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古龙]在黑暗中并肩行走

痕迹

　　夜寂寥，秋天的夜风像海水般清爽，酒还未饮，心已经微熏了。 　　今天是你死去的日子。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在这个寂寞的夜晚里悲悼你的死亡和庆祝你的解脱，重温我们一起并肩行走过的黑暗岁月，然后守侯着自己一天天地死去。 　　今年的秋天仿佛来得迟些，但还是来了。 　　我早已为你准备了酒，这是我们永远都不能缺席的朋友。 　　酒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可是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了酒，就未免太无趣了。一个无趣的世界，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是的，所以你在酒后，就抛弃了这个无趣的世界，抛弃了所有你在乎和不在乎的一切，包括亲人、情人、朋友、爱你和恨你的人、跟你有关系和没关系的人，以及名声、地位、金钱和你的文字。从此你再也不需要酒，也不会寂寞，你更不需要你自己。需要酒的变成了我们这些挣扎在生与死边缘的可怜虫，我们天天都在追寻存在的意义，却在意义中迷失了自己的存在。会寂寞的是也我们这些自怜自负的傻瓜，我们一思考，你就发笑。 　　曾经你就坐在我的面前，顾盼自雄，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白兰地，每灌进一杯酒，你眉宇间的忧郁就更浓一分。你笑着对我说，酒，一点都不好喝。是的，酒本来就不是用来喝的，酒是用来灌溉生命，用来燃烧生命的，甚至把一切都烧成灰炽。 　　现在你还坐在我的面前，那么安静，只是轻轻地笑，却像一个腼典的孩子。世人都说你放荡不羁，为所欲为，可当你卸下了所有的面具后，就像一个孩子，那么无助。 　　命运之神在举头三尺之处默默地操纵着人世间的一切，我们像他手中的木偶一样，在他面前表演着我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命运注定了我要遭遇你，所以我就遭遇了你。 　　小时候，这个世界在我的眼里是灰色的，我所看到所听到的大多是欺诈，是两面三刀，是你文字世界里那些伪善的嘴脸。没有人会在一个小孩子面前收敛自己，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在展示自己肮脏的灵魂。他们告诉我，活着就是吃人，死了就是吃自己。我只是一个孩子，可是我看到了是与非，黑与白都颠倒过来了。 　　我在一个恐慌的夏天遭遇了你，并从你身上看到了从未接触过却很熟悉的东西，那些东西，仿佛是上辈子死去的记忆，而你让它们复活了。 　　我们坚信真情，却怀疑人性，我们爱他人，却不爱自己，我们幻想，却没有翅膀，我们悲伤，却没有眼泪，我们生在人群里，却是个局外人，我们活着，却已经死去…… 　　在风雨交加的夜里，我捧着你的文字，在阁楼上逐行阅读，泪流满面。我问我自己，这是一个怎样的非人间，这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呐。 　　母亲遗传给了我忧郁和敏感的性格。跟别人不一样的是，我不是用眼睛看世界，而是用心灵感觉世界，然而我的眼睛和心灵一起欺骗了我，我所看到的世界，永远都是矛盾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要在这个永远的悖论里像钟摆那样一直摇摆。就像叔本华说的那样：人生无非就是在无聊与痛苦之间摇摆，得到就无聊，失去就痛苦。 　　我没有受到很好的教育，所以我不知道正常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大人们只需要我乖听话就行了，而我确实很乖，乖到他们害怕。我从不走出家门口，我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玩，不喜欢动，只喜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发呆，跟自己说话，只喜欢去偷大人们的书看。他们把书藏得高高的，但不管藏在哪里，我都能够找到，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呼唤我。 　　你陪伴着我从童年走向少年，你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真相，你引导我去思考生命。你的人生观成为了我的人生观，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成为了我的看法。于是我感悟到生命没有任何意义，活着的终极目标就是为了等待死亡的到来，这个世界充满冷漠与荒谬，人与人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站在局外的我只剩下寂寞，和对自己的悲哀。 　　我目睹了你一次又一次在凄凉的午夜里醉倒，泪流满面的时刻，你的恐惧与脆弱无处藏匿。你需要关怀你需要理解你需要有人和你说话，但是你总是与孤独与寂寞为伍。你看到生命的虚妄你看到生活的狼籍你看夹在生与死之间的荒谬，然而你无可奈何。你活着，但不知道为何而活，你想死去，也不知道为何而死，但是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对你来说都是一种耻辱！你和我一样，在自己的耻辱中像钟摆那样一直摇摆。直到二十一年前的今天，你死去了！ 　　你的世界安静了，而我的苦旅才刚刚开始。 　　你知道吗，年少的时候，我恨你，恨得要命。我恨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人性的肮脏，看到这个世界的肮脏，恨你为什么要让我总是纠缠在那些永远都没有答案的思考中，恨你为什么别人从你身上读到了热血读到了欢乐独到了希望而我从你身上读到的却是绝望，恨你的寂寞恨你的孤独恨你的痛苦，恨你不知所谓的自负自怜自卑自残，更恨你让我继承了你的血脉，你就像病毒的携带者，就像一个千年的吸血鬼，把你的吻给了我，把我变成跟你一样，一个病毒的携带者，恨你不是上帝，而是魔鬼！ 　　为什么你就不能糊涂一点？想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写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人是因为不幸才来到了这个世界，这本身就是个错误，总是要死的，明白是死，不明白也是死，你的思考只是徒劳而可笑的挣扎而已。 　　你没有办法回应我的呐喊，因为你已经死了。 　　你没有办法回应我的呐喊，就算你还活者，你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你没有办法回应我的呐喊，所以我自己的路，还是得自己走下去，我自己的问题，还是得自己去想明白。这条路虽然是如此的寂寞和孤独，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忧郁是一种性格，这种性格源自于先天的遗传和童年的回忆，痛苦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源自对生命的疑问和对灵魂的追索。当有一天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我也终于明白了，我永远也无法改变自己了，正如人无法咬断自己的脖子。 　　年少时，也学你那般地喝酒，跟那些好朋友，在每一个快乐或忧伤的晚上，在每一个寂寞或想念你的晚上，酒给了我们暂时的麻醉，酒让我们放下戒备的防线，酒让我们忘记自己的存在，只想把自己喝醉，席地而坐，畅谈你、尼采、鲁迅和李敖，把热泪洒向空中，高声朗诵新写的诗，白兰地的酒瓶碎成玻璃花，可是你永远都回不来了。 　　年少时，我们就像玻璃窗户上的苍蝇，前途光明却没有出路。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明天等待着我们的将会是什么。我们拼命地阅读，拼命地摇滚，拼命地喝酒，拼命地写诗，拼命地回忆过去。我们在夜里穿越大街小巷，把尿一路撒去，莫名其妙地失声痛苦却不知为何。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场景，而你一直陪伴着我走过那段最荡气回肠，也最忧伤的岁月。 　　我已经有些醉了，而你还那般从容地举杯，你早已习惯了醉，也习惯了不醉。你曾说过，喝不醉的人是很痛苦的。是的，清醒是一种很可怕的痛苦。在这一点上，你和加缪的想法是一致的。只可惜很少有人懂得这个道理。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读你，可是又有几个人懂你呢？没有，一个也没有。他们说你是个酒色之徒，卑鄙无耻，他们说你是个武侠小说家，开一代风气，他们说你是个无根浪子，寻找家园，他们还说你是个行吟诗人，咏叹生命。还有许多许多，有赞美的，有贬低的，他们可以一直说下去。他们说的都对，也都不对。 　　你是一个缺点和优点同样突出的人，而你的缺点和优点有时竟然是一样的。你渴望理解，同时你也拒绝理解。你在这个万花筒般的世界里，被人们解构得支离破碎，而你从不辩解。仿佛除了酒与文字，你从不关心其他。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古龙，只是在我心中，你是另外一个样子的。 　　这个世界在你的眼里，被过滤了所有的细节，只剩下一些纯粹的和本质的存在，和一颗只喝酒而不食人间烟火的透明的心。 　　我开始流浪，没有回过头，掐指一算，竟然七年了。 　　这七年来，我早已改变很多，早已不是从前的我。在最卑微的时候，我时常会记起你的话：有时人就像是一只被蒙着眼睛推磨的驴子，生活就像是一条鞭子，当鞭子抽到你背上时，你只有往前走，虽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为止。我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开始没有归期的漂泊。 　　为了改变自己，我放弃了几乎所有的一切，除了你。我买书，但从来不读，我写东西，但从没写完。为了活下去，必须马不停蹄地忙碌奔走，带着你，冷眼看世界。 　　在忙碌中开始庸俗，在奔走中开始堕落。你再也活不了，而我再也回不去了。 　　当然，我还是一样地孤僻和荒凉，你还是一样的寂寞和无谓。 　　在本质上，我们并没有改变，在本质上，我和你一样，从小到到都在追求一种虚无缥缈的精神，我想，以后也一样。 　　不管如何，在等来死亡之前，我仍是无法停止对自己，对他人，对这个世界的思考。 　　一如王小波所说：智慧本身就是好的，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追求智慧的道路上还会有人在走着。死掉以后的事我看不到，但在我活着的时候，想到这件事，心里就高兴。 　　是的，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一个终极目标，虽然各不相同，却没有高下之分。 　　我选择了黑暗，而你，会一直在黑暗中和我并肩行走，直到死去。 　　 　　──痕迹 　　2006-09-21

痕迹

以前有很多朋友都很奇怪，为什么我从来都不写古龙，我都只是笑笑，不为什么。

我不能写古龙，古龙是一株大毒草，而我是一株小毒草。我们都是病毒的携带者。

不时有朋友说希望看到我写的关于古龙的东西，说了三年了，那就写写吧，在他死去的日子里。

不过这篇东西，怕是很多人都会失望了，你们永远都看不到你们想看到的东西。

这篇东西其实还没写完，但是时间来不及了，我必须在九月二十一日这一天贴上来，所以暂时草草收尾，以后有状态了，再接着写下去。

但也有可能会写不下去，了解我的朋友都知道，对于文字，我的野心太大了。而我，早已经是一个枯萎的男人。

痕迹

人生当具三副热泪：一哭天下大事不可为；二哭文章无知己；三哭才子不遇佳人。

huangyueq

其实你不荒凉孤僻！因为你还有李寻欢楚留香陆小凤！还有古龙！

丁派

我看完了所有的文字,但什么感触也说不出来.或许我的历练还太浅,所以体会不到你表达的.

人生当具三副热泪：一哭天下大事不可为；二哭文章无知己；三哭才子不遇佳人。

我居然连其中之一都没有.

也许我也该体会体会一个人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