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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古龙:《神君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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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4 15: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楔子 

  此章原承先 重提旧事言七妙
  彼文非继后 再续新章话神君


  海天无际,一片烟波浩瀚。
  朝霞虽过,但在那天水交相接之处,仍然留着那种多彩而绚丽的云彩,灿烂得这浩翰壮观的东海泛起片片金鳞。
  一艘制作得极其精巧的三桅帆船,风帆满引,由长江口以一种超越寻常的速度乘风而来。
  船身驶过,在这一片宛如金鳞的海面上,划开一道泛涌着青白色泡沫的巨大的痕迹。
  你若是常在水面上讨生活的,你就可以看出这船的制作是极其精巧的,甚至那其中每一片木块互相之间都配合得那么佳妙,就像是一件非常完美的结合体,令人除了赏心悦目之外,还有“随便再大的风浪,这船都能安稳行驶”的感觉。
  船舱半开着,舱门是两块上面满雕着巧匠雕成花纹的木板。门里有一道帘子,纯白的,像是轻烟般的随着海风飘舞着。
  但你若是常在水面上讨生活的,你又会觉得奇怪?因为这船行驶的方向,完全不依航路,而是驶向那些充满了神话的孤岛。那几个孤岛,一向是被在东海上行驶的船只视为畏途的。
  地当长江出口,鼎足而列着三个四季常青,小而神秘的孤岛。
  百十年来,在东海海面上讨生活的船家,从没有一人敢行近这三个孤岛附近的海面上去。因为故老相传,在这三个孤岛上面住着仙人,而仙人是不允许凡人去打扰他的。
  虽然也有些年轻的、胆大的,而又充满了冒险和好奇的渔夫,冒着万险,不听老人的劝告,驾着一叶孤舟驶向那些孤岛去;但却从来没有一人能平安地从那面回来。
  于是,经过百十年的渲染,这些神话就更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上一代的告诉下一代,下一代的再告诉自己的子孙,这三个东海中的孤岛,就终年被笼罩在多彩而神秘的传说里。
  但若你不仅是常在水面上讨生活的,而且还是熟悉武林掌故的人,在你听到这三座孤岛的名字“大戢、小戢、无极”之后,你就会恍然这些神话传说的由来。
  因为在这三座孤岛上住着的纵然不是神仙,但也和神仙相去无几。
  大戢岛的平凡上人,小戢岛的慧大师,以及无极岛上的无恨生;这三个名字,就是百十年来被天下武林中传诵不绝的“世外三仙”。
  百十年来,武林中名家辈出;南北两君、关中九豪、河洛一剑,这些人虽然都曾是显赫一时的江湖高手,但是岁月消磨,曾几何时,这些显赫一时的名字都早已风消云散,而另一些人的声名也当然代之而起,君临武林。
  但是百十年来,芸芸武林中,却有三个人的声名始终屹立不倒,那就是隐于这海外三个孤岛上的世外三仙了。
  那么,此刻这艘精巧的三桅帆船上所载的又是何等人物呢?
  船舱上凭窗远眺的是一个通体白色衣衫的中年书生。他双眉入鬓,眼角带煞,嘴角上挂着一丝冷削之气,像是万古玄冰似的,只有在笑着的时候,才会带给你几许和煦之意。
  倚在他身侧的是一个中年美妇,身上穿着的也是纯白色的轻罗长衫。神情之间带着一份令人不敢逼视的高贵。
  船舱里一片纯白,一尘不染。
  穿过这间令人见之俗虑俱消的前舱,后面有一间更见精致的舱房。
  在这间精致的舱房里,一张精致的床上,斜倚着一个美绝天人的妙龄少女。
  这少女最多只有十六、七岁,身上只披着一大片纯白色的轻纱。她那骄小的身驱就巧妙地裹在这片轻纱里。
  她明眸如星,肤色如玉,衬着这轻纱,这体态,除了令人一见觉得美如仙子之外,还令人见了有一种出尘的感觉。
  但此刻她斜倚在床前,微颦黛眉,却像是在想着心事!
  那么她想的是谁呢?
  让我告诉你:她想的是一个“眼睛大大的年轻人”。
  她自从第一眼见到这年轻人的时候,就对他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
  但是她爹爹,就是此刻凭窗远眺的那个中年书生,却说这个年轻人是坏蛋,叫梅山民。还说她的九阿姨就是被他气死的,还把他点了重穴,关在这艘船后面一间堆放杂物的暗舱里。
  她虽然不信,偷偷地将他放了出去;但是她爹爹又将他捉了回来,还严厉地骂了她一顿,将她也软禁在舱里。
  此刻,这绝美的少女就是在想着他,想着他那大大的眼睛,想着他曾经在自己面颊上留下的短促而温馨的一吻。
  同时,她还在想着,她自己的爹爹这样做,对那年轻人是否公平呢?但是她无从得到答案,因为从她出生那天开始,她就是完全和人间隔离的,因此她根本无从知道人类的一切规范。他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她的父母口中告诉她的话。除此之外,她的心就像一张纯白的纸,没有一丝色彩。
  她是极端服从她的爹爹和妈妈,那只是因为他们是她的爹爹和妈妈。却并非因为她的爹爹就是名闻天下的无极岛主东海无恨生。
  于是,你开始惊奇了!
  原来在这艘船上凭窗远眺的就是百十年来武林传诵的异人东海无恨生;倚在他身上的就是他的爱妻九天玄女缪七娘;而这绝美的少女自然就是无极岛主的爱女张菁。
  但是,
  梅山民,那被无恨生以武林绝学拂穴法点中掌缘上“后溪穴”,而被关在暗舱中的“眼睛大大的年轻人”就是梅山民吗?
  就是那也曾以“七艺”名震武林的奇人,那曾经传说十余年前在五华山里已被峨嵋的苦庵上人、武当的赤阳道长、点苍的谢长卿和有“天下第一剑手”之誉的崆峒掌教“剑神”厉鹗这四大高手联手击毙,但近日却又在长江下游水路总瓢把子小龙神贺信雄水寨上一现身迹的“七妙神君”梅山民吗?
  若你也在问着这个问题,我却很难给你这问题一个肯定的答覆。
  因为这“眼睛大大的年轻人”的确是七妙神君,但是却绝对不是梅山民!
  于是,你又开始奇怪了?七妙神君梅山民昔年以七艺名扬天下,江湖同道尽人皆知,那么此人既是七妙神君,却怎的不是梅山民呢?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故事吗?
  是的,这其中是另有故事。
  昔年梅山民和武林五大宗派其中之四,武当、崆峒、峨嵋、点苍四派的掌门人在云南五华山里互较神功,哪知这武林四大宗派的掌门人却以诡计将梅山民伤在点苍第七代掌门人“落英剑”谢长卿的七绝重手之下。
  他们当然以为梅山民活命无望,哪知天无绝人之路,孤儿辛捷在父母被关中九豪之首“海天双煞”焦氏兄弟凌辱而死之后,自身被缚于狂牛之上狂奔至五华山上,这狂牛的四只铁蹄竟成了梅山民的救星。
  于是,在这种神奇的安排下,孤儿辛捷就成了七妙神君梅山民唯一的传人,在武林中人都传云梅山民已经身死的时候,辛捷却承袭了梅山民的一身武功、百万家财。以山梅珠宝号店东的身分,出现于文采风流的武汉三镇上,而且他还承袭了七妙神君这象征着无比玄奇的声名。
  他以这份武功和声名,自小龙神的船上救回了孤女方少堃,却因此而和武林中一个新起的魔头天魔金欹结下了深仇,一连串惊奇而动人的故事于兹产生。
  他巧结崆峒三绝剑中的“地绝剑”于一飞,使其与武当门下连连剧斗,以至崆峒、武当两派此后争争不息,两败俱伤。
  他年少多情,又获得了金梅龄和方少堃的芳心,但是情仇紊乱,终至他也不能自解。金梅龄遁入空门,方少堃却投身洪流。
  而他自己却在九天玄女误以七妙神君梅山民薄幸,负了他的妹子“玉面仙狐”缪九娘,而使得缪九娘心疯而死;又误以他“辛捷”就是昔年的七妙神君梅山民,这双重的误会之下,被关在这艘船后堆放杂物的暗舱里。
  这些,我告诉你也许是多余的,因为你很可能比我更清楚地知道这些。此刻我只不过是在提起你的回忆罢了。
  那么,此刻……
 楼主| 发表于 2009-8-4 15:57: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回

  无意逢生机 一闪刀光解重穴
  有心怯敌胆 屡施身手慑群雄


  海天无际,一片烟波浩瀚……
  在这无恨生这艘精巧的三桅帆船扬帆东去的时候,这辽阔的海面上又出现了三点帆影。
  海风强劲,这三点帆影看着像是没有移动,其实来势却极快,而且还是朝着无恨生这艘船行来,不到半个时辰,已可看到船的形状了。
  这三艘船成品字形驶来,船桅上飞扬着一面三角形的旗帜,正是当时横行海上的海盗船通常的形式。
  奇怪的是那三艘船像是不知道这艘精巧的三桅帆船是属于东海无恨生所有的?竟将这艘船包围了起来。
  无极岛主武功已入化境,自然没有将这些海盗放在心上,他仍然凭窗而坐。
  却见那三艘船各有号角声起,有数十条穿着紧身水靠的大汉,雁翅般地沿着船舷肃然站立着。
  他们正自暗笑这些海盗的排场,哪知每艘船的船舱中又走出十余个穿着黄色长衫的汉子。
  海盗而穿长衫,却使得无恨生夫妇奇怪了?
  无极岛主沉吟半晌,抚额道:“这些人莫非是『黄海十沙』的海盗帮……”微顿一下,又道:“绝对是了,若是东海里的,也不会有人来打我们的主意。”
  他望着那船桅上绣着两段白色枯骨的旗子,微笑一下,接着又道:“前些年,我们岛上管花木的老刘到如皐城去买桃花的花籽,回来不是说黄海十沙的海盗帮全都被个叫『玉骨魔』的制服了,连当年『勿南沙』的混海金鳌全都被那个玉骨魔制服得服服贴贴的,现在看这样子,大约就是人家找到我们头上来了。”
  缪七娘媚目轻扫一下,笑道:“这么说来,这家伙好像不知道我们的底细?”
  她轻笑一下,纤细的玉手在鬓边一掠,望着无恨生,接着道:“人家从黄海辛辛苦苦地跑到东海来,若是专来对付我们这艘船的,那我们倒不能教人家失望了,总得让人家称心满意地回去。”
  无极岛主也自微笑道:“只怕妳这种『称心满意』,人家却有些吃不消哩!”
  他夫妇二人言语从容,根本将海盗来袭视做儿戏。这三艘盗船上屏息而立的百十条梢长大汉,他们彷佛没有看到似的。
  这时候黄海十沙的三艘盗船距离他们大约只有半箭之遥了,但船上的海盗依然没有丝毫声音,也没有任何举动。
  缪七娘道:“我们走出去看看。”拉着无极岛主走到船头。
  海风甚劲,吹得无极岛主宽大的文士衣衫飘飘而起。倚在他身旁的缪七娘风韵不减,望之直如一对神仙伴侣。
  他们从容地站在船头上笑语频频,隔船的海盗却一个个像是泥塑木雕,并排站着,动也不动。
  又是一阵方才听到的那种号角之声,正中船上走出四个黄衣少女,后面又缓缓走出一个黄衫人来。
  缪七娘俏笑道:“看这人的鬼样子,大概就是那个叫做『玉骨魔』的了,倒真是名副其实。”
  原来那黄衫人的确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臂特长,几乎垂到膝下,一双手像是鬼爪,露在袖外。
  这人颧骨特大,眼睛却又细又长,开合之间倒也有些光彩。
  他缓缓穿过那四个少女,走到船的最前面,一双枯瘦的手掌一抱拳,向无极岛主做了一个长揖,笑着说道:“久闻东海无恨生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仙风道骨,不同凡响!”
  他这一笑,嘴角几乎裂到耳根,但声若洪钟,又使人不禁怀疑在这枯瘦的身体里怎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来。
  无极岛主和缪七娘对望了一眼,心里不禁惊异着:“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们是谁了,而且像是根本就冲着我们来的。”
  玉骨魔又笑道:“在下林舒,江湖人送了咱们一个外号叫『玉骨仙』,在下真是不敢当的很。”
  缪七娘暗笑:“这家伙倒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玉骨魔到了他嘴里,就变成玉骨仙了。”
  无极岛主仍沉默地望着他,忖道:“他究竟在打甚么主意?”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仍未放在心上。
  期望着他夫妇会讲话的玉骨魔等了一会儿,却见人家仍然一言未发,而且态度从容,像是全然没有将自己当做一回事,不禁暗暗生气。
  他却没有想到,玉骨魔三个字,在普通武林人中或许是代表着一个惊人的意念,但在无极岛主夫妇耳里,不过仅仅是三个字而已,非但毫不惊人,而且简直普通到极点。就像是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在他们心里,丝毫不会因此而有些许激动。
  “在下虽然久居黄海偏僻小岛,孤陋寡闻,但却还是常听到无极岛主的大名,更听到那东海无极岛是个世外仙境。”玉骨魔带着一脸诡异的笑容说道:“所以在下半月前便到无极岛去,一来是瞻仰阁下的风范,再来也是想见识见识无极岛的胜境。”
  无恨生不由暗惊:“原来他在我们远出时,已到过无极岛了。”
  玉骨魔两只眼睛微微一垂,让开无恨生锐利的目光,接着说道:“哪知道恁地不巧,在下到无极岛时,适逢岛主却出去了。”
  他又泛起一脸诡异的笑容道:“只是在下入了宝山,岂能空手而回?就随意在岛上观赏了一下,看到岛上果然是奇花遍地,胜绝人间。”
  缪七娘暗哼一声,忖道:“这个怪物,居然还风雅得很。”
  “在下在岛上流连了几日,实在舍不得离开,心里想,如果在下能在岛上住一辈子,那有多好?”
  玉骨魔道:“这时候,在下有个兄弟就说:『无极岛主为人最是慷慨,知道大哥喜欢这里,他老人家一看大哥还不错,一定就会将这岛送给大哥的。』在下一听,这话讲得不错,就想到既然岛主一定会将这岛送给在下,在下先住下不是一样吗?于是在下就老实不客气,将家当都搬到岛上了。”
  他得意的怪笑一下,又道:“只是在下又想到,无功不受禄,在下又怎能平空接受岛主这样的重礼?哈哈!”
  玉骨魔指手划脚地说着:“这时候,在下的那个弟兄又说道:『大哥心里若是过意不去,不如就拜无极岛主为岳父吧,那么,此后彼此就是一家人,岛主的礼,大哥也可以受之无愧了。』。”
  无极岛主虽然仍沉着气,心中却不禁火冒三丈,暗地责怪自己,不该轻易地离岛出走。他暗自忖道:“岛上留着都是些武功平常的人,当然不是这玉骨魔和他手下的敌手,是以就让他将岛占了去,我真是大意。”
  “可是我又怎会想到会有人斗胆强占此岛呢?”
  缪七娘柳眉微耸,无恨生侧顾一眼,暗暗一揑她的手掌,意思让她姑且先听下去。
  玉骨魔继续接着说道:“是以小婿就整日在海面上来回地看,希望能遇上岳父,想不到事如人愿,真让小婿给碰上了。”
  他满口小婿、岳父,像是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无极岛主杀机暗起,暗忖:“今日我若让此人逃出活命,从此我就改名易姓。”
  数十年来,无极岛主第一次动了真怒。
  缪七娘只觉得他的手突然变得冰冷,知道他已满聚真气,若一出手,这一击之下,对方能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
  玉骨魔目光四扫,却见无极岛主夫妇两人始终一言未发,脸上也丝毫没有发怒的神色,心里也自惊疑不定?他满怀野心,本想占据这东海上正当长江南口的无极岛做为他的根据之地。竟想凭着他自身的武功和手下的弟兄来和这武林中久享盛名的东海无恨生一较长短,是以他才以言语来激怒对方。
  但人家却行所无事,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他哪里知道无恨生修为多年,早已能将心中的喜怒控制得全然不表露在面上。
  此刻三艘盗船上的百十个大汉齐都摒着声息。他们当然听到过“东海无恨生”的名头,也深深畏惧着这名头。此刻见人家始终沉默着,愈发心头打鼓,不知道人家在打算着甚么?
  每个人都沉默着。
  风雨之前,往往是一阵静寂。
  缪七娘一揑无恨生的手,意思是叫他快点出走,无恨生却在心里盘算:“这玉骨魔敢如此猖狂,一定有些功夫,再加上这三艘船上数百个汉子,若是都跳上我的船来,倒真是麻烦。”
  “是以,我必须一击而中,先制住他们的首领,其余的人就会比较容易对付些了。”
  玉骨魔正也是恃着人多势众,心想就算是无恨生武功真的不是自己所能抵敌,但凭着自己这许多人以众凌寡,也是稳操胜算的。
  他方才滔滔不绝的讲了一大堆话,但是对方不但没有回答,而且毫无反应。此刻它倒愕住了,一支手掌永远是拍不出声音来的。
  被关在暗舱中的辛捷凭着他敏锐过人的耳力,将外面玉骨魔说的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却又有些怒意。
  他惊奇的是,居然有人来捋东海无恨生的虎须,等到他听到那人又是“小婿”又是“岳父”的叫着,又不觉好笑。可是他想到那人所说的“小婿”,当然其中包括了对那可爱的白衣少女的侮辱,又不觉得愤怒。
  “他们一动手,甚至混战,其中就可能有我逃生的机会。”
  他虽然愤怒,却仍然冷静地为自己所处的地位思索着。
  “可是假如我的穴道不被解开,那恐怕仍然是死路一条,也许还更遭些!”
  他计算着每一种可能发生的事,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已将近绝望了,不禁暗叹一声,忖道:“但听他们口中的话,此刻船已驶在海上,就算我能逃出,却也无法能飞渡这数万里海面哩。”
  海浪甚大,但玉骨魔手下的三艘船却始终能和无恨生的保持着那一段不变的距离,想见这三艘船上操船的都是好手。
  无恨生心里有了决定,他松开了握着缪七娘的手。
  缪七娘微微一笑,知道他一定已经有了对付这群海盗的方法,指尖轻轻一搔他的掌心,暗暗赞许。
  无恨生修为百年,心境虽然不能说是宛如止水,但也平静得很。但是他对缪七娘的爱却是强烈的。
  须知他早年失意,晚年学武,情感上真正爱着的只是缪七娘一人而已。缪七娘这种亲密的举动,每次都使得他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甜意。
  他根本没有一丝发动的先兆,人已如行云流水,但却比行云流水快上十倍的掠了出去。
  他横掠过这十余丈阔的距离,甚至比常人走一步还要轻易。玉骨魔虽然知道东海无恨生武功高绝,但是却未想到是如此地不可思议。
  于是他的野心,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但是你能说他的野心是不该有的吗?他应该满足于他的小小的天地里而沾沾自喜,不求进取吗?
  当然,他的最基本的立足点是错误的;但是一个人的行为又怎是单方面所能判断的?
  这一阵难堪的静寂后面,并没有预期的风暴,也许是黄海十沙的盗党并不出色;也许是其它的原因,玉骨魔并不是无恨生心目中那么厉害的对手。当无恨生闪电般的以“玄玉通真”的最高掌力将玉骨魔轻易地击毙在掌下时,无恨生甚至有些失望和不满。
  他所思索的,此刻全都白费了;因为他的敌手根本就不值得他花如许多脑力来思索。
  被压制着的那一群故意严肃而有规律的海盗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激发了原始的粗犷,他们吶喊着拔出了刀。
  那十余个黄衫汉子脸色发青,但却并不是因为玉骨魔的死。
  原来他们本是黄海十沙的首领,被玉骨魔制服后,便完全失去了他们原有的地位。是以他们见了玉骨魔的死,反而有些喜悦。
  自私的情感永远不会绝迹于人类的,每个人都会为对自己有利的事而喜悦,至于这种事是在何种情况下完成的,却不在他们的思虑之中了。
  只不过每个人“自私”程度的强弱有着深浅不同而已。
  辛捷也许久没有听到声音,突地||
  他觉得船身一阵剧烈的震荡,像是有许多身手粗笨的人跳上船的声音,接着船身又是一声大震。
  原来其中有一艘盗船撞上了无恨生的船。
  辛捷无助地随着船的颠沛而颠沛着。这暗舱本是堆货的地方,四周角落里推放了许多货品和什物。
  辛捷的身躯就在这些什物上撞着。他忽然想起梅叔叔对他说的话,于是便忖道:“梅叔
  叔曾经被牛蹄践得解开了穴道,我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身体的撞击而解开穴道呢?”
  船上有厮杀的声音,其中还有重物落水的声音。辛捷听了,心中有数:“他们到底还是打起来了;看样子还有不少人被无恨生抛下了水。”
  他身不由主在舱中滚来滚去,周身被撞得发痛。须知他穴道被点后,就完全不能运气抵抗任何外来的击打。
  此刻,他不禁变得听天由命起来。因为他纵使挣扎,也是无用的。
  船上脚步之声杂乱,像是盗党在船上四散奔逃。其中还夹杂着野性的呼喊,疯狂的叫号。
  忽地,砰然一声,那暗舱的门被撞了开来,一个重浊的声音说道:“老二!我看你真是愈活愈回去了,在前面跟那小子拚个甚么命?据我看,就冲人家那种身手,我们黄海十沙八成是完了,还不趁这个机会捞上一票干甚么!你看这里?准保是人家放东西的地方,还怕没有值钱的吗?”
  此刻舱内光线远较舱外黑暗,辛捷目力又回异常人,是以辛捷能很清楚地望见他们,他们却看不到辛捷。
  那是两个穿着紧身衣靠的汉子正摸索着朝里面走来。手里拿着的刀,被舱外的光线所映,在黑暗中发着一闪一闪的亮光。
  那人又轻声说道:“老二!你身上有没有带火折子?点亮了,让我看看这里有甚么值钱的玩意儿?”
  另一人道:“水靠里哪有地方放火折子?你把眼睛先闭一会儿,等一下再张开眼睛来,就看得见了。”
  先前那人笑道:“哦!老二,真有你的!”
  随即不再说话,大概已将眼睛闭起来了。
  辛捷暗暗着急:“这两人若看见了我,还怕不一刀将我斩却?唉!我若死在这两个浑人手上,岂非冤枉已极!我空有一身武功,现在却一丝也用不上。”
  片刻,那个“老二”惊叫了一声,道:“喂!你看!那里好像还有个人在地上来回爬哩?”
  原来此刻船身摇晃甚剧,是以辛捷便也随着来回滚动,那两人不明就理,还以为有人在爬哩!
  先前那人怪笑道:“大概又是哪位弟兄已比我们抢先了着。”
  他稍微提高了些声音,道:“喂!是哪位哥儿呀?真有值钱的,咱们可要见面分一半呀!”
  他说话侉里侉气,是浓厚的山东口音。
  停了一会儿,那人又道:“喂!哥儿们怎么不说话呀?你想要独吞,那可不行呀!”
  说着,他一步步地往前面走,手上的刀光,灿耀着辛捷的眼睛。
  辛捷再是镇静,也不免心里发慌,他濒临死亡的边缘已有多次;但这一次却使他认为最是不值!
  那人此时大概已看清辛捷的衣着,不是他们的自己人,便喝道:“你是谁?”
  声音里,已带着些惊惧的意味。
  另一人一扬手,“磞”地,打出一支袖箭来,辛捷躲得无法躲,被这支袖箭着着实实地钉在肩头。
  那人见辛捷中了袖箭,哼都没有哼一声,心中也大感惊异,壮着胆子道:“你是人、是鬼?”
  辛捷痛得冷汗直往外冒,却苦于不能则声。
  那人想是也有些胆怯,便舞着手里的刀,刀光一闪,刀尖在辛捷往上伸着的手掌上划了一道口子。
  须知他被点中穴道后,就周身僵硬,动也未动一下。此刻卧在地上的姿势正是双手前伸,右腿弓曲。是以那汉子一挥刀,便齐巧挥中他的手掌。
  辛捷“哇”地一声叫了出来。那两人一惊,吓得连连向后倒退,几乎又退到门口了。
  辛捷自家也不禁为之大吃一惊,忖道:“我怎地能喊出来了?”
  这念头尚未转完,突然他前伸着的双手,也缓缓落了下来。
  虽然仍是毫无知觉,但那只是因为多日来的僵硬所引起的麻木而已。
  他不禁狂喜:“莫非我的穴道解开了?”
  忙试一运气,气血竟也立刻活动。他将真气极快地运行一周。
  那两人仍惊恐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这舱里的到底是甚么怪物?
  这时辛捷麻痹的四肢已渐有了知觉。他内功已具上乘火侯,是以很快的便能回复。
  而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却是无恨生的点穴手法并不伤害人体。他若是被点苍派的“七绝重手”所点,此时就是穴道已解,怕不早已变成废人了,哪里还能够运气成功呢?
  他感到右掌掌缘血流如注,悄悄一摸,刀口正在“后溪”穴上,心中一动:“莫非我穴道已解,就是因为这一刀吗?”
  此时他穴道既解,心中遂就大定。望着门口那两个穿着紧身水靠的汉子,心中又是一动,暗忖:“我的逃走方法就在这两个家伙身上了。”
  于是他仍然静卧不动,也不发出声息来。
  那两人见他久无动静,又试探着一步步地往前走。
  辛捷突地一提气,人像弹簧般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那两人见状大惊,转身便逃,但却已晚了。
  辛捷双掌乍分,右掌切在一人的左颈,左掌切在另一人的右颈,他掌下已尽了全力,那两人闷哼一声,翻身栽倒,已自气绝。
  辛捷生平第一次毙人于掌下,望着这两人的尸体,心中不觉歉然,暗忖:“这两人和我本无仇怨,我又何苦置之于死呢?”
  但是他剑眉一扬,转念又忖道:“但我又何必心肠这么软?别人若是杀了我,她们心中又何尝会有歉疚的感觉?反正我目的已达。”
  他忽忙地脱下一人的水靠,一边暗忖:“再过半个时辰,假如我的计划完成,我又可以自由了。”
  这时舱外的打斗之声已渐微弱,他不禁着急:“呀!假如这船海盗已全部被无恨生解决,那我的计划可又不能实现了。”
  于是他更匆忙的将扒下来的紧身水靠穿到自己身上。
  又在四周角落里抓来一些尘土抹到自己脸上。这样一来,他苍白如玉的脸,立刻变得龌龊而失去原来的光彩了。
  于是他极快地掠到舱口,但方自窜到外面,他却又立刻停下身形,略显得有点张惶地朝四周打量一下。
  舱门至船舷之间,是一条宽约两尺的通道,船面比舱口高出尺许,舱口到船尾还有丈许,船头有一块方圆八尺许的船面。
  辛捷目光四扫,立刻发现船舷侧和船尾都杳无人踪。船头上有一条白色的人影,彷佛穿花的蝴蝶,极快地在十余条黄衫汉子中打着转,微一出手,便有一个黄衫汉子被抛出船外。
  辛捷心情虽然紧张,但仍不失镇定。在一个人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上,镇定往往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
  他暗忖:“只要我稍待片刻,这些黄衫汉子都被他抛入水里,那我就是真的绝望了。”
  在思索的时候,他看到有一艘船就在船侧不远之处打着转,在那艘船和自己处身的这艘船相隔的一段海面上,载浮载沉地浮着许多躯体,想必就是被无极岛主抛下的汉子了。
  他心中立即做了个决定,知道此刻自己若展开身法,不难一跃而至另一艘船上;但是,他却极谨慎地考虑到:
  “若然我这么一来,恐怕立刻就会被那无极岛主发觉,那就糟了!”
  于是他平着身子,像是滑动着似的,由船面悄悄溜进海水里,一面暗运真气,屏住呼吸。
  须知他几次落水,对水的性质已略略了解。他知道若能在水中保持身躯的不动,那么,就绝对不会沉下去。
  这种对事情清晰的判断,使得他许多次逃出了难关。
  他落入水后,便努力地压制住内心想动的念头,果然他的身躯也没有沉下。
  随着海浪,他向左前方飘了几尺,这时有一个穿着紧身衣靠的汉子突地由水中冒了上来,一把拖住辛捷,向另一艘船上游去。
  辛捷暗自心喜自己的侥幸。
  他暗忖:“这个一定是他们派出来救援自己同伴的人,见了我,也以为是他们的同伴,是以将我救走。”
  他索性完全放松自己的肌肉,将自己完全交给那身穿水靠的汉子,那汉子水性甚精,三划两划,便已到了那艘船边。
  这汉子两腿踩着水,将辛捷放在船侧垂下的篮子里,那篮子便又升到船上,他们之间配合得甚是确实而迅速。
  辛捷暗忖:“这大概是他们早已训练有素的吧?”
  船上有两个也是穿着紧身水靠的大汉轮流地交换着手将篮子提了上去。旁边侧立着的另一个汉子立刻将辛捷抱出篮子,一面说着:“这小子点穴的功夫好狠,这位兄弟竟然被制得全身都发硬了!”
  辛捷暗笑:“敢情他以为我是被点中穴道。”
  于是他将错就错,全身愈发不动。偷眼一望,甲板上已横七竖八地躺着二、三十个汉子。
  那些汉子躺在地上的姿势全不一样:有的卷着腿;有的曲着肘;有的身躯弓得像个虾米一样。
  “这些想来都是被那无极岛主点中穴道的了。”
  辛捷自己有过这种经验,此时自然一望而知,他也加入了这些汉子,被放到甲板上。
  此刻突然一阵清吟,一个清朗的口音说道:“此次念在你们初犯,快滚吧!以后假如你们再入东海,要走就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声如金石,入耳锵然,使人有一种被震荡的感觉。
  辛捷暗忖:“这无极岛主内功果然已入化境,唉!我若想报复今日的屈辱,那恐怕将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了!”
  正自思忖间,他觉得船身突然向右一转,接着另两条船也沿着无恨生的船划了个半弧,靠了过来。
  这些海盗们操着船就像是铁球滑动在涂着油的石板上似的,那么悠然而自如!瞬即,这三艘船已并排,很快地朝着另一方向驶去。
  直到这时候,辛捷紧张着的神经才松弛了下来。
  海风强劲,风帆满引。
  辛捷极快地在心中量忖着,他该怎样来应付此后将要发生的一切事:“这些海盗大概一定是要走回老巢的了,我总不能跟着他们回去,我要做的事那么多……!”
  每一件事像一条线,此时辛捷心中真是千头万绪!但是他冷静的分析,像一把刀,将这些缠结着的思绪从中腰斩。
  “假如他们的船真的是驶回老巢的话,我就应该迅速地改变他们的方向。”
  他替自己做了决定。
  “但是应该改向哪个方向呢?是应该让他们驶回长江?抑或是应该追踪在那无极岛主后面呢?”
  又是两个抉择。
  辛捷非常清楚自己和无恨生之间实力的悬殊。以他的个性,本不应有跟踪人家的念头,
  因为那是无补于事的。
  但是他这个念头却有两种想法在支持着他。
  而这两种想法却是两种极端相反的情感,那就是“恨”和“爱”,“报复”和“补偿”。
  而在他心底深处,他对无极岛主的“恨”,远不及他对张菁的爱来得强烈;而他想“报复”无极岛主的情感,更不及他想“补偿”张菁对他的恩爱那么急切。因为他知道,以他现在自己的力量,“报复”几乎是绝望的。
  于是这两个抉择在他心中开始互相搏击着。
  “当然,”他思量着:“我是应该回去的。先回到武汉,那里有太多我该做的事。何况『龄妹妹』……”
  这名字使他的思路中断了。
  在一阵迷惘和思念之后,他下了决定:“回到长江口,再溯江而上,这是我唯一该走的路。”
  有了决定,他开始想到对他自己的决定,该做些甚么事,才能使得这决定变为事实。
  “大概这三艘船上所剩下的没有受伤或没有被制的人已经并不太多了吧?”他暗忖着。
  于是他微微支起身子来。
  果然,他眼中所看到的,和他心中的思忖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这却并非说是他的计划已经成功。
  他迅速地将自身此时的功力做了个试验,看看有没有因为多日来被点中穴道而使功力有所损害?
  气通督任二脉、会三阴、三阳,行十二周天,极舒适而完美的,他完成了真气的运行。
  “居然一点事也没有,看来这无极岛主的点穴手法果然神妙!居然一点儿也不伤害人体。”
  他微微一笑,抬头一望,船桅上的帆满引着风,张得满满的。
  于是他微一提气,身躯像弹簧似的,倏然从甲板上跃了起来,双臂一张,两腿下沉,像支离了弦的长箭,急地掠至船尾。
  在船上的人还没有来得及惊呼之前,辛捷已运掌如刀,极快的削断了桅上挂着风帆的粗索。
  他力透十指,抓着风帆往下一扯,那风帆便“唰”地落了下来,船身也因着突然失去了藉以前行的力量,猛一倾斜,在海面上打了半个转,便倏然而停顿了下来,在海面上飘荡着。
  这突来的变化,使得船上的海盗们哗然发出一阵惊呼!
  有的人已经看到船桅上的辛捷,在还没有弄清楚这究竟是甚么事故以前,他们高声喝骂着:“小子!你在干甚么?”
  因为方才辛捷所施展的那种近于绝顶的轻功,快得使那些海盗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还以为这不过是他们的伙伴之一偷偷地溜上了船桅,切断了船索,在干着莫名其妙的勾当而已。
  辛捷揣量情势,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非要有真足以使这般亡命之徒慑服的武功,才能达成他的愿望。
  放眼而望,因为这一艘船的停顿,另两艘船此刻也放缓了速度。他们方受剧创,几乎成了惊弓之鸟,不知道又发生了甚么事故?
  船上有两个汉子已纵身跳在船桅上,手足并用地爬了上来。
  他们终年在海上讨生活,身手自然非常矫健,正如两只攀爬而上的灵猴。
  辛捷估量,瞬息之间他们便可爬上来了。
  这时候,他再没有思索的余地,眼角微瞟,另一艘船和此船相隔的距离最少已有二十多丈了。
  船与船之间距离二十多丈,并不是一段太远的距离,在一艘船突然停顿的情况下,另一艘船仍能和它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足可证明这些人平日训练之佳,合作得惊人地严密。
  但是在辛捷眼中看来,这段距离想要飞渡,可已是有些近于不可能了,他灵机一动,心里已然有了个计较。
  这是一艘三桅大船,辛捷正盘在中桅上,三桅船的上帆、中帆已被扯落,但前桅还有个小小的三角帆以及另一片纵帆,只是这两片帆并不吃风,是以船身早停顿了下来。
  辛捷俯首下望,那正往上爬的两个汉子,此刻距离他的足部已不满三尺了,于是他右掌抓着船桅,人却在船桅上打了旋。
  那种潇洒而曼妙的姿势,他自己当然不会看见,只不过是他多年来的修为自然地使他达到这种境界而已。
  可是盗船上的海盗们却的确惊讶了,这是全然出乎他们每个人意料之外的,他们再也想不到在这辽阔而荒凉的海面上,会出现这么多他们想象不到的高人,不禁又都失色地发出一声惊呼。
  须知辛捷此时的武功虽然远远不及东海无恨生,但在这般海盗的目光中却分辨不出来。
  这正如一个身长九尺的巨人和一个身长八尺五的,当他们两人同时站在一处的时候,人们当然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他们的高矮。
  可是当人们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看到他们两人时,那么这两人的高度相差多少,就不是人们所能够衡量的了。
  在船桅上,辛捷的身躯像是一片轻柔的落叶在空中转折一下。
  然后,借着这一旋之力,他飘然落在船身的前桅上,左掌缘一搭桅身,便自牢牢黏住,生像是他掌内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吸力似的,这自然又是他十数年来从未间断的内力的修为了。
  他右掌搭着前桅后,上身便自微微后仰,两条腿随即灵巧地攀附着桅身,双掌倏然伸出,一牵一引,像是轻描淡写似的,竟将那块浸着桐油的厚帆布制成的三角帆扯在手上,“唰”地一分为二。
  这使得船桅下的海盗们又发出一阵惊呼。
  辛捷忖量情形,知道自家所显露出来的功夫已经使得这般亡命天涯的海盗们极为惊异了,但若让这般亡命之徒完全慑服,却不是一时半刻之间全能做到的事。
  思路数转,他蓦然发出一声清啸,啸声高亢,几乎已入云霄。
  此刻另两个汉子已爬上中桅之颠,也正朝着辛捷高声喝道:“朋友!你是干甚么的……”
  但是话声被啸声所掩,根本听不出来。
  那两人只得将自己的问话中断,惊异地望着这船桅上的怪客。
  啸声未住||
  随着这长啸之声,辛捷盘在船桅上的两条腿猛一用力,向外一蹬,手中的两片帆布也随着这一蹬之力向外挥出,这两股汇集而成的力道,使得他瘦削的身躯又倏然从船桅上射了出去。
  甲板上企首而望的海盗们惊呼之下,却见他在空中又一转折,那被他持在手里的两片帆布,此刻就像苍鹰的双翅似的搧动之下,他的身形“呼”地竟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又飞了回来。
  于是,就像是一只可以任意遨游天际的苍鹰那么曼妙而自然!借着那两片帆布的力量,他的身躯竟在空中盘旋着飘然落了下来。
  甲板上原就满站着海盗,但此刻见他飘落下来,竟没有一人敢上去向这突来的怪客吆喝、动手的,他们甚至后退了几步。
  显然,这些亡命海上的汉子已被他这种超凡的身手慑服住了。
  这却也是因为他们对方才那一役,自家所受到的损伤仍然心悸,见到和那无恨生身手相似的高人,也自胆怯。
  被蛇咬过的人,见了一条井绳,却也会心惊的。
  辛捷目光炯然四扫,看到这些汉子脸上的惊悸之色,满意地暗中一笑。
  目光转动间,却又见两个穿着黄色长衫的汉子从后面掠了出来。他一望而知,这两个黄衫汉子的武功远在这些穿着紧身水靠的梢长大汉之上。
  心中转念,脚步微错,在事情未见分晓之前,他只得仍然全神戒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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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0:14: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生死窄一线 却喜绝地得生路
  海天遥千丈 但悲何处是归程


  那两个黄衫汉子一掠而前,却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远远朝辛捷一抱拳,目光上下打量了几眼,竟抱拳朗声道:“朋友身手高绝,驾临敝舟,不知有何见教?朋友只管明言,只要兄弟们做得到的,一定效劳。”
  原来这黄衫汉子是久历江湖的光棍,一上来就先将话挑明了讲出来,却也不亢不卑,中肯得很。
  辛捷剑眉微皱,方自沉吟间,另一黄衫汉子却已冷笑一声,道:“朋友身手虽然高明,但也不要强人所难,否则……”
  他含蓄地止住了话,像是已看出了辛捷的展施身手,必定是有意示威,言下之意,大有你身手虽高明,却也吓不住我。
  这种自然是人家江湖老到的地方,辛捷暗哼一声,忖道:“你既已看出我有求而来,我也何妨挑开来说呢。”
  双掌一扬,将掌中的两块帆布“呼”地抡了出去,这两块帆布竟像铁片似的远远落在水里。
  那两个黄衫汉子面色又不禁变了一下。
  却见辛捷微一抱拳,朗声道:“兄弟别无所求,但望朋友转舵南驶,将兄弟送到长江口。”
  他傲然一笑,又道:“兄弟这小小的请求,朋友们想必也不会拒绝吧?因为朋友们若是答应了,兄弟自是感激不尽,于朋友们也无损害,不然呢……”
  他微微一顿,目光四扫,又道:“只怕于你我两下都有些不便。”
  他这种请求,却无异已是要挟。
  这两条黄衫汉子脸色又一变,其中一个浑身衣衫仍然湿透,想是也刚从水里爬上来的汉子干笑了几声,阻住了另一人的发作,抢先说道:“这小事一件,兄弟自可遵命。”他又干笑一声:“阁下请先到舱中待茶,兄弟这就传语伙伴,转舵南去。”他答应得竟极其爽快。
  辛捷心中一动,像是觉得这其中必定有着些可疑之处?但人家既然如此说,自己也只得微笑道:“如此多谢了。”
  随着这黄衫汉子的让客手势,从惊异的海盗群中穿了过去,走向船舱。
  那黄衫汉子和他并肩而行,却像毫无异状。
  入舱之后,辛捷不觉又心定了一些,目光始终不离这两条黄衫汉子身上,心中暗忖道:“这两人想必是此船的首脑,我只要盯住这两人,便不怕生变。”
  他这种判断自是非常合理,而且除此之外,他也实在别无他法。
  使他奇怪的是这两个黄衫汉子面上的表情竟完全不同,其中一人面色铁青,不时用眼睛先去瞟前发话的那人,神色大大不满;而先前发话的那人此刻却言笑晏晏,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而且不住殷懃地向辛捷问话,又自称姓黄,叫黄平,对辛捷的姓名来历却绝口不问一字,像是知趣得很。
  这种情形虽然有异,但辛捷斜倚桌前,目光动处,看到日光从左面的窗子里照进来,此刻还是上午,那么这艘船正是朝南面驶去,他心中不禁更是笃定,暗暗忖道:“看来这叫黄平的汉子被我所胁,已然就范。”
  他眼瞟另一人:“而此人心中虽然不忿,但却又无法可施。”
  他自觉自家的推测极为合理,便展颜微笑一下,也随意和那黄平谈笑了两句。
  忽然听到有嘹亮的号角响了几声……
  黄平立刻站了起来,拱手道:“兄台请在此稍坐,小弟出去和另两艘船上的伙伴打个关照。”话声一落,便匆匆走了出去。
  辛捷望着他的背影,谨慎地思虑了一下,却也并不觉得这其中有着甚么足以危害自己的诡计。
  因为无论如何,他自家是安全地坐在船舱,而且他自信凭自身的武功,这船上的海盗们纵然对自己不忿,却也无可奈何,那么,只要这艘船是确实向南面驶去,一切便不足为虑。
  他暗中微笑一下,忖道:“除非他们不要这艘船了,都跳下水里去,那么我一个人留在这船上,倒是有些可虑,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若说这些海盗们弃船而走,这当然极不可能,一念至此,辛捷心中愈发宽怀,想到只要一到岸上,那他便甚么也不怕了。他要立刻赶回武汉,将一切事料理一下,最主要的,他得先寻得金梅龄的下落。
  于是金梅龄的倩倩身影,音容笑貌,在这一刻间又在他心中潮涌而起。
  他不禁带着些许幸福地叹息一声,忖道:“龄妹妹找不着我,一定着急得很,如果看到我回去,怕不高兴得立刻投入我怀里……”
  他聪明绝顶,以往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判断也都极为正确,每每使得他从极端危难之中逃出生天;但是智者千虑,必中一失,他不知道世情的变化,有许多是任何人也无法推测的。
  同时,更严重的是他千思万虑,觉得这些海盗们决定不会弃船而走,因为那是绝对不值得的;但是他却不知道,他此刻所躭的这艘船,方才曾经和无恨生的那艘极其精巧的三桅船猛烈地撞了一下,此刻不但船头破裂,船身也有了一些裂隙,根本已是一条接近沉没的废船了,于是他的一切判断,便得因之而改观。
  此刻,他全心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之中,除了不时向窗口的阳光投视一眼,藉以辨明这船行驶的方向之外,他竟全然没有了警惕,就连另一个黄衫汉子悄悄蹔出舱外去,他竟也未曾在意。
  其实他的判断也并无错误,错误的只是冥冥中的安排罢了,若他方才是获救于另一艘船上,那么岂非一切妥当?
  突地,他从沉思之中倏然惊醒,因为他听到一连串的噗通之声,这种声音无庸辨别,入耳便知是人们跳入水中时所发出的声音。
  他不禁矍然大惊,唰地一个箭步掠出舱外,目光四扫,却见甲板上空荡荡地,连一条人影都没有。
  他更惊,极快地挪动身形掠至船舷,却见碧绿的海水中人头涌现,正朝着距此约莫三十丈外的另一艘船上游去。
  此刻,他心中惊怒之中又大为诧异!他不明了这些海盗们何以会因着不愿多绕些路送他到长江口,而情愿弃船而去。
  他惶恐地大骂着,但他毫无水性,自然无法跳下水里将这些他骂为“蠢才”的汉子一个个抓回来,也更不能飞越这三十余丈的海面,掠到另一艘船上去。
  他所置身的这艘船,此刻已因无人操舵,再加上风帆被自己所断,只是在海中缓缓地打着转。
  他惊怒、惶急,站在船舷旁,他再一次落入无助的黑暗之中。
  这些海盗水性都极为精熟,三数十丈的海面,恍眼之间便游了过去,一个个捷矫地从垂下的绳索上爬到另一艘船上去,其中还有的甚至讥嘲地向辛捷挥着手,零乱地高声叱骂着。
  被自己所卑歧着的人们讥嘲、辱骂,确乎是令人不能忍受的事,但辛捷暴跳了一阵之后,才发觉即使不忍受,也是枉然,反而徒让讥嘲、辱骂自己的人们多对自己加了几分轻蔑。
  片刻之间,泅水过去的汉子都上了那艘船。
  辛捷远远看到那叫黄平的黄衫汉子高高地站在船舷上向着自己指点笑骂。
  辛捷此刻若有着能够远射至三十丈外的暗器,他会毫不迟疑地朝着这汉子发去,只是七妙神君终生不用暗器,辛捷自然也没有暗器带着,何况普天之下,再也没有能远及三十丈外的暗器。
  于是他只得强忍着怒气,眼看着黄平站在船舷上随着那船的扬帆远去而消失在水天深处,直到它的身形已完全模糊,才回过头来。
  他对黄平的恚恨也已深志心底。
  于是这偌大的一艘船上,此刻只剩下了辛捷一人,他目光惶然四顾,空荡的甲板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青色海洋。
  除了海涛撞击船身所发出的声音之外,他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寂寞的感觉像是一支恶魔的巨手突然攫住了他,那甚至不仅是寂寞,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空虚;
  但辛捷却不是易于向环境屈服的人,方才他虽然因着自己的判断生出错误,而致此刻落得这种状况,但此刻他却仍未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
  他立刻掠进船舱四下检视一下,发现船里留下的食物尚有很多;于是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觉得生命威胁已减轻了一些。
  然后他再去检视食水,发现这盗船的设备果然极其完善,竟有一间专门贮放食水的暗舱,舱里的食水几乎足够他饮用十年。
  于是他缓缓走回前舱,随手捎了食物放在桌上,一面嚼吃着,一面独自沉思,忖道:“这船上饮食既然没有问题,那么我又何妨在这船上躭着,让这船随意漂流,即使漂不到陆地,但至少也会被过往的船只发现。”
  他随手撕下一块肉脯,微叹了口气,但是这叹息之中包含的却不是忧郁,因为他此刻暗自忖量,觉得自家所处的地位虽然不佳,但却并非绝望。因之他心怀也为之稍敞,胃口也大开,不知不觉地,竟将桌上的食物吃得一乾二净。
  他这许多天来穴道被点,人又是被关在那间暗舱里,不时地被那些粗汉灌着稀饭,此刻吃了些肉食,看得见阳光,比起那些日子来,已不啻霄壤之别了。
  这当然是因为他还没有发觉他自身所处地位的严重性,也不知道这艘船曾经纵横黄海,干过不知几许杀人越货勾当的盗船已正一分一寸地往深达千寻的东海海底沉没下去!
  辛捷靠在一张颇为宽敞的木椅上,落寞地望着窗外的白云苍穹,天光海色,故人之思又复油然而涌,心中情潮云落间,神思渐惘,他竟在这艘即将沉没的海船上悠悠睡着了。
  金黄的日光由东面照到西面,淡蓝的天色也逐渐变得多彩而绚丽。
  晚霞漫天,已是黄昏了。
  辛捷梦到自己又回到五华山深处的幽谷里,迷迷糊糊地,他看到那雪地上躺着一人,像是张菁,又像是金梅龄,却又有些像是方少堃,他连忙要跑过去,但是低头一看,自己却没有穿鞋子,赤足踏在冰凉的雪地上,觉得很冷……
  他机伶伶打了个寒颤,惊醒了过来,发现在梦中自己所感到的寒冷,此刻仍然停留在自己的足部,于是他又低头一看……
  这一看,他不由惊惶得立刻从椅上跳了起来,因为这时他才发现舱中已经入水,而且已经浸透他的鞋袜了,他才一侧目,海水几已平着窗口。
  这种类似的经历,他以前也有过一次,只是那时候他身侧还有着方少堃,还有着金梅龄,他心中也正为着一些强烈的爱、恨情感充满着。
  而此刻天地茫茫,却只有他一人,正濒临着死亡的边缘。这时,他才真正地体验到那种无助的绝望和空虚的感觉。
  他知道不出片刻,船便全沉,而且沉船的位置不是两侧见岸的长江,却是四望无际的东海。
  水声,他听得愈发清晰了,奇怪的是,在这一瞬间,他求生的欲望远超过其它一切情感,除了“怎样才能活下去?”之外,其它的一些问题,此刻他看来都是无足轻重的了。
  舱中的桌椅全都漂了起来,他想到数日前长江中流沉船的那回事,心中极快地掠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他首先得找一块木板,而这木板又必须大得足以在海面上载住他的身躯。
  此刻海水已渐没他的膝盖,他惶急地四下搜索,这间舱房里,除了桌椅之外,就别无巨大的木板,而且那正中的八仙桌的桌面上还嵌着一块云石板,在水中可根本浮不起来。
  他更急,转身掠到窗口,外面的甲板根本已看不见了,他心慌意乱,手掌一紧,竟将窗框都抓得全裂碎了。
  但这却让他心中一动:“这船舱不都是木头做的吗?”
  赶紧后退一步,双掌聚满真力,唰地朝船舱猛击了过去!
  只听哗然一声,这以最上好坚木做成的船舱之壁,被他这一掌击得片片散落了。
  但一击之后,他不禁更为惶急,原来这船舱本是一条条宽约尺许的木板制成的,此刻被他这一击,又散成原先的样子,甚至更加零落,又怎能在海面上载得起人?
  船,毫不留情地往下沉没着……
  辛捷距离死亡也愈来愈近了……
  有生以来,他曾不只一次接近死亡,海天双煞的掌下、狂奔之牛的背上、杨子江心的沉船、无与伦比的剧毒、无极岛主的囚困。
  每次他距离死亡也都仅有一线,但是从未有一次像此刻这样真切,他此刻环顾四周的一片汪洋,几乎已嗅出死亡的味道来。
  这因为在那些时间,他心中都有其它的情感为他冲淡了死亡的味道||或是惊恐,或是愤恨,或是爱情||而此刻,他心中却是空空洞洞地,全被“死”之一字充塞着。
  “自古艰难唯一死!”他长叹一声,目光动处,忽然看到前面的海水上浮着一块东西。
  他连忙再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条船底朝天的小艇,想必是先前被缚在船舱外,被他掌力一震而震得飞了开去。
  于是,他在绝望中有了一线生机。
  而此刻海水渐高,他几乎无法再稳当地站在船舱里了。
  生与死之间的界线有时遥隔千里,有时却有如利刃边缘,窄才一线。
  生机一现,活力顿发。他倏然伸手抓住了那张宽敞的木椅往那覆舟之处一抛,脚尖却找着一片木板,微一藉力,身形便自掠起。
  这时那木椅方自落下,砰地一声,溅起水花,辛捷在空中微一转折,等到那木椅再浮出水面,双臂一张,便掠了过去。
  他身形一落,脚尖在那木椅上一点,身形又倏然而起,一掠数丈,飘然落在那艘覆舟之上,像是一片落叶似地,全然没有引起丝毫震动。
  他真气一泄,转身四顾,先前他置身的那艘海船,此刻已只剩下半间船舱还浮在水面上,那张他曾经坐过的木椅,此刻也远远的浮了开去。
  被晚霞映照得泛出色光的海水,此刻一眼望去,像是甚么都没有了,四周的寂寞和空虚,连着天边的晚霞,像是千仞之山,沉重地朝他压了下来。
  他无助地孤立着,默然地负荷着这沉重的重担,他的心此刻像是已流出苦汁来,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却又滴回他的心。
  天边绚丽的色彩转瞬之间就消失了,海天相接,变成一块灰暗而沉重的铅块,湿了的下裳,夜晚的海风,辛捷觉得有些冷,这时候,他甚至不愿意以内功的修为来驱逐这寒冷,因为他知道寒冷一去,比寒冷更可怕的孤独就会来了。
  在他说来,寒冷是极易忍受的,十年石室的苦练,使得他有远比常人容易抵抗困苦的能力,但心灵上的负荷,人类却是完全相同的。
  夜晚过去,旭日复升。
  看到太阳,辛捷彷佛又振奋了许多,他觉得自己因这光芒万丈的旭日而又有更多的勇气忍受煎熬。
  但是太阳又落下去了,孤独的夜晚又复降临。
  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人类的信息,他孤独而无助地在这无情的海面上竟漂流了四天。
  没有风浪,没有滴雨,没有船只,甚至连希望都变得极为渺茫起来!
  这五天的折磨,孤独的夜晚,苦恼的白天,连星光都变得冷酷起来,但是辛捷仍凭着他多年的修为和求生的决心支持了下去。
  生存,在他说来,已经变得成为世上最困难的事了,死亡的解脱,他反而看得无比的美妙。
  但是他求生的意志仍然是强烈的,他想到这世上还有许多他应做而未做的事,还有着被他热爱着,也深深热爱着他的人,恩、仇、爱、恨,这许多的情感,使得他忍受了下去。
  他忍受着喉咙里那种像是火炙一般的干燥,他忍受着肚中那种已使他瘫软的饥饿,他还忍受着心中那种刻苦铭心的孤独、寂寞和相思。
  他仰卧在这孤叶似的覆舟上,看夜晚的星星升起,像是一个个笑靥,那其中有金梅龄的、方少堃的、也有着张菁的。
  然后,白天又来了。
  他看到一只海鸥在随着他飞翔着,像是在希冀着能从自己这里寻得一些食物。
  于是他干燥欲裂的嘴角上泛起一丝讥嘲的微笑,随着这微笑,天地像是变得浑沌起来,只剩下那海鸥一点白色的影子在他眼前飞舞着,飞舞着……
  他终于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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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7: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经岁伴孤石 纵是蓬莱也寂寞
  冷月照人影 到底真情最动人


  海滩上有许多细碎的贝壳,有些是埋藏在细沙里,有些已因着潮水的奔激而露了出来。
  在海滩边的近岩之处矗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却写的是“擅入者死”四字,在海风中散发着无比的寒意。
  这是一座孤岛,又是这么小,像是连人迹也没有,只有一些飞得累了的海鸟才会偶尔驻足期间,歇息一下,寻找一些食物。
  但是这海滩上为甚么会有一些零乱的足迹呢?而且这些足迹又是这么纤秀,显然是一个女子留下来的,难道在这荒凉的孤岛上,竟会住着一个女子吗?这岂非有些不可思议?
  足迹是零乱的,显然留下这足迹的人曾在这海滩上来回踯躅着,而这些足迹又只是同一人留下的,那么她不是太寂寞了吗?
  果然,
  远处有一个人走过来了,果然,这人是个女子,而且她又这样年轻,这么美丽。
  她的长而柔软的柔发,像是流水一样地从肩头垂下去,一直垂到腰际,秀发的下面是一张其白如玉的面靥,大而明亮的双朣,无邪地望着海天深处,散发着圣洁而动人的光辉。
  但是,她微颦地黛眉之间,为甚么锁住那么多忧郁和寂寞呢?
  她的身形是婀娜的,身上穿的却是一件长长的袍子,深黑的,一直垂到她那洁白如玉的足踝上,生像一尊女神似的。
  她缓缓地在这细软的沙滩上漫步着,一个浪花涌过来,浸湿了她赤的双足。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向海水中走了过去。
  浪潮涌过,海水平静了一会儿。
  她俯身下望,从海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她又叹了口气,拢了拢散落下来的头发,幽幽地思忖着!
  “这世界上是不是还有着一些像我一样的‘人’呢?我真希望看到他们,唉……一天一天地过去,大哥、二哥,为甚么总是不带我离开这里,和他们一齐到别的地方去,却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又叹息一声,后退了两步,捡起一粒贝壳在手里玩弄着:“自从雷婆婆死了,这里只剩下我了,我只希望能到别的地方去,看看这世上是不是还有像我一样的人?抑或是他们也都和‘大哥’‘二哥’生得一个样子。真奇怪,‘大哥’‘二哥’为甚么生得和我那么不一样呢?”
  她忧郁地思忖着,心中有许多她想不通的事,因为自从她有知识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有离开这孤岛一步,对于这世上的一切,她只模模糊糊有个影子。
  因为她除了她的大哥、二哥和带着她长大的雷婆婆之外,她就再也没有看过别的人类了。
  十多年了,除了每年一度,她的大哥、二哥乘着船到这里来一次之外,她就是一个人住在这孤岛上,吃着野生的菓子和大哥、二哥带给她的食物。
  她多么想看一看这孤岛以外的世界,多么想看一看大哥、二哥以外的人类。
  是以她终日徘徊在海滩上遥望着海天深处,像是在等待一些事的来临。
  又是一个浪潮涌过,她突然看到有样东西随着这浪潮而浮了过来。
  于是她眼睛立刻瞪得大大地,瞬也不瞬地望着。
  下一个浪潮涌来的时候,那东西也随着浪花浮在这沙滩上了。
  她很快地跑过去,低下头一看,她不禁呀地一声,惊奇地唤出声来!
  因为随着浪头打来的竟是一个“人”?这个人既不是雷婆婆,也不像大哥、二哥,倒有些像她自己。
  于是她高兴得在这海滩上跳跃起来。
  可是过了一会儿,这个“人”仍然动也不动地躺在沙滩上,她不禁又着急,暗自思忖:“这个‘人’是不是和雷婆婆一样也死了?”
  对于死,她也只模糊地有一些观念。她只知道一个人若是死了,便再也不能走路,再也不能说话,再也不能吃饭,因为雷婆婆就是这样的“死”了。
  她着急地蹲了下去,用春葱般的手指在这个“人”身上抚摸着,她发现这个“人”身上还有些暖意,不像雷婆婆那样已完全僵硬、冰凉了。
  于是她又生出一些希望,将这个“人”抱了起来。
  她转过身,抱着这个“人”向岛中走了过去,她的身形竟像是行云流水似的,抱着一个人的躯体,悄然一举步,便已掠过数丈,连肩头都没晃动一下,生像是能够驭风而形似的。
  海边有险峻的岩石,她快如电光一闪般地从上面掠了过去,穿入青葱的树林子,在密集地树干间灵巧地移动着身形。
  然后,她在一间青石盖成的小屋子前停了下来,这间小屋子是在树林深处一个小山坡的下面,石板上已满生着青苔,门是新鲜的树枝编成的,门前面有几处石墩,还有一张青石板的桌子。
  她推开那树枝编成的门,悄然掠了进去,将这个人放在那上面铺着一张织锦棉褥的石床上。
  然后,她就开始忙碌着,为这个人烧了一些热水,擦了擦脸,又将这个人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上自己一件干净的袍子。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又发现了这个人和自己另一些不同的地方,而且她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难言的心跳感觉……
  但是,这个人还是不醒,她完全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做了?
  她坐在石床的边沿愕了许久,突然又跳了起来,极快地掠出石屋,嗖地,又窜上石屋后面的那个小山上,又是两三个起落,才在一块上面长满了枯藤的山壁前停住了身形。
  她将那些长得密密的枯藤拉开了一些,里面的山壁竟有一条裂隙,她毫不考虑地钻了进去。
  过了半晌,她又钻了出来,手上却多了一瓶东西。
  她掠回石屋,看那个人仍然直挺挺地躺在石床上,动也未动一下。
  于是她就将手里的瓶子凑到这个人的嘴上,将这个人的上身扶起一些,撬开他的嘴唇、牙齿,将手上这瓶子里的东西倒了进去,然后她再静坐在床侧,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这个人,等待着他的苏醒……
  海鸥的白色影子在辛捷脑中旋转着,旋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中才由动荡的浑沌中平复了过来,他悄然张开眼睛,首先进入他眼帘的竟是一双明亮的眸子。
  他立刻眨了两下眼睛,清了清自己的视界,再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披着长发的绝美少女正高兴得从自己所睡的床边跳了起来。
  这少女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脸上有一种圣洁的美。
  辛捷虽然已自苏醒,却又立刻迷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人间抑或是在仙境?
  他试着轻轻一咬舌尖,很痛,再试着运了运体内的真气,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畅达,于是他忍不住从睡着的床上爬了起来。
  他刚支起上身,就看到那仙子般的少女欢跃地拍着手掌,一面道:“没有死,你没有死。”语声是那么轻脆骄美,但口音却是一种混合着南方话和北方话奇怪的语调。
  辛捷两条腿一旋,下了地,觉得四肢一些也没有异样,身上却也穿着一件和这少女一样的黑色袍子,他的脸不禁红了一下。
  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极快地闪了几闪。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大概是这少女从海中将我救了起来,但这里又是甚么地方呢?这少女又是甚么人呢?”
  这一连串问题都令他奇怪?然而最令他奇怪的却是在经过多日海上的漂流、日光的炙晒、饥饿的折磨、无水的恐怖之后,他此刻却怎地会全身舒畅已极,真气的运行甚至比以前还要精练些?
  他不禁以怀疑的目光望着这少女,只见她欢跃了一阵,突然在自己身前站了下来,两只大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他努力地镇定一下自己惊疑的神智,然后站了起来,一揖到地,朗声道:“小可濒临绝境,想是姑娘仗义援手,将小可救出生天,活命之恩,小可不敢言谢,但望姑娘赐告大名,以便小可熏香顶礼……”
  他话未说完,哪知道这小女突然咯咯娇笑了起来,一面道:“你说的甚么?真好玩,喂!你从哪里来的呀?你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她一连串问出这些话,辛捷可又愕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莫非这女子是个疯子?”他不禁暗忖,一面又上下打量了这少女几眼,又暗暗惋惜:“若她真是个疯子,那真可惜!”
  他心里正奇怪,却听那少女又道:“我知道你是个男人,因为……你和我不大一样。”说到这里,她的脸不知怎地竟红了一下。
  “可是你若是男人,怎么又和大哥、二哥长得不一样呢?你……你比他们好看多了。”
  辛捷愈发惊异了。
  却见这少女突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你来了,我真开心,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多难受,自从雷婆婆死了,这孤岛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大哥、二哥又不常来……”
  她略微停顿一下,突然改口道:“你一定看过很多人,你告诉我,别的人都是长得像甚么样子呀?”说着,她在石床上坐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辛捷。
  辛捷极力将自己紊乱的思路整理着,从这少女的这些话里,他已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此刻暗自思忖着:“难道这少女有生以来还是停留在这孤岛上,除了她口中的大哥、二哥之外,再也没有见过别的人类?而且她这大哥、二哥还一定生相极为奇异,甚或丑得不成人形。”
  他不禁全身起了一阵悚栗的感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使得他不敢相信是真实的,他甚至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梦,而且希望自己快些醒来。
  “可是,这一切又都是这么真实呀!”他望了这无邪而美丽的少女一眼,暗自忖道:“她的大哥、二哥又是甚么人呢?为甚么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孤岛上?”他知道这其中必定包含着一个神秘的故事,只是他此刻非但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相,甚至连猜都无法猜到。
  那少女见他许久不曾说话,便又道:“喂!你怎么不说话呀?我叫咪咪,你叫甚么呀?告诉我好不好?”
  辛捷脑海中极快地转了几转,对这少女的身世,他不但起了极大了好奇心,也起了一种怜悯和同情的感觉。此刻,他竟有了一种揭穿此真相的欲望,希望能将这少女从这凄惨的生活中挽救出来,何况这少女还是他救命的恩人呢。
  于是他也在石床上坐了下来,缓缓说道:“我叫辛捷,我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那里有许多许多人,长得都和妳我一样……”
  那少女咪咪突然叫了起来,抢着道:“真的吗?别的人都和我们长得一样吗?”
  她突又黛眉一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那么为甚么大哥、二哥说别的男人都和他们长得一样呢?哦!我知道了,他们在骗我。”
  辛捷心中一动,问道:“姑娘,妳叫做甚么名字呀?你的大哥、二哥又叫做甚么名字呀?”
  那少女瞪着大眼睛,道:“我叫咪咪,我大哥就叫大哥,二哥就叫二哥,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辛捷微喟一下,知道这少女的身世必定是极为辛酸而凄凉的,一瞬间,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怅然四顾,却见这房子全为石板所建,里面还有一间暗间,房中一尘不染,收拾得干净已极。
  咪咪笑着站了起来,朝里面那间暗间走去,一面道:“你进来,我弄些东西给你吃好不好?你肚子饿不饿?”
  她轻轻一笑,又道:“真奇怪?这里四面都是水,你怎么会跑来的?”
  辛捷望着她的背影兀自出着神。
  半晌,咪咪从里面拿了一盘蒸好了的腊味出来,还有些米饭,放在桌上,一面娇笑着说道:“这些肉真是难吃死了,可是大哥每年都只带这些东西来,我也没有办法。”
  辛捷暗叹一声,心想:“这少女吃这种腊肉,竟吃了一生,这其中包含的意义又是多么地值得悲哀呀?”
  但是,此刻他又不禁为自己的处境思索一下,到此刻为止,一些事还只隐隐约约地有个影子,真相仍然隐藏在后面。
  于是他耐心地向这少女咪咪问着许多问题,最后,他将她口中的回答整理成一个大约的故事。
  这咪咪是个孤女,从小就在这孤岛上,有个奇丑的老太婆陪着她,还有她的大哥、二哥每年来看她一次,只是她这大哥、二哥也都是其丑的怪物,甚至究竟是不是她的“哥哥”都不一定,只是他们叫她这样称呼罢了。
  到了咪咪十一岁那年,雷婆婆竟也死了,从此咪咪就一个人住在这孤岛上,孤独而寂寞,直到现在。
  这就是辛捷所能知道的全部事实,至于这事实后面神秘的真相,大约普天之下,除了那大哥、二哥两人之外,谁也无法知道。
  于是辛捷就在这神秘的孤岛上留了下来,因为他即使急于离去,但这里四面环海,丝毫不懂水性的辛捷,即使有船,也无法越过这辽阔万里的海面,何况他此刻不但没有船,连支桨都没有哩。
  他深切地希望这咪咪口中的大哥、二哥能够快些来,那时候,他就要凭着自身的武功来揭穿这个神秘的谜。
  他也希望自己能将咪咪带回人世,让她享受一些人类的温暖。
  至于咪咪呢?她完全沉醉于辛捷口中有关人类的一些事了。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人类是这么可爱,和她大哥口中所说的完全不同。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在他们终日相对中溜了过去,而少年的男女终日相对,能不互生情愫吗?
  尤其是咪咪,她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人”,而且是一个和她年龄相若的男人,在这以前,她少女的心完全是一片纯白,丝毫没有任何杂色,此刻却让辛捷抹上一片浅红了。
  虽然她还不能十分清楚地了解自己这份情感的意义,但这种纯真情感却最是动人,因为这是丝毫没有夹杂着别的因素的。
  而辛捷呢?这曾经历过许多情感波折的少年,对咪咪的情感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因“怜悯”而转变成“怜爱”了。
  辛捷来的时候尚是有星无月,此刻却已月满中天了。
  自从他来到这孤岛之后,生命的意义,在咪咪的感觉上像是已经完全改观,以往的寂寞、空虚,此刻已变为充实、幸福。
  她轻轻地倚在辛捷身侧,那她前些日子还认为是那么冷酷凄凉的黑夜,此刻在她眼中却充满着幸福的温馨。
  同样一个月明之夜,却往往会使幸福的人益觉美妙,不幸的人倍感凄凉。
  他们静静坐在两个距离极近的石墩上,繁星满天,月明如洗,面对着那风致青葱的小山,晚风从林木中和煦地吹到他们的背上,咪咪心中固是满怀温馨,就连辛捷也不禁为她这份纯情所动,一缕情思冉冉而起。
  夜静得很,谁也不愿意说话,因为世间永无任何一句话能比得上这种静穆的情意,偶尔交换的匆匆一瞥,便是世间最美的言语了。
  突地,随着晚风传来一声阴森入骨的冷笑。
  这笑声像是一缕尖风,顿时使得辛捷的骨髓都像已凝结住了!
  大惊之下,他双手一按石墩的边沿,唰地冲天而起。
  他久经忧患,对于应付这种突生之变,已比先前镇定得多,他也知道对于背后而生之变,最好的应付之法便是腾身而起。
  此刻他身躯凌空,蜂腰在空中一扭,瘦削的身躯便倏然转变了一个方向。双掌交错,后腿微蹬,目光机警地朝下面望去,却见两个灰绰绰的人影冷然并肩站着,距离他先前所坐的石墩不过仅只丈余。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人来到自己身后这样近的距离之内,自己却连影子都不知道,孤岛之上何来此轻功如此高绝的人物?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这情况虽然令他惊吓,但他可也不能永远停留在空中不下来,他双腿再次后蹬,身躯便曼妙地朝后面飘落下去。
  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的下坠之势放得极慢,以便自己能够有充份的准备来应付这突生之变;因为虽然这两人的来意尚不可知,但是就冲那笑声中的寒意,也就可忖度出一些了。
  就在他身躯拔起再下落的这一剎那,咪咪也站了起来,转头去望,脱口呼道:“大哥!原来你来了。”
  这句话使得辛捷下坠之势倏然加快,脚跟一落地,目光前望,一接触到那两人的身形,他不禁惊得往后退了两步,若不是他生性的镇静,任何人都会吓得叫出声来。
  此时虽已入夜,但月华甚明,辛捷的目力又倍敏于常人,只见幽清的月色里,冷然站着两个灰惨惨的人影,一个虽然身躯与常人无异,但脸上却像是平整的一块,无鼻无耳,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只有眼睛像是两粒孤星,发出澈骨的寒光。
  另一个却只齐到他的胸部,头如巴斗,身躯也颇粗大,但两手两腿却像幼儿似的又细又短;在这幽清的孤岛月夜里骤眼望去,这两人简直比鬼魅还要可布,哪里像是人类?
  辛捷目光一落到这两人身上,便再也收不回来,全身也起了一种难言的悚栗,一缕寒意沿着骨髓直透入心里。
  这两人四只饿狼般的眼睛也正在打量着他,对于他方才施展出的那一身轻功也像是无动于衷。
  咪咪走前一步,道:“大哥!这次你带了甚么东西给我……”
  语声未落,已被一声冷哼切断,一个像是发自坟墓的声音冷冷道:“这个汉子是谁?从哪里来的?难道他没有看到岸边那块擅入者死的石碑吗?”
  辛捷虽然惊悸,此刻仍然一抱拳,朗声说道:“在下海上偶遇风暴,飘流此间,多承这位姑娘仗义相救,却不知此处是两位的禁地,只是……”他剑眉一轩,接着道:“小可却有一事请教两位,这座海上孤岛,难道是两位买下来的吗?”
  自从咪咪诉说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辛捷就对她口中那毫无人道的大哥、二哥起了极大的厌恶感,此刻见了这两人的形状,就知道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来的人物,外表也无人味,他虽然也有些惊悸,但与生俱来的傲骨侠心却未因此而磨灭,是以朗然说出这番话来。
  哪知这两人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似的,四道森冷的目光凛然在他身上滑动着,等他说完,才阴笑一声,缓缓道:“盏茶之内,阁下还是想个最舒服的死法吧,若是阁下凭着一些身手想和我兄弟为敌,那么阁下恐怕就死得没有那么舒服了。”
  他一字一字地说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寒冰似的,生像是他叫一个人马上就死,是极其公道而自然的事似的。
  辛捷面色微变!
  咪咪却又抢上了两步,惶恐地说道:“大哥,他……他没有做怀事,你为甚么要他死呀?”
  那四肢如废的怪人目光一转,冷然移到她脸上,尖锐地微笑一下,道:“妳记不记得妳说过要永远听我的话?再过两年,我就带妳离开这里,让妳过神仙一样的生活,妳要记得,天下除了妳大哥、二哥之外,都是想害妳的,妳千万不要上他们的当。”
  在对咪咪说话的时候,这怪人显然已将声调尽量放得和缓,甚至他有生以来,再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这么和缓的话。
  咪咪嗯了一声,低下头去,从她有知之日开始,她就不断地听着这种相同的话,对她大哥、二哥的命令,也从来没有违抗过,因为她一生中所受的全部教训,就是她的身心都是被她的大哥、二哥所拥有的,她是应该属于他们的,这种观念似乎已在她心里生了根,任何人若处在她的环境之下,怕也都是如此的。
  但此刻她心中却有着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已要突破多年来锢禁她心灵的枷锁,像是已要使她来反抗她身心的主人,这两个形如鬼魅的怪人。
  辛捷此刻心中却在捕捉着一个回忆,他甚至没有去留意她的神情。
  突地,他凄厉地大叫一声,双睛火赤,向那两个怪人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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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1 19:51: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孤岛生情愫 月白风清来双煞
  佳人共生死 情痴意切动檀郎


  月夜风清。
  辛捷在那神秘的孤岛上,正和那神秘的孤女咪咪依偎含情之际,哪知突生剧变,这孤岛上竟来了两个神秘的来客。
  这两个来客形迹诡异,形状奇丑,武功却极高,而且生性冷酷,一上来就要叫辛捷自刎,否则自己便要对辛捷下毒手。
  但辛捷却又知道了这两人就是咪咪的“大哥”,也是将咪咪禁于孤岛,终生未曾见过人类的人,本来就在为咪咪这种不幸的遭遇而愤忿,正自思忖间,却突然想起一事来:“这两人是否就是‘海天双煞’?”
  海天双煞,这素着凶名的魔头,也是他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辛捷虽然仅在年龄极幼时见过一面,但这两人的形状,任何人一经入目,便永难忘记,何况辛捷心念父仇,自然更将这两人铭记于心,只是他起初在大惊之下,心念未曾转到这一面来,也想不到这两人会来到这海中的孤岛。
  但此刻他稍一思忖,十余年前,昆明城外,辛家村里,寒夜之中,那一段惨绝人寰的往事,便在他心中电闪而过。
  他只觉心胸间一股热血上涌,天地间任何一件事,人类间任何一种情感,都比不上那杀父之仇在他心中所留下的仇恨和愤怒那么强烈!
  他惨吼一声,和身扑了上去,他十年石室苦练,为的就是此刻的一击。
  咪咪目光方动,只见他已如飞鹰般扑了上去,十指箕张如爪,双掌挥出,右手的食指、中指、拇指点向那面目如玄冰的怪人身上天宗、肩贞、膻中三处大穴,小指轻轻一勾,却巧妙地横划神封穴;左手却向下一带,点向那身形如侏儒的天残焦化脸上的四白、下关、地仓、沉香、下玄五穴;左腿向右斜踢,带着激厉的风声,横扫这并肩而立的海天双煞。
  海天双煞再也想不到这少年会骤地出手,也更想不到这外表儒雅如处子的少年会有如此玄妙高深的武功,何况这一招威势无匹,正是辛捷苦练的菁华。
  昔日他在情急拚命之中,曾向无恨生发此一招,连无恨生这种高人也还曾身形后退,先避其锋,然后再加以回击;此刻他虽是同击两人,但全力之下,却有两大高手同时出招的威力。
  天残焦化一惊之下,脚下立即错步,身形立刻滑开五尺。
  天废焦劳却在鼻孔间闷啃一声,沉腰坐马,避开一腿,双掌倏然推出,硬碰硬地去接辛捷这一招。
  辛捷虽心切父仇,情感激动,但神智可仍未迷乱,他怎肯以自己一半的功力去硬接人家这全力的一击?身形随着左腿的去势一转,右掌刚刚移开,左掌已倏然切向焦劳肘间的曲池穴。
  他收招出招之间,浑如一体,其中根本没有片刻的余隙。
  哪知他一招方自击出,左胁下已觉出袭来尖风一缕,那天残焦化已如行云流水般重复掠来,戳指点向他腋下三寸间的天池穴。
  辛捷清啸一声,身形滴溜溜一转,但这时海天双煞的四支手掌已四面八方地向他压了过来,猛烈的掌风击得他衣衫乱飞。
  他两招落空,锐气未消,啸声未歇间,脚下步踏连环,双掌像两柄利刃似地在海天双煞掌影的空隙中着着抢攻。
  一时之间,名扬天下的关中九豪之首,武林中一等一的魔头,海天双煞以二敌一,仍未能占得半分便宜。
  天残焦化这一下可为之暗暗吃惊了!他不知道这少年究竟是何来路?竟有如此的身手,最厉害的是这少年竟然招招毒辣,欺身进逼,完全是拚命的招路,生像是和自己有着甚么深仇大恨似的。
  他此刻自然还不知道这少年就是昔年他曾自以为得计,将其缚于奔牛之上的“奇怪孩子”,更不知道自己是人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心中自然微感奇怪,但手下却不敢有半点马虎。
  瞬息之间,三人已拆了数十招,辛捷情切父仇,自然招招狠辣,每一出手便是杀着。
  但天残焦化多年来苦心的计划,此刻也因辛捷到这孤岛来而随之被毁,心里的愤恨可也并不在辛捷之下,招路更是全往辛捷致命之处下手,辛捷只要沾上一点,便得立时亡命当场。
  掌风相激,震得远远屹立的孤女咪咪身上的袍子都为之飞扬起伏,这身世孤苦的少女心中的起伏却还在她袍子的起伏之上,自从她还在娘胎里,她的命运就被人家安排好了,而且安排得极其冷酷、残忍,若非辛捷的闯入,她就得变成这冷酷安排下的牺牲者!
  但是,那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却使得她此刻还不知何所适从?她虽然不愿意她的“大哥”将她已深爱的人杀死,但是大哥这两个字,在她心中却仍然有着很大的份量。
  辛捷或指或掌,在这名扬天下的海天双煞四支手掌的猛攻之下,虽然还能够抢攻,但他自家心里有数,自己可已尽了全力,此时虽然仍可支持,但时候一久,自己却是凶多吉少了。
  他生性冷静深沉,无论对任何事,都有着极其明确的判断。
  此刻,在这种情况下,他心中仍如闪电般地掠过许多事,为自己冷静地思考着。
  他知道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自己今日若想生出此岛,是万万不能,何况自己也不能面对杀父的仇人而生逃走的想法,那么,自己和海天双煞既不能同留人世,只有争过胜负存亡。但自己处于劣势,若说这场动手之下还有活着的人,那绝对不会是自己,这点他可知道得非常清楚。
  于是,只有同归于尽才是解决这件事最好的方法。
  他心中千转万转,觉得除此之外,实在别无选择,于是他暗中凄然一笑,世上虽有许多他值得留恋的事,但是生命这本来他极为重视的东西,此刻却变得非常轻贱。
  金梅龄、方少堃、张菁,这些人的影子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然后梅叔叔慈祥的笑容、关切的言词、殷殷的垂注,就变成他此刻唯一的歉疚,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负梅叔叔对他的期望,没有能完成梅叔叔交给他的使命。
  然后,他惨然一声长笑,笑声中那种慑人心腑的味道,甚至连远远翱翔着的飞鸟也听得出来,而为之束翼而下。
  他身形一错,逼开天废焦劳直能开山裂石的一掌,双手连挥,倏然发出两招,然后转身向那怔立着的孤女咪咪喊道:“人世间尽多值得追寻的东西,等会儿妳无论如何也得跑到船上离开这里,就算妳死在海上,也比这样强得多。”
  说到后来,他的话声已几乎为天残焦化的怒喝声所掩,他不得不尽量提高声音,期望咪咪能听到自己所说的话。
  高手过招,怎容得他这样提气而喊?就在说这句话的工夫,他已被海天双煞抢了先机,五招一过,情形便自危殆。
  但他心志已决,心中反而坦坦荡荡,再无半丝杂念,数招一过,便又平反。
  这七妙神君以无比心血调教出来的高弟果然不同凡响,若梅山民能亲眼见此,想必也会为之慰然了。
  他尽量将身法活动开,避开天废焦劳雄浑的掌力,却将天残焦化绕在自己的圈子里,“暗香浮影”轻功本是一绝,此刻他身法活动开,连天残焦化这种以轻、软功见长的人物都为之逊色。
  辛捷步如流云,眼角微瞥,咪咪仍然站在那里,不禁又喝道:“咪咪!妳快些跑到海边,坐上他们坐来的船逃走,妳相信我,我绝不会骗妳,知道了吗?”
  他一面大声喝喊,一面却知道自己的话无甚用处,在这种情况下,咪咪怎会独自离去?
  哪知他眼角再次瞟动处,咪咪却已走了,他心念一了,心里更无牵挂,双掌如风,嗖嗖嗖,又劈出几掌,一面大笑道:“海天双煞,海天双煞呀!想不到你们今日命归此处!”
  天残焦化身形微错,避开他势如飙风的一掌,冷笑着道:“只怕未必吧!”掌影纷飞,脚下一步之间,双掌已向辛捷拍去三次。
  加上凝立如山的天废焦劳推出的两掌,在这一瞬间,辛捷已避了五招,但是他仍然有空隙冷笑道:“船一开走,大家都是死路,就算是区区比两位先行一步,但两位马上就会赶上来的,这点区区倒是清楚得很!”
  他生性不会说甚么激烈的话,面对着杀父仇人,话中仍然只带着冷冷的讥嘲,因为他觉得只有行动是最重要的,骂人又有甚么用?
  天残焦化眼角微瞟,果然看到咪咪已走得无影无踪,他再也想不到咪咪会走掉的,因为他在她身上已花了无数心血。
  此刻他心中才稍微有些着慌,大喝一声,劈出一掌,就想抽身从海岸边退去,但眼前一花,辛捷也掠了过来,正拦在他的去路之上。
  原来辛捷的轻功确然比这魔头高上一筹。
  辛捷哈哈又一笑,道:“等一下我寻个机会拚着受上一两掌,却也让你们身上多两个掌印,就算你们不死,可是在这荒岛上也活不长了,谁先死的,倒反而痛快些。哈哈哈!我辛捷今日真痛快得很。”
  天残焦化想不通这年轻人为甚么宁可陪着自己死去,却不设法逃走?但这年轻人这么一说,他自己在心中一转,知道人家可绝对不是虚言恫吓,心念一分,手底下可就慢了。
  辛捷又冷冷笑道:“可是两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陪着区区一齐死去,未免死得糊胡涂涂,也会以为有点冤枉。”
  他笑声突顿,手掌唰地三击,然后厉喝道:“那么我就告诉你们,滇桂双鵰的儿子,此刻向你们索命来了!”
  此话一出,天残焦化不禁又为之一凛!昔年自己手掌之下那小孩的倔强神态,此刻又猛地回到他心里,他不禁暗叹:“我那时为甚么不一掌劈死他?我早就知道这小孩不死,必成心腹大患,想不到今日果然让我眼见。唉!今日就算我能除去此人,而我也能不死,但我多年的心血却毁诸一旦了。”
  一念至此,心思愈发紊乱,手下也就更形逊色,若不是天废焦劳甚么话都听不到,此刻仍然铁青着脸,一力施为,辛捷此刻恐已得手了。
  掌影翻飞间,又是数十招过去了。
  辛捷虽已有了决定,但却仍然不敢贸然动手,一来是怕一个不巧,自己身死,却不能让这两个仇人也同归于尽,纵然这在孤岛上绝不可能插翅而走,但这孤岛上可以食用之物甚多,自己若不先将这两人击伤,这两人在孤岛上活个三年五年绝无问题,若再遇着一般迷失海路漂来此间的船只,能逃出生天也未可知,若是如此的话,自己岂非死得冤枉已极吗?
  但时间一久,他的真气就透着不支了,他心里有数,这一刻中,就将是决定此事的阶段,全神凝注,留意着对手的空隙。
  此时这三人心里虽各个转着念头,手底下可还都是招招致命。
  天残焦化连想抽身赶到海岸去都无法做到,除非他能冒着背后被击上一掌的危险,而这似乎又是绝对可能的事;他百忙之中向天废焦劳比了个手势,两人心思相通,动手之间,立刻变攻为守。
  辛捷是何等人物?自然也立刻知道人家已看出自己的真力不支,想慢慢将自己气力消磨,再施杀手。
  于是他再次长啸一声,身形倏然掠起,微一转折,双掌双足便都已满注真力,随着啸声陡然下击,掌切头颈,脚踹胸腹,他竟以四肢同时击下,分袭两人,再也没有半点内力含蕴,以备一击不中的后路。
  海天双煞面色骤变,这种招式的是前所未见,两人目光瞬处,却望到这招空门百露,但自己只要一动手,对方虽得立刻受伤,自家却也难免捱上一拳一脚。
  但此刻大家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种同归于尽的招数前所未见的原因,就是因为武功低的根本施展不出来,武功达到能施展这种招式阶段的人,当世本已寥寥无几,却谁都不愿意出此下策。
  笔下写来自慢,当时可真快如电光一闪。
  就在辛捷这早已打算同归于尽而丝毫没有留下余力的一招将要击下的那一剎那……
  突地||
  海天双煞只觉得有一种强大的力道蓦地自左侧袭来,这力道虽尚不能使得他们因之被击开,但这两人心念动处,却借着这力道倏然向右掠开,藉以避开辛捷这一招,这原因自然显而易见,这两人此刻并不想和辛捷同归于尽。
  在这同一剎那里||
  辛捷却觉得自己气血相交的气血囊上微微一麻,自己已满引待发的真力便像一只泄了气的气囊似的泄了出来,他凌空下击的身形也立刻飘落到地上,几乎连脚步都站立不稳。
  他不禁为之骤然大惊!须知道气血囊乃人身最重要的穴道之一,又名腹结穴,只要被拳指轻轻点上一些,四十日内便得不治而亡!
  是以他脚尖一沾地面,便立刻将真气在体内运行一周,哪知却无半点阻滞,他不禁更惊!因为由此可知出手的这人力量轻重竟已把持得炉火纯青,想必是内家绝顶高手。
  “但会是谁呢?”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立刻错步回身,想看看这突然插手的高人究竟是谁?
  那边海天双煞自然也是大惊!
  三人目光动处,见到自己身侧果然俏生生地站着一人,却是那似乎弱不禁风的孤女咪咪。
  这一下三人可都不禁为之惊唤出声了!
  咪咪微微一笑,眉宇之间却带着淡淡的忧郁之色。
  辛捷虽然被这事所惊,但他惊异的程度可远远比不上海天双煞。
  因为焦氏兄弟毫无疑问地可以确定这咪咪自幼未曾离开这孤岛一步,而自己也绝未教过她武功,那么她这一身其深难测的武功却又是从甚么地方练得的呢?
  三人都不禁愕了半晌……
  咪咪却只是将她那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望在辛捷身上,也没有说话。
  晚风穿过树林,簌簌地做着声响。
  咪咪轻轻地又一笑,道:“石房子里面还有八块腊肉,半条多一点火腿,熏鸡、熏鸭早就吃完了,米也只剩下了小半桶。”
  辛捷心里不禁奇怪?在这种时候,咪咪怎么有心思谈起家常来了?
  天残焦化却跨前一步,说道:“咪咪,大哥这次来,替妳带了好些好吃的东西,等一会儿我将这坏人打死,妳就可以吃了。”
  话声中竟然带着些阿谀、讨好的味道,连声调都是和缓得很,这不但和他对辛捷说话时的声调不同,而且根本不像是从这名震天下,素来心狠手辣的魔头海天双煞口中说出来的。
  辛捷心中一动,他冷眼旁观,忽然看出这海天双煞的语声、行动中已隐隐约约地透出一些对这孤女咪咪的企图来。
  他立刻将前前后后的因素和事实在自己心中归纳一下,想冷静地分析出海天双煞中这身形如侏儒的丑怪凶人费了这么多心力将这孤女咪咪囚在岛上,到底是为了甚么?
  咪咪却又一笑,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天残焦化的话,又道:“而且热天已快过完了,寒冷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这孤岛上再也不会有可以吃的野兽、飞鸟和野菓。”
  她忽然向天残焦化横瞟了一眼,带着淡淡的忧郁,又一笑道:“我也知道大哥的船上带着好些好吃的东西,但是我已将那艘船放走了……”
  她话未说完,天残焦化已跨前一步,厉声地喝道:“妳疯了!”
  辛捷立刻也横跨一步挡在他面前,两人目光相遇,各个都觉得对方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强烈的杀机来,生像是恨不得就将对手毙在掌下似的,两人不自觉地又往前跨了一步。
  于是,立刻又变得剑拔弩张。
  辛捷凛然一笑,森冷地说道:“今日我辛捷不将阁下的心肝都掏出来,也就对不起武林中那些被阁下残杀的人了。”
  天残焦化厉吼一声,喝道:“好小子,你还差得远呢!”身形微动,又想施以暴击。
  哪知两人只觉眼前又一花,中间已多了一条人影,自然又是咪咪,此刻她似乎带着些埋怨地望了辛捷一眼。
  这一眼之中,生像是含蕴着甚么强大而奇妙的力量,使辛捷不禁为之垂下了头。
  咪咪又淡淡一笑,轻轻说道:“虽然我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知道你们两人都想把对方打死,可是……”
  她叹了口气,眼睛又落在辛捷身上,接着道:“可是你们现在也不要打啦,因为不出一两个月,我们四人就都得在这岛上饿死,反正都是死,你们又何必打啦?”
  她温婉的说着,像是在谈论着一件非常轻松的事似的。
  但是她话中的意思,却使听她话的人心中都不禁一凛!
  辛捷已抱必死之心,此刻望了她一眼,也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是该死的,可是妳……我不是早就叫妳乘船离去的吗?妳又何必……”他又长叹着。
  此刻他已多多少少领会到一些咪咪的情意来,这种温馨的情意,也多多少少冲淡了一些他心中的仇恨愤怒。
  咪咪却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叫我走,是自己已不想活了,可是你叫我走到哪里去?”
  她又淡淡一笑,伸出一支柔荑握住辛捷的手,接着道:“我也不知道为着甚么,只觉得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有意思;假如你想死的话,我就陪着你死,我也知道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但是有你陪着,再可怕的事也会变得不可怕了。”
  辛捷只觉得心胸中又是一股热血上涌,喉间彷佛被甚么堵塞住了,握着咪咪温暖而柔软的小手,不知该说甚么好……
  天残焦化却双目火赤,大喝一声,奔了上来,厉吼着道:“咪咪!妳上了这坏人的当了。”
  他嗖地一掌,朝咪咪和辛捷紧握着的双手切下,又喝道:“咪咪!只有大哥对妳好,妳要相信大哥,大哥对妳最好!”
  天残焦化这一掌,掌风嗖然,倏然已将切到辛捷的手上。
  哪知咪咪纤手突然一翻,五支玉葱般地玉手像兰花似地一扬,看起来是那么美妙,但天残焦化却不禁为之硬生生地收回手掌。
  原来他知道只要自己的手掌再往下切去,那么自己掌上的后溪穴,甚至自己的脉门,都得被这五支玉葱般地手指点上。
  这孤女咪咪轻松而美妙的一扬手之间,其中却蕴藏着一招无比精妙的擒拿错骨招式。
  然而,她幽幽地叹道:“大哥,你为甚么不喜欢他呢?他不是坏人呀,他很好。”
  目光又温柔地回到辛捷身上,像是慈母的手似的,在轻轻抚摸着辛捷心中的伤痕,一支玉手也又温柔地抓住辛捷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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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15:50: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缟衣如仙子 冉冉凌空升绝艳
  残霜凋夏绿 茫茫绝海禁孤雏


  天残焦化面目骤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中似将喷出火来;他手掌缩回,又重新伸出,却只是指着咪咪厉声道:“好好好!我这样对妳,妳现在却这样对我,好好好!妳们两人要死在一起,我今天就叫妳们称心如意,让妳们舒舒服服地死在一起。”
  话虽如此说,却仍只是气愤地站着,并未出手。
  此刻,这素称心冷如铁的魔头竟像是一个妒忌的丈夫似的,简直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辛捷看在眼里,心中连动,再将先前的分析一一想了一遍,加上天残焦化此刻的神色,辛捷不禁暗中怒骂一声,已将这形状奇丑、内心奇毒的凶人对咪咪的算计全部了然于胸。
  他心中正思忖间,咪咪却已说道:“大哥,不管你对我好不好,我总算对你不错了,我要不是对你不错,我帮着辛哥哥一齐将你打死不就完了?又何必要和你一起死?唉……这就是因为我既不能帮你打死辛哥哥,可是也不愿意帮辛哥哥打死你,我才这么做的。”
  天残焦化大喝一声,道:“妳为甚么不能帮妳大哥打死这姓辛的小子?这些年来,妳大哥哪一年不是远远跑来看妳,替妳带些好吃的东西来,可是这姓辛的小子又对妳怎么样了?他只不过就是花言巧语地骗妳罢了。”
  咪咪目光一转,问道:“可是大哥,你为甚么不带我离开这里呢?你为甚么要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孤岛上?大哥,你说你对我好,我可有点不相信。”
  天残焦化连忙道:“这是因为别的地方坏人太多,妳大哥怕妳吃人家的亏,难道妳把妳大哥对妳的这番好意还看成别的意思了吗?”
  他故意长叹一声,道:“妳要知道,大哥对妳是真的好呀。”
  这些话又不禁使得咪咪又相信、又怀疑?她对世事可说是一些也不知道,世间的一切丑态、无耻的事,她也未曾经验过,因此她对甚么是丑态,甚么是无耻,根本分辨不出来。
  此刻她如此做,完全是为了对辛捷的爱心。“爱”之一字的意义,对这纯如白纸的少女而言,虽仍是一件不可解释的字,但爱之一字的力量,却已在她的身上发出了效能;此刻,她对她大哥的话已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辛捷却突地冷笑一声,望着天残焦化,不耻之极地说道:“姓焦的,我原先以为海天双煞虽然心凶手狠,但还可以说得上是个男子汉,哪知道你却是个卑劣已极的小人。”
  天残焦化怒极而笑,笑声突顿之间,他目注辛捷,狠毒的说道:“想不到!想不到!辛老六养了你这么个好儿子,此刻还有脸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当年若非我姓焦的心慈手软,你有十个也都早就送了终,你不要以为现在有了三分道行,你焦大爷就制不住了。”
  辛捷木然而立,心胸中只觉得旧恨新仇翻如涌潮,但是握在他手上的一支小手却像是有着神奇的力量,竟能使得他此刻还不出手。
  但是这并非说他心中的不共戴天之仇已被这似水柔情溶化了,而是他知道若不让咪咪完全明了她“大哥”的毒狠卑劣,那么这纯情的少女就将永不宽恕自己对她大哥所施的杀手。
  若是自己也和这两个凶人同归于尽,那么她就将更为伤心,甚至也立刻随着死去,于是他冷笑一声,道:“姓焦的,你大概想不到十年前被你缚在疯牛上的那个孩子还没有死吧?可是你更想不到,却是我已将你那灭绝人性的卑劣行为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转向咪咪,道:“咪咪,我告诉妳,世间上所有的人不但都比这两人好看,也要都比这两人善良得多;妳知不知道,妳的一生幸福就险些毁在这两个卑鄙、无耻的凶人手上。”
  咪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天残焦化已大喝一声,扑了上来。
  那边天废焦劳一见其兄动手,身形一动,也掠了过来,双掌外登,挟着劲风直劈辛捷的右胁。
  这海天双煞骤然竟又各以杀着左右击向辛捷的两胁。
  辛捷冷哼一声,脚步微错,身形微转间,正待避招还招,那时他那仍被咪咪握着的左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奇异的力道,他全身竟不由自主地飞腾了上去,生像是脚下有人托着似的。
  他不禁大惊!目光动处,却见咪咪仍在他对面望着他,而就在这一瞥之间,两人的身躯竟已倏然上拔了三丈。
  海天双煞四掌自然击空,抬首望处,不禁也被这奇景惊得呆住了!
  他兄弟二人称霸关中,走遍江湖,武林中成名立万的好手,开宗立派的高人他们都见得多了,但此刻他们自问有生以来却还没有见过一人武功比这咪咪更高的。因为此刻咪咪婀娜的身躯正自凌空而起,全身丝毫没有一丝藉以上拔的动作,就像是一个白日冉冉飞升的仙女似的。
  夜色之中有风吹过,吹起咪咪宽大的袍子,天残焦化只见两条玉也似的小腿也像是站在云霄似的没有丝毫弯曲,这种已近神奇的武功,使得他望着这两条玉腿时,却连心中的淫邪之念都生不出来。
  咪咪轻轻将她的左袖摆动一下,于是她和辛捷两人的身子就凌空移开了一丈,然后,又像落叶似地飘了下来。
  辛捷心中暗叫一声惭愧!他和咪咪相处这么多天,可是却没有看出这弱不禁风的少女竟怀有这么高深的武功来。
  眼角微动,他也自看出海天双煞面上的惊愕之色,不禁暗忖:“原来这两个魔头也不知道她身怀绝技,那么她这一身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呢?当今之世,又有谁能调教得出?”
  他心里正自奇怪,却听咪咪道:“辛哥哥要说话,你为甚么不让他说?假如是我的话,我甚么事都不怕别人去说。我说觉得怕人说出来的事,就不是好事。”
  她说话的声音虽仍是那么轻柔,但天残焦化听了,却像已不是从那“可怜”的孤女口中说出来的,而生像其中有着甚么慑人之力。
  当一个人显露他的真才实学的时候,他说的话也会被人重新估价。
  辛捷不禁暗暗称赞,他想不到这未经世事的少女,却说得出如此睿智的话来;他眼角不屑地横睨双煞一眼,朗声说道:“咪咪,妳知不知道,世上有些人,他不但外表丑恶得不像人类,内心也和豺狼虎豹一般地狠毒,他们不喜欢人类,人类也不喜欢他们,这些人虽然一个个凶狠残暴,常常借着残酷的手段使得别人怕他们,其实他们心理却也自己鄙视自己,所以这些人也常常会做出一些灭绝人性的事来。”
  咪咪眼角也瞟了她的“大哥”一眼。
  只见天残焦化面上的神色难看已极,再加上他本来的丑恶,使他看起来更加不像人类。
  此刻他已将辛捷恨到极处,只是却又畏惧着咪咪那种神奇的武功,只得将这份狠毒隐藏在心里,暗暗思忖着除去辛捷的毒计。
  这原因是为了辛捷使得他多年的心血,也是他幻想的美梦化为泡影。每当他望到咪咪对辛捷甜笑着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被戳了一刀似的,恨不得将辛捷碎尸万段才对心思。
  原来他对咪咪所做的这些灭绝人性的事,是基于他一种疯狂的想法……
  天残焦化虽然长得不似人类,可是一些人类与生俱来的欲念他也还是有的,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情欲,更是他不能忘却的,但是他生来畸形、内心的凶残、外型的丑恶,这两样事相生相长,于是他内心愈凶暴,行事愈残酷,外表也就愈丑恶。
  他知道绝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真心爱他,他深深地自卑,但他也深深地希望能获得一个女人的全部身心,而不仅是肉身,因为以他的武功来说,光是占有一个女人的肉身是非常容易的。于是,他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认为没有女人爱他,是因为他的丑怪畸形,但是,他想到:“假如我将一个刚刚出世的女孩子送到海外,一个没有人住的荒岛上,只让一个老太婆带她长大,而不许任何一个人走近她,那么,这女孩子一生之中除了自己之外,就不让她看到任何一个另外的男人,她不知道正常的男人是甚么样子,而我再对她好些,等她长大了,我就讨她,这样我就能占有一个女人的全部身心了。”
  他天性奇癖,对这想法非但不以为耻而卑劣,反而沾沾自喜,于是他在一个乡村里抢掠了一个美丽的村妇的初生女儿。因为美丽的女人们生下来的子女,大多是美丽的。
  然后,他又找了个老婆子,将这女婴和老婆子带着,驶着船,在东海上找了个最荒僻无人的小岛,他实行了他的狂想。
  他辛苦地亲自动手在这荒岛上盖了幢石屋,又运来许多日用的东西,然后他就将那老婆子和女婴留在那荒凉而美丽的地方了,不管死活地,将这两个可怜的人隔绝在那里。
  每年他都会到这孤岛上去看看,带些食物去,同时,他反复教这可怜的孤女一套问答:“我是谁?”他问那孤女。
  “你是大哥。”她就回答。
  “妳爱谁?”他又问。
  “我爱大哥。”这可怜的女孩子就会回答。
  十年来,这话不知被说了千百次,他满心欢喜地看着这女孩一天比一天长大,长得漂亮,身材也一天比一天的丰满。
  他像一头贪婪的狼,将一只猎获来的死山鸡慢慢留着吃的那种心理似的,也想将这美丽的少女留做慢慢的享用。
  因为他认为她已完全属于自己的了,她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属于自己,她的心里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但是,此刻,
  他知道自己的美梦成空了,他望着那在自己掌下逃生的男孩正和那自己费了无穷心血养成的女孩在说着话。
  他甚至没有听到他们在说甚么,他的心已被怒火和妒火烧得发黑了,甚至已开始发出那种恶臭难闻的焦味出来。
  他望着那少女婀娜的胴体、明亮的双瞳、娇美的面颊、浑圆的足踝,他想到占有这一切的快乐。
  于是他更愤怒、痛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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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39: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几次示柔情 柔情怎有深仇重
  一线通仙境 仙境却无辟榖人


  辛捷聪明绝顶,他将此事先后归纳了一下,便已猜出海天双煞这种卑劣行为的原意,是以他就对咪咪说了出来,竟然和事实分厘不差,这自然是咪咪梦想不到的。
  夜色更深,碧空如洗。
  水银般的月光照在咪咪那清丽绝俗的脸上,只见她黛眉深敛,眼帘低垂,平生第一次,他了解到人心的邪恶。对那种纯情的少女来说,这些话竟像是青空霹雳,旱地焦雷,但却将她这么多年许多不能解释的谜团都震破了。
  她站在那里愕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向天残焦化道:“大哥,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天残焦化此刻怒火、妒火正自冲天,而且他根本没有听到辛捷对她说了甚么话?闻言身形一动,朝咪咪掠了过去,伸出那支枯干短小的怪手去抓她的膀子,一面喝道:“咪咪,大哥对妳好,妳不要听别人的话,那是害妳的!”
  哪知他手指方自沾着咪咪的袖子,忽觉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倏地反震过来,以他浸淫数十年的功力,竟都无法抵挡,手腕一麻,蹬蹬蹬,身不由主地朝后面退了几步。
  他面容骤变,却见咪咪袍角飘飘,朝他走前一步,冷冷问道:“你以前对我说的话,我现在已经知道全都是骗我的,我以为你对我好,想不到你对我这样,你快走,从此我再也不要见你。”
  说着,她纤腰一转,朝辛捷招了招手,又说道:“我们走。”
  辛捷此时何尝不是思潮如涌,面对杀父仇人,他怎能就此一走?
  方一迟疑,却听咪咪又道:“等一会儿我把吃的东西分一半出来放在这里,你们拿着到那边去,反正大家都活不长了,可是这几天我要快快乐乐的,再也不要看到你的脸。”
  一拉辛捷的袖子,朝石屋走去。
  辛捷手臂一沉,方道:“咪咪……”
  但觉得她拉着自己的那支手,其中竟有源源不绝的内力传到自己身上,自己若不用力,便无迹象,但自己只要也一用力,立刻便被她这种奇妙无匹的力量反震回来。
  他心念一动,望了那木立着面如死灰的海天双煞一眼,也就一言不发地随着咪咪朝那石屋走了过去。
  天残焦化望着她们并肩而去的背影空自咬牙,却不敢扑上前去,他所畏惧的自然不是辛捷,而是咪咪那身深不可测的武功。
  他回身朝天废焦劳极快地打了两个手势,两人朝林中掠去。
  辛捷听到他们身形带动的风声,忍不住向咪咪问道:“妳真的将船弄走了吗?”
  咪咪柔声一笑,纤手沿着他的手臂滑下去,握着他的手,轻轻道:“我们死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辛捷长叹一声,心胸中虽觉情柔若水,但却被父仇堵塞得奔流不开,紧紧握着咪咪的手,叹道:“我能和妳一起死,还有甚么不知足的?但是在我死之前,却一定要先将那两个怪物毙于掌下,否则我死不瞑目。”
  咪咪一皱眉,思忖一下,才将他话中的意思弄清楚,轻轻问道:“你为甚么要看他们先死你再死呢?这样说来,你的心不是比他们更狠吗?我……我不喜欢这样,大家都是人,为甚么人也要杀人呢?”
  她心如纯纸,此刻虽然对险恶人心略有了解,但有些事情却仍教这纯真的少女觉得迷惘。
  辛捷侧顾一眼,但觉她双瞳之中满是纯真,甚至散发着圣洁的光辉,心里暗叹息一声,觉得她被困于孤岛虽然可怜,但是她心无杂念,人世间的一切邪恶、恩仇,彷佛都影响不了她,这却又比自己幸福得多!不禁黯然道:“咪咪,妳知不知道,任何一个人,他之所以生存,就是因为他的父母养他、教他,这些恩情是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比拟的,所以当有人杀了自己的父母时,那么做子女的就一定要报仇。”
  咪咪眨了眨圣洁而美丽的双眸,似乎有些不懂似的。
  辛捷不禁又叹息一声,道:“这两个怪物以前将我的父母凌辱至死,这种仇恨,十几年来,我一时一刻都未尝忘记过,我死不死倒无所谓,可是这种深仇却是非报不可的,这也许妳现在还不了解,但是……”
  咪咪轻轻点了点头,突地截住他的话,带着些许疑惑问道:“我懂得你的意思,可是你好像打不过他们?我……我又不能帮你的忙,而且……我还有些不懂,反正他们也快要死了,最多我把吃的食物不给他们,他们就一定死得快些,那么,你不是也可以亲眼看到他们死吗?你说这样好不好?唉……这样,我虽然有些不应该,但是为了你……”她的眼睫似乎有些潮湿了。
  辛捷忍不住又将自己的手掌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知道这少女此刻尚不能了解恩、仇两字其中真正的涵义,她之所以这样,也真的全是为了自己。
  “但是,我昂藏七尺,又怎么用这种方法来报却父仇呢?”
  他虽然有些时候也曾用过并不十分正大的手段来达到他的目的,但却绝不是苟且的小人,真正遇着大事,便不肯苟且半分,这正是恩怨分明的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
  此刻他突觉胸中热血如潮,奔腾不已,昂然说道:“妳对我好,我知道,可是我却不能够像这样做,我虽然打不过他们,但是为了父母深仇,就算我明知要被他们打死,也得去拚一拚。咪咪,现在是晚上,今天晚上妳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可是明天早上,我……我就要去为我的父母报仇了。”说到后来,他的语调也不禁变得极为悲怆。
  其实他聪明绝顶,何尝不知道这咪咪身怀绝技,只要她出手,自己的大仇便可立时解决,但不知怎的,他却说不出口来,这也许是他的骄傲吧?但这份骄傲,却也正是男儿本色哩!
  是以,他强迫自己认为咪咪仅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而已,他强迫自己忘记她会武功,因为他要手刃亲仇,让杀父仇人的鲜血来洗清这笔血债。那么即使不能成功,但自己上对天心,下对九泉下的父母才能心安。
  咪咪幽然叹道:“人类的事,我还有些不太懂;但是你这样说,我就认为是对的,因为我相信你。”
  情之一字,就有这等奇妙,它能使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相信另一个人,也将自己的身心完全交给他,既无任何根据,也不需要任何代价。
  她倚在辛捷的肩头,走进了那幽清的石屋,月光照得他两人长长的影子已变成一个。
  突地,
  咪咪像是想起了甚么?竟拉着辛捷的手朝屋外奔去,一面道:“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我要把你的力气变得大一点,这么你也许就打得过他们了。”
  辛捷心中一动,知道这其中极有可能又包含着一件极为重大的秘密,而这也就是这孤岛上的少女为甚么身怀绝技的原因。
  咪咪身形一动,便已掠上石屋,她的手仍握着辛捷的手。
  辛捷只觉得她掌心生像是蕴含着无穷的内力,连忙也提气飞身,随着她轻若飞鸿,动若流星的身形掠向那石屋后的山上。
  咪咪侧脸轻轻一笑,道:“你跑得也蛮快的嘛!”
  婀娜的身躯倏然停了下来,她身上那宽大的袍子便因之向后飞扬而起,宛然乘风欲去。
  辛捷定睛望去,却见自己面前是一块上面长满了山藤的山壁。
  哪知咪咪将这紧结纠缠的山藤拉开了一些,里面宛然竟有一个隙穴。
  咪咪又轻笑道:“跟着我里面来呀!”一俯身,朝这隙穴中钻了进去。
  辛捷心中又一动,也曲腰钻入,但觉一股阴森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洞穴中黝黑如墨,但辛捷十年苦练,黑暗之中也能明察秋毫,是以弓身而行,丝毫没有不便,只是也在奇怪:“难道咪咪也曾苦练过目力?”
  因为在这种黝黑而狭长的山隙里,咪咪仍然行走得极快,这除了她目力自也异于常人之外,但是她驾熟车轻也是原因。
  行走了约莫半盏茶时候,辛捷不禁又奇怪这山隙怎地如此之长?竟生像是没有底似的。
  哪知他心念方动,咪咪又停下身来。
  这山穴宽不到两尺,辛捷当然不能走去和咪咪并肩而立,只能从她的肩头望过去,却见前面仍然是黑黝黝的。
  他不禁出声问道:“这是甚么地方?”他原以为里面必定有个山窟,里面有着一些武林的秘藏。
  哪知此刻却见前面彷佛已到尽头,却仍然祇是一条山隙而已,他自然觉得又是奇怪?又是意外。
  咪咪一笑,道:“你急甚么?”
  辛捷只觉得两人的话声虽停住,但回声嗡然,似是由这条山隙的上面传来,他心中一动,暗暗思忖道:“难道这上面另有洞天?”
  心念动处,目光上抬,上面却已是顶部,自己只要一抬头,立刻便得碰到山石上。
  哪知咪咪忽然大叫了一声!
  辛捷猛地一惊!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来……
  但更奇怪的是接着这一声大叫,前面突然又发出一连串隆隆之声,像是一连串焦雷似的,震得辛捷耳中嗡然,他更为惊怪?
  却听咪咪笑道:“吓了一跳吧?可是我以前骇得比你更厉害哩!”
  随着话声,她又向前走了两步。
  辛捷这才看到前面的山隙中竟然垂下一条铁链,而咪咪此刻正拉着那条铁链道:“你从这铁链上爬上去,我跟着就来。”说着,她身形一动,竟从辛捷胸前挤了过去,竟又从来路轻快地掠了出去。
  辛捷此刻真是惊疑交集,他虽然知道咪咪绝对不会有害自己的意思,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焉能不心中怦然。
  只是咪咪身形太快,此刻已掠出很远,他虽然想问个清楚,也不能够,只有朝着那条铁链又走前两步,抬头一望,却见上面果然有一处裂隙直达顶端,目光上望,生像自己是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枯井底下似的,只是在这个枯井的上部也看不到天光就是了。
  辛捷企首而望,心中却在暗忖:“难道这上面竟住着一位武林异人吗?一听到咪咪的叫声,就放下铁链来。”
  这想法虽然已近于荒谬,但事实如此,却又使他不能不如此想,只是连他自己都有些惊异这想法的不可思议罢了。
  站在这铁链前,辛捷沉忖了半晌,终于毅然伸手抓着这条粗如儿臂的铁链纵身一跃,双手一带劲,朝上面窜了上去。
  须知他此刻本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以才有爬上去的勇气,再加上他此刻连害怕的意味都变得极弱,因为另有几种感觉远比害怕还要强烈些,而那就是疑惑、好奇和惊异。
  这条铁链上竟然连铁锈都没有,显然是因为时常有人摩挲。
  辛捷一面奇怪,身形却如灵猴攀树般,瞬息已上升十余丈。
  再一攀援,他已升到顶端,这时距离地面已有三数十丈了。
  但这时他竟发觉顶端又是一片山石,根本没有道路,他惊异之下,只得又缓缓向下降去。
  约莫下降了七、八丈,他这才发觉,在这条裂隙旁边的山壁上又有一处洞穴,错非是他的目力,若换了别人,便再也看不出来。
  他清了清喉咙,朗声道:“晚辈辛捷,承咪咪姑娘相告,来至此间,但望老前辈能允许晚辈进入仙居,拜见仙颜。”
  他以为这个洞穴里必定住着一位异人,甚至可能是仙人,是以恭恭敬敬地说着,哪知说了半天,除了回声嗡然外,哪里有人回答他的话?
  虽然无人回答,但他却认定了这神秘的洞窟里必定有人居住,否则怎地那铁链会突然落下来?
  但他静等了半晌,方待再开口,脚下却轻轻传来一声笑声。
  他吓得几乎从铁链上掉下去,低头望处,咪咪已曼妙地攀升了上来,一手彷佛挟着一些东西,一面却笑着说道:“你刚才一个人说甚么话?怎么停在这里,也不进去?”
  说着,已升至辛捷脚底,又道:“那么你就再爬上去一点,让我先进去,可要小心一些呀,掉下去可不是玩的!以前我就掉下去过一次,幸亏爬得还不高,所以还没有怎么样,不然恐怕我早已跌死了。”
  一面说着,她已将手里的东西抛进了洞,人也跟着钻了进去,一面却又叫道:“你快些进来,我保证你又要吓一跳。”
  辛捷两手交替而下,忽地眼前一亮,竟有强光从那洞穴中射了出来,霎目间,这山隙就从极端黑暗变得极端光亮,这可让辛捷又大吃一惊!
  他再探首朝洞中望去,只见里面耀目生花,一眼望去,得到的感觉倒有几分和昔日走到“毒君”金一鹏那间华美绝伦的船舱中所有的那种感觉相似。
  于是他也钻了进去,却见里面三丈见方的一处山窟四面竟然被磨得光滑雪亮,但无灯无火,却不知光从哪里来的?
  他目光再一转,这才看到这山窟里竟然床几俱全,而且收拾得一尘不染,靠墙的一个石几上排满了尺许高的玉瓶以及一些书册,石床上却是空空的,床褥枕头一概没有,这竟又和辛捷昔日所居住的梅叔叔那间练功石室相似。
  这一切使得辛捷如坠五里雾中,抬目去看咪咪,却见她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道:“想不到吧?这里还有着这么一个好地方。”纤手一指,指向他身后,又道:“你看,那颗大珠子多亮,像月亮一样。”
  辛捷转身一看,看到这洞窟的入口顶端果然有着一粒巨珠发着耀目的光彩,仔细再一看,这粒巨珠乃深嵌入石内,石壁上有一道深漕,上面有一块铁板,像是能够活动的。
  辛捷恍然而悟:“先前这珠子的光彩想是被这块铁板所掩,等到咪咪推开这铁板,才有光彩照出来。”
  这点他虽然想透了,但是别的事仍是疑团重重?
  这山腹中的洞窟不但深幽神秘,其中的设施竟有如仙人所居,须知若非奇人,怎能辟此仙境?又怎会穷极心力住在这里呢?
  他心中思索了半晌,但觉一切事都是他生平未见之奇,不禁脱口道:“这仙府中的主人到哪里去了?我们就这样闯入,是否有些不妥呢?”
  咪咪噗哧一笑,眨了眨她那明亮的眼睛,道:“这里哪里还有别的主人?我就是这里的主人,知道吗?”
  辛捷再次环视这仙境似的山窟一眼,满怀惊异地问道:“妳就是这里的主人?难道这个山窟是妳开出来的?但是刚才那条铁链又是谁从这上面放下去的呢?”一面说话,他不免一面怀疑:“若是这里还有着人类,那么咪咪怎会说她一生中从未见过别的人类,难道她有些事是在对我隐瞒着吗?”
  这问题使他深深为之困惑,因之他极为留神地去倾听咪咪的答复。
  哪知咪咪纤腰一扭,朝前走了两步,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朝辛捷面前一扬,像是满心含着极大兴趣似的问道:“这本书你是从哪里来的?上面写的东西好妙呀,不过这里还有两本好玩的书,等会儿给你一看,你又要高兴得跳起来。”
  这纯真的少女第一次在人类面前享有了一件秘密,而她也显然看出自己的这一件“秘密”颇能打动对方的心,因此她不禁为之窃喜。
  这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根性,而这种根性在女子身上尤为明显。
  但辛捷此刻却是疑窦丛生?他想不道她还会向自己卖卖关子,眼角瞬处,看到咪咪手上的那一本书竟是自己得自金梅龄的“毒经”。
  于是金梅龄俏生生的身影便在他心中一闪,往事又复涌至心头,长江江岸的温馨绮丽,他纵然心如铁石,也不能忘记,何况他虽然机智深沉,但却是个最最多情的奇色男子。
  因此这一瞬间,他又像是愕住了,无言地自咪咪手上接过那本毒经,翻了两翻,满怀的情思却将重重的疑窦淹没了。
  咪咪眼珠一转,娇笑道:“好好好,你别着急,我告诉你。”
  这纯真的少女到底沉不住气,生怕自己心怀中的人会不高兴,大眼睛又转了两转,彷佛在思索着,回忆着甚么似的。
  然后,她轻轻移动她那飘飘如仙子的身躯,走到那一张也是光可鉴人的石几旁,从几上排着的一堆书籍中拿出一册形状似书的东西来,交到辛捷的手上,辛捷才从迷惘中惊觉过来。
  咪咪又笑了笑,接着她就说出了一件奇异而又玄妙的经历来。
  这经历不但使她自身由平凡而变为不凡,也使辛捷的一生也因此有了许多极为重大的变化,实现了许多本来仅是他梦想的事。
  人生,对辛捷来说,不是太奇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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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0 09:12: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满室明珠影 孤女深宵谈异事
  半生沧桑泪 侠士无地不生情


  辛捷接着咪咪交到自己手上来的东西一看,目光转动之下,不禁又微微色变,只见这东西似丝非丝,似绢非绢,既不似纸张,却又不是兽皮,入手又松又软,颜色泛出淡黄,竟不知到底是甚么?
  而且这东西虽只一尺见方,却是折迭而成,他心中一动,将它打开一看,使他这种素来镇定之人都不禁全身栗然!
  原来这张东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字迹泛着紫黑色,一经入目,辛捷就可以断定这是用鲜血写上去的。
  最可怕得是这张东西竟然似人形,除了手中间一块之外,四面还有肢体,竟像是一整张从人身上剥下来的人皮。
  辛捷直觉得一股寒意直往脑门上冒,巴掌心也变得湿漉漉的。
  抬头一望,却见咪咪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一面道:“你先把上面的字看清楚,我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辛捷心中既惊又疑又惧,对自己面前的这女孩子也愈发有了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但是他在这些情感之中,无可否认的,还有一些好奇之心存在。
  于是他强自收慑着心神,朝这张人皮上的字迹一字字地望下去,只见上面写道:“自古真情最可贵,从来造错是多疑。”
  这两句话并不通顺,字迹也不甚苍劲,其中的涵义也似乎极为平常。
  哪知辛捷再往下看,才知道其中竟包含着一段惊人之事。
  原来这张人皮上的字迹乃数十年前一位名满江湖的异人所留,此人武功绝高,更以点穴和内力名满江湖,竟已达到十步抓空,伤人要害这种比“隔山打牛”更高一层的功力。
  除了武功之外,此人生性也极怪,生平好酒好色,滑稽玩世,每以喜怒为好恶,随心任性,不拘小节,最重先入之见,只要他心里以为是对的事,一经认定,就绝不更改。
  此人本是无名无姓的孤儿,长大后就自己替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上大人,他幼遭孤露,虽屡获奇缘,练得一身武功,文字一道,却不甚高,取了这么个名字后,颇以为喜,谁要是对他这名字稍有耻笑,那他立刻翻脸就不认人。
  数十年前,也就是这奇人声名最盛之际,哪知却突然失踪,此事在江湖上也有人提过,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究竟?
  辛捷看了这张上面写满血色字迹的人皮之后,才知道这位武林奇人上大人为甚么会突然隐迹江湖的原因。
  原来这上大人在中年之后,竟坠入情网,爱上了他生平一个至交的女儿,他虽然在江湖上素称心狠手辣,但一经动情,竟其深入骨,虽然明知此事犯了大忌,但却也无法化解得开。
  尤其是他那心上人之父,也就是他的至交,江湖名剑之一萧逸人对他更是极为不满,甚至割席绝交,将他逐出大门。
  哪知他所爱的人萧秋文也极为爱他,竟不顾父亲的反对,悄悄和他私奔,这一对名教中的罪人,为着爱情,竟反抗父母,远离了人群,也抛却了辛苦树立的声名,远扬海外。
  他们在海上漂流数日,才寻得这座远海中的孤岛,夫妇两人就在这孤岛上的山腹中尽了无限的心力,建了这么一处秘窟。
  多年之后,上大人的武功自然愈发深湛,萧秋文也帮着她丈夫进修文字,世外的岁月每每过得特别快,他两人虽然为人类背弃,但自觉彼此相爱,生活却过得幸福得很。
  这时候上大人静中又参悟透一种超凡绝世的功夫,他每天就以两个时辰的工夫,全心全意花在这种武林绝学的修为上面,也只是他潜修武功的这两个时辰,才是他夫妇两人唯一分离的时候。
  哪知平静的生活突然生出了波澜。
  上大人突然发觉在自己练功的时候,萧秋文总是偷偷摸摸地出去,有时弄得云鬓松乱的样子回来,不知在做甚么?这情形被他看在眼里,也不去说破。
  有一天在练功的时候,拚着荒废,悄悄地去搜寻萧秋文的行藏。
  这孤岛本不甚大,上大人此时的武功是何等的惊人,他以绝妙的身法,在这孤岛上搜寻一周,果然在一丛杂树乱石之间听到了他所熟悉的,他爱萧秋文那种甜得起腻的声音在说着:“亲亲!来!过来一点,靠我近一点,轻轻地亲亲我……”
  这种声音一入上大人之耳,他面容立刻为之惨变,厉吼一声:“好淫妇!”身形也跟着猛掠进去。
  只见一条淡黄色的身影极快地一闪而没,而自己的爱妻萧秋文却正斜倚在草地上,满面嫣红地望着自己。
  此时他全心已满被妒忌的火焰所淹没,看到萧秋文此刻娇佣的样子,想起她和自己亲蜜的情形,再联想到方才的情况。
  于是,他双目火赤,厉吼一声:“好淫妇!妳敢背着我做出这种事?”
  话声未落,他身躯已快如闪电般掠了上去,在他爱妻头顶上一按。
  虽仅是轻轻一按,但此刻的上大人掌下是何等功力,萧秋文仅只能惨呼半声,面容骤变之下,便已香消玉殒了。
  上大人一掌击毙了爱妻,盛怒仍未平息,身形再次一动,沿着方才那人影消失的方向又追了过去……
  他像发了狂似的在漫山中飞掠着,以冀求追寻到那和自己的爱妻有着奸情的人物,以他的武功,果然被他搜寻到了。
  但是,
  那只不过是一只穿上了淡黄色衣裳的大猴子而已,想是在很久以前繁衍到这孤岛上来,萧秋文那时武功尚不高,不能参研他那时在练的绝学,少妇寂寞之中,就用猴子来解解闷。
  上大人望着这只被他擒获的猴子,心里真不知是甚么滋味……
  他想起爱妻临死前那满含着惊惧和委曲的一瞥,想到自己的愚昧和无知,他痛责自己:“为甚么我不想一想,这孤岛上除了我们,又怎会有别人?”
  于是他心痛欲裂,竟将遍岛的猴子都搜捕一尽,将牠们的皮都剥了下来,用自己的鲜血在上面写上了自己一身武功的精华和一些自己尚未练成但却已完全参透的武林绝学。
  他虽然功力绝世,但人体内血液到底有限,写完了这些之后,他自觉已精枯血竭,但是,他自觉肉身所受到的痛苦仍不能弥补内心的创伤,于是这武林奇人竟将自己身上的半张皮硬生生地揭了下来,然后才抱着自己爱妻的尸身跃入深无穷尽的海底。
  辛捷看完了这些,才知道此刻自己手里拿着的就是这一代武林怪杰的皮,这上面的字迹,也就是他在未死之前,用自己的血液一字一字写在自己身上的他自己的一生事迹。
  一阵寒意上涌,辛捷只觉得全身打了个寒噤,再一抬头,咪咪仍带着笑容望着自己。他此刻虽已知道自己此刻容身的山窟就是名满天下的一代武林怪杰上大人曾经住过的地方,但是,咪咪是怎样发现这里的,她的一身武功自是从此练得,但为甚么连海天双煞都不知道?方才那铁链究竟是如何放下来的?这些问题仍然困惑着辛捷。
  辛捷望着咪咪,也就将自己心里的这些困惑一一问了出来。
  咪咪噗哧一笑,道:“你说那铁链子是怎么跌下来的呀?我也不知道,先前我钻到这里来的时候,头碰在石头上,痛得我叫出声来……”她哈哈笑了一阵,又道:“哪知道我刚叫完,前面就轰隆轰隆地落下一条大铁链子,那时候雷婆婆还没有死,她说这是声音震下来的,可是我还是不懂,声音又怎么能够把这大铁链子震下来呢?”
  她略微停顿一下,想是在回忆着那个老婆子,眼眶都似乎红了起来。
  但是目光一转,她看到了辛捷。
  于是她又嫣然一笑,伸手拭了拭眼睛,接着说下去道:“雷婆婆真好,她说的话没有一样不对的。那时候我们发现了这里,高兴得不得了,那时候雷婆婆就告诉我,不要把这事告诉大哥,甚至她临死的时候还在这样关照我,唉……”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才接着道:“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这其中有着甚么涵义?只是因为是雷婆婆说的,我就这样做,一直到她死了也不更改,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雷婆婆要我这样做是有着用意的,她要我能够自己防护自己……”
  辛捷一直全心的倾听着,他这半生以来,虽然也可以说得上是遍历沧桑,但如论遭遇之奇,却从未有甚于此刻的。
  此刻那明珠正闪着银光,那娇美而纯真的咪咪也正在这银光中散发着醉人的光彩。
  而他自家的手中仍拿着那张人皮的遗书,那上面的血字也宛然在目,这一切都是这么样的真实,真实得不容你怀疑。
  咪咪俯首沉思了许久,但此刻任何一种情感都无法比得上这纯情的少女对辛捷的爱恋,也是她第一次爱恋,来得强烈。
  于是她抬起头,道:“我替你拿了些吃的东西来,你就在这里把那些猴皮上写的东西念一遍,力气一定可以大很多。”
  她又一面指了指那些瓶子,又道:“这些瓶子里的东西,雷婆婆说都是极好的药,有的是吃的,有的是只能贴在身上的,以前我在山岩上跌了一跤,就用这种药一敷,不到一个时辰就好了,而且连一个疤都没有。”
  她望了辛捷一眼,又笑道:“那天你从海上漂上来,就是昏昏迷迷的,像死了一样,也是我给你吃了些这种药才好的。”
  辛捷恍然而悟,为甚么自己在经过那么多天的折磨之后,一醒来就完全恢复了精力,想必都是因着这些灵药的功力。
  于是他走到石几之前,只见那些瓶子的表面都光滑如镜,但大小形状不一,生像是被人以无比的掌力弄成这样子的。
  他再一看桌几石壁,也都是这种情形,暗中不禁大骇!这上大人无怪能名扬天下,他掌、指之间的功力也的确骇人。
  然后他目光一转,转到石几上那些又厚又重的书册上,果然全都是用猴皮制的,上面写着四个约莫有茶碗大小的字:天一神功。字迹紫黑,入眼便知也是用鲜血写上去的,他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想到那些可怜的生物惨啼于上大人一双铁掌下的情况,心里似乎有一阵异样的感觉,使他甚至不敢去触摸那些书册。
  但是他终于还是翻开了它们,因为他深切的知道,这些武林绝学将对自己有多么大的用处,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将寄托在这上面。
  背后,有一阵温暖的感觉,他知道是咪咪靠近了自己,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只是伸手翻开了那以猴皮制成的书,这些此刻已变得十分坚硬了。
  于是他又想到,这些猴子之生灭,本来根本无足轻重,但此刻却因这一代武林怪杰的字迹,而使这些本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变得有用起来。
  “这些猴子也该算是幸福的了!”
  他暗中一笑,只见第一页上面的字迹并不整齐,甚至有些零乱地写着:“所谓天一者,天下第一之谓也,余闯荡江湖达三十四年,遍历南七北六十三省,可谓从未遇见敌手,故敢谓之天一。”
  辛捷暗中微笑一下,觉得这上大人的文理的确不太通顺,他不禁想起自己的梅叔叔来。这时他才体验到文武双绝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而自己能得到这种教养,又是多么幸运。
  但是等他接着看下去的时候,他对上大人那种淡淡的蔑视已经完全没有了。
  因为这天一神功竟然真是这么神奇,其中武学包含之博大深奥,连辛捷都不禁为之惊异不已!
  于是他也开始了解这上大人文理为甚么欠通的原因,这是因为人家已将全副精力花在武学上,自然没有时间去研究别的学问。
  就在这三丈见方的山窟里,辛捷经历了许多种情感,也获得了一件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超凡绝世的武功。
  须知七妙神君昔年以七艺妙绝天下,可称绝世之才,但人类的智力终归有限,心智一分,他在武功一道的成就自然就打了折扣。
  是以他“虬技剑法”招式虽亦妙绝,但内功一道却未见深厚,“暗香浮影”之功也嫌稍微失之于浮,以之用来施于轻功自是大妙,但若用之来对敌别的高手,也就显然有些软弱了。
  但此刻这天一神功却正是至阳至刚的武学,功力之雄浑,自称不可思议,辛捷在这种情况下得了这种奇遇,再加上他天性本就极为好武,自然除了喜不自胜外,就在这山窟里,将这本武林中人连做梦都不会梦到的秘籍参研一详。
  这当然是因为他确信海天双煞绝对没有离开这座孤岛的可能,是以他能将自己完全浸沉于这种超凡绝世的武学里。
  于是,这些天里,咪咪变得寂寞了,因为辛捷几乎已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只是这种寂寞内含欣喜,因为她到底可以终日坐在辛捷旁边,望着他那一双明亮和机智的眸子。
  这一次辛捷自信判断没有错误,像大多数次一样,海天双煞的确没有任何方法离开这座孤岛,何况天残焦化又怎会舍下他多年的心血,让自己心目中的爱侣,咪咪和一个自己的宿仇结合,而自己却仅是一走了之哩。
  海天双煞昔年称霸关中,俨然为关中黑道群雄之首,除了武功高绝之外,心智的冷酷毒辣,自然也是极主要的原因。
  他们在这一段时间里,自然也想出了各种方法来拔除他们这根眼中钉,只是在山窟中苦练秘籍的辛捷并不知道,而这两个心智冷酷的魔头自然也不知道辛捷为甚么突然在这孤岛上失去了踪迹?就像是一个会隐形的神人似的。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一个未经世事的纯真少女的行动,竟然操纵了三个武功绝高的武林高手此后一生的命运。
  半个月过去,焦化兄弟在这半个月里,几乎搜遍了这孤岛上的每一个角落,以期发现辛捷为甚么会突然失踪,咪咪为甚么武功如此高深的秘密。
  须知海天双煞是何等人物,他们此刻也已猜出这两样事之间必定有些关联。那就是说,他们已猜出在这个孤岛上必定有着一个神秘的地方,这地方百十年来始终隐藏在黑暗里,然而却被一生未离此地的咪咪发现了。而且这地方也必定就是咪咪神奇武功的来源,也是他们为甚么会突然失去踪迹的原因。
  他们轻功俱都绝顶,再加上这孤岛本不甚大,他们日复一日地搜寻着,却一面在这孤岛上布下了许多恶毒的陷阱,想诱使辛捷上当。
  一天,
  天废焦劳在海滨的岩石下突然发现了一处洞窟,里面黝黑而深沉,他立刻打亮火折子,一步步向里面探测进去,于是,他发现了一件惊人之事。
  原来在这个阴僻幽暗的洞窟里竟藏着一艘小船,而这艘小船却原来是他们乘来的那艘海船上留做救生之用的,于是他立刻将这告诉了天残焦化。
  天残焦化不禁为之惊喜交集,吃惊的是他再也想不到未经世事的咪咪会来上这么一手,欣喜的却是这小船建造甚是精妙,他们大可乘了这一艘船离开这孤岛。
  而这艘船虽不见得能载着他们漂渡重洋,直达彼岸,但至少可以载着他们在海上,直到遇着另一艘海船为止。
  于是死亡的恐惧便因此过去,他们再也不必躭心会被困死在这孤岛上,在严冬来到的时候,因食物不继而死去。
  天废焦劳朝他的大哥做了几个手势,意思就是劝他的大哥先离开这里再说。
  因为冷酷的他深知自己此时也不是那孤女咪咪的敌手,假如万一辛捷也学成那种神奇的武功,事情便大为危险。
  而天残焦化却只阴毒的微笑一下,并不接纳他弟弟的意见,他之所以自恃的是他对自己那些阴毒的陷阱颇为自满,他以为辛捷纵然论武功已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但是机狡奸计一类的事,这毛头小子又怎比得上在江湖中闯荡一生的自己?
  这兄弟两人略一计议,当然像往常一样,永远是哥哥的主张。
  然后,他们就将那艘小艇搬到另一个隐密的地方。
  然后,他们就在这本来藏匿小船的洞窟四周潜伏着,因为他们知道无论辛捷和咪咪藏到甚么地方去,但他们终究一定会到这地方来的,因为这艘小艇也是他门逃离此岛的唯一生路。
  他们在这岩石的洞窟旁边的沙滩上掘了两个深与人齐的地洞,然后就藏身在这地洞里,只露出两只眼睛严密地监视那洞窟。
  白天过去,黑夜又临。
  夜色迷蒙之中,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而甜蜜的歌声,唱着:
  呵,
  相逢是乐事,分手是悲哀。
  黑心的人呵,
  比强盗还坏!
  因为强盗再坏,
  也不过只是拿走我的钱财,
  可是黑心的人呵,
  却要把我的心,送进棺材。

  歌声悠扬曼妙,曲词虽然显见是随手拾来,然而却是那么婉转动听,就像是春风吹动着郁金香的花叶时所发出的乐声似的。
  于是躲在地洞中的天残焦化也不禁为之温馨地一笑,假如他有个美丽的童年,那么他此时的心怀就会被黄金色的回忆充满。
  只是海天双煞生具畸形,从一出生开始,就被人类仇恨,因之他们也仇恨人类。
  是以,这种甜蜜的温馨在天残焦化心中仅仅一闪便过,心胸间瞬即被仇恨、嫉妒这些卑劣的情感所满塞住了。
  而天废焦劳呢?他根本甚么也听不到,甚么也感觉不到,他的心永远是一座冷冰冰的坟墓。
  歌声方歇,远方已如浮云般飘来一个人影,秀长的黑发和宽大的黑色袍子在夜色中使得咪咪的面容看来更莹白如玉,她轻飘飘地在空中移动着身形,就像是一条在水中漫游的鱼,一到了那块岩石上面,就停了下来,然后也掠进那山窟里去。
  隐匿在地下的天残焦化听得那洞窟中传出一声惊呼,不禁暗中阴森的一笑,侏儒般的拳头紧握起来,得意地幻想着这咪咪发现自己藏匿的小船失踪时那种惊异与惧怕。
  然后,他看到咪咪的身形飞也似的从洞中掠出来,在四周极快地转了几圈,然后身形愈来愈慢,垂着头朝岛中走去。
  若不是天残焦化还有更毒辣的计划,他此刻怕不要高兴地奸笑起来,但此刻他只得将这份高兴的心情按捺住,只是悄悄地从地洞中钻出来,远远地跟在咪咪后面。在他那狠毒、残酷的心中,却禁不住幻想出一幅美丽的蓝图。
  他幻想着自己箕踞在一块大石上面,旁边躺着辛捷的尸首,面前却跪着咪咪那娇小玲珑但却婀娜成熟的躯体。
  他幻想着这美丽的少女哀恳着自己带她离开这孤岛,然后自己才从那秘密的地方取出那艘小艇,带她离开这里,到另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和这个美丽的少女在一间华丽的美室中……
  这幅图画的确是美丽的,只是太过美丽了一些;而天残焦化之所以会发出这些太过美丽的幻想,却是仅仅依恃着那几个恶毒的陷阱。
  那么,是天残焦化的思想太单纯,单纯得使他竟生出一些丝毫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呢?抑或是他所依恃的陷阱足够恶毒,恶毒得能有十分的把握将那两个年轻人陷害得达到不能自救的地步,而达成他的幻想呢?
  这是一个不容易解答的问题,只有等待事实来回答了。
  此刻他屏住声息,跟在咪咪的后面,以期发现那神秘的所在,寻出辛捷,也寻出这本是弱不禁风的少女为甚么有这份武功的原因。
  这其中尤其是后者更令他心动,普天之下,有哪一个学武的人不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份足以君临武林的神功秘籍呀?
  只见咪咪垂着头在前面走着,像是懊恼已极。
  然而天残焦化却满心喜悦,跟着咪咪走上了那座孤山,走到那上面满布藤枝的山壁之前,看到她拨开藤条钻进了山隙。
  天残焦化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这一切事,几乎都尽如他所料。他几乎忍不住立刻跟着咪咪钻进那条里面黝黑无比的山隙。
  但他终究还畏惧着咪咪的武功,因之,他只得在外面等了约莫一顿饭时候,然后和焦劳一打手势,两人鱼贯着走了进去。
  山隙里像先前一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海天双煞虽也武功高绝,可没有暗中明察秋毫的本事,因此,他只能凭着比常人稍微敏锐一点的目力缓慢地摸索着,蛇行了进去。
  黑暗就像是一头噬人的怪兽似的蹲跪在他前面,他开始有些心怯了,甚至不敢再举步。
  但是,黑暗中的那些事物的诱惑又是那么大,他考虑了许久,终究又极为缓慢地爬了进去,一面却在安慰着自己:“咪咪是绝对不会向我出手的,她虽然已有些恨我,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听我的话,就算此刻恨我,也不会要我的命。而那性辛的小子武高虽高,却也未必比我高明多少,也万万不能制我死命,就算他这些天有奇遇,但是他难道在这极短的一段时间里就能把武功练得比以前高明一倍吗?哼!不可能。”
  “何况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哈哈!他们自以为这地方隐密非常,却不知到底还是被我这只老狐狸发现了。哈哈!”他愈想愈得意,几乎笑出声来。
  这名满天下的魔头海天双煞兄弟两人就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自然也不敢弄出一丝声响来。
  终于,他们到了尽头,竟发现上面有亮光照下来,还垂着一条铁链。
  这时,海天双煞胆子再大,可也不敢往这铁链上爬,只得蹲伏在下面,找了个可以容身的山隙,在里面躲了起来。
  须知天残焦化的缩骨之功在武林中本是一绝,是以任何一处狭小的地方,他都可以藏身。
  天废焦劳虽然较为困难些,但是在这种崎岖的山窟,还怕找不到一个藏身的地方?
  这时,天残焦化又在心中转着念头,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条妥善的方法将她们诱到自己苦心弄得的那些陷阱里去,因为稍一不慎,说不定自己就得遭辛捷的毒手。
  他心中正自思忖,却听到上面传来一阵人言声,接着咪咪在说道:“我再出去找找看,你在这里好好练功,你放心,不会有人来的。”
  语声一落,咪咪那飘然如仙子的身形也跟着落下,极快地向洞外走去。
  只是此刻虽然有光,但仍太暗,海天双煞也看不到她的面容。
  海天双煞看到咪咪走了,不禁又为之大喜,暗忖:“只有那姓辛的小子一个人在上面,又正在练着功,我还怕甚么?先上去把他弄死了,把那些神功秘籍弄到手,然后……”
  以后的事,天残焦化竟好像想不下去了,因为那满满充塞着幸运美妙,而且看起来千真万确,一点也不虚幻。
  于是他又朝焦劳打了个手势,伸手一拉那铁链,朝上面攀援而去。
  但是,这一切事,若被一个冷静而聪明的人看来,就知道其中有些不对的地方,只是这些不对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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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6:57: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满穴无光 咤叱丧胆

  铁链中分 玱琅惊魂

  海天双煞在那孤岛上布满了恶毒的陷阱,发现了咪咪藏在洞窟里的一艘小舟,但令这两个魔头高兴的还是他们竟跟踪着咪咪找到了辛捷隐藏的所在,也找到了咪咪为甚么身怀绝技的原因。
  但这两个横行一时的魔头终究还是畏惧着咪咪那种超凡入圣的武功,是以他们一时还不敢朝那条神秘的铁链上爬上去。
  直到咪咪在上面对辛捷说了一句话,离开这神秘的山窟,天残焦化才朝天废焦劳打了一个手势,心胸中满满充塞着幸运和美妙的幻想,伸手一拉那铁链,朝上面攀援而去……
  他那畸形的身躯却灵活敏捷无比,身形动处,便已上升三数十丈,他自也发现了在这条裂隙旁的山壁上的洞穴。
  因为此刻这个洞穴里正发射出异常明亮的光芒,照得这条上下数十丈的裂隙都有了青蒙蒙的光亮,只是愈到下面愈暗而已。
  天残焦化心中暗暗吃惊!他闯荡江湖的经历何等老到,一目所见,就知道这种光芒绝不是油灯、蜡烛之类的东西所能发出的。
  此刻他所惊异的自然是有甚么东西能发出如此强烈的光亮?如是珠宝之属,其价值自也足以惊人了。
  但是,此刻他却不能在这问题上多所探究,他身形一展,毫无声音地从铁链上移到这条裂隙旁边满生阴苔的山壁上。
  这时就可看出这昔年名震武林的关中九豪之首,在轻、软功上的造诣的确不同凡响。
  他在这滑腻腻的山壁上依附着,就生像是一只壁虎似的,四肢略一滑动,便已到了那洞穴的旁边,然后悄悄探首向里张望。
  他目光所及之处,靠着最里面的洞壁是一张净洁光滑的石榻,石榻的旁边有一张石几,上面排满了一些瓶子和书册。
  他的心狂喜地跳动了一下,因为他已想到这些玉瓶和书册就是咪咪那一身神奇武功的来源。但是他又不禁有些奇怪?因为他看不到辛捷的影子。
  他用一只眼睛朝里面张望,是以只能看到这洞穴的一半。
  此刻他目光略一凝视,忖道:“这姓辛的小子一定在洞里的另一边了。”
  心念又转动几下,觉得以自己的武功,绝无畏惧辛捷的必要。
  于是他暗中狞笑一下,左掌微一使力,嗖地,朝这洞穴里窜了进去。
  他这一举动虽然似乎大意了些,然而这久闯江湖的魔头却早已将退路打算好了,而且对任何突来的打击都早就防备周全。
  他浑身满布真气,身形一进洞,就斜斜掠向那张靠墙的石床,因为他身形是斜着的,是以他也能照顾到方才他目光不能看到的地方。
  哪知就在那一剎那里,本来照耀四壁的光芒突地一起敛去,本来极其光亮的洞穴,竟在这快如电光一闪的时间里突地变为黑暗,这种情形几乎令人有一种天地突然崩溃的感觉。
  天残焦化刚好掠到石床上,这突来的黑暗,使得他蓦地一惊,接着由背脊传来一阵难言的悚栗。
  他立刻一拧身,将背脊贴在石壁上,努力凝神而视,然而却甚么都看不到,他就像突地由光亮的仙境落入黝黑的地狱里,四周像死一样的黑暗,方才的光亮就像谜一样地失踪了。
  黑暗里有轻微的呼吸声,那是属于天残焦化自己的。
  这种黑暗对他说来无异是一种生命的威胁,方才他那些美丽的幻想,此刻全都随着光线的突变而无影无踪。
  他掌心开始沁出冷汗。
  因为他知道自己已落入人家的陷阱里,黑暗中就隐伏着一个随时可以向他的生命袭击的敌人,而他却无法预防。
  在这一瞬间,他本来狂热的思潮也突然变得冷静起来。
  他想到这件事自始至终就有些不对的地方?譬如说咪咪去找寻那艘她自己隐藏的小船时,她当然不会希望被别人知道,但是她那时嘴里却在唱着歌,而且唱的声音很大,老远就可以听到。
  “呀!原来她是在诱我上当!他们老早做好了圈套,而我……我这只老狐狸却上了这乳臭未干的两个小孩子的当!”
  天残焦化一念至此,掌心沁出的冷汗不禁愈发地多了。
  四周的黑暗也像是愈发浓厚,浓厚得几乎使他透不过气来。
  黑暗之外,还加上无比的沉寂,他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一次……两次……三次……
  然而四周却仍然半点动静也没有,此刻即使是仅仅一滴水由上面滴到下面,一颗流星自苍穹间闪过,这么短暂的一剎那,在这靠在石壁上,四面满伏杀机的天残焦化看来,却有如一年般漫长。
  他悄然将手掌贴在冰凉的石壁上,借着手掌的吸附之力,悄悄在石壁上滑开一些,他希望那隐伏在黑暗中的敌人也看不清自己存身的所在,如此,那人便也无法袭击自己。
  但是,黑暗中突地发出阴恻恻一声冷笑,一个森冷的口音低沉地说道:“姓焦的,只要你身子再动上一动,我就叫你身上添个大窟窿!”
  天残焦化厉喝一声,双掌挥出凌厉的掌风,朝这发声之处扑去。
  他凝集了毕生的功力,冀求自己这一击能够奏功,但是掌风到处,接触到的却只是坚硬的石壁。
  然这时在他的身后却又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带着令人悚栗的意味说道:“姓焦的,我劝你好好躭在那里,你要嫌死得不够早,要叫我尽快地打发你,哼!那你的想法却太痛快了!”
  天残焦化纵然素来杀人不会眨眼,此刻却也不禁冷汗为之淋漓而下。因为他此刻已知道自己虽然看不到人家,人家却清清楚楚的看得到自己,这又和一个瞎子来对抗明眼人何异?
  何况他也知道自己和人家仇恨似海,人家似乎连将自己痛痛快快地杀死都嫌不过瘾。
  他暗暗叹息一声!方才他临爬上来的时候,曾经向他弟弟打了个手式,叫他不要上来,而此刻自己纵然声音吼得再大,他也不会听见,此时此地,自己就连个帮手都不会来。
  黑暗中的声音又不再发话,生像是看着他的恐惧而引以为乐。
  他的呼吸声也愈发粗重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形反正暴露在人家的目光之下,他甚至索性闭起眼来,而且也不说话,因为他不是笨人,知道自己此刻纵然冒火也是无用。
  他留意地用耳力去听那人的行踪,但是四周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之外,他却甚么也听不到。
  自他进洞、光灭,到此时仅仅不过是极为短暂的一刻而已,然而他却觉得有如不可忍受的漫长。
  他不知道人家在甚么时候会对自己发出突击,他只知道人家若一发动,那必定是有着极大把握致自己死命的。
  而辛捷呢?
  他此刻正站在石几之前,在黑暗中望着他这不共戴天的仇人,十年来石室的苦练,使得他能非常清楚的看到天残焦的每一个动作,也看得出这不可一世的魔头惊骇而恐惧的表情。
  他暗中微笑一下,因为他的仇人已落入他的圈套里了。
  他此刻甚至可以毫不费事地将天残焦化伤在他的掌下。
  但是,他却感觉到这胜利中欠缺了甚么?他迟迟不能下手,又急急迫着自己出手,这份矛盾的感觉是令人很难了解的。
  “我这样就算能杀了他,但能够将我的仇恨和屈辱洗清吗?我这种报仇的方法,能算得光明正大吗?唉……”
  他暗中又叹了口气,脑海中思潮紊乱,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他学会了许多狡计,但是,他此刻却不能用这些狡计来对付他的仇人,这一霎时间,他觉得世上所有的阴谋狡计都再也和自己无缘了,他甚至对自己以前所做的一些阴谋勾当觉得遗憾起来。
  因为他突然感觉到用这些狡计所获得的胜利是非常空虚的,这正如没有经过耕耘收获而得来的果实,虽能令馋夫称心,却不能令农夫满足。
  没有经过努力得来的光荣,虽能令小人喜悦,却不能不令男子汉大丈夫感到羞愧一样。
  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潮在辛捷心中闪电般地交击数次……
  贴在石壁上的天残焦化只觉得这洞穴像是突然起了一阵极为轻微的风声,但是这风声的来势却是飘飘荡荡,生像是四面八方都有,自家虽然是久闯江湖的武林高手,对于听风辨位一类的功夫熟得不能再熟,但是却摸不清这风声的来势。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昔日武林中的奇人七妙神君所施的轻功身法,就是这种令任何人都不能预测来势的。
  “难道这姓辛的小子是七妙神君那老儿的徒弟?”
  这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他哪有时间来思虑这些?浑身真力满注,双掌交错,横亘胸前,以期能对这种绝险的袭击做一抵挡,因为他深知,只要自己稍一不慎,便得立刻命毙当场。
  哪知风声一凛过后,满洞穴立刻又恢复了光亮,这强光的骤然来临,使得他不自觉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他看到他的大敌正赫然站在自己眼前。
  辛捷目光凛然,在他脸上一扫,冷冷道:“姓焦的……”
  他话未出口,突然看到这天残焦化面上惊容未已,眼光在自己身后一转,竟突地闪过一丝狞恶的笑意。
  他心中微动,立刻停住了口,脚步微错,身形倏然滑开五尺,目光瞟处,果然看到洞穴的入口之处正站着张臂待扑的天废焦劳。
  这一来主客便大为易势,天残焦化阴恻恻地冷笑一声,道:“姓辛的小子!有甚么话怎地不快说呢?再过一会儿,你有话就说不出来了。”脸上的惊惧之色全退,狞恶的笑意满布。
  辛捷突地仰天大笑了起来!
  天残焦化倒为之一愕!
  却听辛捷笑声一顿,冷冷道:“十年前,不管怎样,你举在我头顶上的一掌总算没有拍下来,现在我也放过你一条生路,来来来,姓焦的,你也不必承我的情,你们哥儿俩只管一齐上吧!十年前,辛捷家庄雪夜里溅的血,今天我姓辛的也要你们用血来还,而且这血还要让你们流得口服心服。”
  辛捷话声一落,身形暴长,扑向焦化。
  天残焦化狞笑未已,双掌一错,哪知辛捷一拧身,突地在中途转了个方向,右臂斜引,嗖地一掌,劈向洞口的天废焦劳。
  他身形之变化转折,矫如游龙,快逾闪电,等到天废焦劳惊觉的时候,这一掌已堪堪劈到身上,掌风凛凛,袭体生寒。
  天废焦劳寒玉似的一张丑脸,也不禁变了变颜色,双掌外翻,硬往辛捷劈来的一掌接上去。
  数日前天废焦劳和辛捷动手时,几次硬接硬碰,辛捷都不敢挡其锋,此刻他也指望辛捷这一掌会中途变招,那么自己虽失机先,也能缓过气来。
  哪知辛捷口中闷啃一声!掌心突地往外一蹬,吐气开声,竟也是硬接硬架,毫不迟疑地往天废焦劳这双掌上击了过去。
  三支手掌甫一交接,只觉“噗”地一声声响,就像是一声闷雷似的,辛捷的身形竟又往前一迈步,左掌倏然穿出……
  这时候,天废焦劳才知道不妙,方才自己尽双掌之力和人家互接了一掌,虽然还未落败势,但自家此刻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眼看人家的一支左掌又带着凌厉的掌风向自己袭来……
  这正是间不容发的一剎那,天废焦劳一着失机,身形一挫,大仰身,往后便翻,堪堪避过了辛捷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发出的一掌。
  但是他却忘了自己处身的地方,他本来就仅仅是半个身子进了洞,此刻他全神都放在避开前面的一掌上面,身形翻仰处,顿觉失去了重心,再也稳不住身形。
  辛捷这些天埋首于武林怪杰上大人所遗留的武林秘籍中那种至阳至刚的内力功夫上面,他发觉将这种内力的修为拿来和自己昔日所练的“暗香浮影”互做融会,其中妙用无穷!
  须知辛捷本是聪慧绝顶之人,再加上他内力的修为本已登堂入室,此时稍做琢磨,正是一艺通,百艺通;虽然只是短短几天的工夫,他却已将自身功力以前虚浮的地方全都充实了起来。
  此刻辛捷双掌交替而发,但体内的真气仍然源源不息,一点儿也用不着忧虑匮乏,左掌虽然一击落空,右脚往前轻溜一步,右掌一伸一缩,一股新的掌风顿时又发了出去。
  但这时天残焦化已厉叱一声,掠了过来,骈指如剑,疾地点向辛捷右胁下乳后一寸,着胁直腋、撅胁间的天池重穴,左掌却划了个半弧,掌缘横切辛捷的颈项。
  这一招两式也是快如疾风,他兄弟连心,眼看天废焦劳的身形已自摇摇欲坠,情急之下,用的招式自然也特别凌厉。
  辛捷口中闷哼一声,摔右掌,大拧身,连消带打,居然以攻为守,右掌斜立,竟从天残焦化的双掌中直穿了出去,手掌微翻,已击向天残焦化的胸膛,而左掌借着右掌的这一摔,身躯的一拧之力,掌风着着实实地朝已自稳不住身形的天废焦劳压了过去。
  这一招本来极为普通的“凤凰展翅”,一运用到他的手里,竟有了这种极其惊人的威力。
  天残焦化胸腹一吸,右掌金丝剪腕,左掌雷针轰木,双掌伸缩之间,也是带消带打,寓守于攻的妙着。
  但这时天废焦劳可却已招架不住了,他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身子一栽,竟朝那条数十丈深,天井似的裂隙中栽了下去。
  天残焦化不禁大惊失色!厉吼一声,突然将已发出的两掌硬生生往回一撤,身形一晃,竟往辛捷胁下钻了过去,嗖地掠出洞口,一把抓住那条铁链,凝神往下面去望他二弟的究竟?
  辛捷冷笑一声,也掠至洞口,双掌并扬,掌风击向攀在铁链上的天残焦化。
  只听这条铁链发出“哗啦”一连串的巨响,来回一阵摇晃,天残焦化的身躯却向下滑了一丈,一伸手,竟然将天废焦劳带了过来。
  原来方才天废焦劳身子虽然已往下坠,但是这声名赫赫的海天双煞果然久经大敌,临危不乱,一伸手,这支手掌竟像铁爪似的穿入山壁,身子一贴,也贴到山壁上,此刻被天残焦化的全力一带,便也落到那条铁链上。
  辛捷大喝一声,上身往外一探,双足石桩似地钉在地上,双手却抓住这条铁链,奋起全力往上便抽。
  海天双煞兄弟两人的身形被他这一抽,果然随着铁链向上升了几尺。
  辛捷双臂如铁,交替着又一抽,这条铁链哗啦啦地摇曳着,但却再也抽不上来,生像是下面坠着千钧之物似的。
  原来这时海天双煞兄弟已施展出千钧坠的功夫,尤其是天废焦劳对于这类以气力是长的功夫可称一绝,此时这兄弟两人一齐用力,便无殊在这条铁链上加了千斤的份量。
  辛捷嗔目而喝,十指如钩,紧紧抓着这条铁链又往上一抽。
  这一下他使出了全身的真力,只听又是哗然一声巨响,这条铁链竟应手而起,本来重逾千钧的东西,此刻竟变得轻若无物。
  辛捷也不禁骤然失了重心,蹬蹬蹬!往后连退了几步才拿桩站稳,这条铁链虽全被他扯进了洞,但却只剩下小半截了。
  试想,以辛捷和海天双煞二人的功力,他们这一较劲,这条铁链如何承受得起?方才辛捷这全力一抽,竟将这条铁链拉断了。
  铁链撞在山壁上,和掉下去时所发生的那一连串巨响,此刻仍在山腹中回响不绝,满山之中似乎全响着这种哗然的声音。
  辛捷定了定神,废然一声微叹,将掌中的小半截铁链往外一摔,身形也随即往洞口掠去。
  正待辛捷俯首下望的时候,哪知眼前一花,竟像又有兵刃朝他迎面击来。
  辛捷大惊之下,脚步微错,一拧身,眼前的黑影便回身侧打了过去。
  他凝神一望,不禁暗中为之失笑,方才迎面朝他打来的“兵刃”,只不过是那半截铁链而已。
  原来这半截铁链的上端仍挂在上面,辛捷随手一抛,这条铁链一晃、一撞,竟又往回荡了过来,正好迎面击向辛捷。
  然后,这条铁链自然又荡了回去,满山那种铁器撞击的声音也渐渐微弱,终归静寂。
  辛捷在洞口俯身下望,这条天井似的裂隙,此刻从上到下都是空荡荡的,海天双煞这两个魔头已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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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14: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回

  浓烟漫山 侠士有命
  清风拂岛 倩女无踪


  从上面往下望,这条裂隙竟有些深不见底的感觉,因为愈到下面,光线就愈暗,辛捷站在洞口旁出了会儿神,愕了许久。
  他知道方才天残焦化在黑暗中恐惧的时候,自己如果能将正直、磊落……这些观念稍微看得淡些,那么他此刻就绝不会逃出自己的掌下,而此刻,这十年来时刻使他切齿的仇人虽然已经走了,辛捷却丝毫没有后悔的感觉。
  人们永远不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无愧于心的事感到后悔的!辛捷也正是如此。
  他突然领略到一些事的不能成功,也比不择手段的成功要令人欣慰得多,他也领略到人们假如狡计做成了一件有愧自己良心的事,他纵然能够寻出很多种理由来获得别人的谅解,但却永远找不出一种理由来获得自己的谅解的。
  在这一瞬间,他也突然想起了地绝剑于一飞,想起了对他的歉疚,因为无论如何,这地绝剑于一飞总是以诚对己,而自己却欺骗了人家,将他看成自己为了要达到某种目的的工具。
  于是,站在这神秘的洞穴边,辛捷突然思潮如涌,想起了许多事;当然他也不能忘怀方少堃、金梅龄、张菁这些美丽的影子。
  这是奇怪的事,人们常常在某些时候想起一些他不应想到的事。
  他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紊乱的思潮,突地,他发现浓烟上涌,其中还夹杂着令人不能忍受的气味,使得自己生像是立刻便得窒息。
  他大惊之下,再探首下望,但是这条裂隙已全被浓烟布满,他虽然目力惊人,但此刻也只能从浓烟之中看到一些火焰的影子。
  他不用思忖就知道这下面一定是海天双煞弄的手脚,其中甚或还燃烧了一些毒草一类的东西,所以才会发出这种气味。
  于是,他立刻屏住呼吸,回身掠到石几旁边,将石几上的每一只玉瓶都打开来看了看,这其中大多早已空了,只有两瓶中还满蓄丹药,他匆忙地将这两种丹药都倒出一粒,塞在嘴里。
  但这种丹药就算能够辟毒,他仍然禁不住这种浓列的烟呛之气,他知道不用再过多久,自己便得被这浓烟呛死。
  于是他心念微转,立刻将石几上的这两只玉瓶和那些书籍极快而又极为妥善地放在身上。
  然后,他拿起靠在洞角的一根长长竹竿,将自己身上的长衫脱了下来捆在这竹竿上,伸进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洞里;等他将竹竿拿出来的时候,绑在竹竿的那件长衫已完全湿了。
  原来这个小小的洞隙正是通到一处山泉,这竹竿上若捆住个杯子,那么取出来的便是一杯清水,这想必也是昔年的武林怪杰上大人夫妇居留于此时,费了很多力才找到的。
  辛捷以极为敏捷的身手,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了这些事,心中却在奇怪咪咪此刻跑到哪里去了?
  他知道咪咪一定会来救自己,但是他却不能这样等在这里,万一咪咪来得太晚,那自己不就完了?
  因之,他不再迟疑,先将湿了的长衫撕下一角,绑在自己脸上,然后掠至洞口。
  这时这山腹里的所有空隙都已全被浓烟布满了,他无法再揣量地形,身形一动,也将身子贴在山壁上,往下面滑去。
  他知道在这种浓烟中,他既看不见人家,人家自也无法看到他,于是他施展开轻功中一种虽然颇为难练,然而只要轻功已有根基的人全都能够练成的壁虎游墙功夫,极快地朝下面滑去。
  瞬眼之间,他已往下滑了二十余丈,他心中略一忖量,知道自己此刻距离地面最多只有十丈左右了。
  而这时他俯首下望,下面火焰的影子看得愈发清楚,于是将手中已经湿透的长衫一展,雄浑的内力透过长衫,使这件长衫竟然完全张开,就像是一张铁片似的。
  他的身躯也随之提气下跃,堪堪已到了火焰上面,他将这长衫往下一压,下面的火焰便随手熄灭了很大一片。
  他心中不禁暗暗一喜,哪知他长衫一掀,那火势竟又蔓延过来,恶臭之气,竟也愈发浓烈,透过那块蒙在他面上的布块呛入他鼻孔里。
  随即,浓烟中随来一声冷笑,那天残焦化森冷的口气阴恻地说道:“姓辛的小子,你别想往外闯,你这是做梦!”语声方落,十数缕锐风已分向袭来。
  辛捷长衫往外一抖,这些暗器便全被卷落,但是他的立足之地已又成了一片火海。
  浓烟中又是一声厉叱:“姓辛的!你再接这个。”又是十几件暗器带着锐风袭来。
  辛捷立足火焰之中,身上已有几处着了火,身形一动,手中的长衫像是乌云般地卷出,辛捷想朝发话之处扑去,但此刻这块地方竟全布满了火焰,而这地方的窄小险恶,辛捷也知道此刻自己在浓烟之中虽然看不到别人,但别人却可能看得到自己的人影,因为自己立足火焰,目标自然明显。
  这情况正彷佛方才天残焦化在黑暗中的光景,但却比那还要凶险十倍,自己此刻如果硬往外闯,那定是凶多吉少。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不过电闪而过,然而就这霎目之间的工夫,他身上竟已快全部着火,那种热辣、疼痛的感觉,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忍受不了。
  在这种情形下,辛捷除了原路退回之外,简直别无路走。
  而此刻浓烟中又是一阵阴森入骨的冷笑,那天残焦化竟又喝道:“姓辛的小子!你就乖乖地将命交给你焦大太爷吧!”随着喝声,暗器又至。
  这些暗器虽然只是一些有棱的石块,但被海天双煞这种内家高手发出,威力仍然惊人。
  辛捷手中长衫再次一展,这些石块便又被击落,但这时连他这件长衫上都有两处着了火,他再不抽身退去,就得立时葬身火海之中。
  而这时他眼中已被呛得流出眼泪来,呼吸自也早就屏住,他将手中的长衫一卷,这本来已张成一片的长衫立刻变成一条衣棍,而他身形暴长处,上拔两丈,又掠回那条裂隙里。
  此刻他身上已经受了两处火伤,身手已远不如先前的灵活敏捷,而且他掌中那件长衫上的火焰虽然已被他方才那一抖弄灭,但是身上仍着了火,一双鞋子更是已烧得不象话了。
  海天双煞自崛起武林以来,至今已有数十年,关中九豪昔年称霸绿林,海天双煞四字更是令武林中闻名胆落,这两个魔头的这份名声万儿,可不是侥幸可以得来的。愈在这种生死存亡,仄只一线的关头里,就愈显出他们行事的毒辣阴狠来。
  须知他们有生以来就从不知仁、义两字为何物,他们只要达到目的,是不会顾忌任何有关道德方面的感觉的。
  这两个魔头久闯江湖,对各种知识都知道一些,他们在被辛捷扯断铁链,落在下面之后,竟极快的从外面采了些枯藤和一种内含油质的毒草,用火折子点着了起来。
  他两人以逸代劳,很容易地将辛捷又逼回那条别无退路的裂隙,一面又去采集枯藤和毒草,这火势竟在里面燃烧了将近两天。
  奇怪的是,在这两天里,咪咪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海天双煞当然希望她不要现身,以免破坏了将成的好事。
  但是两天过后,海天双煞早就退出了山腹,因为纵然他们带着解药,他们已无法在这满弥毒烟的山隙躭下去。
  同时他们也知道,躭在里面的辛捷纵然武功绝世,此时也早就了帐,世上又有谁能够在这种情形下两天绝不呼吸呢?
  海天双煞兄弟两人相视而笑,这个心腹大患此刻竟就这样被除去。
  尤其高兴的自是天残焦化,因为他认为自己又可以控制咪咪的心了。
  “但是咪咪到哪里去了呢?”
  这魔头两人几乎搜遍了这孤岛上的每一个角落,却仍然找不到咪咪的影子,就像石头掉下海一样,突然在大地上消失了。
  “她会跳海自沉吗?”
  这答案几乎必然是:“不会!”因为她万万没有这个必要。
  但若说她还在这个孤岛上,那么她绝不会不去看一看辛捷,而自己一人跑去躲起来。
  于是,咪咪的行踪去向就成了一个谜,一个不能解释的谜。
  天残焦化急得暴跳如雷,但是咪咪的影子他仍然看不到。
  天废焦劳虽然像寒冰一样地,永远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但是此刻不禁也被这少女的行踪弄得十分奇怪?难道咪咪会突然长了翅膀飞走了吗?但是她也不会抛下辛捷,而一个人飞去的呀!
  他们去找那艘精巧的小船,那小船安然无恙。
  又过了一天多,他们几乎找得断了气,但是咪咪呢?仍然是不知所踪。
  于是天废焦劳就用数十年来他们彼此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式对他哥哥比划道:“我们还是离开这孤岛再说吧,反正咪咪假如还在岛上,她也万万没有离开的方法,那我们何必死守在这里?假如万一天气变了,风浪大了,海上的行船少了,我们再也不能利用这小船离开,那么岂非我们也要在这孤岛上饿死?”
  “我们现在赶紧走,最多等我们回到家里,再弄一条船,满储食物,再来这岛上找她,这样岂非要比死守在这里好得多?”
  天残焦化这种老江湖,自然早也有他弟弟同样的想法;须知此刻正是秋冬之交,海上行船最多,他们只要乘着这小船到航程之内,便立刻可以找到搭救他们的船只。。
  于是他也立刻同意,立刻将那条小船拖了出来,又准备了些食水。
  在跑到石屋里去取食物的时候,这魔头竟仅将食粮拿了一半,留下的一半,当然是为了那已失踪的咪咪。
  这平日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由欲生情,竟然也有了些人性。
  然后,他们再回到那山隙之中,想进去看看辛捷的尸身,但是里面的毒气弥漫,却似乎不是一天两天之中能消失得了。
  于是他们就弄了些石块将这山隙的入口完全堵死,又拉了些藤条盖在外面。
  他们这当然不是为了保全辛捷的尸身,而是为了保全这里面一些已被天残焦化看在眼里的玉瓶、书册,等到他们再回到这岛上时,他们自然要来取去的。
  此时在海天双煞的意念中只有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东西,其余的东西大可等到他们的生命已经完全安全时才能谈到。
  何况这孤岛上十余年来从来没有见过人踪,放在这里的东西,不是最安全的吗?
  至于辛捷,他们不用看,就能确定他已必死无疑了。
  最后,天残焦化站在海边还停留了许久,希望咪咪会突然现出行踪,但是海风愈来愈强烈,寒意愈来愈浓厚。
  天废焦劳将小船推下了水,将船里长大的木桨拿在手上。
  于是天残焦化也只得施展身形,掠上了那艘已漂在海水里的小船。
  天废焦劳将长桨向岸边一点,小船便在海面上滑了开去。
  这条长逾一丈,用坚木制成的长桨,此刻在天废焦劳手上就像是一根绣花针似的,三划两划,小船破浪而去,便已离岸甚远。
  这两个魔头各有一身绝技,虽然处身之地仅是万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但是他们心里却毫无恐惧之意,因为他们久走海路,知道自己只要能捱过一两天,便可以找到来往的海船。
  他们此刻心中疑虑的还是那相同的问题:“咪咪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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