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桃源方醉

朱古力

朱古力:初次贴文,请多多关照.

是时候了，他轻轻地对自己说。夜色像最浓的颜料，将他深深包裹。他的脸惨白，在黑暗中泛着淡漠的白色，缓缓破碎成一片虚无。

　　他从身上抽出携带的匕首，薄薄的刀刃光泽剔透，像婴儿无邪的眼神。握紧刀柄，似是握住了唯一的希望。

　　前面不远处，一家汤店还亮着幽暗的烛火，店门上方有很大的招牌。依稀辨认，写着，桃源。

　　桃源？他冷笑，现实没有桃源，他知道。

　　颤抖的手推开有点陈旧的大门，他亮出手中的匕首。

　　把钱交出来！快！他的声音却没有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打劫，他想有了第一次就好了。人是可以习惯东西的动物。

　　没有任何的慌张，没有任何意外，一切都是如此平静，这让他很意外。他突然感觉自己被遗弃了，他根本不存在。

　　店主是位老人，烛火下他的脸朦胧得像场梦。他用勺子在一口黑锅上缓缓摇匀，浓浓的香气弥漫。

　　他的肚子开始叫嚣，他咽了一口唾液。

　　把钱拿出来！快！他提高了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

　　老人抬头，只瞥了他一眼。他却觉得很不舒服，好象赤裸了灵魂让人看透。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老人似乎在笑，淡淡的笑容不断张大，让他温馨而害怕。

　　天很冷，喝口热汤吧！老人说。




　　你是个恶魔。他在梦里经常听到这句话，然后惊醒，冷汗，一整夜的失眠。

　　你是个恶魔。舅父在骂他的时候嘴张裂，最恶毒的眼神，他想到丛林残暴的狮子。

　　父母和他都出了车祸，他却没死。舅父说他是客星，害死了父母。

　　他模糊的回忆晕眩前的场景，红色的腥气，母亲破裂的脸，残缺了的水晶沾着赤热的色彩；父亲碎了的骨头，黄白而坚硬。他的眼前突然一片血色……

　　出于情义，舅父不得不收养他，在舅父家他多了个名字。恶魔。

　　那年他十岁，眼泪的滋味很苦涩，却可以发泄。他已经忘记了哭泣的快感。




　　汤的味道越来越浓艳，火苗在锅底泛着温暖的色彩，像人的情，蠢蠢欲动，张扬却脆弱。

　　老人的表情专注，勺子依旧缓缓在汤中流动。烟气弥漫。他的眼看不清汤的颜色，只觉得似沙中的枯水，黄黄的窒息呼吸。

　　花瓣飞扬，粉色的桃花在老人的手中轻轻飞落，入汤。

　　像破碎的春天。他想。

　　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前来打劫的他安静地做在一家叫桃源的汤店，他的匕首在烛火下依旧泛着恐怖的白光，和他一样无望。




　　你是个恶魔。ANGEL，舅父的女儿总是这样骂他，像骂一头畜生。

　　她羞辱他，在她眼中，他根本不是一个人。

　　她是天使，他只是恶魔。

　　她撕碎了母亲留给他的白手套，洁白如天使的长翼，在她的爪下，只成了残缺的棉团。

　　他站起来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毛骨悚然。她大声咒骂，像头发性的母猪，却掩饰不了她的害怕。

　　他没有理她，他捡起他的白手套，棉线凌乱，正是他破碎的童年。

　　舅父惩罚他，说他欺负妹妹。那天，他不许吃饭。

　　你是个恶魔。她在吃饱后骂他。

　　他攥紧手套，揉搓着棉线，寻找丝丝温暖。




　　店内突然传来了了悲怆的音乐，尘旧的二胡随着弦被播动而奏放的生涩沙响，谋杀人的思想。

　　他想到旷野，一匹狼，一把枪。

　　音乐低沉，沉入人心，灵魂深处会燃烧。不是发泄，只是撕碎，蚕的蠕动，一点点的毁灭。

　　枪响，狼的血浸透自己，狼低吟，风吹动皮毛，血在瞬间凝固，沙子将一切笼罩。

　　他的手心被汗湿透。

　　这首曲子叫作困兽，老人突然说，没有抬头。

　　这是恶魔的哀号。他轻声说。




　　你是个笨蛋。杰，他曾经最好的朋友，看着他，像看着可怜的乞丐，一脸的不屑。

　　他没有说话，眼睛冷得可以杀人。

　　认识杰，他十八岁，离开了舅父家，住学校。吵闹的宿舍，无聊的争端，他置身事外，很另类。

　　浓浓的烟圈在他的嘴边吞吐，他会一个人感受沉静的麻醉。月色很美，月光冷如冰水，他会用手轻轻
触碰。

　　杰这时候过来向他讨烟，俊美的脸庞，秀气如少女的手。他们一样的寂寞，一样吐着迷离的烟圈。

　　一根烟后，杰说，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他重复。

　　他和杰在一起，还是寂寞。烟花很美，绽放过后，还是破碎的虚无。他应该知道。

　　你是个笨蛋。杰说。在杰夺了他的职位、抢了他的女人后，杰的语气高贵、嚣张。

　　他会愤怒，内心片刻的挣扎。最后，心如死水。

　　我不是笨蛋。他说。

　　我只是恶魔。他告诉自己。




　　你是个恶魔。镜子中的他，笑容邪气，表情冷漠。

　　你是个恶魔。他剥除自己的衣衫，强健的肌肉黝黑，狂野在心头。

　　他出拳，镜子，碎裂。

　　他又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腥味，很温馨又很遥远的感觉。

　　拳上的隐隐阵痛让他舒展，红色的液体染透他的眼角，世界成了一片红潮。

　　游戏开始了。他说。




　　音乐继续低沉，低到只是耳际遥远的呼唤，应着他的心跳，扑哧，扑哧。

　　他看见了那匹狼，血色的眼睛，血一样的愤怒。

　　愤怒过后是呆滞，彻底的绝望。

　　他感到窒息，睁开眼，他要离开狼。

　　没有用，狼在他心里。

　　音乐突然高旋，狼在临别时撕吼，震慑整个旷野。残月也被撕碎，一片一片。

　　他的额头遍布汗珠。

　　狼张开嘴，最后的呼唤，血如瀑布，流泻，无法抑制。

　　音乐嘎然而止。

　　晃当，他的匕首掉落。

　　来，喝汤吧。老人端来了浓浓的热汤。




　　你是个恶魔。舅父绝望地吼叫，他的手下让他瞬间失去了再叫的能力。

　　他住进了舅父的房子，曾受尽凌辱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他。

　　ANGEL在撕吼，她现在丑得不再似天使，他不想再看见她那副嘴脸。他的手下让舅父一家人消失在他的视线。

　　你是个恶魔。ANGEL给了他一记耳光。

　　我是恶魔。他给了她重重的两记。

　　然后是杰，他喜欢看杰绝望的眼神。

　　杰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我们是朋友。杰说，讨好的语气令他厌恶。

　　我是笨蛋吗？他问。

　　不，你当然不是，你是……

　　他一脚下去结束了游戏。

　　我是恶魔。他说。




　　百米高楼上，他俯视着世界。所有的人像蚂蚁，蠕动，为着各自的目的。

　　他踏出一只脚，脚下的空虚让他清醒。他擦去脸上的冷汗。很轻地笑，笑得很魔鬼。

　　他回办公室，看见了一张和他一样冷漠的脸。

　　你还太嫩。他曾经的合作人笑，笑得比他恶魔。

　　我是恶魔吗？他没有答案。他输了，一败涂地。




　　汤入口，暖暖的流动，像温泉的洗涤。

　　世界没了寒气，烛火也开始温柔。

　　他感觉汤像蠕动迅速的银蛇，直入肝肠。他的胃一阵收缩、抽搐，肌肉收紧，一个突然的寒战。

　　蛇舞得欢，他喝得急。

　　好喝吗？

　　他点头，继续喝汤。

　　老人的笑像几十年的老照片，泛黄的模糊，很虚，很幻，捉摸不透。

　　桃源方醉。老人说。

　　他一愣，继续喝汤。

　　汤叫做桃源方醉。老人说。

　　香气包裹了一切，视线开始迷离……




　　我是恶魔。他说，匕首上刀锋被磨得光滑。他轻轻划过自己坚硬的肌肤，嘴贪婪地吮吸流泻不止的液
体，咸涩的味道让他回味。

　　我是恶魔。他融合在黑暗中，只让刀锋泛着白光。

　　合作人出现，他出刀。

　　很黑很黑的夜，整个世界在扭曲、变形，像受伤的秃鹰，哀鸣。然后，终结。

　　你还太嫩，合作人依旧笑得很恶魔。

　　伤痕累累的他逃离，游戏继续进行，他已经出局。

　　我还不够恶魔。他明白了。




　　桃源方醉？他喃喃。

　　是。老人继续熬汤，粉色的花瓣再次飘落、沉淀。

　　汤尽，碗空。他的脸红润，红得如一种残缺。

　　烟气缭绕，他开始晕眩，回忆变得很不安分。

　　桃源方醉？

　　是，醉就是最好的清醒。

　　他已经听不清楚老人的话，闭眼，听不到自己的呼吸……




　　你是我的宝贝。母亲在笑，阵阵海水敲击着他的腿，他的胸。他笑得很甜，稚嫩的肩头毫无负担。

　　你是我儿子。父亲轻轻将他举起，像举起一生最大的荣耀。他占据落日的恩泽。

　　涛声阵阵，波浪温柔地侵袭。他问父母，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千军万马的奔腾。父亲说，脸上的豪光不减。

　　他潜水，全身心投入海的怀抱，加入他们的一员。

　　那是人鱼的唱晚。母亲说，掩饰不住的哀伤。

　　人鱼在唱，爸爸，妈妈，我要回家。母亲哽咽。

　　他的眼渐渐潮湿，像海水一样咸涩的液体令他颤抖，无所适从。




　　眼前是一片桃林，清新的粉红色，让人安全而着迷。

　　他嗅着淡淡的气息，用嘴摇碎花瓣，淡淡的味道。

　　花开始凋谢，就如人纯粹的生命，脆弱，单纯。

　　他在花雨中迷失。




　　什么是桃源？

　　会醉的地方就是桃源。

　　桃源方醉？

　　桃源方醉。




　　醒来，香气依旧。他找不到匕首。

　　汤中的倒影，他苍老得失去年华。他却笑了，笑得很沧桑。

　　他开始像老人一样熬汤，很浓很浓的汤。汤的名字叫桃源方醉。

　　烛火微明，他的脸专注。

　　陈旧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漂泊的年轻人闯进来，手上的匕首渗着寒光。

　　把钱交出来！快！年轻人喊。

　　他依旧熬汤，汤散发着浓浓的香气，桃源的气息。

　　把钱拿出来！快！年轻人提高着声音，掩饰不了他的紧张。

　　他抬头，只瞥了年轻人一眼。他像是看透了年轻人的灵魂。

　　天很冷，喝口热汤吧！他说。

岚巽儿

也许,很多人的很多路,都不是自己选择的,或者,又是环境中的自己选择的,他的归路,在碎碎虚空~!而碎碎虚空在哪里?还在我们心里~!


楼主好文,足当一个精华了~!
楼主高手,欢迎常来交流~!

岚巽儿

奇怪,这么好的文居然没人看?真是可惜了~!再顶楼主一帖~!

西楚小霸王

楼主的文让我想起了我的两个朋友打碎玻璃的情景：一个是高中时候的他，为了自己的前途；一个是在大学时候的他，为了爱情。
谢谢楼主我一直在找词语描述，可是我已经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