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九阳]含笑花
作者:九玉连环
[花现]
初夏时候,西湖中荷叶初吐,蜻蜓低飞,越女浣纱,悠扬的歌声飞扬在湖面,别感一番清秀。
细雨霏霏,断桥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一只白色蓬敞的小舟从桥下悠悠荡出来。蓬敞外,艄公带着箬笠,尽心摇撸;蓬敞内,一幅丝绣白绸将不大的空间分为里外两间,江南名妓佩玉怀抱琵琶端坐在外间。
不在意小舟的寒酸,不在意时时飘进的雨丝,佩玉垂眸弹着琵琶,曼妙的乐曲在她指尖流淌。在这样一个午后,波光粼粼,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佩玉不知道自己弹过多久,直到手腕酸疼了,才停下来。
“累了么?”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子声音从里间传出来。
“是。”佩玉回答,依旧低着头,眼光流转,好奇地想目睹这位有钱雇自己弹琴却不愿买下一艘华丽画舫的奇异人物。但小舟中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压迫力,让人不能抬头向里间窥探。
“那就回去吧。”另一个男声说着,忽然从白绸后探出一只手,粗糙的大手揽住佩玉的腰,满面虬髯的大汉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搂在怀中,闪身到船舷上。“云泽兄,多谢赏酒,后会有期!”虬髯大汉向船内一抱拳,脚尖蹬在艄公的船桨上,只手揽紧佩玉,腾跃上半空。
“人家是女孩子,动作轻柔点儿。”沙哑的男声调笑道,“虬髯兄,后会有期!”
虬髯大汉哈哈大笑着,一拧身,消失在如烟的雨幕后。
楚云泽莞尔一笑,一手端了酒盏,迈步走上船头。
他挺直背脊,把酒临风,雨滴绕着他月白色的长衫滴溜溜打转。酒到酣处,他弃了杯盏,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管箫,吹奏起来。箫声比之方才佩玉的琵琶,更加婉转有魄力,将大河山川的豪迈尽包含进来,在碧波荡漾的西湖雨幕中很不合适。
楚云泽皱眉摩挲着长箫,扣弦歌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国风》中这一曲《黍离》本就是忧国忧民的悲壮之曲,在他此时唱出来更是不伦不类。艄公无奈地摇摇头,楚云泽唱出两句,闭上嘴,竟发起怔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红牙板清脆的声音隔空传来,一袭绯红从眼前一闪而过,有女子声如银铃:“楚公子原不该在这里呢!为什么不到黄沙飞扬的关外去?”
楚云泽抬头看去,却觉得声音如丝如缕,四面八方,袅袅不绝,仿佛混合着雨丝,随着风,从天而降,没有方向,没有起源。“是谁?”他心下诧异,凝神站立,手腕一抖,凌空一拂。
“哎哟──”一声惊呼,绯红衣衫的女子掉下来,揉着肩膀,怒道,“不是你说的要对女孩子温柔点儿吗?为什么打我?”女子娇嗔着站在水面上,跺着脚,如履平地。
楚云泽冷笑着斜睨一眼,背负箫,不再理她。
红衣女子抱膝而坐,啜泣道:“原来天下还有这样的理儿,打了人,连问候都没有。”见月白衣衫的男子并不理会,红衣女子索性一跃而起,手中绸带向船舷一缚,蓦地探手去夺那杆长箫。
楚云泽身后仿佛长了眼睛,执箫的手掌下翻,躲过女子的扑抓。女子咯咯一笑,上身后仰,左脚倒勾,正拦住长箫去处。她纤脚一挑,长箫破空而起。女子一纵,伸手勾住箫端红缨,将箫带到自己手中。
“呵呵,这箫不错──你人不理我,就把箫给我玩罢。这是你的兵器吗?”女子握箫于手,仔细看一看,啧啧叹息道,“折翼箫,来自楚王宫殿珍藏的神兵器,竟然落到你这样的人手中,我真同情它。”她抚摩着箫身,“你是楚国王室的后人吧?与凤凰还有一点渊源。楚云梦泽的王室当年信奉的凫鸟是凤凰的第九个子嗣,擅长潜水,你叫楚云泽,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女子拍手笑道。
楚云泽被人一口说破了身世,心中诧异,又感恼怒,剑眉一竖,肘拳一带,手掌已碰触到自己的长箫。
女子却不答话,身如浮云,漂浮到水面上凌波站立,转眉一笑,将箫端到唇畔,呜呜吹奏出声。
“不要吹!”待楚云泽出手阻止,已然迟了。
箫声凄厉,穿破云霄,惊起湖里的鱼儿,竞相跳跃。女子嫣然一笑,换一口气,吹奏出哀婉流转之曲,显是顺着方才红牙板下来,述说着“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之情。女子盈盈笑道:“西湖中应该这样吹箫。《黍离》悲壮,《七月》喜乐,《葛生》痛心,《甘棠》无趣,只有这《关雎》适合心意,更何况诗中有‘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这样的句子,倒和我们现在的情形甚是相像……”
话没有说完,箫已经被楚云泽劈手夺回:“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我吹过的箫,你怎能再吹?”说罢将长箫向湖中丢去。
“上古的宝贝,你真不知道珍惜!”红衣女子愤怒地窜进湖水,将长箫抓到手中,“把它送给我,我珍惜它!”她一身湿漉漉地爬上船板,指着楚云泽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原来也是个迂腐的书生!”
楚云泽愕然回首,正对上女子瞪圆的双眸,眸光橙红,竟不是中土的颜色,想起异族儿女多不拘小节,他哑然失笑道:“我本是为姑娘着想,现在看来──多虑了。”说话间将长衫脱下,罩到女子身上,“请姑娘进舱小坐。”
女子也不推辞,狠瞪他一眼,走进蓬敞里间,端起满坛的竹叶青全灌进肚里,然后和衣抱膝而坐,玩弄着手中长箫,忽然哭起来:“我本来想找一个人陪我喝酒,没想到你却这样对我!”
楚云泽从没有见人这样说哭就哭,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好胡乱应道:“是我不对,我陪你喝。”
“真的?”红衣女子欣喜地抬起头,白皙的脸上还挂有泪珠。
楚云泽不忍拂逆了她,微笑着点点头。不料那女子突然欺身抓住他右手,飞纵起,笑道:“凫鸟后人,我选定你了!随我去喝酒!”
楚云泽被她抓紧虎口,动弹不得,只好依了她。
红衣女子的轻功甚是了得,挟了一人仍能踏水而行,几个起落,便来到西湖岸边。
楚云泽忽然发现自己是被有预谋地挟持了,因为湖岸边早准备好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夫扬着鞭子,正对他们微笑。女子将楚云泽塞进去,自己也上了车,一声呼哨,马车如飞奔起。女子这才放开他,指指车厢角处:“诺,把那里酒搬过来,我们喝!”
想弄明白事情的原由,楚云泽捺下性子,和女子对饮起来。
[花意]
不知过了多久,楚云泽从睡梦中清醒,满车飘着酒香。转目一看,却只有他一个人。想起先前因为酒酣而醉去,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被人动了手脚,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股神秘的花香悠悠飘进,红衣女子用折翼箫挑起帘子道:“楚公子,到我家了。”
“你家?”楚云泽走下马车,只见满目荒凉,风沙漫卷,没有草木,只有天地尽处一方沙丘上坐落着一个矮小的木屋,呀呀摇晃着,仿佛随时要被强风拆散。“这是哪里?”他猛抓住红衣女子的领口。
“关外呀,不是说你适合在关外吹箫吗?我如果不是生存在这里,怎么知道这里风沙豪迈?”这句话很没有道理,但女子说得自然,她巧笑着看着楚云泽,感觉领口被抓得越发紧了,又皱眉道,“那么凶干什么?你温柔点儿,行不行?”
“我睡了多久?”楚云泽强忍下怒气。
“三天三夜。”女子一转身挣脱他的手,飘然后退,在离他三尺远处笑着掰手指。
“三天?从江南来到这里?”楚云泽诧异地盯着她的眼睛,要从其中看出欺骗的心虚。
“是呀。”女子得意地负手踱步,“我又不是你们,当然不会像你们一样慢慢走几个月了。”她的笑容纯真可爱,毫不做作,“走吧,回我家去,我姐姐在等着你。”她拉着楚云泽的手飞奔上沙丘。
小木屋原来不是住户的房子,木屋中隐藏着一间套房,进了房门,便到一条回旋的阶梯入口。两壁燃烧着灿烂的宫灯,雕琢出鸟的模样,却是绝美的,不像人间所有。
“这是凤凰,我们的图腾,居于南山经脉以东万里的丹穴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凰,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红衣女子笑着解释。
“你在背诵《山海经》吗?”楚云泽好笑地问。
“谁说的?这是我们行宫的教义。很早以前,第一任主人无意中闯进丹穴山,见到凤凰,受旨创立了行宫,当时大漠正处战乱,行宫一建,大漠统一,天下安定。”红衣女子自豪地介绍行宫历史,随即黯然道,“可惜现在看不见这种神鸟了,行宫人丁凋残,就要被贼人吞并了。”她抬起眼睛,愤然捏紧拳头,“那贼子一心吞并大漠,统一江山,伤害了这么多生灵,现在又来打我们的主意……”看见楚云泽神色奇怪,她蓦地发现自己话说多了,赶紧用手捂住嘴,不发一语。
气氛沉重,楚云泽虽然心中有很多问题,但见红衣女子衣衫摇影,在他前头早行得远了,于是知趣地不再多言。
阶梯末端出现一条暗黑的通道,没有灯火,一股冷香弥漫在其中,楚云泽冷不丁打个寒颤,只觉得皎月荷风,兰桂竹菊的香味都汇集在这里,如一块厚冰,将自己包围了,从内心透到肌肤,只有这一种森寒。
石阶的尽头是一处小厅,三个木凳,中间圆桌上放着一壶茶水,三个茶杯。
“呵,姐姐可从没有对我这么好呢!”红衣女子端起茶壶,酌出两杯茶水,送到楚云泽面前,“这是大漠上好的解酒酿,我可是沾了你的光!”
楚云泽沉着脸,一饮而尽:“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冰冷。
“我不知道。”红衣女子躲在一边,嘻嘻而笑。
“说!”楚云泽身形一动,已将女子困在墙角与自己之间。
女子的眸子眨动着,豆大的泪珠泛在眼睛里:“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告诉你?”
小小的厅堂中,楚云泽与女子贴得很近,耳听见略显啜泣的声音,感受到吹气如兰,他倾身吻到女子的唇上:“告诉我……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女子的唇柔软而生涩,楚云泽压低了声音,柔声哄劝。
“不要问她,问我。”一缕寒光照在相拥的两个人身上,冷香骤地变浓,缭绕在两个人周围。
楚云泽回头,正看见一个身着黑氅的女子冷然坐在凳子上,自酌自饮,维族少女特有的天蓝色眸子深邃无波。
“姐姐!”红衣女子挣脱男人的怀抱,躲到女子身后。
黑氅女子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对楚云泽道:“她或许可以告诉你这里是哪里,却不可能告诉你她是谁、我是谁。”见楚云泽暗着眸子盯着自己,女子啜了口茶水,悠然续道:“这里是欧尔达欧依,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凤凰行宫。”
“楚公子,卡何热曼(勇士),求求你,救救我们!”红衣女子忽然从桌后闪身出来,跪倒在地。
“卡何热曼,救了我们,也是救你自己。”黑氅女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为什么?”楚云泽虽然不明白“卡何热曼”是什么意思,但两位女子眼中的恳求之意却绝无虚假。他伸手扶起红衣女子,一边问道。
“凤凰行宫将有大难──这是大漠与贼人的最后一次抵抗,如果失败,贼人的下一步目标就是进驻中原。”眼见楚云泽变了脸色,黑衣女子冷哼一声。
“不是我看低你们,中原之士擅长武功,但这贼子的邪门歪道之述却绝不是你们所能抵挡的。我身体虚弱,可以与贼人抗衡的力量从小就被人封闭了,只有你们中土的男子才能帮我激发出来──所以,帮助我们,你没有别的选择。”黑氅女子微微一笑,想一想,又指着红衣女子道,“我这妹妹聪明伶俐,办事情干爽利落,事成之后,我把她送给你!”
“我是这里的阿旦(主人),叫我穆克黛丝就好。她么……”黑氅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支镶嵌有墨色边沿的嫣红花朵,“我在含笑花下,忘忧草丛中寻到她,她便与花同名。” 穆克黛丝说完,拉着红衣女子一旋身,不知去处。
楚云泽眼前强光一闪,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自己却置身在一间摆设华贵的厢房中。屋外是精致的花圃,布满忘忧草茵茵绿光,含笑花花开灿烂。红衣女子苏含笑侧身倚在门前,微笑看着他,脸上漾着淡淡的红晕:“帮助我们吗?”
“我会。”楚云泽在她的笑容下心神荡漾,淡笑着将她揽到怀里。
“公子,博日尔(狼之子)来了。”苏含笑惊慌地闯进楚云泽的厢房。
夏初花开,含笑花的淡香弥漫在屋子里,楚云泽正坐在窗前,读着含笑前日送来的箫谱,学习温婉曲调的另一种吹法。听见含笑的声音,他霍地站起:“博日尔,是谁?”
“那贼人──自称狼之子──现在在大殿,由姐姐接待着,他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要反抗,公子万不可露出敌意!”含笑伏在他耳畔慌忙解释,领着楚云泽快步离开。
正走着,空中传来鹊鸟鸣叫的声音。这里怎么会有鸟雀?楚云泽心下好奇,抬头看去,正有一只异鸟从他眼前滑翔而过,那只鸟状如夸父,长有四只羽翼,身后一条豹一样有力的鞭尾扫得烟尘四起,眼睛只有一只,长在下颔处,冷冷射下,令人心底顿生寒意。“这是梁渠山的嚣鸟?不是说百年才出现一次么?”他转头问含笑。
苏含笑叹息着回答:“原本是百年出现一次,可是梁渠山被博日尔收归了,东海、翼望山也被收归了:夜飞的鳐鱼、晨睡的鵸鹆都受博日尔掌控,改变了习性。”
果然,走出几步,就见一条长有翅膀的鲤鱼翔飞在空中,身上雕刻着白色的纹络,苍白的鱼头,鲜红的鱼嘴,声音如鸾鸟,必是鳐鱼无疑。紧走几步,又有一阵奇异的笑声笑到人心惶惶,楚云泽强定下心神,循声看去,只见鵸鹆停在前方不远的枝桠上,与乌鸦同黑,三个脑袋上,六只五彩的瞳孔瞪得人头皮发骂,六条尾巴指着六个不同方向,在大千世界中勾画出普天轮回的道理。
“他每次到这里都带这么多奇怪的东西?”楚云泽问含笑。
“不是,他只带新近征服的动物。”苏含笑低头想了一下,又道,“或者说他只带一种东西来。”
楚云泽静静地等待下文。
“──是蛊!博日尔擅长使蛊,所有这些东西都早已经死亡,蛊虫在它们体内,却保留有动物原本的外形。我曾见他使过蛊,”含笑颤抖地回忆她的所见,“我见他把一丸药放进我和姐姐喂养的九尾狐狸嘴里──三天后,狐狸就不再听话,常常在午夜哀号;九天后,狐狸的皮毛脱落了,倒在地上好象死去一样──因为还有气息,我们才没有将它掩埋,没想到第十天皮毛又长全了,比先前还光艳,眼中时常发出凶光──后来那只狐狸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遍寻不着,直到博日尔再来时,九尾狐狸坐在他肩膀上……”
“别怕,我知道了。”楚云泽将颤抖的女孩搂紧在怀里,“我虽然是第一次接近这种生物,但在中原时我也常与异士往来,记得他们说过,只要用火,就可以将蛊虫烧死。”
“可是博日尔的蛊虫不同。”苏含笑摇头道,“只有姐姐的凤凰火焰可以焚烧它们──可是姐姐的力量出生时就自然封闭了──楚公子,姐姐也说了,只有你们中原的男子才能激发这种神秘的力量。”
“你知道我要怎样帮助你们吗?”
“姐姐不愿意告诉我,但她自己定是知道的──时机成熟,姐姐自然会告诉你。”含笑绞着手指,“公子,等凤凰行宫保住了,你回中原时会带着我吗?”
“当然……不会!”楚云泽微笑着回答。
“你──”苏含笑一跺脚,跳到他面前,“姐姐要把我送给你,我才不要和你去!”
去大殿的一路曲曲折折,不时窜出的奇兽让含笑冷汗涔涔。楚云泽几次闪身为她挡住,但女孩子并不领情,轻如烟雾一般,一溜烟窜到楚云泽头顶的树枝上坐着。不幸斜里鵸鹆的目光冷冷,将她惊地“哎哟”一声,落进月白衣衫的男子怀里。
“还不要我帮忙吗?”楚云泽与怀中女子调笑。
“你──”女子银牙一咬,凑身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四个字,是维族语言,楚云泽虽然听见了,却是不懂。“什么意思?”他瞪着红衣女子。“不告诉你!”苏含笑笑颜如花,灵眸四转,伸手指着一间雕饰古老的屋宇道“到了”,吊着他的脖子下地,并步跑进大殿。
很快,一只肿骨鹿出来将楚云泽引进殿堂。
“楚公子,这是我姨夫──沙合尔(狼域)的博日尔。” 穆克黛丝站起身,指着座旁一个形貌猥亵的老头子介绍道。
楚云泽微微颔首。
老人微笑着张张嘴,什么都没有说,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口水滴到衣襟上,立刻从他身旁窜出一只辟邪,砥舔着他的衣襟。
向来高傲的辟邪在蛊虫指使下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楚云泽背过脸去,几乎呕出来。
老人嘿嘿狞笑。
“姨夫,这是我选的郎君。” 穆克黛丝红着脸藏到椅子后面。
楚云泽愕然,苏含笑更是愕然,转身哭着奔了出去。
“你不错。”猥亵的老人博日尔指着楚云泽点头,转身对穆克黛丝道:“含笑那丫头不能长留,尽早除去,免除心患。”
穆克黛丝怔住。
“我想试试这小子的忠心,除去含笑的事情就由他来做吧。外甥女,你尚且年幼,能力不够,行宫事务众多,难以管理,还是及早交给我──日后攻占了中原武林,少不了你的好处。”博日尔轻描淡写地说完,带自己的鸟兽回到自己在凤凰行宫的厢房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穆克黛丝和心乱如麻的楚云泽相对无言。
[花隐]
从大殿回来时夜幕已经降临,楚云泽一进门就看见含笑委屈地倚在门槛上睡去,眼角的泪水还没有干透,洗去脂粉,留下阑干红痕。楚云泽心疼地抱起她,把她放到自己床上,用毛毡盖好。
大漠里气候变化剧烈,上夜时温度极低,含笑的身子冷如冰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精灵,眉梢带着异族的灵气。
楚云泽怕极了这样的寒冷,好象这个女孩子已经离开他到虚幻的阴阳轮回中去了一样,他咬咬牙,连毡子带含笑一起抱在怀中,运内力为她驱寒。
“嘻!”一声轻笑在窗外响起,楚云泽翻出窗子,却没有看见人,月光清冷,“嘻嘻”的冷嗤声在东边回响,楚云泽紧随其后,来到一处瑰美的大漠。没有看见领自己来的人,却看见大自然的绝美。
黑黢黢的山影远远地漫在戈壁两边,一眼望去,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沙碛。静谧的夜色中没有腾起的风,沙子安静地躺在脚下。一切的一切仿佛被地平线截断,天地相交处,挂着一轮圆月,硕大的,射出灿黄的光。
披着深黑大氅的穆克黛丝从楚云泽身后的凤凰行宫走来,向月亮缓步走去,轻盈如风。楚云泽慌忙屏息,躲到山影后。
穆克黛丝在月亮前停下脚步,裹着大氅,站立着,一动不动,像是经历过亘古风霜的雕像,矗立在时间长河的永恒之中。
浓黑的云在空中漂浮,漂浮过圆月,遮蔽住月的光华,天地俱黑。楚云泽认为穆克黛丝会趁着这黑暗消失到无影无踪,但他的估计错了,浓云过后,黑氅的女子仍站在那里,静静地站着,那么娴静,那么优雅,乃至圣洁地站立着,连姿势也没有变换过。
变换的,只有狼!
狼群从月影中走出来,幽碧的眸子明亮而诡异,似乎暗含哀伤。楚云泽想要冲过去帮助穆克黛丝,但他忍住了──能独自住在荒漠,统领凤凰行宫,这个女子不是普通人。
果然,狼群在女子身前停下来,围女子成半圆,朝女子深深拜服。
楚云泽震惊了,狼是最羁傲不驯的动物,是什么力量使它们向一名女子屈服?
事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狼拜服之后,引颈哀号,孤独而心痛的号叫让人揪心,黑氅女子无动于衷。号叫停止后,领头的五只狼一步步挨向女子,穆克黛丝冷笑着将手指搭在狼的颈畔,狼没有挣扎。不到盏茶工夫,那匹狼就瘫软下去,倒在女子脚下,眼睛瞪大,神色黯然无光。
一种冰冷的感觉碰触着楚云泽的心,他忽然感知,那匹狼可能已经死去。他没有说话,依旧隐藏着,穆克黛丝已经杀死了第五匹狼,每匹狼都没有挣扎过,每匹狼都仿佛是心甘情愿,就像人类的一种古老的祭奠──用自己的灵魂和身躯祭奠地位最高的神灵。楚云泽心下寒冷,他很想知道这西域女儿到底有什么样的能耐,又是怎样杀死了这些狼,他安静地等候着。
良久,穆克黛丝似乎已经满足,弯腰伸手抚下狼睁大的双眼,指尖还有一丝怜惜。她的下一个动作却毫不留情,决绝地一挥手,群狼前扑,将五具狼尸撕扯下肚。
霎时间,狼毛乱飞,残肢断腿如纸屑一般纷飞开来。然而没有血,一滴也没有!橙黄的月色下看得分明,只有被吮吸发白的狼肉!楚云泽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准备离开。但穆克黛丝轻柔的女声传到他耳中,如兰如烟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冰凉的手指搭在他颈畔动脉边:“郎君,既然来了,何必再走呢?何不看看奴的舞?”
楚云泽没有再前进,转身看着她。
手指的主人将大氅一挥,凭空一阵风,将它送到离狼尸很近的地方──其实已经没有狼尸,狼群已散,尸体残骸早被分得尽了。深黑的大氅铺在地上,楚云泽坐下来,神色自然。
“郎君,你可知道,大漠女儿的舞蹈可数我第一呢!” 穆克黛丝轻笑着站到楚云泽面前,大氅脱下后,她只着了紧身的胸衣和舞裤,戴着护腕,系有脚链,一色的海蓝色装束,和她的眸子一样。寒冷的香味飘散开来,楚云泽这才知道,暗道里那股冰冷刺骨的香气是从这女子身上散出来的,聚集了天下冷香的精华,幽幽地站在水中睡莲上,圣洁不可方物。
她赤着脚踩着尘土,腰肢像蛇一样柔软,身资俏丽,清纯如水,裤脚摆动,如绽开的莲花,如飞扬的柳絮,如驾御长风,如脚踏浮云……心思恍惚间,楚云泽仿佛站在雪山之巅,看凤凰起舞,将那天光舞落,将那月华舞落,将那星辉舞落,将那雪泽舞落……
“丹穴山凤凰五彩有纹,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心神荡漾,醉于虚浮……”
穆克黛丝就像是只凤凰,在夜凉如水中舞姿翩然。
“给你,含笑是这花的精魂!这是我给你的酬劳。” 穆克黛丝舞到楚云泽身前,将怀中的含笑花拈在指尖,递给他。
楚云泽伸手接过,不想穆克黛丝借这一接之势,飞身偎到他怀中,伏在他耳旁低声道:“你猜对了,我是吸血族的近亲,博日尔是蛊神。如果不是他认为我年纪尚小,又对我姨母心怀愧疚,我们早就变成他属下的毒蛊。含笑已经向你说明,只有凤凰火焰可以与他相斗。激发我的力量只有一种方法──除了结合,我们不可能赢他。”
她嫣然而无奈地笑着推开男子,后退几步,继续她的舞蹈。
“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于杳冥之上。” 穆克黛丝的舞姿如九天仙女,将世间万物的美丽都收集在一起,展现在世人面前。只有在凤凰行宫,只有这个拥有海蓝色眼眸的女子能舞出这样的艳丽!
美艳当前,楚云泽已无心再看,心念如电光石火,他再不说话,欺身而近,吻住蓝衣女子柔软的唇。“楚郎,我喜爱你。” 穆克黛丝的话语被吞没在漫长幽深的吻中……
苏含笑躲在不远处,嘴唇早咬到出血,泪流满面。
“年轻人,含笑还活着吗?”猥亵的老人坐在剑齿虎身上,剔着发黄的牙齿,毫不经意地问道。
楚云泽沉默不语。
博日尔横眉一竖:“这么不忠心?外甥女儿,把他休了,我拿他喂我的金蚕蛊,那只蜘蛛已经很久没吃人肉了。”
“姨夫,不要逼迫他么,他只是心软罢了。” 穆克黛丝不依地偎到博日尔身边,抚摩着剑齿虎光滑的皮毛,“含笑那丫头,手脚蛮勤快,留着做事不好吗?”
“你敢违背我?”博日尔深黑的眸子逼近穆克黛丝,怒气带动身周的动物,喷薄欲起,“嫁了郎君,连姨夫都不要了吗?”
“没……没……” 穆克黛丝惊慌地摇着头,步步后退,伸手向虎眼睛上一抹,身体腾空后翻,落到楚云泽身旁,“楚郎,动手!”
只见剑齿虎满目是血,咆哮着跃起身,将博日尔抛到空中,嚣鸟接住主人,停在高处观看。剑齿虎将爪子在地上按一按,听辨声音,朝穆克黛丝攻去。
“楚郎,劈它腰肾!我去夺辟邪!” 穆克黛丝说着,如风一般飘到飞奔过来的辟邪面前,满手的内劲漫天一拂,辟邪惨叫着倒翻出去。
这边楚云泽手刀早落,将剑齿虎打翻在地。变成蛊虫后,这些动物果然好对付,一蓝一白两道身形在兽群中穿梭,只看见兽毛乱飞,哀号阵阵,很快只剩残骸堆如山高。博日尔渐笑不出了。
“公子!你的箫!”正忙乱间,忽然在不远处传来苏含笑的清脆的声音。
“不好!”楚云泽暗叫一声,待要飞身去抢,已经来不及了。嚣鸟早俯冲过去,博日尔一探手,就将红衣女子抓在手心:“我好久没有尝试吃精魂的感觉了,今天可要好好品尝。”猥亵的老头子笑起满脸皱纹,舔了一下嘴角,张口向含笑纤细的手指咬下。
“狠心的魔鬼!”含笑唾骂一句,眉目一闭,默念了句什么,倏地从老人手中消失了,瞬间来到楚云泽面前,把长箫往他手心一塞,自己跳进他怀中的含笑花中。“你认为吃一个精魂那么简单吗?糟老头子!”她调笑的话语还从含笑花中飞扬开来。
“你们……”博日尔怒极,眼睛眯成线,衣袖一挥,千万条金翼的虫子展翅飞出来,扑向对面的两个人。
“呜──”楚云泽箫声陡起,穆克黛丝拈指如兰花,一簇火苗在指尖跳跃,在箫声中分散成千百点,将金翼飞虫的翅膀点燃。千万点火光在空中飞舞,千万只精灵在空中跳跃,直将天地引燃,岁月焚尽。一切的善与恶、美与丑、正义与诡诈、均匀和偏颇全都在这其中燃烧着,噼里啪啦绽放出临终的绝美。夏初的风将灰烬聚集在一处,含笑花清淡的香味将灰烬卷走,生时灿烂如夏花,死时静美如秋叶,万点蛊虫在火光的毒咒中化成飞灰,消逝在天地尽头!
博日尔眼见蛊虫将散,弹指之下,一只五彩的蜘蛛反射着阳光,炫耀着人的眼目。蜘蛛如飞盘,旋转着向穆克黛丝胸前袭击,“嗤”一声,穆克黛丝的胸衣被划破一个口子,蜘蛛的毒涎抹到她肌肤上,瞬时青紫一片。
楚云泽的长箫适时挑开蜘蛛,蜘蛛在空中轮回一圈,“噗”地趴在长箫上。
博日尔冷笑着含指吹曲,哨声如针,刺破九天云霄。蜘蛛得到讯息,张口将长箫咬成两截。楚云泽伸掌击向蜘蛛身上!
“有毒!”含笑花在他怀中惊呼,“通”地弹出,以自己的花瓣包裹住楚云泽的手掌。
手掌轻拂,内力迸发,蜘蛛在中原正宗的武功内力摧击下,散如春末的残花。含笑花瓣也撕裂开,每一片都包裹住蜘蛛的一块碎末,让它们不能靠近人身。楚云泽惊呆了,一摸怀中,含笑花果然不在,漫天飞舞着嫣红的花瓣,如血雨将整个凤凰行宫笼罩在其中。
“木合巴提……曼国木合巴提……”含笑温柔的气息与空气混合在一起,重复着前日在楚云泽耳边说过的话语,楚云泽觉得自己呼吸都在疼痛,他虽然不甚明了这些词语的涵义,但那声音刺到人浑身无力,只有千古消亡的伤心和失落感,四周似乎都黑暗了,他怔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木合巴提……不要……你要活着……为我活着……”含笑颤抖的言语刺激着他的心扉,他不情愿地远离黑暗,回到现实中来。
没有了金蚕蛊,所有的蛊虫都在一刹那间死亡,博日儿泻了气,瘫软在地上,与普通的垂暮老人一样,眼眸中没有丝毫活力,连反抗的力气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他无神的眼睛中,哀求在此刻更大于野心,但他做错了太多,已经无法被饶恕。
穆克黛丝双臂相交,将毒素逼在指尖,奋起最后一丝凤凰驭火的神力,点燃火种,拂过博日尔的衣衫,将几曾辉煌过的蛊神焚如火球一般。
那团火呼呼焚烧着,携带着老人重伤的哀号,窜动在整个厅堂中,终于寻到厅堂顶上的天窗,逃逸出去,化作一片灼热的烟,消失在天地尽头。
“不要追了。”楚云泽拦住急奔出门的蓝衣女子。
“他将我的母亲和姨母喂了蛊虫,现在又想要凤凰行宫,我要为大家报仇!” 穆克黛丝虚弱地倚在大殿柱子上,挥舞着拳头,神情激动。
“金蚕蛊已亡,他又被烧伤,再成不了气候了。放走仇敌固然很难,但他既不能再作恶,你又何妨宽容一些?独统一方的霸主,需要的就是宽容──博日尔如此对待你们,就是因为他没有这份心!”楚云泽拉起蓝衣女子,将她裹在黑色大氅中,闪出大殿。
“我也不想当什么霸主,不过我喜欢你们中原武林的这种宽容气度。” 穆克黛丝悠然道。回眸,只见硝烟漫飞,凤凰行宫最华丽的殿堂在烈火中化作满目荒凉的废墟。金光一闪,耀得人眼花缭乱,一只彩纹如鸡的飞鸟从大殿中伸展双翅,翱翔到杳冥之高远。
“凤凰!”穆克黛丝倚在楚云泽怀中,兴奋地大叫,“‘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她背诵着凤凰行宫的教义,微笑道,“我们成功了,行宫得救了!”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楚云泽心头,苏含笑得意地笑容让他的心痛苦地收缩着,他先前或许还只是喜欢那个女孩,但当在黑暗的阶梯尽头感触到她温柔的唇时,他的心就陷落了──可惜,他的爱情还没能够表白,甚至还没有发育成熟──斯人已去,天地之大,哪里才能寻到同样娇俏的笑容?楚云泽捧心而立,执着半截长箫,轻轻摩挲着。
苍天有泪,大雨滂沱,浇熄了燃烧的火焰,也冷透了男子的心。
[花韵]
漫漫风沙,滚滚红尘,长亭有路,瀚海无涯。
在沙丘顶上的木屋中,穆克黛丝为相对而坐的两个人酌了酒,自己一口饮尽,掷杯道:“走吧,你本从江南来,终要回到那里去。马为你预备好了,就候在门外。”
“那你呢?”楚云泽迟疑地站起身,“那一夜……”
“我有什么?” 穆克黛丝微笑着反问,“我的确曾经爱慕过你的英俊洒脱,可是人妖殊途,我从没有想过要留住你。”
“你毕竟是我的妻子。”
“含笑说你迂腐,你还真有一点儿──你这一去,我们不可能再见,顾念什么夫妻情分?” 穆克黛丝起身将他推出门去。茫茫大漠上,一匹雪白的马匹见到他们,抬头欢嘶,马头上有独角,若隐若现,它原来是只独角兽。
“此去江南,骑上它,最多三天。回到家后放了它,它自己就会回来。” 穆克黛丝拉过缰绳,交到楚云泽手中。却看见月白衣衫的男子目光辽远,似乎穿越了沙漠,穿越了宇宙,直射到另一时空去。
“在想含笑吗?”她关切地问,莞尔笑道,“你知道含笑花为什么只开在忘忧草丛中吗?”不等对方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解释,“含笑花是忘忧草花的别称,花开如笑,维族姑娘对情郎赠送此花,是希望郎君无忧无虑──心中安稳了,生活就会幸福。”说完,她又意味深长地续上一句,“我想──含笑也一定不希望看见你这样忧伤。”
楚云泽向她苦涩一笑,接过缰绳,忽然想起什么,张口问道:“‘木合巴提’、‘曼国木合巴提’是什么意思?”
“她是这样称呼你的吗?你们真好!”穆克黛丝一怔,缓缓回答,“是‘恋人’、‘永恒的恋人’,维族的姑娘只有对托付终身的人才会这样称呼。”
“原来如此。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忘记又如何,不忘又如何?”他爽朗大笑,翻身上马,扬起鞭子,独角兽脚下腾起祥云,准备离开。
“楚郎──”穆克黛丝从身后叫住他,赶上来,将一包草籽塞进他怀里,“这是忘忧草籽,你回去种上,明年这个时候,含笑花香就可以陪伴你左右了。”
楚云泽感谢地点一下头,抱拳道:“后会有期。”独角兽腾空飞跃,瞬间远去。
“后会无期了,木合巴提。” 穆克黛丝喃喃低语,回身进屋,长袖飞展,大漠风沙翻滚如海浪,转眼间沧海桑田,通往凤凰行宫的木屋在沙砾吹击中毁灭,将这一段故事埋没成永远的傳奇。
楚云泽回到江南,节令才转到仲夏。
西湖中,满池荷花花开潋滟,伶伎佩玉的琵琶依旧曼妙无双,但听者已无心。
楚云泽雇了小舟,独自飘荡在荷花丛中,摩挲着断箫,看着荷花从盛开到衰亡,看到荷叶枯黄漂浮在水面,看到湖水冻结了,雨雪霏霏将湖面掩盖──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一袭红裳,飘扬出娇俏的笑语。
从夏到秋,从秋入冬,从冬回春,终于又到荷叶初吐,蜻蜓低飞的夏季。楚云泽握紧断箫,默默等候在每一个午后的黄昏。
书房外,西湖畔,忘忧草茵茵如洗,含笑花花开如笑,嫣红灼目。
“含笑,你在哪里呢?难道我只能闻这花香吗?”楚云泽玩弄着断箫,低低叹息,西湖湖水粼粼,荷塘无语,细雨如丝。
忽然,红牙板清脆的声音隔空传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有女子歌声悠扬,和着曲子,唱词有调,这魂牵梦绕的歌声,将满江细雨都引逗地缠绵悱恻,欢笑起来。
楚云泽忙泛舟靠近。
梦境一般瑰美的西湖雨景中,一只单薄的小船,一位美人如玉。
划船的女子停了桨坐在船头,敲击着红牙板,红衣似火,巧笑倩兮。
“含笑!”楚云泽失声叫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女子闻声抬头看他,蓦然失神,手中的乐器掉到船上,她惊呼道:“楚郎!”不顾脚下森寒的湖水,踏水奔来。
“含笑。”楚云泽腾身将她揽到怀中,不尽的相思排山倒海一样袭来,他手上的力气几乎要将红衣女子轻柔的身体揉进自己体内。
“楚郎,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竟把忘忧草移种到江南,我喜欢西湖这多雨的地方,我更喜欢泛舟吹箫的感觉──木合巴提,我们再不要分开了,好不好?”苏含笑啜泣着抱紧情郎。
“我们再不分开,生同行,死同穴!”楚云泽对上恋人橙红的眸子,重重地点头。
忘忧草,含笑花,西湖畔,大漠中,再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因为他们互相承诺了永恒。
烟雨蒙蒙,情深如海。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