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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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轮回,只有始,没有终。
不曾见过铜漏中的沙粒倒流,逝去的岁月从头。
一代代帝王层嗣着同一缕血脉,却,希翼着不一样的梦想。
有人相信世上会有不变的事物,却,白了双鬓。
渺渺浮尘,烟花不待仓皇之间,芸芸众生,庸人自扰。
从不相信命运的人,遇见了那个人,到最后,信还是不信?
她是杀手,决绝,冷漠。
手起刀落,流血,杀戮……
在乱世中,为了生存而变得嗜血。血泪,尸骸早已司空见惯。
雨中,满山摇曳着沙沙作响的篁竹,与,那张素白的面容,能相信吗?那所谓的命运。
一
当年初遇他,我十六岁,刚从漫无边际的大漠来到这纷乱的中原,我的眼里,一片纯净。
我自幼在大漠成长,每天跑马放牧,饮酒高歌,长成大漠一样的女子。
当年我无意假扮,只是喜欢白大哥的白衣,拿来穿了,他便当我本少年。
而我偏偏,是大漠人,那时我心里竟然没有男女之分。
于是我也始终没有告诉他,我本女儿身。我以为,那并不重要。
他如何为此痴狂,为此烦忧,为此一撅不振,借酒浇愁而后销声匿迹,我一直都不知道。
等我终于意识到,我是女子,及女子与男儿的差别,而终于明白他内心的苦闷时,我已经见不到他了。他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明白,他已经是我心中情线上的唯一牵系。
所以,我踏访天涯,去寻他。
二
花开花落的三个月,我没寻见他,但我遇到了一个女人,一袭黑衣。
她是桂香林的主人,我从未蒙面的母亲。
我喜欢看她的脸──苍白,清瘦,有黑得无比深刻的眼睛。打从见她第一面的开始我就发现了。
但是,当她让我留下来的时候我犹豫了。
她问我是否恨她,恨她当年丢下我不管。
恨?我从未恨过任何人,包括曾将我抛弃的她。
可是我还挂念着他。我很想去找他,可他在哪一处天涯?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
只要能找到他,穷我一生也不可惜。
于是,她求我。
两年,用两年的时间来学习桂香林的武学,而后,替她去杀一个人。
我徘徊之际,母亲用她温情而睿智的眼睛看着我,对我说:
“他若是心底存了你,莫说两年,千年万年他也等得。
一个人,不经历些痛痒之事,怎完整得起来?
你如今已经置身江湖,就得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没有武功何以办事?
花两年时间,够不够问清楚你自己,究竟是怎样爱他?”
我望着母亲,她岂非已经等了父亲十六年,盼了我十六年?这十六年里蕴涵的情意,怎看得过来?
我难道连两年都不给她吗?
而我,不是已经、竟然,是江湖人了吗?
于是,我留下了。
三
满庄桂香。
每年这个时节,庄里庄外都弥漫浓郁桂香,浓到空气都似乎变成桂花颜色,几乎令我丧失嗅觉与视觉。
我喜欢在这个时节练剑。满林淡黄细小的桂花,被我的剑气震落,铺满整个桂树林。像是稀松的毯子。
一年四季,我日日在桂树林练剑,挽起,回刺,旋舞……这是一套如此美妙的剑法,是那个瘦弱的黑衣女人创造出来的。
两年,我发觉了这套剑法的美妙有过于舞蹈,我就开始注意自己练剑时的衣着、神态、动作的柔和。我学得很快,两年,没有人能比我舞得更好,甚至母亲本人。
花了一年零三个月的日日想念,暮雨林武学精髓,尽归我领悟。
精神,也不知不觉转移到另一个境界。
从前在大漠上只知跑马喝酒简单快乐的我,已经在数百了日夜的刻骨相思中,多出一份份的温婉柔情。
只为他一人。
练剑的时候母亲常在身后看着我,万般怜爱、疼惜的神情。
两年了,这是我和她约定的。
母亲走近了。她的脸,苍白、凄美。我停下来。
你是桂香林的继承人,她对我说。
四
我没有想过,桂香林继承人,这个身份,会有怎样分量。
原来桂香林,在十数年的发展中,竟然成了江湖最强大的杀手门派。
尽管桂香林门人不众,仅有数百;尽管他们行踪诡秘、来去无踪;尽管外人始终跨不入桂香林半步。
但是所有桂香林的外出者,都被列为武林一线杀手。
“你走吧,去杀了‘黄衫客’,然后,去找你要找的人。”
之后,我看到她的目光飘向了远方。
“快了,你的父亲,就快回来了……”
再之后,我看到了,她簌簌的泪。
离开时,送我走的是她日益苍白的面庞。她将一个赤色的石坠挂到了我颈上。
五天后,我感到了母亲的运去,永远的。我能感觉,这和黄衫客有关,凭着母女之间那丝相连的灵犀。
头一次,我开始想去杀一个人。
五
七天之后,夜晚,我站在远庄的墙头。
远庄,黄衫客的庄园。
黄衫客的房间还亮着灯。窗是开着的。黄衫客就在窗下看书。
我剑在手,却无法击出。
他早发现了我,却不理不睬。他藐视我,我不及他十分之一。
我杀不了他,真的杀不了他。他不伤我,只因他是黄衫客。黄衫客绝对不会对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出手。
不过,我可以等。
我在远庄旁边的客栈住下。
第三天,我杀了人。我不知道是谁,听说是有名的剑客。他不断找佩剑的人比试,胜了之后对败者百般奚落挖苦。直到他来找我。
我捡起败者的剑,一招杀了他。
扔下染血的剑,我转身回房间。我第一次杀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六
第四天有三个人寻仇,我杀了他们。
第六天有九个人来杀我,我杀了其中七个。
杀人的时候我在想,原来每个被我杀的人,至少有三个人为他报仇。原来每个人都被人牵挂。他们的死,总会让另外一些人痛苦。
我呢?有没有为我痛苦和我为之痛苦的人?他,会是吗?
杀掉了他们,我已经至少有二十七个仇家。
我只是发泄。杀不了黄衫客,于是杀别人,于是我留下满地血腥。我其实不喜欢杀人。
我恨,恨自己为什么总留不住自己所在乎的人。
七
第九天,我被二十一人追杀。
二十一人中,有五个高手,十一个好手。我受伤落败,逃亡。
逃到一处竹林,我无法再逃。腿上两处剑伤,流了很多血。
我想我要死了。母亲,我杀不了黄衫客了。他,我见不到了。
我握紧剑。不是用来杀别人,而是自己。
追兵到了。我站起来,他们不敢靠近。
“杀了她,她已经害了六十七条人命。”
六十七条,很多吗?
“放过她!”
我身后传来声音。一个锦衣的中年人。我没发觉就已经到了我身后,功夫高深莫测。为什么要放过我?
“否则你们都要死!”中年人的脸阴沉着。我不喜欢,也不讨厌。
追兵竟然退了。
“你帮我杀三个人,之后我会告诉你黄衫客的弱点。”这个人竟然知道我的目的。他看到了我与黄衫客无声对峙时的狼狈。他的脸一直阴沉。我知道他不是简单人物。功力高过我三倍,却想利用我杀人。
八
我想我真是太天真了。
他要杀的第三个人,是我。他要灭口。
我的背脊凉了一片,至少十九根毒针,刺入了我的身体。然后我看到他阴沉的脸。
被他利用了吗?
我以为。这一次,神仙也救不了我。我必死无疑。
他凌厉的掌,却在接近时,停住了。
“这石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他猛地抓住我的肩,死命的摇。
我突然感到悲伤。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这时我麻木的身体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就象被撕扯,被绞碎。我几乎痛得叫出声来。好毒的毒药,发作起来竟令人如此痛苦。
“主人!”一少女从远处赶来,是若篱,母亲身边最贴身的弟子。
我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能感到解药喂入我的嘴里,痛楚渐渐消退。
十
之后的那段不知道长短的时间里,我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似乎有路要走。一路上都有柔软的女声跟我讲故事。
故事讲的是爱人和被爱,抛弃与被抛弃。
女人生在武林世家,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
通常这样的女人,会在最美丽的年纪,遇到两个人──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
这时候她会初尝得不到的滋味──他爱的人,对她虽然温柔,可那温柔也是客客气气。
她为她爱的人痴醉,却不理爱她的人如何癫狂。
一个人如果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经历,那么当她有真的想得到的,就会怎么也得不到。
她醉酒,狂舞。
以一种极妩媚的神态和姿势倒在爱她的人身上。
“雪扬!”
“雪扬!”
他总是这样轻轻唤她的名字,看着她为别人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他宁愿这样看着她。除非她甘愿,否则他永远都只在一旁静默。
可是她伸手勾住她的脖子,轻轻回唤:
“易秋。”
“易秋。”
他听到她叫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他一直深爱的她,妩媚地躺在他怀里,叫他的名字。
于是发生了。
她清醒过后,却不记得自己叫过他的名字。
十一
她恨他、咒他。
他说,你恨我就杀了我。
她却下不了手,扔下剑,离去。从此踪影全无。从这一刻起,他开始找她。找了十七年。
她当年却已经珠胎暗结,生下女婴。
“我怎能要你?怎能要你?纵然你冰雪可爱,可是我怎么原谅你的父亲?”
她将女婴,抛弃在遥远的大漠。她不想看见她,她恨他──那个女婴的父亲。
她来到一片桂林,开始过她清净平淡的生活。
她身边虽然清净了,心里却一刻也不得安宁。她想着那两个生命里的男人,想着被抛弃的女儿。那么小小的婴儿,还活着吗?过得好不好?如果留在身边,她会不会幸福?她长大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像──易秋?
远离尘世,她渐渐很难想起爱过的那个人的面孔。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恨他。
反而是想起易秋,会有温柔表情。
而后她才发现,对他,她已经生出依恋。反而是对曾经爱过的人的恨意,汹涌澎湃。
所以她开始等,等他来找她。但是,他始终没来。
那个人,当年是乱世里生出的豪气干云的少年侠客,他有他的道义、他的应该。十七年后的他,已经是人人尊崇的“第一侠”!那时的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找她。
她重返江湖,为的就是要与当年弃她与不顾,伤她,累她的人,处处做对。
“他既是第一侠,我就要做第一邪第一魔。正邪水火不容,我生生世世都要与他作对!”
十二
“你做什么事,我都陪你,帮你。”十余年,苦苦相思,够了,什么乱世、什么道义,他甘愿是非不分。
于是他在江湖上有了另一种身份。
她要做第一邪魔,需要无比高超的武功。他为了帮她完成心愿,不择手段地为她收集一切有用的东西。
即使,即使她爱的人是黄衫客。
十三
我醒来,淡淡的桂香,柔软的床。不远处是窗,窗外有几枝桂树,花开得零落。再远处,是水。茫茫一片,没有尽头。流动的,有水声。
他走了。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他,去找母亲了。
母亲,你等的人,终于回到你身边了。
也许是自古英雄皆多情,无论是我的父亲还是我所找寻的那个人,都在感情中辗转。都是一个情字。
我们这些他们的后代,竟然没有一个例外,都被那个情字折磨得覆去翻来。
我与他,父亲与母亲,还有人世间那么多的痴情男女,纵然快意恩仇,却被情牢牢困起,我们的前人,后辈,都逃不出去。
对了,他。我走的这一遭全是由于他啊。
我就这么静静看着窗外,月光从树叶间穿过来,树影班驳。思念过深的人往往无言。
十四
太阳升起之后,一切便得很有温情。当我看到圆的太阳挂起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中秋快到了。
两年前的中秋,我和他相遇不久,我一身男装,和他一起饮酒,一边饮一边畅谈,直到天亮。就像这时候的太阳,这样洒在我和他的身上。
那时候的我,怎么也不知道,我和他之间意味着什么。
我对他的思念,又刻入了一分。
我只希望能早点找到他,免去他的,我的,年年月月日日纠结心头的一份份愁思悲苦。
他已经在矛盾与痛苦中,等了我两年多了,我不能再让他这么等下去。那样,我的心会碎的。
我突然感到一种锥心的疼痛。可是这回我却不知道我痛的是什么了。
是我与他之间的这种折磨人的思念和对他的痛苦的感应吗?似乎并非如此。
十五
中原的秋风是醉人的,特别是午后。
我就在这样的风里,在门廊前的竹椅上,美美地睡了一觉。
有一点点凉意。
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天也暗了很多,似乎要下雨了。
到了中原两年了,我还是对雨有着好奇。
我喜欢看云层聚起,聚厚,然后压着,拢着,最后一滴滴雨水打在我的脸上,眼睑上、嘴唇上。
我在大漠时吹起的草叶声,与这里的声音相比,是完全不同的境界。
究竟哪个适合我,大漠还是中原?我已经没了答案。
我,该去找他吗?
我毕竟还是犹豫了,不是我的感情减少了半分半毫,而是,我突然感到,我去找他,非得找出一堆又一堆的,不知道会连累谁、伤害谁的是非来。
我杀人,很多人。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的手上,满是血腥。
我,注定是属于大漠的。
十六
终于,我还是回到了大漠。那个生我养我,带给我美好回忆的大漠。
我回来了,以一名杀手的身份。
这片大漠有它的主人。
中原,也有它的主人。
金戈铁马,为的,就是一统天下。
江湖,也因乱世而起;英雄,也因乱世而出。
如今,是乱世。
血泪,尸骸早已司空见惯。
杀伐无央,杀人或是被杀,在这乱世中,没有人可以幸免。
在乱世中,为了生存而必须变得冷酷。
无所谓吧,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
十七
我是杀手,所以我可以为了种种原因受命杀人。
今日,我又回到了这我曾经来过又离开的地方。原因是我要在此杀一个人,一名年轻的将军。
这次命我杀人的,是大漠的主人。条件很简单,只要帮我打听一个人的近况,我想知道他的近况,如此而已。
今日,几个士兵会偕同那年轻的将军上山,这是我唯一知道的。而在此绝好时机下手杀了那人是我任务。所以,我在等,等那个时机。
终于,我还是等到了。
我拔剑,起舞。
几个士兵站上前来,我不在乎,我知道,他们敌不过这套剑法。
这是套非常美丽的剑法。忽上忽下,忽点忽刺,用起来,会让我显得十分轻灵,恍如跳舞。这是专门为女子创造的绝技,是那个幽怨的女子──我的母亲所创的。
但是,我分心了。
十八
是的,我分心了。
这个地方,我感觉得到,有那种我熟悉的气息的痕迹。
我的心一直被扭着,绞着。我想哭,虽然我没有眼泪。
我长这么大从没有哭过。而在我可以这么清晰地闻到他的气息的时候,我居然想哭了。
我放弃去找他,但我无法让自己放弃去想他。每当想起他的样子,我会有一瞬间的心痛。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怀想起与他在一起是开心的日子,男装的我豪情丝毫不输于男子,却始终是女儿身。所以我显得特别。
我与他之间的感情,就这么暗暗升起,开放,永不凋零。
那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深邃又复杂,总是有一点点暧昧和纵容,还有,似乎可以吞噬掉我的柔情。
我总是喜欢他这样看我,那时候我会觉得特别舒服。其实那是幸福感觉,这却在后来才知道。我这么迟钝。
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那眼神的含义吧?所以在很久之后,他发现了自己的感情时,才会陷入那种绝望的毁灭的痛苦。
他爱上了一个男子。他怎么可能接受?
十九
当最后一个士兵倒地,我终于看清了他。
他的身形还是那么挺拔,他的姿态还是那么骄傲。
三余年的苦苦思念,如今他在我眼前。
我终于哭出来。
他看着我,呆了。
我是这样,女装的样子,狼狈的姿态,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怎能不呆?
我感觉他的手,不敢相信地抬起来,一点点盖过我的脸。我的眼泪一直流,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终于他一把将我拥如怀中,紧紧地,久久不放。我听见他幸福得颤抖的声音:“真的是你!是真的!”
我最爱的人,真的在我身边,我真的在他怀中。
我和他有同样的幸福,我沉醉在里面,不愿有任何打扰。
二十
他说:“我们去喝酒吧?我藏了一坛好酒在梁上。”
我回想初识时,他从梁上射下他偷藏的美酒,敬给他认可的英雄。我藏在暗门后面看得清楚。
他依然有这样的习惯。
我的泪痕已经干了。
我说:“我变了很多。”
他说:“只要是你就好。
我不停地幻想,你其实是女子,想着想着有痛恨自己。
你以男儿身出现,和我一起喝酒,很痛快。
之后,我才发现我竟然已经无法离开你。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所以我逃回来了,继承父业。
你会和我在一起,不离开吗?”
我点头。
二十一
我抬头,月圆,又中秋。
我们又在一起喝酒了。
中秋月圆,人亦圆。
多好的天气,多好的日子。
我与他,终于能在一起,做我们的神仙,过我们的日子。将来不管去哪里,有他就好。
他的脸庞,依旧轮廓分明,他的眼神,依然是独有的柔情,有着暧昧与纵容,令我着迷。
我与他之间,终究是一点也不变的。
这是种怎样的幸福?
所有的痛苦折磨,都因我女装出现而烟消云散了。
我们就这样,对饮着,笑着,聊着,吹吹玉笛,比比功夫,时间就这样过着,我们的幸福就这样伴随着。
我们一起看日落,看湖水起落,看风扫过有叶无叶的一片片树林,看圆的月爬上来,月光洒在我们的脸上,身上,他抱紧我。
我只想一直这样,再不要有人打扰。
二十二
那天,来了使者。
我想我是忘记了,忘记了我们已不再是过去的我们。
我,是个杀手;他,是位将军。
这是乱世,他是将军,征战沙场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使者走时,我看到了他面露的难色。
他不会放下国家不理的,何况他的兄弟、他的战友在等他。这我知道。
我不是那种静守家中的女子,他也明了。况且,我们也已经等了太长了。三年,三年对我们来说已然太长。
我走近他,轻轻为他抚去额头上的皱折。
我会和你在一起,不离开。这是我答应过的。
二十三
普通女子是不可能随军去打仗的。
我不是女兵,也不是女将,但,我也不是普通的女子。
我是个杀手。江湖里闻名遐迩的杀手帮派,桂香林的第二任主人。
我毅然去请了命。他不从,但圣命一下,他无可奈何。
我平静地跟随着他,海角天涯,即使,我们面对的只有杀戮。
他对我而言,已然是生命的全部。
我是杀手。平静的,用他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我是杀手,决绝,冷漠。尸骸、血泊,我早已麻木。
落不下的残阳,停不了的杀戮,洗不去的血腥。
暗杀的成功为胜利提高了机率,我的任务,随之上升。
二十四
十年,征战杀戮了整整十年。
那天,他连同疲惫与伤痕带回来的是他战友的首级。
我见过那个人,那个与他并肩作战的朋友,有酒同醉,刎颈之交。
我累了。那天,他如此对我说。
二十五
你杀过多少人?还记得那写人的样子么?
即使心如止水,但是,你真的愿意生活在血腥之中吗?
那天,他是那么问我的。
我的希翼里并不是杀戮。
我却一直不知道吗?
我其实是知道的,而他从我的的举动里,早就看出来了。
只是我的潜意识里,希望自己冷漠,希望他不要在意。
这时候的我,怎么还可以不面对呢?
我的爱人他,温柔地伸出手来,将我几屡不听话的发丝整理好,轻轻说,我累了。我们杀戮了十年、麻木了十年、痛苦了十年──到此结束吧。你我都是嗜血的恶魔,双手杀人无数。我们,都累了。
我想给你一个恬静的未来,后庭乱花摇曳、桂香满园。
我要用余下的时间,亲手,结束你的痛苦。
如果我无法带你离开,我想,最后的一次,是为你而战。
二十六
这一次,他独自走了,而我,留守。
仲秋之后的都城风尘大作,天下四处烽火连寨,乱离沧海横流。
清晨的雾,悄然拂过寂静的修罗场,隐隐,浮起一场金戈铁马的海市蜃楼。
他,再一次销声匿迹。
二十七
我站在这片苍茫的野草中远望,一位老者对我说,姑娘离开这吧,这儿前不久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前方除了沙砾就是尸骨了。
我转身,离开。
是的,我要走,我要去找他。
我不知道这一回要花多长时间,会像上一次一样吗?
如果有一天,你在某一处,看到一个白衣女子,舞动一套美丽的剑法,旁边,有一个男子,带着最迷人的笑容,用一种无法解读的眼神,看着舞剑的女子。
那就是,我终于又找到他了。
也就是,我与他,终于抛开了所有的一切。没有黄衫客,没有易秋和雪扬,更没有战乱,没有江湖和杀戮。
天地间,就只有我,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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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br][br]
轮回,只有始,没有终。[br][br]
有人说,轮回的花,荼蘼──只因其凋谢的瞬间而美丽。[br][br]
长风,垂云,无声的歌。血河──一河沧桑,早已注定了轮回。[br][br]
雪央央地落下,覆盖冷去的战场,只剩下荼蘼,一茬一茬,绽放。[br][br]
盛开在埋葬了思念与仇恨,希望与绝望的土地上。[br][br]
妖娆,绚烂,轰轰烈烈,然后,凋谢。[br][br]
花开谁作主,一任颓败。[br][br]
江湖始终因乱世而生,乱世始终是为了生死相伴的将士而诞生,它如何游走始终与哑去了光芒的男女无关,直到它寻找不到掉头而去,才是缓慢浮现的一把合在刀鞘里的长刀。里面定当黑暗无声不做奢望,而紧紧依偎。[br][br]
世上没有不变的事物,但当自己找到了所珍惜的事物时,又有多少人不去追逐?
“篱,我们离开这,回到我们相识的地方……
回去那片不复存在的乌有之地。”[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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