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何处是吾家 赤水桥,连接卫国和魁国的唯一要道。卫若伐魁,必走赤水桥;魁若伐卫,亦只能走赤水桥。三十年来,鲜血染红了桥下的流水,也染红了深闺佳人的双眸。 可是,卫国和魁国的子民们都很清楚地记得,三十年前,赤水桥用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清水桥。那时候,卫和魁还是血盟国,用鲜血建立盟约的友爱邻邦。 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现在,卫国和魁国已然无法共存于这片广阔的天地。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人、一段情。在后世史书中,这个人注定会被千夫所指,不过,对于那个人来说,这些也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那个率先染红赤水的男子,名字叫做夏如影,卫国名门夏族第十三代长门长子,曾经是最有希望继承这个家族的人。 “那个男人,即使临死之时,口中念念不忘的也还是那个妖女。”这是生活在赤水桥边的老人们说的。 卫国最精锐的军团,十刃。 卫国最强大的男子,夏如影。 战于赤水桥头。 十刃断,如影亡。 这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却真实地发生了,并且记入了史册。这一切,只因为老人们口中的“妖女”。 然而,谁也不知道,夏如影气绝之际,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我是忠臣,还是叛徒?我的家,我的家在哪里?” 第一章 时间的女儿 卫国喜帝元年,魁国德帝四十三年。 六月十四日,诸事不宜。卫国柱国大将军夏如歌率精兵三万强攻赤水桥,赤水桥失守,至此,魁国用三十年时间经营的赤水桥防线崩溃。 七月六日,夏如歌率残部七千余人攻入魁国都城历扬,诛杀德帝。 于是日,卫灭魁。 此时,距离赤水桥的激战刚好过去了整整三十年。 卫国人用三十年的经营,一举吞并魁国,扫清了西进中原逐鹿天下的障碍。 七月七日,气候炎热。午后,却忽然下起了大雪。 夏如歌独自离开了军营,一人,一骑。 策马三十里,直至密林深处。 “跟了那么久,还不够吗?雪族的余孽。”夏如歌大喝。 “夏如歌果然不凡。”女子清脆的声音在密林深处响起。 忽然,满天箭雨落下,支支直插夏如歌要害。 夏如歌不动如山。 箭雨尽,却无一支落在夏如歌周围一米之内。 “如果雪族刺客只有这么一些本领,那就实在太让夏某人失望了。”夏如歌冷冷地说,“方寸箭、惊绝枪、离魂刃、痴情刺,你们还有什么招数,都尽管使出来吧!等你们闹完了,夏某再和你们说正事。” 方寸箭、惊绝枪、离魂刃、痴情刺均是雪族最隐秘的秘术,却被夏如歌毫不在意地说破了。密林深处,女子忽然感到胆颤心惊。 “果然,三十年前,他还是骗了我。”女子终于从树上跳了下来。娇弱的声音,却有一副苍老的面容。只是,往日的绝世容颜还是依稀可见。 “雪姐,三十年不见了,你还好吗?”夏如歌淡淡地问。 午后大雪纷飞的时候,他就知道,魁国最后的精锐──雪族已经出动了。只是,没想到来的却是故人。 “为伊消得人憔悴,又能好到哪里去?”被称为“雪姐”的女子苦笑道,“三十年前,你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想不到如今却贵为夏族族长,卫国的柱国大将军。世事真是难料啊!” “雪姐,我临行之时,家父切切叮嘱我,要让家兄魂归故里。不知道雪姐可否满足我的小小心愿。”夏如歌说。 “夏如影那个人不是你们卫国最大的叛徒吗?你们夏族又要他的遗骨何用?还不如就埋在我们魁国。”女子眼中充满了怨恨。 “只要雪姐可以答应我这个要求,我便保证雪族的安全,如何?”夏如歌变得严肃起来,“虽然家兄被千夫所指,但那也只是无知小民的妄言罢了。” “无知小民?他为了那些无知小民断送了性命,却居然还要受到如此对待。夏如影啊夏如影,万世之后,你还会被万民唾弃。因为,你,是,卫国最大的叛徒。”女子仰天大笑,却是苦笑。 声声入耳,夏如歌的思绪回到了千里之外,卫国都城德凌东大街的十二跪像。 十二座铜像,虽然早已作古,却依旧跪在卫国最繁华的地方,每日被无数过往行人唾弃。 那座最新的铜像,名字叫夏如影。 铸于三十年前。 而真实,却早已被历史的风沙吹散。 只留下虚假的史书。 第二章 赤水桥头恨前生 德凌城的大街小巷,都有茶馆;茶馆里,都有说书人;说书人们,无一例外地都在讲野史傳奇。 这家恒荣茶馆,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如今,恒荣茶馆的除了那百年老招牌之外,最大的招牌便是余铁嘴的评书。 评书每家茶馆都有,说得比余铁嘴好的也不是没有。但余铁嘴所讲的,却是别家茶馆所没有的,他讲的是《奸邪传》。 所谓“奸邪”,便是指的茶馆所在的东大街上跪着的十二铜像。 这些人,有杀人越货的强人,有篡国谋权的奸臣,也有世家豪门的不肖子弟。无论这些人身前究竟如何覆雨翻云,但很显然,死后他们必将不得安宁。 余铁嘴每日讲一个奸邪,十二日一个轮回。然而,喜帝元年八月,余铁嘴却忽然坏了自己的规矩,每轮只讲十一人。 漏掉的那一人,的正是夏如影,名门夏族的不肖子,当今权倾天下的柱国大将军夏如歌的兄长。 这一日,余铁嘴讲完了《奸邪传》的第十一人‘秦相国’,正待收摊,忽然听书人中有人大呼:“余铁嘴,明日可是要讲‘夏如影’。” 余铁嘴一听,便道不妙。数日前,夏如歌破魁国,诛德王,正如日中天。此时要是得罪了夏族,又岂是几顿板子就吃得消的。 “莫不是余铁嘴怕了夏族,不敢说说三十年前这个不肖子做的那桩丑事。”人群轰然大笑。 余铁嘴知道,要是处理不好,今天自己的招牌算是砸了。 说书人最怕的事除了见官恐怕就是砸招牌了,余铁嘴一思量,不知怎的,居然一拍惊堂木,说:“既然各位看官要我讲,那我也便把这《奸邪传》讲完。今日各位别忙走,小老儿再加一场‘赤水桥头恨前生’,专来讲讲这大奸大恶的夏如影。” 一听余铁嘴豁了出去,人群中有人发出了叹息:“恐怕这是余铁嘴最后一场评书了。”不过更多的人却对余铁嘴报以热烈的掌声。 “话说名门夏族在这近百年里逐渐衰弱,不过却依旧泽被民间。明帝十三年,夏仁野老王爷大仁大义,河中大旱,夏老爷以布衣之身,大济天下平民,受封布衣王。这等仁义,我们做小民的自然应当铭记于心。然而,俗话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夏老王爷这么好的人,却生出了一个逆子,夏如影。” “夏如影生性聪明,自幼便有神童之称,而且夏老王爷对这个爱子也是极为宠爱,为他请了数十名家当老师。夏如影在十八岁那年便中了文武双状元,被大王点为车骑将军,当真是人中龙凤。要是如此发展下去,恐怕夏如影的成就只在当今柱国大将军之上。” 听到余铁嘴提起柱国大将军夏如歌,众人心中又是一惊,暗地里便已明了,余铁嘴自知说完这场评书,恐怕夏族也不会放过他,便也没了通常说书人的顾忌。 “可惜天意弄人,夏如影正是飞龙在天之时,却遇着了命中的魔障。话说那一日,车骑将军夏如影值勤归来,路上却遇着了一名绝世女子~~~” 那一段邂逅,若是放到别的评书里,又是一段才子佳人良缘聚。可惜,在这出《奸邪传》里,却是一段孽缘。 “那女子,本是魁国刺客,意欲行刺明帝,只是却无意中遇着了夏如影。” 那一对视的惊艳,却已胜过俗世万千。 余铁嘴的嘴不愧为恒荣茶馆的招牌,本来这一段邂逅正是《奸邪传》中最难处理的──若是说得香艳,不免媚俗;若是说得淫秽,也着下作,更会激怒权贵;然而倘若把这段孽缘说成家仇国恨的儿女情长,那更是万万不可。 余铁嘴却直接转为第一人称,让全场看官仿佛融入了夏如影的生平。 那一段惊为天人,那一曲黯然泪下;知道了女刺客的身份,他泪;窃取军国山河布阵图,他悔;忆起父亲,他恨。 然而,一切却抵不住那嫣然一笑。 他陪着她刺杀明帝,他陪着她逃亡。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追来的是十刃,卫国的精锐。虽只十人,却胜过千军万马。 清水桥头,他让她先走,独自面对十刃。 斩龙剑,却依旧无法斩断爱。 他怒挥斩龙剑,一股无悔的气概。 看着她带着那张军国山河布阵图,走过了赤水桥,走过了那家国的距离。 他悍然大笑。一剑独舞,孤独寂寞。 剑碎十刃,他浴血站于赤水桥头。 不倒!! 如此三日,魁国派斥候驮着他回去了。 对于魁国来说,他是弃暗投明向往光明的英雄。 德帝亲自为他举行了国葬。 那段惊心动魄的故事说完了,余铁嘴知道,自己的说书生涯也算完了。 要是能够收拾细软,到乡下过几天安稳日子也便行了。 “自古温柔乡,埋没多少豪情男儿。这夏如影本也是豪杰之士,却不料因为贪恋美人,落得如此下场。” “哎,要是这夏如影有半分孝心,也不至于如此叛国叛家啊!” 众人纷纷叹息。 走出了恒荣茶馆,他们也没忘向这个“叛国叛家”的不孝子吐上几口唾液。 夜深,一个老人孤独地走到了东大街夏如影的跪像前。 他提着一桶水,为那个夏如影跪像抹去唾液。 如果常常在朝廷上行走的人,一定会震惊的。因为,这个老人,正是余铁嘴所说的夏老王爷,夏如影和夏如歌的父亲。 “与其每天晚上来为他清洗唾液,还不如还他一个清白。”等在那里的,却是当今的柱国大将军,夏如歌。 “如歌,你毕竟不如你哥哥。如果是他的话,恐怕会要求我不要再来了,否则被人看到了又是一场风波。”夏老王爷说。 “风波?他为卫国付出了那么多,难道,就只配得到这么一个下场吗?”夏如歌怒道,“明日我自会向皇上上表,让他还大哥一个清白的。” “清白?你以为皇上会大告天下,说当年揄扬天谴是我们的精心布局;你以为皇上会公告天下说,我们当初把揄扬三千士兵当成弃卒,为的就是制造民众激愤的舆论。这一切,我不能说,你不能说,谁也不能说。” “那么,哥哥只能万世洗不清他的清白吗?”夏如歌问。 “是!”夏老王爷决断地回答。 第三章 往事如风 那个故事的真实版本,这个世上只剩下三个人知道了。 夏老王爷,夏如歌,雪女。 三十年前,正是卫国和魁国关系最紧张的时刻。 魁国派出了雪族最强的刺客──雪女,意图刺杀卫明帝。 而那场该死的邂逅,却使一切都变了样。 本来的结局应该是卫明帝死,卫国大乱,魁国乘机吞并卫国。 然而,在知道了雪女的身份之后,车骑将军夏如影却有了一个更大的计划,或者说,夏老王爷有了一个更大的计划。 揄扬三千士换取魁国三万精兵的惊天计划。 那张假的军国山河布阵图上写明,卫国将历年从民间搜集来的珠宝财富埋在了揄扬,却行险只派三千弱卒把守。 魁帝用三万精兵攻打揄扬,尽诛三千卒,史称揄扬大败。 然而,却不知道,夏老王爷从民间搜来炸药秘方。 魁兵挖出宝藏之时,正是万千炸药同时引爆之时。 揄扬周围十里夷为平地,三万精兵尸骨无存。 卫明帝立即宣称,魁帝派兵挖卫国龙脉,引起天谴,以至于此。 顿时,民间激愤,卫明帝认为民心可用,征兵,强攻,拉开了三十年战争的序幕。 之后,卫明帝下令铸夏如影跪像,以示惩戒。 第四章 莫问奴归处 “你哥哥葬在了哪里?”夏老王爷问。 “魁国,国葬公墓。那是专门安葬国士的地方,我去看过了,是很不错的地方。”夏如歌说。 “如影他不会喜欢那个地方的,等明年,我和你,偷偷把他移回祖坟去,让他受我们夏族子孙的香火。”夏老王爷说。 “哥哥都这样了,”夏如歌指着跪像,“又何必会在乎葬在哪里呢?” “是啊!他又怎么会在乎呢?”夏老王爷说,“走吧!回家吧!天快亮了,让人看见不好。” 夏如歌搀着夏老王爷,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那个女孩子,叫雪女的,你见了她吧?”夏老王爷说。他却没有想起,当年双十年华的绝世佳人,如今却也年近半百了。 “嗯!雪姐本来要杀我的。其实二十几年前,她就已经猜到,自己被哥哥骗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认。后来看我道破了她的秘术,便知道哥哥在临走时还是把雪族秘术透露给我们,让我们防着雪族的暗杀,激愤之下,便也自杀了。”夏如歌淡淡地说,战场上见过太多杀戮的名将,此时却也黯然,“我本不应该道破的。” “这件事,你做得的确不对。哎,那次你哥哥带她来见我,我很是喜欢,可惜了,那女孩子若也是卫国人该多好啊!”夏老王爷叹道。 “父亲,雪姐临死前说,她想和哥哥葬在一起。”夏如歌说。 “应该的,应该的。”夏老王爷说。 终章 是夜,夏老王爷回府后翻看旧书,看到有一本书,扉页上写道: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夏如影于明帝二十八年有感而书。 明帝二十八年,正是夏如影”叛国“那一年。 夏王爷一看封面,却是一本傳奇小说,名曰《不如归》 当夜,夏老王爷无病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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