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温一壶明月下酒,慢慢融解你的寂寞与我的哀愁。 当世俗的言语都无法再伤害到你,还有我天长地久的留连在这里切切守候。 究竟在等待些什么呢?书中自有英雄血,书中自有侠士魂,书中自有长相思,书中自有爱别离……还需要些什么呢?翠袖拂卷,青梅佐酒,归去也,浪子生涯都成了网事虚话,我又怎能忘却那笔底波澜一笑泯恩仇? 我不想也未曾为你辩解过什么,因为,你生前不会在意,去后也不会挂念这浮名。 借问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你在桂子的清香里笑看嫦娥舒广袖,又争知我面对众说纷芸,正恁凝愁。 是呵,我终究是做不到,做不到明月圆时,只为你祭一杯薄酒,然后走我的路;做不到忍把别人的风言风语,都换作了浅斟低唱。我一直介意,介意他们没有细读过你这本书,只凭边边角角的文字,便宣称书的浅薄;介意他们不会珍惜你的尖锐与世情,轻慢地以掌中笔口中舌,抹杀你的率真与本色。 紧紧跟随你快要消逝的足音,用一生慢慢陪着你走。翠巾红袖,掩不尽往日的残酒。弃我去者,昨天的你挥洒着浪子风流;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少人肆虐文字为赋新文强说愁? 小李飞刀绝响矣,故人一曲高歌倚危楼。 你是真的再也不会在意了吗?十九州光寒一剑纵横天下,是仰是抑懒去管它,生也罢死也罢,掷笔再看我为你舞这一场雪月风花。 我为你举杯,举杯邀明月,溶溶月色醉春华;我为你举杯,举杯酹江水,滚滚东流醉残霞。 好酒,喝吧。醉了寂寞,醉了风流,醉了我千年的风华。 萧声起时,流星归处有你的家。 劝君再尽一杯酒,归去休,知他宵何人与你同销万古愁? 归去也,岁月早已洒下天罗地网,逃不脱的,仍然是你的孤独与我的沉默。 再也无人像你,纵使著书只为稻粱谋,也依稀给了我极现实的世态最诚挚的心情。 再也无人如我,用整个生命与全部真纯,去试探着你的世界接近着你的灵魂。 说是寂寞的暮春的轻愁,说是辽远的南海的相思;有人问我的烦忧,我该不该向他们说出你的名字?我怕,有时候,说了,反而是一种误会。正如,他们还是在误读。 在每一个有月亮的夜里,我寄语长天,带去我的问迅:那云外天舟,是否载得动这许多愁?寂寞吗? 至少,这世间还有我,不为任何原因,只单纯的因为你是你,单纯的喜欢着你的文字。 硝烟渐起,可以缓缓醉矣。网间一入深似海,不如酒中日月长。寄语友朋多自爱,风物总宜放眼量。 陌上花发,尚能浅浅酌乎?且让我满饮,所有的心事,都在文字中消解成虚妄。 酒入愁肠,七分都酿成了深深深深深入骨的孤独。还有三分,化成了森森碧血,辉映着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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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明月光之从古龙武侠小说出版年表略谈古龙创作
之所以说略谈,是由于六七十年代台湾的文化环境和社会环境比较复杂,古龙本身的遭遇与经历,也都会影响其创作数量与质量。甚至,一些很细微的小事,都足以影响一本书的内容。对于这些,所牵扯的范围过于庞大,不在我简单的思想可以处理之列,故而只是按照古龙小说出版年表粗略地探讨一下古龙创作的历程。
众所周知,古龙的处女作是《苍穹神剑》。第一出版社于1960年出版的这本小说,本身算不上什么杰作,但是,它标志了一个优秀而独特的武侠宗师的诞生。
1960年是一个值得所有古迷乃至武侠迷铭记的时间。这一年,年方二十三岁的古龙雄心勃勃,出手便是洋洋洒洒的六套书:《苍穹神剑》、《月异星邪》、《剑气书香》、《湘妃剑》、《剑毒梅香》、《孤星传》。《剑气书香》后半部由墨余生代笔,《剑毒梅香》大部分由上官鼎代笔:代笔,当时是一种风气。初初动笔的古龙小说,走的还是极传统的路子。为别人代笔的阴影并没有从他身上抹去,他也仍然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以如此轻的年纪,一动笔就架构起六部长篇小说,实在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
1961年古龙出了两套书,分别是《失魂引》和《游侠录》。《失魂引》里推理与迷幻的手法已初见雏形:这是古龙后来一再使用的桥段。这时的古龙,还在探索之中。在传统里出生的古龙,并没有囿于传统,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怎样把故事讲得精彩讲得引人入胜的切入点──自然,这是每一个通俗小说作家都在做的事,但是,古龙寻找“讲故事”的切入点的痕迹比较重,在情节刻画推进方面比较见机心。
1962年的《护花铃》在传统的规模下,已经是个极有想法的故事了。古龙的创意与编故事的能力在此书中得到极好的体现,而古龙顾头懒顾尾的脾气,也是初露端倪。这一年的作品还有《彩环曲》与《残金缺玉》,古龙的心机还是用在怎么写出好看而又出人意料的故事来。
1963年保持了前两年的速度,出版了《飘香剑雨》、《剑玄录》和《剑客行》。
1964年通常会被古迷当作古龙武侠小说创作的一个分水岭。因为这一年,古龙写出了《浣花洗剑录》。那是一种不同于传统武侠的武功表现形式与追求,那些人,开始不再活在传统的江湖里。紧接着的《情人箭》,是一个奇诡的故事,重点也还是在故事,但是写得极有生气,惜乎又是虎头蛇尾。这两部作品,都是由真善美出版社出版的,1976年的时候由汉麟出版社再版,前者改为《浣花洗剑》,后者改成《怒剑》。有没有“录”字并不很重要,可是“怒剑”这两个字都不太妥帖,远不如“情人箭”能够点题。
1965年的《大旗英雄传》和《武林外史》都堪称杰作。需要处理庞大故事体系和芜杂的人物关系的古龙依然游刃有余,故事曲折回肠荡气,人物形象的特异出色更是深入人心。之所以说这时候的古龙仍然在走传统的路子,是因为他这种传统的大规模的写作形式:千头万绪一一照顾周全,人物众多帮派林立──那都是极传统的写法。《大旗英雄传》于1976年也出过汉麟版,更名为《铁血大旗》。在古龙的写作历程中,这部作品占据了很奇特的地位:它并不是前期作品中最好的,也不算开了什么先河的种类,可是,大部分真正的古迷都很看重它。因为,他创造出了古龙笔下第一个深入人心的男主角铁中棠。紧承其后的沈浪虽然比他有光彩,但是,像大旗门那样坚忍的铁血男儿是不多见的。
1966年的《名剑风流》又是一次延续《情人箭》以来风格的尝试。值得注意的是姬灵风以药物控制属下的行为:新鲜的不在这里,而在于其他武侠小说是以定期给解药来控制人,姬灵风却是让他们上瘾无法解脱──看起来那种药是大麻之类的毒品。观念的现代化与生活化,一直是古龙创新的基点。古龙的奇思妙想在这几本书里很见功底,他实在太会编织不同于别的武侠小说的新的情节了。新、奇两点,足够吸引人了,古龙剑走偏锋兵行险着,却并不使他的作品看起来邪气单薄。这部作品的结尾部分据说是由乔奇代笔的,不过在我看来代笔的不止一个人。
1967年的古龙应该是骄傲的,他出版了虽然不能代表他的最高成就,可是,却代表了他前期大规模的武侠小说形式最高成就的《绝代双骄》。这是古龙最出名的作品之一,曲折的情节、精彩的人物和好玩的对白这些都是古龙小说最吸引人的地方。而也正是它们,使人忽略了古龙对人物真实的思想性灵的把握。是的,这是一部有思想的小说。而且,古龙笔下人物的思想并不单单是古龙用笔来赋予的。从这一年起,直到1980年的十三年间,古龙小说几乎部部精彩。
1968年也是比较重要的一个年份,古龙只出版了《血海飘香》,但这是古龙式推理武侠第一次正面登场。并且,还引出了一个全新的“侠之风流”的楚留香。作为系列小说《楚留香传奇》的第一部,古龙的优势得到了极好的发挥,其后的古龙作品,大多也都是这种规模:集中紧凑的一个故事,围绕着一根主线,诡秘然而吸引。相较于之前的大规模的传统武侠形式,这种写作方式无疑要干净利落得多。前者枝繁叶茂,后者则一枝独秀。去掉了所有横斜旁逸的枝节后,这棵笔直的树也未必不能成为栋梁。古龙有足够驾驭长篇的能力,可是,写这种二十万字规模的单本小说,却更能够写好一个古龙式推理故事:这正是古龙不同于其他武侠作家最特别的地方之一。之二就是楚留香流露出的思想:永远不做法外执行者的他,认为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这是快意恩仇动辄报仇寻恨的武侠小说在人文思想上的一大进步。之三是英雄们不再孤独,古龙超越了前者的朋友的理念,第一次以群像出现在读者面前。无论是好朋友坏朋友不离不弃的朋友还是会背叛伤害你的朋友,都以一种清晰的面目开始出现在古龙笔下。
1969年是对上年的延续,古龙出版了《大沙漠》。这本书最特别的地方是古龙把现代的变态心理方面的东西正面引入了武侠小说:石观音的极度自恋与畸恋心理,才造就了一个最精彩的古龙式小说。
1970年的作品部部精彩,除了继续前两年的《楚留香传奇》写出了《画眉鸟》和《鬼恋侠情》之外,还有最引人争议的《多情剑客无情剑》。《鬼恋侠情》又名《借尸还魂》,古龙驾驭这类小说,实在已经驾轻就熟,写得流畅已极。《多情剑客无情剑》是被翻拍次数最多的古龙小说,创造了古龙笔下最令人赞也最令人弹的主角李寻欢。这部小说初发时是分开两部的,前者《风云第一刀》,后者《铁胆大侠魂》,后来为什么会合成最不符合主题的名字“多情剑客无情剑”就不得而知了。《多情剑客无情剑》的一大亮点就是小李飞刀,迹近于被神话的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代表了一种古龙式武学的境界。或者说,古龙一直追求的武功,在天机老人与李寻欢、上官金虹的对话中终于得到了完整而清晰地表达。
1971年很特别,特别到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文字去表达。这一年,香帅在继续留香,《蝙蝠传奇》继续精彩,坏人坏得如此寂寞如此无奈如此格调如此优雅如此有创意,非古龙不能。古龙笔下的反面角色,早已不单单脸谱化与简单化,他们也是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让笔下人物的思想更人性化,较为明显可见的是从《绝代双骄》起。如果说那时古龙还只是专注于正面角色的想法的话,那么,《楚留香传奇》已开始把这种关注投向更广泛的层面。人物自身思想的赋予,使得古龙笔下人物形象立体而真实,其实是一种创举。这一年最特别的还是《欢乐英雄》,它的意义在于完全跳开了传统的武侠模式与江湖格局,完全塑造出一群不同于传统武侠小说主角的人物。也在于一种尖锐世情下的纯真态度,一种成熟世故后的热血澎湃与激情交融。故事不是古龙笔下最好看最完整最丰富的,但是,蕴含的内容却是最广博深刻的。《大人物》是古龙笔下的又一个突破,一个简简单单的故事被简简单单地叙述了出来,小巧精致然而不乏寓意。成熟的武侠小说作家,要大固然可以大,但古龙偏偏选择了小:以小见大,在最小的地方见出最大的情怀与思想来。这一年,古龙三十四岁。
1972年的古龙把武侠小说写到了小之又小的境界,再诡异的情境都掩不住《桃花传奇》的无邪与清丽。正是从这里,我们才知道,武侠小说原来也可以这么天真温柔。
1973年的两部作品很有代表性。《萧十一郎》的揭露人性丑陋的尖锐犀利到了最顶锋的时候。古龙的笔下,一直流露出对世情对人性的洞察,可是,像《萧十一郎》这样写得如此悲剧化是第一次。悲剧总是更能感动人一些,所以它的成就在很多真正的古迷心中高到无与伦比。《萧十一郎》的闪光点还在于玩偶山庄的设想。《流星蝴蝶剑》大概是古龙笔下最有意境的小说,凄美到令人心碎。
1974年出版的《九月鹰飞》,差不多又回到了比较传统模式的路子,但此书情节曲折文笔晓畅结构完整,怎么说也是一部极难得的佳作。古龙的三大代表系列小说之二《七种武器》是年写了四部:《长生剑》、《碧玉刀》、《孔雀翎》和《多情环》。故事都很单薄,重在情感的表达,而这些情感,又由于故事的瘦削而显得单薄。与其说《七种武器》开创了一种写法,倒不如说它表达了古龙在面对纷繁的情节复杂的江湖险恶的人性之后,选择了一次心灵的反璞归真:每一个故事,讲得纯之又纯,不论爱恨,都单纯直接得令人心痛。
1975年是改变与尝试不断,继承与创新纠缠的一年。《七种武器》在继续,《霸王枪》所关注的是非黑白在古龙笔下并不新鲜。《天涯明月刀》不止是在文体上的尝试,也是在一种心理上的创新。而《七杀手》绕来绕去的故事里,最夺目的反而是柳长街单纯的心态。古龙在这本书中表现出了一种情节与心态对立的状况:他拿不准,是不是要继续复杂曲折推理的历程,或者,放弃这芜杂的一切,选择更简单的东西。推理武侠写到这里,已经写得比较苍白,为了求奇而奇,为了吸引而引。《剑花烟雨江南》基本是在延续《大人物》一脉传下的风格,用最简单的东西表达一些深刻的内容。在这种复杂与简单的拉扯之中,古龙的写作态度看起来很惶惑,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更困惑的《三少爷的剑》的出现。无奈的《江湖人》系列,到了最后,人在江湖同样无奈的古龙也只写了这么一部。写到了这里,古龙似乎并不太清楚自己的路应该怎么走,他跳来跳去地寻找,只由于他自己没有清楚的认识。而这一年还出版了一本现代武侠《绝不低头》,就可以看出因为不确定,所以古龙更加多方面的尝试。
1976年古龙竟然一口气出了九套书。一开始,他不再放弃继承自己好不容易开创出来的东西,暂时守成而没有开拓更广阔的空间。《陆小凤传奇》的前三部《陆小凤传奇》、《绣花大盗》和《决战前后》都是这个时候出的。这个系列其实是对《楚留香传奇》的继续,只不过此时的古龙,文字更纯熟,驾驭情节人物手法的本领都更完善,所以,《陆小凤》的整体水平要比《楚留香》好。《火并萧十一郎》是一次对《萧十一郎》的可悲的继承,之所以说它可悲,是因为古龙只是把自己用烂了的情节拿来加以更悲剧的气氛,没有创新,继承的又不是更纯粹一些的东西。同是这一年出版的《拳头》却是一次可喜的尝试,未必成功,也未必能够继续,但是,却极生动。又名《愤怒的小马》的《拳头》的意义,不在情节人物,而在其寓意与情怀。但是初生的它太薄弱了,薄弱到古龙无法去坚持。其后的《边城浪子》又是对老情节老故事老人物的重复,这明显可看出古龙不打算冒险的保守心态。因为,一旦冒险,就出现了《血鹦鹉》这样的局面。这部作品是仅写了一部的《惊魂六记》之一,它的想法很匪夷所思很有创意,不过古龙急于打破旧局面的心态,反而使其缺乏从容自信,变得奇形怪状。这种书,预示了古龙式推理武侠小说的没落。《白玉老虎》是另一次回归传统的大规模的武侠小说的尝试,但因为古龙式人物情节的定型,使得回归很困难。后退,不能够;前进,又怎么走?《大地飞鹰》追寻的武道与一开始的宗教情怀其实是可以往前走的,但古龙疲倦甚至有些堕落地浪费了一个好题材。
1977年经过上一年反复曲折的冒险与保守,古龙又不声不响地转回到他最安全的路子上去了。《银钩赌坊》与《幽灵山庄》都是他写熟了的故事,当然不会出什么意外。唯一可弹的是人物的正邪取向,被古龙写到几乎走火入魔。大部分由司马紫烟代笔的《圆月弯刀》创意尚可,有可能写出一个蛮奇特的故事来,但文字恶俗无比,绕来绕去的文字游戏挽救不了那种似是而非。《飞刀又见飞刀》,在我认为,是一次再祭法宝的回溯,但源头《多情剑客无情剑》的庞大,反而使这部作品难以表达更有新意的东西。那种无奈与宿命,说实在话有些老掉牙了。同年出版的《碧血洗银枪》,虽然不新鲜,但总算坚持了古龙一向的水准,不没落不颓废不做作,充满了干净与洗练的生命力。
1978年的古龙,写到无法可想,居然作了一次大规模的回归。这一年,他把自己最有代表性的三个系列《楚留香》、《七种武器》和《陆小凤》各继续了一部,先后是:《离别钩》、《凤舞九天》与《新月传奇》。因为系列本身都极精彩,所以,这三个故事也都保持了水平线以上的水准。值得注意的就是在这三部书中,系列的主角们有志一同地走向淡漠走向归隐,走向更不可知的遗忘。《英雄无泪》的巨大意义是在一片萧索中,古龙找到一个新的切入点,把《天涯明月刀》中所涉及的偶像问题作了更具体的阐述:除了莫名奇妙的萧泪血,这部作品从头到尾从卓东来到卓青从蝶舞到瞎眼的小女孩都激情悲哀到极致。《七星龙王》是对《大人物》那种路数的回归,算不上成功,也算不上不成功:除了古龙,估计也没人敢这么写敢写出这种故事这种人物。
1979年是令人心痛的一年,《楚留香传奇》的最后一部《午夜兰花》出版了。它的写法是一种创新,但在武侠小说中,单一文本的创新,有时候是一条死胡同:通俗小说,毕竟更注重故事性更需要明白的阅读体验一些。这部作品,暮气太重。
1980年只有一部《风铃中的刀声》,继续了古龙一贯的风格,写得倒是极美丽。余东楼续的那个欢欢喜喜的尾巴,倒是用最简单的方法一笔抹杀似的解决了古龙小说里存在的种种无法自圆其说之处。
1981年的《剑神一笑》是《陆小凤传奇》的最后一部,为了写而写,为了电影卖座而祭老故事老人物,还能希望它怎么样?《白玉雕龙》是古龙的弟子申碎梅代笔的。
1982的《怒剑狂花》和《那一剑的风情》由丁情代笔,就像申碎梅代笔一样,二者都只是在重复或者是集中古龙的句式和意境。走不出自设的自以为的古龙的迷障,再怎么都只是一种浪费。
1983年丁情代笔的《边城刀声》,亦如是。
1984年出版了一个短篇《猎鹰赌局》。说老实话,没有亲眼看过这部作品的我很怀疑其真实性。熟能生巧的东西,古龙就算有可能重复,也不至于取巧到如此地步!
1985年,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古龙于九月二十一日去世。二十五年的创作,是一个由初起到成熟到衰落的完整的过程。我一直不敢想象,古龙有幸不英年早逝,他的小说,会走到哪一步:是再异峰突起呢?还是彻底地放弃了创新生涯?可是,他毕竟已经走了,留给我们的,除了几十部小说,就只剩下一个浪子的背影。
写到这里,写得自己心里极度不痛快,本来想再回过头去详细地修正阐述我的意思,也懒得去做了。以后有机会,再把这个东西好好的修订一下吧,好多值得仔细去说的地方都来不及说清楚。重新在脑子里温习一遍古龙所有的小说,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因为,真正的古迷都明白,古龙笔下究竟隐藏的有些什么东西。又想起十八岁那年古龙忌日时我写的一首并不成熟却最能代表我心意的诗,录如下:
诗酒话天真
横刀立马 丘壑中成就了浓墨淡染的图画 十九州光寒一剑纵横天下 是哭是笑是仰是抑休去管他 生也罢死也罢 掷笔舞一场雪月风花
醉了寂寞醉了风流 好酒 喝吧 醉了我千年的风华 萧声起时 流星归处有我的家 倚楼红袖招问 笑答在天涯
归去也 美人拂卷 英雄看酒 刀光剑影里 谁的热泪缱缱滴下 细数笔下人生心底波澜 管他人笑我痴狂笑我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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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明月光之楚留香──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一张淡蓝的短笺,携着自古至今千百年来都未染上风尘的隐隐的郁金香芬芳,轻轻舒展在我们的记忆深处。永不能忘却的,是那张不惹风霜的面孔,一直就在这里,在我们生命可以承受的强度里。
楚留香。
这是古龙笔下第一个接近神话的人,像古龙自己说的那样:优雅、冷静、瞬间的暴发力,类似于詹姆斯·邦德。不,楚留香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成长期的楚留香系列包括《血海飘香》、《大沙漠》、《画眉鸟》、《鬼恋侠情》、《蝙蝠传奇》;成熟期有《桃花传奇》;再加上衰退期的《新月传奇》和《午夜兰花》一共八部。
读楚留香像看侦探小说,步步迷踪层层抽丝剥茧,让我们充分领略香帅的风采。在这里,古龙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成为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符号,代表了一个人的身份或者本性,而不仅仅是用来厮杀争斗的工具。在这些诡异的故事里,楚留香用脑多于动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机智敏捷得让人想不佩服他都不可能。
《楚留香系列》的重要意义首先在于古龙在武侠小说创造上的探索。其实,借鉴外国人的故事的事金庸也做过,但是古龙则走得更彻底:他不仅是要把那些蓝本为己所用,还尝试着引入现代的理念,让武侠这一写传统的东西的体裁能够更为现代人所接受。
先说说他周围的人吧。
这个系列的最大成就是让传统武侠里在江湖上独来独往的英雄们头一次有了真正的意气相交的朋友:不是任何别的东西,是可以不为任何理由不要任何原因只为了这两个字就义无反顾的“朋友”!
胡铁花是一个粗线条的熊猫儿,动辄大呼小叫,有点自命不凡又自得其乐,是楚留香最好的搭挡与“绿叶”。姬冰雁的形象不够突出,甚至不如中原一点红鲜明,那是因为古龙自己对这个角色都比较模糊──他的优点是冷静、细致、周到,可这些楚留香本人都具备──古龙简直有点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幸好香帅也只有两只手两只脚,姬冰雁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每一部传奇里,都有极可爱的女人,走入古龙幻想的理想境界:春风一度,各走各的路。
绝对的朋友与绝对的女人,楚留香一个都不能少。
现在谈谈楚留香。
这是一个武侠世界里前所未有的形象,代表了与金梁“侠之大者”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侠”──“侠之风流”。后者追求的是本性的舒张,自我的展现。当然,既称之为“侠”,他们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会为正义正气尽一分力,但理由不是他们身之为“侠”,而是这件事让他们知道了让他们遇上了,就这么自然就这么简单。
楚留香从未杀过一个人,生命造化于天地何等神奇,他不认为自己可以予取予夺。他从不把自己当做法外执行者。
楚留香从血海走到蝙蝠岛,已是个无法超越的神了,他的形象被神化。成熟期的古龙笔锋一转,一部《桃花传奇》让楚香帅有了普通人的感情甚至婚姻生活。
《桃花传奇》是这个系列里写得最好的一本,流畅自然,浑然天成,但喜欢的人可能不多。因为自然常常流之于简单,流畅往往失之于轻巧。同是讲述刻骨铭心的爱情,喜欢《借尸还魂》的远比《桃花传奇》多。不知是大家喜欢更曲折离奇的故事,还是不愿意楚留香做一个正常人。
在《新月传奇》里,楚留香开始无可奈何。面对新月与史天王,面对事情一步步滑向自己无法控制不能掌握的境地,楚留香无能为力──他选择逃避。
不错,杜先生终究成功了,牺牲那么大,终于还是格杀了史天王。但请不要忘记,楚留香是冷冷冷冷冷冷地说:“是的,我们成功了。”是非区别已不明显,为了达到一个目标,就只有不择手段。而楚留香,不是败给史天王,他败在了无法改变的人性和江湖里。
《午夜兰花》鬼气森森,楚留香基本没有正面出现,他走完了自己人──神──人──鬼的历程,故弄玄虚的古龙也终究未能挽救自己的颓败与没落。
吟到恩仇心事涌,书当快意读易尽。俱往矣,江湖侠骨恐无多。数风流人物,当看何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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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明月光之萧十一郎──古来浪子多少恨,付与江湖醉客听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我不知道许多年之后,会不会“红尘十丈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岁月渐渐模糊了那亮如星子的眼睛,那悲怆沧桑的歌声,那曾经拔动我们心弦的浪子情怀。但是,在尘封的记忆深处深处,将注定有一个缺口:那是伤过、痛过、痴狂过。
永远的萧十一郎!
他是一匹来自洪荒旷野的苍狼,孤寂江湖载酒行。同样是侠盗,楚留香非但名声好得多,人缘也很不错。反观萧十一郎,不知背了多少黑锅,而且,永不为人所了解。书中有一句话或许可以解释他的心态:他总觉得背后像是有一根鞭子在追赶着他,让他永远不能歇下来。人在江湖,或者原本就是如此。一停下来,就意味着失败,屈辱的失败。因此,你只有继续往前走。
萧十一郎是古龙笔下性格最健全的男主角之一:知道自己要什么,又不轻言放弃。
当萧十一郎遇上沈璧君,便如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奈何罗敷有夫,萧十一郎纵有千种风情,也无法轻易诉说。同是凄婉的爱情,萧十一郎的处理显然要比李寻欢成熟得多:他的追求,便是她可以幸福。萧十一郎没有勉强过什么,但也坚定地让沈璧君知道:如果她要,那么他就在那里等她。古龙描写爱情向来没有友情那样细腻,《萧十一郎》里却有段很精彩的情节:当二人都落下悬崖,过着简朴、原始的日子,却不啻神仙生活。唯有远离了人世,他们才真心属于彼此。
沈璧君或许是萧十一郎要想的女人,但绝不是知已。事实上,相爱的人不会真切地了解对方,因为他们会刻意忽略他们原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沈璧君会再三地误会萧十一郎,不是她不相信他的为人,只不过爱情会令一切变得脆弱。就连信心,也不堪一击。萧十一郎唯一的知已是风四娘。恐怕古龙并不相信男女之间可以存在单纯的友谊,这就注定了风四娘的悲剧:爱他,但永远得不到回应。
风四娘是那种特别的女人:把心种在哪里,便再也不会离去。这么多年了,她看着萧十一郎成长,一步步长成她更爱的样子,但不能够明白地去爱。对于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你就在他面前,他却不知道或者不愿意知道你爱他。风四娘无条件地相信支持他,默默地为他付出一切,只等他苦了累了或是伤了痛了再回头看看她的安抚。几乎所有的男读者都喜欢风四娘,但若现实中真遇上了这么个女人──善解人意、大方爽朗、坚定又不作无谓地纠缠,说不准你还是会选择辜负她的深情。
玩偶山庄是个很创意的想法,天才和疯子果真只有一线之差,逍遥侯当之无愧。小公子的恶毒不下于林仙儿,但她的恶毒居然缘自她的深情,这样的感情实在是令人感慨:最难消受美人恩。
持《萧十一郎》为古龙第一小说的朋友们有力的论据是:这部作品很具有颠覆性,侠非侠盗非盗,发人深省。假使此书真是古龙第一小说的话,那这个依据反倒最苍白无力:任何一个上得了台面的武侠小说作家都多多少少会涉及这方面,深不深刻则看各人功力如何──其中最著名的是金庸的《笑傲江湖》。《笑傲江湖》的深刻还在于其政治寓言的文本问题,《萧十一郎》单纯的是一个人性的问题:虚伪、自私、贪婪,并且永远认为别人也和自己一般是这么样的人。
天心难测,世情如霜。人在这世人,任何一种感情都千疮百孔。但依然有梦,依然要追,心上的伤抵不过眼里的渴望。
我为这一切而生,也将别无他求。痛苦和回忆困扰着我,也守卫着我──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如果你身在江湖却潇洒自如,只缘于你不曾在乎……
床前明月光之名剑风流──温良淳厚俞佩玉
即使没有后来的作品,古龙单凭一部虎头蛇尾的《名剑风流》与卧龙生等人分庭抗礼亦是不遑多让。
这部作品惊心动魄,令人步步惊魂。书中有一大批鲜明的形象,较主要的人物都光彩夺目:杨子江是个人物,姬灵风可圈可点,见到凤三之前的郭翩仙又何尝逊色……最可称道的配角仍是红莲花。台湾版的改编剧最大的败笔不是糟蹋了俞佩玉,而是把那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红莲花搞得像一个扎着马尾不男不女的人妖。幼年看这本书时,总以为红莲花是个风度磊落的翩翩美少年,及至后来仔细查过了书知道了他的尊容,心中对他的爱慕也还是与日俱增。
然而表现最突出的还数俞佩玉,是古龙作品中少有的温良人物。
俞佩玉和郭靖有点类似,两本书都可看作一个少年的成长史。这里,就可以分辨出两位武侠宗师的不同:金庸喜欢让男主角得遇高人指点或造化奇迹埋头苦练;古龙则更倾心于在跌宕的情节里让男主角印证生命历程自行悟道。郭靖身怀家恨,后来更一头栽进国仇的漩涡中,顶着民族大义苦苦挣扎;俞佩玉就要简单得多,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揭穿假老爸,找回真老爸。我常常在想,假如古龙让突厥忽然进军杨隋已灭李唐未兴之际,或宋庭积弱金兵面露狰狞随时可能“铁骑突出刀枪鸣”,俞佩玉的生命又该是怎样的一个故事?说不准,他会成为郭靖──不,陈家洛张无忌似乎更为合适──的翻版。也许,就没有了杀人庄,没有了唐门,没有了朱媚。幸好,幸好古龙足够聪明,他躲避了自己并不擅长但更有可能是他清楚地明白,把历史穿插于武侠的路子是梁羽生金庸他们写老了写滥了的,从而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同于以往公式大侠的俞佩玉。
历来武侠小说,淳厚的男主角不乏其人,但当得起“温良”二字的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
他本身也不过是个功夫尚可的世家子,突然遭逢大难,九死一生,面对装病的胡姥姥仍是选择救援以至被擒。他不是不知道那厮的狡诈与恶毒,也身受其苦,只是天性如此令他无法见死不救。似乎,俞佩玉行走江湖(其实是狼狈逃命于江湖)助人,救人,言谈,行事,凭的仅是良知与本能,而不是一个大侠的名头。这使得他与传统的公式大侠有着极大的区别:陈家洛张丹枫们以侠自律,铁中棠俞佩玉们从本我出发,他们行事的底线即是本心。至于“侠”应该怎么做,那根本没列入他们的考虑范围。换言之,他们从不去检点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们一心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
此书最风采逼人的是女性形象,其之多之突出亦空前绝后:林黛羽,金燕子,唐琳,朱泪儿,姬灵风(燕?),琼花三娘子,海棠夫人,钟静……各具风情异彩纷呈,简直美不胜收。
侍儿扶起娇无力,百花最艳是海棠──一直觉得古龙写这种尤物写得活色生香,可贵的是他笔下的海棠夫人并不只单纯的是个娇媚高贵的女子:她的地位与行事都符合她的身份,哪怕是不讲理也让你觉得理所当然。这是个有过去的活的女人,而且真实。
琼花三娘子正好代表了古龙笔下惯常出现的三种类型的女子,且都写得很好──好在金花痴情铁花坚定的同时,仍是和银花同门所出,以前做的是同一样的事,而不是很简单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处理。
钟静这个角色戏份不重,但是已经把一个从动情到被遗弃的普通多情少女刻画得入木三分。有点类似于穆念慈,不过她比穆念慈更痴心也更可怜:她所托付终生的人从来就没有爱过她纯属利用,可是她为了他愿意做一切事,哪怕那些事违背她的良知。
金燕子让我觉得古龙笔下快乐的女子依然是苦的:她们总是失去最亲近的人,或是得不到最爱的人。同样苦的是唐琳,她后来会被骗做出那样的事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古龙也委实太过于了解女人。
林黛羽的戏份太轻了,而且这样的女子相对于全书的结构来讲也实在不够分量。她最令人动容的恐怕就是一个女子可以面对那样的大变镇静自若以不变应万变,并寻找一切机会做该做的事。俞佩玉的感情就有点突兀,倒及不上红莲花爱得有根有据。
朱泪儿是很多人都不怎么喜欢的角色。我总觉得她实在是个情窦初开甚至还不怎么懂事的少女,看看她和海冬青的斗嘴就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合情合理,然而令人辛酸:她最快乐的事只不过是让四叔吃上一碗她煮的白粥。对这样的少女来讲,她为了爱情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谅解。
姬灵风实在是个聪明女子,并且雄才大略,虽然用药来控制手下的事未免太没手段,但她的气魄其实也足够。
这是部情节很诡异的小说,可是诡异并不伤害整个作品厚实凝重。正因为如此,那个狗尾续貂的结局很让人吃不消,观者如我色沮丧,心情为之久低昂。有时也会抱怨古龙,谁叫你懒谁叫你没耐心,把那么出色的人物给写没了,把那么精彩的情节给写糟了,还徒招骂名,活该。而且窃以为,这本书的代笔者绝不止乔奇一个人,后半部的笔法明明就是两个人的。
如果照顾周全一些,情节完整一些,由古龙亲自出马,这部作品的成就其实不难想象。就单只是分析人物形象,就不是我这区区一篇短短的文章可以说得透彻的。无论正面人物反面人物还是亦正亦邪正邪难分的人物,都极其浓墨重彩精彩绝伦。不过以前半部铺陈的情节来讲,古龙自己出马,厚厚三大本也并不一定能收得拢。
除了击节感叹:好一个温良淳厚俞佩玉!你还能做什么?
床前明月光之英雄无泪──偶像不死,他只是换了名字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浪子无根,英雄无泪。
想来让英雄流泪也实在是件煞风景的事。真的英雄,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自然是无须流泪的。《英雄无泪》里的英雄们长歌当哭狂饮以泪,而女人们其泪亦酒其哭也歌,用生命和尊严交织成一幕幕无可奈何的血与泪。
司马超群直接被塑造成一个偶像英雄,同样是阐述偶像定义的还有《天涯明月刀》。
《天涯明月刀》里,公子羽还只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而司马却干脆打造了金身奉在庙堂之上供人膜拜。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卓东来的造星运动很成功,两个人由贫穷困苦的泥淖中爬到今天的地位委实不易。
在这个基础上,我不认为卓东来有什么过错:捧出一个英雄成就一番伟业制造一段神话是多么不容易的事,而卓东来办到了!的确,司马活得像个傀儡,可他开始就该明白:走到这一步,是再也回不去了,怎样挣扎都于事无补。
但司马似乎不肯放弃。在和卓东来单独相处时,他总是针锋相对,总好像要想尽办法刺伤他。耐人寻味的是卓东来完全不抵抗,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用司马的话来说:卓东来是把他当成自己,来成就他不可能成就的霸业。道理不错,不过司马理解错了。卓东来确实把司马当作自己的一部分,希望他能代替自己那一份一起功成名就。但从本质上来讲是一种惺惺相惜后的生死相许:因为知道他可以成功,所以拼了命也要让他成功,纵使他的成功要以牺牲自己为代价。
印像中卓东来只生过司马一次气,司马大笑:“他是应该生气,我总是在他面前夸奖小高。”司马其实很明白卓东来的心思,但卓的能力与压力无边弗界令他窒息。当他对卓东来说:“现在我就要你走,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永远不要再管我的事。”卓东来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棍子,站都站不稳了--被自己的灵魂背叛,如果你也曾真的在乎过,你就知道之于卓东来这样有心机有计谋有胆识的人来说,打击有多么大。
卓东来总让我联想到温瑞安笔下的狄飞惊。当然了,狄飞惊更为哀感顽艳,卓东来身上男人化强者化的东西要多得多。以至于朱猛都要奇怪:“大镖局的老大实在应该换卓东来做才是。”
热血狂情的朱猛敢于在死对头的地盘上说“洛阳大侠朱猛到此一游”何等气派,却不敢面对心爱的女人,只能逃避。“老子已经来过,现在要去了。咱们一路杀去,看谁能挡得住!”多么豪气冲天,可是蝶舞销魂一舞化作无翼之蝶,斗志便土崩瓦解,八十六条性命白白葬送。也许,无情未必真侠士,怜香如何不英雄?但我可以原谅小高,却不能谅解朱猛--对于小高,那个女人突兀得可爱可怜;对于朱猛,没有怜取眼前人,事后追悔也是徒劳。
《英雄无泪》里的女人们一样地悲哀,她们都明确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拥有的时候不去要,非要等到失去后才坚持去追求。这样强烈的感情,就像一把双面开刃的刀,伤人伤已。爱到了这种程度,爱成了这种方式,受到终极时就是毁灭。蝶舞之于朱猛是如此,吴婉之于司马亦是如此,连同卓东来之于司马也是这样,都身不由已地沉沦又拼命挣扎。
“我付出了什么?我又得到了什么?这个问题恐怕我不回答你,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你能想像这么辛酸的话语出自岩石般冷静的卓东来吗?
情到情深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惟一不挣扎坚定选择死亡的是卓青:足够的能干、足够的机智、足够的洞悉世事,却无法逃避;映在不悔眸光中的卓东来的匕首,竟如此锋利!他明知自己的才干是一块上好的璧,其罪大极,但仍要光芒四射。多可悲,知道聪明的代价又不愿意装傻。
活着,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在江湖上活着,何等何等艰辛。
平民英雄小高是个有点突兀的角色:在自己风格上成长起来的古龙,只有两次让男主角拼命去出人头地,另一个是丁鹏。
他们明知弄清楚谁是谁非并不重要根本无法改变弱肉强食的局面,仍只能“功名揽镜看,悲歌把剑弹”,却还是积极入世让我非常惊讶。古龙一直欣赏的是李寻欢谢晓峰那种“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格调,不知是不是气数将尽的古龙用这股新血激励自己,还是古龙发现功成名就之后才能视富贵如浮云,没名气时还是得弹铗方信是雄才。
另一个出色的市井英雄是钉鞋,永远不能忘却的是他拉着朱猛的马尾,穿着钉鞋在雪地上奔驰,手里尤自高举着竹杆“这就是叛徒的下场”。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报告堂主,小人不能再侍候堂主了。小人要死了。”每回读到此处,我都泪流满面。我不是英雄,我有流泪的权利。
萧泪血是个莫名其妙的人物,神秘的身世神秘的武器神秘的生活都不能掩饰他本质上的贫血。结尾写到卓东来出场,一下子大局已定,场面尽在掌握中时,古龙实在不该让萧泪血莫名奇妙再跑出来,又给了卓东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结局。
瞎了眼的小女孩在一切走到尽头的时候,挺起胸膛说:“以后我还要唱,我要一直唱下去,唱到我死的时候为止。”
啊,歌者的歌、舞者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英雄的壮志,只要是不死,就不能放弃。
是的,走到这一步,是再也回不去了,只剩下明天还在继续:走到哪里,就是哪里;遇到什么,就是什么。因此高渐飞应该继续做他的无名剑客,或是选择卓东来,而不是雄心万丈要和朱猛去整顿大镖局。
偶像不死,他只是换了名字,黄舒骏的歌里这么唱道。所以,卓东来死得很冤枉,高渐飞飞错了地方,而朱猛,朱猛找错了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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