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武侠小说家古龙之死（文：蓬生）

凌妙颜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两头燃烧的蜡烛，光度强，结束也快。
――古龙

古龙死了，这位武快小说的一代名作家。
古龙死干台北，是肝硬化晚期癌变，在台北市三軍总医院里。时值农历八月，离明月如盘的中秋还差八天。“八九不离十（死）”，他死了。
古龙死得那样猝然，那样痛楚，那样悲凉，没有洋酒，没有红颜，没有名车，只有邻人与病魔。
古龙似一个秋风过客，又象一支泪炬，结束了他四十九个春秋岁月的江湖人生。
古龙的死，是当代武侠文伝的一大损失。他去世的噩耗，海外几乎所有的华文报纸以及国内大报都刊登报道了。
古龙的传奇，他的死，印证了他的名言。

为了筹钱吃饭而写稿，虽然不是作家共同的悲哀，却是我的悲哀。
——古龙

古龙的真名叫熊耀华。古龙是他的笔名。古龙这个名字，在港、台和东南亚以及海外数千万华人同胞中几乎无人不晓。即便是没读过他的小说，也会看过由他的原著改编的电影和电视剧。
古龙出生在南洋一个清贫的华侨家庭，父亲叫熊飞，四兄妹中，古龙是长子。十四岁那年，他只身来到台湾念书，在台北成功中学读初中。
古龙一直是靠家中汇钱来维持学业与生活的。可到了十八岁那年，父母婚変，家里的援助突然中断，他的经济来源马上陷入了困境。他无法付房租和学费。冬天到来，他常常彷徨于街头，无家可归……后来，这个头大身细的年轻人在一个朋友的引荐下，找到了一份临时的差事，并在台北的蒲城街找到了一间能挡风遮雨的落脚处，开始了他半工半读的寒苦生活。二十一岁那年，他在台北的淡江学院外语系读完了他的全部课程。大学毕业后，他投身军界，在台北美军顾问团任文职军官。不久，他写的第一部武侠小说出版了，这笔搞酬给这位军人加书生的生活带来了一点小补。
古龙成名后，经济收入优厚。他开始喝洋酒，膘姑娘，耍派头，世界名车劳斯莱斯是他经常代步的唐璜的装饰品。
古龙这个名字，从此在长达二、三十年的时间里，以他巨大的声誉，炫耀着华人社会和海外文坛。

武侠小说也和任何别的小说一样，
要能吸引人，能振奋人心，激起人心的共鸣，就是成功的。
――古龙

古龙自第一部武侠小说《苍穹神剑》面世后，他的思维，他的武侠灵感与创作欲望剑刃便一发不可收。他一生中写过多少作品，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他只是粗略记得：书名以十数算；本（册）以百数计；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以数百部论；而作品的字数则以千万数来量。以他的原著改编的电影、电视剧的数量在港、台地区是排名第一的。
古龙笔下的人物，大多经历特殊，个性鲜明，形态各异，行为感人，而且是为充满了义气。他们是果敢、决心、容忍、执著、爱心与浪漫色彩的江湖侠士。在他们当中，有成名的英雄，也有无名的英雄；有成功的英雄，也有失败的英雄。“有人性中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古龙语）”。如：楚留香、陆小凤、李寻欢、胡铁花等人物。香港影、视、歌红星郑少秋因扮演楚留香一角而红得发紫。一代歌坛巨星罗文也客串过楚留香。楚留香是古龙毕生的精髓所造。
古龙为楚留香写了八个不同的故事（毋宁说是为楚留香预想了八个不同的归宿），但仍欲罢不成，欲死犹生。因为读者不答应楚盗帅死去！观众不答应楚香帅死去！！作者本人也不情愿楚大侠死去！！！
古龙计划再安排四个不同的归宿让楚留香死去，但却却留给了后人千古遗憾！因为没有人知道楚留香的命运，只有古大侠知道。
古龙最钟爱楚留香。楚留香最相似古龙。
古龙喜欢喝酒。楚留香也喜欢喝酒。
古龙喜欢喝葫芦形瓶子的X.O酒。楚留香也喜欢和他形影不离的那个葫芦里的古酿。
古龙喜欢女人。楚留香也喜欢女人。有古大侠的去处就不能没有佳人。“有楚留香的地方就不会没有女人。”
古龙为了一个红粉欢颜可以付出巨大的代价，来至不惜性命。除留香为了一个美丽的妇人，可以做出许多损失惨重的举动。
古龙喜欢名车代步。楚留香喜欢名剑风流。
古龙说：“楚留香是天才。”古龙也是天才。
古龙还能写散文，文笔清洒飘逸，象天马行空，似行云流水。但因散文不值钱，成不了电影电视，故他不愿多写。
古龙的作品，一改前期旧派武侠小说如《彭公案》、《施公案》、《七侠五义》、《小五义》、《三侠剑》等的，从人物、情节、结构上标榜暴力、保皇、冷酷、怪诞、宿命的窠臼，并在梁羽生（陈文统）、金庸（查良镛）等现代武侠小说大师后面有所师承与光大，并迅速确立了自己的风格。
古龙的小说，已不再只是血腥、孤独、无情、死亡与天意，而是一群既豪情万丈又有情似水的一代枭雄。他们是活的，被理解和被同情的，大写的人。
古龙笔下的江湖已一去旧江湖黑帮社会的尸臭，是一个侠肝义胆、血浓于水的虚拟与现实相交的大同世界。
古龙的书一读即醉，因为书里头有性格、有激情、有爱心、有笑、有泪、有血、有肉，令您不得不与书中人物的脉博去一同跳动，一同去喜、怒、哀、乐。这就是古龙小说的魅力所在！
古龙与梁羽生、金庸成为当代武侠文坛的三大擎天之柱，但他们却又自成风格与标新立异。
古龙的江湖崛起形成了以古龙、梁羽生、金庸侠坛三鼎而立又独树一帜的江湖大侠世界。

不喝酒，毋宁死。
――古龙

古龙好酒，且豪爽，笑能震瓦。他的酒量惊人，一口可以干掉一大杯烈酒，而且还不爱掺水。凡百元一瓶的古酿，每天喝一、两瓶是常事。朋友说他是“没喉咙”的“酒丐”。
古龙是酒丐。他喜欢收罗天下名酒。市面上买不到的酒，他家里都有。有人说，如果他能写一本《酒谱》出版，一定会洛阳纸贵的
古龙最喜欢和法国的轩尼诗干邑白兰地酒X.O。这数以千瓶记的X.O酒给他带来了灵感，给他带来了声誉，给他带来了惬意，也给他留下了祸根！
古龙喜欢在酒中构思，在酒后醉，醉后醒中完成小说故事的雏型。在他身上，我们眼见了李太白遗风。
古龙死于肝病。酒会伤肝，而酗酒则能伤身。
古龙在病榻上仍未放下酒杯。他在同病魔与死神争斗。然而，他的躯体以掏空，他的神剑已无光，他已元气大伤了。最后在不断的呕血中逝去。

最可怕的敌人是你身边的朋友。
――古龙

古龙豪放，有名气，好交际，故有许多朋友。可是他的酒劲一上来，便喜欢对挚友们多猜多疑。一九八零年，他与挚友――台湾著名金马影帝柯俊雄因一点小矛盾而发生打斗，在台湾南投吟松阁被人砍伤了右手腕。当时血流如注。送院后为他输了近2，000CC的血浆才保住了性命。这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吟松阁风波”一案。
古龙在吟松阁一刀后喊出了“最可怕的敌人是你身边的朋友”这句臆断之言，并雇回了一帮横眉怒目的大汉来做贴身保镖。他又变了。

别人愈不了解他，他愈痛苦，酒喝得也就愈多。
――古龙

古龙的笔下，对父子之情的描写总是极少和单色的，这是因为作家与他的生父有着一笔近三十年情怨交织的旧帐。由于它是熊老先生的亲生血缘，又由于生父过早地抛下他们母子五人而另寻新欢。三十年来，他们父子虽然同住台北，却互不往来。
古龙逝世的年前，熊老先生病重入院。弥留之际，他欲与离异多年的骨肉见上最后一面，勾销掉多年来的恩恩怨怨。友人登报启寻。当时，病榻上的古龙得知这一消息，经过几天痛苦的思量，他终于去到了病危的父亲床前。然而，那时的熊老先生神志恍惚，对亲人已视而不见了……雄老先生最终还是带着千秋遗恨黯然而去。
古龙是一九七六年，也就是他四十岁那年发现染上肝疾的。尔后他不遵医调理，酒量仍旧不减。后来，又因吟松阁风波，妻儿与情人都离他远去，加之他自资、自编、自导的两部电影《剑神一笑》、《再世英雄》卖座不佳，心情极度主丧，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它由原来一个肥胖爽朗的男子，变成一个干瘪无力的病人。由原来气壮如山的谈笑声，变成气息奄奄的干咳声。去年中秋节的前夕，他因咯血又住进医院，在一位姓俞的善良女子照料下，度过了一段靠输液维持，无酒，无应酬的难熬的日子。
古龙打这次住院后，从此就在医院进进出出，康复的机会越来越少。但是，他不愿相信病情，不能正视自己，不敢面对现实。这才是他真真可悲的。
古龙临死时没有安排后事，没有留下遗嘱，没有忏悔和快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古龙

古龙在创作后期仍在求新、求变、求有更大的突破――在自我的基点上。这种欲望后来变得越加强烈。
古龙认为：“只要活着就一定要创作”
古龙希望：“让武侠小说也能在文学领域中占一席地，让别人不能否认它的价值，让不言武侠小说的人也来看武侠小说。”然而，他的呐喊也仅仅领了一个头。他的愿望还有待社会与后人兑现。
古龙作古了。他又回到了没有纷争的大自然，长眠在散发着X.O酒香的地穴里。他的传奇，他的死，连同他的作品一道，给后人留下了一串茫然的思索……
一九八五年十月于广州

补记：

古龙死于一九八五年九月二十一日。拙文写在约两周后。
《古龙之死》这篇习作发表已有近二十个年头了。他的辞世对我震动很大。我爱古龙。
古龙的书一天租费是五毛。二十多年前在不到两周，第一间书摊的古龙著作全让我翻读了。然后是再下一间……
古龙的书既爱又“怕”。
古龙的书一读便会上瘾，会忘乎所以。他的书中是一个风云万千的世界；是一个真、善、美与假、恶、丑的各种人生交织的画卷；是一个虚幻却又可信的江湖社会。
古龙的书是“言情”、“封建迷信”、“血腥暴力”、“低级庸俗”的代名词。看他的书，一是担心单位同事看到，二要避免组织上的批评。只好藏藏拽拽。
古龙已长眠在堆满了他生前爱喝的X.O洋酒的地下，如若在天有灵，可以看到他所期待今日文坛上的武侠小说的地位和增而无减的拥趸们。
古龙，您可告慰吗？姑且将此文再次呈献，为您的二十年祭。
――笔者　二零零五年仲夏于东京重祭

注：
吟松阁(市定古迹)
吟松阁是目前台北附近少数仅存的日本式木造旅馆之一，建造於日据时代昭和九年(1934年)。建筑物和庭园造景充满了日本风格，主体是铺黑瓦的平房，部分是二楼建筑，外观幽静典雅，有文人气息。整体观来，清新脱俗，令人心旷神怡，有远离尘嚣的感觉。
建造以来经过数次整修，但仍然保留了入口处的木门楼，鱼池，小拱桥，
石阶及石灯笼，反映了大正与昭和年间庭园设计的风格。旅馆利用地形沿山坡建造，视野良好。屋内大量使用桧木装修，气氛高雅，是台湾第一家古迹旅馆。馆址位於本区幽雅路二十一号。
附吟松阁图片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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