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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萧玉寒《赌国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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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玉寒《赌国风云》

  第一章 傅氏父子 称霸赌国
  一道强烈的闪电。
  一声沉闷的雷响。
  电光划破夜空,直向屹立在弧形半岛上的一座建筑物射去,把里面充斥着各种赌具的大小方桌照亮。
  这是一间三十年代的中式赌场。
  赌场外面雷电交加。
  赌场里面风起云涌。
  一连七日,这间赌场被一批赌国高手杀得落花流水。
  落下的是黑点红点的骰宝,流出去的是白花花的银洋。
  赌场在风雨中震荡,赌场的主脑一日接九九八十一次告急讯号。赌场的主人——赌国之王傅人杰,急召他的手下叶金龙返回赌城..….
  XXX
  浓眉、高额、鼻梁笔挺的叶金龙,大步向赌场的司令部——人杰的经理室走去,他时年二十九,十三岁出道,跟随人杰在赌海打滚已十多年了。
  经理室内,除了关刀眉的人杰外,尚有他的老谋臣徐毕修,以及他的儿子傅志雄。
  叶金龙刚走近经理室,里面便来一声极有气势的沉呼。
  “金龙吗?进来!”
  叶金龙浓眉一挺,便决然的走了进去。
  傅人杰的关刀眉一张,用力拍一拍他身边的椅子,道:“坐吧,金龙!我有话对你说!”
  “甚么事?大哥。”叶金龙镇静的道,他接到傅人杰的急电,立刻从海城赶返赌城,连一口水也没喝,便迳直上来见他的老板。
  “毕修,你先把下面的情形向金龙说说!”傅人杰的关刀眉向徐毕修一扬,道。
  “是,傅老板。”戴眼镜、打扮斯文犹如学者的徐毕修立刻应道:“是这样,金龙,七日前,省城杀来一批过江龙,很可怕,几日内,已敲掉七百万大洋!赌场方面毫无办法……”
  徐毕修正欲往下说,傅人杰的儿子傅志雄蓦地打断他的话题,道:“不!并非无法应付!我一早就主张给厉害他们看!把他们赶出赌城去!”
  傅志雄虽然是傅人杰的嫡生儿子,但他的相貌却与傅人杰判若两人,傅人杰二道关刀眉令人望而生畏,傅志雄的双眉却比美女的柳叶眉俏。不过,两人相貌尽管大相迳庭,但若论处事手段的狠辣,父与子却一脉相承,甚至子出于父而胜于父亲大人。
  “甚么话,志雄,赌场打开门口做生意,人家有钱来光顾,你有甚么理由赶他们走?”傅人杰不大高兴的沉声道:“再说他们来自大省城,后台很硬,有心来踢盘,若不令他们心服口服,唱将出去,有辱赌城的名声!你这办法决不可行,志雄!”
  傅志雄不服气的争辩道:“但他们买大开大,买小开小,赌场已被他们敲去七百万!照此下去,不出七日,整间赌场的钱便被他们捧走了!阿爸!”
  傅人杰怒哼一声道:“他们敢!”
  傅志雄咬牙道:“假如敢,又怎么办?”
  傅人杰又牙痛似的哼了一声:“哼……逼到这地步,最多一拍两散……但我绝不希望走到这一着!怎么办?我要你们来,就是商量这个!”
  徐毕修叹了口气,苦笑道:“目下有甚妙法?这班人简直有如神助,开十铺买中九铺,其他散客也有样学样,跟在他们后面下注,赌场的钱如流水般的流走,简直是中邪了!”
  傅人杰不由一怔,喃喃的道:“中邪?”
  徐毕修点点头,苦笑道:“这是唯一的解释,听说省城方面有人专门去向茅山师傅学艺,把巫术搬上赌桌,所以赌起来有如神助。”
  傅人杰嘿嘿道:“若真的如此,有甚办法解救?”
  徐毕修道:“听说女人摇骰,最易堕入巫术的圈套,所以,首先改用男士去摇骰!其次再在赌场周围洒黑狗血,用以驱除赌场的邪气!傅老板,你如同意的话,我就马上派人去做!”
  傅志雄一听便嘿嘿冷笑道:“赌场输的是真金白银,他们赢的也是真金白银,用这等虚妄的办法,顶个屁用!”
  傅人杰却沉吟不语,他眼下似乎就连这等虚妄的办法,也不得不加以考虑了。
  叶金龙一直默默的听着,一切他都明白了,他甚至发觉,一向以处变不惊十分自负的老板,此时也有点手忙脚乱了!他因而微微的一笑。
  叶金龙这一笑,却立刻就被目光犀利的傅人杰抓住了。
  “金龙!你说呢?你跟我的日子不少了,把你召回来,就是想听听你的!”
  傅人杰认真的道,傅志雄却不屑的微哼一声,显然他并不把叶金龙放在眼内。
  叶金龙只作不见,傅志雄与他年纪相仿,处处以赌城未来主人自居,因此自然盯着叶金龙的一举一动。
  “大哥!”叶金龙以习惯的称呼,淡然一笑道:“我想先下去看看再说好么?”傅人杰尚未有所表示,傅志雄已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情形就是刚才所说的!这几天我一直在下面看着,还会有错漏么?”
  叶金龙微笑道:“赌场如战场,甚么事都会发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大哥你说是么?”
  傅人杰沉吟了一会,忽然笑了,他用力的一拍办公桌,决然的道:“好!从现在起,金龙你就是赌场的骰宝主任!骰宝方面由你全权负责!”
  傅人杰一顿,立刻又加了一句:“当然,你首先要解决这班过江龙!”
  “多谢老大!”叶金龙道。骰宝主任在赌场的地位很重要,犹如战场上三军的先锋,叶金龙心中不由泛起被重用的喜悦。
  “好,好,你去吧!”傅人杰道,随即又鼓励地加了一句,“记住,金龙,从现在起,你的身份是骰宝主任!”
  叶金龙点点头,便大步的走了出去。
  叶金龙刚出去,傅志雄便向他的背影撇撇嘴,不屑的道:“他行么?”
  徐毕修没说甚么,但也迷惑的连连眨眼。
  傅人杰沉吟不语,好一会才缓缓的道:“金龙他很有点鬼才!所以我让他试一试!而且事急马行田,也唯有这一步可走了……但毕修你说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今晚赌场收市后,也不妨杀几头黑狗取血洒场试试!”
  徐毕修答应一声,也连忙出去准备去了。
  傅志雄不高兴了,他不满的盯着傅人杰,闷声道:“你信外人,却不信我!阿爸!”
  傅人杰微哼一声,用力的一拍桌面,沉声道:“甚么话?志雄!阿爸处事自有分寸!”他缓了缓,瞥一眼满心委屈的傅志雄,这才缓缓的加了一句:“阿爸老了,赌场日后还不是你的!就看你争不争气……去吧,下去大堂向金龙学几手,当然,也要留意他的动静。”
  傅人杰说完这一句,待傅志雄出去后,他就打了个电话去一家钱庄,要对方马上押送三百万大洋来。瞬间被人敲掉七百万,财雄势大如赌城之主傅人杰,也有点兜不转的感觉了。
  XXX
  叶金龙大步走入大堂,这里就如一间百货公司的商场,是赌场挣钱的主要地方。
  如果说,这幢全城最高的建筑物,是傅人杰的王国,那傅人杰的经理室就是司令部,而三楼大堂则是这个王国的生产基地,不过生产的并非甚么实用的产品,而是白花花的钱银而矣。
  大堂中摆了几十张方桌,方桌上是各种款式不同的赌博玩意,但这时大致上还只是骰宝、番摊、天九等几种,其中又以骰宝为主。叶金龙刚走入大堂,他立刻就发觉这里果然比平日热闹许多,特别是赌骰宝的十数桌,几乎每一桌都围满了大小赌徒。
  叶金龙想也没想,便向其中一张最沉寂的骰宝桌走去。
  叶金龙凭他的经验知道,赌客的实力强弱,是与他们的声音大小成反比的,赌徒的声音越大,他的实力就越小。
  这是一张可坐十人的骰宝桌,在这张赌桌上下注的人很少,来去就是三数个,但围观的人却很多,站在外围,犹如一道屏障,风雨难透,泼水不进。
  叶金龙向赌桌的北面走去,那是通常庄家所站的位置,大概是取其“北面为王、余者成寇”的隐兆。代表庄家摇骰盘的人,果然已全部换了清一式的须眉汉子,原来媚笑诱人的小姐,已不知调换到哪儿去了。
  叶金龙的脚步忽然停住,因为他发觉,在这张桌上摇骰盘的,恰好是他的同乡兄弟鲁勇,他不想在这时打扰他,便站住了。
  鲁勇这时把骰盘高高的举起来,他随即运力的摇了几摇,然后便砰的一声放下骰盘。“买啦!买啦!买大有大,买小有小!”他只说“买大有大,买小有小”,而决不说“买大开大,买小开小”,因为这是赌场庄家的大忌。
  这时,有人下注了,是五百大洋买小。
  鲁勇见下注的人很少,所下的注码也很少,便再次大声吆喝了一遍。
  鲁勇第二遍吆喝声刚落,有人立刻下注,是五万大洋买大。鲁勇的心不由一抖:老天爷!老佛爷!千拜万拜你了,求你可千万莫开这个见鬼的“大”哪!今早已输了二十万,若再输掉这五万,兄弟这碗饭就被敲碎了!
  鲁勇的额角渗出汗珠,他的手也有点抖颤,但赌场的规矩是喝了第三遍,便得立刻开盘,决不能拖延,否则便失了赌场的信誉,他同样得背起包袱走人。
  鲁勇无奈喝出第三遍,他心中只求有人在“小”上下大注码,如此就算输掉了“大”,那“小”的也可以赢回来。
  但这桌的赌客似乎变了泥雕木塑,谁也没再下注,外面的人欲跟进买“大”,却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穿过这堵人墙。
  鲁勇知道已拖无可拖,无奈只好咬牙把骰盒盖狠狠向上一揭!他的目光仅向下一溜,心就向下沉,血也似僵凝住了!那是“2、3、6”骰面,不幸恰恰是开中下注五万大洋的“大”!
  庄家赢了买“小”的五百大洋,但却输了五万大洋,合计被敲去四万四千五百大洋!
  鲁勇把白花花的大洋送出去,他的心就如被扯出胸腔,虽然这些钱并非他自己的,但他深知,他送出去的等如他自己的饭碗!
  鲁勇实在无勇气再摇骰盘了,他张目四顾,其他的赌桌兄弟也自顾不暇,谁也没余力来救他。
  鲁勇急得几乎想哭,但他决不能哭,因为赌场的铁规是“欲哭无泪”。
  “阿勇!”
  就在此时,鲁勇的耳畔,忽然传入一声低呼,他一听这声调,便浑身一振,因为他知道是谁来了!
  “是你!龙哥……徐师爷已有话传下来,说你荣登骰宝主任宝座……你快……龙哥!”鲁勇又喜又急,说话颠三倒四,但有一点他却是确定无疑的,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降临了!
  叶金龙微微一笑,毅然的接过鲁勇手中的骰盘。
  鲁勇登时浑身一松,就如卸去刚才捧着的是千斤烈火炉。但他立刻又替叶金龙担心,他这位“观音菩萨”,是否有足够法力降妖除魔!“龙哥……小心,这几日赌场活见鬼了!”鲁勇向叶金龙耳语道。
  叶金龙淡然一笑,神色从容镇定,虽然他明知接手的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把他的一切,包括事业、前途、生命炸得粉碎。
  “喂,大佬!刚才是男换女,现在是胡子换胡子,这合规矩么?”这时,围在旁边犹如屏风的人群中,有人发话了。
  鲁勇心中正憋着一股闷气,一听便忍不住要发作。
  叶金龙却呵呵一笑,道:“赌场规矩,谁坐北面谁就是庄家,甚么人坐上去,贵客无权干涉吧?”
  发话的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沉声道:“这么说,便是庄家可以只手遮天啦!我就偏不信这个邪!”
  这人的口气越来越硬,话声刚落,又伸臂一挥,故意露一露他臂上横生的筋肉,及出拳的厉害,他显然武功底子不弱。
  鲁勇亦是此道中打滚出来的,他一听便呼地向那人推出一掌,掌身虽然未及这人身上,但隔空撞击的掌力,已令这人胸口一窒,欲叫的一句话也被撞了回去。
  那人脸色一变,但不肯示弱,正欲反击,却被另一位坐着下注的人制止住了。
  “阿强,算啦,出来行走,求财并非求气,换就换啦,这是他们做庄家的权利,但客人当然也有权是否下注!”
  叶金龙瞥一眼发话的人,发觉他正是刚才输了五百大洋的赌客。叶金龙心中一动,他与发话的两人显然是同一党的,但为甚么赢了钱的人,不反对换庄,输了钱的人却反而发作?
  但这疑念只是在叶金龙心中一闪而过,因为他此时也根本无暇去细思,赌场打开门口做生意,骰盘就不能停止转动,否则就意味着关门歇业。
  赌也是生意之一,只不过带有偏门的意味而已,因此它也要遵循做生意的规矩,至少表面的功夫你不能不做。
  叶金龙开始摇骰盘了,他摇的手法与鲁勇又有不同,鲁勇的摇是狠猛而有力,但叶金龙的摇却是刚毅而沉着,就如他捧着的是一个生金出银的聚宝盘,他非要执着摇出他自己的声威、事业、前途不可似的。
  叶金龙自信经他的摇动,骰盘内的三粒骰子,绝不可能停着不动,这才把骰盘向桌上稳稳的一放,略一摆手,沉声道:“有赌未为输,各位,请下注!”
  刚才输了五百大洋的赌客,这时却寂然不动,决不肯抢先下注了。
  倒是那赢了五万大洋的赌客,一位身子精瘦,活像猴儿的中年男子,就如赌出了豪气,猛地把注码一拍,道:“三千大洋!买大!”
  那输了钱略胖的赌客,却不搭赢钱的顺风船,反而把注码一千大洋押在“小”上。
  待客人再下了几注,叶金龙便咬牙把骰盘盖子一揭。
  鲁勇赶紧往骰子溜了一眼,他心中登时一松!开出来的点数是2、1、3“小”!换一句话说,即是庄家输二赢四,实赢二千大洋。虽然数目不大,但到底是连日来庄家第一次挽回颓势!
  叶金龙心中亦一喜,但他不敢怠慢,决然的乘胜追击,他决心在这一役中杀出自己在赌国的声威。
  他很快又摇动骰盘了,很快又摆手示意赌客下注。
  这时猴样的大赢家忽然抢先下注了,而且是三万的大注码!
  相反赢了小钱的胖子,却仅下了五百大洋,而且照样与大赢家唱对台,他下“大”,他就偏押在“小”上。
  叶金龙的心陡地扯紧了,因为这一盘输赢均非小数目,皆码三四万大洋以上。
  但不开盘是不行的,就算赌国之主傅人杰掌骰盘也不可以,除非你甘愿关上赌场的大门,否则喝过第三次就须立刻揭盅。
  鲁勇咬牙不语,他这时根本不敢表示甚么,因为他知道叶金龙此时是代他受过。
  叶金龙吸了一口气,略有侥幸似的猛地把骰盖一揭,这一揭之下,叶金龙的心也不由猛地一沉!
  叶金龙只见到有两粒骰子,翻出来的是大黑点“六”!
  这就已经足够令他心跳了,因为两个大黑“六”,已铁定是“十二点”——“大”了!
  这一盘庄家赢一千大洋,输三万大洋,实输二万九千大洋!叶金龙接手摇骰盘,二个会面,庄家实输二万七千大洋。
  虽然庄家稍挽颓势,但这结果依然很不美妙。
  不幸这一种“输赢输赢……”的轮回,一直延续了一个下午。
  整个结果很快便呈上傅人杰的案桌上了。
  叶金龙也直挺挺的站在傅人杰的面前。
  “你自己看看,金龙!如果你换了是我,你有甚么话说!”傅人杰面无表情的把账房报上来的核算报告,向办公桌上一掷,沉声道。
  叶金龙往核算报告瞥了一眼,这上面的数字虽然很复杂,但叶金龙却立刻就把所有的数字摄进脑里了,他的心也不由沉了下去。
  核算报告上列出了每一位出台“荷官”的战绩,不幸所有“骰宝荷官”名下均是输钱的“红”字,最多的二十万,最少的也有十万八万,一天下来,庄家一共输掉接近一百万!
  就连叶金龙自己的名下,亦达十万的红色数字!
  叶金龙沉默了,因为他已无话可说。
  傅人杰瞥了叶金龙一眼,语带双关的道:“你是骰宝主任,金龙!你有话说么?”
  叶金龙默然不语,因为他的确无话可说。
  傅人杰认为叶金龙心怯,脸色便更不好看了,“今天一百万,加上先前输掉的七百万!用不了多久,赌场就得关门大吉!我带你出身十几二十年,这风口浪尖的当儿,你就连一句话也不会说了吗?金龙!”
  叶金龙心头陡地一震,他的自尊心被强烈的刺痛了,他猛地一咬牙,便沉声道:“老大!你再给我三天时间!”
  傅人杰立刻明白叶金龙的用意,便毫不放松的立刻逼进一步道:“好!你有这个勇气,很好!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傅老大赏罚,必须分明,我就再给你三天时间,但过了三天,若不成功便如何?金龙!”
  叶金龙浓眉一扬,道:“三天过后,若不成功,叶金龙自断五指谢众,从此退出江湖!”
  傅人杰深知叶金龙决不轻出诺言,言出必行,他因此心中亦不由一动,口气也不由放缓了,“金龙,赌场无父子,凡事不可轻言,否则便难以服众。”
  叶金龙淡然一笑,却决然道:“我知道,老大!但若连这风浪也跨不过,金龙也不想再赌国混下去了!”
  傅人杰心动了,他沉吟了一会,终于点点头道:“好!我就再给你三天时间,不成功便成仁,到时老大只怕也要退出江湖了!”
  XXX
  第二天,赌场开业时,大堂内便多了一位浓眉浓胡的巡场大汉,他就是叶金龙,不过这时除了那道不可改变的浓眉外,其余的均与他的原形截然两样。
  他这一改装,便极少人知道他便是身负重任的叶金龙了。
  叶金龙身为巡场,自然有责任到各处巡视,因此这一整天,他均呆在各张赌骰宝的桌旁,几乎所有赢钱的赌客,都被他摄入脑里。
  他发觉,赢钱的赌客中,有些是正常的斩获,因为这一类赌客有输有赢,下注不大,赢也赢不了多少。
  另外一类却是赢了不少,但据他的兄弟鲁勇暗中透露,这批人均是赌场的熟客,虽然今日他们赢了不少,但往日输的却是今日所赢的十几二十倍,这恰恰是赌场中最受欢迎的人客。
  一间成功赌场的待客之道,绝不会竭泽而渔。
  最后是一批生面赌客,为数十个八个,他们中有输有赢,但若合计起来,却是输少赢多,这一天下来,赢去的少说也达三五十万!
  为甚么这一批外来客运气如此之好?简直有如神助?其中是否有点古怪?
  叶金龙凭他的多年经验也百思莫解。
  这一天,赌场又被敲掉五十多万。
  这时就连鲁勇,亦替叶金龙捏一把冷汗了,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圈子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中间绝对没有宽容!
  直到第二天傍晚,叶金龙发现曾在他手上赢了十万大洋的猴样中年男子又出现时,他的眼神才蓦地一亮。
  他发觉,这一批人为数共约十个,但真正落场下注的,仅三数位而矣,而这三数位赌客中,猴样中年男子是必然的一个,其余几位则是胖子等轮流落场,更奇特的是,那猴样中年男子不落场则已,一落场必然占了一个最靠近庄家的位置!
  为甚么?这其中有甚奥妙?
  叶金龙百思莫解。
  不幸这已经是三日限期旳最后一个晚上了!这一晚过去,也就意味着叶金龙这一生人,包括事业、前途的完结。
  叶金龙就算是铁打的汉子,这时他的心也开始浮荡了,他眼前见不到一丝一点光线。
  “龙哥!你……你有甚么打算?”
  鲁勇心知叶金龙处境的险恶,而且他这种危机就算是神仙下凡也不可能救助的了!但他仍然忍不住在叶金龙身边跳出一句,因为叶金龙是他鲁勇的生死知己。
  叶金龙默然不语,好一会才淡然一笑道:“有甚么打算?喝酒!我叶金龙现在最感兴趣的是醉!”
  鲁勇想不出有甚么话可以安慰他,无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要醉,龙哥,那兄弟就陪你一道醉吧!”
  好不容易挨到换场,两人溜出赌场,走入赌场附近的一间餐馆。之所以“溜”,是因为叶金龙甚至害怕与傅人杰,特别是他的公子傅志雄见面。
  这间餐馆外表平平无奇,但有一味加了咖喱的“葡国鸡”倒是远近驰名的。
  叶金龙点了几款菜式,外加数支够味的“土炮”,他连鲁勇也不招呼,便先自连饮三大杯。
  鲁勇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龙哥,你这是以酒当茶喝么?这是据说三碗不过岗的烈性土炮呵!”
  叶金龙沉默不语,又饮干了一杯。鲁勇无奈,也就陪他大饮起来。
  论酒量,鲁勇显然远逊叶金龙,三几杯下肚后,鲁勇的脸就胀红了,但叶金龙却越饮脸色越青,他是有名的“酒中青面狼”。
  “算了!龙哥东家不打打西家,你犯不着把身家生命也押在傅老大身上……你马上离开赌城吧!”鲁勇酒气上涌,说话也口齿不清起来。
  鲁勇的意思却非常清楚,叶金龙至今仍是光棍一条,了无牵挂,说走就走,这是唯一逃过自毁前程以至一生的办法。
  叶金龙把一杯“土炮”又倒进喉咙,咕噜了一句道:“……走?我能走去哪儿?广州?上海?还是深圳?地方虽大,但这圈子很小,叶某人在赌城坏了名头,在这圈子便是不受欢迎的人物……哎,提这事干么?来,阿勇,这味酥炸排骨最合你的口味啦!”
  鲁勇作声不得了,因为他亦深知,叶金龙所说的,无一不是事实,在赌业这个圈子是异常残酷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中间绝对没有回旋的余地!
  鲁勇瞥一眼这味香喷喷的“酥炸排骨”,他忽然觉得,这的确是下酒的最佳食品,他叹了口气,便大嚼起来,事实上,此刻他除了舍命陪君子,常叶金龙痛快一醉外,他简直想不出还有甚么可以安慰他的法子了。
  鲁勇用牙签剔光了酥炸排骨的肉,把精光光的骨头向空碗狠狠的一扔,骨头落碗,发出了“咯咯”的回音。
  “龙哥……傅老大给你的,还不是吃剩的骨头?他就算赚再多的钱,我看也被他的宝贝儿子弄光了你,你何必替他如此卖命?”鲁勇嘟嘟喃喃的嚷道,显然,他已有七分酒意了。
  叶金龙没有答话,却呆呆的盯着那刚落了一块骨头的空碗,默默的出神。
  忽然,他把那碟“葡国鸡”猛地推到鲁勇面前,急急的道:“阿勇!快吃鸡……你再扔根鸡骨头落碗试试……快!”
  鲁勇酒气攻心,神智已有点迷糊,但一听,也根本没问为甚么,果然挟起一块鸡肉,便大嚼起来,很快,他就把一根鸡骨头呼的吐进碗里了。
  鸡骨落碗,发出的声音却与猪骨不同,前者是一声“咯咯”,后者却是“突突”的一声闷响。
  叶金龙的脸色突的一变,烈酒只能令他的脸变青,但此时鸡骨、猪骨落碗的声音,却令他的脸胀得通红了。
  叶金龙一手抓过一只空碗,另一手往身上一抹,不知怎地,闪电般的已多了三粒骰宝,他把三粒骰子往碗里一扔,骰宝在碗中骨碌碌的转动。
  “阿勇……你听到骰子落碗的声音么?”叶金龙忽然非常认真的问鲁勇道。
  鲁勇已有七分醉,心中的积怨不由又冲口而出道:“甚么声音?这骰子落碗,与骨头不是差不多吗?这赌城是姓傅的父子天下,你我欲想吃这碗骰仔饭难难难……姓傅只会给你骨头吃……算了,龙哥!今朝有酒今朝醉,吃过这一餐,你立刻远走高飞吧!”
  叶金龙微微一笑,道:“先不说这丧气话……阿勇,你再听听!”
  叶金龙说着,五指向碗中的骰子凌空一抓,骰子便呼的一声,飞入他的掌心去了。隔空抓骰,也是叶金龙的绝技之一。
  鲁勇一怔,喃喃道:“龙哥!你空有一身绝技,但必为了傅家白白断送了!”鲁勇虽然七分醉,但叶金龙明天便要在傅人杰面前自断五指,从此退出江湖的事,他却是刻骨铭心的清醒。
  叶金龙却微微一笑,道:“不,阿勇,不是说这个,你先听着,这骰子落碗,有甚么不同之处?”
  叶金龙说着,把其中二粒骰子向空碗一掷,骰子骨碌碌的旋转,一会停下,亮出大红的“1点”。
  “你看,阿勇,亮1压多少?”叶金龙微笑道。
  鲁勇不明所以的嚷道:“亮1自然是压6呗……但这有甚么?”
  “亮6压多少?阿勇!”叶金龙又道。
  鲁勇几乎忍不住大叫了,“捣甚么鬼?龙哥!这时候亏你还有心情玩这些把戏!”
  叶金龙笑了,“不,阿勇,亮6自然是压1,这算是骰子开大开小的两头,假如是三粒骰子,有两粒压6的,是否必然开小?”
  鲁勇一听,酒气登时醒了一分,他喃喃的道:“那当然啦,两粒压6,亦即两粒开1,就算另外一粒是开6,合计亦是八点小嘛……咦,原来你在苦思那班过江龙的手段!”
  叶金龙笑笑道:“不错!阿勇,反过来,若两粒以上压1,那就必然是开大了……这其中妙不可言!”
  鲁勇虽然已明白叶金龙在苦思赌场的技巧,但他到底不清楚叶金龙此时发现了甚么,所以他只是迷惑的直眨眼。
  叶金龙笑了,他的笑充满自信,这笑容通常表示他已胸有成竹了。
  “走!阿勇!马上跟我回赌场做一点功夫……然后担保你看一场绝妙好戏!”
  叶金龙霍地一跃而起,扔下几个大洋,就与鲁勇一道立刻走出餐馆。
  当天晚上,叶金龙把一叠全新透明的来路厚胶片,带回赌场。
  然后又趁凌晨二时至九时这一段空档,把赌场的所有骰盘全部搜集到一间密室。
  从凌晨二时到九时这一段赌场的歇业时间,叶金龙与鲁勇一直呆在这间室内,直到早上接近开业的时分,两人以闪电般的动作,把密室内的骰盘重新分派到各张骰宝桌上,叶金龙才重重的吐了口气。
  鲁勇知道,叶金龙吐出的,是一口压抑了三日三夜的沉重的恶气。
  “龙哥快开场了,你打算先见一见傅老大么?”鲁勇仍然不放心的道。
  叶金龙微微一笑,道:“不,昨晚我有这个打算,但现在可以取消这次见面了……一切你等着瞧吧!”
  九时正,赌场的大门打开,一些喜欢赌早市的客人陆续进场。
  叶金龙以骰宝主任的身份,分派了各人代表庄家下场摇骰盘,他自己和鲁勇,就空出来随时准备接应紧急情况。
  早上九时到十时这一段时间,入场的赌客有输有赢,他们靠的是运气,结果自然是正常的输赢了。
  傅人杰今天一早就赶到他的经理室,在他身边只有一位负责通传的马仔,他的师爷徐毕修,而他的宝贝儿子傅志雄,被他派到大堂.,负责监视叶金龙的一举一动。
  按叶金龙的承诺,此时已超过三日三夜的期限了,但可惜仍未见到任何成效。而且昨晚叶金龙与鲁勇的动静,也没有瞒得过傅志雄的耳目,按他的意思,叶金龙一早就要自断五指,从此退出江湖了!
  但傅人杰却没任何表示,只是要傅志雄和徐毕修下去大堂,监视叶金龙和鲁勇的动静。
  傅人杰有他自己的处事手腕,他深知对叶金龙这种人物,绝不能逼得太紧,因为他的自尊心极强烈,自尊心强烈的人,从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所以他愿意再冒一下输钱的风险,希望奇迹会在叶金龙身上出现。
  事实上,傅人杰已没有太多的选择了。
  叶金龙此时也发觉徐毕修和傅志雄不时在大堂出现,他深知他两人的用意,但却只作不见,从容镇定的在各张骰宝桌巡视。
  赌场一切都很平静,输赢上落不大,人客下注的兴头不减,在短短一个小时内,赌场庄家已有二、三十万的进帐。
  这是赌场的最美妙的时刻。叶金龙却深知这是暴风雨降临前寂静的一霎。
  “龙哥……他们进场了!”
  就在此时,鲁勇走近叶金龙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叶金龙视线向大堂门口扫去,果然是那一瘦一胖的十数个过江龙走了进来。
  猴样的瘦汉满脸含笑,那胖的却红光满面,其余手下亦意气风发,人人跃跃欲试,他们的神情无疑向人宣告:今日是最后的出击,他们全有把握把赌场连根拔起!
  这班人快步向骰宝桌走去。
  叶金龙微微一笑,神态从容之极。
  突然叶金龙的神色立刻一变,因为他发觉傅志雄正率七、八条大汉,正怒气冲冲的向那班人奔去!
  在这一霎间,叶金龙意识到傅志雄要干甚么了,他脸色一寒,便毅然的向傅志雄迎了上去。
  “等一等!志雄……”叶金龙迎面拦住傅志雄,急道:“此时不宜轻举妄动!”
  傅志雄见叶金龙出言不逊,似乎不把他这位“赌城王子”放在眼内,脸色便一沉,他对叶金龙的精干素来忌惮,此时便忍不住发作了!“哼!叶金龙,你凭甚么身份与本大少说话?在我面前,有你的发话权么?哼!”
  叶金龙的脸色陡地胀红,就算在傅老大面前,他也未试过如此当众受辱!他猛一咬牙,便欲狠狠反击,但瞥一眼那班过江龙,此时已在一张骰宝桌四周坐下,便咕的一声,把一口恶气咽了回去。
  嘿!大丈夫能屈能伸,瞧在傅老大面上,这口气忍了!莫被这花花太岁坏了叶某人的名号!
  叶金龙缓缓的道:“傅老大既然要我做骰宝主任,有关骰宝的事,我会处理,请不要插手好么?志雄!”
  叶金龙的口气甚至带点恳求了,这在他来说是破天荒少有的事!
  傅志雄的虚荣心登时一阵满足,他回心一想,叶金龙这么做,也是为了赌场的生意、声誉着想,心中对他的反感因此而略略淡了,他微一点头,道:“好!金龙,你既然如此自信,我就暂且旁观一下!不过你记住,你处理骰宝事务的时间已不多了!金龙!”
  叶金龙淡然一笑道:“放心,只要再有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足够了!”
  傅志雄的柳叶眉稍稍一扬,终于向身后的大汉微一摆手,退了出去。
  叶金龙重重的吐了口题,捏着的拳头也松开了,他的掌心竟然渗满了汗水,因为他深知,只要傅志雄出手,他苦心策划的反击大计便彻底完了。
  “龙哥!你快过去,阿强他不敢作主,请你立刻过桌!”此时鲁勇走过来,在叶金龙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叶金龙笑了,他自然知道阿强掌骰盘的那一桌,正是那班过江龙刚刚坐下的地方。
  叶金龙神色泰然的走了过去。
  阿强怔怔的捏着骰盘,久久不敢摇动。他见叶金龙走过来,才如放下心头重石似的大松口气,低声嚷了一句:“龙哥!我……”
  叶金龙微一摆手,示意阿强退下,他自己便四平八稳的站到北面的庄家位置。
  “噢?你就是骰宝主任么?了不起!二十几岁便坐正这等要位!”这时那胖子忽然发声道,他说的是一口带上海土音的广州话,绿豆般大的小眼珠灼灼的盯着叶金龙。
  叶金龙淡淡的一笑,道:“不敢,兄弟混口饭吃罢了!”
  胖子微哼一声道:“你是骰宝主任,大概必有甚么过人之处了?不然,临阵挨马,这犯了赌家大忌啊!”
  叶金龙微微一笑,道:“坐上北面便是庄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战场如此,赌场亦如是,兄弟以为然否?”
  胖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再欲反击,那坐得最近骰盘的猴样瘦子忽然发声道:“兄弟,赌场输赢靠运气,但首要公平合理,庄家频频换马,这不算甚么,但未知是否可以也把骰盘换过?”
  阿强一听,便沉不住气,怒道:“你这是甚么意思?怀疑这骰盘有鬼么?换又如何?不换又如何?”
  瘦子不答,胖子的小眼珠却蓦地一射阿强,阿强立感他目光如冰,心儿不禁一阵发寒。
  “嘿,换与不换,自然是庄家的权利,但是否下注,却是人客的主意,某家不信,堂堂赌城大庄,便没有换换骰盘的气量!”
  叶金龙微笑一下,忽地向阿强大声道:“好!阿强,你就去账房取新骰盘来换嘛!”
  阿强一听,心中虽然极不服气,但这是叶金龙的命令,赌城中人谁都知道,龙哥的脾性是说一不二的,因此他还是立刻去了。
  很快,阿强就取了一个骰盘出来。
  叶金龙接过阿强手中的骰盘,含笑道:“虽然赌场的铁规是客从庄家,但兄弟今日破例循众要求,当场换骰盘,总之希望彼此能玩得公正合理!”
  叶金龙说罢,果然把骰盘当场换了。
  阿强忍不住冷笑道:“喂!大佬,这下满意了吧?”
  那胖子依然默不作声,似仍有不甘。
  阿强大怒,忍不住便要骂人,叶金龙却接口道:“阿强,人家心有所疑,自然脸有不甘,你就破例让他瞧瞧骰盘吧!”
  果然那胖子一听,脸上就跳出笑容,道:“假如庄家方面肯如此大量,那客人就无话可说啦!”
  阿强无奈,只好依话揭开骰盘盖,把底盘翻过去,让胖子等人看个够。
  胖子只略略一看,但那瘦子却瞧得极仔细,目灼灼的盯着盘底透明的玻璃垫,就差没伸出手指去摸,而这是绝对禁止的,好一会,瘦子似乎终于证实,一切均是原样,这才吐了口气,道:“好!很好,赌城大庄果然大家风范!”
  这一切都落在叶金龙的眼内,他微笑了,他似乎已更有信心,一切都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叶金龙道:“好!既然彼此满意,那就开盘了!”
  叶金龙说罢,当众把三粒骰子放进骰盘,盖上盖子,运力一摇,骰子在里面翻动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
  瘦子眼神一亮,胖子见状,这才接着吐了口气。
  叶金龙不再多言,他把骰盘向下一放,便沉声道:“请!”
  瘦子略一沉吟,便把一堆代表大洋的筹码,稳稳的向前一推,轻声道:“十万!小!”
  胖子向叶金龙脸上溜了一眼,见他微笑不变,这才象征式的用五百大洋买大。
  接着又有数人下注,但注码均不大,与“十万”比较起来,大可忽略不计了。
  叶金龙脸上依然微笑,但他的心也不由抽紧了,因为这是第一仗,是验证他的反击大计是否成功的第一仗,这一仗他不能输,这一仗输了,那就不但是输掉“十万”,而且连他叶金龙的事业、前途,以至一生亦输走了!
  “请!”叶金龙沉声喝了第二次。
  这时已再没人下注了。
  叶金龙在喝过第三次后,便猛一咬牙,把手伸向骰盘盖,他忽然发觉,这骰盘盖是如此的沉重,就如压着一座大山似的,而他叶金龙不幸又非揭走不可!
  叶金龙猛然把骰盘向上一掀!立即他的浓眉便傲然的一扬!
  骰盘上躺着三粒骰子,二粒现出二排黑点子!单是这两粒便足以确定,这一盘是开“大”无疑了!
  “啊……是开大……龙哥!”阿强狂喜的嚷了一句,因为叶金龙的胜利,也就等于保住他阿强的饭碗!
  “咦?是开大!”胖子目瞪口呆,好一会,才狠狠的瞪了瘦子一眼,似乎他赢了五百大洋,反而像杀掉他老子亲娘似的。
  猴样瘦子脸色一阵发白,但立刻又淡淡的一笑,轻声解嘲似的道:“运气轮流转,今次是庄家,下一次便非客家莫属了!”
  阿强协助叶金龙,把瘦子的“十万”筹码拨到庄家一面。
  胖子一听瘦子的话,忽然狠狠的咬一咬牙,道:“兄弟,贵赌场下注可有限制?”
  叶金龙从容一笑,道:“多多益善,小小无拘,并无限额。”
  胖子赌气似的道:“那好!某家今回就食铺大茶饭!”
  胖子这一声,似乎是一个特别信号,因此与他同来的十数人神色均一震。
  叶金龙淡然一笑,道:“那欢迎之至!”他深知自己的苦心到底没有白费,已开始收到效果了,但这仅是艰苦百战的第一仗,他绝不可掉以轻心。
  叶金龙的反击大计,不但要令对手把吞进去的食物吐出来,更要保住赌城的声誉,这就必须以百倍的耐力与信心,去与对手周旋,不但要逼他一口一口吐出来,而且要令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叶金龙再度摇骰盘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这时把骰盘摇得特别用力,因而骰子在里面滚动的声音便特别响,而且特意把骰盘靠近瘦猴这面,因而他应该听得特别清晰。
  末了叶金龙把骰盘稳稳的一放,含笑道:“请,多多益善,小小无拘。”
  瘦猴的鼻子连连耸动,就好像他能够用鼻子闻出骰盘内的乾坤似的,过了一会,他才喃喃的道:“是极……这好运的气味我闻清了!就食一铺大茶饭吧!”
  瘦猴说罢,便毫不犹豫把筹码向前一推,沉声道:“二十万大!”
  胖子向瘦子瞥了一眼,见他一派从容镇静,便猛一咬牙,一下子把身前的筹码推出了大半,“五十万!大!”他低叫了一声。
  这一声低叫声音虽低,但却如旱天一声惊雷,不但围在旁边的同伙耸然动容,就连阿强亦脸色一寒,因为这是他出任赌场荷官以来,碰上的第一大注码!
  庄家赢了,傅老大的脸色当然好看,但若输了,不但叶金龙吃不消,他郑阿强亦得立刻走路。
  郑阿强不由替叶金龙,自然更多的是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他瞥了叶金龙一眼,却见他脸上神色不变,就连眼眉毛也没跳上一跳。
  叶金龙扫一眼眼前的注码,似乎心仍不足,但也是依照规矩的喝了一声:“请!下注啦!”
  这一声刚落,四周却如死一般的沉寂,大概是被胖子突然爆发的这份豪气震慑住了。
  叶金龙微笑一下,又再接着喝了第三声,眼见再无人敢作声,便嘲笑似的呵呵一笑,道:“有大买大,无大买小,有赌未为输,何必畏首怕尾?”
  他这话自然也无人敢答应,叶金龙微微一笑,便伸手猛地把骰盘盖一掀!
  立刻便是一片惊呼声骤然腾起!这其中有哀号,有惨叫,有不服气的咒骂,亦有终于险越重关的吐气声。
  骰盘内,三粒骰子静静的躺在盘底,其中一粒是黑三点,另外两粒却是大红一点。
  三粒合计不过是五点,百分之百的开“小”!
  胖子一下子跌坐下去,他目灼灼的盯着叶金龙把他的五十万筹码拨到庄家那面,他的脸肉一阵抽搐,就如那些筹码,每一块都牵扯着他的心脏似的。
  瘦猴也目瞪口呆了,因为连上一铺,他手底下已输了三十万,加上胖子的五十万,短短半个钟,他们这班人便输掉近百万了!
  瘦猴决不服气,胖子也如赌出真火来了,他狠狠的一拍赌桌,叫道:“再玩!某家不信这一铺大茶饭便吃不下去!”
  叶金龙一派从容不迫,他又连续做庄,开了三铺,这三铺的结果,瘦猴、胖子这班过江龙,便非赌钱,而是赌气了。
  因为在这三铺中,第一铺客方输了十万,第二铺却再输五十万,第三铺胖子似乎孤注一掷,与瘦子一道联手下了一百万重注,但不幸又是买“小”开“大”,至此,胖子、瘦猴等人已输掉二百多万了。
  胖子、瘦猴等人不得不暂时收手。
  但到当天傍晚,大概是经过重整旗鼓,有了胜算,胖子、瘦猴等又杀进赌场。
  这一晚过去,胖子、瘦猴等人已输去接近八百万,换一句话说,这班过江龙在赌城中所吃进的银钱,已被叶金龙的反击大计,一下一下的敲吐出来,不但没有赢钱,反而输掉了近五十万老本。
  当天晚上,胖子、瘦子离开赌场后,从此就不再在赌城出现了。
  叶金龙兵不血刃,便大获全胜,不但保住了赌场的声誉,收回输去的近八百万,更令那些不怀好意的职业赌徒闻风丧胆,从此轻易不敢踏足赌城。
  叶金龙因这一役亦声名大噪,“鬼王”的绰号不胫而走,隐隐然连傅老大的“赌王”名头也盖住了。
  但直到此时,叶金龙到底用甚妙法,而能兵不血刃,一役奏其功?却根本无人知道。
  甚至连赌城之王——傅老大也不知道。傅人杰在惊喜之余,一股强烈的妒意油然而生,他绝对不能容忍,在赌城中有人压住他“赌王”的称号!
  XXX
  三天后,傅人杰把叶金龙召到他的经理室,他着实的嘉勉了叶金龙几句,然后便仿佛随口一句道:“金龙,对啦,你到底用甚妙法,杀退了那批过江龙?”
  傅人杰虽然是随便的一句,但他的关刀眉却突突的跳,目灼灼的盯着叶金龙,等着他的回话。
  叶金龙感激傅人杰给他这个扬名的机会,见是傅人杰亲自开口问他,便不想隐瞒他,坦然的一笑,道:“说起来,还得多谢老大给金龙这个机会呢!”
  傅人杰微微一笑,表示欣赏叶金龙的饮水思源,但依然毫不放松的立刻跳出一句:“好!好!这也是金龙你的本事!不过连我也猜不透,金龙你到底是用甚妙法?”
  叶金龙这时不由浮出过去那段日子的痛苦,但总算大步走过了!他因此带点傲气的一笑,道:“听骰!老大,这是金龙灵机一触,忽然想到的!”
  傅人杰一听,身子不由地挺直了,他吃惊的盯着叶金龙,不自觉地重复了一句:“听骰?你不是说笑吧?金龙!”
  叶金龙微笑道:“不是开玩笑,老大,真的是听骰!……那是我偶然听到骨头落碗声而发现的……当时我以为自己快玩完了!”
  叶金龙把当晚与鲁勇喝酒的事,向傅人杰坦然道出。
  傅人杰亦被叶金龙的叙述吸引一住了,他急道:“你有所醒悟……然后又如何了?”
  叶金龙道:“当时我就想,鸡骨和猪骨落碗的声音既然不同,那骰子不同点数的底部与骰盘磨擦自然亦有不同!”
  叶金龙说着,随手摸出三粒骰子,道:“骰子的上面是一点,下面必然是六点;一点是个大点,六点是六个小点,骰子是用象牙做的,亦是动物骨头的一种,因此,骰子落在盘底玻璃面上时,必然会有摩擦的尾音发出,而由于摩擦面一点和六点不同,它们所发出的声音也必然不同……”
  叶金龙说着,随手把骰子往桌上的玻璃烟盅一掷,骰子在骨碌碌的旋转,叶金龙目注骰子,微微一笑道:“老大,你听出有甚么不同了么?”
  傅人杰侧耳细听,凭他“赌王”的名头,居然未能发现甚么,他的脸色因而微微一变,但立刻又不动声色的呵呵一笑道:“傅某人老了,居然听不出甚么了,再无复当年勇啦!往后的前景,是金龙你们这些后生可畏的世界啰!”
  叶金龙忙道:“老大老当益壮,金龙有小小成绩,全凭老大提携!”
  傅人杰笑笑,道:“好,好,你再说说,一点和六点到底有甚不同?”
  叶金龙微微一笑,道:“一点只有一个圆边,但六点却有六个,因此,与玻璃面摩擦的程度便截然不同,一点摩擦玻璃,是纯和的钝音‘沙沙’声,而六点圆边小而多,摩擦玻璃发出的声音便尖锐而刺耳,是一种‘吱吱’的尖叫声!”
  叶金龙一顿,他虽然很为自己的灵机自负,但也不敢在傅人杰面前过份卖弄,不等他询问,便很快的接着道:“因此我确定,省城来的这班过江龙,必定有人掌握了这种听骰的绝技,例如有两粒骰子发出尖叫,那就必然有两粒骰子压之门一,这一铺便必是开‘小’无疑,若是沙沙的钝音,则必然是开‘大’了!这班人就以此下注,所以胜多败少,自然赢大钱了!”
  傅人杰这时亦不由耸然动容,他轻轻一拍桌面,.兴奋的道:“不错!赌场那八百万,这班鬼东西就是凭此赢的……你既然发现了这个秘密,用甚么方法去破解?金龙!”
  叶金龙吸了口气,极力抑制自己的得意情绪,淡淡的道:“当时我就想,我的反击不但要令他们吐出吃掉的八百万,还要他们输得口服心服。所以我就连夜与鲁勇一道,把骰盘垫底的玻璃全部换过透明的胶片,外面看起来,与玻璃绝无区别,于是到正式下场时,骰子摩擦声便与玻璃截然相反了!例如‘吱吱’的尖叫声,玻璃底是开‘小’,但厚胶片底却是开‘大’,那班人凭听骰下注,自然是买大开小,买小开大了!”
  傅人杰不由呵呵一笑,“好!好极了!但一下子要他们吐出吃掉的八百万,也不容易啊?金龙!”
  叶金龙微微一笑道:“我经过仔细观察,这班人中只有一位瘦猴有此听骰的本领,但这班人的首脑却是那位故意小输小赢的胖子,这班人花在瘦猴身上的钱必然不少,极欲毕其功于一役,大大赚回一笔!我就抓住对方这致命弱点,出其不意,诱他们重锤出击,一下子便令他们吐出二百多万!他们心有不甘,必定死拼下去,这便犯了赌之大忌,结果必然是全军尽墨了!”
  傅人杰呵呵笑了,事实上,他不能不笑,因为叶金龙在这一役中表现出来的沉着、勇毅和机智,简直可以说是赌国的奇迹,奇迹果然在叶金龙身上出现了。
  但傅人杰这笑的含意却很复杂,他老了,他望子成龙,以承继他这份偌大的产业,但可惜他傅氏家族中,根本就寻不着叶金龙这等人才,只要他自己一旦不在,傅家根本就无人驾驭叶金龙这等超级高手!
  这是傅人杰心中最大的隐忧,他的手下越是精明、越出色,这隐忧就越发厉害,以至他断定,他必须及早防范于未然,否则不消多久,“赌城之王”的宝座,就必定落在异姓人手上了!
  这种种复杂的意念纠缠的结果,使傅人杰不得不在家族利益与江湖义气之间作出抉择,结果是他决然的选择了家族利益,江湖义气也就退到次要的位置了。
  傅人杰随口的彷彿不经意的忽然说出一句:“金龙,你跟了我多久了?”
  叶金龙微一怔,便立刻感激的道:“金龙只读过几年书,十几岁从乡村出来赌城,跟着老大你眨眼十几年了!多谢老大你对我的栽培!”
  傅人杰沉吟不语,因为叶金龙毕竟跟随他十几年了,他亲眼看着他从小杂役到今天的当旺之年,在感情上傅人杰舍不得失去这位大将,但在理智上却深知他绝不能抱妇人之仁,否则赌城的大权就必定会旁落了!
  略一犹豫后,傅人杰终于决然的轻轻一拍桌子,道:“唔,好,好!金龙,你应该自己出去闯一闯了!”
  叶金龙一听,不由微吃一惊,忙道:“老大!我做错甚么事吗?”
  傅人杰微笑道:“不,金龙,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有计划把赌场生意扩大到海城去!然后从海城、省城、赌城,三地连成一线,赌城的地位就固若金汤了!但需要一位强有力的人才!这个人选么,金龙,你看,谁最合适?”
  叶金龙一听,眼神不由一亮,他亦很为傅人杰这大计而兴奋,他跃跃欲试的道:“老大,你是说我?”
  傅人杰决然的一拍桌子,道:“不错!这个人选就是你!名师出高徒嘛,傅某人很为出了你这位赌国新秀而自豪!所以我决定派你去海城闯出个名堂!”
  叶金龙见傅人杰如此重用,不由又感激又兴奋,但他亦知这担子之重,不由又有点担心道:“这!好极了……但光是我一个人去,行吗?”
  傅人杰微微一笑道:“你是主帅,金龙!当然可以多带几位弟兄一道,具体的人选由你挑拣,所需的资金,人力由赌城这面负责,你到了海城,实地视察后马上做一个计划回来。”
  傅人杰一顿,像想起了最重要的一点似的立刻又补充道:“对啦!你和同去的弟兄的所有薪金,每月亦由赌城方面支付!这样,你还有甚么问题?”
  叶金龙想了想,便毅然决然的道:“没啦!老大,一切你都安排得很周详!至于人选方面,我想带鲁勇和郑阿强一道去,老大同意么?要不要告诉志雄一声?”
  傅志雄挂的是赌场营业助理的衔头,有关赌场的日常事务,几乎均由他掌握,所以叶金龙为表示对傅家的尊重,不能不有此一问。
  傅人杰呵呵一笑,道:“不必了!我答应过你,人选方面由你挑拣,你就有权自己处理!志雄方面我通知他一声就是了!还有,事不宜迟,打铁趁热,乘赌城方面打败省城过江龙的声威,我想你三日后便马上出发!”
  叶金龙见傅人杰如此瞧重这事,不敢怠慢,便也立刻点头道:“是!老大!我稍作安排,三日后便马上出发!”
  叶金龙向傅人杰告辞后,便大步走了出去,他的脚步依然很大,其中瞧不出有任何一丝的疑虑。
  傅人杰待叶金龙离开一会后,便通传他的儿子傅志雄和谋臣徐毕修进入他的经理室。
  “我打算派叶金龙到海城开赌!三日后出发,你们看可以吗!”傅人杰不待两人出声,兜头便一句道,他的话似乎是询问,但口气却是斩钉截铁的不容争辩。
  挂帐房主任的徐毕修,作为傅人杰多年的老臣子,自然深知他的脾性,所以他沉吟不语,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是决不会轻易开口。
  傅志雄却年少气盛,他也不管老父此举的内里乾坤是甚么,一听便按自己的喜恶思路,急得脸红耳赤的争辩道:“阿爸!你疯了?竟把这肥缺留给外姓人去做……而且姓叶的恃功自傲,目下已极难制驭,若再被他因此建功立业,日后他还会把傅家放在眼内吗?”
  傅人杰意外的并不因儿子的反驳而生气,他仅不以为然的微哼一声,便转向徐毕修,道:“毕修!你看呢?”
  徐毕修深知傅人杰于事越是已经深思熟虑,就越是沉得住气,他之所以说出来,不外是求一种无关决策的验证罢了,所以他更证实了自己片刻前的判断。“老傅,假如你认为那是一颗定时炸弹,那自然是把它搬得越远越好啦!”徐毕修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他这话算不得回答,但对于验证傅人杰的决策,却比千句百句更有用。
  傅人杰因此不由呵呵一笑,道:“还是姜老的辣,毕修一句话就点到节骨眼上了!”
  傅志雄依然不服气的鼓着腮子。
  傅人杰有点生气了,他因为儿子的不成气候而焦急,“你呀!志雄,凡事总不肯用脑去想想!光是智机这一点,你就比金龙他逊色多了!试问你将来怎可以稳坐赌城!金龙虽然有点傲气,但他的确是一个将才,若不是为了傅家日后的基业着想,我也决不会把他轻易搬离赌城!”
  傅志雄迷惑道:“怎么此举还说是为了傅家?阿爸!”
  傅人杰不答,示意徐毕修代他回话。
  徐毕修眼镜后的眼珠一转,便微笑道:“是这样,大少,你阿爸的用意,因为叶金龙这人太精干了,若留在赌城,他的根基打稳,便极难驾驭,日后甚至会威胁到傅家在赌城的地位,为防范于未然,只好把他搬离赌城!”
  傅志雄这才有点醒悟了,但依然心有不甘,“不过上海城开赌,这摆明是一大肥缺!这太便宜了金龙这小子!”
  傅人杰终于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就不会用脑去想?阿雄!海城目下是谁的天下?你知道海城赌王梁木的名头么?你有没有胆量去直攫其锋!金龙他若真能在海城站稳脚根,这算是他的本事,同时对赌城的利益也有百利而无一害!知道了么!”
  傅人杰这一露底,傅志雄再毛躁,也不敢再作声了,因为他到底有点自知之明,假如派去海城与梁木争锋的是他傅志雄,他就自叹倒了十八辈子大霉了!
  此时傅志雄终于明白父亲的用意了,他不由暗自庆幸,派去海城的人不是他,而是好出风头活该他倒霉的该死的叶金龙!
  就在倒霉的叶金龙,心怀对傅人杰重用的感激,兴冲冲的带领鲁勇、郑阿强等十八弟兄,浩浩荡荡杀上海城的第二天晚上,赌城之王傅人杰,又接到一个令他如释心头大石的绝妙讯息。
  这是赌场账房主任徐毕修,过邻近的港城收数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家也没回,便风尘仆仆的赶来傅人杰的府第了。
  那是一幢保安森严的中式建筑物,虽然只有三层高,但占地面积甚广,在通了电的围墻内,有花园般的亭台楼阁。花园中竟然是清一色的兰花,品种名贵,单是两款“大花君子兰”、“垂笑君子兰”,据说时值就达五十万大洋。
  用傅人杰的话说,他干的是舐刀头的生意,兰花的异香之气,可以冲淡徘徊不散的血腥气味。
  徐毕修虽然是傅家的常客,但也要经过三重岗哨,才可以进入傅家的会客大厅,若是生面人进来,那就起码比徐毕修多了九重岗哨。
  傅人杰早就知道徐毕修的到来,因为他刚进入通了电的外面大铁门,最外面的侍卫已透过室内通话器向傅人杰呈报了。
  傅家府第,就犹如城中之堡,任何人敢动傅家的主意,均需首先衡量自己的脑袋是否长得很牢固。
  “坐吧,毕修!收数顺利吧?”徐毕修走进大厅时,傅人杰正在大厅中享受他特别购回的“养心茶”,据说饮了“养心茶”的人,做生意的头脑便会玲珑剔透,傅人杰干的是“落花流水”的生意,所以脑袋是少一根灵线也不行的。
  徐毕修向傅人杰欠一欠身,这才坐下,这是他跟随傅人杰多年的习惯,在傅人杰的眼中,徐毕修是不多的忠心臣属的其中一个。
  徐毕修道:“顺利,顺利,那边的人一见赌场的字号,二话没说,就把欠数清还了!”
  徐毕修吁了口气,略一顿,立刻又得意的伸手托托眼镜框,笑道:“在那边,我还听到一个消息,老傅,你听到一定高兴极了!”
  傅人杰微一怔,道:“甚么消息?上落三几十万的生意,你知道傅某人已不太感兴趣了!”
  徐毕修忙把腰身一挺,道:“不是说这个,老大,是指你当年的大对头人贺金丰……”
  傅人杰一听“贺金丰”三个字眼,脸色立刻陡地一寒,他眼前立刻跳出一幅画面,那是十多年前,他与贺金丰争一宗军火生意,在公海双方大火并,贺金丰手持机关枪,逼他跳海放弃那宗生意的场面……当时若非徐毕修精通水性,在他力竭下沉之际拉他一把,他傅人杰早就落在王八腹中了……
  提起“贺金丰”三字,傅人杰就恨得牙痒痒的!“操他娘的,当年若不是他去了海城开洋行,又有他的爵爷大哥照顾,傅某人鞭长莫及,老子早就找他算老帐了……但姓贺的到底怎样?你说。毕修!”
  徐毕修忙道:“是!老大!活该贺金丰他倒霉,他中了一位洋行大班的毒计,狂炒股票,把整副身家均输掉了……”
  徐毕修力求最简单的说出这讯息,但傅人杰却极不满意,他马上打断徐毕修的话,道:“姓贺的中甚毒计?如何把身家输掉?你详细说说嘛!”
  徐毕修吸了口气,这才往下说道:“港城方面的朋友说,那洋行大班财雄势大,但不知为甚,竟欲把持有的丰利股权卖掉,而且想卖一个高价钱,恰恰姓贺的与这大班有生意来往,于是大班便布下一个圈套,引姓贺的入局!”
  傅人杰虽称赌王,但对于“炒赌股票”这等西方玩意,却绝不沾手,因为他一窍不通。他一听忍不住又截断徐毕修道:“姓贺的精明之极,怎会轻易中计?”
  徐毕修微微一笑道:“姓贺的虽然精明,可惜他碰上的对手比他更精于股票之道!那位大班有一天与姓贺的谈生意,一会便借故走开,又故意遗下他的公文包。姓贺的一见四下无人,他极欲知道大班的底盘,便偷看大班遗下的公文包文件,却偶尔被他发现里面有一份大班拟就的备忘录,说明天将大手买入丰利股。姓贺的一看,登时狂喜不已,比做成这宗生意更高兴,他也无心再谈下去,待大班转回后,略谈几句便推说公司有急事告辞走了!”
  傅人杰奇道:“那洋行大班买丰利股票,与姓贺的有甚关系?值得他如此高兴?”
  徐毕修微微一笑道:“奥妙就在这儿了!姓贺的亦精于股票之道,他知道洋行大班是不折不扣的大户,在他大手吸纳之下,丰利日后还不如火箭般狂升么?这天大的便宜若不检,那他就是百分百的白痴了!于是姓贺的马上要经纪替他买入近三千万的丰利股票,其中有些是银行的贷款。姓贺的买入不到半月,丰利股票竟一落千丈,短短数日,竟暴跌八十巴仙!换一句话说,姓贺的数日之间,便损失了二千四百万!其中不少更是银行的阎王债!这下子姓贺的才如梦初醒,明白那洋行大班是明入暗出,布下这个圈套来引他入局,但这时姓贺的已回天无力了!”
  傅人杰想了想,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他不由呵呵大笑,“嘿!那姓贺的现在如何了?”
  徐毕修自然知道傅人杰的心理,凑趣的笑道:“姓贺的一败涂地,就连他的港城爵爷伯父亦保他不住,他走投无路,只好抛下妻儿,只身逃债去了!呵呵,看来日后港城再没有贺金丰这号人啦!”
  傅人杰兴奋之余,忽然若有所思的道:“姓贺的当年用机枪逼我跳海时,听说他的儿子刚好在那时出世,算来也有十几二十岁了,他没有跟姓贺的一道出走么?”
  徐毕修微笑摇头,“姓贺的走得狼狈极了,他如何有能力带他的儿子在身边?姓贺的逃走后,债权银行把姓贺的大屋也封掉,他的妻儿沦落到去租住人家的旧大楼……不过听说姓贺的那儿子很有傲气,无钱交学费,就拼命考取第一名助学金,居然勉强维持读完大学课程!姓贺的有子如此,也不知他几生修到了!”
  傅人杰一听,便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姓贺的儿子叫甚么名字?现在落脚何处?”
  徐毕修道:“他叫贺英,但落脚的地方,自他与母亲谢金萍被逼迁租住旧木楼后,便很少人知道他母子的下落了。老大,你打算趁机斩草除根?”
  傅人杰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傅某人还犯不着去作贱人家的孤儿寡妇。但最好姓贺的宝贝儿不要在赌城出现,否则,嘿嘿,也休怪傅某人忍不住要出这口乌气!贺金丰竟能全身而退,也太便宜他了!”
  末了,傅人杰余恨未息的狠狠跳出这句话。

  第二章 一代奇才 渐露头角
  徐毕修向傅人杰幸灾乐祸的述说贺金丰的倒霉事时,贺金丰的儿子贺英这时正与母亲谢金萍一道,搭巴士到港城一处高尚住宅区去拜寿。
  那是贺金丰的一位堂兄弟,也就是贺英的堂叔父,今日是他的六十大寿,母亲贺英为了不失礼人家,她把唯一剩下来的一枚金戒指卖了,买了一支算是有体面的洋酒,坚持要贺英与她一道去向堂叔祝寿。
  贺英不想去,因为他恨堂叔自他俩母子沦落后,不要说有甚么表示或接济,就连探望一下也没有,而堂叔之所以有今日,却是靠他父亲当年慨助他的本钱起家的。
  但母亲一定要他去,因为他母子租住的这幢旧木楼,业主就是这位堂叔,若他翻起脸来,把旧楼收拆,那他两母子便要流浪街头了。
  贺英拗不过母亲,无奈地只好一陪她一道去向堂叔祝寿。
  母子俩好不容易才步行上了位于半山的住宅,守门的护卫几乎不让他们进去,幸而贺母说出贺金丰的名字,护卫经请示后,才放他们进内。
  母子两人走进大厅,只见宾客盈门,热闹极了,相映之下,贺英那套过时的礼服,在衣香鬓影下,便显得犹如天外怪客。但贺英却不怕那些公子淑女的注目,腰身笔挺,头儿高昂,就好像他自己才是天子,正在接受对方的注目礼。
  根本没人前来招呼他母子俩,他们只好呆呆的站着。
  好半天,堂叔才勉强派了管家过来,接受贺家母子的祝寿。
  贺母说了一番祝颂,又双手捧上那支洋酒,含羞的低声道:“我母子祝堂叔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小小贺礼,请堂叔笑纳。”
  管家一听,知道果然是主人堂大哥的妻儿,便不敢作主,跑到里面向主人请示如何招呼这两位不速之客。
  管家一会后出来,原来脸上绝无仅有的一点笑容干脆就隐退了,他冷冰冰的道:“老爷说,这瓶贺酒他不敢收,因为他不敢令你们破费,有钱也留着用来交租好了。而且老爷说,这次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再走,今后就不敢再劳动大驾啦!”
  管家说罢,就冷口冷面的走开去招呼其他尊贵的宾客。
  贺英立刻就要走,母亲却半求半逼的要他稍坐一会,以免堂叔有借口翻脸。
  贺英无奈,只好咬紧牙关坐下了。
  但仅一会,贺英就霍地站起身,强拉母亲走了。
  贺英扶着母亲走到大厅的门口,忽然听到背后搬动家具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原来是管家指挥下人,把他两母子刚才坐过的椅子搬走,另外摆出两张新的椅子。他甚至还听到管家低叫的一句:“快搬走!老爷说,这是不祥人沾染过的东西,立刻拿去垃圾炉火化了!”
  贺英忽然觉得牙痛,原来他因为太狠命的咬牙,把原有旧患的病牙刺痛了。
  贺英一句话也没有对母亲说,扶着她,很快就离开堂叔的豪宅。
  下了半山,贺英的牙痛得难受,母亲发觉了,便要贺英去找医生看看。
  贺英强忍痛楚,笑道:“阿妈!我没事了,不用看的。”
  母亲苦笑了,她那会不明白儿子的心理!因为他知道母子两人连中午饭也没钱吃饱,哪有钱去看牙医!
  母亲道:“阿英,前面那个叫李利的牙医,是你的姨表哥,他开医馆,你阿爸亲自封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钱去祝贺,你去,表哥不会收费的,你跟我去吧!”
  贺英的牙也实在痛得难受,无奈只好跟母亲去李利的医馆。
  李利倒还认得贺英母子,虽然此时他已经是一位名成利就的名医,诊金十分昂贵。
  贺英说出来意,李利居然爽快地答应替他免费诊治,贺英心中很感激,暗道这世间还有念情的雪中送炭者!
  贺英欣然坐上医牙用的躺椅,张开了嘴巴,接受李利的检查。
  李利匆匆一看,便立刻道:“这是大牙患,虽然是初起,但手尾很长,按你的情形,你还是把它脱掉吧!”
  贺英最怕脱牙,一听便大吃一惊,忙道:“有办法不脱吗?”
  李利道:“当然有办法,但你还是把它脱了好!”
  贺英惊道:“为甚么?”
  李利脸色立刻一沉,道:“为甚么?因为若不脱掉,每医一次收费过百,你支付得起么?就算我肯每次免费,你大概也不好意思每次都来找我吧!”
  贺英的心一阵发冷,大概他的患牙也实在痛得太厉害了,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的道:“多谢你的提醒,那就脱了吧!”
  李利果然替贺英把患牙脱掉,由于是免费,麻醉药落得少,贺英痛得浑身冒汗,幸而他在读书时已经是一位运动健将,所以他挺得住,居然没有呻吟半句。
  临走,贺英向李利鞠了一躬,道:“多谢。”说罢,他也不管李利如何惊奇,拉起母亲的手就决然的走出“李利牙医馆”。
  贺母见儿子衬衣也湿了,知道他刚才痛得厉害,便心痛的道:“阿英,难为你了,都因我们家穷,付不起诊金,累你受折磨!但你为甚么还要向这种人说多谢?”
  贺英紧挽住母亲的手臂,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的道:“阿妈,因为他令我终于明白,穷人家的日子是怎样过的,所以我要说一声多谢他!”
  贺英说完这一句,当日整天便再没有第二句话,而且他知道自己今生也不会再踏入堂叔及李利的家门半步了。
  这天晚上“母子两人吃过晚饭,贺英正欲出门去找同学商量,看看是否可以找一份薪金稍高的工作。
  贺母忽然把贺英拉到身边,仔细的端详了他一会,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有一个人,本来我极不愿去求他,但我知道,你留在港城再没有前途,你被你不争气的阿爸连累了!所以我……我不得不去求他。”
  贺英见母亲此时眼圈也红了,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见女人的眼泪,特别是母亲的泪水,他慌了,连忙道:“你不想去求,就别想这人啦!你放心,阿妈,反正我已大学毕业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份好工作。”
  贺母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在港城见过几份工了?有一次成功么?你知道为甚么?”
  贺英咬牙道:“我知道,因为我姓贺,是贺金丰的儿子。他们一听到阿爸的名字,就立刻脸色一沉,说敝公司怎敢请千万富翁的公子做这份低贱的工。”
  贺母苦笑道:“这仅是他们的托辞,实际的原因是你阿爸被债权银行申请了清盘令,你阿爸所有的资产尚不能抵偿欠下的债务,债权人有权随时向破产人追讨,那些认识你阿爸的人,谁也不敢与他沾上关系,这情形下,试问你在港城如何能够立足?”
  贺母曾经是大家闺秀、读书时的高材生,她对事理的分析,常常能令傲气的儿子折服。
  贺英沉默了,他知道,母亲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通常是不容拒绝的,事实上他也不得不承认母亲所说的是正确的。
  好一会,贺英才咬牙道:“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就不信,天大地大,偏偏没有我贺英的立足之地!”
  贺母微一咬牙,便决然道:“英儿,你过去邻埠赌城吧!那儿有我一位读书时的同窗好友,他在赌城创办了一间洋行,专做洋人生意,你去投靠他,我想他一定会收留你!”
  贺英奇道:“为甚么?阿妈!”
  贺母幽幽的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的道:“因为他曾经追求过我,但后来被你阿爸捷足先登,向你外公求婚成功,他自叹迟了一步,无奈离开港城这伤心之地。他以后还与我有书信往来。”
  贺英一听,他的记忆力惊人,立刻想起在他四岁那年,他在外公家里,曾有一位叫梁叔叔的男子抱起他,连声感触的叹道:“真像,真像她,真俊,俊极了!我我没这福气!”
  贺英冲口而出道:“阿妈,你说的这人是梁叔叔!”
  贺母奇道:“你怎么知道?”
  贺英得意的笑道:“我四岁那年见过他,他还抱过我,而且我当时就知道,他很喜欢阿妈你,只是阿妈你不肯嫁给他。”
  贺母不由噗嗤一笑,道:“你这小子,人小鬼大。但也难为你四岁时的事也记得,连阿妈也忘记了。我……我当时在你阿爸和他之间很难抉择,便暗中许了个愿,谁敢先向你外公开口,就嫁给谁吧!”
  贺英微笑道:“最后是阿爸先开口求婚,梁叔叔迟了一步,起初他必定很伤心,因此离开这个伤心地,到赌城发展,后来他终于知道你曾经许下那个愿,他的心终于释然了!”
  贺母叹了口气,道:“是我忍不住告诉他的,因为我知道他一直不肯另娶其他女人。所以,你带这封信交给他,我相信他会收留你在他的公司做事的。你明天一早就动身去吧!”
  贺英不放心的道:“那你呢?”
  贺母道:“阿妈这些日子不也熬过来了么?你放心,阿妈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的。”
  贺英动情的搂住母亲,决然的道:“阿妈,你放心,我绝不会气馁,我要令贺家重振声威,我决不会再让你挨穷了,明天我就到赌城去!”
  贺英发誓似的捏紧拳头,这时他的英俊的脸庞胀得通红,眼睛明亮得灼灼闪光。
  贺母不由又喜又慌,儿子人穷志不短,立誓发奋图强,天下做母亲的哪会不欢喜?但她知道今日的遭遇,对儿子的自尊心伤害极深,这对他日后的处世做人,是有益还是有害,她虽然是他的母亲,亦一样摸不透!
  XXX
  第二天一早,贺英就登上由港城驶往赌城的渡轮。
  渡轮是旧式柴油机发动的,航速很慢,风浪高时船身就颠荡得很厉害。
  幸而贺英是运动健将,他忽然发觉,自己很适合这种出海生活。轮船驶了四个多小时,擦过无数浮在海中的孤寂的小岛,终于泊上赌城的出海码头。
  海城与赌城虽然分属两个不同的政府管辖,但两地自由来往,在码头只设有象征式的检查,因此贺英很快就过了关,步出赌城码头。
  踏三轮车的车伕一拥而上,都想做贺英这衣着入时,似乎是港城阔少的生意,围住他不停大叫价钱。
  贺英捏了捏口袋中仅有的二十元大银,那是母亲卖戒指买贺寿礼剩下的唯一余钱,也是他过海到赌城谋生的全部盘缠。
  “去哪儿?大少!一元半大饼,包你游遍赌城!”三轮车伕叫道。
  贺英向一三轮车车伕笑道:“大叔,不如你坐上去引路,我来拉你好么?”
  三轮车车伕一怔道:“为甚么?”
  贺英道:“因为小弟全副身家只有二十元大饼,我也想赚这一元半的车钱啊!”
  那三轮车车伕像瞧怪物似的盯着贺英,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说的并非谎话,你说啊,你打算上哪?我载你找去吧!”
  贺英连忙掏出母亲写给梁叔叔的那封书函,上面写着他要去的地址。他把信封亮出来,念道:“地址是:赌城下环街盛昌洋行,对了,是洋行东主梁水高先生!”
  那三轮车车伕一听,便很认真的问道:“你是梁先生的甚么人?”
  贺英心道母亲与梁叔叔那段往事是不便对人说出的,便答道:“他是小弟的世叔伯。”
  三轮车车伕又道:“你去找他干么?”
  贺英微笑道:“读完书出来,一时找不到工做,打算来赌城碰碰运气哩!”
  三轮车车伕一听,脸色一沉,道:“你打算去赌?还是去找工做?”
  贺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全副身家就只有二十元,怎么赌?当然是找工做啦!”
  三轮车车伕脸上有了笑容,道:“好,那你上车啦,我载你去。”
  贺英忙道:“大叔,我顶多只付得起半个大饼哩!”
  三轮车车伕笑了,爽快的道:“今晚我儿子出海回来,我要早点回去打点喝两杯,顺道载你,不收费用。”
  贺英一听,也就不客气,连忙坐了上去。
  车伕蹬起三轮车,沿着海旁道飞快的驶去。
  海旁道遍植古老的大榕树,车行走之间,清风阵阵,清凉舒服,
  望出去是一个颇大的海湾,海鸥在海浪上回旋,海面上机动的轮船绝无仅有,远处是片片白色的帆船影子。
  赌城的外表充满一派恬静。贺英忽然觉得,他已深深的爱上这赌城。
  “你真是好人,阿伯!”贺英坐在车上,心中的愤懑忽地一扫而空,望一眼在前面蹬车的三轮车车伕,笑着说道。
  三轮车车伕呵呵一笑,道:“并非阿叔好人,而是你小子好运,恰恰你去投靠的世叔伯,是我儿子的老板。我一眼就看出,你是有学识的人,日后在盛昌洋行,可要关照一下我儿子梁小昌啊!”
  贺英一听,这才知道这三轮车车伕原来姓梁,他所以肯免费载他,原来是替儿子铺条后路。但无论如何,这梁伯也坦白得可爱。
  贺英忽然对这三轮车车伕梁伯甚有好感,他亦呵呵一笑道:“梁伯你言重了!我此行是去求人收留,人家肯不肯尚属未知数,这关照两字,不是说得太早么?”
  梁伯却笑道:“放心,我绝不会看错人!梁水高先生他见到你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世侄,一定高兴极了。他身边正缺了位像你这样一个好助手呢!”
  贺英奇道:“为甚么?梁先生不是已有家室么?还缺少人手?”
  梁伯道:“普通的人手他自然不缺,但如心腹子侄般的帮手,他就渴望久了。因为梁先生膝下无儿,唯一的一位千金小姐,又去了港城读书,总之待会你见到梁先生就明白了。”
  三轮车沿着海傍,一直向下环街驶去。
  梁伯的住处亦在下环街的一座旧楼,因此根本不费任何周折,梁伯便把贺英领到一座颇有气派的洋楼前面,洋楼上面挂了一个黑漆金字招牌盛昌洋行。
  梁伯到此就决不肯再向前走一步了,贺英问他为甚么不去见见他儿子的老板?梁伯就道:“我平生最怕被人管束,所以我做了几份工也做不长,做车伕虽然辛苦,但到底是自己管自己,多了自由少了拘束!梁先生是我儿子的上司,又并非我的,我为甚么要去见他?倒是你有空就上我家坐坐,喝两杯!”
  贺英笑着答应了,梁伯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扭转头,大声道:“喂,后生哥,你到底叫甚么名字?”
  贺英笑道:“我姓贺,名英。”
  梁伯大笑道:“贺英?这名字起得好啊,真是贺家出英雄,英雄出少年啊!努力争取吧,英哥儿!”
  梁伯说着已走远了。贺英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动,不由感触的一笑,心道一个口袋只有二十元的穷小子,说甚么英雄好汉了?
  贺英叹了口气,抬头望一下上面“盛昌洋行”四个金漆招牌,微一咬牙,终于走了进去。这时他的脚步是毅然的,就如他步入大学考场立誓考取第一名般的镇静从容。
  XXX
  赌城海旁的古榕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海湾中盘旋的海鸥飞走又来,来了又飞走。
  这是贺英来赌城谋生的第三个年头的一天下午,他刚从外面代表梁水高接洽一笔生意回来,他走进盛昌洋行大堂。当他走近梁水高的办公室时,却听到里面有男子的哭泣声。
  贺英立刻顿住脚步,他知道这时决非进去见他的老板的时刻。
  他正欲转身走开,却立刻又听到梁水高在里面的一阵喃喃自责,然后是一位中年男子,脸上犹带泪痕的拉门走了出来。
  贺英连忙一个箭步斜避开去,他明白对方在这种尴尬时刻是绝不想碰见他人的,而且更因为这人姓梁,是老板梁水高的堂弟,一位地位仅次于东主的洋行重臣。过了一会,贺英才若无其事的走上前去,伸手轻轻叩门。
  “进来,是阿英么?”里面却立刻传出梁水高欣慰的轻叫声,他凭敲门声缓急轻重,便知是谁求见了。事实上,能够直接走进梁水高办公室的洋行职员也绝不多,以前是梁水高的堂弟,现在加多一位盛昌洋行营业代表贺英而已。
  贺英走了进去,他第一眼便发觉梁水高正在生闷气,因为平日他与贺英单独相处时,总会问起贺母怎样了?生活是否过得去?接她来赌城这边住她肯不肯?上次托贺英带给她的礼物她肯不肯收?接受时脸上是否有笑意?等等,问得详细极了。
  问得连贺英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梁水高比阿爸对阿妈,不知还要细心多少。而且他瞧着自己时的神情,就好像盯着一位刻骨铭心的情人,或者是犹如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虽然贺英知道,这是梁水高爱屋及乌,他不过是沾了阿妈的光彩而已。
  这感觉令贺英极不好受,因为他踏进赌城的第一刻起,他就发誓一定要凭自己的本事闯一番事业,而决不愿沾那种他极讨厌的裙带关系!
  而这时梁水高却垂首不语,默默无言,贺英因此判定,他心中必定纠缠着一个极难解开的死结。
  “你坐吧!阿英,那笔生意办妥了?”好一会,梁水高才忽然省起似的招呼贺英,他虽然心事重重,但对贺英依然是如此亲切、信任,就如贺英真的是他嫡亲的子侄似的。
  事实上,贺英三年来,从梁水高的秘书做起,一直到现在的营业代表,他表现之佳,处事之精干,就连最嫉忌他的梁水高堂弟营业主任梁必业也不得不叹个服字。
  盛昌洋行做的是中外生意,外国商人中有美、英、葡、日等,与他们交往,熟悉各国语言是必备的条件,英文自然难不倒贺英,因为他是英文书院的高材生,但为了与外国人打交道的需要,他花了一百天时间,三个月挑灯夜战,竟能以葡文、日语与葡国、日本人侃侃而谈。
  “都办妥了,梁叔叔。”贺英道,他一顿,欲言又止。
  梁水高戴一副金边眼镜,不像商人,倒像一位学者。“你一定想问,为甚么梁主任刚才哭了?”梁水高托了托金边眼镜,轻声道。
  贺英点点头。“是,我进来时刚好碰见他出来,有事么?”
  梁水高望一眼贺英,沉吟了一会,似断然决定了甚么,这才缓缓地道:“你知道盛昌洋行很大部份生意是在海上进行的?以货易货,以机器、船只与邻近区交换粮食,赌城五十万人,在这兵荒马乱中,全靠盛昌洋行供应大米,否则全城人都得饿死,必业他跟了我十几年,一直负责做这条线,但这次出海,却因贪玩女人,被对方以假混真,几十吨大米,竟有大半是砂仔。盛昌损失了十几万大洋不说,赌城市民只怕要挨稀粥了。”
  贺英听梁水高这么一说,登时明白事情的严重,因为现下是甚么时候?是日本人把半个中国都侵占了,连邻埠港城也沦陷在日本人手上。赌城不幸中的大幸,成了中立区,但也处处受制于日本人,三面被封锁,只有出海一条唯一的生路。而粮食不但是救命品,而且也是一宗极有利可图的生意,因为这是赌城西洋政府特许的专利,连赌城之王傅人杰也极欲插上一手。这次被梁必业弄糟了,金钱损失还是其次,若被傅人杰揪住这机会不放,趁机夺走这粮食专利,那盛昌洋行就必定关门大吉。
  在过去的三年中,贺英对赌城的一切,已了如指掌,他对港城了解越深,便越知道梁水高这十几年创业的艰辛,他除了要面对正常的生意竞争外,尚要应付赌城的三教九流,黑、黄、赌、毒,他干得虽然是正行正业,但处境的险恶,可算惊心动魄,他只要眼慢一慢,立刻就会被人吞掉,就连骨头也不会给你留下一根。
  贺英对赌城了解越深,他就越替梁水高担心。
  “阿英,你必定以为我把必业他骂哭了?是么?”梁水高见贺英默默不语,便又道。
  “不,梁叔叔,但就算你骂,也是应该的。”贺英由衷的道。
  梁水高却摇摇头,苦笑道:“没有,我根本没有骂他,我只说了他两句,他自己也明白他闯的祸有多大。”
  贺英奇道:“梁叔叔为甚么不骂?”
  梁水高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完全是我自己错,明知道必业好女色死性不改,干大事就如生虫拐杖,靠不住!还派他去做,这是我错,并非他错。”
  贺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因为在这事上他实在无话可说,梁必业毕竟是梁水高的堂弟,又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知道自己不便表示甚么,他只能同情的点头不语。
  “阿英,你过来赌城几年了?”梁水高忽然很认真的道。
  贺英微一怔,心道我一过来就在盛昌做事,多少年你还不知道?但他明白梁水高说话绝不会凭空而言,他这么问,必定有他的深意,便也很认真的道:“三年了,梁叔叔!”
  梁水高点点头,道:“不错,的确是三年了,你对赌城的情形,应该一清二楚了。”
  “是,梁叔叔。”贺英肯定的回道。
  梁水高赞赏的点点头,因为他深知贺英的脾性,他既然如此确认,那就是必然如此了。“阿英,你说梁某人待你如何?”梁水高忽然又很认真的问道。
  贺英想也没想,便肯定的道:“亲如子侄,胜于良师!”
  梁水高叹了口气,道:“你是金萍的儿子,你母子有难,梁某人决不会坐视不顾,哎,这也是缘份吧!但也是你自己的努力得来,说真的,我有你帮手,也是我梁某人的福气!”
  贺英想起这几年来梁水高待他的好处,心头一热,不由便冲口而出道:“梁叔叔,你说吧,有甚么事要我做的!”熟知梁水高脾性的贺英,自然知道梁水高言外之意。
  果然梁水高一听,便欣慰的松了口气,随即很快的道:“我打算由你代替必业营业主任的位置,希望你不会拒绝。”
  贺英一听,心头又一热,忙道:“不,梁叔叔,这样做,人家会说你闲话的!”
  梁水高不以为然的道:“顶多说我梁某人不念亲情吧!但知道必业为人的人,大概也无话可说。你不要以为这份工是好做的,例如要你代表盛昌,出海交易,你敢不敢冒这个风险?假如你不愿意,梁叔叔也决不会偃你,你毕竟太年轻了!”
  贺英略一沉吟,忽然很坚决的道:“不,梁叔叔!出海交易的事,就交给我吧!”
  梁水高这时的心情很复杂,他既想贺英答应,但又想他拒绝,因为他知道这是一宗舐刀头的任务。他实在不敢想象,贺母一旦失去贺英会是甚么模样。但他自己年老,这任务除了贺英可以胜任外,他已无法找出第二位如他一样优越的人选了。
  “阿英,你……你为甚么不拒绝?你为甚么答应?”梁水高喃喃的道。
  贺英淡淡的一笑,却决然的道:“我明白盛昌处境的险恶!赌王傅人杰不是对盛昌专利的粮食生意虎视眈眈么?假如被他揪住这次乱子不放,在西洋人面前做手脚,盛昌的粮食交易专利权便完了!贺英母子能挨过那段苦日子,全靠梁叔叔你关照,如今眼看盛昌洋行生死一线,贺英若坐视不理,那还算个男子汉么?”
  梁水高被贺英这恳切表白感动了,他摘下金边眼镜擦着,大概上面已沾了水气,但贺英却发觉,梁水高的眼眶竟含着一泡泪水。
  第二天一早,贺英就登上出海的货船,货船上装着近百吨机器零件。
  三日后,贺英率货船驶回赌城盛昌洋行码头,这时货船上运载的,是比金子还珍贵的粮食。
  梁水高见到贺英时,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因为贺英满脸胡须,眼圈发黑,犹如一位历难而返的老头子。
  XXX
  盛昌洋行居然在短短三日,又运回近百吨大米,而且是足数的上等货色,这消息不但令盛昌洋行东主梁水高欣喜若狂,更令赌城之王傅人杰大感意外。
  这段日子,赌城虽然亦如邻近地区一样历劫沧桑,但苦难令人振奋,亦令人疯狂。人生如赌博的意念,在一些人的脑中更发泄得厉害,因此傅人杰的赌场生意依然一片兴旺。
  但傅人杰并不满足于现状,他的赌业越旺,他永为赌城之王的决心就更厉害,赌城中所有人都不敢不卖他的帐,但只有一个人是唯一的例外,这人便是盛昌洋行的东主梁水高。
  傅人杰早就想对粮食买卖插上一手,他曾正面向梁水高放出盘口,他愿意斥资三百万,入股盛昌洋行,条件是粮食专利收益对半分帐,但不知好歹的梁水高竟一口便加以拒绝。
  傅人杰心中憋着一口鸟气,他并非不想向梁水高出手,但梁水高偏偏与当地的西洋政府有交道,而傅人杰任何人物可以不卖帐,但对西洋官府却不得不给三分面子,因为他的赌场专利权,每隔五年便要与西洋官府重新协商,开罪西洋官府这个风险,傅人杰是不敢轻易萌动的。
  碍于这点,傅人杰对不知好歹的盛昌洋行,只好咬牙盯着,静待时机,一扑而上。
  三天前傅人杰得知这消息时,便断然的对他的谋臣徐毕修道:“好极了!粮食是赌城的救命品,盛昌这次出了乱子,赌城民众必然哄动,西洋政府绝不会无动于衷,粮食专卖这肥缺,必定非傅家莫属!去,毕修,你就负责盯着盛昌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行动。”
  徐毕修果然不负所望,隔了三日便有准确的消息回报傅人杰,可惜这次他说的却是盛昌又运回近百吨粮食的讯息。
  “真的?嘿!姓梁的就算有通天本领,也决不可能在短短三日内便把破镬补上,你必定听错了吧!毕修!”
  傅人杰的关刀眉连连的跳着,咬牙切齿的嚷了一句。
  徐毕修却叹了口气,苦笑道:“是真的,千真万确。因为我曾到过盛昌码头,亲眼目睹大批米袋吊上岸上。”徐毕修一顿,又补了一句。“老大,这千载良机,看来又落空了!”
  傅人杰沉吟不语,好一会才若有所思的道:“姓梁的决没有这种应急的本事,他身边一定有能人助他一臂之力。你马上去打听一下,在梁水高身边的人到底是谁!查清就好办了!”
  徐毕修点点头,略带疑惑的道:“老大打算先剪除姓梁的羽翼?”
  傅人杰阴沉的一笑道:“可用则用,不用则除,这是傅某人处事的宗旨!”
  徐毕修心中一凛,忙道:“是,老大,我马上去查。”
  两天后的晚上,徐毕修夜闯傅人杰的“龙虎山庄”来了。
  徐毕修果然是傅人杰的心腹重臣,他出马办的事,十有八九不会有负傅人杰所望,这时在书房中的傅人杰,瞥一眼刚踏进书房的徐毕修,见他眼镜片后闪烁的得意眼神,便会心的微微一笑。
  “怎么样!毕修,有消息了!”傅人杰道,他的口气异常肯定。
  徐毕修心头不禁又一凛,暗道不愧是赌城之王,臣属的心事,似乎均被他洞悉了。熟悉主人脾气的徐毕修不敢卖弄,立刻回道:“是,老大,不但查出在姓梁的身边助力的人是谁,而且附带还有一个大收获。”
  徐毕修一顿,他毕竟忍不住心中的得意,故意稍稍一吊傅人杰的胃口。
  果然傅人杰沉不住气了,关刀眉一扬,便急道:“是谁?甚么大收获?你说毕修!”
  徐毕修微微一笑,道:“老大知道梁水高的得力助手是谁么?他姓贺名英,就是曾经持枪逼你跳海的贺金丰的宝贝儿子。这……”
  徐毕修正欲往下说他的大收获,但傅人杰一听“贺金丰”三字,便腾地挺直身子,厉声道:“你听谁说的?消息可靠么?姓贺的儿子不过二十多岁,他竟有如此本事?令盛昌洋行起死回生,你说!”
  徐毕修却镇定的一笑,因为他确认自己的査探绝对准确,“千真万确,老大!因为这消息是姓梁的堂弟必业亲口对我透露的,这绝对不会错。”
  傅人杰微一怔道:“梁必业是姓梁的堂弟,是盛昌洋行的重臣,他明知你是我的人,怎会向你吐真话?”
  徐毕修微微一笑道:“七天前他还是盛昌的重臣,但七天后的今日,他却向姓梁的堂兄反戈一击了。因为上次盛昌运米出事,祸根就是梁必业这小子被女色迷住。梁水高一怒之下,撤了他营业主任的职,由贺英接替他的职位,直接负责出海交易,这次三天内运回一百吨白米,就是贺英这小子的杰作。贺英在盛昌的地位更红了。梁必业心伤之余,早就萌叛意,我知道这消息后,便大胆抓主意,直接约梁必业出来见面,这小子果然一拍即合,答应暗中替老大你效力。有姓梁这小子作内应,对付梁水高必定更有利。”
  傅人杰点点头,表示徐毕修这一招做得妙,但他先不理梁必业这面,却立刻把视线盯在贺英的身上,沉声道:“那贺英真的是贺金丰的儿子吗?”
  徐毕治肯定的点头道:“是!绝对准确!不过听说贺英母子这几年挨得很苦,贺金丰破产出逃,所有亲朋戚友便避之则吉,所以贺英对他的父亲并没有甚么感情可言。事实上贺金丰自出走后,也不理贺英两母子的死活了。因此借贺英来打击贺金丰这一着,只怕收效不大,老大。”
  傅人杰沉吟不语,一会忽然道:“贺英为何如此能干?他出马三天便运回百吨粮食?”
  徐毕修道:“贺英这小子果然是人才。他不但凭自己的努力,考第一争取助学金,完成了大学课程,而且他仅花三个月时间,便通晓葡语、日语。他掌握了多国语言,在公海与洋人交易,自然左右逢源啦!另外,听说这小子在读书时便是运动健将,练就一身功夫,特别是枪法奇准,凭他的本事,行走公海便胜任有余了,老大。”
  傅人杰的脸色却越发阴沉了,他不待徐毕修再说下去,便沉声道:“姓梁的有如此得力助手,盛昌的粮食专利权便更巩固了!嘿,傅某人真的与姓贺的结下不解之怨啦!”
  徐毕修微吃一惊,忙道:“老大打算向姓贺的下手?但这小子并非等闲之辈,他通晓西洋语,经常在官府高官处走动,西洋政府追究起来,就麻烦了。”
  傅人杰不以为然的“嘿”了一声。“傻瓜才会直接出手!除掉姓贺的只是附带的收获罢了!”傅人杰一顿,忽然又补了一句,“最近有三狼的消息么?毕修!”
  徐毕修一听“三狠”两字,身子便不由一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因为他知道,“三狼”意味着甚么,这两字简直就是代表“死亡”!
  “三狼”是近年活跃在赌城、港城附近海域的海盗头头,三兄弟在海上称王,杀人掠货绝不眨眼,犹如三头凶猛的饿狼。三狼亦曾经动过赌城的主意,企图用武力攻占赌场,逼傅人杰就范,但到底“海盗”不敌“赌城之王”,被傅人杰预布伏兵,把“三狼”的人马杀退。
  但这笔帐还没有了结,“三狼”放出口风,若傅人杰每年不向他们“纳税”,他们就先向从港城过来的赌客落手,令港城赌客却步。“三狼”的这一招很毒,因为只要港城赌客绝迹赌城,那傅人杰的赌场生意就必定一落千丈。而在海上,“赌城之王”就斗不过“海中三狼”了,傅人杰计算过得失,终以“猛虎不与恶狼斗”的宗旨,答应向“三狼”每年缴纳一笔“税收”,而“三狼”果然也就没有再动赌场的主意,几年来彼此相安无事。
  但每年向“三狼”缴的这笔“税收”,傅人杰是决非心甘情愿的。
  徐毕修吃惊的直瞪眼,道:“与‘三狼’联络并不难,只需通过他们的‘收税人’就可以了!但老大不是打算与‘三狼’联手对付盛昌吧?这……这可是与狼共舞啊!”
  傅人杰阴沉的一笑。“嘿,你以为我犯得着去与狼共舞?恰恰相反,我希望见到的是‘三狼’与盛昌的火并!这场火头冒起之日,便是盛昌粮食专利权易手之时。还有‘三狼’那笔旧帐也该了结了!姓贺的小子不幸卷进这漩涡,也只能怪他八字生得倒霉之极!”
  徐毕修略一沉吟,也就明白傅人杰此着的深长用意,心道这等绝招,也的确是只有傅老大才端得出的独门货色!
  XXX
  偏安一角的赌城,在隆隆的、时远时近的枪炮声中又过去三十个日夜。
  这天傍晚,梁水高从外面坐车返回洋行,便把贺英召到他的办公室来了。
  “阿英,西洋政府的经济司向我紧急咨询,说抗日盟军游击队方面,急需一批救急食粮,问我有没有办法解决。”梁水高待贺英在他面前坐下,没半点掩饰,坦白的道。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稍一顿,梁水高又续道。
  贺英血气方刚,他一听便立刻道:“日本鬼侵占了中国半壁江山,连港城也被他们踏在脚下,盟军抗日是神圣职责,替他们弄一批粮食,我以为义不容辞。”
  梁水高点点头,表示赞同贺英的见解,但接着又犹豫的道:“但时间紧逼,短时间内以货易货是极难办到的了,唯有用现银交易,目下能买到食粮的,也只有两日水路的三埠了。近日风闻‘三狼’在海上活动猖獗,带现银上路,会很凶险的。”
  贺英慨然道:“出海交易既然是我的职责,此行也由我押运吧!”
  梁水高道:“由你出马,我当然放心,但我担心的是你的安危,我不想失去你,阿英!所以你最好先考虑一下,不忙决定,待有把握才出发。”
  贺英不假思索,便决然道:“不必考虑了,梁叔叔,明天我就率船出发吧!三埠路径我熟悉,相信不会出大问题的。”
  梁水高沉吟了一会,终于点点头道:“好!为公为私,你就搏一搏吧!但千万记住,钱银事小,人命事大,钱银失了还可以再赚,生命丢了就无可挽救,知道么?阿英!”
  梁水高末了的一句,就很带点情感了,仿似他对自己的亲生子侄殷殷话别一样了。贺英不由又好笑又好气,心道梁叔叔越来越像老妇人般婆妈了。
  第二天清早,贺英就率领十几位洋行兄弟,驾一艘载重近二百吨的货船,出发到三埠镇去。
  船行半日,风平浪静,碧波万顷。但在船上吃过中午饭,船驶近磨刀门海面,海浪便渐渐增大了,
  货船开足马力,才勉强把海浪压了下去。
  贺英此时一直留在驾驶室,与船长一道硏究船行的路径。船长是一位久走南海海面的老水手,对附近水域地形了如指掌,他根本不必看罗盘,便可以准确的指出船行的地名。
  贺英的身边站着一位年轻人,他便是那位三轮车车伕梁伯伯的儿子梁小昌,梁小昌腰圆膀粗,练过功夫,贺英这几年与梁小昌混熟了,便特别把他调到自己身边当出海押运的保镖。
  “英少,你不下去内舱歇歇?”梁小昌见海浪越来越大,他担心贺英受不住而晕船浪,那便没有人指挥全船的弟兄了。
  贺英一听,不由呵呵一笑,道:“放心吧,昌哥,这点风浪还难不倒我贺英!”
  梁小昌也不由咧嘴一笑,因为他发觉风浪越大,贺英便越发精神奕奕,他自己反倒有点昏眩的感觉,心中不由对贺英更为佩服,心道别看英少这小子一副斯文模样,但若论身手功架的强健,就连他梁小昌亦未必是他的手脚,虽然自己在洋行中素有“梁教头”的称号。
  梁小昌自然还知道贺英有一种本领是他自叹不如的,因为他亲眼目睹,贺英一枪打掉两只雀儿,因为子弹正穿过第一只的胸部,把第二只刚好擦过的雀儿连带击落了。可惜为避嫌疑,出海做生意不准带武器,不然就算碰上三两海盗,贺英凭他一支手枪便可以解决了!
  “出了磨刀门,便是万山群岛海面!”这时船长忽然对贺英道。
  贺英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梁水高昨晚说的有海盗出没的话,便向船长问道:“海盗喜欢选择甚么地方向货船下手?”
  船长道:“海盗善于神出鬼没,当然会在岛屿环绕、航道狭窄之处。”
  贺英一听,便吩咐梁小昌道:“昌哥,烦你下去通知弟兄一声,可能有凶险情形出现,大家要小心警惕!”
  梁小昌佩服贺英,二话不说就下去传话。但有些洋行弟兄是梁必业的心腹,因此一听便趁机嘲笑贺英乳臭未干、胆小怕事。气得梁小昌几乎要揍他们两拳。梁小昌的功夫很了得,他若出手,无人可以抵抗。
  但梁必业那心腹弟兄依然不肯罢休,起劲的起哄嘲笑,一些不明底细的弟兄亦跟着笑道:“英少不过是走了几次船,便没胆了?哈哈,你上去安慰他,太平无事,放心啦!”
  梁小昌忍不住向那梁必业的心腹一跃而至,飞起一拳,便向他的胸前撞去。梁小昌出拳之快,在场中人无一可以闪避。
  就在此时,却有一条灰影从驾驶室凌空而降,身形尚在半空,反手一托,便把梁小昌击出的一拳化解于无形。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此人正是文质彬彬的英少!不禁全部一怔,因为这一招凌空托拳的技艺,是众人均自叹不如的上乘绝招。
  贺英身形落下,挺立不动,面向众人,淡淡一笑,道:“任何人有私人恩怨,均要暂时抛开,回去了结,我绝不反对;但出了海,同坐一条船,便是同舟共济的弟兄,谁敢轻举妄动,坏了大事,各位说,贺英能答应么?”
  “不答应!”在场弟兄见贺英露了一手,又见他处事有大将风度,均不由拜服的大叫一声。
  贺英微微一笑,道:“好,就照此办理,这趟船安全回去,贺英保证,应得的奖金全部分给各位弟兄!”
  众洋行弟兄均乐得笑了,梁必业那心腹也不敢作声了。
  货船稳然前行,不久便夜幕降临,但货船并没停顿下来,加速马力向几十里外的三埠驶去。
  到早上四时,贺英计算一下与三埠镇粮贩约定的时间、地点已差不多了,便吩咐船长下令停船等候。
  “大家小心!有船驶来,认清楚才可走动!”贺英又向众人下令道。
  有人笑道:“怕甚么?英少!此地已是三埠范围,海盗再斗胆,亦不敢在这水域出现啦!放心,没事的!”
  贺英不理,自己依然小心戒备。
  从早上四时,等到五时,对面三埠方向,终于传来机动船的“达达”行驶声。
  “来啦!”贺英低叫一声道:“大家小心,先派一人驾小艇过去,验明货色,才准他们接近!”
  有人马上不屑的大声道:“嘿!英少,走船过海,最怕惊慌不定。有无载货,看对方只船食水位就知啦,何必再派人过去费时失事?”
  贺英向驶来的机动船望去,只见船身食水甚深,真的是满载食米的样子。
  此时又有人接口道:“英少!驶过去啦,早早收了货就可以回航,次次都是这样做的啊,梁主任押船干脆利落得多了!”
  贺英心道或许是自己多虑了,但也没有下令驶船过去,只是准许对方的货船接近。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贺英依然没有任何表示,他想了想,便毅然的走上甲板,向船头走去,他想亲自看清对方的来势,再作定夺。
  梁小昌一见,亦马上紧随贺英走上船头。
  就在此时,梁小昌蓦地发现对方的船头火光一闪,心知不妙,快如闪电,向前飞身一扑,把贺英猛地压在身下。
  “砰砰砰”,一阵机关枪的子弹已在两人的背上飞过,如果梁小昌动作稍慢,他和贺英均已作了枪下亡魂了。
  贺英身手敏捷,深知压在他背上的梁小昌目标已暴露,便猛地侧身一滚,把梁小昌带到船头的铁板后面,子弹在两人刚才躺下的地方溅起一阵火花。
  那机动船的航速本来不快,枪声响过,接而又听达达的水声,贼船的航速便突然加快了一倍。
  原来贼船载着的只是一堆石头,此时纷纷抛下海里,船身骤轻,航速便快如飞箭,眨眼又拉近了双方距离。
  贼船的机关枪火力强大,压住了驾驶室的船长等人,要开船逃走是决不可能了。
  “英少,跳水逃吧!我掩护你!”梁小昌忙道,他知道贺英身上有数十万现银,他若留在船上,必然是海贼的头号猎物。
  贺英向四周扫了一眼,前面的贼船正快速驶近,左面是茫茫的海面,右面二、三里外有一片陆地的黑影,他若跳水逃走,凭他的泳术,他有把握全身而退。
  但他却决然的低叫了一句。“不行!”
  梁小昌急道:“为甚么?你再不走,便再无机会了。”
  贺英叹了口气,苦笑道:“海贼的目的是钱,我若一走,海贼无收获,必然迁怒全船兄弟,他们还有命么?钱银事小,人命事大,算了,给他们算了!”
  贺英猛一咬牙,突然大声叫道:“喂,对面的大哥听着,你们求财嘛,无谓乱开枪伤人啦,你们上来,给你们钱便了!”
  叫声中,贼船的枪声停了,三名贼船尖兵,包括一名持机关枪的大汉,先行冲上盛昌的货船。
  两名贼尖兵喝令船上所有人剥光衣服,走进船舱。
  持机枪的大汉则把机枪一挺,直指贺英的胸口,大喊一声:“除衫!”
  贺英此时忽然想起母亲,心想或许不能与她见面了。
  梁小昌此时也被剥光衣服,赶到一旁站着,在机枪的枪嘴下,任你功夫再好,亦决计斗不过一粒子弹。
  贺英无奈亦只好脱衣,当他脱剩内衣裤时,不禁苦笑一下,道:“喂!老兄,光天化日,再脱便犯忌了!”
  持机枪大汉厉声喝道:“叫你脱,你就脱,你不脱,就用子弹教你脱!”
  贺英咬一咬牙,便把内衣内裤也脱了,他精赤条条,肚腹处却绑了一个皮袋,皮袋胀鼓鼓的,一眼便知是贵重物品了。
  持机枪大汉一见,一手就把贴肚的皮袋抢过去,他扯开皮袋一看,眼珠几乎跳出眶外,原来里面是一大叠白花花的钞票。
  他登时发狂了,两手连抓,拼命把皮袋内的钞票塞向口袋,塞进裤内、袜筒。他塞得无法再塞了,狂性大发,嫌贺英、梁小昌站在旁边碍手碍脚,便连飞两脚,把两人踢进船舱里面。
  贺英、梁小昌赤裸相见,不由苦笑。
  不久,便有数条大汉登上货船的声响,接着便有人在甲板上面大声喝道:“谁叫贺英?”
  贺英走上一步,道:“我是贺英!”他精赤条条,但声音依然有力。
  “你上来!”那人大喝一声道。
  贺英猛一咬牙,走上甲板去。
  “钱呢?”迎面一声暴喝,此人眼大如环,目露凶光,犹如一头饿狼。
  贺英心头一阵狂跳,他终于明白,他碰上的是海中之王——“三狼”了。
  “老兄!几十万都被你的兄弟抢走了!”贺英狠狠的咬牙道,要他赤身示人,他心中已憋了一口鸟气,这是他平生的奇耻大辱。
  这人果然是“三狼”中的老二,二狼见贺英文质彬彬,居然不怒反笑,厉声道:“你就是贺英?有人要老子捎带送你去见阎王!老子不上当,只要你交出钱来,老子偏要放你一条生路!”
  贺英咬牙道:“钱的确被你的兄弟抢光了,是整整五十万!”
  二狼一听“五十万”这数目,眼中的凶光更炽烈,厉声道:“你认不认得他?”
  贺英心中一动,暗道对付这些见钱不认人的亡命之徒,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他猛一咬牙,便大声道:“认得!”
  二狼厉声道:“是谁?”
  贺英故意向下一望,又摇摇头道:“不在甲板上,老兄你集齐人马,我或者认得出!”
  二狼一听,他已被那“五十万”弄得心性狂乱,登时大喝一声道:“所有人出来,站在船边让他辨认!”
  二狼吼声响过,贼船上登时站出一排大汉,站在船边,犹如接受贺英的检阅。
  贺英登时明白,原来是那持机枪的大汉,把抢到的钱大半据为己有,只有一小半呈交二狼,二狼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信只有这么少的钞票,于是便亲自登上货船查阅,这是逃走的唯一机会了。
  贺英打定主意,便故意抖颤道:“大……大佬,我不敢讲!”
  二狼双眼凶光一射。“为甚么不敢?”
  贺英惊道:“你的弟兄人人握枪,我若讲出来,他必定开枪杀我泄愤!”
  二狼微一沉吟,便厉声喝道:“各人听住,武器先放到一边去,接受辨认!”
  贼船上的徒众乖乖的抛下武器,站到船边,连那持机枪的大汉亦不敢违令。
  贺英一见,心道机不可失,便立刻伸手一指那大汉,高声道:“是他!五十万都在他身上,是整整五十万!”
  那大汉一听,吓得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向船舷,便欲跳水逃命。
  二狼大叫一声。“先把他身上的钱银搜清,再作处置!”
  其实也不必二狼发令,贼船上的人一听那大汉身上有白花花的五十万,早就满眼红丝,不知是谁首先发难,众贼徒立刻一拥而上,又擒又扑,持抢大汉身上收藏的钞票,其状有如饿狼抢食,缠作一堆,此时就算乱枪扫射,也决计不能分开他们了。
  二狼一见,也按捺不住,大吼一声,便在货船甲板上飞身一跃,跳落贼船,疯如猛虎,加入抢钱战阵。
  贺英见状,立刻一个箭步,跃上驾驶室,问同样是赤裸的船长道:“快!有无办法开船?”
  船长货船上已没贼人看守,便咬牙道:“船可以开,但对方枪弹无眼,负责驾驶的人,必症首先遭殃!”
  贺英道:“你下去机舱,我来驾船,快!”
  船长不料贺英有此胆色,便不敢犹豫,如飞的跳入机舱,亲自掌舵去了。
  货船的柴油机终于吼响了。贺英猛地把船速推向最高,货船猛烈的一抖,随即斜刺冲出去,很快便与那贼船拉开了一段距离。
  就在此时,贼船上已响起一轮机枪声,子弹呼啸着穿破驾驶室的木板,在贺英头顶上掠过。
  贺英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他自然知道他此时随时有被机枪子弹穿背而过的危险;但同时他也知道,五十万现银已失去,船上的二十多条人命决不能再丢失!
  正是这一个念头,支撑着贺英,在机枪子弹的呼啸声中,在驾驶室内巍然挺立,双手把舵,令货船如离弦飞箭似的冲破贼徒子弹的封锁。到贼船的发动机终于响起来时,贺英驾驶的货船,已把贼船抛开一大段距离。
  货船装了三部柴油机,此时三部机一齐发动,贼船起步稍慢,便极难追上来了。
  当脑后的子弹啸叫声终于沉寂时,贺英才长长的吐了口气,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双脚也开始抖颤,几乎站立不住。
  这时忽然有人在后面把他扶住,扶住他的手臂强而有力,贺英根本不必回头,便知道这人是谁了。
  “英少,你原来还会驾驶船!”在货船强劲的马达声中,梁小昌忽然好奇的问道。
  贺英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一定以为我以前学过驶船了?不,我根本没有学过,是逼出来的,全船二十多条人命逼我立刻学会驾驶船。”
  梁小昌不由感慨的道:“凭你今日的胆色机智,谁敢相信你便是平日西装毕挺、文质彬彬的贺英!”
  贺英望一眼梁小昌,忽然道:“彼此彼此!”
  梁小昌望一眼贺英,又望一眼自己,两人相视大笑。
  不是么?精赤条条的你,精赤条条的我,无分大小贵贱,岂非彼此彼此么!
  盛昌洋行东主梁水高在码头迎接货船泊岸,当他看见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布片缠着下身的贺英时,他一手把贺英抱住,这位头发斑白的老东主竟如小娃娃般的哭了。
  当晚,梁水高为一班脱险的洋行伙计设压惊慰劳宴。
  席间,梁水高对众伙计没有斥责半句,相反,还每人封了五十元的“压惊红封包”。
  散席时,梁水高把贺英留住,要他坐上他的车子,到他的别墅留宿一晚。
  但这一晚,梁水高与贺英均没有合眼,两人在书房内一直呆到天亮。
  两人天南地北的闲聊着,梁水高忽然说了一句话,贺英沉默了。
  时间在黑夜的静寂中掠过三小时,终于贺英叹了口气,道:“梁叔叔……你……你真的要我离开盛昌洋行?”
  梁水高咬牙点头,但没有说话。
  贺英不由急道:“为甚么?就因为这五十万?你放心,梁叔叔,我保证替你赚回来!”
  梁水高生气的一拍书桌,沉声道:“甚么因为那五十万?提它干嘛?破财挡灾吧!况且若损失了二十多条人命,洋行要付的安家费也不止这个数目啦!更何况连你也搭上了!我老了,要那么多钱也带不进棺材去!”
  贺英见梁水高急得满头汗水,知道自己误会他了,心中更惊奇的道:“那到底为了甚么?”
  梁水高叹了口气,沉吟一会,终于无奈的苦笑道:“阿英,你跟你的妈妈一样的倔强,你知道这次为甚么会出事?”
  贺英忙道:“为甚么?我亦很想知道,因为货船出海的消息,极少人知道。”
  梁水高道:“可惜洋行的兄弟,出海的其中有反骨仔的心腹!”
  贺英一听,登时省悟,怒道:“当时那两人就处处留难,我也觉得不对路了。但必业……他为了一个职位之失,犯不着如此作贱啊!”
  梁水高苦笑道:“必业这反骨仔也是被人利用了,你知道他被谁收买了?”
  贺英沉吟道:“能够收买必业的人,必定不简单,必定在赌城很有财势!”
  梁水高点点头道:“你所判断的半点不差。阿英,收买必业的人,是赌城之王傅人杰。我已经查清楚了,你带现银出海交易的消息,是必业向傅人杰泄露的,傅人杰获悉后,就通过‘三狼’接受赌王纳税的人,把你的行踪向‘三狼’密报,所以你们未到三埠,‘三狼’已派人在附近埋伏了。”
  贺英大吃一惊道:“盛昌洋行怎会与赌城之王傅人杰结怨?”
  梁水高叹了口气,道:“盛昌洋行买卖粮食的生意,是西洋政府特许的专利权,傅人杰对赌城任何赚大钱的生意都想插上一脚,他对盛昌的粮食专利权早就眼红,他曾经向我放出盘口,他投资盛昌三百万,要占盛昌五成股权,但我当时立刻拒绝了。”
  贺英眼神一亮,立刻明白其中的潜伏危机。“所以傅人杰就使用各种手段,逼你就范。”
  梁水高苦笑道:“傅人杰的任何算计,绝不会半途而废,不达耳的,誓不罢休,而且为求目的,不择手段。这是赌城之王的作风!哎,所以我打算答应傅人杰条件,把粮食专利权分一半给他算了!”
  贺英一听,身子陡地一挺,急道:“为甚么?为甚么要向姓傅的屈服?”
  梁水高感慨的叹了口气。“为甚么?因为我不想连累无辜,今次船若非你勇敢机智,便失去二十多条人命!但下一水呢?再下一水呢?这种惨祸只要再发生一次,洋行的生意也就不必做了。就算再做,也没有任何人敢再出海了!”
  贺英年少气盛,怒道:“我敢,我就不信那姓傅的可以只手遮天!”
  梁水高生气了,他瞪了贺英一眼,沉声道:“你敢,我不敢,我不敢见到你浮尸大海,不敢向金萍交代。在赌城这地方混,绝对不可恃勇行强,否则吃亏的必定是你自己,知道么?”梁水高末了的口气,就像长辈面对子侄的关怀唠叨了。
  贺英不敢作声了,因为他知道梁水高待他有如父辈的真诚,他以这口气向他说话,贺英就不便任性了。
  梁水高见贺英终于沉默下来,这才松了口气,道:“所以你不必再留在盛昌了,你应该出去闯一番事业。”
  梁水高说着,一顿,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支票簿,写了一个数字,又极工整的签上名字,然后把支票撕下,递给贺英。
  “这是五十万隆丰银行的支票,是我私人的户口,随时可以兑现。你拿去,看看有甚么生意可以试试。”梁水高道。
  贺英吃了一惊,忙道:“不……梁叔叔,我怎可以接受这笔钱?”
  梁水高淡淡的一笑道:“你不要也不行,因为这是洋行解雇你的补偿金。”梁水高一顿,见贺英仍在犹豫,便叹了口气,道:“你也可以当作是我私人借给你,你将来赚到钱,再还给我,或许我要收你利息的。”
  贺英知道,梁水高这是怕他不肯接受,故意这么说的,好令他的自尊心好过一点,他明白梁水高对他的一片苦心,他的眼圈不由红了,他默默的接过支票,缓缓的道:“梁叔叔……我……我贺英会永远记住这几年的日子。”
  梁水高瞥一眼窗外,但见天色已近黎明,他让贺英离开了。他望着贺英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酸,无声的哭了,他到底舍不得贺英的离开,但为了他的生命安全,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他将无颜再与昔日的恋人谢金萍见面。
  贺英终于离开了盛昌洋行,结束了他从秘书到营业主任的三年洋行职员生涯。
  三年的洋行职员生活,贺英并没有白白渡过,他凭他自己超卓的交际手腕,以及在洋行三年来建立的人事关系,他很快就捕捉住一个发展事业的良机。
  他发觉,赌城和邻埠港城,以至四周的大陆沿海等地,电力及燃料均奇缺,多半人用的是最原始的燃料。因此,贺英灵机一触:假如搞一间火水提炼厂,供应火水给邻近区域,不是很有可为么?
  而提炼火水的方法,贺英凭他在大学学来的化学知识,简直是易如反掌,他立刻就看中提炼火水的最佳原料:废汽油、劣质柴油等,这些东西并不难求,只要有人出钱收购,便必定有人出售,一升汽油大约可分解成五升火水,这其中的利润将是以倍数计算的。
  在当时,创办一间提炼火水的小厂,所需的本钱并不要太多,大约二、三十万已足可应付,这对于贺英当时的财力来说,是绰绰有余。
  不久,贺英的火水提炼厂便正式开张了,火水厂开张的当日,贺英并没有任何庆祝,他只是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梁水高,这封信上只有一个大“!”号。
  梁水高也派人回了一封信,信上则是“!?”这样一个符号。这两封信的意思,只有贺英和梁水高才能明白。贺英的意思是:我终于踏出第一步了!而梁水高的回信却是:恭喜!钱银是否够用?
  贺英非常感激梁水高待他的情义,他发誓绝不辜他对自己的期望。火水厂开张半年,贺英身兼老板、工程技术师、工人、小伙计、码头收货员等等的职务,他每日在火水厂干到深夜十二时,第二天早上六时,他就准时赶往码头收购提炼火水的废汽油、劣质柴油等原料,风雨不改,天天准时,早迟不会超过一分钟。半年中,贺英每日睡眠的时间只有四小时,他把别人用来躺床的一半时间,也花到创业的拼搏上去了。
  贺英的体重减了八磅,但他的财富却在成正比的增长。低价购入的废汽油、柴油,一升变成五倍火水,其中的利润果然非常可观。短短半年时光,贺英的财富已积累增至近百万了。
  贺英的名字开始在赌城的上流社会流传,不久,他的英俊面孔也在上流社会中出现了。
  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这天晚上,是深夜十一时许了,贺英仍然呆在他的火水厂办公室——一个简陋的木板房间内,计算明天要紧急购进的废汽油数量。这间办公室虽然简陋,但贺英还是花了重资,托人安装了一个当时奇缺的电话。
  这时电话响了,打电话来的是梁水高,他道:“阿英,明晚八时,苏比度律师家里有个生日舞会,是特别为他二十岁女儿搞的。苏比度邀请我多带年轻的子侄辈去,我想,你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贺英忙道:“明天晚上厂里刚好进货,八时我可没空啊!”
  梁水高笑了,但却不容争辩的道:“做生意搏,那是好事,但在赌城这个地方,人面与金钱一样重要。苏比度是城中著名的律师,能够结识他,是众多做生意人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所以你一定要赴会。明天晚上七时半,我等你一道坐车去。”
  贺英放下电话,当晚以及第二天也没有再想起这事。但到晚上七时三十五分,梁水高的车子却驶到火水厂来,他硬逼着贺英,以闪电般的速度洗了个热水澡,再穿上他特别为贺英带来的名贵英国绒西服,硬把贺英拉上车去了。

  第三章 两凤争凰 逼离赌城
  赌城著名律师苏比度的住宅位于一座四季常绿的山顶上,说是住宅,不如说是一座西洋气派的庄园,因为若连外墙计算在内,占地几近五千平方尺,这在赌城中算得上是上流社会的规模了。
  梁水高的座驾绕着山路而上,越上越高,贺英在车内,透过车窗,终于可以俯瞰整座赌城的风光了,可惜此刻是夜晚,电力不足,亮起灯光的地方不多,更多的是暗如萤火的惨淡油灯、火水灯光。
  梁水高见贺英默不作声,情绪不佳,便微微一笑,道:“如果说你此时见到的是萤火,待会你见到的便是一轮明月了。你要有心理准备,莫被月亮的光华灼花了眼睛啊!”
  贺英正想着他亲手制造的产品火水,终于也给赌城留下一点痕迹时,冷不防听梁水高这么一说,不由一怔道:“今晚是初三晚,云掩星星,何来明月?”
  梁水高神秘地一笑,道:“莫急,待会你便可以见到了。”
  贺英心中好奇,不知梁水高卖甚么关子,便笑笑不再说话。
  车子驶到一座洁白庄园的门前停下,守门的侍卫大概认得梁水高,所以马上便把车子让进去了。车子在停车场停下,两人步行而入。
  庄园四周已灯光灿烂,只见台阶甚宽,栏杆回环、花圃草坪、喷泉座椅,泳池之中挺立一头灰白的巨鹤,一片典型的西洋气派。
  贺英跟在梁水高后面,步入大厅。
  大厅巨型的水晶吊灯,已射出钻石般的光华,整个大厅摆设得美仑美奖,混合了西洋、中式、英式、日式的格调,三张长长雪白大台上,摆满供人客享用的西洋风味为主的食品。
  此时大厅中的客人尚不太多,梁水高向贺英微笑道:“阿英,你知道今晚会有甚么客人光临?”
  贺英瞥一眼大厅的格局,便笑道:“大概有西洋人、中国人、英国人,对了,还有日本人。”
  梁水高奇道:“你怎么知道?”
  贺英微笑道:“西洋的上流社会很讲究礼仪,主随客便,有甚么客人来,自然有甚么摆设格调啦!”
  梁水高笑了,他越来越觉得,贺英心性的聪慧,比他的父亲贺金丰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有子侄如此,虽然只是情义上的,也就今生无憾了。
  就在这时,一对男女已在远处快步迎了过来,领先的是一位年约五十的西洋男子,头发半金半黑,是一位典型的西洋人。他老远便向梁水高伸出了双手,呵呵的笑着,用不太纯正的粤语大声道:“MR.梁,欢迎,欢迎,欢迎之至!”他一顿,像突然想起甚么似的加了一句。“噢,对了,你那位勇战海盗、生意眼极佳的子侄来了么?”
  梁水高连忙回身把贺英拉近他身边,伸手向西洋男子一摆,道:“来,阿英,我替你引见,这位是大律师苏比度先生,他就是敝下子侄贺英先生。”
  贺英极得体的走上一步,向苏比度微一鞠躬,微笑道:“打扰你了,MR.苏比度!”
  苏比度很开心的笑了,他笑着对贺英凝视着,好一会才记起自己是主人,这才笑呵呵的道:“好极了,帅极了,如果我说你是中西结合的珍品,你会怪我么?MR.贺?”
  贺英笑了,他佩服苏比度的厉害眼力。“不,你说的是事实,因为我的祖母的确是一位西洋美人!”
  贺英这一句,比一百句恭维话更令苏比度受用,他乐极大笑,在他的笑声中,跟在他后面的一位西洋少女亦已趋前。
  贺英的眼神一亮,因为他忽然明白,梁水高刚才说到“月亮将现”是甚么意思了。在他眼前出现的,果然是一轮明月,而且是典型的西洋月亮。她身穿一袭淡雅的晚礼服,五官配合得极妙丽的脸上,白中透红,她根本不施脂粉,却更如一位银装素裹的白雪公主。
  “MR.梁、MR.贺,这是小女苏丹娜,这个晚会的主人。”苏比度向梁水高、贺英介绍他的女儿,他的神态得意极了。
  贺英忽然觉得,苏比度应该值得骄傲,因为他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女儿。
  苏比度又向他的女儿苏丹娜用西洋文说了一句甚么,苏丹娜一听,望了贺英一眼,甜甜的一笑,然后用西洋文回应了一句。
  苏比度正欲替女儿翻译,贺英已微笑着,向苏丹娜伸出手来,用西洋文说道:“见到你非常荣幸,你的光彩把钻石灯也比下去了。”
  苏丹娜一听,惊喜得握住贺英的手不放,连声道:“原来你是西洋人,好极了,好极了,我终于找到一个会说中国话的西洋人朋友了,爹地哟!”末了,苏丹娜娇笑着向苏比度嚷道,她此时的神情,似乎比替她开的生日舞会更令她感激,更令她高兴。
  苏丹娜的快乐,这比甚么都更令苏比度高兴,他甚至连贺英并非纯正西洋人,顶多只能算中七西三的混合体,他趋前一步,紧紧的握着梁水高的手,连声道:“多谢你,多谢你,你带来这一位年轻人,你知道么?苏丹娜自她母亲去世后,一直没有一丝笑容,今晚是我见到她第一副笑脸,她笑时好看极了,是么?MR.梁!”
  梁水高微笑瞥一眼贺英,见他正与苏丹娜轻言细语用西洋文闲谈,不时逗得苏丹娜格格的娇笑不止,他自己心中亦在暗笑:呵呵!贺英这小子,他的祖母是西洋美女,产生了他这位混合体,如今,他又大有可能寻着这位赌城第一西洋美人了。呵呵,日后他儿子的儿子,不知是否再碰上一位西洋美妇了。
  “呵呵!水高兄又比傅某早到一步了!”此时,大厅靠门口处,忽地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然后是两位男士并肩的走了过来。
  梁水高一听这声音,心头便突突一跳,但随即按捺住了,他转过身去,笑着向对方招呼道:“是人杰兄,人杰兄贵人事忙,自然比兄弟稍迟了。”
  来人正是赌城之王傅人杰,以及他的儿子傅志雄。
  傅人杰这时呵呵一笑,道:“水高兄,客气甚么,彼此是合伙人了,我的事不就是你的事么?呵呵!”傅人杰指的是他已成功入股盛昌洋行,终于得偿所愿取得粮食买卖专利权的事。
  梁水高吁了一口气,微笑道:“不说这些,人杰兄,今晚的主人是苏比度先生,总不能喧宾夺主吧?”
  苏比度对傅、梁两人之间的恩怨大概也很清楚,他抱的是两方面均不得罪的宗旨,他趋前一步,笑道:“以和为贵,MR.傅、MR.梁,你们说是吗?”
  傅人杰深知苏比度在西洋政府的影响力非同小可,他轻易也不想开罪他,闻言也就走上一步,向苏比度拱手道:“呵呵,傅某差点忘了向MR.苏比度千金恭喜啦,不过不要紧,小儿已给MISS苏丹娜带来礼物了。”
  此时傅志雄一眼望见苏丹娜身边,站着一位极英俊的青年,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着,苏丹娜不时格格一阵欢笑,无名之火便陡地冲上脑门。傅志雄与苏丹娜早就认识了,他早就在心里狠狠的对自己说,他若不能娶苏丹娜这位赌城第一美人为妻,他这位赌城之子名头也就白称呼了!
  不过,苏丹娜与傅志雄却若即若离,虽然他与她曾经是西洋中学的同学。而苏比度对这位女儿的追求者,也抱着无可无不可,一切看女儿的态度。这对于自信心极强的傅志雄来说,便几乎把他气疯了。
  傅志雄大步向苏丹娜那面走去,此时他就连他的老爹也忘了,但苏丹娜只顾与那极英俊的青年说笑,连傅志雄走近来也不知道,这更令传志雄心火炽烈。
  傅志雄狠狠的咬了几次牙,这才勉强压住心火,脸上也忽然现出如女人般柔媚的笑容。“MISS苏丹娜,恭祝你生辰快乐!哟,对了,这是我特别从港城选的礼物,你一定喜欢的,丹娜啊!”傅志雄的口气越来越亲密了。
  傅志雄在身上掏出一个锦盒,他捧上前去,啪的一声弹开了,立刻光华四射,原来是一条镶满钻石的名贵项链。
  “漂亮么?喜欢么?丹娜啊!”傅志雄连声的急问道。
  苏丹娜淡淡一笑,道:“多谢你。”她接过锦盒,看也不看,便把它递给她的保姆了。然后她立刻甜甜的笑着,伸手向那极英俊的年轻人一摆,道:“我替你们介绍,这位是赌城王子傅志雄先生,他么,他是MR.贺,你们在这里见了面,就是朋友啰!”
  傅志雄听出苏丹娜介绍这“MR.贺”时,语气神色特别甜,但对他送的名贵礼物却不屑一顾,潜伏的心火不由又腾地烧旺了。
  “呵,MR.贺么?大名?在那里高就了?”傅志雄盯着“MR.贺”,极不友善的沉声道。
  贺英淡淡一笑道:“小姓贺,贺英,自己搞一家小小的火水厂,比起MR.傅的赌场,我只是小小的生意吧了!”
  傅志雄微一撇嘴,道:“贺英?这名字没听说过,大概是未入流的名姓吧!”
  贺英被傅志雄当面奚落,他脸上一红,但却没有发作,只淡然一笑道:“名姓是身外物,犹如人身上的一件衣服,衣服可以随时更换,但人身是永恒不变的,是么?志雄兄!”
  苏丹娜一听,先就格格的一阵欢笑,她热情的盯着贺英,很关切的道:“啊,对了,听说你曾经被海盗剥光了衣服,赤身露体智斗贼盗,当时你不怕么?”
  贺英呵呵笑道:“中国古人有一句话说,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这有甚么可怕的?所以,名姓如衣服,剥掉了原来也没甚么。”
  苏丹娜一阵甜笑,她盯着贺英的眼神,傅志雄发觉,她越来越有光彩了,这差点就把傅志雄气疯了。
  傅志雄说“贺英”这两字未入流,但他的老爹傅人杰耳尖,他隔了一丈远,虽然正与梁水高、苏比度说话,但“贺英”这两个字却依然钻入他耳里,他脸色不由一沉,情不自禁的低叫一声道:“贺英?他就是贺英?就是贺金丰的儿子么?”
  苏比度并不知道傅人杰与贺金丰过去的恩怨,所以他一听傅人杰言语中透出杀气,心中不由一凛,忙道:“这年轻人得罪了MR.傅么?”
  梁水高却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连忙伸手把傅人杰拉到一边,神色异常紧张的道:“人杰,我答应你入股盛昌洋行,条件之一就是你和贺金丰的恩怨一笔勾销,不能为难他的儿子贺英,你亲口答应过的,你……你可不能反悔!”
  傅人杰的脸色一阵青红交替,沉声道:“不错,我答应过你,但我不明白,为了姓贺的儿子,你为甚么肯作如此大的牺牲?”
  梁水高神色复杂,终于,他微叹了口气,道:“没甚么,人杰兄,不过假如你明白‘爱屋及乌’这话是甚么意思,你就不会奇怪了。”
  傅人杰一听便明白梁水高话中之意,他不由呵呵一笑,他虽然讨厌梁水高的臭脾气,但对他的痴情,却又有点喜欢,特别是若非他这般痴情,他对赌城粮食专利权的渴求,极有可能尚悬在半空。
  “呵呵,我明白了,水高兄一定是在情场败于贺金丰了,但这是姓贺的儿子,水高兄犯不着如此维护他!”傅人杰道。
  梁水高叹了口气,苦笑道:“梁某并非败在贺金丰手上,而是运气不佳吧了!况且他今日已沦落天涯,遗下的孤儿寡妇,梁某人决不忍心坐视不救。算了,人杰兄,大人有大量,犯不着去为难人家的孤儿寡妇啊!”
  傅人杰沉吟不语,终于,他的脸色由青转红,不容分辩的沉声道:“好,瞧在水高兄的面上,传某答应不再为难他。但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他切莫惹到傅某的头上,否则,休怪傅某新旧帐一齐清算哩!”
  梁水高再也无言以对,因为他深知傅人杰的脾性,他眼中决不会容下一粒砂子,他答应不去为难贺英,已经是梦境般的事,更何况贺英惹到他的头上?那简直是神仙也难解救了。在这霎那间,梁水高甚至怀疑,他苦心孤诣安排贺英在苏比度女儿的生日舞会中露面,一方面引他进入赌城的上流社会,另方面趁机化解傅人杰与贺家的恩怨,这一切所作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XXX
  苏比度女儿苏丹娜的生日舞会却是令贺英毕生难忘的一次聚会。虽然他不知道梁水高有更深的用意,但他依然很感激他的安排,因为这令他终于发现了上流社会人性中一点难能可贵的感情。
  苏丹娜居然对万人瞩目的赌城王子,以及他向她巴巴献上的光华四射的钻石项链不屑一顾,淡然处之,反而向他这“名姓未入流”的赌城小子展露甜蜜的笑容,这其中透示的一点极珍贵的东西,终于拨动了贺英久久沉寂的心弦。
  这以后,贺英的拼搏劲更强烈了,他要以实际的行动向别人证明,“贺英”这名姓是否真的“不入流”!
  这以后,苏丹娜通过父亲苏比度,再透过梁水高叔叔邀约贺英,贺英居然一口便答应了,他答应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苏丹娜对钻石项链不屑一顾的独特气质感动了他,其二是因为这是傅志雄狂热追求而难得的东西。
  前者令贺英心弦震荡,后者令他热血沸腾,在两者之轮番催逼下,贺英身上万千的拼搏细胞也激励出来了。
  在以后的半年中,贺英在商场、情场上均非常顺意。
  他与苏丹娜的感情越来越亲切了,苏丹娜的父亲苏比度对女儿与贺英的交往,还是那“任凭女儿作主”的宗旨。
  贺英的火水厂也规模日大,生意日好,开张一年后,他供应赌城电灯公司的火水,便占了电灯公司所需燃料的八成。
  梁水高瞧着,心中又惊又喜,他为贺英的成功喜悦,但又因他的成功而吃惊,因为只有他才明白,贺英成功背后隐伏的危机。
  梁水高担心的危机不幸很快就降临了,但梁水高百密一疏,他决计料不到,危机的导火线竟然是那晚生日舞会的主人苏丹娜。而挑起危机的主角,并非傅人杰,而是他的宝贝儿子傅志雄。
  这天清早六时,贺英如常的赶到码头收购废汽油等制火水的原料。
  他刚踏上码头一角,便有六条大汉一扑而出,每人手握锋利的西瓜刀,一言不发,便向贺英一刀砍来。
  贺英料不到此时此地会有人埋伏算计他,猝不及防之下,他眼看一条手臂便要硬生生被斩断了。
  幸而贺英临危不惧,他身子猛地一旋,脱出了西瓜刀的包围合击,旋即飞起一脚,把最近的一把西瓜刀踢飞了。
  但他手臂避过一刀,毕竟避不过背上的一刀,他起脚之后,余势未停,背部已感到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已受创了。
  贺英深知此时他不能拖卜去,因为背上刀伤虽然不深,尚能挨得住,但鲜血不断涌出,不用多久,他就会血竭而倒。但他决不能示弱退却,因为码头三面环海,唯一的通道被袭击他的人堵住,五柄西瓜刀狂斩之下,就算他身手再好,也难逃劫数。
  贺英拖又不能,退亦不可,绝望之际,却把他的傲气激发出来。他突然嘿的一声,右脚一勾,那丢在地上的西瓜刀便飞到他的手上,
  他施展在大学时苦练的武术——空手入白刃功夫,右手西瓜刀向前疾削,待对方退避时,左手闪电而出,已把对方的西瓜刀夺了过来。
  此时,贺英手上握着两柄西瓜刀,而对方却只剩下三柄,贺英的身手了得,出刀如闪电,两柄西瓜刀在他手上,便如变了四刀、八刀;此消彼长之下,对方竟然胆怯后退。
  贺英趁势向前逼进,他知道只要把对方逼出狭窄的唯一通道,他就有逃生的机会了。
  就在这时,只顾上路的贺英,忽感脚后寒风刺腿,他立刻意识到另外有人在暗处偷袭他了,但此时他要应付前面的三柄西瓜刀,后面这偷袭他的已避无可避了。
  贺英只觉腿部一麻,他已被人在后面一棍击中,他不由得蹲坐下去了。前面三柄西瓜刀立刻向贺英迎面的斩劈下来,他只要挨中一刀,便必定血溅当场,一命呜呼了。
  此时突听有人嘿的怒喝一声,一条黑影从天而降,这人右手执一条铁链流星锤,左手握一柄乌光闪闪的左轮枪,右手铁链流星锤疾如闪电,一闪而至,把迎面斩向贺英的三柄西瓜刀一齐锁住,登时动弹不得。
  这人把左轮枪向上一扬,“砰砰”的两下枪声,这两枪若非向天空放,行凶的人必然有两人脑袋开花了。
  这人大喝一声道:“光天化日,岂容你们行凶作恶,滚!回去告诉姓傅的,他虽然是赌城王子,但也不能只手遮天的!”
  行凶的人见势不对,心知西瓜刀、棍棒再厉害,亦决计快不过对方的左轮枪,便把西瓜刀一抛,没命的逃走了。
  贺英咬牙站了起来,那人一个箭步上前,把他扶住。“多谢你,昌哥,我……我还支持得住。”
  那人竟然是贺英在洋行的好兄弟梁小昌。他这时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莫多谢我,要多谢的,便多谢梁老板好了,是他叫我不分日夜暗中保护你的。来,我先扶你到医院包扎伤口吧!”
  贺英受的伤并不太重,背上那一刀也只入肉一寸,未伤及骨;腿上挨的那一棍也只把他的肌肉敲肿了。
  在医院包扎好伤口,贺英便咬紧牙龈,坚决要往码头收货。
  梁小昌拗不过他,只好陪他一道前往。
  直到中午十二时,贺英才把收购好的废汽油运回他的火水厂。
  这时贺英软软的跌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梁小昌见状,连忙打电话到饭店着他们送两份午餐来,另加一支补酒。
  酒菜很快送到贺英的办公室来,贺英此时浑身发软,竟连握筷子的手也抖得把捏不住.。
  就在此时,一位美丽的西洋少女如风般的卷了进来,梁小昌觉得奇怪,因为他并不认识这名女子,更想不出她的神色为何如此楚楚凄惶。
  西洋女子却根本不理梁小昌的惊奇,她一阵风的卷到贺英身边,伸手掀起他的衣服,见到背部包扎的白绷带,此刻竟全染红了,便失声的惊呼一声:“噢!买葛!”
  梁小昌不懂西洋文,他不由又惊又奇的喃喃道:“甚么?买葛?他快被人买起了!”
  贺英不由又好笑又好气,他软软的向梁小昌道:“她是说‘老天!’的意思,是西洋话MYGOD的意思,并非是‘买葛’。对了,昌哥,她就是早阵子我对你说的那位苏丹娜小姐。”
  贺英又问苏丹娜怎么知道他被人袭击?为甚么赶来了?他说的自然是西洋语。
  苏丹娜没有答话,她见贺英手执筷子的手抖得厉害,便轻轻抢过他的筷子,一口一口的挟菜送到贺英的嘴里;又替他倒了一杯补酒,挟三口菜,便喂他饮一口酒。
  她挟菜的筷子显得有点生硬,对“补酒”这些中文字自然也知是甚么名堂,但她似乎知道,中国人的医生坚称“酒能大补气血”,这总是对的,喂酒一点也不敢怠慢。
  她温柔细心之处犹胜贤妻,她爱心之切、用心之祥犹胜良母,她虽然是西洋女子,不脱西洋女子的骄野任性,但对情郎体贴起来,却如牢遵三从四德古训的中国女人。
  她的美丽并没有令梁小昌目眩,但她待贺英的殷殷情切,却连梁小昌也被感动了。
  梁小昌不由暗叹口气,心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就算因为她九死一生,这风险贺英也值得去冒了。
  贺英忽然感到浑身温暖,不知这是酒气的作用,还是苏丹娜的爱火之力,他又觉得自己浑身有力气了,他不禁又再问苏丹娜一次。
  苏丹娜这才叹了口气,道:“MR.傅志雄他该死!他昨天晚上给我电话,向我下最后通牒,说假如我再不答应他的求婚,他就会要你在这世上消失,所以我今天一早就赶来找你。”
  梁小昌不由又叹了口气,心道这又是千百个英雄争美人的故事重演了。
  贺英盯着苏丹娜道:“丹娜,你好像有甚么事瞒住我,是么?”
  苏丹娜瞥了梁小昌一眼。
  贺英立刻明白苏丹娜的心意,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没关系,他是我的好兄弟,若不是他,我早就没命了,而且他也听不懂你的西洋话。”
  苏丹娜幽幽的叹了口气,终于道:“昨天晚上我接到他的电话,记起你的叔叔梁水高的吩咐,便马上赶去见他,因为我知道只有他才有办法救你。我追问他许久,MR.梁才对我说,姓傅的两面三刀,背信弃诺,他之所以答应MR.傅入股盛昌洋行,条件之一便是要MR.傅答应将他和你爹地的往昔恩怨一笔勾销,不可再为难你,但想不到MR.傅竟然反悔。MR.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只是安慰我,说他已派人暗中保护你。”
  贺英一听,不由怔了半晌,他好一会才道:“到底我阿爸与傅家有何仇怨?你说呀,丹娜。”
  苏丹娜道:“这事MR.梁不让我告诉你的。他说不能被上一代的恩怨影响你下一辈的前程。但你要我说,我就说一点,就是你爹地十多年前和MR.傅人杰争生意的事,我知道的就这么少了,但你去问MR.梁,他也决不会对你说的。”
  贺英立刻就明白其中的内幕了,他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上一代为了争生意,下一代为争女人,当世最可怕的两大导火线“钱银、女人”不幸都落在我贺英身上了。
  为了我,梁水高叔叔竟然作出如此大的牺牲,而且他与阿爸同时恋上一个女人——阿妈,梁叔叔为了他的未遂愿的恋人,竟肯如此委屈,MYGOD!这到底是甚么情怀?爱之威力当真如此强大?
  傅人杰利用梁水高感情上的弱点,乘虚而入,逼他让出一半粮食专利,这手段也未免太卑劣了。他那混蛋宝贝傅志雄,恃强凌弱,仗势欺人,这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贺英良久的默然不语,苏丹娜见贺英不说话,便温柔爱惜的轻抚他背部的伤口,希望以她掌心的热力,减轻他所受的痛苦。梁小昌却深知贺英身上的危机还未过去,他在苦思如何方可保住他的安全,所以也没有说话。
  一时间,在赌城一角,这间小小的火水厂的简陋办公室内,贺英、苏丹娜、梁小昌三人都默然无语,沉寂把里面的一切笼罩住了。
  XXX
  贺英沉默许久,他忽然蓦地抬起头来,毅然的道:“我们结婚吧,丹娜!”
  苏丹娜一怔,然后才明白贺英说的是甚么,因为她与他交往虽然不少日子,但他从未正面涉及过“嫁、娶”这等字眼,甚至连“喜欢、爱”这种起码的暗示也没有,她因此一直摸不透他的心意,不料他这时却突然说出“结婚”这充满强烈刺激的“字眼”,苏丹娜少女的心不禁突突狂跳,她的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抖颤起来。
  “哟,你……贺英,你这算是求婚么?是真的?”苏丹娜见贺英说完那句,便再没第二句,只是很执拗的盯着她,便轻轻一笑,含羞的道。
  “不,丹娜,是结婚,不是婆婆妈妈的做作的求婚,你答应么?丹娜。”贺英却决然连珠炮似的道。
  苏丹娜含羞带笑的瞪了贺英一眼,欲言又止,但终于轻轻的道:“你……你真是一位专横武断的白马王子,这么突然……但……但也随你的意思吧!”
  贺英高兴得呵呵一笑,扭头对梁小昌道:“昌哥,我和丹娜很快便结婚了,你就作我的伴郎啊!”
  梁小昌刚才见贺英很认真的说了一句话后,苏丹娜便立刻变得像一棵含羞草似的,他听不懂二人说的西洋话,心中正感奇怪,这时突听贺英这一宣布,不由目瞪口呆道:“英少,你和丹娜小姐一下子就结婚了?老天,你还没向她说过一句‘我爱你’啊!你就连求婚也如此干脆俐落?你知否如此一来,傅志雄必定更恼羞成怒,你的处境更加危险了!”
  贺英决然的道:“姓傅的财雄势大,他可以在生意地盘上为所欲为,横行霸道;但在爱情上我要姓傅的知道,我贺英决不会输给他,我和苏丹娜马上结婚,就是要令姓傅的死了这条心,一了百了,他傅家有甚么仇怨,就冲着贺英来吧!犯不着再去令梁叔叔为难,我贺英决不愿意再连累他了。”
  梁小昌还来不及表示意见,贺英又立刻补了一句。“昌哥,劳烦你立刻替我走一趟报馆,头版头条,就是宣布贺英和苏丹娜结婚。时间是公历十九号,地点圣保禄教堂。明天一早见报。”
  贺英的神色异常决断,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梁小昌不由又惊又佩,心道姓傅的对他连番折辱,到底把他潜藏的王者之风激发出来了,但这对他是祸是福?梁小昌这时还不敢妄下判断,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梁小昌接过贺英实时挥笔写下的“结婚启事”稿,二话不说就走了出去,然后直奔赌城一间最大的报馆——濠侨日报去了。
  贺英接着打了个电话到盛昌洋行找梁水高,他在电话中向梁叔叔说了两件事,其一是他决定七日后与苏丹娜结婚,他请他做他的主婚人;其二是请求他把梁小昌调职到他的火水厂。
  对贺英这两个请求,梁水高一口答应了,可惜他并不知道贺英此时的良苦用心,贺英深知梁小昌已因自己与傅家结怨,他绝不能再连累梁水高了;不然的话,梁水高必定立刻去向傅人杰理论,讨个公道。
  第二天上午九时,赌城王子傅志雄手捏一份新鲜出街的报纸,气急败坏的冲上赌城六楼——他父亲傅人杰的办公室。
  傅志雄把报纸向傅人杰的办公桌上狠狠一掷,咬牙的嚷了一句:“阿爸,你看,你容忍他,姓贺的小子连尾巴也翘起来了。嘿嘿!”
  傅人杰向报纸溜了一眼,见是一幅结婚启事,也没细看,便脸色一沉道:“笑话!人家刊登结婚启事,关你甚么事了?大惊小怪,你的心思就花在这些混帐事上!”
  傅志雄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往“结婚启事”上狠狠一戳,道:“阿爸,你看清楚了没有!这是贺英这小子与苏比度律师的女儿结婚启事啊!人家连时间地点也选好了,贺英与苏丹娜结婚之日,就是贺家重新进入上流社会之时。这是阿爸容忍他的结果,但人家决不会领你这个隋,有机会还会让阿爸你尝尝被枪逼跳海的滋味!”
  傅人杰的脸色一变,他的心火被傅志雄腾地燃旺了。“嘿嘿嘿!他敢?他凭甚么再和我傅某人作对!”
  傅志雄不以为然的微哼一声,道:“他有甚么不敢?上次‘三狼’弄他不死,他若知道幕后指使人是阿爸时,凭他高傲的性格,这一枪之仇,你以为他会轻易忘记?还有,你利用梁水高维护姓贺的弱点,逼他让出五成股权,这对姓贺的小子来说,必定以为是他的奇耻大辱,必定忍不下这口鸟气!哼,他暂时虽然还不敢有甚么行动,但待他在赌城站稳脚后,就有你的好看了!”
  知子莫若父,同时知父也莫若子,正如傅人杰深知其子的弱点,傅志雄也摸透了乃父的隐衷,他就拼命的在这“隐衷”上面鼓动挑拨,终于令老谋深算的傅人杰也腾地挺直了身子了。
  “哼!依你看,该怎么处置?”傅人杰牙痛似的哼道,事实上,他的“隐衷”的确被傅志雄刺痛了。
  傅志雄咬牙切齿的说了八个字,这八个字被他心中的熊熊妒火烧得炽烈。“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傅人杰略一犹豫,因为他知道儿子已被女人引发的仇恨心理蒙蔽,而且他与梁水高亦有过承诺……但不幸姓贺的太过张扬,惹到他傅家的头上。姓梁的可也怪不得姓傅的新旧帐一起清算了。
  这么盘算的结果,傅人杰又哼了一声道:“哼!一切你瞧着办吧,但切记手脚干净,不得留下任何手尾,知道么?”
  傅志雄一听,双眼也冒出光来了。“是,阿爸,我会做得很好看的。”
  就在这时,傅人杰的重臣徐毕修走了进来,他向傅志雄招呼一声“雄少”,然后便毕恭毕敬的向傅人杰禀告,道:“老大,叶金龙有电报来,说他明天一早抵达赌城了,老大打算见他么?怎样安排他的工作?”
  傅人杰微哼一声道:“他在海城几年,混来混去也混不出个名堂,被人家逼到连海城赌场也垮了。他不知自省,反怪傅某不予支持。几年来他一事无成,难道傅某白支薪水给他么!这也好,给他一个教训,别以为他在赌业中有两下散手就了不起,离开傅某人的庇护地头,他还是被人家弄得灰头土脸!我不见他,你随便派个人去对他说,他肯留在赌城干,我傅某人勉为其难收留他,要他以后好好干。他若不愿留下,我傅某人祝他另谋高就。”
  徐毕修没有作声,但心里隐隐觉得,如此对待一位曾有功于赌场的叶金龙,似乎是有点过份了,但这话他是决计不敢宣之于口的。
  徐毕修正欲婉转的规劝一句,傅志雄心中的一股妒火未熄,另一股忌火又生,他没好气的插了一句道:“早知道金龙这小子养不熟了,听说他在外面向人抱怨,说他曾救过赌场,但赌场连一点好处也没有给他,还把他借机往火坑陷阱上推!”
  傅人杰一听,脸色更难看了,他沉声道:“金龙他要甚么好处?”
  傅志雄哼了一声道:“听人说,叶金龙希望获得赌场合伙人的地位。”
  这话犹如火上加油,傅人杰气得“砰”的一拍桌子,怒吼道:“嘿!他凭甚么想获得这个?他也不照照镜子,配么!”傅人杰一顿,又余怒未消的狠狠补上一句:“明天,毕修,就派一个杂役去见他,话还是那样说,但最好是他自己知难而退,就这样决定吧!哼,气死我了!”
  因连续而来两股心火的烧灼,直到傅志雄和徐毕修退出去后很久,傅人杰还躺在他那张檀木太师椅上直喘着气。
  XXX
  眨眼五天过去,明天上午十时,便是贺英与苏丹娜步入教堂正式结婚的日子。
  苏丹娜的父亲苏比度,在女儿的婚事上非常开明,当女儿告诉他,她准备与贺英结婚时,苏比度果然遵守他“任凭女儿主意”的诺言,一口便答应了,而且向女儿道贺,说贺英这年轻人有中国人的坚毅果断,又有西洋人的灵活头脑,他今日虽然仍是池中之物,但日后必定是海上之龙。
  苏丹娜见父亲如此称赞她的情郎,她的俏脸登时欢喜得犹如春花盛放。
  苏比度甚至推掉了一切应酬,在过去的五日五夜,为他唯一的女儿的婚礼,与她女儿的私人保姆一道,车出车入,走商店订礼服,忙得如蜂采蜜般团团乱转。
  贺英这一面倒很清闲,因为有梁水高替他打点,他甚至连自己的一幢洋楼亦让了出来,安排贺英与苏丹娜婚后居住,其余的设宴摆酒,梁水高也不用贺英操心,梁水高这位世叔,简直就把贺英的婚事,当作是自己儿子的婚事一般。
  贺英自己自然也有他的工作,但梁小昌这位伴郎却非常尽责,他特别邀了几位洋行的兄弟同来,一道为贺英的婚事操持。
  贺英几乎不必花费甚么心思,便可以舒舒服服的做新郎了。
  唯一令贺英遗憾的,是他的母亲谢金萍,近月因积劳成疾,卧病在床,不能来赌城参加儿子的婚礼。贺英唯有打定主意,待一切安顿下来,他必定再在港城补办一次结婚盛宴,而且这也是梁水高的主意。
  贺英每日在火水厂的工作也没有丝毫的影响,他照常每日清早六时到码头收货,晚上则工作到深夜十二时。
  今晚是第五天的晚上八时了。
  贺英正在他简陋的办公室内忙着,梁小昌却兴高采烈的走进来,看他高兴的模样,就像新郎是他自己似的。
  “英少,你看,终于弄妥几把随身宝贝!”梁小昌说着,把身上的皮袋往桌上一放,里面传出一阵呛啷的金属鸣响,梁小昌抽出一把“宝贝”,啪的放到贺英面前,得意的道:“看,全新的英国货,内装二十发子弹,打起来小机关枪似的,有了这个,我再安排几个兄弟保护,就不怕姓傅的作恶了。”
  贺英根本不必看,便知皮袋内装的,全是梁小昌千辛万苦搞到手的防身手枪。他瞥一眼眼前乌光闪闪的英国货,不由叹了口气,苦笑一道:“不想贺英今日要做一个挂手枪的新郎!”
  梁小昌见贺英感触,便决然发誓似的道:“放心吧,英少,洋行的兄弟都说,他们二十多条人命是你捡回来的,你今日做新郎哥,他们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和新娘子损伤一根汗毛的,再加上添了几柄‘宝贝’,就算枪林弹雨,也可以保护你杀出去。”
  贺英被梁小昌的深情厚义感动了,他用力的一拍桌上的手枪,决然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一仗贺某一定不能输给姓傅的!”
  贺英一顿,又很认真的问梁小昌道:“你阿爸没再去蹬三轮车了吧?”他指的是他最初踏足赌城遇到的那位热心的梁伯,他这时忽然觉得,他来赌城几年的最大收获,就是结识了像梁叔叔、梁伯、梁小昌等一班情深义重的朋友。
  梁小昌道:“他还是照样去。”
  贺英急道:“那不行啊,他老了,不能再干这力气活了,我给他捎去的钱,不够他生活么?”
  梁小昌叹了口气,苦笑道:“阿爸根本就不肯接受,他说无功不受禄,自己挣回来的酒钱,喝起来才有味道!”
  贺英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他想了想便道:“这样吧,昌哥,火水厂正缺一位看更杂工,你对梁伯说,我聘请他,薪水每月七十块钱,他愿意的话,明天就上工吧!”
  梁小昌心头一热,他自然知道,贺英这不过是变相的赠款而已,因为阿爸蹬一个月车的收入大概也不足三十个大洋。
  叮铃铃……
  梁小昌正想说话,桌上那四十年代中期款式的电话却响了。
  贺英伸手抄起电话。“是,贺生火水厂,我就是贺英,你贵姓?”贺英听对方说了一句甚么,便立刻问道。
  对方在电话中道:“我姓叶,你记住这个就够了!你小心应付,姓傅的人马已经出动了!”
  贺英急道:“喂,叶先生,你为甚么要向我通风报讯?你又为甚么会知道?请你说清楚一点好么?”
  对方似乎不便细说下去,只急急的说了一句。“我是过来人嘛……总之你马上准备应战吧!他们已经出动了,假如你能保住性命,我自然会跟你见面说清楚。”对方说完这一句,便搁下了电话。
  贺英怔了怔,这电话来得太突然了,他也不知是否要相信他。
  “甚么事?英少。”梁小昌见贺英神色异常紧张,知道是那电话的古怪,便忙问道。
  贺英叹了口气,苦笑道:“是一位自称过来人的叶先生。他说,他不值姓傅的所为,所以向我通风报讯;他说姓傅的儿子傅志雄已派了六名大汉,带备手枪、手榴弹,向火水厂杀来了。目的是取我贺英的性命……这消息令人难以置信。”
  梁小昌一听,立刻道:“英少,虽然我不知道这姓叶的是谁,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傅志雄这小子狠辣犹胜乃父,还是小心提防的好!”
  贺英傲然道:“这是我贺英的最后一块立足之地,退无可退。他们既然要来,就让他们杀来好了,贺某倒要看看,他们是否有这个本事!”
  贺英话音刚落,外面已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直扑火水厂而来,听声音,对方人马不下十数人之多。
  梁小昌心头一凛,暗道果然走不掉了!他猛一咬牙,伸手抓起桌上的两柄手枪,便欲冲出去,来个先发制人。
  “等一等,昌哥,沉住气,待对方露面后再作打算!”贺英伸手抓过手枪,烂熟的一握,决然的道,贺英心中仍存有一线希望,心道赌城毕竟是西洋政府统治的地方,姓傅的再凶,大概还不敢公然当众杀人吧!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办公室的木门被人在外面撞开了,来人是六条大汉,腰插六颗手榴弹,手执六枝手枪,构成一个魔鬼撒旦的记号——666。
  贺英念的是教会学校,圣经是必修课程,他自然知道圣经启示录中的故事,所以他在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掠过这个古怪和不祥的念头。
  六条大汉在贺英和梁小昌面前一字形的排开,他们虽然发现梁小昌和贺英手上均持有武器,但依然有恃无恐,因为他们断定,在强大火力的手榴弹面前,任何的反抗都将是徒劳无功和自取灭亡的。
  “说!谁是贺英?”大汉中一名站在正中的黑绸衫男子忽地沉喝一声道。
  贺英傲然道:“我就是贺英,既然明知,何必故问?”
  黑绸衫男子不由微微一怔,他大概已吃惯这行杀手饭,但从未碰过如此年轻、俊朗和镇静的对手,别的角色只要他们“杀门六将”在面前一站,早就吓得脚软口呆,那还有胆与他对答?
  “你就是贺英?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有胆面对海盗‘三狼’的人物!好,我等是‘杀门六将’,素来佩服有胆色的好汉,只要你知机,便容你全身而退吧!”黑绸衫男子木无表情的道,大概杀人对他来说已有点麻木了。
  贺英沉声道:“怎样才算知机?”
  黑绸衫男子冷漠的道:“‘杀门六将’一出,功不成身不退,这个你该知道了。有人托我传话给你,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全身而退,立刻离开赌城,驶去港城的快艇已为你准备好了;另一条是你的人头留在赌城做新郎!”
  贺英淡然一笑,道:“这话贺某知道是谁说的了,你告诉传话的人,就说贺英与苏丹娜的婚事已雷打不动,海枯石烂,不可变改!”
  黑绸衫男子目中凶光暴射,厉声道:“那你是选择第二条路了?”
  贺英傲然道:“如果必要的话,贺某倒想做做人头新郎,但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斤两啊!”
  贺英说罢,决心先行震慑行凶的六大汉,便蓦地把手枪一抬,砰砰砰三枪,子弹掠过三条大汉的头顶,把三名大汉身后橱柜里的三瓶样本火水罐击穿三个圆孔,火水喷射出来,把三条大汉的衣服淋得如沐油河。
  黑绸衫大汉脸色一变,冷酷的狞笑道:“好枪法,神枪手贺英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忘记了‘杀门六将’的六颗手榴弹了。这家伙一爆,你枪法再好亦一样粉身碎骨!”
  贺英亦冷笑道:“可惜你也忘记了,你的三位兄弟身上已淋满火水,手榴弹一爆,遭殃的首先是你的三位兄弟。”
  贺英这一着很妙,他虚击三枪,用意既是震慑,又有实用,三名大汉满身淋了火水,极易引燃,手榴弹一爆,三人必定成了火人,再引爆其余五枚手榴弹,那么在场中人,便是一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杀手是为钱杀人,当他们不能享受金钱带来的乐趣时,杀人的兴趣便必然大减了。贺英窥透“杀门六将”的弱点,这才毅然使出这一招“绝处求生”的妙着。
  “绝处求生”虽是妙着,但这一着讲究的是胆色和勇气,谁的胆色勇气强,谁就可以不战而胜。
  黑绸衫男子大概也料不到贺英有此一着,他决不相信贺英有胆行此险着,但事实又令他不能不信,因此连他也不得不替自己这一面衡量。论实力,自己“666”的确远胜对方的“2人2枪”,但自己最优胜的武器是手榴弹,手榴弹一爆,必定引燃衣服和地上的火水,再引爆其余的手榴弹,自己六人就算身手再快,亦决计快不过六枚手榴弹齐爆的威力,结果将是同归于尽。
  黑绸衫男子是“杀门六将”中的大哥,他不得不考虑全军覆殁的后果,他的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青,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姓贺的,你果然有种!”
  贺英沉声道:“你们也不赖,彼此彼此!贺某被人逼到走上绝路,唯有出此下策!”
  黑绸衫大汉道:“你刚才明明可立刻取我三位手足性命,为何你留了一手?”
  贺英道:“你们决非赌城中人,必定是受重金聘来的外地杀手,你们为求财,与贺某并无深仇大恨,贺某为甚么要滥杀无辜?”
  黑绸衫大汉神色怪异的盯着贺英。“你真的不怕死?手榴弹一爆,你这间火水厂也必定毁于一旦!”
  贺英大笑道:“你们为钱杀人,贺某为钱设厂,假如你们甘愿为钱粉身碎骨,贺某又何惧火水厂毁于一旦!”
  黑绸衫大汉又瞥一眼贺英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梁小昌,道:“这位兄弟的枪法如何?”
  贺英微笑道:“我的枪法比他稍有不及,你说他的枪法如何?”
  黑绸衫大汉终于微叹口气,道:“除了硬拼同归于尽,可有其他解决办法?”
  贺英决然道:“有,你杀人是收钱,假如不杀人也有钱收,你们为甚么要杀人?”
  黑绸衫大汉目中一亮,沉声道:“你出多少价钱?”
  贺英傲然道:“不必问,总之对方出一,贺某付二,除了退还对方聘金,还大有收获便了!”
  黑绸衫大汉与其余五人交换一下眼色,五人均有退意,特别是身上淋满火水的三名大汉,更是捣蒜似的连连点头。黑绸衫大汉终于低声的说了一个价,他也不敢存有太大奢望,他深知贺英完全可以拒绝,因此便只报了一个打了折扣的数目,他心道就算这数目加倍,除了退还聘金,也足以对众兄弟有所交代了。
  贺英一听,想也没想,便在抽屉中取出一本支票簿,写了一个数字,这数字比那黑绸衫男子所报的不但加倍,还另外多了三分之一,恰恰是“杀门六将”杀人收获的两倍。
  贺英把支票撕下,向那黑绸衫男子平平的一挥,那支票便平稳的向黑绸衫男子飞去。“这是双倍价钱,我知你们是省城来客,只要立即离开,明日十时,便可以在省城的银号兑现。”
  黑绸衫男子见贺英又露了一手功夫,平飞支票“四两搏千斤”的功夫,更明白贺英绝非等闲之辈,他连忙伸手抄住支票,一看数字,脸上立即现出笑容。
  “你有种!也够爽快,是‘杀门六将’出道以来仅见的人物,这帐我六兄弟,卖了!”黑绸衫男子说着一顿,瞥了贺英一眼,忍不住又补上一句。“但你要小心,你的对头已发誓定要你明日做不成新郎哥,我等只是明的,尚有暗的很快就会杀到了!走!”黑绸衫男子说罢,向其余“杀门五将”微一挥手,六人便闪电般的退走了。
  “杀门六将”刚刚退走,贺英与梁小昌还未及松一口气,突听外面轰的一声巨响,距办公室不远的厂房立刻腾起一团火光,然后又哄的一声,火光爆了开来,向四下溅射,化作无数火头,腾起无数烈焰,转瞬间便把整座厂房吞没,一个火的世界。
  梁小昌不由目瞪口呆,他料不到姓傅的如此阴毒,兵分两路,一路明攻,另一路暗袭,非要置贺英于死地不可。
  厂房的火头迅速向办公室这面扑来。贺英呆呆的望着熊熊的烈火,无情的烈火把他数年来的心血吞噬,他犹如一尊石像似的呆立不动,对扑近的烈焰根本无动于衷。
  梁小昌脸上被一粒火星溅中,一阵剧痛,他才蓦地意识到,办公室的地面也淋满火水,此地立刻也会化作一片火海,便把贺英拦腰一抱,托在肩上,飞掠出去。
  两人刚走离两丈,办公室便腾地冒出熊熊烈火。
  这一场大火,烧了不到一小时,由于这是一间火水厂,里面有大量燃烧物体,很快便把贺英数年的心血烧光了。
  这一个晚上,梁小昌半强半劝,把贺英带返他的家中暂住。
  梁小昌的父亲梁伯恰好在家,他一见二人焦头烂额的模样,便二话不说,转身到里间掏出一瓶酒来,向贺英面前一放,道:“来,英少,喝,这是我老头子珍藏了十年的杏花佳酿。”
  贺英居然没有拒绝,他的酒量也忽然变得极佳,在将近天亮的时分,把一瓶陈年杏花佳酿喝光了。
  梁小昌曾犹豫的问贺英,明天的结婚仪式是否需要改期。贺英却斩钉截铁的道:“不!我早就说过,明日的婚期决不更改!”
  梁小昌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不敢大意,连夜去联络洋行的兄弟,分派手枪,作好一切决战的准备功夫。
  第二天上午十时,贺英与苏丹娜的结婚仪式如期进行。
  彻夜未眠、狂饮了一瓶陈年佳酿的新郎贺英,居然精神奕奕、神色从容的与新娘苏丹娜步入赌城圣保禄教堂。
  XXX
  第三天赌城忽然刮起了台风。
  风声犹如音乐,整天不停的吹奏。
  摧折花草,摇摆树木,震撼房屋,一切都在狂怒的吵嚷不休。
  漫天的黑云如魔似怪,在赌城、港城、省城上空奔逐,雷、电、风、雨在互相攻击,怒骂狂斗不息。
  一场飓风过去,另一场更猛烈的风又狂啸而来,威猛的风婆婆终于把十年的岁月刮走了。这是港城一个风光明媚的上午。
  在帝国酒店万寿宫一个幽雅清静的贵宾房,两位即将令赌城中人震动的男士,正在这儿悄悄的会面。
  酒店的侍者毕恭毕敬的侍候了一番,替他们把咖啡斟入杯中,便弯着腰识趣的退下了。两人喝着咖啡,交头接耳的密谈着,就如一对久别重逢的好兄弟,正尽情倾诉着心中的离情别绪。
  渐渐地,他们的神色便适异了。
  坐在正面、面向房门口的,是一位浓眉、高额、双目灼灼的高大男子,这时,他的双臂在胸前交叠,一派江湖好汉的气度。
  在他对面坐的,却是一位西装笔挺、黑发高鼻、极英俊的男士。这时他的眼神霍地一亮,盯着浓眉男子,似乎在紧张的思忖他刚刚提出的话题,又似在他脸上搜寻任何一点值得怀疑的蛛丝马迹,渐渐地,他显得有点焦躁了。
  对方却依然是那副不动声息的模样,似乎一切均在他掌握中的从容镇定,但细心的人却会发觉,他的耳朵竟然可以随意张合,就如随时随地向人宣布:并非是必要你说,但你说的势必落入我的耳中。
  沉默,长久的沉默。
  这是一个清静幽雅的贵宾房,但紧张的气氛却越来越浓,就好像面临一场重要决战,三通鼓响后,千军万马厮杀前的瞬间沉寂。
  终于,自负在对方身上再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的英俊男士,决然的猛一咬牙道:“好,金龙,你这计划好极了!嘿,这口气,贺某人亦忍了足足十年了!”
  “金龙”——叶金龙呵呵一笑,道:“我知道,贺英兄,若非如此,叶某也不会找上贺英兄你啦!”
  贺英吐了一口气,人却迅速的从瞬间的冲动冷静下来,他虽然还是十年前在赌城历难的贺英,但十年后的今天,他凭着在赌城赚到的资本,返港城后便创办了一间地产建筑公司,此时他的产业已甚有规模,同时他处事的手法也渐趋沉稳了。“不过,金龙兄,出口气事小,计划的成败事大,我看绝不能有任何大意之处。例如姓傅的在赌城根深蒂固,如何能容忍人在他太岁头上动土?再说具体方面应如何入手,也要有一个通盘精密的打算!”
  叶金龙呵呵一笑道:“姓傅的表面看来,仍然是赌城的庞然大物,但其实内里已深潜隐患,只要挖出他的病根,再下一剂猛药,以毒攻毒,这庞然大物也不见得再可以长久横行!”
  贺英略一沉吟,便轻轻的一击桌面,道:“不错,关键是查出这庞然大物的死穴所在,我倒忘了金龙兄曾经是姓傅的重臣了!”
  叶金龙一听,脸色陡地一变,似乎事隔十多年,他依然念念不忘他当年所受的屈辱歧视,这心中的创痛不经诱发犹可,一经引发,便往往令他午夜梦回。
  “嘿嘿!甚么重臣?叶某在姓傅的眼中,不过是一条狗,有用时用手拍拍你,慰勉几句,但口惠而实不至。当你失去利用价值时,便不把你杀了下锅算你走运!”叶金龙恨恨的咬牙切齿道。
  他一顿,又意犹未尽的道:“当年我凭一技之长,救了整间赌场的厄运,姓傅的不但没给我一根骨头,还诱我入圈套,逼我去海城鳄鱼潭中打滚。我叶某人不被海城大鳄吞掉已是侥天之幸了。姓傅的落井下石,停发我和数十弟兄的薪金,叶某无奈只好凭那一技之长,以‘听骰’下赌维持数十人的生活费。嘿嘿,到我返回赌城那天,他竟派了一位九流角色,跑来传话说要我另谋高就;叶某走投无路,只好只身闯荡天涯,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叶某今日依然是一条好汉……嘿嘿,不说也罢!”
  贺英此时却忽然记起当年的那个神秘电话,他激动的抓住叶金龙的手臂,道:“金龙兄返赌城的时间,亦即贺某那间火水厂被毁之时,打电话来示警报讯的,难道是金龙兄你么?”
  叶金龙被贺英猛地提醒,这才恍然道:“怪不得当年有人拼命打探叶某人的下落,原来是贺兄的主意。当日那个电话,我几乎已记不起来了。”
  贺英听叶金龙的口气,便知道当年打电话报讯的人正是叶金龙,他不由感慨的叹了口气I道:“后来我自感斗不过姓傅的,只好带了太太返港发展,你当时并不认识我,为何会主动向我通风报讯?”
  叶金龙慨然一笑道:“叶某返赌城不久,便在赌场的兄弟口中,得知姓傅的儿子,为争一个女人,便欲把你置诸死地,叶某心想,姓贺的与叶某今回当真是同病相怜了,忍不住便挂了个电话给你,我的用意是希望你能及早逃生,以免无辜惨死。不过你的脾气也硬得可以,居然拼死把新娘子抢到手,才退出赌城!”
  贺英不由大笑道:“是啊!你我当真是同病相怜,不,今日大概可以说是敌忾同仇了!姓傅的连金龙兄这等人才也不懂珍惜,只知刚愎自用、只图一己之利,姓傅的败走赌城,也就是早晚的事!”
  两人接着又密议一会,两人促膝而谈,犹如一对即将杀上战场的亲密战友。好一会,贺英才把话一顿,断然道:“财力方面我负责,当务之急是争取尽快打入来往港城、赌城的船公司董事局,取得这条生命之匙,才可以把计划向前推进。至于赌城方面的摸底功夫,那就要靠金龙兄了!”
  叶金龙爽快的一拍心口道:“这个包在叶某人身上,不过……”他一顿,似乎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
  贺英微笑道:“金龙兄有何为难之处?”
  叶金龙微一咬牙,终于把他的隐衷亮了出来。“人力方面怎么解决?再说,不怕贺英你见笑,叶某所能拿出的资本有限,这个将来的人力调拨方面,就有点为难了。搞赌场不比其他生意,内行人缺实力难以服众,但外行人去搞也决计行不通。这个计划未开始之前,我以为首先得解决这关键的环节!”
  叶金龙一反常态的说得有点隐晦,但贺英立刻便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是甚么了,他略一沉吟,便决然道:“既然有心进行这大计划,搞赌场生意,自然是希望赚钱,决不是单纯为了出一口气,所以一切以公司盈利为前提,坦白说贺某在这一行是生手,所以日后公司的决策,还得倚重金龙兄。至于资本方面,也不必太过执着,我多找几位股东,保证金龙兄在股权方面的份额,与你的决策人身份相符,便可解决金龙兄的为难之处了。”
  叶金龙一听,浓眉一扬,疑虑尽消,他猛地啪的击掌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了,我立刻赶返赌城!”
  贺英也感到一阵兴奋,因为他与赌城有特别的感情,他被逼离开赌城的这口乌气,已忍了十年了。更重要的是赌场是一行赚大钱的生意,他贺英只要能插足赌场生意,他不但可以堂而皇之的“衣锦还乡”,而且日后的发展,必定远胜他在港城辛苦经营的地产公司。
  贺英这时很感激叶金龙,这不但因为他曾经仗义救过他,更因为他给他带来一个发展的绝妙良机。“金龙兄,不在港城逗留几天再走么?兄弟也该为金龙兄一尽地主之谊的!”
  叶金龙微一摇头,决然的道:“不,事贵神速,这事绝对不能再拖,因为据我所知,姓傅的赌场专利权与西洋政府的合约,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了,当务之急,是设法摸清姓傅的与西洋政府签的专利权合约细则,这样才可以对症下药。”
  贺英想了想,便决然的与叶金龙握手道:“那好吧,分头进行,有消息马上联络!”
  很快,叶金龙就先行告辞走了。贺英再逗留了一会,因为他知道此时绝不宜被人发现他与叶金龙曾在一起密议。傅人杰绝非好惹的人物,他在港城、赌城两地耳目众多,只须被他抓到一点形迹,那刚才密议的大计,便必定出师未捷身先死。
  贺英想了想,便在贵宾房内拨了个电话给公司。“昌哥么……都谈妥了,我想你马上随金龙返赌城,全力协助他的事务。”
  “是,英少!”那面梁小昌立刻一口答应,他十年前跟随贺英来港城,此时已是贺英地产公司的经理了。他还是以前的梁小昌,当他佩服了谁,他就对谁死心塌地,上刀山下火海,绝无怨言,所以就连贺英也一直是以“昌哥”来称呼他,这是贺英对属下唯一的信赖而亲密称呼。
  当晚,贺英返回他在港岛的一幢住宅。
  他的太太苏丹娜,正抚着四岁的女儿贺小燕,站在门口等他回来。
  贺英极疼爱他和苏丹娜的爱情结晶,事实上,这又是一位中西结合的珍品,既有乃父贺英的俊朗,又兼备其母苏丹娜的红粉绯绯,用贺英自己的戏言说:一位极品小美人儿。
  “爹地,我听到车声,就知道爹地回来了,我要妈咪和我一道站在门口等你出现。”贺小燕格格的欢笑着,叫嚷着,扑到贺英的跟前,伸出两只小手臂,抱住贺英的大腿,用力的摇。
  贺英仅来得及与太太苏丹娜交换一下“爱”的眼色,便忍不住弯腰一手抱起贺小燕,用力的亲她的俏脸蛋儿,把贺小燕弄得哇哇大叫:“爹地,你的胡子扎人了!”
  贺英右手抱住女儿,左手环抱着太太的腰肢,大步的走进客厅,他这时心情兴奋,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普天下最幸福的人,以前所受的一切折磨历劫,此刻都有了最大的补偿了。
  “我去开饭给你吃,好么?英哥!”苏丹娜用中国话说道,她的中文已很流俐了,但她的语气有点犹豫,甜笑着,她似乎舍不得破坏这一天中最幸福、温馨的一刻。
  “不,等一等,丹娜!”贺英忽然道,然后又用力的亲了小燕一口,道:“我的极品小美人儿!爹地带你返赌城住,带你去见外公和梁伯伯,好么?”
  贺小燕格格的笑着,闪避贺英的胡子,一面嚷道:“好啊,但要和爹地一道去,哎哟,你的胡子又来了,爹地!”
  贺英开心的大笑。
  苏丹娜甜甜的笑着,望着父女逗乐,她忽然觉得,她十年前的选择没有错,因为她是最幸福的女人。
  “哟,看你们父女俩,玩起来就好像疯了!真的么?英哥,你真的打算返赌城发展?你不怕傅家再找你麻烦么?”苏丹娜甜甜的笑着,但忽然把笑容一敛,很认真的问道。
  苏丹娜自然没有忘记,十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往事。
  贺英决然的点点头。“不错,丹娜,我决定回去!”他把女儿轻轻放下,右手用力的向前击出,激愤的叫道:“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越王勾践尚且能在十年间卧薪尝胆,十年后复国。贺某当年被逼离开,在驶向港城的船上,我就已经对着滚滚向后流逝的海浪发誓:我贺英一定要回来!嘿嘿,十年了,贺英杀回去的时刻终于来了。”
  苏丹娜惊疑的眨眨眼,没再说话,因为她虽然不能肯定,贺英重返赌城发展的机会有多大,但有一点她却非常清楚,不但清楚,简直是刻骨铭心:她的英哥是一位绝不气馁、决不向逆境低头的硬汉。
  “丹娜,明天晚上,我请祈福上帝国酒店吃晚饭,你先准备一下。”贺英忽然若有所思的道,他有他自己的心事,他此刻说的,也没有期待他太太的回话。
  苏丹娜点点头,道:“是那位做船公司生意的MR.祈福么?”
  贺英微一怔道:“当然是他,你不喜欢?丹娜!”
  苏丹娜轻轻摇头道:“不是哟,英哥,你说的,我永不会说不好。”
  贺英瞥了妻子一眼,忽然动情的把她抱住,在她俏丽的脸上用力的亲了亲。
  当着女儿的面前,苏丹娜忽然有点恒忸怩,她含羞带笑的闪避着贺英的嘴巴。
  女儿贺小燕乐了,起劲的拍着小手嚷道:“对啦,爹地,快……快用你的胡子把妈咪扎个够!”
  苏丹娜轻轻的推开丈夫,轻轻的打了贺小燕屁股一下,嗔道:“哎呀,你这小鬼头,你在幸灾乐祸了!”
  贺英不禁哈哈大笑。

  第四章 重返故地 赌业生辉
  叶金龙离开帝国酒店后,果然一刻也没有停留,当天下午就乘船返回赌城来了。
  叶金龙这十几年来,在赌城、港城、海城、省城数地辗转奔波,事业的发展并不理想,他虽然凭他的“赌技之长”,挣下一点家当,还成了家,目下已有两个儿子,分别是十岁的叶大水、五岁的叶大光,还与他的心腹兄弟鲁勇搞了一家茶楼,但也只能平平稳稳的过活而已。
  如果说许多步入中年的男子都会因此而满足,那叶金龙便绝对是其中的一个例外。
  叶金龙返回赌城的当天晚上,便把他的心腹兄弟鲁勇约到自己茶楼的账房。
  “龙哥,这个月的茶楼生意好极了,比上个月的生意额有三十巴仙增长。”鲁勇如今是叶金龙开办的茶楼经理,但也是股东,因为叶金龙对手下一向很豪爽,茶楼开张的第一天,便把二十个巴仙的茶楼股份拨入鲁勇名下。鲁勇为了报答叶金龙对他的多年恩义,这十多年来,一直跟随在叶金龙的身边,就算在叶金龙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离开。
  叶金龙却不以为然的把手一拨,道:“阿勇,先不说这个,细眉细眼的,生意再好也大不到那里去!我是说,我打算动一动傅老大的赌场主意,你说有这个成功的可能么?”
  鲁勇一听,吓得身子也腾的挺直了。他犹如听到晴天的一声霹雳,目瞪口呆的半晌,才喃喃的说道:“这……龙哥,你不是说笑吧?就凭龙哥……你向傅老大挑战?这岂非太岁头上动土么?”
  叶金龙浓眉一扬,大眼珠霍地射出亮光。“不错!阿勇,叶某就是打算在太岁头上动土!嘿嘿,目下也是这庞然大物向小辈让位的时候了!”叶金龙一顿,灼灼的目光落在鲁勇的脸上。“你害怕?阿勇!”
  鲁勇怔了一会,他终于确信,叶金龙绝非信口开河,乃是斩钉截铁般的实实在在,便叹了口气,道:“我怕甚么?龙哥你也知道鲁勇的脾性,只要龙哥一声令下,冲锋陷阵,鲁勇领先上便了!”
  叶金龙一听却呵呵一笑,随即道:“不,时代不同了,今时今日讲究胆色、智计,昔日机枪、手榴弹的狠勇行不通了,所以,这事得好好的谋算谋算!”
  鲁勇的心火也被勾出来了,当年他与叶金龙及数十弟兄一道,被傅人杰当猪仔炮灰似的卖到海城,与当地的赌王争夺地盘,被人一枪打穿了肚子,若非叶金龙拼死抢救,替他挨了一枪,他今日早已是游魂野鬼随处飘荡了。鲁勇感触的叹了口气道:“吱,当年郑阿强枪法最好了,但最后也死在海城赌王的枪下!傅老大轻轻一句话,便断送了十几位兄弟的生命,这笔帐也应该算一算了!”
  叶金龙沉吟道:“当年十几个兄弟的惨死,我叶金龙比你更难过,因为是我带他们出去闯荡的!但今天绝非仅仅为了报仇,而是另求发展,好好利用目下的良机,逼傅老大退出江湖,把赌场收回到早就应该取而代之的人手上!”叶金龙的大手狠狠的一捏,就好像他捏住的是傅人杰的赌场。
  鲁勇发泄过后,心火已缓缓的褪去,疑虑也徐徐的冒了上来。“不过,龙哥,傅老大在赌城根深蒂固,财雄势大,如何摇得动他赌场的宝座?”
  叶金龙呵呵一笑,道:“这个我早就想过了,财力方面我已物色到大后台!他们联合起来,其财力的雄厚,与傅老大相较,也决计不遑多让!而且这人与傅老大也有极深的积怨,我敢保证,他绝不会因任何挫折而中途退缩!”
  鲁勇奇道:“龙哥所说的大后台是谁?”
  黄金龙微微一笑,道:“赌城美男子贺英,你听过了吧?”
  鲁勇点点头道:“听过,傅老大父子当年逼他忍受甚多屈辱,还把他逼离赌城,这倒真的是一条硬汉……不过,单凭贺英的财力,似乎尚不能与傅老大对阵呵!”
  叶金龙胸有成竹的笑了:“单单联合一个贺英,自然感有不足,但贺英与港城巨富祈福是好朋友,这点我早就打探清楚了,贺英为了成大事,必然与祈福联合行动,祈、贺两人联手,傅老大论财力亦得俯首称臣!”
  鲁勇的眼神也亮了,他自然听过港城巨富祈福的大名,单凭祈福一人的财力,便足可与傅老大一较高下了!但他亦知赌场并非普通的生意,不可与普通的生意衡量,特别是在赌城,财力有时并不能决定胜负!
  “不错,龙哥,若与祈、贺联手,论财力当然不输傅老大,但傅老大在赌城几十年,势力之大,简直已到令人吃惊的地步!过江龙难敌地头虎,这其中的胜算,龙哥以为有多大?”
  叶金龙沉吟道:“这点我也想过,傅老大在这里的确神通广大,等闲惹他不起,这也是他敢于目中无人的有利条件!但你也别忘记,贺英在赌城也有他的人际关系,他与著名律师苏比度是翁婿,苏比度没理由不助贺英一臂!而且贺英的世叔梁水高,眼下是来往港城、赌城的船公司大股东,与傅老木在船公司的地位平起平坐,而船公司是保证赌场生意的命脉,因为目下赌城的人客,有一大半来自港城!假如梁水高愿助贺英争夺,傅老大就头痛极了!”
  鲁勇的眼神越来越亮工,因为他从叶金龙的全盘计划中,越来越发见胜算的强光。
  叶金龙一顿,又决然的道:“再说吧,嘿嘿,在这地方财可通神,傅老大凭金钱织成的势力网,别人也一样可以用钱银去把它撕破!目下最关键的是摸清傅老大的底细,特别是他和西洋人签订的博彩专利权合约的内幕!嘿嘿,查出了这点,就犹如抓住了巨蟒的七寸要害!不过,阿勇,”叶金龙忽然停了停,沉吟道:“这方面如何入手,我也正在思索,你认识不少三教九流人物,有甚么好主意么?”
  鲁勇苦笑道:“我认识的是一些未入流的人物,对龙哥不会有任何帮助的!”
  叶金龙微笑道:“不,阿勇,这世上任何人都有他的用处!你不妨大胆想想看!例如……”
  鲁勇不由接口道:“例如开杂货铺的李二,揸的士的张四,他们是茶楼的熟客,所以我每日都与他们见面,他们甚至连每月跟老婆睡多少次都会说出来。啊!对了,还有一位小饭店老板叫陈成,专门包官府监狱犯人伙食的,他常常向我吹嘘,他虽然是小商人,但每星期均出入官府财政司一次,财政司司长绿保甚至向他点头微笑呢……但是这对龙哥你会有用处么?”
  叶金龙一听,大眼珠却霍地亮了!他立刻像发现金矿似的追问道:“等一等,阿勇!这个……陈成!他真的包了官方监狱伙食么?”
  鲁勇肯定的点点头道:“这决不会假!因为我亲眼见他的伙记用货车装饭菜到监狱中去!陈成据说也赚了一点钱。”
  叶金龙想了想,便忽然很认真的对鲁勇道:“我想见一见这位陈成,你替我约他!阿勇,事不宜迟,就在明天早上七时,他来饮早茶,你马上约他入帐房见我!可以么?”
  鲁勇立刻一口答道:“这易办!我只要对陈成说,与叶老板交个朋友,以后饮茶就当熟客打个折扣,他必定鸡抢米似的飞进来!”
  第二天早上六时不到,叶金龙就坐在账房等候小饭店老板陈成的到来。
  鲁勇今早也特别离开柜台,亲自下堂招呼茶客,那些侍应、跑堂以为鲁经理必定是昨晚赢了钱乐疯了。实际上鲁勇却是藉这机会,向茶客打探那陈成的下落。
  六时半刚到,小饭店老板陈成果然准时的上来了。这是一间他最喜欢的唐式茶楼,所以他每日早上六时半左右,必定上来享个一盅两件,更主要的是这里有一班肯听他口沫横飞说故事的老友。
  但今早那班老友听不成他讲故事了,因为他刚在茶楼大堂的梯口出现,茶楼经理鲁勇就马上迎了上去。
  鲁勇向陈成打招呼,又低声说了一句甚么。陈成贪图那“熟客”的便宜,以及与老板有交道的风光,马上颠着屁股,随鲁勇走入茶楼的账房。
  “早上好,成哥,请坐!”在里面等候多时的叶金龙马上站起来,很客气的招呼陈成。
  陈成并不认识叶金龙,叶金龙也极少在茶楼的公开场合露面。这时陈成一见叶金龙,便被他那种不怒而威,一派江湖好汉气度慑服,因此叶金龙的热情,甚至令陈成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听说成哥包了官方监狱伙食来做,生意好呵!恭喜发财!”叶金龙很快就把话引入正题了。
  陈成一听,正合他的口味,他得意的一笑,趁机着实吹嘘了他生意眼光如何独到,与官方财政司的关系又如何如何。末了,他忽然很认真的道:“叶老板!监狱伙食这生意好做,我有意扩大来做,但实话说吧,兄弟资金欠缺,叶老板有兴趣的,不妨考虑投资一、二下去,兄弟包保利润不微薄。”
  叶金龙微微一笑,立刻爽快的一口答应道:“这个好说,成哥缺多少?一、二千够了吧?这不是借,就当叶某投资吧!”
  陈成一听,登时喜出望外,心道今日当行早运了!他连忙道:“够!够!足够了!叶老板果然豪爽呵!”
  叶金龙淡淡的一笑,然后又立刻道:“好说,好说,举手之劳!不过兄弟有一点税收事务,纠缠了许久,假如能面见财政司绿保,问题便好解决,未知成哥有这方面的门路么?”
  陈成一听,立刻乐得眉开眼笑道:“可以!可以!这个也是举手之劳!”他一顿又立刻补了一句,“不过叶老板见了财政司绿保先生,可别忘了兄弟这引荐之劳呵!”
  叶金龙笑了,他立刻在抽屉中抽出支票,嗦嗦的写了一个数字,向陈成面前一推,微笑道:“甚么时候见到绿保先生,这支票就甚么时候兑现了,放心吧成哥!”
  一会后,陈成就悄悄的离开叶金龙的账房。他口袋里珍藏着的那张支票,就如端着一盆火炉,把他灼得浑身暖洋洋的。他连早茶也不享受了,赶紧溜了出去,他必须立刻就上财政司办公大楼去,无论如何一定要立刻面见财政司绿保,为了不负叶老板所托,当然更为了那张还没兑现的支票啰!
  叶金龙通过陈成的努力,在几天后便立刻与财政司绿保正式会晤,地点是赌城海旁一间西洋人开的高雅格调的餐厅。
  财政司的地位,在西洋官府中仅次于最高首脑,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特别是有关一些生意的特许专利权,是由财政司负责审批,再呈上最高当局,单是这一项职权,就令万千生意人瞩目。
  这时,在这间西洋餐厅幽静的一角,叶金龙单独坐在那儿,等候财政司的驾临。
  一会后,小饭店老板陈成就悄悄的,准时的在餐厅出现,他的身后是一位卷发、高鼻、大口的西洋人,平装便服,极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特别是他此时还架了一副墨晶眼镜,把他的真面目掩盖了。
  陈成向叶金龙这面走近,但没说一句话,便在旁边擦身而过,而且之后也没有再出现他的踪迹。
  这似乎是一种暗号,因此那位跟在陈成身后的西洋人,立刻便走到叶金龙的对面卡位,一言不发便坐下了。
  “MR.绿保!”叶金龙低声以西洋话试着招呼了一句。
  但那西洋人一听,便咧嘴一笑,用流利的粤语轻声道:“你是金龙——叶金龙先生?听陈成说,你有很重要的事!”绿保故意一顿,然后才又道:“向我说?甚么事?金龙先生!”
  叶金龙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自然听出绿保的言外之意!他这是向叶金龙表示:我的身份地位绝不轻出,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事!如果你自忖有斤两的,双方不妨说说,但若是的芝麻绿豆小事,那就免开尊口了!
  嘿嘿!这是财政司绿保的“专有脾性”!叶金龙确认了陈成曾经向他透露的一点,因此他不再拐弯转角,马上便开门见山的底牌一亮:“当然啦!绿保先生!我有一个大计划,就是希望获得赌城的博彩专利权!你看,绿保先生,这可能性有多大?”
  叶金龙这话一出,绿保的身子不由一挺,他的墨晶眼镜因这突然的动作几乎滑脱,他因此不得不伸手去托它了!“你!就凭你,金龙先生!就想打博彩专利权的主意?你知道拥有博彩专利权的人是谁吗!MR.叶金龙!”绿保的口吻毫不客气,因为他是近几年才赴任的,他根本没有听说过“叶金龙”其人其事,就凭这么一位寂寂无闻的小人物,欲打赌城之王傅人杰的博彩专利权主意,那简直有如蚍蜉撼大树了!
  叶金龙微微一笑,他深知在绿保这位西洋人面前,任何花言巧语都是徒劳的,最重要的是实力!特别是能立刻令他动心的“力量”!也幸而叶金龙透过那小饭店老板,把绿保的过去、现在摸得一清二楚!“不错!绿保先生,的确有这个设想!但不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我不过是代表港城的大财团,向绿保先生你洽商罢了!”
  “例如呢?我是指具体的人和事!”绿保立刻目注叶金龙道。
  叶金龙虽然见不到绿保隐在墨晶眼镜后面的眼神,但他肯定此刻一定是“目光灼灼”,因为他的耳力奇佳,他甚至可以听到绿保突然加快了的突突心跳声。叶金龙微笑了,毫不犹豫的便跳出一句:“例如港城的祈福!例如港城的地产新贵贺英!以及贺英的外父大人苏比度,他的世叔梁水高!”
  绿保果然是“目光灼灼”!因叶金龙所提到的几个“例如”,无一不是响当当的人物,而“苏比度”就更是绿保在大学时的同窗好友!单凭这一点,绿保就绝不可以无动于衷了!“又例如呢?”绿保喃喃的跳出一句,他忽然很想多听几句“例如”!
  叶金龙也没令绿保失望,他立刻又微笑着接下去道:“例如傅人杰现在的博彩合约专利,是前任财政司与傅人杰签订的,那时绿保先生尚在大西洋城吧?前任财政司回去以后不是很风光么?为甚么?还不是因为那一纸博彩合约!所以,前人能够达到的‘成就’,我相信绿保先生也一定可以达致这……‘成就’!”
  绿保沉吟了,而且是良久的沉吟,因为叶金龙话中的含意,其魅力之大,简直是无法抗拒的!终于,绿保喃喃的若有所思的跳出了一句:“成就!合约!……MR.金龙,你打算如何入手?”
  叶金龙的心一阵兴奋,他知道关键性的第一步,终于可以顺利的踏出了!他微吸口气,调稳一下浮荡的心绪。道:“首先,想请绿保先生设法,弄出前任财政司与傅人杰签订的博彩合约副本,摸清底细就好办了!”
  绿保却立刻又沉默了,外行人必定以为他会因为难而一口拒绝。
  叶金龙却微笑了,他知道对方沉默的意思!他毅然决然的亮出他此行早就作好准备的“实力”,“当然,这过程很需要花销!这里是一点小小意思,希望不会令绿保先生见笑!”叶金龙说罢,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红色信封推了过去。
  绿保立刻伸出手掌把信封压住,指甲把信封的一角挑开,里面竟是一大叠黄澄澄港城钞票!数目绝对不会少于三十张!这是足以买赌城三层楼的价值!
  终于,绿保的掌心一合,那红色信封便藏匿在他掌心中了!“这样吧,MR.叶金龙,三日后等我的通知!”绿保微一咬牙道。
  然后,这间幽静高雅的西洋餐厅,很快就不见了绿保的踪迹。
  叶金龙坐在餐厅的一角,他在静静的微笑。
  三天后,绿保便把那份“博彩专利合约”副本,派人秘密送到叶金龙的手上。
  叶金龙立刻致电贺英,当晚,贺英便秘密赶到赌城,与叶金龙在码头附近的一间酒店会面密商。
  两人一直谈到深夜十二时,大方面已确定下来,眼下只差一些具体的细节而已。两人在房内密谈,双方的心腹兄弟梁小昌、鲁勇却在外间严密戒备,这是梁小昌首度与叶金龙见面,叶金龙在梁小昌的第一眼印象便是:他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江湖好汉!
  此时贺英伸出指头,点点茶几上的那份“合约”副本,沉吟的道:“两年为期,每年一百五十万,这原来的条件极低,伸缩性极高!可以肯定,其竞争性必定十分厉害!”
  叶金龙亦点点头,道:“是呵!而且期满前六个月便开投,时间上已很紧逼了!”
  贺英想了想,胸有成竹的道:“不怕!因为合约规定,并不作公开竞投!所以这回旋余地还是很大的!”
  叶金龙兴奋的搓搓大手,道:“说真的,贺英兄,对这老本行我已手痒很久了!既然贺英兄保证祈福这方面绝对可靠,那叶某立刻就向绿保放出盘口,试探姓傅的虚实!”叶金龙一顿,沉吟道:“不过盘口最高去到哪?我心中也还没个底。”
  贺英呵呵一笑,道:“成大事不拘小节,上落一百万的范围,金龙兄全权作主便了!”
  叶金龙一听,便高兴的轻轻一拍茶几,决然道:“好极!那明天我就约见那绿保大人!”
  叶金龙见大事已确定下来,心头一松,便半开玩笑的道:“趁今晚有空,贺英兄有兴趣到丽宫夜总会聚一聚么?”
  贺英一听,便哈哈的一笑道:“这调调儿不适合贺英我!”
  叶金龙微微笑道:“为甚么?丽宫夜总会的花朵儿,都是明星级的一流水平啊!”
  贺英大笑道:“贺英年轻时,有一天正碰上日本人投弹,防空洞中有数十女文员,全部是娇滴滴的美人儿,一听炸弹响便吓得抢着围在贺英身旁,贺英登时成了众香国的国王!贺英那时尚且毫不动心,现在还会有兴趣于这些残花败柳么!”
  叶金龙一听,不由得也佩服的大笑道:“贺英兄乃赌城出名的美男子,若非如此按捺得住,那天下的美女,便会七国大乱了!”
  与叶金龙分手后,贺英在当日凌晨四时,便由梁小昌护送,先行返回港城。
  贺英深知,目下最关键的不仅是叶金龙在赌城的行动,而最后与祈福落实他答应参股二千万的事,也是决定性的非同小可!
  在赌城这方面,叶金龙做事最喜欢速战速决,因此他第二天傍晚,便约见财政司绿保,密商竞投“博彩合约”的事。
  两人这时已很熟悉,彼此甚至有一种合伙做生意般的感觉,因此见面后片刻,叶金龙就把盘口蓦地亮了出来!“这样吧,MR.绿保,旧合约上缴博彩税一百五十万,我们愿意多付三十万,一百八十万!你看,这盘口如何?”叶金龙为表示对绿保的尊重,末了特别加了一句。
  这一句令绿保很觉受用,他处事从来有这么一个宗旨:就算是合伙生意人,彼此也得有商有量,一只巴掌总是拍不响的!因此绿保当即表示,他回去考虑一下,很快就会有答覆。
  绿保果然当天下午就去向傅人杰探盘。他没有公开露面,只是派了一位秘书,直接上赌场经理室,试探傅人杰的口风。
  秘书很快就回到财政司办公大楼,向绿保汇报此行的结果,但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秘书被绿保问急了,才愤然的爆了一句道:“MR.傅人杰目中无人!他仗着与前任财政司和现任督爷的关系,简直不把MR.绿保你放在眼内!”秘书是一位西洋裔赌城出生的土生人,有一个奇特的中文名叫宋土生,他因为土生人难以在赌场捞一份肥缺,早就心中积怨甚深了。
  绿保却淡淡的一笑,道:“MR.傅人杰到底怎么说?”
  宋土生恨恨的一撇嘴道:“他开口便冷笑一声说,博彩合约是他傅某人的专利,任何人也不敢争夺!我于是依你的吩咐,微露了一下口风说有人愿意出高三十万竞投合约!”
  绿保立刻道:“对极了!你这么说,傅人杰有甚么反应?”
  宋土生道:“他听了先是吃了一惊,连忙追问这出高价的人是谁?我自然不会透露,因为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于是傅人杰便不屑的冷笑道:‘这不是财政司故意玩的把戏吧?他想玩嘛,不妨先问问督爷他是否准许!再说就算真有无名小辈敢打主意,出高三十万这区区数目,我傅某人不过是九牛一毛。’你看,MR.绿保,这姓傅的是否狂妄之极!”
  绿保一听,不但不生气,脸上反而有了笑容,他示意宋土生先出去忙别的,他自己往办公椅上一靠,啪的弹了一下指头,微笑道:“好极了!MR.傅人杰,你越狂越好,只要你肯出价承托,这一幕戏就可以上演下去了!哼哼,到时再看谁笑得最美最好吧!”
  他想了想,便断然的抄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电话号码,他一听对方的口音,便不问名姓,立刻跳出一句道:“对方也愿出一百八十万呵!所以,所以这个我暂时也很难下决断!”
  对方静了静,便立刻决然的回道:“那么,为了让MR.绿保容易下判断,我们再提高四十万,即二百二十万!请你尽快下个结论!”
  绿保却缓缓的道:“这个决断不好下呵!高了不近情理,低了又难向上头交代,所以,所以这事还得再考虑、考虑!”
  隔天绿保又拨了同样一个电话号码。
  “啊这事难办呵!因为他正式答覆,他也照出二百二十万!他还说,任何人出多少,他就照样出多少,他有合约规定的优先权,看谁敢与他玩,谁可以玩得起他!”绿保以同情的口吻道。
  对方一听,便立刻插话道:“姓傅的真的有优先权?MR.绿保!”
  绿保叹口气,道:“哎!不错,这是傅人杰与前任财政司签订的条款之一,在相同的条件下,他有权优先获得博彩合约。这个我也没办法解决!”
  对方道:“这是说,就算彼此出到五百万!我是指假设!傅人杰也有优先获得合约的权利!所以他摆开有恃无恐的阵势,别人出多少,他就出多少,不少一分,也决不多一分!是么?”
  绿保道:“根据那合约条款,而且这条款是得到最高当局默许批准,只怕是必然如此的了!”
  对方一听,嘿嘿两声,便沉默了,而且是长久的沉默,最后不着边际的狠狠嚷了一句,就在那面收线了。
  绿保把电话一搁,身子往办公椅一靠,脸上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嘿嘿,我也不管你是姓傅还是姓叶,谁出得起好价,谁就是这笔“大生意”的买主!再说那区区二百万年税的五个巴仙“手续费”,也决不见得便很有吸引力!呵呵,为了公家多一笔大收入,当然也为了“手续费”更有吸引力,你傅、叶两家只好去鹤蚌相争,然后这个“渔人”得利……呵呵!
  绿保无声的一笑,对于中国的谚语典故,他居然非常熟悉。
  XXX
  对方——叶金龙愤然的搁下电话,良久没有说话。他终于明白了,甚么叫“财雄势大”这个典故了!
  “财雄”是对方还价毫不犹豫,你出多少他便还多少,不多一分,亦决不少一厘!“势大”是对方在赌城称王,拥有有恃无恐的“优先权”!因此就算彼此拼斗“财力”,他也占了一个极有利的条件,任凭‘风浪”高,他始终稳坐钓鱼船!
  “哼哼!钓鱼船就是一纸博彩合约!就是会生金蛋的赌场!”叶金龙狠狠的哼了一句,然后他忽然感到浑身燥热的坐不住了。
  当天下午,叶金龙就与鲁勇一道,紧急乘船赶去港城。
  叶金龙在港城码头,就打了一个电话,约好时间地点,然后他就与鲁勇一道,乘的士赶去港岛的一幢住宅。
  叶金龙深知,今晚是一个决定性的会面,大计的成败得失,就看这一回了!所以,他把约会的地点特别选在贺英的家中,以避开对手的极有可能的严密监视。
  在中途,叶金龙和鲁勇忽然间叫的士停下,两人下了车,步行一段,在确证了绝对没有人盯梢,才重新乘的士,驶到一条街道,然后又立刻叫停。待的士开走后,两人才绕道走进贺英在港岛的住宅。
  贺英依约早就在家中等候了,与他一起,除他的心腹兄弟梁小昌外,尚有一位身裁十分精干的中年男士,以及必定是随他而来的二名秘书与保镖。
  贺英的太太苏丹娜并没有露面,大概是贺英把她与女儿贺小燕,用一个甚么妙法子支走了。
  “金龙兄,来,这边坐!”贺英见叶金龙两人走进来,马上站起来,走出去引领叶金龙向客厅这面走去。
  鲁勇没跟上前去,他与梁小昌及另一位保镖,机警的走出屋外,严密戒备。
  这时,贺英的会客厅,就只剩下叶金龙与那位精干的中年男士、中年男士的秘书。
  “金龙兄,我替你们介绍,这位是祈福先生!金龙兄,大破听骰党的叶金龙先生!”贺英微笑着,替两人介绍。
  叶金龙趋前一步,与祈福握手;祈福也很热情的与他客套一句,随即呵呵一笑,道:“好!有这么一位赌业高手坐镇赌场决策,祈某人就算拥着十个老婆睡觉,也感到安稳极了!”
  叶金龙想不到祈福这位港城巨富,待人处事竟如此随便爽快,不由大生好感,呵呵的笑了。
  贺英见祈福与叶金龙一见如故,心中大感欣慰,因为他深知三人只有结成“铁三角关系”,才有可能在这场“恶战”中有胜算的希望!他急于知道赌城那面的情势,待叶金龙稍松口气,便立刻轻声道:“金龙兄,那方面进行得怎么样?这里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有甚么话都可以直说!”
  叶金龙急忙毫无保留的把他与绿保交涉的情形,以及对方傅人杰的反应说了。末了,叶金龙紧蹙浓眉道:“傅老大的脾性我最清楚,他说得出就做得到,决不打折扣!而且他有优先权在手,他摆出的是有恃无恐的架式,令对手丧失再斗下去的信心!”
  事情的棘手,从叶金龙的陈述中已很明显了!因此叶金龙话音落后,三人均默然不语,似乎都在思索,再斗下去的胜算到底有多大?
  沉默,长久的沉默,一种压抑的沉寂笼罩了三人所处的空间。
  贺英忽然微微一笑,他强烈的意识到,这压抑的沉寂对斗志伤害的严重性,他忽然微笑的道:“姓傅的何止是摆出架式!他简直是,在向世人显示,他的王国财雄势大,任何对手均难以动摇他一丝一毫!”
  叶金龙点点头道:“只怕当真是如此!”
  祈福不置可否的一笑,沉吟道:“素闻赌城之王傅人杰的名头,当真如此厉害?”
  贺英忽然又胸有成竹的呵呵一笑,道:“同时,也是傅人杰的一种心理战!他一开始便把他手上的王牌亮出来,以达到一举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贺英一顿,目光落在祈福身上,续道:“如果对手被他这种真假虚实的阵式吓退,那就正中姓傅的心理战陷阱了!”
  叶金龙此时也忽然明白了贺英的心意,他这番话,主要是向他的老朋友祈福说的!因为祈福就等如首要的“财力”,只要祈福不被“吓退”,那就大可以再大大的向前迈进一步!他于是立刻接口道:“不错,这正是傅老大的目的!但他也并非无懈可击,他有他的致命的弱点!”
  叶金龙忽然异常肯定的跳出了一句。
  贺英深知叶金龙这话决非信口开河,眼神蓦地一亮,却没有发话。
  祈福知道叶金龙原是傅人杰的重臣,便很感兴趣的目注叶金龙,道:“噢?是甚么?叶先生,能具体说说么?”
  叶金龙与祈福相处片刻,凭他极佳的耳力和目力,他很快就断定,这是一位用铁链吊灯笼般踏实的富翁!他凡事未了解全盘之前,决不肯下重注,但一旦下了决断,却又风吹不折雷打不动!
  叶金龙想了想,便异常肯定的道:“傅老大太偏重于家族利益!他千方百计想给自己的儿女留下最庞大的财富!因此用人并非唯贤,而是唯亲,特别是对他的宝贝儿子!当涉及到他的家族利益时,他就反面无情,甚至六亲不认!所以到目前为止,真心为他效力的人才已所剩无几了!这起码是傅老大的一个致命伤!”
  祈福沉吟片刻,缓缓的点头了,这显示他很赞同叶金龙的判断,但仍显不够,未足以令他遂下决断。
  贺英自然深知祈福这位老朋友的脾性,他也知道叶金龙眼力的厉害,但在纵横策略上,他就显然不足。
  贺英略一沉吟,便决然的道:“不错!这是傅人杰的致命之处!他既然偏重于家族利益,亦即醉心于财富的囤积居奇,在大风险面前,他就必然疑虑重重,甚至动摇退缩!因此,我建议来个断然的大出击!”
  叶金龙眼神一亮:“你是说……贺英兄!”
  祈福也很认真的目注贺英,等待他所说的“大出击”!
  贺英微微一笑,然后毅然决然的道:“具体战术是,由我们这一方作主动,极大限度的扩大抉择的风险!”
  贺英此言一出,不但祈福吃惊的眨了眨眼,连叶金龙也迷惑的失声道:“做生意只有尽量减低风险,哪有主动去扩大的?”
  贺英道:“当然这是针对傅人杰的弱点而言的!”
  沉稳如祈福,此时也忍不住插口道:“贺老弟!我知道你已有整套计划了,你就干脆全盘托出好了!”
  贺英终于断定,祈福的心思,已被他挑逗得大动了,他终于决然的把他的“大出击”亮了出来:“眼下的博彩合约不是已升到二百二十万这个数目了么?再这样几十万的加上去,决不可能动摇傅人杰!因此,我建议一次性扩大盘口,把出价提高到一千二百万!打傅人杰一个措手不及,在这大风险面前,他必定犹豫不决!只要他一动摇,他就必败无疑!”
  贺英话音甫落,客厅中登时死一般的沉寂!因为“博彩税一千二百万”,这从任何角度看,都绝对不是小数目!这数目包含的风险有多大?就连赌国高手叶金龙亦不由呆呆的怔住了!
  “贺老弟!现时万多一点就可以在赌城买一层楼,这一千二百万出价的风险,这对双方来说,机会是均等的!”祈福沉声道。
  贺英却微笑了,他意味深长的道:“这在表面看来是如此,祈福哥!但只要把博彩合约拿到手上,就完全有办法把风险降到最低的一点!”
  祈福咧一咧嘴,也不知他这是吃惊还是微笑:“例如呢?我是指具体的降低风险的措施啰!”
  贺英目注叶金龙,微笑道:“对赌场的情形,金龙兄最清楚不过,赌场的人客中,不是占大部份是港城去的么?这就好极了,将来我们就来个投其所好,尽量扩大来往港城、赌城之间客运量,这样,赌场的生意额必定成倍的增长!试想想,博彩税由原来的一百五十万,增加到一千二百万,税款无疑多了一千万;但生意额由原来的二千万增加一倍到四千万,其中增加的数字,岂非足以抵销增加的税款,还大大有余么!”
  贺英说到此,一顿,他的眼睛兴奋得灼灼闪光,“所以,风险的高低,决定性的因素是胆色和策略!两军相逢勇者胜,这一步是赌场争夺战的决定性一仗!”
  叶金龙这时亦不由点头了,他不得不承认,在决战的智计上,贺英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奇才!当然啰,在赌场的日常决策运作上,他当然比不上自己这位赌国高手的专长!
  但在祈福的心目中,贺、叶两人均有同等的份量,这份量之重,足以令任何对手望而生畏!亦足以令他下决断了!
  终于,祈福缓缓的点头,同时缓缓的道:“既然有搞头,那就搞下去!出价一千二百万,这也不算甚么!”
  祈福的口气很慢,但却是斩钉截铁的必然如此,他这一表示,那就无疑向世人宣布:向赌国之王挑战的铁三角终于形成了!
  XXX
  “我们决定,竞投博彩专利合约的税款,提到一千二百万!这,大概可以令MR.绿保下决心了吧!”这是叶金龙专程拜会绿保,豪气的一句话。
  叶金龙告辞走后,这句话还在绿保的耳际嗡嗡的回响!
  财政司MR.绿保心绪复杂的叹了口气,也说不出他这是兴奋还是迷惑吃惊!他原来的估算是,能够把博彩税提高到八百万左右,这对他绿保来说,已经是一个足令他建功立名的税款数字,更何况还有“手续费”五个巴仙的四十万好处!
  但此刻因叶金龙的突然驾临,不但令他建功立名的筹码增大了一倍,而且在“手续费”上的好处,也比前任财政司提高了十倍!MYGOD!这数字就算他立刻辞职不干,也可以返祖家安渡下半生了!
  这念头令绿保浑身燥热起来,他在办公椅上再也坐不住了,因为就连让秘书宋土生去,也显得不够份量,他毅然决然觉得,眼下是他坚决与傅人杰面谈的时刻了!
  当天上午是财政司绿保与傅人杰会面的时间。
  当天中午,赌城之王,傅人杰就十万火急的把他的儿子傅志雄,谋臣徐毕修召到他的经理室来了。
  十年的岁月,令傅人杰的头发已一片花白,徐毕修额上的老年皱纹也添了几条,倒是傅志雄身形变胖大,昔日的女儿相已被中年男士的胡子掩盖了。
  傅志雄一眼便发觉,他的老父片刻间已连吁几口气,大有不胜负荷的无奈。
  “甚么事?阿爸!”傅志雄道,他此时虽然仍仅挂赌场副经理的衔头,但实际上赌场的日常运作,已由他指挥,当然重大事务还是由他的老父决策,而对于这点,傅志雄早就憋着一口气了。
  傅人杰自然亦明白儿子跃跃欲试的心理,但他始终不肯全部放手,原因就是他的宝贝儿子狠辣有余而智计不足,这在今日的时代已越来越吃不开了。
  例如今天上午傅人杰吃的一记闷棍,若挨的人是傅志雄,他必定早就暴跳如雷,把事情弄得越发糟糕!而这时是决不能单靠狠勇能解决得了的!傅人杰自己就坚信这一点!
  他微哼了一声,冷不防就跳出令傅志雄、徐毕修大吃一惊的话:“哼哼,有人打赌场的主意!而且来头很大,来势很猛!”
  傅志雄一听便惊怒道:“是谁?去他妈的一枪把他解决了,看谁敢来赌场闹!”
  傅人杰因为“家族利益”这个隐衷,正感左右为难,这全是为了这宝贝儿子的日后,不料他依然难改那毛躁的性格!傅人杰一股心火蓦地涌了上来,他一拍办公桌,斥道:“放屁!你有多少条枪炮了?你敢去动财政司绿保的一根汗毛吗!人家冲着的是博彩专利合约!你以为一枪便可以解决了吗?毛躁性子老改不掉,气死我了!”
  傅志雄见老父动火,便忍着不说话,傅人杰呼呼的喘气,也没再骂,到底眼下是大敌当前,他除了眼前的两人外,能够助力的,已寥寥无几了。他不愿也不能再与儿子再多计较!
  好一会,徐毕修才小心翼翼的道:“老大,到底是谁欲打博彩专利的主意?”
  傅人杰咬牙道:“还有谁?还不是那反骨仔叶金龙!”
  徐毕修一听,便松了口气,笑道:“叶金龙这十几年混来混去,也混不出甚么名堂,他有多少斤两?敢打赌场合约主一意!只要三两下手脚便可以把他解决了!”
  傅人杰哼了一声道:“你如何解决他?”
  徐毕修笑道:“当然不是指用枪动炮的,姓叶的能出得甚么价钱?反正老大你有优先权在手,他出多少便跟多少,看叶金龙能翻出甚么浪花!”
  傅志雄又忍不住猛一咬牙道:“这几年我早就有所闻,叶金龙这小子在港城、赌城两地奔走,搞一些茶楼的小生意,念在是阿爸的一场旧属,我容忍了不去为难他,他竟敢泥鳅翻大浪呢!”
  傅人杰这次却没有因儿子的毛躁生气,因为这话或多或少的戳中他的隐衷,他这时才有点醒悟,自己毕竟太看轻叶金龙了!如果把他收控在手上,就没有今日的险恶风云了!
  傅人杰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出面的是金龙这反骨仔,但背后支持他的人来头极大!这并非一般的人,而是足以把赌场淹没的巨浪!”
  徐毕修毕竟在这行上打滚多年,他一听便有点明白了,他紧张的抽了口气,忙道:“姓叶的到底出多少价位?”
  傅人杰狠狠的一拍桌子,咬牙道:“他原来只是试探式的出多一百几十万,所以我三言两语就把前来试探的绿保的人打发走了!”傅人杰的话一顿,目中闪过一抹悔恨,不知这是后悔最初的轻敌,还是恨叶金龙终于把他逼上火坑!“但今早绿保亲自驾临,他说对方已出了一个庞大数目,这数目足令西洋政府不能抗拒的!他还暗示说,假如我不能升到这个数字,博彩合约便有很大可能失去了!”
  傅志雄捏紧拳头,咬牙道:“到底多大数目!凭姓叶的能出到多大数字!”
  傅人杰重重的吁了口气,道:“一千二百万!一千二百万年税!是现在的十倍数目!你现在知道人家的斤两了吧!”傅人杰这末了的一句,不知是斥责儿子,还是自己后悔的感触!
  傅人杰这数字一出,傅志雄的身子便腾地一跳,但立刻又目瞪口呆!因为这是一个他根本不敢想象的数目!
  徐毕修张大了嘴巴,根本就合不拢来!因为他是赌场的账房主任,他自然最清楚不过,赌场近几年除税后的盈利,也不过是一千多万!换一句话说,假如税款突增到一千二百万,增多的部份几乎就等于整年赌场的利润!如此一来,经营赌场的人,就只好去喝西北风了!
  徐毕修在心中喃喃道:“换了我是傅老大,我就根本不必再考虑,干脆放弃算了!”但这话他决不敢宣之于口,他终于绕了一个圏子,试探的道:“这……老大,有甚么主意应付?”
  傅人杰因两人的反应已甚感失望,这时一听徐毕修的口气,便知他已被那数目吓昏了,他因此更感不是味道。他瞪了徐毕修一眼,沉声道:“我正想听听你的见解!你反而问我!”
  徐毕修拼命的抑制住自己浮荡的心绪,这才道:“对方是否虚张声势?老大!”
  傅人杰微一摇头道:“不会!叶金龙的脾气我最清楚,没把握的事他决不会干!而且我终究在绿保口中探听到对方的内幕,在背后支持叶金龙的,竟是贺英这小子!以及港城巨富祈福!嘿嘿,姓贺的终于杀回赌城了!”
  徐毕修一听,便不禁浑身一阵发凉,他知道就算多了一个贺英也没甚么,但再多了一位祈福,那对方财力的雄厚,就决非傅人杰所能独力抗拒的!他怔怔的发呆,没有说话,因为他此时除了沉默外,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表示甚么。但在傅人杰严厉的目光下,他又不能再沉默下去,无奈只好漫无边际的说了一句:“是,老大……果然棘手,这个,这个可得好好应付了!”
  傅人杰怒道:“废话!这说了不等于没说么!”
  徐毕修吓得再不敢说话了。
  傅志雄这时却忽然很坚决的道:“阿爸!这数字不可再跟下去!”
  傅人杰一听,眼神一亮,因为儿子的话,竟隐隐的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望着傅志雄!道:“噢?你说说理由看!志雄!”
  傅志雄急促的道:“一来这数目大得惊人,赌场决不能负荷;二来除了以钱银对抗外,尚有其他方法保住赌场!”
  傅人杰很感兴趣地目注傅志雄,沉声道:“好!你试说说看!”
  傅志雄见自己终于可以在重大关头作决策,心中一阵得意和兴奋,他目中灼灼闪光,急促的说了几句甚么,然后他狠狠的把拳头一挥,咬牙道:“这八大法宝使出,对方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再在赌城立足!”
  徐毕修没有说话,他也不敢说,因为他虽然隐隐觉得傅志雄提出的办法有点不妥,但除此之外,他自己也拿不出甚么更好的主意来。
  傅人杰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了,决战前夕的火焰烧褪了他眼珠的混浊,他越来越倾向于儿子提出的“八大法宝”。事实上,自今早绿保驾临的这一刻开始,他就开始萌生类似的念头,他之所以把儿子和谋臣召来,不过是验证一下,谁与他心有灵犀一点通罢了!终于,傅人杰长长的吐了口气,似乎也就把压抑在他心头的重荷呼出,他轻轻的一拍桌子,道:“好!志雄,这事……你就瞧着办!毕修,你全力配合志雄的行动!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半个月后,贺英秘密潜入赌城来了,他此时唯一带在身边的,便是他的心腹兄弟梁小昌,这是贺英毕生最信赖的人。
  叶金龙的唐式茶楼,成了叶、贺、祈“铁三角”的总部,表面上,茶楼仍然每日开市,但一些茶楼熟客发觉,茶楼上下,多了许多紧张来往的生面人。
  赌场争夺战决定性的一步,新博彩专利合约签订的日子已经莅临。
  在叶金龙的唐式茶楼,叶、贺、祈“铁三角”总部,叶金龙兴奋的直搓大手,明天就是“铁三角”与赌城西洋政府签约的日子,在这关键性的时刻,他这位赌国高手,亦变得有点心痒难煞。
  贺英的心情也有点激荡,十年了!十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此时又蓦地浮上他的脑际!嘿嘿,只要签妥合约,当日被逼得逃亡的“未入流人物”,就打正大旗,重返赌城来了!他此时忽然极想与梁水高见面。梁水高是贺英心目中至亲的人,相反那位逃亡天涯的亲生阿爸贺金丰,在贺英的脑海中,已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了。
  但为了安全起见,贺英不敢贸然出访,他深知只要他在梁水高的家中出现,他的行踪就必然过早的暴露,他就被逼提早应付对方的狠辣行动了,这对于有决定性的明天的一仗,就有很大的危害。
  甚至梁小昌也不敢回去见他的老父——梁伯,因为许多人都知道,梁小昌与贺英是生死兄弟,有贺英出现的地方,少不了梁小昌,同时梁小昌一旦出现,贺英多半也会不离左右。为安全起见,梁小昌不理贺英的催促,硬起心来,不去见他的老父,就如当年大禹治水,过家门而不入。
  一切都为了一个最大的目标:确保明天博彩专利合约的顺利签署。
  这时,“铁三角”总部的司令部,叶金龙唐式茶楼的账房内,只有叶金龙与贺英单独相对,梁小昌和鲁勇,则已联手负责总部的严密保安工作去了。
  “你看!金龙兄,MR.绿保方面,不会有任何变化了吧?我是指假如他受到对方的压力!”贺英在兴奋中,仍带点疑虑,因为他深知,在赌城办事,未到最后一刻的正式签字,都未能完全确认事情是否已经成功。
  叶金龙却断然兴奋的道:“放心吧!贺英兄,MR.绿保昨天还亲口向我保证,不但是他本人,而且最高当局亦已确认,新组的‘帝京娱乐公司’所出的投标价,对当局的财政收入大有帮助,他们乐于与帝京娱乐公司合作!这不是已经斩钉截铁么!”
  贺英点点头,忽然又若有所思的道:“这段日子,难道姓傅的方面,就甘心退让了么?是否有任何可疑的动作?”
  叶金龙豪气的笑了:“傅老大必定已被一千二百万年税,这数目字吓昏了头!这与贺英兄的策算完全一致!我看他已被这大风险震住,不得不作退缩的打算了!”叶金龙一顿,他蓦地又想起当年在他“听骰”神技的反击下,那批职业赌徒狼狈而逃的往事,他雄心勃勃的决然道:“眼下姓傅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动刀枪!作孤注一掷的反扑!”
  贺英立刻插口道:“假若如此,金龙兄如何应付?”
  叶金龙嘿嘿的一笑道:“放心,我也早就准备他来这狠招数!他有人,我亦有人,他有枪,我亦有枪,就算最厉害的机关枪、手榴弹,叶某人亦不见得比他们少!贺英兄,有钱在这地方就有人帮,放心便了!”
  贺英点点头,他很欣赏叶金龙这种江湖好汉的豪情气慨,但又略带疑虑的再补充一句道:“是不是这样,金龙兄,一切谋定然后动?非到万一的情形下,不可轻言动刀动枪。祈福老哥他亦希望一切尽量和平解决,他老哥说和气才能生财嘛!”
  叶金龙一听,想起祈福说话的神气,也不由笑了,点点头道:“这个当然,就按你当年的宗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想起这话他曾在叶金龙的告密电话中说过,贺英既感触又兴奋,不禁大有十年人事几番新的感慨。
  叮!铃铃……
  贺英正欲说甚么,账房办公桌上的六十年代式的电话却忽然响了!贺英与叶金龙不由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时候还有谁打电话来?
  叶金龙伸手抄起电话,他刚听了一句,脸色便陡地一变,然后惊疑的把电话一搁。贺英询问似的把目光投向叶金龙。
  “是MR.绿保秘书宋土生的电话!他说MR.绿保正在西洋餐厅等候,有重大的事情当面商谈!”叶金龙道。
  贺英的心不由突突一跳!“这时候!MR.绿保还有甚么话说?会不会他嫌‘手续费’不够斤两!”
  叶金龙断然的摇摇头道:“不!这个他应该感到满意了!宋土生露了一点口风,说他的上司刚接了傅人杰儿子傅志雄的一个电话!宋土生这西洋土生不会骗我,因为我答应将来在赌场安排一份肥缺给他!他与绿保一样急于令我们的帝京娱乐公司成事!”
  贺英若有所思的插了一句:“唔,好!在赌城这地方,西洋土生人的势力很大,绝不可忽视,金龙兄这一着妙极了!”一顿,蓦地决然的道:“这事极不寻常,为求快刀斩乱麻,我跟你一道去见绿保!”
  叶金龙的大眼珠一亮,他深知贺英决事的果断机灵,有他同去,任何难题便可实时作出决断!但若贺英一露面,他在赌城的行踪便暴露了!
  叶金龙略显犹豫道:“傅家对你恨之入骨,你这一露面,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贺英淡淡的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走吧!金龙兄!”
  叶金龙、贺英由梁小昌、鲁勇二人亲自护送,毅然的单刀赴会。
  叶、贺两人走进那间西洋餐厅时,MR.绿保果然已在餐厅最幽静的一角等候了。
  叶金龙与贺英走过去,绿保见叶金龙带了人来,不由一怔,待叶金龙向他介绍后,绿保才松了口气,轻声道:“噢?你就是MR.贺!你的事我听说过了,因为苏比度是我的老同学!他托我在尽可能的情形下,助你一臂之力,所以,呵呵,我自然义不容辞啊!”
  贺英向他点头微笑,他自然知道MR.绿保这叙旧的意思,他不过是趁机邀功,希望在日后的“帝京娱乐公司”获得更多好处罢了。但这点“旧情”也很重要,因为这样一来,彼此就容易说话多了。
  “MR.绿保的好意,贺英不会忘记,以后必定亲自拜访!”贺英客气的道,他一顿,立刻就毫不犹豫的引入正题,“明天签约的事,MR.绿保方面,没有甚么问题了吧?”
  MR.绿保叹了口气,他这是由衷的叹气了,“如果说,有问题呢?”
  叶金龙一听,身子一抖,有点按捺不住了,因为到这时还说有问题,这不是很要命么!
  贺英却把叶金龙轻轻一按,毫不犹豫的道:“那也没有甚么,一切见机而行,见招拆招吧!”
  MR.绿保苦笑道:“见招拆招?这是你们中国人的好汉之辞,但我看你们未必拆得了!因为傅人杰的儿子傅志雄当面向我威胁说,假如当局把博彩合约批给别的公司,那他们公司名下的所有客货轮马上停航!这等于断绝了赌城市民的生计,我绿保就要逃亡了!”绿保一顿,叹了口气,立刻补充一句道:“所以,除非你们帝京娱乐公司能够解决来往港城、赌城两地的客运服务,否则,这合约的事,便只好押后处理!对啦,这也是最高当局的意思!MR.贺、MR.叶,对不起了!”
  叶金龙的脑袋嗡的一震,失声的叫道:“这!这怎么可以?到这时刻竟要变卦了!”
  贺英的心头亦如被撞击,突突的一阵狂跳,他猛一咬牙,才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惊怒,镇静的道:“对方还有甚么话说!MR.绿保!”
  绿保同情的叹气道:“刚才说的是最重要的!我也爱莫能助了!其他的是你们双方的事,我不好表示甚么!”
  贺英不动声色的淡然一笑道:“例如……”
  绿保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道:“本来作为官方代表,我不好说甚么,但作为苏比度律师的老同学,我就私下说几句吧!对方放出口风,手段狠辣,一是要取你和MR.叶的人头,二是要赌城所有酒店停业,三是令赌城所有私人物业,一寸地方也不准租给你们的赌场营业!还有,就是用一切手段,破坏你们的赌场,总之,要令你们知难而退为止!当然这是我从其他方面听到的消息,不能作实,我只是私下向你们说说而已。”
  MR.绿保似乎深有顾忌,所以连话也显得有点吞吐不定。
  叶金龙气得呼呼的直喘粗气,贺英却镇静的一笑,道:“放心吧,MR.绿保,你们西洋人不是有一句俗语,叫有拆桥的人,就有建桥的汉子么?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签约的事拖一下不要紧,反正年税一千二百万这数字,放到甚么地方也不算少了,是么?MR.绿保噢!”
  贺英说罢,也不期待MR.绿保作任何明确的表示,便告辞走了。
  在返回“铁三角总部”的车程中,叶金龙余恨未息的道:“绿保这家伙中途变卦!为甚么同意他延后签约?明明是说好明日的嘛!”
  贺英微叹口气,道:“这个我也知道,我也很想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但MR.绿保所受的压力不先解决,我便说甚么也白费唇舌!事关赌城几十万人口的生计,绿保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贸然行事!”
  叶金龙若有所悟道:“这么说,眼下最要命的,是姓傅的威胁停驶港城、赌城两地运输线?傅家是几乎所有客货船公司的董事,他真要出此毒招,只怕决非说说而已!”
  贺英沉吟不语,一会后他忽然很坚决的道:“先到梁水高的家中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我藏匿不出,姓傅的只怕也料到,贺某人已重返赌城来了!”
  叶金龙微一怔道:“不先返总部向祈福转告么?他必定以为合约明天就可以签书了!”
  贺英微微一笑,道:“祈老哥这面不必太紧张,目下要紧的事是争取到梁水高老叔叔的帮忙!”
  叶金龙奇道:“为甚么?”
  贺英嘿嘿一笑道:“姓傅的大概忘了,梁水高叔叔也是船公司的董事!起码他有权决定维持他名下的一半航线!嘿嘿.,至于其他绝招,我就不信姓傅的还可以只手遮天!”
  叶金龙一听,兴奋的连连点头。然后车子调转头,沿海傍大道,直向梁水高老叔叔的住家所在地驶去。
  XXX
  当天晚上十时,叶金龙、贺英再度紧急约见MR.绿保。
  MR.绿保起初尚很犹豫,因为他不敢相信,贺英竟如此神通广大,眨眼便可以把他确认是最大的难题解决了。
  但当贺英把来往港城、赌城船运公司章程副本,副本上列明,所有董事均可以有权决定自己名下客货轮的行驶权,以及船公司一半股权大董事梁水高的亲笔保证书,呈上MR.绿保过目后,MR.绿保把那份保证书小心翼翼的收进他的公文袋,便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就如紧压他心头的一块重石终于被挪移掉似的!
  “好!”MR.绿保兴奋的一弹指头,道:“我马上谒见督爷!这事解决了,我相信明天的签约仪式便可以如期举行了!”显然,贺英没有判断错误,MR.绿保其实也极想玉成这笔“大生意”!
  第二天上午十时,在赌城西洋政府的财政司办公大楼,由贺英、叶金龙代表“帝京娱乐公司”,绿保代表西洋政府,终于正式在新博彩专利合约上签了字。
  当签字仪式的热闹兴奋过后,叶、贺两人均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因为两人知道,他们的对手是谁!傅人杰赌城之王的名头可并非白叫的!
  为了贺英的安全,叶金龙主张他深居简出,一切由他出面应付,反正他自己在赌城的名头也不小,对方要向他下手,必然要考虑一下后果。
  贺英却嘿嘿一笑道:“贺某既然已在赌城重新露面,就拼着提个人头在手上了!干脆放出口风:姓傅的要取我贺英的人头,只管出手。我敢保证,贺某人只是比他走早一步而矣!因为我已摆下一百万赏金,贺某一旦倒下,谁取得姓傅的人头,这一百万便是谁的!”
  叶金龙想了想,不由大笑道:“不错!这以毒攻毒的一招,可能正是对付姓傅的妙策!我马上替你放空气出去便了!”
  叶金龙果然通过他在赌场的兄弟,把贺英这话传入傅人杰的耳中去了。
  半个月过去,对方果然没有施出刺杀这一招。大概贺英那“一百万买人头”的威力,足以令对方三思。
  不过,令叶金龙、贺英头痛的事,却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接连多日的奔走,虽然出到很高的价钱,但“帝京娱乐公司”竟然租不到任何私人的物业作新赌场的地址。
  原来几乎所有适合作赌场用途的私人物业,都收到傅人杰的一封信,所有收到这封信的业主都脸色大变,然后是向前来探盘的“帝京娱乐公司”的人一口拒绝。
  没有地盘作赌场,虽然取得博彩专利合约,亦只是一纸空文而已!而且年税一千二百万也开不得半点玩笑!每空过一天,便白丢三万,每过一个月,便一百万化作流水!这换了任何人均会心惊肉跳!
  进,是无底深潭;退,则损失虽大,但总算有个数目。因此,许多人都以为“帝京娱乐公司”只有退这一条路了!
  退还是进?叶金龙有过瞬间的犹豫。幸而贺英却一派从容淡静,反而安慰叶金龙说:“放心,每日三万,月百万这数目,我和祈老哥还可以输得起!而且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整座赌城的抛皮,都被傅家买断了!私人的没有,难道不可以去找官家地皮么!万不得已便先建酒店、赌场,再开业便了!”
  贺英这话,登时令叶金龙宽心不少,因为说实话,若凭他自己的财力,不要说支持三几个月,便十天八天也十分要命!
  “官家地皮?”叶金龙心中一松,灵机便猛地被触着了,他的浓眉一扬,便呵呵的一笑,道:“贺英兄,建赌场快,还是利用现有的楼宇改建装修快?”
  贺英微一怔道:“当然是旧楼改建装修作赌场快啦!”
  叶金龙又神秘的一笑,右手一指这座高十层的唐式茶楼,道:“若如此残旧的楼宇也可以么?”
  贺英若有所悟了,忙点头道:“这幢楼宇虽然残破了点,但只要下多点本钱装修,作赌场完全可以!因为它毕竟位于闹市地区!”他一顿,又微一摇头道:“但这幢楼你也是租来的,你的业主未必会同意!”
  叶金龙却微微一笑,道:“不!我估计他不能不同意!亦不会不同意!”
  贺英道:“金龙兄为甚么如此肯定?”
  叶金龙高兴地直搓手道:“当局既然与帝京签了约,接受了我们的投标,就必须保证帝京能在赌城开业!只要是官方的地方,他就不能拒绝我们的租借!而这幢十层旧楼,就恰恰是政府的物业!姓傅的手再绝,亦决计伸不上这儿来了!”
  贺英一听,登时喜出望外,他略一沉吟,便决然的道:“那好极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明天立刻去政府地政司办申请改建手续,然后立刻动工,力争在十天内装修妥当!”
  叶金龙亦兴奋得手舞足蹈道:“然后便烧串大鞭炮,帝京娱乐公司立刻开业!”
  幸而叶金龙租用的这间唐式茶楼所在的这幢旧楼宇,果然是政府的物业,恰恰是傅家鞭长莫及之处。
  所以,帝京娱乐公司很快就把申请租用及改建的手续办妥了。
  很快,这幢旧式楼宇便投入紧张的,不分日夜进行的装修改建工程。
  眼看山穷水尽疑无路,却见柳暗花明又一村,赌国之神的幸运天秤,终于向叶、贺、祈铁三角的帝京娱乐公司倾斜了。
  XXX
  七天后的深夜十时,天色异常阴暗,夜风也很劲,在四周呼啸,犹如万千吃人野兽,突从天外降临赌城。
  帝京娱乐公司的新赌场装修现场,却灯火明亮,正在紧张的施工着。
  这幢高十层的旧式楼宇,经过七日七夜的大规模装修,不但外墻焕然一新,里面的设施,也已甚具规模,一座新赌场的雏型已然呈现,估计再有几日几夜的工夫,新赌场便可以落成开业了。
  由于这幢楼宇正在施工装修,叶金龙、贺英的总部,便秘密转移到梁水高名下的一间酒店三楼。但贺英不敢大意,他与叶金龙商量后,派梁小昌和鲁勇,率十数弟兄留守装修工地,以防万一。
  梁小昌、鲁勇率领的这十数兄弟,均是一流好手,身手敏捷,枪法奇准,因此叶金龙夸口他们大可以一顶十。
  所有人均配备用重金买回的精锐武器,火力之强,不下于一支威猛的缉私队。
  此时梁小昌、鲁勇已把十数弟兄分派到各处警戒,规定枪声就是命令,任何人偷袭破坏装修工地,均格杀勿论。
  梁小昌与鲁勇两人一见如故,很有点英雄重英雄的风味,因此两人这几天形影不离,镇守工地,自然也是为了更好的配合指挥。
  直到这时深夜十时了,一切都很平静,只有装修工人的施工声。梁小昌和鲁勇,也在地下的一间房内抽烟,不时低声的交谈几句。
  就在此时,梁小昌忽然听到外面马路,有一阵隆隆声驶近来,迅速的向装修工地接近。
  梁小昌向鲁勇微一示意,两人便持枪急窜出来。立刻便有一阵枪声响起,暴雨般的子弹向两人骤射而至!两人幸而身手敏捷,见对面火光一闪,便知不妙,连忙就地十八滚,窜到一道石柱后面,这才避过致命的一击!
  “冲过去!雄少说,今晚谁取得贺英、叶金龙的脑袋,谁就可以领到五十万赏金!”对面忽然有人低喝道。
  鲁勇一听,便立刻明白,这是傅志雄派出的人马!他恨恨的一咬牙,用手就一排枪弹扫了过去,一面骂道:“赏你班混蛋五十粒花生米!”
  对面有人沉吼一声,似乎中枪了,火力也被压下,梁小昌低声对鲁勇道:“你快去保护叶生、贺生!我掩护你杀出去!”
  梁小昌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枪弹立刻在他四周激溅,梁小昌在急窜中,反手连发三枪,对方的火力登时一缓。
  鲁勇趁梁小昌分散了对方的注意力,在另一个方向掠入黑暗中了。
  梁小昌此时一人面对十数枪手,深知随时会血溅三步,但他见鲁勇安然脱身,知他必定立刻向贺英、叶金龙报警,便松了口气,他深知目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叶、贺两大巨头的生命!否则,帝京娱乐公司牌子未挂,便必定先行夭折了!
  这时,工地四周也响起了急骤的枪声,梁小昌知道,这是其他兄弟亦与偷袭的人交上火了。
  梁小昌迅速的判断一下目下的处境,他深信只要能够坚持半小时,鲁勇在向叶、贺报警后,自己这方面的生力军很快就会赶到,就可以迅速瓦解对方的杀人夺赌场的绝招!
  梁小昌于是尽量节省弹药,看准机会才发一枪,不过他不发则已,每发一枪,对方便必有一人躺倒地上。
  奇怪的是,这里枪声大作,赌城警方竟似不闻不见,梁小昌心中不由感慨的暗道:“赌城之王果然是赌城之王!众多警方要员,不是对他忌惮五分,便是被他收买了!难怪他可以横行无惧!”
  梁小昌以为对方的目的只是杀人,但他毕竟低估了对方的狠着。
  就在他沉着抵抗,拖延时间等增援时,装修中的这幢十层旧楼,准备用作赌场的主体工程五楼大堂,腾起熊熊的火光。
  这一霎间,惊呆的梁小昌忽然浮起十年前那幕,贺英的火水厂被焚之一炬的惨象,贺英最后亦被逼离开了赌城。
  梁小昌不由叹了口气,苦笑道:“莫非十年前的历史又重演了么?”
  正当梁小昌把心一横,欲拼死杀上五楼救火时,外面突然传来救火车的尖叫声,以及数辆货车驶到刹车声,然后一排猛烈的机枪子弹向对面那班人扫去,那班人登时发一声喊,哄的四散而逃。
  梁小昌拼力的站起来,他见到一条大汉正率着数十人向工地这面跑来,那领先的正是突围出去求救的鲁勇!梁小昌心中一喜,突然便噗地跌倒地上,原来他在掩护鲁勇杀出去时,腰部已中枪受伤了!
  梁小昌整整昏迷了七日七夜。
  这七日七夜中,梁小昌仅偶然苏醒过三次,每次都很短暂,但头二次他都模糊的发觉有一个他很熟悉的英俊面孔在俯身望着他,眼神充满关切,就如骨肉挚亲的弟弟,望着不幸遇险的兄长。
  梁小昌拼命的想知道他是谁,
  但每次到他接近记忆时,他又昏迷过去了。
  梁小昌第三次苏醒时,便很清楚的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医院的私家病房,因为空气中有一种拉苏水的味道,四周均是白色的用具,他这时才知道,自己是刚从鬼门关上爬回来了。
  就在此时,病房的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一位白衣女护士把一位男士引领进来,那男士迫不及待的问那女护士道:“他醒来了么!”
  女护士一眼望见梁小昌正呆呆的盯着那男士,便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这是第三次问这话了,你看,他不是醒来了么?”女护士说着,便走出去了。
  梁小昌忽然醒悟,前两次他见到的那人,便是这位英俊的中年男士——贺英!他在自己的病床前,不知已守候多少时间了!
  “英少!公司的现场怎么样了?”梁小昌不知说甚么好,便跳出这么一句。
  贺英笑了,而且是由衷的笑,他伸手轻轻一按梁小昌的腰部,见他已再无痛苦,这才把手松开,豪气的道:“放心!昌哥!帝京娱乐公司的牌子已正式挂出去了!幸亏你掩护着让鲁勇来报警,我们赶到时,火势还可以控制得住,所以仅多花了二日二夜,也就把损失补救过来了!公司的招牌也在昨天早上正式亮起来了!”
  梁小昌高兴的笑了,他跟随贺英十多年,今日终于见到他堂皇的重返故地,他感到有如自己的成就般的幸福:“英少,今次傅人杰向你下毒手不遂,他必定还会有第二次的!你可要小心防备!”梁小昌忍不住说了一句。
  贺英忽然微叹口气,道:“不会了!一个旧的赌国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新的赌国时代开始了!因为帝京娱乐公司开幕酒会的当天,傅人杰因受不住这强烈的刺激,脑血管突然爆裂去世了!他的宝贝儿子傅志雄,竟趁父亲死丧的混乱,卷带千万,逃到海外去了!赌国之王的家族史结束了!”
  贺英忽然曳然而止,因为他这时不知感触起甚么,眼睛竟隐隐的闪着泪光。
  梁小昌没留意贺英这时的神色,因为他耳际忽然又响起贺英刚才说的那句话……
  一个旧的赌国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新的赌国时代开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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