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雾浓，寒风灌衣袖。月华居外，秋衣将褪。
周天甲紧紧衣领，向一旁默默凝望远处的叶竹清看去。叶竹清秀丽的脸庞呆滞无神， “飞叶流云，袖舞招魂”的英姿是半点也没留下来。
周天甲回过头去，看着窗外雾蒙蒙的一片，突然问道：“李黄昏怎样？”
叶竹清一愣，旋即神色迷离。默默道：“潇洒不羁，胸怀大志，能解民间疾苦。”叶竹清念着李黄昏的名字，那高呼着“天马南来，谁掌经纶”的豪迈汉子渐渐浮现于脑海。
周天甲轻轻一笑，又问：“张九藏又怎样？”
叶竹清微微摇头，轻声道：“对暴秦忠心不二,手段太过阴狠。只是……”叶竹清轻皱眉头，难掩双眸萧索黯然之意。
“只是对表妹你一往情深难于自拔。”周天甲续道。叶竹清看看周天甲，深叹口气，不再言语。
周天甲苦笑着摇头，缓缓说道：“可笑可笑，想我周天甲昔年荒诞人间，风月花纵。如今表妹为情事所困，我却毫无可行之法。无奈无奈！如此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
叶竹清接道：“表哥。当年对师姐（雨溪），你又何尝不是徒言奈何，不敢有所作为。害得师姐空守寒窗，你自己痛苦半生。况且，又何止妹与表哥两人。世间有情人，哪个又不如此？情之为物，本就让人难以捉摸，痛不欲生。”
周天甲无奈笑道：“表妹你就休提表哥当年的丑事了。”顿了顿又突然冒出一句：“雪儿，屋外天寒地冻，不要让爹心疼了。”
只见周七雪红着脸蛋从门外阴影处走了出来，笑着向两人问候道：“爹，清姨。”
“雪儿。”叶竹清轻笑起身，招呼周七雪在自己身边坐下。
周七雪撒娇道：“爹也知道心疼雪儿了？雪儿还以为爹只关心国家大事呢！”
周天甲哈哈一笑，道：“我的宝贝女儿，爹又怎会不疼你呢？话说回来，方无戏和破风一战结果如何？”
周七雪已经被冻得红通通的双颊又泛起一股温润的红晕，小声道：“爹你又取笑雪儿了。他们的事情与我又有何干系？”
叶竹清呆看着周七雪的样子，似乎回想起了年轻的时候那个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的叶竹清，以及后来东海之滨的那场惊天之战。从那以后，自己就鲜有真正的笑过。叶竹清不知道自己的小侄女以后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遗憾半生。叶竹清看向一旁的周天甲。
周天甲微笑不语。从坏少口中，周天甲已经得知三天前方无戏破噬魂枪于无戏山庄。破风一怒之下弃枪不用，垂钓于桃源溪畔不问江湖事。但是就连坏少也不知道，一年前东海之滨的那场决斗之后，李黄昏与张九藏到底身在何处，是魂归大海命丧黄泉还是退出江湖不知所终。
周天甲为蜀中望族，世居于蜀富庶之地，财势雄厚，人丁兴旺。周家的一举一动对天下形势的影响极为重要。暴秦已失镇国公张九藏，内廷大乱；奸人扰乱朝政，祸坏国家；苛捐杂税日重，人民愈加苦不堪言。李黄昏失踪后，新任族长李万年声明李家不再资助江东项氏。江东项氏君倾一数次通过坏少接触周天甲，传达渴求结盟共抗暴秦的心意，周天甲沉寂多年的野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二十年前，周天甲与雨溪痴痴相恋，然周天甲野心勃勃，不甘于毕生隐于蜀中这偏僻一偶，欲趁天下大乱之际，兴兵自立。而雨溪一心为公，认为周天甲争霸天下，必定会为世间带来更大的浩劫。于是利用周天甲对她的感情，演绎出那段“甲子不出，天下大定”的武林旧事，其间的细节实在不为世人所知，一对恋人亦从此陌路。
但其后天下非但没安定，反而乱势愈烈。所以周天甲野心渐渐复苏，结盟项家征战天下之势已箭在弦上。然项氏前盟友李黄昏与自己同在六大宗师之列，其为人正直，对项氏影响颇大。如若突然复出，看透自己代项氏而自立的野心必与自己为敌。而张九藏亲自训练的铁盾军更是秦军精锐，若无张九藏亲自率领，战斗力必会大减。只要确定李黄昏张九藏到底生死如何，周天甲就可以安心联合项氏兴兵而起。
二十年来，周天甲深沉自敛，享受着荣华富贵，强颜欢笑，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幅笑看天际云卷风舒的隐者风范。其实，自己真的快乐吗？内心深处，周天甲那炙热的心从来就没有冷下来过。带着面具生活的日子有的时候真得让他觉得好累好厌倦，但是它必须忍耐，因为他要再次等待时机。现在，时机来了。
腊月十九，蜀中望江楼，杯酒难解万千愁。
徐子方坐在*窗的一角，身旁放着一条黝黑的棍子，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凉透了。
“阁下可是在等我？”一名和徐子方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子从门口进来，走到徐子方的身旁问道。
“天狼帮诺克？”徐子方淡然问道。
“正是。阁下就是徐子方？”诺克儒雅的风范使人折服。
“把这个收下。”徐子方话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一长形棍状物事。
“这是……？”徐子方行径奇怪，诺克颇为讶异。
“碧海潮生惋玉萧，落霞孤鹜伴英豪。”徐子方缓缓说道。
“东海李黄昏？”诺克惊讶得喊道。
“亦是你诺克生父。”徐子方一字一句地说道。
诺克更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徐子方待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声爽朗豪迈的声音所掩盖：“徐子方可在里面？蜀中周天甲有事相询。”
徐子方脸色一变，对身旁诺克说道：“此地危险，可速速离去。”
“不然，天狼帮与周氏素有往来，吾可伴汝前往。”诺克道。
徐子方看着诺克坚定的神情，不再言语，大步走向门外。
“晚辈何德何能？怎敢劳烦周前辈大驾，正待择日拜访，未想前辈亲至。”徐子方朗朗言道。
“贤侄多礼。吾与汝师相交多年，互相仰慕。年前听闻李兄与张九藏约战于东海之滨，其后一直无李兄下落。得知贤侄在此，又兼之担心李兄安危心切，特速来相询。”周天甲侃侃而谈。
“家师闲游海外，归日尚未可期。张九藏看破红尘，此战后亦无所影踪。”徐子方恭敬答道。
“如此甚是可惜！本想与李兄把酒言欢，共述天下大事。无奈惜缘一见！汝师走时可有何交待？”周天甲叹息道。
“家师嘱咐在下三件事情。”徐子方道。
“那三件？”周天甲眼前一亮。
“其一，告知李氏现任族长李万年，项氏难成气候，可抽身事外，静观时局变动。”徐子方道。
周天甲皱皱眉头，问道：“愿闻其详。”
徐子方道：“项氏为楚国后裔，世家大族习气颇重。虽表面礼贤下士，但实则偏见仍在。项氏勇者，唯项籍尔。然察其貌，观其行，多有不妥之处。战时身先士卒，以一当百，实为匹夫之勇；战后奖励部下，饭水亲往送之，实为小恩小惠，沽名而不务实；所过之处，烧杀抢掠不加约束，民心大失；贤将良臣济济而无一展所长之地，不善用人，可见一斑。因此家师言道：天下乱势已定，枉加干预，人力所不及也。群雄逐鹿，胜负尚未可知，然得天下者必非项氏。”
周天甲微微一笑，代项氏而立本来即为预定计策。项氏弱势对周氏并非无一点好处，至少取而代之时，可省却不少麻烦。
徐子方目视周天甲半晌，看到周天甲面露些许得意之色，缓缓续道：“其二，李家既拒项氏，而项氏战事频繁，消耗巨大，必欲找寻实力雄厚的盟友作为后盾。放眼天下，有此实力且可能助项氏者，非蜀中周氏莫属。家师常道：周天甲其人貌似超脱，天下事于其无所介怀，其实多年来周天甲一直野心不灭。项氏寻求周氏帮助，周天甲必定乘势而起相助项氏。且周天甲最后定会取项氏而代之，如此一来，天下危亡之秋更深，统一之日遥遥无期。”
周天甲脸色难看非常，冷冷盯着徐子方道：“汝有何说道？何不明言！”
徐子方缓缓说道：“家师临走时特意嘱咐：如若周天甲确有争霸天下之意，汝且速杀之！”
周天甲一声闷哼，不再多言，身躯前倾，袖藏杀机，直取徐子方。徐子方临危不乱，单手举棍轻点周天甲。
奇迹发生了！方才尚且怒气勃发一往无前的周天甲，在棍子点到他面前的瞬间，突然像泄了气似的软软的趴到了地上，喘了几口恶气便没了气息。一双眼睛还瞪得浑圆，只不过刚刚漫天的杀气，都转变成为一代陌路枭雄的的哀鸣。
徐子方默默看着地下所躺的那具臭皮囊，轻叹口气道：“家师言道：江湖谬传周天甲《虫中术》所载乃天下第一风月，然《虫中术》实为周天甲所创一门极强的真气法门，‘功至九重，虫游虚空。’若真与其争锋，我实在没多大胜算。”徐子方顿了顿又说道：“怎想到师父他早就看出你近年来为争霸天下心力憔悴，以致荒废武功，使护体真气出现了一丝破绽，才让我有可乘之机。”
这时一直在旁观战的诺克道：“就算有破绽，可是周天甲是何许人物？必能将破绽隐藏的天衣无缝。而徐兄能在瞬间看穿破绽，且一击即中，不说徐兄敏锐的观察力和绝妙的棍法，单只这份面对强敌的气魄就非常人所能及。敢问徐兄此棍法唤为何名？”
徐子方道：“诺克兄言重。此棍法名为朝天一棍，吾于巨瀑潭下倾尽十五载练就。”
诺克喃喃道：“朝天朝天，不如唤为破天。破天而后立，诺克愿徐兄能在乱世创就一番事业。”
徐子方仰头望天，轻轻说道：“破天破天？破天而后立？也好。”随即对诺克说道：“诺克兄，家师吩咐在下的第三件事情，就是将此玉萧交与汝手上，并向汝言明师父的心意。家师说这辈子最感羞愧之事便是没有尽到作为父亲的责任。此萧乃汝生母之物，其中暗藏玄机，望好自珍重。”说完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年，周天甲丧于徐子方棍下，徐子方名动江湖。二年，徐子方偶遇项冻云，一见倾心。从此隐退江湖，不问世事。
徐子方贴杀周天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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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4 20: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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