  张仙儿一听,大喜道:“好啊!当然可以啦!爷爷若听说是刘伯温来访,他高兴得只怕连病也忘记了!”
  于是张仙儿伴着刘伯温,当先向九龙山深处走去。
  彭莹玉与石广、石水源走在后面,石广不由又好笑又好气道:“原来以强欲留为囚,如今却成了贵客光临了!”
  石水源格格一笑道:“这全靠师傅的名头响亮啊!”
  彭莹玉不由失笑道:“你师傅何止名头响亮?只怕他连人家姑娘的心也夺去了!”
  石水源奇道:“什么叫夺姑娘的心啊?”
  彭莹玉大笑道:“小娃儿!这个却说不得也,等你长大了自然便明白啦!”
  石水源笑道:“源儿长大了,也一定去夺姑娘的心,这必定好玩极了!”
  彭莹玉大笑道:“好!好!那将来你就去夺夺看!不过你若学不到师傅的功夫,你想夺啊,只怕难、难、难于上青天也!”
  三人说笑间,前面张仙儿已引领刘伯温,穿过了一座树林,向一排筑在山崖林间的木屋子走去了。

  第八章  改形换格履诺言

  刘伯温等四人在九龙山逗留了一日一夜,第三天一早,即向张氏一家辞行,不久便返回九潭镇。
  刘伯温返抵九潭镇石广家,坐下刚喝了口茶水,便决然的对石广道:“改形换格大计,刘某已有腹稿,请石兄邀请镇中父老,前来商讨。”
  石广见刘伯温尽心尽力为九潭镇人,心中感激,当下也不怕辛苦,立刻出去遍请镇中的乡亲父老上他家议事。
  应邀前来石家议事的,包括镇中最有威望的镇长、父老辈,镇长姓徐,是九潭镇第二大姓,本身是一位秀才,因其才学,被镇中父老推举为镇长。其余的父老辈便是货运老板祁烽、临江馆老板石平,以及徐老大、石广等。
  若那位牛老大尚在镇中,那连徐镇长也不敢说话,幸而牛老大被九龙山的“强人”捉走了,九潭镇的父老才敢畅所欲言。
  刘伯温在临江馆妙展玄学,先声夺人,石老板、祁烽、徐老大、石广等镇中父老,对他早就拜服,因此虽然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他的说话已大有斤两。
  徐镇长是一位读书人,因德高望重,被推为九潭镇镇长,他也极力为乡亲父老办事,因此甚得人尊敬。
  当下刘伯温仍以道士身份,与徐镇长等人相见。徐镇长是读书人,与刘伯温之乎者也的应酬了几句。
  彭莹玉在场他虽然默不作声,心中却暗笑道:“好啊!如今臭道士、贼和尚、酸秀才、见钱眼开商家佬,齐聚一堂,今回有热闹瞧了!”
  此时只听刘伯温忽然朗声道:“各位!贫道今日邀集各位,并无他意,只是欲替九潭镇人稍尽绵力,大改镇中风水形格,以求全镇老少平安,人人富足安乐,因此希望各位坦诚相对,畅所欲言,不必客气!”
  刘伯温话音刚落,徐镇长微一沉吟,便以镇长的身份发话道:“道长大仁大义,为本镇出力,在下忝为一镇之长,自然感佩之致,不过一镇风水形格,事关重大,未知道长有何高见?”
  刘伯温目注徐镇长,但见此人虽然有点酸腐,却满腹正气,不失为一镇之长,心道欲行大计,必先折服此人,便微微一笑道:“徐镇长乃读书人,必定听过以水为财这话吧?”
  徐镇长点点头笑道:“是啊!这话在下的确耳熟能详。”
  刘伯温又微笑道:“九潭镇九水汇流,水够多了吧?”
  徐镇长不由又点头道:“是,水够多的了!但……”他似乎已若有所悟。
  刘伯温立刻道:“但九潭镇自开镇以来,镇人世代皆穷困不堪,发财那是想也休想,就连日常两餐也无以为继,因此人人心内均茫然自问:为什么命运如此不济?”
  徐镇长不由道:“不错,不错,到底为什么啊?”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九潭镇九水汇流,水固然多了,而且江水源远流长,踊跃奔腾,如真龙出游,又如仙带飘空左右迎送,如星拱北,如水庙东,大有跃鱼化龙之势,本应为富贵大地,可惜九水汇流之处,去势受阻,不能入镇,反而逆转而走,此乃庙水反流的败绝之局……”
  徐镇长与刘伯温初次聚合,虽然对他在临江馆妙展大法有所闻,但并非亲眼目睹,便以为仅是游方术士微末之技,心中大不以为然,此时见刘伯温见识渊博,言之有物,心中不由一动,暗道此人绝非普通的游方道士啊!
  正当徐镇长仍在沉吟时,祁烽、石老板、徐老大等人,均亲眼见识过刘伯温的神技,心中已倾心拜服,此时不由大急道:“为什么反成败绝之局?请道长指点迷津!”
  刘伯温也不隐瞒,朗声道:“水可带财来,水亦可带财去,九潭镇九水汇流,本来当至富庶之地,但水受阻反流,逆势而走,便把全镇的财运也带走了!这是风水堪舆学上朝水反弓的道理啊!”
  刘伯温此言一出,不但祁烽等人耸然动容,就连徐镇长亦焦急问道:“请教道长,如何方可令全镇财运不被带走?”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若要聚财,先要求水势畅顺,成环抱全镇之局,更要一改朝水反弓之势,成九曲回环之风水佳局,若能令九水汇聚,环抱全镇,曲折迂回,流抵镇中主要地脉,那便非带财走,而是朝水入明堂,九曲入龙流,九潭镇必成富庶之地!”
  祁烽急道:“如何可令朝水入明堂,九曲入龙流?”
  刘伯温微一沉吟,心道此时已届决定性关节处了!刘伯温这般思忖,便决然的朗声道:“各位,贫道已仔细查勘九潭镇风水大势,深感九水汇聚,乃富庶之格,绝非目下的败绝之局,究其根由,则与庙水反弓有莫大关系。例如八水汇入龙江,登成九龙之水,奔腾而来,大有向九潭镇庙拜之势,可惜甫抵镇中主脉,便受阻于龙王庙一带高地,九水逆反而流,绕镇边而过,九潭镇的大好富庶财运大格,便被逆反之水带走了!”
  刘伯温一顿,目注众人,又决然道:“因此欲改九潭镇风水大格,必先引水入镇,在龙王庙一带开凿河道,令九水回环流经九潭镇,九水汇流,顺势而来,顺势结聚,则九潭镇富庶财运大格成矣!”
  刘伯温此言一出,不但徐镇长神色一变,就连祁烽、石老板、徐老大等信服之人,亦脸转苍白,似有极大隐衷,难宣诸于口。
  石广此时插口道:“各位莫非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石老板一听便苦笑道:“石兄你亦是本镇父老,当知龙王庙轻易移动不得,若在龙王庙一带开凿水道,那龙王庙如何处之?”
  徐老大亦摇头道:“道长之意,因为镇人着想,但移动龙王庙,却必为镇人反对,此事难办之极!”
  祁烽亦叹气道:“道长神勇惊人,祁某拜服之极,但迁拆龙王庙之议,却似乎稍欠周详,龙王庙被镇人视之为镇水患的圣庙,镇人岂会首肯迁拆?”
  刘伯温见众人多持异议,不由微微一笑,目注徐镇长道:“徐镇长有何高见?”
  徐镇长沉吟道:“这长用心良苦,为九潭镇劳心劳力,徐某心中佩服之极。可惜镇人皆以龙王庙为镇水患圣地,绝不会同意拆迁,徐某虽被推为一镇之长,亦决不敢违逆民意,为难之处,尚请道长见谅。”
  刘伯温微笑不语。彭莹玉见状不由恼怒,忍不住大声道:“区区一座龙王庙,便可镇压水患?可笑啊可笑!君不见九潭镇人丁虽众,但家家夜无鼠粮,日无居所,衣衫褴褛,面黄骨瘦,形如乞丐!如此败绝之格,尚不思进取,简直岂有此理!”
  彭莹玉此言一出,众人均默默无言。徐镇长心道:你和尚说的虽是事实,但众怒难犯,拆迁龙王庙之事,却决计不可硬来,否则谁也无法在九潭镇立足!
  徐镇长这般思忖,便叹了口气,道:“这位大师所言,虽有其道理,但民心只可以善导,却不可强逼,否则便弄巧反拙了,尚请道长见谅。”刘伯温一听,心中一动,暗道这徐镇长果然是读书人,甚明与民相处之道,想当日刘某征南,亦以此为戒,方能一举和平以定南粤,不料小小一位镇长,竟有如此见识!看来九潭镇虽然财运不济,但人才不缺,卧虎藏龙,大有发展潜力!
  刘伯温当下呵呵一笑,道:“徐镇长之言甚是,此事再容贫道细思,再作定夺。今日有劳各位应邀相聚,改日再行详议便了!”
  徐镇长等人见不得要领,但又拿不出什么更佳主意,只好先行告辞。
  徐镇长、祁烽、徐老大、石老板等人走后,石广抱歉的向刘伯温苦笑道:“众乡亲愚昧,未悉刘先生良苦用心,有负先生一番好意,该死之极!”
  刘伯温沉吟不语。
  彭莹玉忍不住道:“果然该死之极,堂堂刘大军师,竟受挫于区区小镇,简直岂有此理!南粤之人当真不可理喻!惹怒了老子,也不必多费唇舌今晚便去镇中,一把火把龙王庙烧了,看你还舍不舍得拆迁!”
  刘伯温一听,神色蓦地一沉,肃然道:“彭大哥千万不可鲁莽行事,否则便成南粤百姓中仇敌矣!你一把火龙王庙烧了,亦即把南粤人心逼反,这弥天重责,谁可肩承!”
  彭莹玉见刘伯温如此动容,不由吐了吐舌道:“小小一座龙王庙,便如此厉害吗?……但这又不成,那又不可,却如何处之?”
  石广见刘伯温为这事烦恼,便提议道:“镇人或许未悉刘先生的真面目,因此才有诸多顾忌,若先生亮出名头,或许便好办了!”
  刘伯温淡淡一笑道:“我辈中人行事,岂可以名头吓人?一切但凭本身实力而已!此乃恩师赖布衣遗训,刘某岂敢违逆?而且只须因势利导,亦不难令镇人信服,心服则力生,万众齐心合力,则大事成矣!”
  石广一听忙道:“刘先生莫非已有良策?”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龙王庙受万人尊崇,自然多人晋拜,每月香火最鼎盛的是哪个日子?”
  石广不假思索,便肯定道:“龙王庙香火最鼎盛期,自然是每月的初一、十五啦!因这两日正值涨潮,镇人皆认为这是龙王显灵,随水入镇来了!”
  刘伯温又微笑道:“那今日是初几?”
  石广道:“并非初几,而是十四。”
  刘伯温胸有成竹道:“那明日便是十五,龙王庙香火鼎盛期了?”
  石广点头道:“是呀!刘先生亦打算前去参拜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果然是去参拜!但并非白天,而是黑夜!夜拜龙王庙……”
  石广、彭莹玉惊奇间,刘伯温又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彭莹玉眼神一亮,立刻跃跃欲试的笑道:“好极!此乃彭某的拿手好戏!刘大军师果然尚未忘却我这彭散人的本领!”
  石广却叹道:“刘先生神机妙算,当真鬼神莫测!”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因势利导,偶一为之而已,实非刘某故意卖弄玄虚!”
  第二天是十五,龙王庙果然香火鼎盛,不但九潭镇人倾巢而出,进拜烧香,就连附近四乡的民众.善男信女,亦纷纷驶船而来,入九潭镇龙王庙烧香叩拜,祁求龙王爷保佑,莫遭水患之苦。
  龙王庙终日香火不绝,庙内仅有的一名年老庙祝,搬香送油,忙得不亦乐乎。
  在进香叩拜的人群中,混了一位戴了便帽的汉子,若非他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他就如普通的善男信女一般无异。这人竟是化了民装的彭莹玉,光头没法化装,他只好戴了一顶便帽儿。
  进香的善男信女实在太多,因此谁也没有留意,内中竟混了一名光头和尚。彭莹玉也不太招惹.只是在各处仔细看看,尤其是香火最多的地方。
  十五龙王庙会热热闹闹的过去了。
  这天晚上深夜,龙王庙的庙祝收拾好庙中的杂物,便安歇去了。
  就在此时,一条黑影疾如电闪的掠进庙来,黑影哪儿也不去,竟直奔龙王塑像下的大香炉,只见黑影伸手向香炉一推,香炉满插的香火便忽然不见了。
  黑影连续闪过三座香炉,香炉内的香火同样不见了。
  黑影掠出龙王庙,然后便向九龙山方向,风驰电掣的掠去。从九潭镇上九龙山,有水陆两路,水路便捷,陆路则要翻山越岭,但黑影不循水路却走山路。大概翻山越岭正是他拿手本领。
  第二天一早,龙王庙的庙祝清理庙堂,当他准备清扫三个供奉龙王像的主香炉时,庙祝不禁目瞪口呆。他发觉香炉内满插的香脚忽然失踪了。
  庙祝心神不定,不知这是什么征兆,于是连忙跑去镇长家,向徐镇长报告此事。龙王庙是九潭镇的命脉,任何风吹草动,均牵扯全镇民心,龙王庙内的香火忽然失踪,这等大事,庙祝哪敢隐瞒不报?
  庙祝尚未抵达徐镇长家,石广已先一步来到了,因此庙祝赶到时,但见徐镇长脸脸惊疑,似乎已发觉什么怪异之事。
  庙祝不敢怠慢,连忙向徐镇长道:“镇长!奇哉怪也……”
  徐镇长一怔道:“噢?庙祝公,又有什么怪事了?”
  庙祝道:“昨日是十五龙王庙会,香火鼎盛,昨晚老朽临睡前,还仔细查过,三个供奉龙王的主香炉均满插香火,老朽这才放心去睡觉,不料今早起来打扫庙堂,发觉三个主香炉的香脚忽然全部不见了……镇长,你说这是否奇哉怪也?”
  徐镇长惊奇的直眨眼。
  石广见状,笑笑道:“庙祝公;是否有人入龙王庙偷东西啦?”
  庙祝公苦笑道:“石老大说笑了,就算有人偷东西,亦决不会偷这些香脚啦!”
  石广奇道:“若没有人偷,又没有人挪走,那满满三个香炉的香脚,难道自己长了脚,跑走了吗?”
  徐镇长一听,眨了眨眼,忽然若有所悟的道:“石兄,你刚才不是说,你今早路经九龙山脚,见山腰处有烟雾如龙,下面更有香烟燃点,似向真龙叩拜吗?此事与那香脚失踪是否有什么牵连?”
  石广若有所思道:“昨晚我驶船路经九龙山脚,是四更时分,龙王庙香脚失踪,不知是甚时候?”
  庙祝想了想道:“我三更过后才去内堂睡,未过五更天即起床打扫庙堂,那香脚必定是四更天不见的了……咦?同样是四更天啊!”庙祝忽然惊呼一声。
  徐镇长不由目瞪口呆道:“这……这到底主何征兆?到底是吉是凶?事关全镇命脉,可大意不得啊!”
  石广微微一笑,道:“镇内现放着一位奇人,镇长为何不去向他请教?”
  徐镇长一听,恍然悟道:“石老板指的是那位神算道长吗?”
  石广微笑道:“这位道长神算惊人,而且为人极重侠义,并非普通敛财术士,镇长若去求教,他必定全力相助!”
  徐镇长微一沉吟,便决然道:“好!事关全镇命脉大事不容怠慢,这便请石老大通传祁烽、石老板、徐老大,一齐去向道长请教便了!”
  石广很乐意的一口答应了,出去联络祁烽、石老板关等,很快,龙王庙香火失踪的事,便传遍了九潭镇,人人均大感惊疑,以为必有什么灾难临头了!
  祁烽、石老板、徐老大等镇中父老,听石广通传后,二话没说,便立刻赶来徐镇长家,众人会合了,然后便立刻赶去石广家,求刘伯温这位“神算道长”指点迷津。

  第九章  香脚失踪神龙应

  此时刘伯温正端坐石广家中,不一会,彭莹玉便先行掠进来了。
  彭莹玉把便帽儿一甩,再把罩在外面的便服脱下,俨然又是一位不太尊佛重道的光头和尚。
  刘伯温向彭莹玉微笑拱手道:“彭大哥辛苦了!”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日走五百里,是彭和尚的拿手好戏,何况区区五十里九龙山吗?这差事轻松好玩极了!但不知九潭镇人,是否入刘大军师你的布局?”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是否入局,待会便知道……”
  就在此时,外面已有人大声道:“九潭镇徐镇长等,求见神算道长!”
  彭莹玉一听,不由咧嘴一笑道:“临急抱佛脚,果然是世人的本性,刘大军师又成了神算道长了!”
  刘伯温含笑站起来,向匆匆而进的徐镇长等人拱手道:“贫道早就候驾多时了!”
  徐镇长闻言一怔道:“道长已知发生怪异之事吗?”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贫道昨晚夜观天象,但见九龙山方向,上空隐隐有龙气吞云吐雾,所向方位恰恰是九潭镇,因此推算九潭镇必有异事发生。”
  徐镇长不由叹道:“道长果然神算惊人,徐某佩服,佩服!……昨晚镇中果然有事发生,龙王庙内的香脚,忽然不见,未知此乃主何征兆?兆何吉凶?敢请道长慧眼审察,指点迷津,九潭镇人感激不尽!”
  刘伯温微一沉吟,便道:“香脚移位,乃所供神氏不安于本位之意也,并非什么大凶之征,当然也非大吉之兆,一切但看世人如何处之。”
  徐镇长迷惑地眨眨眼,又指着石广道:“这位石兄弟今早驶船回镇,路经九龙山。忽然发现九龙山腰,有香火燃点。烟雾缭绕,其时恰好是龙王庙香脚失踪的时分,未知这两者是否有什么关连?请道长指点。”
  刘伯温向石广道:“石老板真的发现九龙山有香火燃点吗?”
  石广忙道:“是否香火,石某不知道,但九龙山腰之处,的确露出点点火光,其后又有烟雾腾升。怪异之极。”
  祁烽、石老板、徐老大三人齐声道:“未知这等怪事预兆什么,请道长指点迷津。”
  刘伯温眼见九潭镇人已被震动,心道时机成熟了!便微微一笑道:“九潭镇龙王庙香脚失踪,乃主所供神氏不安本位之兆,又九龙山腰忽然有香火闪耀,那是地龙与神龙相互感应之像也!”
  徐镇长等人忙道:“何为神龙?何谓地龙?两者为何会相互感应,务请道长点明!”
  刘伯温道:“神龙乃一海一江一水之神,地龙乃大地龙气所聚,地龙乃母,神龙乃子,天龙乃父,因此子必依附于母,此乃人之大伦也。”
  祁烽惊奇道:“既然九潭镇龙王庙内神龙与九龙山地龙感应,又主何警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神龙择地而栖息,九龙山地龙炽旺,正是神龙听向往之地,警兆已现,就看世人如何处之。
  徐镇长若有所思道:“然则九潭镇龙王庙,宜移往九龙山腰?但九龙山是否潜龙之地。如何判断?再者九龙山有强人啸聚,如何容九潭镇移迁龙王庙?”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只要九潭镇上下齐心,贫道自有办法处之!”
  徐镇长与祁烽。石老板、徐老大。石广等镇中父老低言几句,众人均连点头,徐镇长再不犹豫,决然道:“道长,只要能证实九龙山乃龙脉聚汇之地,相信镇人再不会反对龙王庙迁移该地了,一切请道长鼎力相助。九潭镇将重重有谢。”
  刘伯温闻言不由微微一笑,心道刘某南下粤川,寻龙追脉,乃为宏扬恩师绝学,又见贪图那区区银两,不过他明知镇人尚未知悉他的身份,也就不加点破,淡然一笑道:“不必客气,贫道并非求财而来。一心为九潭镇日后富庶着想罢了,既各位再无异议,那就同上九龙山,实地勘察便是了。”
  徐镇长一听,又惊道:“九龙山有强人啸聚,我等公然上去,岂非犯了大忌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九龙山龙气郁郁,地脉之强,足以改天换地,化贫为富,化恶为善,只要九潭镇人精诚所致,贫道担保日后九龙山也不再有强人啸聚了,不必犹豫,这便上船上山去吧!”
  徐镇长等到此境地,再不容犹豫,只好咬牙随刘伯温、彭莹玉、石广等人上船,由石广与徐老大掌舵,快船直向九龙山驶去。
  石广与徐老大均是镇中一等一的水上高手,由他两人掌舵,快船简直稳如泰山,快如飞箭,不消二个时辰,快船便抵达九龙山山脚处了。
  众人登上九龙山山脚,沿石广引领的小路,直上九龙山山腰。
  沿路顺利,九龙山的强人果然没来阻挠,徐镇长等人心中均暗暗称奇,不知刘伯温这位“神算道长”,用了什么法子把九龙山的强人沉寂了。
  众人心中惊奇,但谁也不敢询问,因为眼见刘伯温自抵九龙山后,便满脸肃然,不苟言笑,不知在思忖什么主意。
  很快,石广就把众人引领到那座山腰开阔地了,不知为什么,徐镇长,祁烽、石老板、徐老大等人,自抵此地后,便突觉心中一热,随后浑身发滚,血气沸腾,心中的惊惧犹豫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石老板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心道为什么自己来到此处,竟如饮了三斤烈酒似的?
  徐镇长胆气也不由一壮,登时想起自己身负镇长的重责,便大胆问刘伯温道:”道长,石广兄弟说的那地方到了吗?怎么不见有什么香火的痕迹?”
  刘伯温沉吟不语,目注山腰向江水的一面,似在思索什么。就在此时,四面搜索的祁烽忽然大叫道:”快!快来看!此处有几把香脚……”
  徐镇长等一听,连忙循声奔过去,众人见祁烽呆呆的站着不动,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面三尺远处,众人循视一看,果然在地上插了三把香脚。
  徐镇长走过去,仔细审视,但见香脚上仍残存“九潭镇香庄”的字样,他不由惊道:“这些香脚果然来自九潭镇龙王庙内!……当真奇哉怪也!”石老板也喃喃的接口道:”不错,不错,看来石兄弟昨晚四更所见的九龙山香火闪灼,是千真万确的了……龙王庙的龙神果然思迁此地了!”
  徐镇长沉吟不语,他折转身来。走到刘伯温身边,决然的轻声道:“道长!龙王庙龙神果然已萌迁移之意,此事相信九潭镇人再无异议了。一切但凭道长作主……”徐镇长叹了一口气,忽然显得犹豫。
  刘伯温此时舒了口气,似已成竹在胸,他目注徐镇长,忽然微微一笑道:“徐镇长心中仍有疑难未决,是吗?”
  徐镇长不由一怔道:“道长怎知在下心中疑虑未决?”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徐镇长面色原黄,忽然转青,此乃忽生愁思之像也!”
  徐镇长吃惊道:“为什么如此便可判断?”
  刘伯温微笑道:“但凡察人相物者,自重气色;所谓面黑之人多隐避,面呈蓝色多奸邪,面黄之人多慎重,面紫色之人多安逸,面青必主多愁思,徐镇长面色呈黄,此乃慎重之相,忽然转青,应主疑难未决,心中愁思之兆,是以不难定判。”
  石老板一听忙问徐镇长道:“镇长,如何?道长说中了吗?”
  徐镇长摇摇头,沉默不语。石老板一见惊道:“道长他居然说错?”
  徐镇长又摇摇头,仍然沉默不语。
  石老板心快口快,不由大急道:“是又摇头,否又摇首。镇长!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徐镇长吐了口气,叹道:“道长察人相物,简直连人的骨缝也看透了,在下果然尚有疑难未决,只是不敢开口,却被道长一眼便看破了……”
  石老板忙道:“镇长尚有什么疑难?快说出来,好求道长他速作定夺!”
  徐镇长欲言又止,终于叹了口气道:“徐某屡说疑难,似在考究道长,委实该死,但徐某身为一镇之长,须为镇人安危着想,因此不得不慎而重之,亦因此不得不大胆向道长求证一二,尚望道长大仁大义,不要见怪。”
  祁烽、石老板、徐老大、石广等,均见识过刘伯温的本事,对他已是佩服之极,恨不得他早作定夺,为九潭镇大改风水气运,此时听徐镇长仍有疑问,欲加求证,惟恐得罪了刘伯温,把大好的天赐良机失掉,脸上便均露出不满的神色。
  刘伯温却淡淡一笑,道:“有什么求证?徐镇长但说无妨。”
  徐镇长微一咬牙,终于道:“徐某亦知此求过份,但为镇人安危着想,不得不厚脸相求,道长既称此地方乃龙王庙最佳新址,乃龙脉汇聚之地,但自古道风水佬骗你十年八年,未知道长是否可以立刻证明此乃龙脉之地?若然证实了,那徐某便再无疑虑矣!”
  徐镇长此言一出,不但彭莹玉、石广脸色一沉,就连石老板、祁烽等人,亦神色一变,心道这岂非强人所难吗?据知风水一道,乃潜移默化的奇学,岂能如法术般立显其验。只怕这位道长一怒之下,撒手不理,那九潭镇改格振兴的千载良机便痛失了!这徐镇长太过迂腐古板,该死之极!
  彭莹玉见徐镇长三番数次纠缠不清,大有不信任刘伯温之意,心中恼怒,此时忍不住重重的冷哼一声,道:“简直是狗咬目洞宾!你知道这位道长是谁……”
  刘伯温见彭莹玉发狠,立刻接口道:“贫道只是闲云野鹤而已!既然徐镇长欲一睹龙脉现形,也并非什么难事,贫道试令其示形便是了!”
  刘伯温一顿,又道:“吾施法之时,需四位护法之士,而且四人均需深信吾道,心志坚稳,方可保无恙,否则便有凶险立至矣!”
  刘伯温此言一出,徐镇长等人均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心性坚稳,万一中途意志动摇,岂非凶险之极?”
  彭莹玉见状呵呵一笑道:“道兄!未知和尚我是否可作护法之人选?”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大师乃脱凡尘之人,心无杂念,自然合适。”
  石广一听,亦接口道:道长,石某自告奋勇,担任护法,未知是否可以?”
  刘伯温亦点头道:“石兄弟心志坚稳,义勇心性,可作护法。”
  此时尚缺两位护法,徐镇长是决计不敢开口,因为他心中仍在半信半疑;祁烽、石老板也不敢贸然上前,因为两人乃商人出身,商人心性浮荡,斤斤计较,自然并非心性坚稳之士,两人有自知之明,因此也不敢作声。
  徐老大对刘伯温已佩服之极,但又不敢确定自己心性是否坚稳,因此虽有担任护法之意,却不敢自告奋勇,神色尴尬之极。
  刘伯温一见,便微微一笑道:“徐兄弟不必犹豫,只要深信吾道,自然心性坚稳矣!”
  徐老大一听,大喜道:“好!那徐某就算一位护法便是了!”
  此时已有三位护法,但尚缺一人,刘伯温的“请龙示形”大法终不能施展。
  徐镇长心中大急,心道若缺了一位护法,道长的大法便施展不成,但自己因为有疑问,才欲求证,是决计不可任护法的了,如此一来,岂非自己被自己的疑惑连累了?
  徐镇长心中为难之极,祁烽、石老板心中也惴惴不安,两人均暗恼徐镇长惹起这段风波,因为自己不敢担任护法,便显得自己怀疑这位道长的本事,但若做护法,又自知商人脾性易浮荡,万一有什么凶险,岂非拿自家生命开玩笑?
  石老板无奈向刘伯温陪笑道:“道长,你这大法,少一人不行吗?”
  刘伯温断然道:“决计不可!因为若缺了一位护法,四个方位便缺了一人守护,地脉龙气极易从缺口而遁,届时不但施法之人前功尽丧,而且此地的龙气亦立刻失去,再要勘查,那就艰难之极了!”
  徐镇长无奈苦笑道:“若令道长为难,这请龙示形大法,不施也罢。”
  刘伯温又断然道:“此亦不行!若不能令九潭镇人信服,便不能万众齐心,若不齐心,改形换格大事岂可成功?”
  祁烽不由叹气道:“如今当真是信亦难,不信亦难,这却如何是好?九潭镇的百年大计,难道便败在一位人选身上吗?”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这又不然,十丈之内岂无芳草?百步之外岂无能人?只是机缘未到而已,机缘一到,必可成事。”
  刘伯温话音未落,一声格格娇笑已传了过来:“好啊!好一句十丈之内岂无芳草,百步之内岂无能人,这位道长慧眼超卓,直把世人均看透了!”
  人随声落,疾如飞燕,众人一看,原来是一位妙龄少女,花枝招展的落在众人眼前,也不知她来自何处,什么时候来,她的身法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徐镇长心中一动,蓦地想起九龙山内强人啸聚这事,脸色不由骤变,忙盯着少女道:“你……你是谁?来此意欲何为?”
  少女嘿嘿一笑道:“此山是我开,此地是我居,我不问你,你又何必问我!”
  徐镇长一听,心中更惊,失声道:“你……姑娘你莫非?……”莫非什么,徐镇长吓得不敢坦白道出来了。
  少女却格格一笑,道:“这位似乎是九潭镇的徐镇长吧?你既为镇长,为什么不敢问一声姑娘你是否九龙山啸聚的强盗?”
  徐镇长心中又惊又奇,他望一眼刘伯温,但见他从容不迫,没事人似的,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道:“那……那姑娘当真是九龙山的强盗吗?”
  少女不答,反问道:“请教徐镇长,你为什么如此害怕九龙山的强盗?”
  众人一听,心中均不禁一寒,心道听这姑娘的口气,她必定是九龙山的强人无疑了!她一位少女,功夫便如此厉害,若她的长辈现身,那还有命离开吗?


  第十章  潜龙现形惩恶霸

  徐镇长心中害怕,但想起自己是一镇之长,有责任维护镇人的安全,便硬着头皮道:“姑娘既这般问,那就不怕坦白说了,九龙山附近屡生劫案,附近四乡皆一口咬定,九龙山上被强人占聚,拦劫途人,甚至掳人上山,生剥活吃,这等残暴勾当,乡人如何不怕?”
  少女闻言,不由嘿嘿冷笑道:“难怪人人如此害怕九龙山上人了!但我请教镇长,说九龙山人,掳人上山,生剥活吃,可有人亲眼目睹?”
  徐镇长摇头道:“这事人人都说是听人说的,委实没有人坦认亲眼目睹。不过九龙山人,把九潭镇的牛老大掳动上山,至今未回,这却是有人目睹的!”
  少女微哼一声,道:“牛老大乃当今朝廷胡惟庸丞相的甥儿,他的叔父是惠州府提督,试问牛老大在民间为非作恶,官府会治他的罪吗?”
  徐镇长不由道:“不会!牛老大的确是当地的一头老虎!”
  少女嘿嘿道:“那九龙山人,把牛老大捉了,为你等出面惩凶,这是否强盗的行径?”
  徐镇长尚未答话,石广已忍不住道:“这当然非也,起码是侠盗的所为!”少女微微一笑,又目注祁烽道:“这位想必是专做货运生意的祁老板了?”
  祁烽想起自己的货物,曾被人以沙子取代,差点要吃官司,他已认定是九龙山强人所为,心中不由有气,便冷冷的道:“不错,在下祁烽,自问安份做生意,童叟无欺,有人以沙包换糖包,,累祁某几乎要吃官司,试问这又是否强盗行径?”
  少女并不生气,反而呵呵一笑,道:“祁老板做生意大致尚算公道,因此才有以沙包换糖包之事,否则,干脆把祁老板也掳劫上山,这更干净俐落!你知道买你这批白糖的人是谁吗?他是惠州府一名奸商,你卖给他的是纯正的白糖,他转手卖出去的,却是渗入沙及水的什锦货!这等奸商值得与他做生意吗?九龙山人,不外以此来提醒祁老板,日后务须带眼识人罢了!岂有他哉!”
  少女伶牙利齿,一番话下来,竟令祁烽无言以对。彭莹玉不由暗暗好笑,心道这刁钻女娃儿,连彭某亦了亏,何况你祁老板吗?少女见祁烽闷声不语,似仍有气未息,便又加了一句道:“祁老板其实也没什么损失,调包的五百斤砂糖,完好无缺,仍在九龙山上,本来打算今晚就入镇交还,但碰上你等上山,待会便如数奉还便是了!”祁烽一听,不由又惊又奇道:“这么说,九龙山人,并非以打劫为生吗?”
  少女大笑道:“九龙山人,世代出自南粤,既长于斯,又生于斯,一心一意只为粤人出力,岂会为害乡亲父老!况且九龙山龙脉宝地,自耕自足,丰衣足食,岂需以打劫为生!”
  祁烽一听,更奇道:“那姑娘到底出自南粤何处?父亲辈是谁?能见告吗?”
  少女欲言又止,似甚感为难。刘伯温见状便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姓张,乃广东韶关张公九龄的后裔。”
  祁烽一听,尚感迷惑,徐镇长是读书人,对南粤的掌故了如指掌,他一听便耸然动容道:“张九龄公是姑娘何人?”
  少女道:“是我的太祖公。”
    徐镇长道:“姑娘姓什么名?”
  少女道:“我姓张,名仙儿。”
  徐镇长一听,喃喃道:“九三一口仙,姑娘果然是张九龄公的八代孙儿!姑娘为什么不早报名号?可知道南粤人均念着贵太祖公的功劳?”
  张仙儿淡然一笑道:“太祖公有恩于南粤百姓,那是太祖公的事,张公后人并不想靠沾祖荫而生活,只凭自己的本事,为南粤百姓立新功,既然如此,又何必自报先祖名号?”
  徐镇长叹道:“张公九龄为开发南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令南北变通途,从此摘掉南蛮称号,与四海为一家,九龄公的恩德,永为南粤百姓传颂!若百姓知悉九龄公的后人尚在,必欢欣以迎,又何必龟缩九龙山一角?”
  张仙儿格格一笑道:“九龙山乃龙脉宝地,张氏一脉在此隐居快乐极了,有什么不好?”
  徐镇长道:“但世人误解,以为九龙山上强人聚众,闻之色变,于九龄公的面子并不好看啊!尚望姑娘三思。”
  张仙儿沉吟不语,忽然向刘伯温道:“道长不是说尚缺一位护法吗?本姑娘自告奋勇如何?”
  徐镇长一听,又惊道:“姑娘乃女儿之身,岂可妄近神明?”
  刘伯温却微笑道:“女人污秽,有辱先圣,不许接近,此乃世俗之见,于寻龙堪舆学上简直是一派胡言!须知承接祖宗龙脉,不分男女,只要是祖龙后裔,一般可受荫庇,岂有妄近神明之论?徐镇长过虑了!”
  张仙儿一听,大喜道:“还是这位道长通情达理!好极,这护法本姑娘做定了!”
  徐镇长仍有点担心,问刘伯温道:“道长,由女娃儿担当护法,可以吗?”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当然可以!只要对吾道深信不疑,且心性坚稳,不分男女,皆为护法最佳人选!再者张仙儿姑娘隐居九龙山多年,已得九龙山龙脉陶冶,与此地龙脉大有渊源,更是绝佳护法人选!”
  刘伯温说罢,抬眼望一下日影,沉声道:“时近正午,乃诸龙示形最佳时辰,各位速速归位,有劳彭大师站稳北位!”
  彭莹玉一听,身子一晃,已掠到那洞穴的北面,凝神而立。众人见他突然露了这一手轻功,才知原来他是身负武功之士。
  刘伯温微一点头,又沉声道:“有劳石兄弟站于南位。”
  当下石广依言,走去南面站定了。徐老大也依言走到西位站稳。
  张仙儿也不待刘伯温开声,便向东面掠去,一面格格一笑道:“这东位必定是由仙儿负责守护了!”
  刘伯温欣然一笑,心中甚喜张仙儿的冰雪聪明,便向她微一点头,以示鼓励。张仙儿一见,俏脸一红,笑容更灿烂了。
  彭莹玉眼利,两人的神态立刻落入他的眼中,心中不由暗笑道,二弟当真桃花星动了!
  刘伯温此时却根本没留意这等男女私情事,他神色肃然,走过树边,伸手折下一枝,手指微弹,枝上的树叶立刻震落,成了一枝光枝,他执在手上,便成了施法人的“桃木剑”了。他这一手指气剥叶的功夫,已是武学中绝顶的功夫了。
  众人此时留意着刘伯温如何施展“请龙示形”大法,对这等武学功夫便忽略了。
  但见刘伯温大步走到洞穴前,手执树枝,先走向正中的洞穴俯身一拜,然后又向东、南、西、北四方位揖拜。
  四面团拜毕,刘伯温蓦地转向那曾藏山鸡的小洞穴,俯身拜道:“浩浩龙气,潜龙大地,一脉相承,气入龙起!……”
  拜颂声未落,刘伯温霍地挺身而起,默运“天机三式”玄气,贯于树枝,陡地向小洞穴一指,但见一道淡紫烟霞,直向小洞穴射去!众人正迷惑间,在小洞穴里面平地一声惊雷震响,随即四面惊雷大作,雷声隆隆。
  众人惊疑间,彭莹玉、张仙儿、石广、徐老大等四人所站圈内,突起震动,犹如世间的地震。随即土地涌动,犹如波浪起伏,又如巨龙在地底穿行。
  四位护法中,先是徐老大摇摇欲坠,随而石广亦晃动起来,难以站稳脚步。
  彭莹玉此时亦感双脚微抖,他不由大吃一惊,暗道地龙之力当真非同小可,彭某的内力自真当世已罕逢敌手,怎么却抖颤起来?他并不服气,猛地深吸一口真气,凝运八成功力聚于腿上,这才稍稍安稳下来,但随着大地晃动越来越烈,他的双腿亦不由随之颤战。
  彭莹玉在惊怒间,不由瞥一眼张仙儿,心道你这刁钻女娃儿,虽然轻功绝妙,但若论内力,却看你怎能抵御?
  不料一瞥之下,彭莹玉更感惊奇,原来张仙儿此时在惊雷四起、大地涌动之际,却浑然不觉,俏脸含笑,欣然以待,就如娃儿等着见亲娘!
  彭莹玉不由暗叹口气道:“枉自己修为数十年,内力定力竟不及一位小小的女娃儿!他并不明白,这是张仙儿久居九龙山上,其身血脉已受龙气薰陶,彼此已达心灵龙脉互通境地,因此丝毫不感惊奇,心安则体静,自然不受外力所侵扰了,这并非内力深厚与否之故。
  刘伯温一见四人中有三人心神不定,徐老大、石广二人更摇摇欲倒,微吃一惊,暗道若四人中有一人不支倒地,那方位便立现缺口,真龙就算现形,亦必逸遁而去,那九龙山便成龙气大泄之格,得之亦无大用矣!
  刘伯温不敢犹豫,树枝蓦地庙天一举,一式“气吞宇宙”施展出来,但觉周身真气澎湃,他蓦地伸出二指,抖一抖便向石广和徐老大点去,二道无形真气,立刻丝丝射出。
  石广、徐老大正心神迷乱,摇摇欲倒之际,突觉背后一热,一股热气便从背后淙淙注入心脉,顿感心血荡发,胆气大壮,神思渐稳,双脚亦渐渐凝立不动了。
  彭莹玉凭自身内力,尚能支持下去,刘伯温深知此点;也就不再浪费真力,转而右手一举,凌空划了一个弧圆,然后疾速的向小洞穴推去。只听砰隆一声沉响,小洞穴内突然冒出一股浑厚的白气,白气渐浓,渐而化作一股庞大的白雾,在四人围成的圈子内徘徊飘舞。白雾渐又凝聚,不久竟化作一条有头有身有尾有脚的白雾之龙,在圈子上空盘旋飞舞!
  徐镇长、祁烽、石老板三人此时已瞧得目瞪口呆,心道当世中竟有如此奇能异士,能令地脉潜龙现形示众!……
  三人惊愕间,忽地山腰开阔地外面,有一位高大的男子,发疯般冲了进来。
  徐镇长定睛一看,原来此人竟是失踪半月的牛老大。
  众人尚未及有所表示,牛老大已发疯般冲进四人围成的圈子内,拼命的向上一跃,竟被他抓住白雾龙形的尾部!
  牛老大高兴得大叫道:“牛某人今日因祸得福,终能抓获大地潜龙!荣华富贵,今日竟垂手可得!不枉牛某一番苦心,甘于忍辱负重!……哈哈,乐之极了!”
  徐镇长眼见刘伯温浑然不觉。也没去阻止牛老大的胡扯,心道这位道长必定是无懈分心,不能制止牛老大,倒被他捷足先登,占尽龙脉之利!
  徐镇长不由大声道:“牛老大!你不是被九龙山人掳上山去吗?怎能安然脱身?”
  牛老大哈哈大笑道:“当日这位道士说牛某有灾祸,牛某偏不信邪,驶船离镇,半路被人掳上九龙山,被逼作了数日耕夫,自食其力,苦不堪言,牛某居然忍受下来了!……”
  徐镇长道:“牛老大想必是觉悟前非了?”
  牛老大嘿嘿冷笑道:“牛某什么身份?岂会被区区山贼折服?若非牛某另有所图,牛某早就逃走,向当今丞相大人报讯。调派重兵下来,荡平九龙山贼!”
  徐镇长大惊道:“若朝廷派兵下来,那南粤百姓苦矣!……但牛老大有什么所图?”
  牛老大呵呵一笑道:“牛某早就听说九龙山有龙气隐现,只是不知潜伏何处,正好被掳上山来,于是牛某也就将错就错,先在九龙山上待着,诈傻装疯,乖乖耕作,九龙山贼也就对我放松警戒,任由我四处游荡,终被牛某寻到这个抓获真龙的千载机缘!……呵呵!”
  徐镇长不由叹道:“这当真是天若有眼天不容,天若无眼发恶人了!……”
  刘伯温此时忽然微微一笑,接口道:“未必!未必!妄近龙气,焉知是祸是福?”
  牛老大耳尖,居然被他听到了,他嘿嘿冷笑道:“你这道士,虽有真本事,但你勾引山贼,串通一气,欲对庙廷不利,此乃弥天死罪!只要牛某一纸飞书,报到胡丞相那里,你便再不能与牛某作对了!”
  刘伯温微微冷笑道:“为什么不能?”
  牛老大大笑道:“胡丞相乃牛某的舅父大人,牛某一言,胡丞相岂会不信?他奏请庙廷,派兵下来,你这道士的人头还保得住吗?你的脑儿既保不住,又如何再与牛某作对?你识趣的,便助牛某成事,替牛某独占这座龙穴,牛某大富大贵在望,或许便放你一条生路了!”
  刘伯温一听,目注牛老大一会,不由朗声大笑道:“姓牛的妄近龙气,心术邪恶,大祸立刻临身,尚不知死活,在此胡说八道?”徐镇长等心中均半信半疑,暗道寻龙堪舆之道当真如此厉害?……
  三人心念未了,突见牛老大忽然哈哈狂笑,接而便手舞足蹈,大笑大叫道:“嘻嘻哈哈……荣华富贵,今日今时竟到眼前啦!来人呀!出来迎接庙廷钦差,牛某已奉旨上京做大官去也!”他乐极忘形,双手一松,抓住的白雾龙尾竟已脱手而去了。
  牛老大仍不自知,仍在那儿大笑大叫,忽然又狂笑着冲出圈子,大叫道:“牛某上京做大官去也!哈哈哈!……”一面早跑远了。


  第十一章  真龙现身放荣华

  徐镇长、祁烽、石老板三人乃旁观者,见状不由目瞪口呆,均暗道这牛老大想必是乐极生悲,忽然发疯了!
  刘伯温似已猜中三人心思,微微一笑道:“真龙现形,非同小可,妄近者等闲禁受不起,何况牛老大心术不正?他竟敢手抓白雾龙形,乃自取其祸,他必定乐极忘形,心神错乱,终生不复,做他的上京任大官美梦去了!”
  徐镇长等三人一听,均不由毛骨悚然,暗道好好一个活人,只因妄近龙气,便立刻变成一个活死人,若我等把握不住,冲进圈内,岂非重蹈牛老大覆辙,顿成疯子,生不如死吗?
  当下三人不由齐口同声道:“道长神术惊人,神鬼莫测,我等佩服之极!但请道长先行收伏龙气入洞,一切但凭道长主意行事便是了!”刘伯温淡然一笑,他眼见救善惩凶助九潭镇三大目的已达,此法一箭射三雕均已功成,便不再留恋现形真龙,蓦地把树枝作剑一举,以气作导,缓缓射向白雾龙形,低喝一声道:“龙潜大地,荫庇万众,速速归位,大放荣华!”
  刘伯温颂声未落,如龙白雾忽地一沉,飘向那小小洞穴,头先尾后,竟缓缓的钻入洞穴,倏忽不见。
  山腰开阔地,顿时日白风清,一片宁静。
  又过了一会,四护法中,张仙儿先就格格一笑,掠了出来,向刘伯温道:“刘大哥!果然不愧为一代天机大师,神技惊人,鬼神莫测,仙儿佩服之极!”徐镇长、石老板、祁烽等人一听,不由如见仙神似的呆住,作声不得。
  此时彭莹玉、石广、徐老大三人,亦先后走了过来。
  彭莹玉目注张仙儿,不由叹道:“张姑娘轻功绝世,内力惊人,彭某从此不敢轻觑女娃儿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彭大哥怎么忽然前倨后恭了?”
  彭莹玉苦笑道:“彭某刚才身处龙涡,心神浮荡,几乎不支倒地,坏了大事,倒是张姑娘神色自若,稳如泰山,试问若非内力惊人,又怎会有如此超卓定力?美玉在前,彭某这块璞玉不得不拜服也!”刘伯温微微一笑,必知此乃张仙儿居九龙山,与龙气已有缘份之故,但也不便点明,否则于张仙儿便失潜移默化奇功了,因此不再发话。
  此时徐镇长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刘伯温面前,向刘伯温脸上瞧了又瞧,竟似发现仙神似的。
  刘伯温不由微笑道:“徐镇长怎么了?不认识贫道了吗?”
  徐镇长喃喃道:“像!像极了!果然是如仙似神!”
  张仙儿不由笑道:“徐镇长也疯了吗?”徐镇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徐某果然是疯了!竟连当今不世高人驾临粤川,亦当寻常方士,言语怠慢,口出狂言,这岂非疯了吗?”刘伯温闻言不由一怔道:“徐镇长以为贫道是谁?竟如此震惊?”
  徐镇长叹了口气,道:“徐某愚昧、作梦也料不到堂堂天机大师刘伯温,竟会降临粤川九潭镇!简直罪该万死!”
  徐镇长说着,忽地跪下,向刘伯温叩头道:“在下徐文秀!拜见刘大人,望大人恕在下怠慢不敬之罪!”
  刘伯温知自己的身份又因张仙儿一句“刘大哥”而暴露了,他微一沉吟,深感在场中人,均心术坚正,绝非奸邪之辈,便坦然一笑,扶起徐镇长,道:“徐镇长请起,不必行此大礼,刘某已非什么刘大人,不过是天地间一片闲云而已。”
  徐镇长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在下早就知闻刘先生急流涌退,不图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心中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但在南粤人民心中,刘先生永远是南粤百姓的大恩人!南粤能有今日和平生活,皆拜刘先生所赐也!”
  刘伯温道:“此乃众将士之功,刘某岂敢独居?徐镇长不必客气,尚请早下决断,九潭镇龙王庙,是否适宜迁移此地?”
  徐镇长一听,又长叹口气,苦笑道:“徐某什么斤两,敢在刘先生面前下决断?若刘先生早报名号,只怕也不必劳烦刘先生上九龙山,全镇之人,早已拜服齐心了!”
  张仙儿一听,格格笑道:“徐镇长,此言不对啊!”
  徐镇长一怔道:“为什么不对?请张姑娘不吝赐教。”
  张仙儿笑道:“就如我张氏后人,不以先祖名号吓人,刘伯温若处处亮出名号,他便非神鬼莫测的天机大侠了!”
  众人不禁莞尔一笑,气氛登时变得轻松起来了。
  当下刘伯温向张仙儿道:“你爷爷和爹娘已乐意迁到九潭镇生活,未知是否已收拾好了?”
  张仙儿叹道:“早就准备妥当了!刚才是爷爷知你等上山,恐怕缺了人手,才差仙儿前来打探。只要龙王庙建成之日,张氏一家,便迁出九龙山。我爷爷拜服的,普天下也只有刘大哥你一人而已!”徐镇长等人这才知道,刘伯温算无遗策,原来早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当下众人向张仙儿谢别,张仙儿却不走,她目注刘伯温,俏脸微红的道:“爷爷肯让出九龙山,其实有一个条件,只是当着刘先生的面前,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徐镇长等一听,心中不由一凛,深知张氏一脉隐居九龙山已几十年,若不肯撤离,九潭镇人亦无话可说,因为碍着九龄公的脸面,南粤人是决不会为难张公的后人的!
  徐镇长忙道:“未知姑娘有什么条件?”
  张仙儿俏脸更红,她瞥了刘伯温一眼,见他脸上含笑,并无恼怒神色,这才笑道:“爷爷说,张氏一脉,源出南粤,为南粤人谋福祉,那是份所当然,因此让出九龙山以建龙王庙,自然义不容辞,但既然遇上刘先生这等不世奇人,若不向他求教神术,岂非遇宝山空手而回?因此训示仙儿,务必向刘先生求指点,若不能学有所成,张家就再没有仙儿这个不屑子孙了!……就是这唯一的条件,刘先生你看如何处置仙儿?”
  众人一听,有聪明的已知张家的心事,必是趁机把宝贝孙女儿托附给刘伯温了!当中彭莹玉已洞若观火,不禁暗笑道:“妙极!如今这是长辈代孙女求婚来了!”但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因为谁敢劝刘伯温决定这等男女微妙之事?
  刘伯温沉吟不语,似在思忖什么,又似大感为难?终于,他目注张仙儿道:“张姑娘女儿家,竟亦欲学寻龙堪舆之道吗?”
  张仙儿俏脸绽放,笑道:“那倒不一定,只要刘先生愿让仙儿跟随身边,斟茶递水,为奴为婢,亦在所不惜!”
  刘伯温又沉吟道:“刘某不过是闲云野鹤,无利无禄,漂泊无定,这等流浪生涯,姑娘不怕吗?”
  张仙儿格格一笑道:“求之不得!此乃仙儿所愿所仪!”
  姑娘家如此率直,倒也少见,众人不禁莞尔一笑。
  彭莹玉忍不住道:“二弟!人家姑娘一片苦心求学,你难道竟忍心拒绝吗?况且二弟非僧非道,身边有个红颜知己,神仙寻龙侠侣,也很不错啊!”彭莹玉这么一句,众人笑得更欢,张仙儿的俏脸也更红更甜了。刘伯温瞪了彭莹玉一眼,不知怎么,他竟硬不下心来,拒绝张仙儿的微妙心意,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伯温原有一位义妹,但她已身居深宫深似海,此后只怕无缘相见,张姑娘若不嫌弃,刘某便把你视作义妹罢了!”
  张仙儿一听,立刻向刘伯温屈膝施礼道:“仙儿拜见义兄!”刘伯温含笑还礼。彭莹玉一见,大笑道:“女娃儿!你既已拜见二哥,还有我这大哥便不肯认了?”
  张仙儿笑道:“你真的是刘先生的大哥?”
  彭莹玉大笑道:“和尚原名彭莹玉,原有义弟妹三,刘伯温是二弟,当今庙廷大元帅徐达是四弟,当今皇后娘娘马云英是三妹,不信你问问你新拜的义兄:”
  众人一听,这才知道彭莹玉的身份,原来竟是当今开国大功臣之一,心中不禁凛然,暗道南粤九潭镇何等福气?今日竟有如此大贵人降临了?张仙儿向刘伯温道:“真的吗?义兄!”
  刘伯温无奈一笑道:“刘某的身世既已暴露,否认不得,只好认了!彭、刘、徐、马果然是义兄妹,不过已是昔日的事了!”
  张仙儿笑道:“原来仙儿尚有这等贵人兄姐!但仙儿事先并不知道,这便不算攀龙附凤,彭大哥,你说是吗?”
  彭莹玉乐得大笑道:“是极!是极!你但肯认我这大哥,一切便是之极了!”
  张仙儿果真向彭莹玉施礼拜道:“五妹拜见彭大哥!”
  彭莹玉欣然一笑,伸手扶起张仙儿,连声道:“好!好!五妹不必客气!你但拜了大哥,二弟日后若敢欺负你,彭大哥自然会替你出头了!”
  张仙儿格格一笑道:“二哥是仙儿倾心拜服之人,他岂会欺负义妹?因此根本不必大哥你替我出面!”
  彭莹玉见张仙儿刁钻性儿又来了,吓得连忙一跳了开去,掩耳道:“彭大哥没说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五妹只当大哥又聋又哑是了!……走啊!还等什么?”
  众人见彭莹玉这等江湖儿女,如此豪迈不羁,均莞尔一笑。刘伯温眼见诸事已备,便不再逗留,与众人一道,上船驶返九潭镇去了。在船上,刘伯温又叮嘱众人,为免惊扰百姓,暂时不可暴露他的身份。众人见刘伯温处处为南粤百姓著想,均感佩的答应守必。当日傍晚,刘伯温等便返抵九潭镇。刘伯温婉拒徐镇长的邀请,并不到镇上的公馆落脚,依然留在石广家中。
  与众人分手时,刘伯温又句徐镇长等人安排,明天一早,便召集全镇的乡亲父老、镇中的主事人物,齐集九潭镇公馆,商议迁庙改镇大计,
  第二天一早,徐镇长便率领九潭镇的主事人物,包括各家各户的乡亲父老,齐集九潭镇公馆,济济一堂,竟达二、三十人之众。众人齐集片刻间,刘伯温便手执一卷图样,大步走进公馆议事大堂,他的身边,是彭莹玉、张仙儿,以及全镇人吃惊的一位小娃儿,他竟然是石广的儿子石水源。
  刘伯温的用意,是要石水源开始接触寻龙堪舆的大场面,他既已收石水源为徒,便决定务必要令他成材,为南粤人培养一位风水堪舆大师。
  九潭镇入均甚感惊奇,不明白石广一家到底与这道士有什么渊源?但徐镇长、祁烽、石老板、徐老大等人,却心知肚明,心道就凭刘伯温这三个字,便足以令世人倾倒了!石家能拜刘伯温为师,这不知是几生修到的福气!不过四人均不敢直言,因为刘伯温已吩咐不可暴露他的身份,四人哪敢不遵从?
  此时但见刘伯温大步走到众人面前,那里早摆了一张议事桌,刘伯温在议事桌前站定了,先向众乡亲父老拱手道:“有劳各位聚集,贫道在此先行谢过了。”
  众乡亲父老见刘伯温谦和有礼,均大受感动,齐声嚷道:“道长神算惊人,为九潭镇出力,九潭镇人感激不尽!”
  刘伯温微微一笑,他知徐镇长等人必已在众乡亲面前宣扬他的奇学,众人心中已对他极为信服了,于是领不再犹豫,朗声道:“各位乡亲父老!贫道偶游南粤,深喜南粤人之宽仁厚道,因此不嫌冒昧,欲替九潭镇大改风水气运格局,尚请各位齐心合力,众志成城,方可望有成。”
  刘伯温声落片刻,立刻便有父老大声问道:“请问道长,村镇建筑,如何方合风水气运格局?”
  刘伯温微微一笑,朗声道:“村镇须选择地形,背山面水人称心,山有来龙昂气发,水须围抱作环形,明堂宽大方为福,水口收藏积万金,关煞二方无障碍,光明正大旺门庭。是为村镇风水气运大旨。”
  众乡亲父老一听,又有人问道:“村镇格局如此,然则家宅又如何?望道长指点!”
  刘伯温有心宏扬恩师赖布衣的寻龙堪舆绝学,便不厌其烦的解释道:“家宅吉凶有六诀,其一道:南来大路直冲门,速避直行遇路人,急取大石宜改门,免教后人哭晨昏,此乃曰凶宅一也。其二道:东西有道直冲怀,宅主多病疾伤灾,从来延医不可愈,儿孙难免哭声来,此凶宅二也。其三道:宅前有水后有丘,十人遇此九人愁,家财虽有终散尽,牛羊倒死祸不休;此凶宅三也!大体而言,凶宅当与此三形格有关,当然尚须实地查勘,方可作最后定夺。”
  九潭镇众乡亲父老均肃然点头,人人均暗自计算自己所居是否凶宅。当下又有人问道:“道长既已点出凶宅形格,那吉宅又如何?”刘伯温欣然道:“吉宅形格亦有三,其一道:前有高阜后有岗.东来流水西道长,子孙世世居富位,紫袍金带贵为王。其二道:西南水向东北流、家宅安居大可求.合家安康更无恙,小康之家乐悠悠。其三道:宅前村木在两旁,前有小丘后有岗,若居此宅有财富,虽非贵为相侯王。此吉宅三大形格,余则融汇贯通便不难领悟矣!”
  九潭镇众乡亲父老,这半月来早已知闻这位道长神算惊人,如今当面聆听,更对刘伯温的风水绝学感佩之极,此时就算刘伯温要他们去赴汤蹈火,他们只怕也绝不会皱眉了!
  此时徐镇长、祁烽、石老板等,才明白刘伯温的一番苦心,他不论治国齐家平天下,均有理有利有节,当以心服人时,一切也就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
  当下刘伯温已然判定,替九潭镇大改风水气运大计,时机已成熟了,只见他微微一笑,神色突转肃然,高声道:“各位,家宅风水,只定一家一户吉凶,一村一镇风水气运,却主千百人生死荣辱,吾道中人,但身负寻龙堪舆真材实学之士,皆从大处着眼,大至一都一国气运,少至一城一镇之吉凶,为千百万人谋福祚,方为吾道之大旨。”
  众人一听,均心中一凛,深感刘伯温所言,大有侠义之风。
  刘伯温一顿,便决然道:“因此贫道综观九潭镇风水气局,但见九水汇流,本应财运亨通,可惜水口受阻于镇中高地,逆反而回,终令财气流失,镇中之人穷苦困顿,此皆庙水逆反之故也!”
  徐镇长一听,眼见时机成熟,便依刘伯温的安排,大声问道:“庙水受阻于高地,请问道长如何解救?”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庙水受阻逆反而回,亦即财气流失,既然是受阻于高地,自然务须把高地沟通,导水入镇,成回环之大格局!”徐镇长又故意道:“但高地建有龙王庙,若沟通高地,龙王庙势将不保,却如何是好?”
  九潭镇众乡亲父老一听,果然一阵沉默不语,龙王庙在众人心目中,有如神圣,触及此事,谁不心中惴然不安?
  此时但见祁烽大声道:“龙王庙日前不是香脚离奇失踪吗?原来失踪的香脚,同一时间,竟在九龙山上出现了!此是祁某亲眼目睹,在场更有徐镇长本人、石老板、石广兄弟、徐老大等镇中父老,人人所见,想必不会眼花看错了!”
  众乡亲父老一听,均耸然动容道:“九潭镇香火,忽然跑上九龙山上,这是什么预兆?请神算道长指点?”
  刘伯温当下微微一笑道:“恭喜各位,此乃镇中龙神,与九龙山龙脉感应之大吉兆也!亦即龙王庙神龙欲往九龙山而居,正好趁此良机,把九潭镇龙王庙迁往九龙山上,九龙山下即龙江,龙江直入九潭镇,龙脉之水顿旺千家万户,九潭镇人从此将财运大改!”众乡亲父老一听,先是一阵沉默,稍停不知是谁带了头,众人轰然道:“好!迁龙庙,上龙山,近龙脉,龙气入龙江,龙江直达千家万户,九潭镇从此由衰变旺!”
  刘伯温微微一笑,当下展开手执的图纸,向众乡亲父老道:“此乃贫道手绘改镇形势图,首先迁离龙王庙上九龙山上,以坐镇九龙山龙脉;其次挖通高地,导河入镇,再从南面而出,成一回环大格,令九潭镇家家户户皆坐山面水,然后望各位有钱出钱,无钱出力,助镇中的穷苦之户改建家宅,以求人人皆享福祚,人心祥和,万众一心,九潭镇日后必成世外桃源!”
  刘伯温一番详细解说,在场乡亲父老均耸然动容,谁也不再犹豫,人人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当下徐镇长先朗声道:“徐某两袖清风,但亦不甘后人,决定捐出本人担任镇长的一年俸禄酬金,以作改镇之用!”
  众乡亲均一阵赞叹声,因为人人都知道徐镇长穷秀才出身,全靠镇长酬金过活,他竟然捐出全年俸酬,足证他的风骨高节。祁烽便亦慨然道:“祁某营商,虽并非大富,但为了改镇之事,自当义不容辞,甘愿负责全部改镇费用的一半!”
  祁烽这一表示,九潭镇人更耸然动容,就连刘伯温亦微徽点头,暗道祁老板此举,已解决改镇所费一半困难矣!
  当下石老板不甘后人,亦大声道:“石某家中小儿,因这位道长一言,顿消灾病,深感无以为报,如今他既主持改镇大局,石某为表支持及谢意,当认捐白银五百两!”
  当时的白银五百两,几乎是石老板的酒馆二年盈利了,他此举无疑是甘愿为镇人白做二年生意。
  刘伯温不由暗暗点头道:“好!这才叫千金散尽还复来!诚心所致,金石为开,他日临江馆必成江南名馆!”
  刘伯温这一心动,石老板便有福了,但刘伯温此时并没直道,因此当时谁也不知道石老板竟有如此奇遇。
  此时又有不少人认捐,不消两个时辰,改镇的大半费用便解决了。其余手头拮据的,便表示无钱出力,派出壮丁作改镇的民工。刘伯温眼见众志成城,心中十分欣慰,他不由感叹道:“好地方!好百姓!南粤真乃潜龙宝地!”
  当下刘伯温又与徐镇长等一道,仔细安排了改镇施工的程序,并决定,明日择吉时开始动工。
  第二天午时,九潭镇便正式动工改镇。
  首先把镇中的龙王庙迁往九龙山新建的龙王庙内,神像已摆好了,但庙门两侧的匾额,仍用红纸蒙住,此乃刘伯温的意思,不知是何用意。
  然后镇人便集中全力,挖走高地泥土,沟通成河,一直引伸向镇中各处,成了一大回环,恰好流经镇中千家百户。
  刘伯温又亲自指点民工,替一些穷苦之家改建新居,又在镇内分植绿树,点缀亭台楼阁,又遍植花草。
  很快,九潭镇便焕然一新,虽然新挖河道尚未与北面的龙江合拢,未见流水,但花草树木亭台,已把九潭镇点缀得如蓬莱仙境。一个月后,改镇之事便已大致完工了。
  这一天,刘伯温视察施工场地,路经石老板的临江馆,但见馆内仍很热闹,虽然本小利微,而且这两年又是白做,但石老板依然殷勤待客,半点没有怠慢。
  刘伯温心中一动,便信步走入临江馆去。
  石老板一见,正欲走出柜台盛情招待,刘伯温已微笑摆手,示意石老板不可声张,石老板无奈只好把一句“刘军师”咽回肚子里。刘伯温随便叫了一味小菜,一壶酒,便自斟自饮起来,一面游目四顾店内摆设,及酒馆格局。
  石老板一见,也是他福灵心至,连忙走过去,悄声道:“刘先生!敝店的风水形格还可以吗?”
  刘伯温有感石老板为镇人慷慨认捐,便微微一笑道:“形格尚可,铺面够阔够大,当主客似云来,不过铺面大堂直通后院,有入即有出,财气不聚,因此生意虽多,但盈利极微,此乃铺内财气不聚之故。”
  石老板一听,不由叹了口气,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敝店人客的确甚多,但所赚利润极微,稍贵一点,人客就宁愿不吃了!多年来因此得个做字,所赚其实有限极了!”
  刘伯温微笑道:“既然所赚极微,石老板为什么竟乐意慷慨捐认五百两改镇费用?难道不感肉痛吗?”
  石老板叹了口气,苦笑道:“多年来九潭镇死气沉沉,大客也不多一个,石某以为,若改镇成功,财运大旺,镇人有钱消费,敝店生意自然便兴隆了,其实这不但为人,也是为己,所谓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便是这个道理,因此认捐之举,石某乐意极了!”
  刘伯温一听,不由呵呵一笑,道:“好!好一个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若世人皆依此规则处事,那天下的纷争,便少许多了!”刘伯温一顿,又道:“石老板的铺内为什么直通后院?”
  石老板不加思索便道:“敝店后院有一口井,店中的酒,便是用此井水酿造出来的,因此为求出入方便,便在后院开了一个门口了。”
  刘伯温心中一动,便站起来,对石老板道:“石老板可否带我进后院看看?”
  石老板连忙道:“石某乐意之极!刘先生,请跟石某来。”
  刘伯温随石老板走进后院,但见遍地野草,正中露出一口水井,井台上已生青苔,显然井龄甚久。
  刘伯温四面一看,不禁暗暗皱眉头。石老板一见,忙问道:“刘先生,有什么不妥?”
  刘伯温沉吟不语,似在思忖什么,一会后,方轻声吟道:“古井酿酒酒临江,野草岂能添芬芳?龙江流经酒馆日,管教龙脉发酒乡!……呵呵!”
  石老板不由一怔道:“刘先生这一句管教龙脉发酒乡是什么意思?”
  刘伯温微微一笑,忽地悄声道:“你记住,九龙山龙王庙落成之日,于庙后山坡处挖一块山泥,回来投入井中,待入镇河道通流,即第一时间取井水酿酒母,日后即以此酒母酿酒,我保你必大有所获!”
  刘伯温说罢,再不发话,也不管石老板迷惑的直眨眼,先自走出后院,离馆施然而去。
  石老板不由怔怔的发呆,暗道刘伯温所言到底是什么意思?九龙山龙王庙后的一块山泥,竟可有大收获?这简直是匪夷所思,鬼神莫测!但这是刘伯温亲口吩咐的,石老板虽感疑惑,亦无奈牢牢记在心中。
  七日后,便是九龙山新建龙王庙落成之日,亦是九潭镇新挖入镇河道通流之时,这是九潭镇的一个极重要的日子。
  这天一早,徐镇长与祁烽等镇中主事人物,天未亮便先上九龙山布置安排去了。石广则留在镇中,负责指挥民工,准备搬开与龙江相接的龙口,引水入镇中新挖河道。
  此时,刘伯温在石广家中,向彭莹玉、张仙儿、石水源等欣然道:“吾等亦应上九龙山了!张姑娘,请先返九龙山,知会你的爷爷爹娘,准备正午随船返九潭镇安居。”
  张仙儿依言先行离开而去。一会后,刘伯温、彭莹玉、石水源等,便乘船直驶九龙山。这时石广因要留在镇中负贵指挥河道合拢,因此刘伯温等,便由徐老大负责接送。
  快船很快便驶抵九龙山边,刘伯温等上了山岸,攀登上山腰凹处,但见凭空已筑起一座巍峨的庙宇,庙宇一叠三进,阳光正好从正门入寺,乃东来瑞气之像。
  山门巨匾上,用一幅大红纸盖住,左右有一幅对联,亦用红纸蒙住,不知是什么名堂。
  入门后,但见老树盘空,荫护一口圆形的“放生池”,沿木桥穿过池心的“五香亭”,迎面是二山门,过了山门,夹道两行槐树,古劲多姿。
  越过夹道,眼前突觉花木灿烂。金碧辉煌,正殿就于此处座落。
  正殿里面,当中一尊大型坐像,均用红纸遮掩,不知是何法身。殿后,用青石砌成一个衣冠冢、座北向南,面向九潭镇,冢左右有两对石狮子左右护卫,
  这一切均是刘伯温的安排设计,虽然谁也不明白其中的用意,不过镇人对刘伯温已信服之极,因此一切均照做无误。
  刘伯温见一切完美无缺,心中大感欣慰,他低声对彭莹玉道:“民心之向背,当决一国之成败,但愿天下为君为臣者,皆明白这一道理,则天下便太平矣!”
  彭莹玉不由叹了口气道:“二弟虽然急流勇退,但忧国忧民之心,无日无之,你这闲云野鹤,只怕做不长了!”
  刘伯温微一摇头道:“不然,伯温自知其短,并不宜久困一角,只宜浪游天下,则耳聪目明,若留在庙廷为官,便变成网中之鱼,瓮中之鳖了!”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你所说的其短,在天下百姓心目中,只怕便是大长而特长,二弟又何必太谦?”
  刘伯温亦微微一笑道:“总而言之,刘伯温从此便是闲云野鹤而已!”
  彭莹玉会心的一笑,也就不再发话。
  此时,突见一班男女老少,由张仙儿引领,向这面走过来,张仙儿眼尖,老远就看见刘伯温和彭莹玉从庙内出来,她尖叫了一声,却意外的并没立刻奔过来。
  刘伯温循声一看,原来是张仙儿的爷爷、爹娘,以及张氏的一家老少,便连忙迎过去,向张仙儿的爷爷拱手道;“张前辈别来无恙?为九潭镇人福祚,前辈甘心献出久居之地,仁义之心,可比日月之明!”
  张爷爷此时红光满面,与久病时已判若两人,他亦连忙向刘伯温拱手道:“老朽这条命是刘……先生捡回来的,若说仁义,你为了九潭镇人、南粤百姓立下的丰功伟绩,老朽简直是蚊与牛比矣!”
  、原来刘伯温月前与张爷爷见面时,见他奄奄待毙,细察之下,原来是根基未稳,妄近九龙山龙脉之故,便授以破解之法,又劝他结束隐居生活,重返世间,接近阳气,同受九龙山龙脉的潜移默化之气,张爷爷一一答应了。说也奇怪,自这一日后,张爷爷的病竟霍然而愈,他又是武林中人,内力高强,因此不消半月,便重复健康体魂了。
  刘伯温见了,心中亦大感欣慰,微笑道:“贵祖张公九龄,乃刘某钦佩之人,彼此同为南粤百姓出力,也不必说长论功了吧!”
  张爷爷不由咧嘴一笑,张仙儿眼见爷爷对刘伯温亦十分尊敬,心中不由一甜,俏脸忽然羞红了,也不知姑娘家想起什么微妙的心事。
  这时九潭镇徐镇长、祁烽等人,已发现刘伯温等人已上山来,连忙奔过来,向刘伯温拜谢道:“万事俱备,只待刘先生主持神庙揭幕仪式了!”
  刘伯温当下微微一笑,抬头望一眼阳光,捏指一算,便欣然道:“已近正午时分,神庙揭幕此其时矣!”
  徐镇长与众主事人物一齐向刘伯温躬身道:“道长请!”
  刘伯温欣然向庙门走过去。张爷爷悄声问张仙儿道:“刘先生在九潭镇多日,竟然尚未暴露身份吗?”
  张仙儿叹了口气道:“他为了不惊扰百姓,宁肯自己多做功夫,以求服众,也不愿以刘伯温的名头慑服,九潭镇人,多半未悉。”
  张爷爷不禁仰头叹道:“刘伯温为国为民之心,昭然可比日月!张某人与之相比,简直有如萤火见太阳矣!”
  张仙儿格格一笑道:“爷爷不要尽赞他,我张氏一脉,为南粤人所建的功绩也不少啊!再说刘先生心性淡泊,并不喜欢听人赞语,你越赞他,他就越发肃然了!”
  张爷爷由衷道:“仙儿,你能与刘先生结为异姓兄妹,乃你天大的福气,日后你好自为之了!就怕刘先生不肯让你终身伴随!”
  张仙儿俏脸一红,嗔道:“看你说的!爷爷!好像孙女是送出去的货物似的!”张爷爷快活的大笑。

  第二十六章  开龙口百姓齐欢

  这时,刘伯温已大步走到神庙山门前面。刘伯温微一沉吟,便道:“启封!”
  刘伯温一声令下,镇中民工早就预备着了,一听庙内庙外,同时撕下红纸封。但见庙内正殿的神像,正是九潭镇原来的龙王法身像,只是颜色翻新而已,因此亦显得更有神采。
  山门横匾上红纸剥落,赫然露出“龙王神庙”四个大金漆字,但两面的对联却是空白二片。
  众人迷惑间,刘伯温已含笑上前,他站于山门前,微一运气,“天机三式”真气贯注指上,蓦伸右手中指,疾向两面空白的石壁点去,刘伯温运指如飞,片刻间,两道石壁已现出两行指刻雕字。
  左面石壁道:“曾邀羽驾,幸降玑轮,林泉角借其华滋,草木尚留龙气。”
  右联道:“霓旌一去,丹岑万年,蕴异气于烟霞,九潭遂成名镇。”
  两行指刻雕字,寓意深长,龙飞凤舞,尽显刘伯温恢宏胸怀及绝代才华。
  当下众人皆惊叹道:“道长神机妙算,鬼神莫测,原来武功亦如此超卓,真不世奇人也!”其中多半尚不知刘伯温的身份。
  刘伯温淡然一笑,领先步入神庙,众人除连声赞叹,倒也不觉什么新鲜,只是殿后的那座衣冠冢,却令众人大感迷惑。
  徐镇长自己也不明白所以,忙向刘伯温道:“刘……道长!殿后衣冠冢,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伯温也不隐瞒,坦然道:“龙王庙已座落九龙山白龙穴龙脉,大地龙脉,尚有承受之人,方可显其威力,但此穴非一人之所有,而是千家百户共得之物,因此于殿后建一衣冠冢,乃至九潭镇千家百户,皆受其龙脉福荫,当可令九潭镇由衰变旺,一跃而为南粤名镇!”
  徐镇长一听,不由连连点头,连声道:“刘……道长处处从大处着眼,真乃天下第一天机大师也!”
  刘伯温淡然一笑道:“徐镇长言重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又岂限贫道一人?九龙山之事已了,各位可速返镇了!”
  当下九潭镇人,齐齐跪下,向龙王法身像叩头后,便迅速下山而去。张仙儿一家,亦随船离开九龙山,到九潭镇定居生活,从此不再隐居山林。
  临江馆石老板亦随众人下山,他早依刘伯温吩咐,于庙后的山坡,挖了一块山泥,珍而重之的藏在身上。
  众人乘船回到九潭镇,恰好是当日的正午时分。
  刘伯温刚离船踏岸,抬眼一望日影,便立刻向徐镇长道:“快!派人通传石广兄弟,立刻破开龙口,引龙江水入九潭镇!”
  徐镇长一听,岂敢怠慢?立刻派人去传讯去了。
  在镇北龙江与新挖入镇河道合拢工地,石广早已率领民工蓄势以待,此时见有人飞奔而来,大叫道:“道长有令!立刻开龙口,引龙江水入镇!”
  石广一听,立刻大手一挥,断然下令道:“开龙口!”
  民工一听,立刻动手,不消片刻,便把龙口破开,但听哗啦一声巨响,龙江水浩荡奔腾入镇。
  江水先自入镇,沿新挖河道穿街过巷,绕镇回环一周,这才向南出镇而去。
  九潭镇人,千家百户,但见龙江之水,纷纷流经门口,当真是龙江之水,惠泽九潭千家百户的局势!
  此时,在龙江南面的出口处,临江馆石老板亦早屏息以待,只等他的妻子及儿子回来报讯,龙江水已抵门口,便立刻有所作为。
  不一会,石老板在后院中,已听闻镇中哗哗江水流响,又听到千家百户欢呼声浪,心中不由大急,以为石大嫂和儿子误了时辰,错失千载良机!……
  他正欲奔出去察看究竟,就在此时,他的十岁儿子石小川,已连跌带滚的卷了进来,人来到后院,已连声尖叫道:“爹爹!……快!龙江之水,刚抵门前!……快啊!”
  石老板一听,疾速向古井那面一跃,他的动作之快,简直可比灵猫,他冲到井前,立刻在身上掏出那包九龙山山泥,迎古井一抖,整包山泥便全部跌入井中去了。
  恰恰在此时,石老板但听店外哗啦一声巨响,龙江水已流经临江馆门口,浩浩荡荡出镇而去了,古井中竟有一团白气升了上来。
  当日晚上,石老板便在井中取出井水,用来酿制酒母,仅经过二个时辰,那制酒母的酒缸便酒味扑鼻,石老板闻一闻之下,便忍不住再闻,连闻三次,便几乎醉倒。
  原来这新制的酒母,比原来制的香味、酒味均浓烈了几倍,闻之欲醉。石老板心中不由一阵狂喜,暗道这酒母必生奇迹出来了!
  三天后,石老板预早广发请柬,遍请九潭镇及一些常来熟客,到临江馆赴宴会,说是特别为九潭镇改镇成功,酬谢神算道长的庆功宴会。
  徐镇长、祁烽等九潭镇父老,张仙儿一家,以及四乡临江馆的熟客等,筵开三十八席,济济一堂,热闹之极。
  刘伯温欣然赴会,这有点出乎众人的意料,因为刘伯温连续三日,完全谢绝镇中乡亲的酬金,甚至连一顿饭也婉言拒绝,就连徐镇长、祁烽等镇中头面人物请他,也被他婉拒。但今日他却欣然赴石老板的庆功宴会,人人均暗羡石老板好大的面子。
  刘伯温不但欣然赴会,甚至还带同彭莹玉、石水源、张仙儿三人一道走进临江馆。
  临江馆内,此时已高朋满座,石老板请柬中写明谢绝一切礼金,因此人人均来得兴高采烈,再加上改镇成功,人人均有希望,自然心情舒畅,这当真是一个别开生面的庆功宴。
  刘伯温等走进来时,在座中人,均耸然动容,均欲一睹这位“神算道长”的丰采。
  石老板一见刘伯温诸人,连忙迎过来,硬要把刘伯温捧上首席,与徐镇长、祁烽等镇中头面人物同桌。
  彭莹玉决不肯坐上首席,他张面一看,立刻便走到石广、徐老大那一席,张仙儿、石水源竟紧随彭莹玉这光头和尚后面,一女一少,加上一位光头和尚,石广这一席就显得甚为怪异。彭莹玉、张仙儿也不理会众人惊奇的目光,神色自若,自管自高谈阔论,嘻哈大笑。
  众人惊奇间,临江馆的伙计,已飞快的捧出菜肴,鱼肉鸡鸭,倒也极为丰盛。
  此时,张仙儿忽然格格一笑道:“石老板,你这是庆功酒宴吗?”
  石老板含笑道:“张姑娘,自然是庆功酒宴。”
  张仙儿又笑道:“但有菜无酒,又怎么称酒宴了?”
  张仙儿此言一出,不但合彭莹玉的心意,就连一众宾客,亦暗暗点头!虽然菜肴丰盛,但若缺了一壶酒,这便大大失色了!这女娃儿虽然刁钻,但也代我等说出心里话来了!
  石老板此时微微一笑道:“石某这次宴请各位贵宾,其实有两重意义!”
  彭莹玉忍不住叫道:“石老板:有什么意义?倒是有话快说,有酒快捧,若再迟啊,和尚快被酒虫弄昏了!”
  石老板呵呵一笑道:“石某一来乃以此向神算道长聊表谢意,以尽九潭镇人的一点心意,神算道长之所以欣然赴会,是他打算以此领受九潭镇人对他的一番谢意,饮过这一顿庆功宴,从此就不须再记挂在心上了!”
  众人一听,这才明白刘伯温为什么欣然赴这庆功宴会。
  石老板一顿,又道:“二来石某趁各位宾客云集,打算让各位参与评判敝店自酿的一只玉冰烧酒,因此这又可称为答谢各位宾客捧场的评酒宴!”
  彭莹玉一听,眼神一亮,大喜道:“好极了!和尚我尝尽天下名酒,是好是坏,和尚入口便知!”
  众人一听,不由暗笑道:“这倒真是一位酒肉和尚,只是神算道长以及一女一少与他走在一起,难免被人讥笑了!”
  石老板却没丝毫轻视之意:“如此有劳彭大师赏面了!”
  众人一听,这才知这酒肉和尚原俗家姓彭,只是不知师承何处?
  彭莹玉大笑道:“石老板不必客气,快把酒捧出来,和尚替你品评便是了!”石老板欣然一笑,立刻,便有伙计捧了一大缸酒出来,每一席倒了满满一壶。
  倒酒之时,临江馆内已然鸦雀无声,因为溢出的酒香味,已令人只顾狂嗅忘了说话了!
  有人忍不住,抢先倒了一杯,呷了一口,登时便目瞪口呆,作声不得,不明所以。
  彭莹玉内力深厚,目力奇佳,他虽没有游目四顾,那人喝酒后的神情,却已落入他的眼中,他不由呵呵一笑道:“怎么了?难道这酒酸如醋、苦如药,因此作声不得了。待和尚一试便知端详矣!……”
  彭莹玉话音未落,已追不及待的深呷一口,立刻便连他也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众宾客见了,均不明所以,于是人人好奇,越好奇就越急着去尝试,此时就算这一壶是毒药,只怕也有人抢着去喝了。
  岂料三十八席宾客,整整三百多人,人人呷了一口,便皆怔怔的发呆,谁也忘了动作,更忘了说话,竟比闻到酒味时更沉寂得出奇!
  在座中人,唯刘伯温微微含笑,神色自若而已。
  石老板一见,不由心中一寒,暗道怎么了?莫非这酒竟混有蒙汗药了?不然为什么人人皆如老僧人定似的?
  彭莹玉到底功力深厚,久历江湖,他略一惊奇,便即复原,他不由叹了口气,道:“这酒简直非人间之酒!……”
  石老板急道:“此酒的确是敝店自酿,不是人间之酒,又是什么?”
  彭莹玉叹道:“九潭镇中石家酒,地上应无天上有;云游和尚饮一口,醉卧白云深洞口!……这简直是天仙佳酿啊!”
  石老板这才暗松口气,他深知这位彭大和尚虽然生性不羁,但言行绝无虚假,他既然说出口,那便真的如此了!
  石老板尚未及答话,宾客中已有人大声道:“大师果然是识酒之人,但不知如何是天仙佳酿?”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和尚走遍大江南北,尝尽天下名酒,却无缘遇上今日的临江馆自酿酒,这岂非人间无天上有吗?”
  那人又道:“到底如何美妙?”
  彭莹玉叹了口气,道:“这位施主,想必是硬逼和尚献丑了!好,和尚就大胆诉说一二吧!此酒色清透明,醇厚甘润,绵柔清爽,饮后浑身发暖,周身洋溢祥和之气,简直是潜龙大地精华所聚的美酒!”
  彭莹玉此言一出,大概是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不由一声轰然回应道:“不错!的确是潜龙大地精华所聚的美酒!”
  石老板见众口大赞,不由乐得热泪盈眶,他情不自禁,转向刘伯温,便欲当众向他拜谢恩德。
  刘伯温一见,抬手向石老板一托,隔了三丈,一道浑厚的气劲便把石老板的身子阻住,他无论如何拜不下去了。
  刘伯温又以“聚音成线”的功夫,向石老板传话道:“此乃九龙山白龙穴龙脉之功,九龙山的龙穴龙气导入龙江,流经镇中,经过临江馆门,恰于此时,与你投入井中的龙脉地土相互感应,一脉相承,临江馆后的古井,顿成龙脉相承之井,你以此井的水酿酒,酒中已含白龙穴龙气,饮之不但甘美,更如仙家之物,而且可以延年益寿,已成天下珍品了!……”
  石老板深知此乃刘伯温在以无上神功向他传话,不由失声叫道:“……那以后又如何?”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只要石老板日后保持童叟无欺、取财有道宗旨经营,刘某保你临江馆必定天下闻名!”
  石老板已知刘伯温不欲暴露身份,无奈只好道:“请教……道长,此酒该称何名?”
  刘伯温微一沉吟,便朗声道:“临江馆乃龙江之畔,此酒当与龙江之水有甚大渊源,那就称为白龙长乐玉冰烧吧!”
  刘伯温此言甫出,众宾客均耸然动容,轰然一声道:“好!酒美名绝,果然是白龙长乐玉冰烧!”
  从此之后,“白龙长乐玉冰烧”果然就名传四乡,渐渐更传遍粤川,进而传遍大江南北,天下甚多人慕名而来九潭镇,均欲一尝“白龙长乐玉冰烧”的美味,因此不但临江馆名气大增,生意大旺,甚至连九潭镇亦因此之故,除了天下众多游客,镇内百货各业、船运生意亦因此兴隆起来,九潭镇人一洗往昔颓势,人人富足,成了当时粤川的一大名镇,刘伯温的名字,亦因此在南粤永垂不朽。
  这是后话,一笔带过也就不提。
  当下刘伯温眼见九潭镇的心愿已了,便欲离开,继续天下云游,他之所以欣然赴会,又带同张仙儿、石水源二人,正是早萌今日一聚便即离开之意。
  刘伯温见众宾客兴高采烈,众口盛赞“白龙长乐玉冰烧”的妙处,便向彭莹玉、张仙儿、石水源、石广这一面微微一笑,更以“一音成三线”的绝顶功夫,向三人传话道:“好来好去,是时候离开了!”
  张仙儿、石水源两人一听,连忙点头,因为刘伯温事先已安排好一切了。彭莹玉一听,知是刘伯温传话,正欲再说一句什么。
  彭莹玉尚未及开口发话,就在此时,临江馆外已有一群男女老少涌了进来,众人一见到伯温坐在首席这面,便一齐向这面涌进来,不约而同在刘伯温面前跪下,叩头道:“多谢刘伯温大侠救命再造之恩!……刘大侠乃我等再生父母啊!”
  这一下事出突然,便连刘伯温也手足无措,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已暴露了,立挥十指,运十道指气,把十位最老的男女老人家托了起来,口中连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千万不必行此大礼!有话慢慢说罢了!……”
  众男女老少这才七嘴八舌,诉说起来。
  原来有的家中丈夫久病卧床,自龙江水引入镇后,饮了龙江水,疾患竟霍然而愈,已能重新工作养妻活儿了。
  有的是家中老父原来双目失明,但今日一早,竟盲人开眼,尽复光明,寻根究底,便断定此乃九潭镇风水气运转旺之故。
  有的独生爱子,久病无医,眼看行将夭折,但龙江水入镇,流经家宅门前后,便可以起床吃饭,如健康儿郎,在爹娘面前欢蹦活蹦!
  众男女老少所说均是不可思议的怪事,但却都是令人喜极而泣的乐事,人人说着,均热泪盈眶了。
  刘伯温眼见无法制止,更无法相劝,不由仰头感叹道:“好地方!好百姓!刘伯温不枉此生,不枉此行!日后有缘,必重返相见!”
  临江馆内,三数百人,到此时才知道,这位“神算道长”,竟是天下闻名的天机大侠刘伯温,便连饮美酒也忘记了,均目瞪口呆,注视在刘伯温身上,就如忽然天上降下神仙活佛似的!
  刘伯温说完一句,便向彭莹玉、张仙儿微一示意。彭莹玉会意,当下猛吸了一口“白龙长乐玉冰烧”,呼的一口向众人喷去,但见一团白雾,弥漫酒气,早把众人的眼睛遮花了。
  一会众人睁开眼睛,又再次目瞪口呆,原来在这电光火闪的霎那间,刘伯温、彭莹玉、张仙儿、石水源等四人早已不见了。
  有人不禁跌足叹道:“哎!今回当真是白日走宝,竟连堂堂的天机大侠也对面相逢不相识!……”
  石老板叹了口气,苦笑道:“各位不必感叹,刘大侠当日从临江馆来,今日亦从临江馆去,正是刘大侠有始有终的风范啊!刘大侠虽已离开,但天机大侠刘伯温的名字,已永远留在南粤百姓心间矣!……叹气什么?各位且请尽情一醉,举杯永远为刘大侠祝福罢了!”

  第十二章  寻龙侠侣浪天涯

  此时,刘伯温、彭莹玉、张仙儿、石水源等四人,已在九潭镇外十里远了。原来刚才闪电霎那间,彭莹玉已抱起石水源,与张仙儿一道先行掠出店外,刘伯温微一晃身,已穿出人群,掠出店外。刘伯温、彭莹玉、张仙儿三人轻功绝顶,石水源也是身轻如燕,因此不消片刻,四人便已远在九潭镇北面十里山路了。彭莹玉见刘伯温默然不语,只向北急掠,似有满腹心事,不由大奇道:“堂堂天机大侠,妙演天机,算尽人间祸福,竟有参详不透的心事吗?”
  刘伯温尚未答话,石水源已好奇的问道:“彭大师伯,什么叫天机大侠?什么叫妙演天机?怎样算尽人间祸福?”
  彭莹玉一听,登时一怔,稍顿才苦笑道:“源儿,你所问的皆鬼神莫测的天地玄机,大师伯只是信口说说而已,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为什么’!”
  石水源迷惑的直眨眼。张仙儿甚喜石水源的天资聪慧,而且他又是刘伯温的嫡传弟子,心中更添一重微妙的关系,闻言便格格一笑道:“源儿,大师伯不知道,姑姑告诉你好吗?”
  石水源一听拍手道:“好啊!姑姑快说!”张仙儿张嘴欲说,但到底说不清楚,不由叹了口气,笑道:“其实姑姑也不知道,不过姑姑教你一个法子,你照做自然便清楚了!”石水源大喜道:“姑娘是什么法子?”
  张仙儿叹了口气,道:“这法子其实也很简单,你既已拜天机大侠刘伯温为师,只要日后仔细听其循循教诲,一切疑问便豁然大悟了!”水源一听,小脑袋决然的一点道:“是!源儿日后一定尽心听从师傅教诲!”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二弟,你终于有得意传人了!但不知尚有什么心事未了?此行何去?这般向北面急走呵,很快便要被罗浮山挡住去路了!”
  刘伯温此时才微微一笑道:“此行正要上罗浮山,又怕什么挡住去路了?”
  彭莹玉奇道:“罗浮山妙演寻龙大法,令盲龙开眼,令南粤和平克决的大事已了,二弟还上去作什么?”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不是不告,时辰未到,待上了罗浮山,自然便知道。”
  彭莹玉心中又惊奇又迷惑,到底不明白刘伯温重上罗浮山的用意,无奈叹了口气,苦笑道:“跟随刘大侠去作闲云野鹤,其实艰难之极!……”
  石水源一听,忙道:“为什么?大师伯!”
  彭莹玉呵呵一笑道:“因为除了不辞劳苦,不贪名利,上合天机,下顺民意外,还须忍受永远猜不透的心悬葫芦谜之苦。”
  刘伯温一听,忽然接口道:“源儿!既然如此艰难,你怕吗?”石水源决然道:“源儿不怕!”刘伯温道:“为什么不怕?”
  石水源道:“第一,上山入林,寻龙堪舆,这好玩极了;第二,源儿自出娘胎便一无所有,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名利;第三,有师傅在此,自然便上合天机、下顺民意;第四,心悬的哑谜葫芦,只要仔细听师傅教诲,自然终会妙解葫芦了!因此啊,源儿还怕什么?”
  石水源此言一出,不但刘伯温微笑欣然,连彭莹玉、张仙儿亦不由叹道:“果然是慧眼识慧根,名师出高徒了!”
  一行人说着,不消二个时辰,便已上了南粤第一名山:“浮主峰,但见上界飞来三鼎峰,山秀水清变幻无穷。
  刘伯温却不停留,径直走到主峰的东南面,这才蓦地下下来,凝立不动。但见前面山坡凹处,已耸起一座墓穴,墓前耸起一块石碑,石碑上书:南海黎涌伦氏之墓。
  彭莹玉一见,这才明白,原来刘伯温重上罗浮山,便是为了伦福、伦显父子的祖墓,彭莹玉心中不由感叹道:“难怪石老板及南粤人感叹,天机大侠刘伯温果然是有始有终的大侠风范!”此时但见刘伯温目注伦氏墓碑,忽然欣然的轻声道:“好极!果然是凤翼天翔龙穴!葬后不出五年,墓碑便已隐然生光,此乃子孙已承祖脉之像!伦氏后人,南海黎涌,日后必出一位天下奇才!”
  石水源大奇道:“师傅!什么叫凤翼天翔龙穴?谁是伦氏后人?南海黎涌位于何处?”
  彭莹玉、张仙儿一听,心中均一乐,暗道这是徒弟问师傅,不怕你不解开闷葫芦了!岂料刘伯温却微微一笑道:“源儿!你所问的一切,师傅日后自然悉心教导。待你学成之日,南海黎涌、伦氏龙墓,便是你必须代师傅了却的第一宗要务!”
  刘伯温说罢,便蓦地一顿,然后,便与彭莹玉、张仙儿、石水源一道,一行四人,寻龙侠侣,浪迹天涯去了。

  (全书完)

   1-26 章原古龙武侠小说网文本。后续为重校文本,并且参照港版重新分章,分成五部。
   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轩辕重校于2025.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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