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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武林沧桑记》秦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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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武林沧桑记》秦红

  封山大典

  峨嵋山是我国四大名山之一,此山两峰相对有如娥眉,故以为名,乃普贤菩萨之道场;山之最高为“万佛顶”,次为“金顶”,再次为“千佛顶”,岩洞幽邃,木石森丽,许多名蓝古刹点缀其间,历代出过不少得道高僧,也有不少“神迹”的传说山麓第一大寺是报国寺。
  这是春初的一个朝晨。
  报国寺正当早课时光,僧侣们在悠扬钟声中,一个个双掌合十,鱼贯进入大殿。
  大殿上,摆着三张上覆黄绫的长案,中间一张长案后面,放着一把黄披交椅,左右两案,也各有两把红披的坐椅。
  这情形,是寺中重大典礼才有的场面。
  但今天并不是寺中举行大典的日期,何以掌门方丈和四大长老要亲自主持?
  全寺僧侣都感觉到今天的早课有些不同寻常,而意味到可能发生什么重大事故。
  报国寺清规素严,尽管每个人心头都在猜测着可能发生之事,但大家还是合十当胸,神情肃穆的缓步入殿,分左右四行,各就班位肃立。
  数百僧侣,肃静无声。
  随在这群僧侣后面走入大殿的是一名粗衣少年,年仅十六七岁,生得双眉斜飞,目若朗星。
  他站右侧后排最末一个位子上,看情形是刚入门的俗家弟子。
  不久,钟声停止,便见从殿后缓步走出四个身披大红袈裟的高僧,各自在左右两边预置的红椅子上坐下来。
  这四位高僧,正是本寺监寺长老,和持戒院、罗汉堂、祖师殿的主持。
  四人之后,又从殿后走出一位年近八旬的老和尚。只见他白眉低垂,面容慈祥,身披紫金袈裟,右手持着一串檀木念珠,左手托一柄紫玉如意,缓步走上正中香案。
  这位老和尚正是本寺掌门方丈——大观禅师。
  全殿僧侣,在这一刹那,个个面色庄严,上身微俯,向上合十为礼。
  大观禅师把手中紫玉如意放在案上,然后正身肃立,单掌当胸,缓缓抬头,目光掠过全殿僧侣,口中低喧一声佛号,徐徐说道:
  “阿弥陀佛,峨嵋山,号称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峨嵋一派,也蒙佛祖慈悲,在武林中,和少林、武当、华山三派,同为江湖四大门派之一……”
  声音不大,说来不徐不疾,但偌大一座大殿,数百僧侣,一无不听得甚是清晰。
  他话声微微一顿,接着面容一肃,继续说道:
  “不幸江湖大劫将兴,杀孽已萌,出家之人五蕴皆空,不宜卷入江湖是非之中,老僧几经考虑,本门决定退出江湖,封山二十年。因此老僧郑重宣布,凡我门下,已经皈依三宝弟子,从明日起,不准擅离本寺一步,本门俗家弟子,也一律不准再在江湖走动。”
  峨嵋派在江湖上被列为四大门派之一,声誉极隆,何以突然宣布退出江湖,封山二十年?
  全寺僧侣,不禁全都凛然失色。
  但峨嵋报国寺清规素严,掌门人这种重大决定,自有他的远大见解,僧侣们虽觉事出突然,心中各有疑问,却无一人敢表示反对。
  因为大家都还记得本门在六十年前,也曾经有过一次封山,那还是上一代方丈手里的事。
  目前,除了方丈和四位长老之外,谁也不清楚当年要封山的原因。
  在近乎凝结的空气中,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问话。
  大观禅师眼看没有人提出意见,这才微微颔首道:“大家该知道祖师创业维艰,老僧此一决定,亦情非得已,本门戒律极严,一经决定,就不准违抗,同时由持戒院派人通知本门俗家弟子,一礼遵照。”
  持戒院主持起立躬身道:“小僧仅遵掌门人法论。”
  大观禅师点头还礼,接着目光一转,投向右侧后排那少年,蔼然道:“冠星,你早膳之后,可到方丈室来,老僧另有交代。”
  原来站在右侧后排末尾的那粗衣少年,叫做满冠星,他听到方丈吩咐,心头不禁一阵猛跳,慌忙躬身应诺。
  大观禅师面容慈祥,朝全殿僧侣合十一礼,然后取起紫玉如意,缓缓转身,朝殿后走去。
  四位长老同时站起,跟在大师身后,步入后殿,但他们脸上均显得异常凝重,而且还隐约流露出悲愤之色。
  ×                           ×                           ×
  每个人的心底,都充满惶惑与不安。
  尤其是粗衣少年满冠星!
  他虽是方丈大观禅师从山外带回来的,但多少年来,除了礼佛听经之外,平常很难见到方丈,而今天方丈在宣布之后,竟要召见自己,其中必有事故,他在膳堂匆匆吃完早餐,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迳赴方丈室。
  穿越伽蓝殿、持戒院,沿着祖师殿,默默跨进左侧甬道,方丈居住的精舍已在眼前。
  满冠星只觉全身脉搏跳动随着加速,等走到阶前,几乎连呼吸都感到有点急促起来。
  正当此时,门中忽然走出一个小沙弥,向满冠星招招手道:“师弟,方丈叫你进去。”
  满冠星知道他叫了凡,是伺候方丈室的弟子,当下应了声“是”,跟着跨进房门。
  抬头一瞧,只见大师盘膝坐在禅榻之上,含笑道:“孩子,你来了?”
  满冠星慌忙走前几步,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含笑道:“弟子叩见老师傅。”
  大观禅师含笑道:“孩子,你起来。”
  满冠星叩了几个头,才站起身子。
  大观禅师问道:“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满冠星道:“弟子今年十六岁。”
  大观禅师点点头道:“你到寺里来已经几年了?”
  满冠星道:“弟子五岁那年上山来的,已经十年了。”
  大观禅师又点点头,道:“不错,已经十年了。唉,老僧带你上山来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孩,如今总算长成了!”
  他接着问道:“这几年老僧要监寺大师指点你武功,你学会了什么?”
  满冠星方才紧张的心情,已渐渐平复下来,躬身道:“弟子内功只练了三年,监寺大师说基本功夫已经差不多了,另外本门的‘伏魔掌法’和‘千佛手剑法’,弟子刚学会不久。”
  大师忽然轻喟一声,道:“唉,没用了,如今都没有用了!”
  满冠星听不懂方丈说的什么,但又不敢作声。
  大观禅师续道:
  “孩子,本门从现在起就要封山二十年,在封山期中,峨嵋派的武功,就不准在江湖出现。你,老僧十年前把你带上山来,但你不是峨嵋派的弟子,明日一早,须得离开这里……”
  一听此言,满冠星有如焦雷轰顶,扑的跪倒地上,急得流泪道:
  “老师傅,弟子是峨嵋门下,弟子不要离开这里,弟子愿意皈依我佛,伺候老师傅一辈子。”
  大观禅师用手摩着他的头顶,微笑道:
  “孩子,别哭,老僧带你上山之时,就没把你列入峨嵋门墙,因为你不是佛门中人,虽然本门也有俗家弟子,但你另有你的前途,所以我并没叫你拜师。”
  满冠星抬头道:“老师傅,弟子求您老人家收录弟子,弟子决不离开峨嵋。”
  大观禅师脸色微黯,道:
  “傻孩子,峨嵋业已封山,岂能再收门人?何况……唉!老僧已替你准备了一封书信,你明日下山,可按照老僧所列路程,前往嵩山少林寺,面呈少林掌门百忍上人,他自会给你安排。在你不满二十岁之前,千万不能离开少林寺,到你应该下山的时候,百忍上人自有交代。此后在江湖上,你永远不得提起峨嵋两字,也不得再使用峨嵋‘伏虎掌’和‘千佛手剑法’。这是老僧临别赠言,你务必牢牢记住。”
  到这里,伸手从大衣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和一张路程单来,郑重递到满冠星手中,又道:
  “孩子,没事了,你出去吧,到监寺大师那里领取盘川,明日一早就下山去吧!”
  满冠星眼看方丈态度坚定,知道无法挽回,只好含着眼泪接过书信道:
  “老师傅,弟子离开这里,不知几时能再看到您老人家?”
  大观禅师慈祥的脸色,也不禁一黯,长叹一声道:“老僧从明天起,就要闭关二十年,你我有缘,二十年后,可到峨嵋再和老僧见上一面。”
  满冠星不禁又跪到地上,叩了几个头,才含泪退出。
  这一天,全寺的僧侣们,心情都非常沉重。武林中人,谁都把荣誉看得重过生命,六十年前,峨嵋派宣布退出江湖,封山二十年,峨嵋派的声誉,几乎一落千丈,从四大门派中除名,峨嵋弟子,在江湖上,也几乎抬不起头。
  这六十年来,差幸方丈大观禅师苦心孤诣,把持门户,和全体峨嵋弟子的共同努力,才算恢复了以前的声誉,四大门派,也有了峨嵋一席。但想不到六十年后,掌门方丈又突然宣布封山,又要退出江湖了。
  百年之中,接连两次封山,这一次二十年封山下来,峨嵋一派,今后还能在武林中立足吗?
  最令人不解的是:上次封山,知道真正原因的人都讳莫如深,而这一次封山,相信除了方丈和四大长老,也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满冠星却知道自己的被遣下山,可能和这次封山有关。
  全寺僧侣都为本门宣布封山之事,心头感到无比沉重,他却怀着双重心事。
  不仅眼看声誉卓着的峨嵋派,就要在江湖上消声匿迹,而且自己还要离开自小长大,十年来以寺为家的报国寺。
  这一天,他对寺中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人,都感到无限留恋。
  夕阳下山了,他回转卧室,含着眼泪收拾好几件粗布衣服,打成一个小小包裹,把从监堂领来的三十两银子,和方丈的一封亲笔函,一起收入包裹里面。
  忽然,他想起今早忘了向方丈叩问,自己是十年前方丈从山外领回来的,那时自己只有五六岁,后来便一直住在寺中,以寺为家,对自己的身世毫无所知,所以平时也从没有思家之念,而且掌门方丈地位崇高,终年难得一见,也没有机会探究。
  此时,他忽然想起了家,也想到自己应该有父母,他深深后悔没有向方丈叩问自己的身世,但现在已经迟了。
  月亮渐渐斜照窗棂,满冠星躺在床上,思前想后,听着初更响过,还是两眼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
  就在此时,窗外忽然悄无声息的映出一条人影!
  这人影身妪伟岸,身披袈裟,从体形上看,他……不就是本寺掌门方丈大师吗?
  满冠星心中大喜,可是还没容他转第二个念头,突然腰眼一麻,已被来人隔空点了睡穴,顿时酣然睡去!
  不过,他人虽睡去,但脑中仍有一丝丝的知觉,仿佛觉得顶门上有一股滚烫的热气流入体内,全身血管有若火炙,口中不禁发出低微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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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满冠星从睡梦中醒转,发现自己一身内衣全被冷汗湿透,回想昨晚之事,只当是一场梦境,也就不以为意,匆匆换过内衣,一手提着包裹,走出前殿。
  监寺长老大明大师正站在大殿之上,看到满冠星,点头笑道:“孩子,你这就下山去吧!”
  满冠星连忙跪下,叩了几个头道:“弟子蒙大师多年教诲,请受弟子一拜。”
  大明大师脸上黯然道:“孩子,你此去少林,好自为之!”
  满冠星应了声“是”,站起身子,忍不住泪流满颊。
  大明大师忽然沉声道:“本门业已封山,你离山之后,不准向人提起峨嵋两字,老僧传你武功,也不准使用,知道吗?”
  满冠星含泪点头。
  大明大师挥挥手道:“你去吧!”
  满冠星拖着沉重脚步,默默走出大殿,跨下石级,许多僧侣们散立各处,默默的对他流露出惜别之情。
  报国寺两扇大门,业已紧紧关闭起来,等他从边门走出,边门也随着关上。
  这大概就是封山了。
  他瞧着报国寺金碧辉煌的匾额,不禁凄然泪下。
  峨嵋派为什么要封山?
  为什么要自己离开峨嵋?
  为什么掌门方丈、监寺大师都一再叮咛自己,不准向人提起峨嵋两字?
  为什么禁止自己不准使用峨嵋派的武功?
  哼,自己在峨嵋长大,我当然是峨嵋派弟子,不论峨嵋派宣布退出江湖也好,封山二十年也好,反正自己认定就是峨嵋门人。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心中想着,不禁放下包裹,恭恭敬敬的朝着大门,拜了八拜,才含着满眶热泪,一步步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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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林寺,乃是闻名天下的古制,寺在少室北麓,梵宇巍峨,宏伟庄严。
  这是半月之后的中午时分,寺外来了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粗衣少年,一手提着一个小小包裹。当他走走近山门前,看到门上那块匾额“敕建少林禅寺”六个金字心中暗暗吁了口气:“少林寺终于到了!”
  他略微踌躇了一下,随即挺挺腰干,朝大门跨去。
  忽然,寺门内一声佛号,迎出一个灰袍中年僧人,合掌当胸,问道:“小施主可是进香来的?”
  少年摇摇头道:“不是,小可求见贵寺方丈。”
  那灰袍僧人打量了少年一眼,含笑道:“小施主想是投师学艺来的?很抱欢,敝寺方丈早在二十年前就不收弟子了。”
  少林寺七十二绝艺名闻天下,慕名投师来的日有数起,灰袍僧人看这少年带着包裹,便以为是慕名投师而来的。
  少年又摇头道:“不是,小可仍峨嵋门下满冠星,奉命投书来的。”
  灰袍僧人听得脸色微微一变,忙道:“书信呢?”
  满冠星道:“书信小可必须面呈方丈,大师傅能不能替小可通报一声?”
  灰袍僧人道:“小施主请入寺稍坐,贫道立刻替你通报!”
  他将满冠星引进一间客室,便自退去。
  一会工夫,走进另一个灰袍僧人,向满冠星合十道:“方丈有请。”
  满冠星连忙站起,跟他朝后进走去。
  片刻工夫,到了一处花木扶疏的精舍前面。
  那灰袍僧人忽然退后两步,合掌道:
  “小施主请进。”
  满冠星向他道谢了一声,举步跨上石阶时,早有小沙弥打起门帘,他定了定神,以恭敬的态度走了进去。
  这里敢情就是少林方丈的起居室了,明窗净几,布置雅洁,壁上还挂着不少名人书画。
  正中一把紫檀绣披椅上,巍然端坐着一个身穿黄色僧袍的老和尚,满冠星心知这黄袍老僧就是少林方丈百忍上人了,连忙上前拜了下去,口中说道:
  “弟子满冠星,奉峨嵋掌门老师傅之命,有亲笔函一封,呈请方丈过目。”
  说着,从怀中掏出书信,双手呈了上去。
  百忍上人微微欠身,含笑道:
  “小施主请起。”
  说话之时,左手微微一抬,接过书信。
  满冠星只觉身子似乎被人托了起来,心中一懔,暗忖道:少林方丈果然名下无虚,光是这份内功,就非同小可了!
  百忍上人打开书信看过,立即收入袖中,徐徐抬起头来,两道眼神精光炯炯的朝满冠星略为端详,然后以庄严的语气道:
  “大观禅师要你寄住本寺,只是本寺清规素严,每一个人,都各有专司,老僧意欲暂时派你到膳堂工作,你可愿意?”
  满冠星和他目光一对,只觉这位少林方丈,年约六旬,生得面如满月,鼻直口方,卧蚕眉,丹凤眼,和蔼之中,另有一种慑人威仪,尤其两道眼神,神光湛湛,使人不可逼视。
  他慌忙低下头去,呐呐的道:
  “弟子但凭方丈吩咐。”
  百忍上人转对那小沙弥说道:
  “一心,你把他领到膳堂,参见明月师父,分配工作。”
  那小沙弥应了声“是”,便招呼满冠星退出精舍。
  膳堂在少林寺右侧后进,小沙弥领着满冠星参见过膳堂主持明月大师,便自退去。
  明月大师年约五旬,体形高大,满腮短髭,他只问了满冠星几句,便吩咐道:
  “本寺新来弟子,照例必须从挑水担柴开始,从明天起,上午挑水,下午到后山砍柴,担水二十缸,砍柴一百斤,你的工作就算完了。”
  满冠星心想:我在报国寺也是做担水砍柴的工作,有的是经验,一天担二十缸水,砍一百斤柴,应可勉强胜任……
  时光荏冉,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满冠星上午担水,下午砍柴,每天几乎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他开始心生疑问,不知道大观禅师要自己到少林寺来,究竟为了什么?
  因为这三个月来,膳堂主持明月大师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指点他的武功,不过他想起百忍上人曾言明自己只是在少林寺寄居,故仍不敢埋怨。
  晚上,他睡在一间小屋子里,仍旧练他报国寺监寺大明大师传授给他的峨嵋派内功心法。
  这天,是满冠星到少林寺第四个月的第一天。
  晚上,他回到小屋子,发现自己床上放着一张白纸,心中大奇,连忙取过一瞧,只见上面写着:
  “老衲授汝此经,以三日为限,汝其好自为之。”
  原来,纸条底下还有一册薄薄的书本,上面写“易筋真经”四字。
  满冠星不知这张字条和这册书本是谁放在床上的?但从字条的口气看来,似乎不像是膳堂主持明月大师,那风会是方丈百忍上人吗?
  满冠星心甚惊讶,拿起那册“易筋真经”打开首页,只见上面写着:
  “达摩祖师手着弟子慧可谨注”。
  这几个字映入眼帘,满冠星不由又是一惊。
  他自幼熟读经文,自然知道达摩祖师渡江东来,止于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付法及袈裟于慧可的一段故事。
  这“易筋真经”既是达摩祖师手着,慧可禅师注释,自是少林寺不传之秘,他心头这分惊喜,自然不可言喻,急忙往下再看,但见除了正文和每句底下的注释之外,每行之间,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他看了两行,只觉这“易筋真经”不但经文古涩难仅,就是注释所述道理,也句句含义深奥,字字蕴蓄玄机,一时之间,那能领悟得了?
  他想字条上说明只以三天为限,要自己好自为之,这般深奥难解的文字,只怕三十天也研读不通,心中一急,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背诵经文,不是也不求甚解,先读个滚瓜烂熟,后来慢慢也就懂了,如今何不把它念熟了再说,好在经文只有薄薄的三五页光景,背诵不难。
  这么一想,当即剔亮油灯,照着经文一句一句的反覆背诵,数十遍后,虽然仍不明白字句中的含义,却也能默默背诵了。
  再念了数十遍,第一节经文业已背熟,接着又念第二节……这样一节一节的背诵下去,直到东方发白,真经中的正文,果然已被他囫囵呑枣,背得极熟。
  当下收起真经,匆匆外出,直到晚餐之后,回转寝室,再仔细研证注释。
  他人本聪慧,这样不眠不休的诵读,只不过两个晚上,已将所有细注,全部牢牢记住。
  第三天晚上,他又复诵了几遍,觉得已无遗漏,才上床睡觉,次日早晨醒来,那册“易筋真经”果然不见,心知已被方丈收去,好在经中文字,全已记熟。
  从这天开始,他每天晚上一面记诵经文,一面按照经中所述,试着练习。
  半年之后,终于渐渐悟出不少心得,而且每当练功之时,总觉体内好像有一股真气到处窜动。
  他虽然尚无法控制那股真气,却觉精神爽朗,耳目灵敏,而且跑起路来,特别感到轻快,以前每天挑水砍柴,从早到晚,大汗淋漓,疲倦不堪,现在却轻而易举,游刃有余。
  尤其峨嵋绝学八十一路“千佛手剑法”,也觉火候更为精纯了。
  于是,他趁着每天在后山砍柴的时间,以树枝代剑演练,一招一式之间,真气往往会透过手臂,贯注枝头,这种显明的进步,使他欣喜若狂,更加发奋勤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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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去冬来,腊尽春还。
  满冠星到少林寺,再过半个月就是一年了。
  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忘记的日子——峨嵋掌门方丈大观禅师宣布封山的一天——正月初九。
  他一早醒来,心中就有点悒悒寡欢,回忆看一年前的今日,方丈宣布封山之后,四大长老脸上那种沉郁凝重之色,和数百僧侣黯然神伤的样子,不禁百感交集,恨不得飞回峨嵋看个究竟。
  他好像久离慈母的游子,心头升起深切的孺思。
  这天午斋之后,他又独自掮着一根扁担和两捆绳索,朝后山走去。
  一路上,他总觉心神不宁,想起自己在少林寺只是寄居的身份,峨嵋掌门大观禅师的口气,好像只等着自己满了二十岁,就得离开。
  那么,还有三年,三年之后,自己又到那里去呢?
  他越想越觉得心烦,放下扁担,随手执了一根树干,便在林前空地上摆开架式,练起峨嵋派镇山绝学“千佛手剑法”来。
  但见树枝在他手中东一指,西一指,看去漫无章法,渐渐的树枝飘忽如蛇窜动,愈演愈密,身法也逐渐加快起来。
  练到精妙之处,不禁轻啸一声,剑法随之一变,宛如风飘垂柳,荡起漫天丝影!
  “嘿!”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苍劲的轻叱。
  他连忙停止练剑,举目望去,不知何时,身前不远,已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短髭如猬的灰衣大和尚!
  看清来人正是膳堂主持明月大师,慌忙丢下树枝,躬身道:
  “弟子参见大师父。”
  明月大师寒着脸色道:
  “满冠星,你知罪吗?”
  满冠星惶惑道:“弟子……不知道什么地方触犯了寺规?”
  明月大师目光如炬,喝道:
  “你还敢抵赖?你以为是掌门方丈交代下来的,我就不能罚你?”
  满冠星心中觉得奇怪,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过错,问道:
  “弟子实在不知道,请大师父明训。”
  明月大师不待他说完,怒声问道:
  “你到后山做什么来的?”
  满冠星道:“弟子是砍柴来的。”
  明月大师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满冠星心中一惊,暗忖道:“原来他怪我没有砍柴……”
  他感到有点委屈,心想自己一年来勤奋干活,从没偷懒,此刻虽未动手砍柴,但只要到时砍满一百斤也就是了,何用这般声色俱厉?
  明月大师见他没有作声,又叱道:“你心中可是不服?”
  满冠星道:“弟子是奉大师父之命,砍满一百斤……”
  明月大师道:“住口,少林弟子,不准偷练旁门杂学,你方才练的是什么剑法?”
  他这句“旁门杂学”,听得满冠星又不禁有气,冲口道:“大师父,弟子练的是峨嵋剑法,不是旁门杂学。”
  明月大师大怒道:“小子,你竟还敢顶嘴?峨嵋派早在武林除名,你要练峨嵋派的剑法,到峨嵋山去练,这里是少林寺!”
  满冠星再也忍耐不住了,理直气壮的道:“大师父,你错了,峨嵋派宣布退出江湖,并不是在武林除名,弟子乃峨嵋门下,只是暂时寄住贵寺,峨嵋弟子练峨嵋武功,岂能说犯了贵寺戒条?”
  明月大师主持膳堂,在少林寺地位并不算低,平日那有人敢顶撞于他,此刻被满冠星说得不禁一呆,继而勃然大怒,戟指着他大喝道:
  “小子,你给我滚,少林寺容不得你!”
  满冠星少年人血气方刚,闻言剑眉一挑,一张俊脸,也气得通红,一抱拳道:
  “大师父乃是少林有数高僧,小可寄居贵寺,也该善来善往,留个日后相见地步,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小可这就告辞!”
  话声一落,转身就往山下奔去。
  明月大师大笑道:“好小子,谅你峨嵋门下,还有多大出息不成?”
  满冠星负气离开少林,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没向百忍上人辞行。
  因为这位老方丈对自己不错,也有授经之恩,但自己只是一个寄居之人,不是少林门下,如今突遭膳堂主持的驱逐,能够随便见到老方丈吗?
  他几度驻足回首眺望了少林寺,终于毅然掉头而去。
  他一边往山下狂奔,一边问自己:今后何去何从?
  突然,他想起大师兄,不是在开封吗?
  这位大师兄名叫王长安,乃是大观禅师的俗家弟子,就在开封开设沧海镖局,他曾说过取沧海镖局的意义,是唐代大诗人李白有一句诗,叫做“月出峨嵋照沧海”,表示他身在江湖,心存师门之意。
  这位大师兄每年都要上报国寺一次,叩谒掌门师尊,寺中的人都叫他大师兄,自己也跟着这样叫。
  大师兄在江湖上是极有名气的人,沧海镖局据说有二十年历史,信誉卓著,而且据说他对人和蔼可亲,一点也没有架子,自己何不投奔他去?
  一想到这里,顿觉眼前有了一盏明灯,当即迈开大步,直向山下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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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封,旧称汴京,为五代及北宋故都,雄踞黄河南岸,街道宽阔,商店林立,市容极为壮观。
  两天之后,满冠星到达开封,已是傍晚时分,他先在街上小饭馆中填饱肚皮,再向店家打听沧海镖局地址。
  那店家瞧他手上提着包裹,含笑问道:
  “小客官可是投奔沧海镖局来的?王大爷在咱们开封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只是早在一年之前就已歇业,如今连招牌都改了,叫做威远镖局。”
  满冠星听得一怔,才想起掌门方丈曾交代持戒院传谕各地俗家弟子,一律不准再在江湖走动,沧海镖局的歇业,也是为了峨嵋封山之故!
  满冠星弄不懂峨嵋封山,何以连镖局都要歇业,又向店家问道:
  “店家,你可知道王总镖头家在那里?”
  那店家瞧出他神色焦灼,想了想道:
  “王大爷家在那里倒不清楚,小客官不妨到南横街问问威远镖局,他们也许知道。”
  满冠星问明路径,谢过店家,就朝南横街奔去。
  威远镖局开张到现在还不到一年,因为总镖头铁剑绵掌包昌寿乃是武当派掌门人的嫡传弟子,交游极广,自从沧海镖局收歇之后,开封城里的官镖、黑镖、大宗买卖,都由威远镖局承接了下来,是以生意鼎盛。
  满冠星找到威远镖局门口,那是一座五进大宅,门口蹲着一对石狮子,左首一方白铜招牌,直书“威远镖局”四个大字,擦得光可鉴人,十分气派。
  满冠星暗暗叹息,大师兄这一大片基业,就因峨嵋封山而跟着收敛,实在太可惜了!
  正在逡巡之际,忽见从门中走出一个汉子,瞧着满冠星问道:
  “小哥,你找谁?”
  满冠星正因自己不好贸然进去,看到有人问话,连忙放下包裹,抱拳道:
  “小可想请问老哥一声,从前沧海镖局的王总镖头,不知搬到那里去了?”
  那人颔首还礼,道:
  “王总镖头好像是回南方去了,详细情形,在下也不太清楚。”
  满冠星听得他这么一说,真觉得举目无亲,进退两难,怔怔的呆了一会,才拱手道:
  “多谢老哥。”
  他没精打采的提起包裹,转身欲走。
  那人忽然叫道:“喂,小哥儿,你找王总镖头有什么事吗?”
  满冠星停步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小可原是投奔他来的。”
  那人道:“兄弟早就看出小哥是投奔镖局来的,你认识王总镖头?”
  满冠星眼看他甚是和气,这就点点头道:“王总镖头是小可的师兄。”
  那人先是一怔,接着轻声道:“小兄弟,你是峨嵋门下?”
  满冠星点点头。
  那人又低声道:“小兄弟,咱们说起来不是外人,我叫孙长荣,跟王总镖头多年,沧海镖局歇业之后,我仍留在这里,混口饭吃,你是那里来的?”
  满冠星道:“原来是孙大哥,小可刚从少林寺来。”
  孙长荣道:“这样就好,小兄弟既然来了,先住下来,看看咱们这里要不要添人?”
  满冠星觉得心头一阵温暖,感激的道:“孙大哥,谢谢你了。”
  孙长荣耸耸肩道:“咱跟王总镖头多年,这点忙算不了什么——走,咱们到里边去。”
  他转身要领满冠星进入之际,忽又低声交代道:
  “小兄弟,你在人面前,别再提王总镖头,因为听说峨嵋派已经退出江湖了,你……你就说是少林寺来的就好。”
  满冠星想起大观禅师和监寺大明大师都叮嘱过自己不准对人提起“峨嵋”两字,这就点头道:“多承孙大哥关照。”
  孙长荣倒也真够义气,把满冠星引到自己房中,对人说是自己远房亲戚,在少林寺学了两年武功,想来找个差事。
  镖局中人倒也并不疑心,只是局主铁剑绵掌包昌寿不在,要三天之后才能回来,威远镖局生意兴隆,多添一个人手,自然不在乎,但总要总镖头回来了,才能决定,因此满冠星就在镖局中暂时住了下来。
  三天之后的中午时分,铁剑绵掌包昌寿回来了,他是一个年约四旬左右的汉子,身穿天蓝团花夹袍,脑后拖着一条瓣子,紫膛脸,浓眉大眼,目光炯炯,神态严肃,果然不失为一局之主。
  镖局中人,因局主回来,大家纷纷迎射出去,像乌鸦随凤凰一般,跟在局主身后,进入左厢帐房,报告这几天来的局中业务。
  孙长荣只是镖局中的一名趟子手,没资格跟进屋去,只在门外伺候,想乘机替满冠星进言,替他在局中讨个差事。
  这时,镖局外面,忽然走进一个人来。这人一经闯上大厅,高声道:
  “里面有人吗?”
  孙长荣站在厢房门口,连忙迎了过去。
  这人是一位富家公子,年约十七八岁,生得玉面朱唇,十分俊美,身穿一袭青罗夹衫,此时背负双手,神情极是倨傲。
  孙长荣不敢怠慢,迎前几步,拱手道:
  “公子贵姓,不知驾临敝局……”
  那公子正眼也不看他一眼,仰望着厅中大梁,挥挥手道:“你们总镖头不是回来了吗?快叫你们总镖头出来!”
  孙长荣暗暗皱眉,但仍陪笑道:“是,是,公子请坐!”
  话声一落,刚转过身子,已见总镖头铁剑绵掌包昌寿已大步跨进厅来,这就悄悄退了下去。
  包昌寿打量着来人,双拳微抱,宏声问道:“贵客高姓大名,有何贵干?”
  那公子大剌剌的点点头道:“你就是总镖头吗?我这里有一趟镖,你们接不接?”
  铁剑绵掌见他如此傲慢,心头微感不悦,但依然含笑道:
  “贵客光顾,敝局自表欢迎,只是贵客该先把姓名来历和承保何物见告,兄弟才好考虑接是不接。”
  那公子碰了一个砍钉子,不由朝铁剑绵掌打量了几眼,鼻孔里微哼了一声,道:
  “你就是铁剑绵掌包总镖头了?”
  包昌寿道:“不错,兄弟正是包某。”
  那公子忽然拱拱手道:
  “久仰,久仰,开封府只有你们威远镖局还承得起这趟镖,兄弟才特地亲自前来。”
  他依然没说出姓名来历,和托保之物。铁剑绵掌包昌寿因他这几句话还算中听,心头舒畅了不少,也拱拱手道:
  “不敢,包某承江湖朋友抬举,一年来,接过不少生意,总算还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那公子哈哈一笑道:
  “总镖头乃武当高足,‘两仪剑’、‘太极掌’,名动遐迩,兄弟信不过你也不会找上威远镖局来了。”
  他这一大笑,声音略带清脆。
  铁剑绵掌心中一惊,先前他只当对方是个膏粱子弟,平日骄纵惯的公子哥儿,但听了这几句话,已知对方是江湖上的人。
  他见多识广,闻言浓眉微微一轩,注目道:
  “听阁下的口气,委承之物,定然贵重无比,但敝局规定不接来历不明的镖……”
  那公子不待他说完,又是一声脆笑,道:
  “好个不接来历不明的镖,我这宗宝物,是新从洛阳以高价收购来的,只要贵局能够平安送到泰安府,酬劳一万两银子——这里是五千两,你先收了,其余一半,送到地头,自会付清。”
  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随手扔去。
  别看他那么轻轻一送,那张银票,居然平平稳稳飞到了包昌寿手上。
  铁剑绵掌心中又是一惊,他看出对方露的这一手,内功分明已达登峰造极,当下接到手中,一看正是开封府城里最大的一家银号,宝丰银庄开出的五千两纹银庄票。
  这一下,可把铁剑绵掌给楞住了。
  要知开镖局的,平常虽然见惯大批金银,但那都是经手之物,普通走一趟镖,最多也不过挣上千儿八百,像这样一趟镖的酬劳,居然竟是一万两银子,开上一世镖局,也难得遇上一次,叫他如何不怦然心动?
  他强按着激动的心情,惊疑的道:
  “阁下究竟要敝局保什么镖?”
  那公子微微一笑,神态有些妩媚,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只紫檀雕花木盒,放到桌上,郑重的道:
  “这是一件稀世占玩,价值连城,总镖头务必亲自押送,送到泰安府徂徕山下,赵家庄赵老庄主亲收,若有半分差错……”
  说到这里,脸色微沉,冷冷一笑道:
  “好在威远镖局是武当派开的,总镖头又是无尘道长的高足,若有差错,咱们自会找无尘道长算帐。”
  铁剑绵掌见他说话的神情异于常人,心中暗忖:这人笑起来怎的带着娘娘腔?莫非是女扮男装的?
  但他已被一万两银子的重酬迷了心窍,也不想想来人身手并不比自己弱,要是风险不大,何以他自己不送去,却要来委托威远镖局?
  那公子看出他已被一万两银子“征服”,立刻拱手一揖道:“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告辞!”
  话声一落,举步跨出大厅,大摇大摆而去。
  铁剑绵掌怔怔的望着他背影,心中也感到此人大有疑问,他走近桌前,小心翼翼的拿起紫檀木盒,只觉入手沉重,似是一件玉器古玩没错。
  他回头一瞧,只见孙长荣还站在厅下伺候,就吩咐道:“老孙,你去请白副总镖头到我房里来。”
  孙长荣答应一声,便自退下。
  铁剑绵掌一手托着木盒,缓步朝右厢走去。
  原来威远镖局的副总镖头白吉星,是铁剑绵掌包昌寿的师弟,个子瘦小,为人精干,不但拳掌剑法都有独到的造诣,尤其一身轻功和十二枚连珠金钱镖,在同门之中,无出其右,江湖上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草上飞”。
  包昌寿创立威远镖局,把他拉来,确实是一位得力助手。
  白吉星听到师兄叫唤,匆匆走进房去,师兄弟两人关起房门,密谈了好一会工夫,才相继走出房来。
  铁剑绵掌随即分派人手,准备明日一早起程。
  等他吩咐完毕,瞥见趟子手孙长荣还是探头探脑的站在门口,好像有什么事情,便问道:“老孙,你有事吗?”
  孙长荣三脚两步,走近前来,陪笑道:“启禀总镖头,小的有个远房亲戚,刚从少林寺下来,投奔小的,想恳求总镖头,赏个差事。”
  铁剑绵掌道:
  “你亲戚叫什么名字?人在那里?”
  孙长荣知道有了希望,忙道:
  “他叫满冠星,投奔小的,现在镖局里。”
  铁剑绵掌点点头道:
  “好,你叫他来给我瞧瞧。”
  孙长荣连声应是,退出厢房。
  一会工夫,领着满冠星走进,介绍道:
  “这就是包总镖头,你快去见过。”
  满冠星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道:
  “小可参见包总镖头。”
  铁剑绵掌瞧他年纪虽小,却生得五官端正,彬彬有礼,心中已有几分喜欢,点点头道:
  “你叫满冠星,今年几岁了?”
  满冠星答道:
  “小可今年十七。”
  铁剑绵掌又道:
  “方才孙长荣说你刚从少林寺下来,你是少林门下?”
  满冠星摇头道:
  “不是,小可只在少林寺挑水砍柴。”
  孙长荣暗暗叫一声“糟糕”,自己教他说在少林学艺,他怎好说出挑水砍柴来?心中一急,忙道:
  “总镖头,他还曾武功。”
  铁剑绵掌笑了笑,继问道:
  “你练过几年武功?”
  满冠星脸上一红,低头道:
  “小可练过三年拳掌。”
  孙长荣吁了口气,只是抬着头,眼巴巴望着铁剑绵掌。
  铁剑绵掌自然瞧得出他的心意,用手摸摸下巴,朝孙长荣点头道:
  “好,就叫他留在局子里吧,先跟你学学。”
  孙长荣大喜过望,倒身下拜道:
  “多谢总镖头栽培。”
  满冠星也跟着作了个揖。
  铁剑绵掌瞧瞧满冠星,又道:
  “老孙,明天你要跟我出去,这样好了,你这位小兄弟新来,镖局规矩什么也不懂,明天就带他同去,也好让他见识见识。”
  孙长荣连声应是,退出厢房,拍拍满冠星肩膀,笑道:
  “小兄弟,你运气真是不错,今儿个咱们局主接了一票大买卖,心情好,咱们一说就成,你慢慢学着,将来弄得好,也许升个镖师当当。”
  满冠星心头甚是感激,道:
  “全仗孙大哥照应。”
  孙长荣得意的道:
  “这不用说?局主不是吩咐过了?明儿个就要你一同上路,见识见识江湖上的板眼。”
  一宵无话,第二天清晨,大家先饱餐了一顿,结束停当,准备上路,因为这次保的红货,只是一只小小木盒,用不着镖车,虽有大伙同行,其实也等于是走的暗镖,铁剑绵掌只选了两名镖师,和两个趟子手随行,连同满冠星,一共六人,走出大门,分别骑上健马,立即起程。
  孙长荣的马上,竖着一面卷起来的镖旗,并没有打开。
  这是总镖头关照的,路上要是不碰到道上朋友,用不着亮出字号,但他还是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满冠星和另外一名趟子手,跟在两名镖师马后。
  他今天脱下了自己的粗布衣服,也换上一身劲装,腰间跨着一口单刀,骑在马上,自己感到着实有些“意气风发”呢!
  没想到前几天还投奔无门,今天却当上了镖局的人,看来当镖局的总镖头,可真够威风,自己将来能够当个镖师才好。
  一行人由开封启程,铁剑绵掌心中早有计较,他所拟的行程是经兰封、李坝集,由朱集折入单县就是山东地界,再由金乡、济宁、滋阳,直达泰安。
  这一条路,全程虽有八百来里,走的可全是官道驿站,可以避免出事。
  但铁剑绵掌心中还是有点疑惧,总觉那个投镖的公子来历大有可疑,因为对方无论言谈举止,分明也是个身怀上乘武功的人,何以他自己不送,却宁愿化上万两重金,要自己镖局押送?
  因此他得了个结论,这趟镖很可能曾在路上出事。
  但转而一想,对方投镖以前,既然把自己出身来历,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可见他肯出重酬的原因,只不过想借重自己师门武当派的威望,镇压道上朋友而已。
  果然,一路行来,由豫入鲁,四天工夫,别说江湖道上朋友,就是连个稍为岔眼的人都没有遇上。
  几天之后,距离泰安府已只有一日路程了。
  傍晚时分,赶到滋阳,铁剑绵掌包昌寿吩咐手下,在滋阳大街上一家宁安客栈歇脚过夜。
  镖师、镖伙眼看就到地头,大家的心情都放宽下来,晚餐之后,两位镖师还叫了两斤高粱,和趟子手们畅饮起来。
  但铁剑绵掌的表情,似乎显得有些沉重。
  大家因局主平日不苟言笑,却也并不在意。
  第二天凌晨,镖师们四更便起身,饱餐一顿,照说该继续上路了。
  可是铁剑绵掌好像有着重大心事似的,坐在房中一言不发,也没下令大家起程。
  两位镖师瞧出情形有点不对,但也不敢多问。
  太阳渐渐爬高,包昌寿脸上焦灼的神色,也渐渐加深。
  其中一个姓张的镖师忍不住了,问道:“总镖头,咱们什么时候上路?”
  铁剑绵掌当着手下人面前,故作从容之色道:“咱们再等上一会,白副总镖头也许会赶来。”
  那姓张的镖师“哦”了一声,就退了出来。
  干这一行的人,当然都是老江湖了。
  镖头这一句话,不啻告诉了大家,这一趟镖,因为关系重大,他使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自己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着,其实红货是在副总镖头草上飞白吉星的身上,他们约好了在滋阳宁安客栈会面。
  白副总镖头没有赶到,难怪总镖头有些焦灼不安了。
  大伙儿整装待发,左等右等,时间快到辰已之交,依然不见草上飞白吉星的影子。
  铁剑绵掌更加忧急,他想到师弟平日为人精干,而且这件事除了自己两人之外,并无第三个人知道,路上不可能有什么差错才对,也许自己这一行人这几日赶得快了一些,当下吩附大家上路,只是不用急着赶路。
  中午时分,快近南驿。
  忽然,前面路侧一片树林中,响起一声嘹亮长笑!
  笑声未歇,只见一条人影从林中飞出,落到路上!
  铁剑绵掌久经大敌,听出笑声有异,不禁心头一凛,立即双腿一夹,越众而上。
  两位镖师不待吩咐,同时一左一右跟随上去。
  趟子手孙长荣早已一跃下马,展开镖旗,高声道:
  “开封威远镖局,道经贵地……”
  那飞落马前之人,身穿青缎长袍,足登薄底快靴,脸上却蒙着一块黑纱,除了一双眼睛从黑纱中透出炯炯寒光,瞧不清他的面貌。
  此人没等孙长荣交代过节,左手袍袖一扬,阴笑道:“滚开!”
  别看他轻轻一挥袍袖,孙长荣一个身子,登时被一股无形罡力推得向后连连退了几步。
  蒙面人目光一转,落到铁剑绵掌包昌寿身上,沉声问道:
  “你就是威远镖局总镖头吗?”
  语声阴沉,但可以从他声音之中,听出此人年龄至少也在五旬以上。
  铁剑绵掌看他只轻轻一挥,便把孙长荣推开,心中大惊,但他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飘然下马,抱拳道:“兄弟正是包昌寿,敢问老哥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蒙面人阴恻恻的笑道:
  “总镖头和老夫称兄道弟,那么武当无尘子和老夫该如何称呼了?”
  铁剑绵掌听得一怔,心想:此人果然大有来历,但他既和师尊相识,怎会拦路劫镖?
  但因对方说出了师尊名讳,却也不敢得罪,抱拳道:“尊驾不以真面目相示,请恕在下冒昧……”
  蒙面人冷冷道:“这个无关宏旨,老夫只是想问问你,这趟镖,保的是什么货……”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初生之犊

  蒙面人冷冷道:
  “这个无关宏旨,老夫只是想问问你,这趟镖,保的是什么货,系受何人托运而来?”
  铁剑绵掌心中虽感不快,但仍谦和地道:
  “在下受人之托,代客守秘,原是镖局行规,尊驾垂询之事,恕难奉告。”
  蒙面人卓立路上,一袭长袍,无风自勤,大笑道:
  “只怕你也未必知道保的究竟是何物?要是知道了,嘿嘿,别说你包昌寿,就是比你强过十倍之人,只怕也没有这个胆量!”
  铁剑绵掌听蒙面人的口气,居然对自己大有不屑一顾之意,一时心头大发,冷笑一声道:
  “在下确实不知所得何物?尊驾倒似乎相当清楚?”
  蒙面人道:“老夫自然知道!”
  说到这里,忽然厉声道:“快说,你究系受何人托运来的?”
  铁剑绵掌阅历甚丰,已料到那盒中之物可能牵涉到江湖上某一帮派,自己是吃镖局饭的人,犯不着开罪于人,此事能推便推,心念-动,立即回道:
  “那投保之人,是一位年未弱冠的公子,不肯吐露姓名,只要在下送到徂徕山下,面交赵家庄老庄主亲收。”
  蒙面人微微沉吟了一下,道:“是个年未弱冠的公子?长相如何?”
  铁剑绵掌道:“生得极其俊美。”
  蒙面人沉吟半晌,目光一抬,冷冷道:“总镖头,你可知道被人家骗了吗?”
  铁剑绵掌惊讶道:
  “此言怎讲?”
  蒙面人突然仰天一声大笑,从怀中掏出一只紫檀雕花木盒,托在掌上,问道:
  “你瞧瞧保的可是此盒?”
  铁剑绵掌一见紫檀木盒,全身一震,脸色如土,暗叫一声:
  “完了!”
  难怪迟迟不见师弟赶来,果然在路上出了岔子!
  他双目几乎冒出火来,“呛”的一声,从肩上撤下长剑喝道;
  “你把包某人的师弟怎么了?”
  蒙面人阴声道:
  “老夫并没为难你师弟,他待会就会赶来了,老夫只是要你瞧瞧盒中之物。”
  铁剑绵掌原是一时急怒攻心,才拔出剑来,此时听蒙面人口气,好像说师弟无恙,心头稍觉宽慰,同时想起对方先前说自己受了人家的骗,如今又说要自己瞧瞧盒中之物,心知其中定有蹊跷,乃强忍怒气,说道:
  “在下吃这碗镖局饭,只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替雇主送到地头,责任便了,至于盒中所贮何物?在下无须知道,阁下如顾全江湖道义,请将此盒赐还,在下感激不尽。”
  蒙面人说道:
  “老夫说过,即使比你强过十倍之人,一旦得知盒中之物,也决不敢承保此镖,老夫就是为了让你见识见识!”
  说到这里,手指微一用劲,只听格的一声,紫檀雕花木盒,登时碎成粉末,纷纷坠地,里面露出一层黄绫。
  蒙面人再从黄绫之中,取出一尊翡翠雕成的千手观音佛像,在阳光之下,但见翠色夺目,确是希世之宝!
  蒙面人阴阴一笑道:“你现在知道这是什么了吧?”
  铁剑绵掌包昌寿一见那尊翡翠观音佛像,突然想起武林中传说之事,不由脸色剧变,惊声道:“这……就是绿玉金莲千手如来?”
  蒙面人手上拿着翡翠琢成的千手如来,一面欣赏,一面笑道:
  “你倒还有一点眼力,嘿嘿,光凭这一大块翡翠就已价值不菲,可惜只是一尊上好翡翠的千手观音,并不是绿玉金莲千手如来。”
  说到这里,突然向地上砸去!
  但听“碰”的一声脆响,一尊价值连城的宝物——翡翠观音,已被砸得稀烂!
  铁剑绵掌这下再也忍耐不住了,只因对方这一砸,等于砸了威远镖局的招牌,登时怒从心起,浓眉陡竖,大喝一声,便欲振剑攻出——
  蒙面人攀手作阻挡状,道:
  “且慢,老夫是要告诉你——”
  铁剑绵掌怒冲斗牛,不再听他解释,长剑一抡,使出一招“凤凰点头”,嘶的一声,猛向蒙面人当胸刺去。
  两位镖师同时擎出单刀,一左一右欺身而上,欲与总镖头联手攻击。
  蒙面人轻笑一声道:
  “哼,凭你们也配和老夫动手?”
  左手长袖一拂,一股内家掌劲应手而出,直逼剑尖,竟把铁剑绵掌那一招剑法给挡了回去。
  铁剑绵掌如被巨浪撞上连人带剑被拂得倒退三步,心头暗暗震骇,但事情已到如此地步,除了拚命,已无法善了,当下长剑疾抖,剑尖向左右摆动,又是一招“回风舞柳”,横向对方腰间斜斜刺去。
  蒙面人哈哈一笑,身形微旋,右手大袖,又迎着拂出!
  铁剑绵掌身为武当掌教无尘道长大弟子,“两仪剑法”已得武当真传,少说也有一二十年火候,在江湖上博得“铁剑”之名,岂是幸致?
  不料今天在蒙面人手下竟然不管用,第二招剑法堪堪出手,又被对方这一记衣袖逼住长剑,再也刺不出去!
  不仅如此,又当场被对方的阴劲震得连退三步。
  他知道遇上了罕见的武林高人,但因对方砸了那翡翠观音,使他下不了台,非接下不可,乃三度扑上,长剑刷刷刷,快若闪电,连刺带劈,没命的朝蒙面人攻出。
  蒙面人冷喝道:
  “你找死!”
  喝声出口,但听“呛”的一声!
  大家根本连蒙面人如何出手都没看清,铁剑绵掌包昌寿业已长剑脱手,踉跄后退了七八步,“碰”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下,把在场的镖师镖伙们都震慑住了。
  但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一条人影,从大家身后闪出,大声道:
  “老贼,我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大家一看,那不是新入镖局的满冠星是谁?
  他手上横着一柄单刀,向蒙面人欺去!
  蒙面人微微一怔,怪笑一声道:
  “小子,你是什么人?”
  满冠星道:“别管我是谁,你砸烂了这尊翡翠观音,这是咱们镖局保的东西,你居然还敢出手伤人,太不讲理了。”
  蒙面人笑道:
  “你想和老夫动手?”
  满冠星道:“不错,我要你赔偿镖局的损失。”
  蒙面人大笑道:
  “小娃儿,你倒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老夫岂屑和你动手?”
  语声一落,大有转身离去之意。
  满冠星剑眉一挑,大声道:
  “老贼,别走!”
  手上单刀忽然幻出一片银光,东一刀,西一刀,漫无章法的朝蒙面人砍去!
  镖局中人大惊失色,暗叫要糟!
  蒙面人后退半步,长袖一挥,一逼住满冠星的攻击,喝道:
  “住手,可是峨嵋门下?”
  满冠星被他长袖轻轻一拂,只觉自己刀尖,宛如砍入一层无形气体之上,再也用不上力气,心头一慌,只得住手,挺胸道:
  “我是峨嵋门下,又待怎样?”
  “哈!”
  蒙面人突然长笑一声道:
  “好!好!梅花开,峨嵋谢,大观和尚尚且不敢出头而闭关自守,你这小娃儿倒真戆不畏死!”
  话声一落,大袖展处,身形破空而起。
  随着他腾空飞起的刹那之间,地上卷起一阵无形罡力把满冠星吹得衣袖飘动,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蒙面人已遁去无踪!
  满冠星呆了。
  “梅花开,峨嵋谢,大观和尚尚且不敢出头而闭关死守,你这小娃儿倒真戆不畏死!”
  什么“梅花开,峨嵋谢?”
  难道峨嵋派宣布封山,和“梅花开”有关?
  “梅花开”是什么玩意儿?
  满冠星怔怔的呆立着,心中疑云丛生,泛起了许多疑问……
  铁剑绵掌长叹一声,神情悲愤,连连摇头道:
  “完了,完了,威远镖局从此完了!”
  翡翠观音被蒙面人砸破,威远镖局砸了招牌,这个打击对他确实太大了!
  这好像一场恶梦,从接镖到现在,那年轻公子和这蒙面人,都来得突兀,去也突兀,自己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竟然连人家一点来历都瞧不出来。
  他黯然叹息,缓缓走近满冠星,拍拍他肩头,道:“小兄弟……”
  满冠星悚然一惊,从沉思中觉醒,立即躬身道:
  “总镖头!”
  铁剑绵掌表情严肃,问道:“刚才那蒙面人说你是峨嵋门下?”
  满冠星俊脸一红,低头呐呐道:“小可正是峨嵋门下!”
  铁剑绵掌微含怒意的看了孙长荣一眼,接着道:“威远镖局这下完了,小兄弟既是峨嵋高弟,继续留在敝局,未免委屈……”
  说到这里,回头吩咐道:“老孙,你替我封一百两银子。”
  孙长荣答应一声,慌忙取过一封银子,双手捧上。
  铁剑绵掌接过银子,向满冠星道:
  “这一百两银子,算是包某的一点意思,替小兄弟略壮行色,还望小兄弟勿却是幸。”
  满冠星听他口气,似乎只因自己承认是峨嵋弟子才遭辞退,心中不由暗暗气愤:“你瞧不起峨嵋派,谁要你的银子?”乃拱拱手道:“多谢总镖头厚赐,小可决不敢受,就此告辞了。”
  他从马上取下包裹,转身朝孙长荣抱拳作了一揖,道:“孙大哥珍重。”
  说到这里,不禁目含泪光,掉头就走。
  他拔步向前疾行,心中意想愈难过,忍不住仰天大叫道:“我是峨嵋弟子,不论走到那里,我都是峨嵋弟子!”
  不料话声刚落,忽闻有人接口笑道:
  “喂!你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满冠星微微一怔,转头望去,只见树林前面,站着一个十六七岁,身穿紫红短袄的少女,含笑瞧着自己。
  他不禁脸上一红,掉过头,继续往前奔去!
  那红衣少女忽然叫道:
  “喂,你到那里去?”
  满冠星停住身子,问道:
  “姑娘可是问我?”
  那红衣少女抿唇一笑,挪步上前道:
  “不问你,这里还有谁?”
  满冠星从没和女孩儿打过交道,脸上有点热烘烘的,一时答不出话来。
  红衣少女道:“那个包总镖头的人真不识好歹,你帮了他,他竟把你辞退,真可恨!”
  满冠星点点头,气愤的道:“因为我是峨嵋派的人,他……瞧不起我!”
  红衣少女道:“峨嵋派是武林名门大派之一,有什么不好?”
  满冠星挺胸道:“对,哦嵋派很好!”
  红衣少女偏脸想了一下,道:
  “几时我叫我爹也去开一家镖局,让你当总镖头,气气他们如何?”
  满冠星听得好笑,脸上忍不住绽出笑意。
  红衣少女道:“你不信是不?哼,明天我叫我爹开一家镖局给你看看。”
  满冠星道:“姑娘误曾了,我没笑你。”
  红衣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满冠星道:“我叫满冠星。”
  红衣少女道:“我叫蝉儿。你今年几岁?”
  满冠星俊脸微红,赧然道:“十七。”
  蝉儿道:“我十六岁。你那里去?”
  满冠星摇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蝉儿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道:“那你到我家去好不?”
  满冠星道:“多谢姑娘美意,只是你我萍水相逢,素不相识……”
  蝉儿道:“现在不是相识了吗?”
  满冠星摇摇头,道:“我要去找一份事做。”
  蝉儿扬扬柳眉,咭的一笑道:“真巧,我家里正要找一个干活的人,我和爹说去,给你一份事做,不就好了?”
  满冠星被他说徨有点心动,抬头道:“姑娘家里做些什么?”
  蝉儿道:“你会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我这就带你去见我爹——走吧!”
  满冠星迟疑的道:
  “姑娘家在那里?”
  蝉儿道:“不远,就在前面赵家庄。”
  “赵家庄?”
  满冠星听得一怔,赵家庄不就是威远镖局所要交货的地方?乃问道:“赵家庄可是在徂徕山下?”
  蝉儿点点头道:“正是。”
  满冠星道:“那我不去。”
  蝉儿诧异道:“为什么?”
  满冠星道:“没什么,我不想去。”
  蝉儿小嘴一撇,生气道:“你怕我家有老虎会吃掉你?”
  满冠星胸脯一涎,昂首道:“我满冠星什么都不怕。”
  蝉儿暗暗得意,一面故意道:“不怕就跟我去啊。”
  满冠星道:“去就去,反正我是凭劳力换饭吃的。”
  “对啊!”
  蝉儿话声出口,便去树林中牵出一匹白马。
  她一跃上马背,回头拍拍身后,笑道:“喂,你也上来,我带你去。”
  满冠星道:“一匹马,怎能骑两个人?姑娘只管骑着走,在下跟着就是了。”
  蝉儿一笑道:“一匹马为什么不能骑两个人?我时常跟姐姐共乘一骑呀!”
  满冠星心中暗想:这位姑娘,当真不懂事,你们两人同乘一骑,那因为她是你姐姐,我是你什么人?怎好和你共乘一骑?
  蝉儿见他站着不动,有点不耐,道:“不来拉倒,看你赶得上不?”
  满冠星道:“姑娘只要骑得慢一点,在下自然赶得上。”
  蝉儿道:“骑马就要快,骑慢,还有什么意思呢?”
  说着,抖了抖缰绳,拍拍马颈,低声道:
  “小白,咱们要回去了,你可别跑得太快,把他丢了。”
  那匹白马好像懂得人言,口中低嘶一声,扬蹄得得的向前跑去。
  满冠星把包裹套在手臂,跟在白马后面追随。
  蝉儿见他果然跟着自己来,心中大乐,暗暗扯了一下缰绳,加快前驰。
  满冠星跟在马后,脚下也自加紧。
  一人一骑跑了一段路,蝉儿见他健步如飞,并没落后,又暗暗夹了几下马腹,白马得了主人暗示,放开四蹄,朝前飞驰。
  满冠星不知是蝉儿故意捉弄自己,眼看白马渐跑渐快,也急忙洒开脚步,紧追不舍。
  他自幼在峨嵋山长大,经常跟猴儿赛跑,轻功早有根基,后来年纪渐渐大了,派到的一份工作是挑水担柴,这是练轻功内力最好法门。
  一年前,到了少年寺,还是担任这份工作,而自从百忍上人传他“达摩易筋真经”之后,这一年来,自觉内功大有增进,此时跟在马后,任白马跑得多快,他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并未落后一步。
  蝉儿觉得好玩,不住的催着白马,四蹄翻飞,快得有如风驰电掣。
  这样奔驰数十里路后,终于抵达一大片庄院前面。
  蝉儿跳下马背,用小指勾着吹乱的鬓发,笑道:“难怪你不要骑马,原来你的轻功真俊呢!”
  满冠星听他称赞自己,心中也甚是得意,抬目瞧瞧庄院,问道:
  “这就是你家?”
  蝉儿不答,忽然低声道:
  “你很老实,是不是?”
  满冠星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茫然点了点头。
  蝉儿又道:
  “这不好,我爹不喜欢老实人,他时常说:‘老实是无用的别名’,待会儿,你见了我爹,不可太老实。”
  满冠星听得一怔,迟疑道:
  “这个……”
  蝉儿白了他一眼,道:
  “这个……那个……我看你不但老实,而且有点笨!”
  满冠星道:“是吗?”
  蝉儿笑道:
  “你说话时常会脸红,有时候还会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对不?你见了我爹,要潇洒一点,不可太拘泥,知道吗?”
  满冠星心中暗暗奇怪,心想赵家庄的老庄主,可能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不然,到庄里来做工的人,当然要挑老实的好,但她既然这般叮咛,只好点头,表示知道。
  蝉儿笑了笑,随手扔下缰绳,领着他朝门里走去。
  这所庄院,甚是气派,屋宇重重,占地极广,四周围参天大树,但全庄静悄悄的,似乎人手不多。
  满冠星跟着她跨进二门,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一眼瞧到蝉儿,立即迎上笑道:“小姐,你跑到那里去了,方才老爷子还在找你呢!”
  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不禁一呆,惊讶的打量着满冠星,问道:
  “这少年是谁?”
  满冠星原以为这位老者就是赵老庄主了,但一听口气,才知不是,不知他是庄上的什么人,只知此人身份不低。
  蝉儿道:“尚大叔,他叫满冠星,我爹呢?”
  尚大叔皱皱眉头,道:“老爷子在书房里。”
  蝉儿朝满冠星招招手,道:“你跟我来!”
  转身匆匆往里就走。
  满冠星向尚大叔点点头,就跟着她走去,穿过长廊,经过两个院落,刚一走进屋房。
  只听里面有一个老人声音问道:
  “是小蝉儿吗?你方才又跑到那里去了?爹关照过你,不要乱跑……”
  蝉儿答道:“爹,女儿只在庄外走走,这不是回来了吗?”
  她一阵风似的往门里冲了进去,一面叫道:“爹,你瞧瞧,我替您物色了一个人呢!”
  满冠星一踌躇,硬着头皮,跟进屋去。
  举目一瞧,这间书房,相当宽大,明窗净几,纤尘不染,四壁图书,玉轴牙篱,琳琅满目。中间一把紫檀雕花椅上,端坐着一个年约五十六七的青袍老人,修眉凤目,颏下一部花白山羊胡子,神态含威,但此刻却满脸慈祥,手捻花白胡子,望一着小女儿似乎正待问话,及至看到满冠星,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满冠星和他目光乍接,只觉这青袍老人两道眼神精光如电,几乎使人不可逼视,心头不禁“咚”的一跳,有点不知所措。
  蝉儿瞪了他一眼,道:“喂,你快来见过我爹!”
  满冠星是被青袍老人目光所慑,早已忘了她的叮咛,拘谨得连头也不敢抬,只是向前抱拳作揖道:“小可拜见老庄主。”
  青袍老人沉声问道:
  “小蝉儿,这人是谁?”
  蝉儿依在青袍老人身边撒娇地道:“爹,他叫满冠星。”
  青袍老人脸含愠色,问道:“会武?”
  蝉儿道:“他是峨嵋派门下。”
  青袍老人沉唔一声,捻须道:“哦,是峨嵋门下?”
  满冠星再抱拳道:“小可正是峨嵋门下。”
  青袍老人只是捻须不语。
  蝉儿小嘴一噘,道:
  “爹,您是不是也怕了?”
  青袍老人莞尔道:
  “哼,为父什么都不怕!”
  蝉儿大喜道:
  “那么,爹是答应了?”
  青袍老人瞧了小女儿一眼,皱皱眉,又点点头道:
  “资质倒是不错。唔……先在庄上住下来再说吧!”
  满冠星听不懂他们父女两人在说些什么?好像老庄主的意思,是要自己先住下来,自己是做工来的,岂能白吃闲饭?
  想到这里,不由腰干一挺,拱拱手道:
  “小可路遇姑娘,说庄上要找干活的人,小可是干活来的,请老庄主派小可的工作。”
  蝉儿急得连连眨眼,已是迟了。
  青袍老人冷然一笑道:
  “你会做些什么?”
  满冠星不假思索的道:
  “小可在少林寺担柴挑水,后来投入威远镖局,干的是趟子手……”
  蝉儿气得连连跺脚。
  青袍老人微微一笑,点头道:
  “好,小蝉儿,你领他去见过尚大叔,就叫他暂时住在柴房里好了。”
  满冠星躬身道:“多谢老庄主。”
  蝉儿失色道:“爹,您不是要收一个……”
  青袍老人没待她说下去,挥手道:
  “不用多说了,你先领他下去,立刻回来,为父还有事情要和你说。”
  蝉儿噘着小嘴,很不情愿的向满冠星道:“跟我来!”
  ×                           ×                           ×
  打这天开始,满冠星在庄上住了下来。
  他的工作,并不是挑水担柴,而是打扫大厅和大门外的一片草坪,晚上睡在后面柴房里,工作相当轻松。
  庄中除了老庄主和他的爱女蝉儿,别无女眷。
  尚大叔好像是管家,大小事情都听他吩咐,另外还有四名护院武师,和七八个男仆人及两个女仆人。
  怪的是,他们一个个表情冷漠,大家见面都很少说话,所以偌大一座庄院,显得冷冷清清,毫无生趣。
  一连三天,满冠星没再见到老庄主的面,也没有再见到过小蝉儿……
  这天,夜幕深垂,时近二鼓。
  赵家庄灯火已熄,静寂如水,只有大厅上,檐马丁冬,因风作响!
  突然,厅侧东南方向,飞起一条黑影。
  这个人个子瘦小,但身法异常俐落,一式一鹤冲天,斜飞而起,双足一点,人已掠上屋檐,隐入屋脊阴暗之处。
  赵家庄一大片庄院,静静的矗立在高大黝黑的徂徕山下,宛如一座无人住的废宅,听不到半丝声息。
  这夜行人夜入庄院,当属有所为而来,但潜入庄院后,一切太顺利,反而觉得有点不安,行动更加不敢大意。
  他在暗处隐伏了一会,然后长身而起,从屋脊掠起,有如离弦之矢,朝左侧掠去。
  穿过两重院落,四周依然阖寂如故,但前面一排精舍中,却有了灯光!
  这人微一吸气,轻如飘絮,丝毫不带声息,势如隼翔鹰泻,隐入窗前不远的一株大树之上!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书室,临窗一张长案上,放着一座亮银烛台,烛影摇曳,结了一段很长的灯花。
  烛台边上,赫然放着一只紫檀镂花木盒。
  案前坐着一个身躯高大广额隼目的青袍老人,正手执书卷,目不转睛的看得入神。
  隐身树上的夜行人,骤见青袍老人,不禁心头一震,全身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暗叫道:
  “是他!想不到他竟隐居在徂徕山下?”
  青袍老人依然手不释卷,但有意无意之间,缓缓抬目向窗外掠视,执卷的左手,轻微扬动着!
  就在此时,但听一阵“嘶”“嘶”细响透窗而入,几缕细劲指风,朝青袍老人身前袭到!
  青袍老人霍然站起,双目精光暴射,口中发出一声沉叱:“千佛指!”
  他当然没被指风击中,接着冷笑道:“就算你逃得快,中了老夫一枚‘搜魂针’,也跑不出五里之外!”
  敢情,他刚才轻轻扬动书卷时,已暗中发出了“搜魂针”,且自认已打中了来人!
  他缓缓放下书本,转身往里走去。
  一会工夫,从中院飞起八九条黑影,分头出庄追搜敌人,这些人一个个矫捷无比,即使江湖上一流高手,也不过如此!
  ×                           ×                           ×
  漫漫长夜,春寒料峭,满冠星早已做完一天的活,进入睡乡了。
  但他在朦胧之中,突然感觉一条鬼魅似的人影,悄无声息的闪入窗口,飞上柴堆!
  这并不是幻觉,而是心灵上的感应,自从他在少林寺蒙百忍上人赐传“达摩易筋真经”以来,耳目灵异,虽然在睡梦之中,依然能够及时警觉。
  他瞿然一惊,立即翻身坐起,喝问道:“什么人?”
  话声甫落,蓦觉一缕劲风,袭上自己背部。
  幸好对方并没对他痛下杀手,这几缕劲风,只制住了他的几处穴道,耳边便响起一个极细的声音道:
  “小子,不许张声,如敢违拗,莫怪我手下无情!”
  满冠星只觉对方所指之处,正是几处致命大穴,不禁大感凛骇,低声道:
  “你是谁?”
  那人道:“老朽身负重伤,而且还有人追捕,你只管睡觉,不准出声,也不许多问,知道吗?”
  满冠星听说他身负重伤,而且还有人追捕,反而替他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道:
  “老人家,你身负重伤,小可身边存有三粒峨嵋夺命丹,你……”
  那人轻哼一声道:
  “用不着,老朽自曾治疗,你小子只要好好睡觉,什么都别管,老朽还得提醒你一句:你小子‘凤眼’、‘灵台’两穴,经老朽以独门手法禁制,十二个时辰不解,就得呕血而死,你晚上回来,老朽自曾为你解开穴道。”
  满冠星不敢反抗,依言又躺了下去,但一时那里还能入睡,心中充满惊疑和恐惧。
  柴堆上已经寂然无声,那人似乎正在运功疗伤。
  不久,远处鸡啼报晓,已经是五更天了,窗外现出轻微曙色,满冠星耐心的等到天亮,才起身下床。
  举头瞧了瞧堆满了大半间屋子的柴堆,暗想:那柴堆上面别说躲着一个人,就是躲上十个八个,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当下低声道:
  “老人家只管安心疗伤,这里不会有人进来的,小可要干活去了。”
  那人并没作声,满冠星走出柴房,顺手关好木门,才去庄中干活。
  这一天,庄上平静如常,好像昨晚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大家也依然各自做着自己份内的工作。
  当然,满冠星并不知道昨晚庄上曾发生过事情,否则就不会容许那人躲在柴房中养伤了。
  这天入夜后,满冠星回转柴房,小心翼翼的掩上板门。
  只听那人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小子,难为你守口如瓶,没泄漏老朽形踪——来,老朽替你解开穴道!”
  语声入耳,满冠星陡觉身后被人轻轻拂了一下,正待道谢——
  “噫!”
  那人忽然惊噫一声,语气突然转为冷峻道:“小子,谁替你解了穴道?”
  语气虽然冷峻,但还是细如蚊蚋!
  满冠星听得一怔,道:“没有啊,小可一直……”
  那人怒道:“小子,你还说没有?老朽昨晚明明点了你‘凤眼’、‘灵台’两穴,岂曾无故自解?”
  满冠星茫然道:
  “老人家,真的没有人替小可解穴,小可才来这里四天,这庄上的人都很少和小可说话,今天就没人和小可说过一句话。”
  那人冷哼一声,满冠星只觉一缕劲风闪电而至,自己胸前“玄机”穴上微微一震,但并没感到什么。
  “咦!”
  那人又是一声惊诧,以近乎不相信的口吻道:
  “小子,你练过‘金钟罩’?嘿!‘金钟罩’就是练到十二成火候也禁不起老朽一指……你练过什么功夫?”
  满冠星道:“小可……”
  那人立即制止,道:“小子,别出声,你再怎么低声说话,也瞒不过经过门外的人,你可以上柴堆上来吗?”
  满冠星自然想见他,当即微微提气,双足一点,跃上柴堆,居然没弄出多大声音。
  那人不禁夸赞道:“轻功也着实不弱,你到这边来!”
  满冠星跃上柴堆,由于柴堆上面没有点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在黑暗中,却发现角落上正有一对闪闪发光的眼睛正瞧着自己,急忙踏着柴堆,弯腰过去。
  那人道:“你坐下,告诉我,你是何人门下?”
  满冠星依言坐下,低声道:“小可乃峨嵋门下。”
  “峨嵋?”
  那人显得很惊奇,又问道:“峨嵋派业已封山,你来这庄上卧底,是奉何人之命?”
  满冠星听得一怔,他觉得“卧底”这两个字不对,摇摇头道:“小可到庄上只是干活来的,没奉什么人之命。”
  那人目归光如炬,一眼不瞬的紧盯在满冠星脸上,又问道:“你练过什么功夫?”
  满冠星经过这一阵工夫,已可依稀看到对方是个瘦小老人,但仍看不清楚他的面貌,闻言答道:“小可乃峨嵋门下,以前练的当然是峨嵋派内功了。”
  瘦小老人轻哼一声道:“峨嵋心法虽是佛门正宗内功,但若无四五十年修为不克至此,你小子多大年纪?”
  满冠星道:“对了,去年小可在少林寺曾蒙百忍老师父传授‘易筋真经’……”
  瘦小老人似乎吃了一惊道:
  “少林七十二艺,均系由‘达摩易筋真经’上演绎而来,百忍上人怎会轻易传授给你?何况‘易筋真经’博大精深,绝不是短短一年工夫所能领悟的,你伸过手来给我瞧瞧……”
  满冠星伸手过去,瘦小老人在脉腕上按了一会,忽然目露诧异道:
  “奇怪,以你的年龄来说,决不会超过十八岁,何以体内真力竟有数十年修为之功?唔……少说也有三十年火候,却又泥凡闭塞,真气不通,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你自称峨嵋弟子,何以又在少林学艺?又怎会投到这里来的?”
  满冠星便将自己的经历约略说了一遍。
  瘦小老人闭目沉思,喃喃自语道:“凭大观禅师一封信,百忍上人决不会把少林镇山绝学的‘达摩易筋真经’轻易相授……”
  说到这里,忽然睁目道:
  “小兄弟,大观禅师要你不满二十岁,不准离开少林,你不该轻易下山,如今你既已离开,说也无用,不过如果老夫猜得不错,你到了二十岁,应该再上少林寺一次,百忍上人也许会有什么交代。”
  满冠星道:“老人家,你说百忍老师父会给小可交代些什么呢?”
  瘦小老人道:“这个老朽也只是推想而已,到时候见了百忍上人你自会知道,只是以你小兄弟的为人,不该待在这魔窟之中。”
  “魔窟?”满冠星惊奇道:“老人家,你说这里是魔窟?”
  “唔!”瘦小老人从鼻孔里唔了一声,又道:“你难道还不知道这里的老庄主是个杀人不贬眼的老魔头?唉,这也难怪,你初出江湖,自然不曾听人说过,其实老朽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满冠星几乎不相信,那面貌和蔼的老庄主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禁好奇的问道:
  “老人家,你说老庄主是杀人不眨眼的老魔头,他到底是谁?”
  瘦小老人摇摇头道:
  “你不知他的底细,还相安无事,倘若知道他的来历,只怕小性命要保不住了。”
  满冠星将信将疑,忽然心中一动,问道:
  “老人家,你江湖上的事,一定知道得很多,小可心里有一疑问,不知您肯不肯见告?”
  瘦小老人道:“你说!”
  满冠星道:“您老想必曾听人说过‘梅花开,峨嵋谢。’这两句话,它作何解?”
  瘦小老人默望他半晌,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道:“不错,峨嵋既已封山,难怪你却仍在江湖上走动,原来你虽自称峨嵋门下,其实并非峨嵋弟子,今后你在江湖上还是少提峨嵋的好。”
  满冠星被他说得脸上一红,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瘦小老人慨然道:
  “老朽一生无求于人,也从不轻易受人滴水之惠,不想这回竟受小兄弟庇护……”
  满冠星张口欲言。
  瘦小老人摇手制止,接下道:
  “小兄弟既然以此相询,老朽自该知无不言,只是此事关系着峨嵋一派声誉,大观禅师没对小兄弟说起,可见他不要你知道此事,要你置身事外,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不知底细便好,知道反而寸步难行,老朽方才说的,实为小兄弟好,总之,峨嵋封山之后,就不该再有峨嵋派的弟子在江湖走动,这个道理,小兄弟应该明白。”
  满冠星见他拐弯抹角,说了半天,还是不肯直说,心中大感失望。
  他想,这老人的口气可以听出峨嵋封山果然大有文章,而且也似乎并非出于峨嵋本意,难道会是受人胁迫?
  对了,“梅花开,峨嵋谢。”峨嵋之谢,就是因为梅花开的缘故,只不知道“梅花”又是何等样人?
  哼,我非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何况我去年离开报国寺之日,已立下决心一定要做峨嵋弟子……
  瘦小老人见他表情复杂,不由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两页旧纸,递到满冠星手中,道:
  “老朽待伤势好转,即须离此他去,这是老朽自幼抄录的指法,虽然是残缺不全,但经老朽数十年苦研所得,已增补了不少,今天以此奉赠,答谢你对老朽的掩护,希望你勤加练习,只要不遇上一等一的高手,也足可傲视江湖——好了,你下去睡吧!”
  满冠星接过两页旧纸,道:“老人家如此厚赐……”
  瘦小老人摇手道:“小兄弟不必多说,老朽说话过多,急须运功调息。”
  满冠星道:“老人家,您的名号如何称呼?”
  瘦小老人笑道:“老朽多年不用姓名,此次实为好,奇所误,不说也罢?”
  说罢,挥了挥手,就闭上眼睛,运起功来。
  满冠星知他不肯多说,也只得作罢,当下把两页旧纸纳入怀中,悄悄退下,回到床上,也自就寝。
  ×                           ×                           ×
  满冠星一觉醒转,朝窗外望望天色,心头不期“咚”的一跳,暗叫糟糕,自己怎会睡迷糊了。此刻怕不快要辰时了?再不赶快去打扫院子,准会被尚大叔斥责,一时那还来得及盥洗,取过扫帚,三脚两步跨出了柴房,迳向前厅奔去。
  从柴房到前厅,还有一段很长的路,他顺着麻石甬道,跨进腰门,大厅上还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敢情尚大叔还没起来,连其他的下人也一个不见。
  赵家庄家规颇严,各人职有专司,他来了五天,每天早晨也是这般情形,不过往日自己起得早,今天快辰时了,难道大家都会晏起?
  心中想着,不觉闪起一丝疑念!
  但继而一想,今早天色昏暗有如黎明,可能使人发生错觉,认为天还没亮,春眠不觉晓,自己不是也起来得迟了吗?
  他匆匆把大厅前面一片天井打扫干净,开出二门,一直扫到大门前。
  只要扫完庄前的一大块草坪,今早的工作,就算完毕,他直起腰脊,轻轻吐了口气,放下扫帚,拔开巨木横闩。
  两扇黑漆钢钉大门,发出隆隆轻响,大门开处,一阵阴寒冷风,迎面吹到!
  满冠星不自觉的拉拉衣领,拿起扫帚,举步走出大门,才跨下一级石阶,目光瞥过,蓦地大吃一惊,失声大叫起来。
  原来,就在靠近左首石狮的旁边,竟然一边一个,直挺挺躺着两个人!
  一眼望去,这两人身躯都极为彪壮,身穿黑色密排紧扣劲衣,面貌陌生,显然不是庄上的人!
  满冠星赶紧丢下扫帚,走近两人身前,俯首一看,找不出什么伤痕,但已气绝多时,看他们脸上还流露出恐怖神色,似是猝遇可怕的袭击,连背上单刀都没有掣出就已遇害。
  此际,昏暗的天空,隐隐动着春雷。
  地上躺了这两具直挺挺的尸体,给原已极为冷僻的徂徕山下,平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这两人是谁?他们怎会死在这里?
  满冠星满腹惊疑,举目四望,当目光接触到左侧一片松林,忽然发现林中似有人影,一时无暇多想,纵身便向那松林掠去!
  那人没有逃遁,静静的在一株大树后面,一手扶着树身,仰首上视,对满冠星的奔近,似乎丝毫不觉。
  满冠星脚下一缓,凝目打量,那是一个身穿黑衫的老人,腰间插着一支旱烟管,左手五指如钩,扶在树身之上,手指竟然深陷木中,一脸惊怒的瞪视着数步外一棵高大松树之上。
  满冠星瞧得心头又是一懔,原来老人也死了,只因左手深陷树身,撑住身子没有倒下来而已!
  老人死状也和石狮子前面两个壮汉一样,全身上下,无一伤痕。
  满冠星目光顺着老者仰望之处望去,只觉那棵高大松树,枝叶茂密,并无丝毫异样,心中方自奇怪,忽见松树底下,也有一个青年,两脚朝天,屁股落地,摔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那姿势,似是从树上跌下来的!
  由此推断,那个黑衫老者不是青年的父亲,就是师父,他眼看青年从树上跌下而死,脸上才会有那种惊怒神色。
  那么,这几个人又是被谁杀害的?
  这是被什么手法所伤,竟会出手如电,伤人俄顷?
  满冠星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禁毛骨悚然,打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暗想:这四个人死在庄龙,只怕老庄主、尚大叔都还不曾知道,自己得赶快入庄去报告才行!
  他正待转身退出林外,就在这时,忽见从庄右一片树林中走出两个人来!
  满冠星已知赵家庄必然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人也变得机警起来,一见有人出现,连忙身子往后一缩,藉着树身掩蔽,举目望去。
  但见前面一个是中等身材,年约四旬左右的中年汉子,看去相貌忠厚,后面一个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生得甚是英俊。
  这两人全是一身劲装,背插长剑,边走边说,正朝庄前走来!
  只听那个中年人道:“少林百空大师会在林中坐化,实是不可思议之事……”
  后面那青年人却以怀疑的口吻道:“游师兄,你看百空大师会不会是被人杀害的?”
  那被称为游师兄的中年人摇摇头道:
  “不可能,少林寺以百字排行的大师,如今剩下八位,武功之高,在少林寺已属一流高手,那会轻易被人杀害?何况全身上下看不出丝毫伤痕……”
  满冠星听得心头“咚”的一跳,他在少林寺寄住一年,自然知道百空大师是八位百字辈武功最高、人缘最好的一位,他怎么也无缘无故死在这里?”
  心念转动之际,那两人业已走近庄前!
  前面那个叫游师兄的,敢情一下瞧见石狮前面两具尸体,口中不禁惊噫一声,回头叫道:“吴师弟快来!”
  说话声中,身形掠动,倏然落到石狮前面,蹲身下去。
  后面那个青年跟踪掠到,惊奇的道:“游师兄,这两人是谁?”
  游师兄脸色凝重,目光停在两具尸体之上,沉声道:“岭南双杰!”
  吴师弟失声道:“岭南双杰?游师兄,他们就是形意门的‘岭南双杰’任氏兄弟?”
  游师兄点点头道:“奇怪,怎会丝毫瞧不出伤痕?”
  他伸手撕开右边那具尸体的衣襟,忽然惊呼道:“咦,这是什么掌伤?”
  吴师弟急问道:“是不是红砂掌?”
  游师兄摇头道:“红砂掌虽是阴毒功夫,但击中人身,那会有紫黑掌印?唉,这么看来,少林百空大师当真也是被人害死的了?”
  吴师弟摆头四望,忽然伸手一指满冠星藏身的松林,惊叫道:“游师兄,快看,那边林中只怕也有人被害呢!”
  游师兄先替死者掩上衣襟,然后道:“咱们过去瞧瞧!”
  满冠星心中一惊,慌忙一提真气,跃上附近一棵大树,堪堪隐蔽好身形,游、吴师兄弟两人也已相继走入林中!
  他们当然又发现了老人和青年的尸体,那姓游的中年人面色大变,低声道:“神龙探爪百里溪!”
  吴师弟大吃一惊道:“此人武功高强,怎会被人杀害?”
  游师兄道:“听。说他的老伴公孙大娘,武功比他还高……你看,这位神龙探爪也是前胸中掌……”
  他在说话之时,已迅速解开黑衫老人的衣襟。
  这下,满冠星也看清楚了,老人胸口赫然印着一个色呈紫黑的鲜明掌印!
  吴师弟惊问道:“游师兄,你想想看,师父他老人家可曾说过,当今武林中有谁练成这门怪异武功?”
  游师兄摇摇头道:“当今武林虽有不少高人,但如果要在举手之间,能把少林百空大师和神龙探爪百里溪这两位一等一的高手置之死地,实在……”
  他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什么来了,目光凝视着那只紫黑掌印,脸上渐露恐怖,道:“难道会是‘夜魔掌’?”
  吴师弟睁大眼睛道:“夜魔掌?啊……我好像听师父说过,那是野狼湖……”
  这一瞬之间,游师兄脸色一阵苍白,低声道:“不错,准是‘夜魔掌’——吴师弟,咱们快走!”
  吴师弟迟疑地望着他师兄,道:“师兄,怎么了?”
  游师兄不住的向左右回顾,颤声道:“赵家庄……东……东怪……咱们快……快逃!”
  他一把拉着师弟,急急退出树林,如飞而去!
  满冠星躲在树上,眼看他们师兄弟如此惊慌恐怖模样,不禁暗暗纳罕,心中默记着他们师兄弟两人临去的片断话头:“夜魔掌”、野狼湖、赵家庄……东怪……
  他蓦地想起昨晚瘦小老头说过,这里的老庄主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莫非百空大师、岭南双杰和神龙探爪这些人,都是老庄主杀的?
  一念及此,不觉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同时又想起瘦小老人说道:“你不知他的底细,还可相安无事,倘若知道他的来历,只怕连小性命也保不住了。”之语——不错,自己应该赶快设法离开这里才好,但在没有离开之前,最好佯装不知,庄外出了几条人命,还是进去报信,免得他们起疑。
  他心念一定,立即拔腿朝庄中跑去。
  当他走上石阶,一脚跨入大门,全身不禁泛起一阵寒悚的鸡皮疙瘩!
  因为此刻时光已经不早,但偌大一座庄院中,仍然是一片死寂,不见一个人影。
  平日这时候,尚大叔总是负手站在阶前,庄中的人虽然各做各的事,很少说话,也总有几个人走来走去的忙着工作。
  但今天早晨情况反常,像这样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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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20:12 | 显示全部楼层
  弃庄离去
  但今天早晨情况反常,像这样不见一个人的情形,五日来可说从未有过,难道庄中也出了什么事故不成?
  满冠星越想越觉得可疑,只觉眼前这座巨宅,好像突然变成可怕的炼狱,他几乎没有勇气再向里面进去。
  天色愈来愈是幽暗,远处雷声隆隆,天空已经在飘着丝丝细两,山风吹到身上,寒意渐浓!
  他心念一转,暗想:“即使院中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去,自己也得进去瞧个究竟!”
  当下一挺胸脯,大踏步朝里走去,进入二门,穿越天井,大厅上也是空荡荡的,沉寂如死!
  他呆立了好一会,才开口高声道:“尚大叔……尚大叔……”
  叫了两声,庄中仍是一片寂然,连半点回音都没有。他心头一沉,暗忖道:“果不出自己所料,昨夜庄中果然也出事了。”
  正待举步往里走去,忽听得身后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细碎声音进入耳中,他心弦一震,立即拧腰一闪,横跃三尺,回身瞧去。
  只见一只白猫,嘴上咬着一块红布条,打身后经过,因被自己蓦地一跳,吓得把布条弃在地上,飞窜而去。
  满冠星不禁哑然失笑,暗中一声:“惭愧!”转身欲走,忽然想起那块红布条有点眼熟,好像和小蝉儿那天穿的衣服颜色相同,莫非那是小蝉儿身上之物?
  不知怎的,他一想到小蝉儿,登时心头大急,无暇多想,一个箭步跳过去,伸手从地上拾起那布条一看,正是从小蝉儿那件衣服上撕下来的。
  他拿在手上,不禁有点发抖,再一细瞧,原来布上还有字迹,写着:“那天一回来,爹管得我很严,不准走出后院一步,真闷死了,今天爹带我走了,我会找你去的,小蝉儿留字。”
  字体歪至斜斜,是用黛笔写成的。
  满冠星手拿着布条发了一阵呆,心想这分明是蝉儿写给我的,她已被她爹带走了。
  这个小姑娘对自己不错,如今……
  他心头不禁升起一丝甜意,脸上也有了热烘烘的感觉。
  他又发呆良久,才十分珍惜的把红布条折成小方块,贴身藏好。
  至此,他已知道赵家庄中的人全都走了,而庄里庄外那些人毫无疑问全死在老庄主手里,真想不到这位外貌和蔼的老庄主,竟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目前,自己也得赶快离开这里才好!
  他心念转动,那敢耽搁,立即退出大厅,飞也似朝柴房奔去,推门而入,大叫道:“老人家,老人家,庄中出事了!”
  但柴堆上没有半点回音!
  “老人家!”
  第二次出口,他就急急跃上柴堆,凝目望去,黑暗的柴堆上面,那里还有瘦小老人的影子?
  满冠星爬到柴堆角落,发现柴堆上留着一张白纸,拿下柴堆一看,只见纸上用木炭写着八个字:“此非善地,不宜久留。”
  敢情瘦小老人并不知赵家庄的人已弃庄离去,故留字示警,满冠星当即匆匆收拾衣物,走出了充满神秘的赵家庄。
  不料刚刚跨出大门,蓦听有人大声喝道:“是什么人?”
  同时响起“呛”、“呛”两声拔剑的声音!
  满冠星一惊,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大厅前站着三人,其中两个手握长剑的,正是方才庄外见过的游、吴师兄弟两人,他们中间还站着一个身穿青缎长衫的中年汉子,其人面貌白晰,双目炯炯有神,一手按着剑柄,神态极为倨傲。
  开声喝叱的就是此人。
  那身穿青缎长衫的中年汉子虎目含威,一指满冠星喝道:“小子,你是庄中什么人?”
  满冠星听他一开口就叫自己“小子”,心中大是不快,冷冷答道:“你可是和我说话?”
  中年汉子道:“不错,你小子是庄上什么人?赵家庄的人都到那里去了?”
  满冠星虽觉对方气概不凡,但那种盛气凌人的模样,使他更起反感,不由剑眉微扬,道:“不知道!”
  中年汉子脸色一沉,双目突然现出逼人凶芒,一掠来到满冠星跟前:
  “好小子,我瞧你只不过是庄中的一名小厮,竟敢在老子面前放肆?”
  一声厉叱,左手骈指疾出,一缕指风,闪电般朝满冠星左肩点来!
  满冠星早有提防,见他一指点到,霍地沉肩挫腰,身形疾转,右手使了一招“将军披甲”,封挡出去。
  那中年汉子没想到一个小厮居然武功不弱,不禁大感意外道:
  “好小子,原来你还会两手,难怪如此倔强。哈哈,只是凭点伎俩你也敢在老子面前卖弄不成?”
  话声一落,正要再度出手,那姓游的中年人在旁叫道:
  “大师兄,他使的是峨嵋派‘伏虎掌’,莫非……”
  中年汉子一怔,停止发掌,道:
  “不错,这是峨嵋派‘伏虎掌’中的‘将军披甲’,这小子不知打从那里偷学来的?”
  满冠星被他一口道出自己所使的招式,心中暗暗吃惊,但一听说他自己的武功是偷学来的,不由气往上冲,大声道:
  “我满冠星正是峨嵋门下。”
  中年汉子望了他一眼,纵声大笑道:
  “峨嵋派封山已有一年,江湖上那里还有峨嵋弟子……”
  就在他大笑声,中,忽然从大门外走进四个蓝袍椎髻,背负长剑的道人!
  领前一个中等身材,年约四旬以上,五官端正,他一眼瞧见那中年汉子,连忙打了个稽首笑道:
  “原来华山拜大侠和两位令师弟已先在这里了,幸会幸会!”
  满冠星听得一怔,始知原来这三人竟是华山派的门下!
  姓拜的中年汉子面含微笑,拱手还礼道:
  “道兄久违了,令师弟包总镖头这趟镖,当真事出离奇,如今业已震动整个江湖,兄弟在汝南听到消息便兼程赶来,不想这里也出了乱子,连名重一时的神龙探爪百里前辈和少林百空大师都遭人毒手,当真令人难以置信!”
  满冠星曾听威远镖局中人说过,铁剑绵掌包昌寿乃是武当俗家弟子,此时再听中年汉子向蓝袍道人称呼“令师弟”,那么这四个蓝袍道人准是武当门下了。
  为首那蓝袍道人慨叹道:
  “当今武林之中,武功高出百里老施主和百空大师之人虽是不少,但要像这样在举手之间便把这两位置之死地,就是东怪……”
  他说到“东怪”两字,脸上肌肉微微颤动,才又说道:
  “只怕也无此能力……”
  满冠星不知东怪是谁?但听他口气,已知东怪是一位十分厉害的人物。
  蓝袍道人道:“拜大侠想必来了一会,这庄上已经没人了吗?”
  中年汉子点头道:
  “不错,赵家庄偌大一所庄院,如今只剩下这个自称峨嵋门下的小子!”
  他说话之时,举手一指满冠星。
  蓝袍道人目光缓缓转向满冠星,面露惊异道:“峨嵋门下?小施主是峨嵋门下?”
  满冠星抱拳道:“小可满冠星,正是峨嵋门下。”
  蓝袍道人微微颔首,神色凝重地道:
  “贫道武当青鹤,不知小施主与这赵家庄是何关系?”
  满冠星道:“小可自食其力,在庄上做工。”
  青鹤道人看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倒也有些相信,道:
  “那么小施主想必知道赵老庄主的底细?他们都到那里去了?”
  满冠星摇头道:
  “小可来到这里只有五天,也只见过老庄主一面,今天早晨才发现庄上的人都已走了,不知他们去了那里。”
  那姓拜的汉子突然大笑道:“道兄别听这小孟口胡言,他既是在这里做工,那有连老庄主是谁都不知道之理?”
  满冠星先前听说对方三人是华山门下,华山派是名门正派,故对他们敌意渐消,这时厅他口出不逊,不禁又生气了,抗声道:
  “信不信由你!”
  姓拜的汉子道:“那么五天前你在何处?”
  满冠星不假思索的道:“五天之前,小可在威远镖局做事。”
  青鹤道人突然双目一抬,湛湛神光紧注在满冠星面上,问道:
  “小施主何故离开威远镖局?”
  满冠星被他一句紧盯一句,好像审讯犯人一般,心中大感不耐,此刻眼看青鹤道人表情沉郁,似乎对自己说的也有怀疑,更觉不是滋味。
  尤其想起那天铁剑绵掌包昌寿因知自己是峨嵋门下,就将自己辞退,更觉气愤,不禁愤然道:
  “小可在峨嵋之时,听说‘四大门派,谊如一家。’不想世态炎凉,包总镖头知道小可出身峨嵋,就立予辞退,这就是五天前的事。”
  姓拜的汉子朗声笑道:“于是你就投到赵家庄来了?”
  满冠星道:“不错,你待怎样?”
  青鹤道人摇摇手道:
  “小施主不可误会,这位华山派摩云剑客拜大侠,为人豪爽,侠名四播。只因此事关系重大,贵派如果不宣布封山的话,听到这风声也定曾派出高手赶来加入侦查,因为这是咱们四大门派的事……”
  满冠星听他说得如此郑重,不由好奇的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事情?”
  青鹤道人道:“就是为了一尊绿玉金莲千手如来……对了,小施主当日既在威远镖局任事,而且和包师弟同行,定然知道这次出事经过,能否把当时详细情形见告?”
  满冠星当即毫不隐瞒的,从自己投奔沧海镖局,一直说到今天早晨发现庄中人一个不见,自己正待离去为止。
  中间遇上小蝉儿一节,和那瘦小老人负伤之事,略过不提,改为在路上碰到尚总管,把自己带来工作。
  青鸿道人注目倾听,等到他说完,才沉声道:“那么,小施主还不知道包师弟一行人业已遇害?”
  满冠星吃惊道:“哦,包局主一行人都遇害了?”
  青鹤道人黯然点头道:
  “不错,包师弟、白师弟和镖局随行之人,在途中悉遭杀害,无一幸免,只有小施主……”
  他说到中途,突然顿住,两道冷峻目光盯在满冠星脸上,问道:
  “小施主再想一想,那个蒙面人的声音和举动,是否和这里的老庄主相似?”
  满冠星迟疑道:“这个……小可倒并没注意到……”
  摩云剑客拜人豪冷笑道:“道兄可已听出这小子说的话大有可疑?”
  满冠星道:“拜大侠怀疑什么?”
  拜人豪朗声笑道:
  “峨嵋封山已有一年,报国寺僧侣不准出寺门一步,俗家弟子亦不准再在江湖行走,此子居然自称峨嵋弟子,只此一桩,已使人无法相信。”
  四个蓝袍道人一齐点头,似乎都觉得他说的话甚有道理。
  拜人豪轻咳了一声,又道:
  “第二件可疑之处,他不早不晚在那尊翡翠观音投镖前几天投入威远镖局,又在包总管遇害之前中途离去,如非早有预谋,那有这等巧合之事?”
  满冠星大怒道:“你是说我冒充峨嵋门下,另有图谋?”
  拜人豪厉声道:
  “不错,威远镖局包总镖头一行六人和庄外百空大师等六位,全都死在东怪‘夜魔掌’掌下!江湖传言,绿玉金莲千手如来已落入东怪之手,你分明是奉他之命,诡称峨嵋弟子,想藉机探听我们四大门派动静……”
  满冠星根本不知东怪是谁,尤其对方口中的绿玉金莲千手如来究竟是何等宝物亦毫无所悉,闻言不禁怒声道:
  “拜大侠仅凭臆测,不觉得太武断吗?”
  拜人豪冷笑道:
  “拜某在江湖上混了二十来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岂会被你小子瞒骗得过?”
  青鹤道人是武当门下青字辈首徒,做人处世极为稳健,但此刻细思摩云剑客之言,果然甚有道理,不由转脸向满冠星说道:
  “拜大侠所言,小施主也许认为与事实大有出入,但眼下情形,也确是如此,何况此事关系重大,因此贫道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施主是否肯予协助?”
  满冠星虽然听出青鹤道人似乎也同意摩云剑客的看法,但他语气温和,听来较为顺耳,乃正容道:
  “四大门派,谊如一家,道长有什么见教,只管明说。”
  青鹤道人打了个稽首道:
  “善哉,贫道实因此事关系四大门派盛衰之机,牵连甚广,因此贫道也作不了主,要请小施主随贫道上武当一行。”
  满冠星不防他会提出这个要求,不由迟疑道:“这个……”
  那静立一旁的三个蓝袍道人见他态度暧昧,竟然“呛”“呛”“呛”的撤出长剑,将满冠星包围起来。
  满冠星火了,冷笑道: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蓝袍道人冷冷说道:
  “我大师兄好言相请,小施主最好不要拒绝!”
  满冠星最讨厌这种威胁口气,勃然变色道:
  “要去,小可自己会去,你们把我当作杀人凶犯不成?”
  青鹤道人面情严肃道:“小施主既然答应,就请走吧!”
  满冠星斩钉截铁的道:“小可不去。”
  青鹤道人微微一怔,正待开口,忽见一条人影闪电从檐上飘落,来人大笑道:
  “哈哈,堂堂的武当派竟要欺负一个后生小子不成?”
  这条人影落到地上,竟是一位年约十八九岁,修眉入鬓,俊目如星的青衫书生,他腰悬一口长剑,神态潇洒已极!
  拜人豪剑眉怒扬,喝道:
  “尊驾何人?”
  那青衫书生连正眼也没瞧他一下,冷冷的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拜人豪厉声道:“拜某是谁,你不妨到江湖上去打听打听!”
  青衫书生微微一笑道:
  “武当、华山,徒具虚名,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自命堂堂正派之人,今日竟倚多为胜,欺侮人家业已封山的峨嵋俗家弟子,哼,有本领怎么不敢找上野狼湖山去?”
  拜人豪大怒,仰天狂笑道:
  “尊驾口出狂言,不知敢不敢试试徒具虚名的华山派华山剑法?”
  青鹤道人毕竟较有涵养,连忙向拜人豪摇手道:“拜大侠且慢。”
  然后转对青衫书生说道:“施主目中认为华山、武当徒具虚名,想必施主是大有来历之人,贫道倒想请教施主究是何方高人门下?”
  青衫书生笑道:
  “武林之中,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师门来历,说出来谅你们也未必知道。”
  拜人豪一哼道:“好狂的口气!”
  青衫书生轩眉一笑道:“我一点也不狂!”
  他这一轻笑,眉宇之间,闪过一抹妩媚之态!
  青鹤道人一怔,暗想:“这人莫非是女扮男装?”
  摩云剑客早已怒极,探手从肩头撤出长剑,厉喝道:“鼠辈,我让你见识见识华山剑法,你亮出兵刃来吧!”
  他这声“鼠辈”叫得青衫书生突然目露煞气,冷冷道:“你别以为仗着区区华山太白剑法就可横行江湖,我宝剑出手,例必伤人,你吃得消吗?”
  摩云剑客拜人豪长笑一声,道:“哈哈,拜某正要瞧瞧你剑术上的造诣,可比得上你口舌上的能为?”
  青衫书生从衣袖中露出一只洁白如玉的纤手,缓缓握住剑柄,抽出一柄松纹古剑,含笑道:“你可以出手了!”
  拜人豪原是剑术名家,他见对方掣剑的手法,已知对方剑上造诣十分不凡,口中冷嘿一声,右腕振动,长剑疾如电光石火,刺向对方胸口!
  这一招极之辛辣凌厉,只因对方口出大言,是以一出手,就使上了太白剑法追魂七剑之一的绝招。
  他出手很快,那知青衫书生也丝毫不比他慢,只见青光蓦展,有如灵蛇乱窜,刚一挥起,便化为十数点闪烁青芒,迎面急洒而来。
  双方剑招一接,随即擦肩错开!
  在场众人均是剑术名家,所谓名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仅此一招,虽然表面上并没分出胜负,但大家已看出拜人豪比对方要逊上一筹!
  因为,两人在这一合即分之后,神情上就有了显著的不同!
  拜人豪头上忽然绽出青筋,满脸都是愤怒之色,而青衫书生却是行若无事,气定神闲。
  拜人豪的两个师弟游希仁和吴平怕大师兄有失,连忙仗剑欺上,准备出手。
  青衫书生讥笑道:“华山派名列四大门派,敢情就只这般能耐?”
  拜人豪厉声道:“你也没什么了不起!”
  “好!”
  青衫书生“好”字出口,右腕挥处,那柄松纹古剑上陡然青光闪勤,发出一阵嘶嘶异声,出手功力,陡然增强数倍。
  只见他剑尖东指西点,飘忽莫测,诡奇绝伦,一连数招,就把摩云剑客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拜人豪先机尽失,连封架都大感困难,这才知道对方剑法果然高出自己甚多,但他乃是华山派首徒,纵使不敌,也不肯倚仗人多取胜,瞥见两个师弟欺近,忙喝道:“你们退下去!”
  青衫昼生冷笑道:“加上他们两个,也不济事,都上来省得我多费手脚!”
  话声甫落,只听利剑啸风,嗡然入耳,摩云剑客闷哼一声,手上长剑,呛然坠地,右臂下垂,肩头一缕鲜血顺着衣袖流下!
  青衫书生收剑而立,冷冷道:“这是你应得的薄惩,让你日后记得,行走江湖少出口伤人!”
  摩云剑客脸如喷血,惨笑道:“拜人豪学艺不精,一剑之赐,必有以报,尊驾亮个万儿,咱们后曾有期。”
  青衫书生傲然卓立,很不屑地道:“这种话,我听得多了,说不说都一样,要找我报仇,你还差得很远!”
  拜人豪气得差点吐血,从地上检起长剑,转身喝道:“师弟,咱们走!”
  青鹤道人眼看华山派摩云剑客和人家只走了五六个照面,便自落败,心中大为惊异,打了个稽首,道:“无量寿佛,这位施主原是冲着贫道而来,倒叫拜大侠出手负伤,贫道实是过意不去。”
  拜人豪一语不发,大踏步往门外走去,游希仁、吴平两人也跟着走了。
  场面一时僵住,武当四道站着没动,满冠星也楞楞的呆立着,心神紊乱,他已经无法分得清谁敌谁友,摩云剑客拜人豪的受挫而去,虽觉大快心意,但他终究是四大门派中人,可是想到峨嵋封山之后,少林、武当、华山三派的人没有一个瞧得起自己,心中又大感愤慨。
  也因此,他对青衫书生拔刀相助为自己出气,心中很是感激。
  青鹤道人目送摩云剑客师兄弟三人在雨中消失,缓缓转过身子,面对青衫书生,沉声道:
  “施主剑法高明,贫道不自量力,说不得也要向小施主讨教高招!”
  青衫书生仰脸望着天空飘洒的雨丝,口中冷冷说道:“我早已说过宝剑出手,例必伤人,你也想挂彩回去?”
  冰冷的语调,傲慢的神情,根本没把面前这位武当首徒青鹤道人放在眼里!
  青鹤道人涵养再好,这时也触动了真怒,即从肩后撤下长剑,大笑道:
  “施主未免太狂,请出招便是!”
  “好!”
  青衫书生身形一动,也没见他伸手拔剑,眼前青光暴闪,突然一阵强烈剑啸传入众人耳中,一点寒星已直奔青鹤道人的胸前!
  青鹤道人不防他出手如此迅速,急忙举剑运功迎去,电光石火,双方长剑一接触,青鹤道人顿觉青衫书生这一招剑法,非但内力极强,而且异常诡谲毒辣,自己几乎抵挡不住,心头一懔,赶紧向旁跃退。
  青衫书生一声脆笑,青影飘动,剑如灵蛇,倏吐倏缩,但听一阵金铁交鸣,竟把青鹤道人手中长剑击落在地。
  青鹤道人登时面红耳赤,长叹一声,袍袖一挥,率同三个师弟冒着大雨疾行而去。
  满冠星平日自以为峨嵋派的“千佛手剑法”神奇无敌,今天瞧到青衫书生这一手剑法奇奥莫测,更在本门剑法之上,心中大为叹服,不知不觉看得出神。
  看见青鹤道人落败而去,他不禁轻叹一声,道:“兄台剑法果然高明……”
  青衫书生一笑道:“你干么叹气?”
  满冠星连忙作了个长揖,道:“兄台仗义解围,小弟感激不尽。”
  青衫书生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老实说,我是看不惯他们这些自命正派而却昧于事理之人,所以才出手给他们一个教训。”
  语毕,粲然一笑,露出一口又细又白的牙齿。
  满冠星不禁看得呆了。
  青衫书生大摇大摆的走向庄中大厅,一面回头问道:“满兄弟,峨嵋派已经封山,你怎么仍在江湖走动?”
  满冠星一怔道:“兄台怎知小弟姓满?是峨嵋门下?”
  青衫书生笑道:“你方才自己说的呀!”
  满冠星道:“哦……”
  青衫书生一脚跨入大厅,道:
  “我瞧你人品不俗,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但年龄相若,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咱们何妨兄弟论交如何?”
  满冠星拱手道:“是,小……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青衫书生瞧了他一眼,浅笑道:“你太拘谨了,豪放一些嘛!”
  满冠星道:“小弟尚未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青衫书生道:“我叫高玉楼。”
  满冠星道:“这名字真好!”
  高玉楼忽然脸上一红,移目他视道:“姓名只代表一个人的称谓罢了,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方才问你,峨嵋封山已有一年,你何以仍在江湖上走动?你还没回答我呢!”
  满冠星忙道:“小弟没在江湖走动,只是替人家做工而已。”
  高玉楼笑道:“照说某一门派宣布封山之后,其门下弟子多半闭门不出,也绝口不再提起武事,你依然自称峨嵋弟子,岂非仍在江湖?”
  满冠星道:“我本来就是峨嵋弟子,有人问我,我怎好不说?何况我孑然一身,无家可归,不出来谋事,难道要我饿死?”
  高玉楼点点头道:“这话虽然不错,但峨嵋封山,和其他门派不同,你如果仍以峨嵋门下自居,只怕连小性命都要保不住呢。”
  满冠星问道:“为什么?”
  高玉楼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峨嵋派为什么封山?”
  满冠星摇头道:“小弟不知道。”
  高玉楼道:“你没听说过‘梅花开,峨嵋谢。’这句话?”
  满冠星道:“这句话小弟倒是听人说过,只是不知其中含意,高兄能否见告?”
  高玉楼清澈的目光注视在满冠星的脸上,道:“奇怪,你连这句话都不知道,梅花门下每六十年下山一次,峨嵋派在她们下山之日起,就得绝迹江湖,这是人人皆知之事呀!”
  满冠星今天总算知道了峨嵋派封山的原因,多日夹闷在心头的疑团终于获得解答,忙又问道:“那么,梅花派到底是什么样的门派?”
  高玉楼道:“你总听说过江湖上除了四大门派之外,还有五大世家吧?”
  “五大世家?”
  “你真的会一点也不知道?”
  “小弟在报国寺一年之中,也难得见上几次老师父,从没听人说过江湖上的事情。”
  “原来如此,难怪你什么都不懂,所谓五大世家,就是当年江湖上五位武功已臻出神入化的高人,他们是东怪——”
  满冠星身子陡然一震,急急问道:“东怪!你说的东怪就是用‘夜魔掌’打死庄外许多人的那个东怪?”
  高玉楼眨着眼睛一笑道:“哼,你还说不知道?”
  满冠星道:“真的不知道,关于东怪这个人,小弟还是方才听他们说的。”
  高玉楼道:“那就听我说下去——我说的是百年前的事,这五位杰出高人,是东怪、西妖、南魔、北鬼、中金龙,也有人叫他们‘妖魔鬼怪神’的。”
  满冠星道:“那么梅花派呢?”
  高玉楼道:“即是西妖梅花夫人。”
  满冠星道:“她活了一百多年还没死?要到江湖上来兴妖作怪?”
  高玉楼“咯”的脆笑一声道:“谁说的?目前的五大世家已经是五位老前辈的后人了。”
  满冠星道:“高兄可知梅花开,峨嵋为什么要谢?”
  高玉楼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只知她们和峨嵋有着极深的夙怨。”
  满冠星道:“高兄可知梅花派在那里?”
  高玉楼道:“你问这个干么?想找梅花派去?”
  满冠星俊目放光,凛然点头道:“不错,我要找这一代的梅花夫人评理去,江湖是天下人的江湖,她可以走动,峨嵋派也可以走动。她凭什么要逼我们峨嵋派封山?这太不公平了,我是峨嵋弟子,我……我非要洗刷这种耻辱不可!”
  高玉楼见他说得俊脸通红,满面怒气,不禁“嗤!”的轻笑一声,道:“满兄弟,我又不是梅花夫人,你干么和我生这么大的气?”
  满冠星道:“高兄务请将西妖住处见告,小弟这就找她去?”
  高玉楼道:“傻子,凭你这点武功,真要去找梅花夫人,只怕还没见到西妖本人就已死在她的手下了。”
  满冠星一哼道:“那也未必见得?”
  高玉楼睨着他问道:“你的武功,比我如何?”
  满冠星道:“高兄一身绝学,小弟望尘莫及。”
  高玉楼笑了笑道:“这就是了,梅花门下,六十年才下山一次,武功修为,如无过人之处,那敢下江湖?因此,可以断言梅花门人武功决不会在我之下,你如何去得?”
  满冠星道:“小弟纵然武功不济,也非找她不可。”
  高玉楼轻笑道:“真是孩子话,武功不济,找她又有何用?何况梅花派下山,在江湖上还有十九年的时间,要找她们也不必忙在一时,最主要还是另投名师,练好武功,才能和她们一较长短。”
  满冠星摇头道:“我已是峨嵋弟子,决不再另投名师了。”
  高玉楼笑道:“说你傻,一点也不假,江湖上带艺投师的多的是,自古以来,许多武学大师均身兼数家之长,以你满兄弟的资质,如有名师指点,不出几年,保证你一定强过我。”
  满冠星道:“小弟那敢和高兄相比?”
  高玉楼正色道:“你当我和你说着玩的?满兄弟,咱们萍水相逢,一见如故,老实说,我师父一直嫌我资质太弱,不能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我有意把你引到师父门下,他老人家曾说过不愿再收徒弟了,但有我代为恳求,当可有望,你意下如何?”
  满冠星方才看见他随手挥洒之间,连败华山摩云剑客、武当青鹤道人,武功之高已臻一流,他师父自然更不得了!何况这位高兄为人豪爽,和自己初次见面就这般热心,比起少林明月大师、威远镖局铁剑绵掌、华山摩云剑客等人之冷酷无情,当真不可同日而语,只是自己立誓要做峨嵋派的弟子,又岂能见异思迁?
  高玉楼似知他心意,粲然一笑道:“我和你一见投缘,才给你这个机会,老实说江湖上多少人想拜在我师父门下,都不可得呢!”
  满冠星迟疑道:“尊师大名如何称呼?”
  高玉楼笑吟吟道:“他老人家很少在江湖走动,现在告诉你,你也不会知道。”
  满冠星问道:“尊师莫非也是五大世家中人?”
  高玉楼微哂道:“我师父眼里,那有四大门派和五大世家?”
  说着,一把拉着满冠星右手道:“别多想了,走吧!”
  满冠星只觉得他手掌温软嫩细,柔若无骨,不觉一呆道:“高兄,你……”
  高玉楼立刻接口道:“咱们先到镇上去吃一顿饭,顺便替你买点东西。”
  两人离开赵家庄,走了七八里路,忽见前面路上正有一人迎面奔来!
  那人行动甚疾,眨眼工夫,已到面前,敢情是个身穿青布衫裤的老婆子,花白头发,脸长如驴,三寸小脚,走在地上,足不扬尘。
  高玉楼见到此媪,面色一变,赶紧拉着满冠星退到一边,让老媪过去,于目送她去远之后,连忙低声道:“兄弟,咱们快走!”
  满冠星回头瞧去,见那老婆子已在十六、七丈之外,不由吃惊道:“这位老婆婆好快的身法,高兄你认识她吗?”
  高玉楼悄声道:“她是洪泽湖的公孙大娘,咱们不可惹她,快走才好。”
  满冠星想起早晨曾听华山门下那个叫游希仁的说过,神龙探爪百理溪家住洪泽湖老子山,他老妻公孙大娘武功比他还高,敢情这老婆子就是公孙大娘。
  赶到泰安府,两人进入一家气派很大的酒楼。
  此时午牌已过,食客渐稀,两人边吃边谈,满冠星对送上来的菜肴,只觉样样都是从未吃过的美味,吃得开心极了。
  高玉楼酒量甚浅,喝了几杯酒,脸上已是红馥馥的,份外显得俊美。
  满冠星总觉得这位高兄美得出奇,和小蝉儿有几分相似,尤其在他笑的时候,竟有一股妩媚之气,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酒足饭饱,会过店账,步出酒楼,高玉楼忽然朝大街上一家客栈走了进去。
  满冠星道:“高兄,我们这时候就要落店了?”
  高玉楼道:“不,只是找个地方歇歇脚罢了。”
  说话间,来到客栈,店伙早已迎上来,招呼得知他们要打尖,便将他们领入上房,然后又送上一壶香茗,随即退了出去。
  高玉楼等店伙退出,也立即起身道:“满兄弟,你休息一会,我到街上去买点东西就来。”
  说着,不待满冠星回答,一迳出门而去。
  满冠星不知他欲去何处,也没在意,乃躺下歇息。
  约莫过了一刻时,只见高玉楼兴冲冲的回转,手上捧着一大叠衣服和一双新鞋,放到床上,笑道:“满兄弟,你快来试试,买现成的,看合不合身?”
  满冠星这才知道他是替自己买衣服去的,心中感激万分道:“高兄何必这般破费,小弟……”
  高玉楼截口道:“咱们既是弟兄,何分彼此,何况像你这般人品,穿了一身粗布衣服,真是太不相称了——快换一件试试,我还有点事要办,你要什么,吩咐店伙好了。”
  说毕,转身就走,同时随手带上房门。
  满冠星当即下床脱下衣衫,换过新衣,觉得长短大小无不合身,心中甚是高兴。
  他模仿着高玉楼潇洒的姿态,拂拂衣袖,背负双手在房中走了几步,自己也不禁暗暗好笑。
  正在此时,只听房门“笃笃”二响,以为是高玉楼回来,连忙上前开门道:“高兄回来了……”
  “是我!”
  房门开处,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青布衫裤的老婆子,一头白发,脸长如驴,两道精光熠熠的眼神,盯着自己直瞧!
  满冠星吃了一惊,后退半步道:“你……你是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白发飘动,满脸戾气,冷冷道:“没想到我老婆子会找到这里来吧?”
  满冠星定了定神,拱手道:“老前辈找小可不知有何贵干?”
  公孙大娘道:“你已经知道我老婆子是谁了?”
  满冠星点头道:“是的,小可方才在路上听高兄说的。”
  公孙大娘一脚跨进房门,道:“你知道就好,老婆子有话问你,你们方才可是从赵家庄来的?”
  满冠星见她目露凶光,心下暗暗吃惊,又后退了一步。
  公孙大娘忽然左手一伸,搭上满冠星肩头,粗暴的喝道:“小子,你还不快说。”
  喝声出口,手爪骤然一紧,满冠星顿觉肩头被抓之处,骨痛欲裂,连忙运功抵御,一面急声道:“老前辈快请住手。”
  公孙大娘冷嘿一声道:“好小子,瞧不出你内功倒是不弱!”
  五个指头渐渐放松,喝道:“我问你方才可是从赵家庄来的?你好好回答,免得再吃苦头!”
  满冠星顺口答道:“小可正是从赵家庄来的,老前辈想必为了百里老前辈被害之事闻讯赶来的?”
  公孙大娘厉声道:“你是赵家庄的人?”
  满冠星忙道:“不,小可只在赵家庄做了五天短工,今天早晨发现百里老前辈遇害……”
  当下,将自己被威远镖局中途解雇,到赵家庄做工,今天早晨发现庄内死了几个人等等说了一遍。
  公孙大娘一哼道:“夜魔掌除了商德一人练成之外,决无别人,只是他最多也不过四十出头的人,你说的可是实情?”
  满冠星道:“小的说的,句句实话。”
  公孙大娘又问道:“你如果再遇到赵家庄那个老庄主,也许他已经不是老庄主模样,他的声音,你是不是还听得出来?”
  满冠星听得好生奇怪,心想赵家庄老庄主又不是妖怪,怎么会变成另一个人?一面却点头道:“老庄主的声音,小可当然听得出来。”
  公孙大娘道:“好,那么你跟我老婆子上野狼湖山去!”
  满冠星吃惊道:“老前辈要上野狼湖山去找东怪?”
  公孙大娘厉笑道:“不错,商德纵然改变容貌,但改不了声音,何况‘夜魔掌’是他的独门武功,武林中只此一家,你随我前去,毋须害怕。”
  满冠星这才知道东怪叫做商德,一时大感为难道:“大娘,小可另有……”
  公孙大娘不待他说完,截口道:“不用多说,目前识得赵家老庄主说话声音的,只你一人,老婆子口出如山,要你同去,你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放下来跟着我走。”
  满冠星道:“这个……”
  公孙大娘怒道:“老婆子好言相商,你莫要不识抬举!”
  满冠星抗声道:“大娘要找东怪,小可也急于去找西妖,各人有。各人之事岂可相强?”
  公孙大娘冷哼道:“凭你这点微末之技,也想去找西妖?”
  她身形丝毫不动,探手之间,又一把扣住满冠星手腕,道:“小子,你就是要找玉皇大帝,也非等老婆子办完正事再说!”
  满冠星心头甚是气恼,暗想:“武林中人,怎么都是毫不讲道理的?”心念转动,突然一反手腕,企图挣脱她的手爪。
  两天前,柴房中那个瘦小老人,切过他的腕脉,曾说他体内真气已有三十年功力,只是“百汇穴”闭塞不通,无从发挥,不过他自幼练习峨嵋派正宗内功,后来又经少林方丈百忍上人授以“达摩易筋真经”,虽然功候尚浅,还不到能够自行打通任、督二脉的境界,但此时情急之下,却也行气如珠,运劲若钢。
  公孙大娘只觉五指一滑,几乎被他挣脱,心中也暗暗吃惊,心想:“这小子功夫还真不错!”
  一声冷嘿,左手突然加劲,同时右腕一抬,疾拂满冠星肩头。
  这一下,公孙大娘使的正是她独门“拂脉截经手法”,满冠星一来功力差她太远,二来右手被她牢牢扣住,来不及化解,只觉半身一麻,立被公孙大娘制住,再也动弹不得。
  他前天初遇瘦小老人之时,曾被点了“灵台”、“凤眼”两穴,丝毫不觉有异,那是因为瘦小老人不知满冠星体内已有数十年内功火候,他隔空虚点,出手极轻,故体内真气自生抗力。而这时公孙大娘抓住他手腕,由于差点被他挣脱,知他内功不弱,是以出手自然甚重,满冠星体内纵有数十年内功火候,也无济于事了。
  公孙大娘将他制服之后,得意的笑了笑,道:“小子,你替我安静点,只要老婆子办完正事,会有你好处的!”
  说起,一把挟起满冠星,朝店外走去!
  满冠星经脉受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有任由她挟在胁下,像一只小鸡一般被人提着走了。
  此时虽在大白天,但公孙大娘身法奇快,健步如飞,眨眼工夫,便已出了城门。
  一路飞奔,快接近傍晚时分,公孙大娘三寸金莲还是足不着地般的奔驰,估计已跑出一百多里地了。
  天色愈来愈黑,阴暗的苍穹压在群山峰头,公孙大娘脚下总算缓慢下来,原来已到一处荒僻的山区,前面不远有一座小庙,此时黑漆漆的不见一丝灯光,走近庙前一看,只见两扇庙门早已破损不堪,小天井中草长过膝,瓦砾成堆,檐下蛛网密结,石阶上也生满了厚重的青苔。
  公孙大娘可不管这些,一脚跨入大殿,放下满冠星,伸手一拍,解开他受制的经脉,同时又迅速在满冠星右膝拂了一下,尖声道:
  “小子,咱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老婆子要出去弄一点吃的东西来,你乖乖坐着,好在上身经穴已解,以你的武功,也不怕有野兽侵入,只别妄想逃走就好!”
  说到最后一句话,人已转身出去,一闪而逝。
  满冠星目送公孙大娘身形消失,知她业已走远,双手试着活动,果然穴道已解,当即站立了起来。
  那知道他坐着倒也并不觉得什么,这一站起,不但身子并没站起,顿觉双腿酸软如棉,丝毫用不上力,心知她怕自己逃走,制住自己腿上脉穴,当下只好坐着不动,闭上眼睛养神调息。
  半轮新月,缓缓从残破的椽瓦之间,照上大殿。
  荒山破庙,倍增凄清,屋角里尘封土积,一阵阵阴暗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正当此时,忽听一丝极其轻微的声息,飘落檐下!
  满冠星只当公孙大娘回来了,他心中对她有很大的反感,是以依然枯坐未动,并没理会。
  但在这一瞬间,鼻孔中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同时,有人带着轻微喘息,压低声音叫道:“满兄弟,你怎么了?”
  那是高玉楼的声音!
  满冠星心头一喜,睁开眼来道:“是高兄……”
  站在面前的不是高玉楼是谁?黑暗之中,只见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盯在自己的脸上,胸部起伏不停,敢情他一路尾随公孙大娘下来,跑得太累,是以气喘如牛!
  高玉楼急道:“兄弟,你是不是被她点了穴道?”
  满冠星点点头道:“小弟上身穴道已解,只是双腿若废,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高玉楼急道:“她定是怕你逃走,才点了你腿上穴道。”
  说话之时,伸手在满冠星腿上轻轻拍了两下,道:“你快站起来试试,是否好了?”
  满冠星依言挺身站起,只觉两腿酸软如故,乃又废然坐下,摇头道:“不成,小弟站不起来。”
  高玉楼脸上飞过一丝惊奇之色,又伸出一双纤纤玉手,落指如风在满冠星腰股之间连揉带拍,接连拍了几处大穴,依然无法解开满冠星腿上穴道,不由皱眉道:“这老虔婆使的是什么手法?竟是如此古怪?”
  满冠星叹道:“既然解不开穴道,高兄还是快走吧,公孙大娘只要小弟跟她上野狼湖山去,似乎也并无恶意,小弟就跟她去吧!”
  高玉楼低哼一声,道:“她是不是要你到野狼湖山认人?”
  他问这句话时,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杀机,隐藏袖中的右手,骈指如戟,缓缓举起,似要向满冠星“咽喉”点去。
  但目光落到满冠星脸上,忽然幽幽一叹,低声道:“唉,我爹……”
  “爹”字出口,忽然似有警觉,急忙改口道:“真急死人了,我师父又不在这里,我纵然背着你逃走,只怕也逃不出十里地……”
  满冠星那里知道方才自己差点就死在他指下,闻言忙道:“高兄,公孙大娘可能快回来了,你不用再顾着小弟,还是快走吧!”
  高玉楼冷哼道:“你当东怪是好惹的?野狼湖山,有去无返……”
  “嘿!”
  一声怒叱,起自身后!
  高玉楼身形迅速横闪数尺,举目一望,只见公孙大娘两手捧着许多食物,似笑非笑的站在数步外,黑暗之中,看去恍若鬼魅!
  “小子,你是什么人?敢在老婆子背后,危言耸听,野狼湖山有什么去不得的?”
  口中说着,突然右手一探就往高玉楼肩头抓去!
  她左手捧着一大堆食物,出手却是快速无比。
  高玉楼早已留上了神,双脚点动,向后面跃退四尺。
  满冠星身不能动,见状更是大急,叫道:“大娘,这位高兄是小可好友……”
  公孙大娘一抓落空,桀桀怪笑道:“哼,你跟了我老婆子两百来里,当我老婆子不知道!”
  左脚一跨,又向高玉楼身前欺去。
  高玉楼一身武功出自家传,平日为人高傲成性,此行又奉有乃父之命,不准在人前泄露来历,是以一再忍让,此刻眼看公孙大娘向自己逼来,不由激起他逞强之心,柳眉挑动,反手摘下长剑,冷笑道:“老虔婆,你当我怕了你不成?”
  公孙大娘桀桀尖笑道:“你在我背后,一连叫了几声老虔婆,今晚就叫你试试我老虔婆的厉害!”
  满冠星眼看两人剑拔弩张,心下大急道:“大娘,你上了年纪的人,怎能和高兄一般见识?”
  公孙大娘回头道:“小子,你给我闭嘴,这小辈方才妄想替你解开穴道,现在我要他试试老虔婆的‘拂脉截经手法’,以示薄惩。”
  高玉楼满脸怒容道:“只怕未必!”
  公孙大娘厉声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倏然探手抓去!
  高玉楼振剑刺出。
  公孙大娘侧身让过剑势,手腕一抬,迅速变招,改抓对方左肩,随手带出的劲风,凌厉无比!
  高玉楼心头一惊,身形连晃,唰唰唰连劈三剑。
  这三剑可是狠辣已极,黑暗之中,但见青光如电乱窜,十数点寒星,分向公孙大娘身前大穴袭去。
  公孙大娘没想到对方一个年轻后生,在剑上会有如此造诣,一时大意轻敌,几乎被高玉楼急袭而来的剑尖扫中,不觉激起怒火,厉笑道:“小辈,瞧不出你还有两手!”
  右手扬处,掌心突然透出一股吸力,竟将高玉楼的长剑引开,右脚疾上半步,欺入中宫,闪电般扣住高玉楼握剑的右手!
  公孙大娘这一招奇异怪招,正是她夫妇两人的成名绝技“神龙探爪”的手法。
  高玉楼武功虽高,那里能够防守得住,被她顺手一拂,制住经脉,宝剑立时脱手,当的一声,落到地上。
  公孙大娘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将他提起,放在满冠星身边,让他坐下,咧嘴尖笑道:“你现在明白了吧?老虔婆不是好惹的。”
  高玉楼一张俊美的脸上满布红霞,冷哼一声道:“老虔婆,你使诡计取胜,算得了什么?有本领就和我打上三百个回合!”
  公孙大娘尖声大笑道:“老婆子的‘神龙探爪’,江湖上还没有人敢说我是以诡计取胜,你真是少见多怪!”语声一顿,继道:“不过,你方才那几招剑法着实不错,你倒说说,你师父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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