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失神剑，“龙”爪留江湖──武林痛失龙泉剑

凌妙颜

　　图文/风速

　　古龙走了！他孤寂的身世、浪漫的情怀、不少的轶事奇闻和流传世间的几十部著作，在在引人争议。
　　对于“大追击”的读者，尤有真切的感受──他自第四期超即为本刊撰文，《财神与短刀》可说是他留在武侠世界的广陵绝响。
　　为了却他生前的心愿，我们特别刊出他的手迹，并继续刊出他未写完的遗著，用未吊唁之意。
　　在九月廿一日的黄昏里，因肝硬化宿疾住在三军总医院加护病房的古龙，终于撒手离开了这个他所热爱而又痛恨的人世。
　　他的朋友遍布天下，但在他悄然离去时，病床边只有包括他妹妹在内的三个人而已；就如同他生平曾经著作千万言，临终时却没有留下片纸只字的遗嘱或遗言一样，他的一生就是这么充满着矛盾与荒谬。

　　出生于破碎的家庭

　　古龙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他的一生行径，往往使人为之不解。譬如说无人了解他为何要在罹患重疾之后，仍旧嗜酒如命；以及他前后结过几次婚，育有好几个儿女，而这些骨肉都远离他而去等等。其实这一切都肇因于他早年那个破碎的家庭，以及他在性格上的悲剧倾向过分浓郁之故。

　　古龙是江西人，本名熊耀华，父熊鹏飞，早年曾以东方客的笔名撰写社会小说，后来帮助高玉树竞选台北市长成功，而进入市府工作，成为高市长身边的红人，名利双收，自此他即抛妻别子，另结新宠，置妻儿之生活于不顾，遂而导致古龙近卅年的不认父亲。

　　心理始终无法平衡

　　今年四月，熊鹏飞病重住在仁爱医院接近低迷状态，他的妻子曾登报请古龙至医院见他最后一面，当时，古龙已因肝硬化而数度住进三军总医院，原本肥胖的体型已因体重的急骤下落，而变得清瘦干癯，父子相隔近卅年未见，在病榻相逢时，曾有抱头痛哭的镜头出现，也不知当时古龙的内心深处是否已原宥了他父亲当年的荒唐行为？或许他在感伤之际，想到由他一手造成的亲骨肉流散在外的那些惨事，而更中伤感难禁？以致他自此之后，明知病体严重而仍旧酗酒如昔，不顾医生的警告、朋友的规劝。为此，他一再的吐血盈碗，一再的住院急救，朋友们都不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真如他所说的，他是一枝两头点燃的蜡烛，燃烧的光芒比较明亮，而生命却很短促？不是的，主要是他的心理始终无法平衡所致！

　　古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在十五岁就提笔写过文章，生平所阅过的剧本，最少超过二十万册以上，难道他不明白他所受到的酒色的伤害有多深吗？但他仍旧不能戒绝酗酒，仍旧沉浸在酒精之中，无法自拔。这并非他所说的什么“人生江湖、身不由己”，事实上，在他第一次因肝硬化住院后，他的许多朋友已不敢跟他喝酒了，也不知有多少人劝他别再酗酒，甚至在劝不醒之后，还加以痛骂，然而古龙照样猛喝不误，他能不喝吗？他明知酒入愁肠愁更愁，明知那一杯杯的苦酒会加速的扼杀他的生命，却无法停杯不喝。因为，他在生命的末期，除了酒之外，已没有其它的依赖了。他内心的空虚，完全要靠酒的填补，然而，酒能填得满吗？

　　借纸醉金迷麻醉自己

　　他的朋友遍布天下，女人一生不断，但他找不到几个知己，他的内心始终是寂寞的，就如同他在巅峰时期，日进斗金，拥有华屋、名车、美女，却不能给他一丝安全感一样，他这一生，心理始终没有平衡过，因为他是一个寂寞的悲剧人物，纵然他的声名天下皆知，纵然他受到千人的欢呼，他还是感到孤寂，感到空虚。

　　就由于难耐寂寞，他投身人群，以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来麻醉自己，然而在曲终人散之后，他只有更寂寞，更空虚。这份难以抑制的孤寂与对人生的热爱，是他产生创作的原动力，多年以来，他以武侠小说的写作方式，创作了无数的知名人物，如楚留香、李寻欢、萧十一郎、沈浪、胡铁花等等，这些武侠人物都有他的影子；甚而他把心理上的遗憾与缺陷都交由他的武侠小说里的主角来弥补。所以，在他所创作的数十部武侠小说中，他一直强调朋友之情，而缺乏亲子之爱，更是从没有出现过一个幸福的家庭和圆满的爱情，他的小说里就是这么充满着无数的矛盾　。

　　醇酒美人，豪气干云

　　古龙曾有过这么一句名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许多人还时常津津乐道，其实这句话充满了矛盾，而不合逻辑，也唯有像他这种个性矛盾的人，才能说出如此矛盾的“名言”。

　　回头过去，早期的古龙并没有什么大名，多年前，漫画家牛哥曾以古龙的独特造型，创造了一个漫画人物“龙哥哥”，在民族晚报连载，是古龙的出名之始，后来，他由于一连串的小说，受到邵氏导演楚原的赏识，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而轰动一时，声名遂而大噪，之后，由于挟持赵姓女歌星事件发生，更使他的大名从副刊移位，成为社会版的新闻人物。这件事摆平后，他的名字就不时的与一些知名影歌星连在一起，常在影剧版出现，那段时期，他仿佛已成为一个现代的传奇人物。

　　古龙的豪气、好客、酒量，当时都成为许多人乐于传述的事项，而他那时也大有“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放气概，出入之际乘坐瑞典名车，臂挽美女，保镖随后，俨然一副大亨模样，尤其他那时扬言喝酒非XO而不爽，举杯之际，一仰而尽，那种豪举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又气煞了多少的武侠小说作家？

　　记得那时，他成箱的XO买进，喝起酒来跟喝水一样，毫无一丝节制，完全忘了当年他能喝到陈年绍兴酒就已满足的状况。由于他夜夜出入酒廊、舞榭，每晚要换不同的女人，以致使得他的婚姻遭到极大危机，当武侠影片走下坡之后，他的婚姻完了，电影公司垮了，他的健康也完了。

　　经济赤字，创作空白

　　这时，他的经济也出现了危机，那种“日进斗金”的日子既成过去，而在大肆挥霍之余，他所剩下的实在已经不多，蓦然回首，他发现自己的健康已受到极大的伤害，那段沉浸在醇酒美女的日子中，使他已迷失了自己，于是他醒悟到他已浪费太多的生命在漫无节制的荒唐岁月里，那段日子在他的创作生涯中，是一片的空白，当时他企求上天能多给他五年的岁月，好让他重新开始创作，这时，他的理想是想要以多篇的短篇小说，来架构成一个“大武侠”的系列，好为武侠小说开拓一个新的境界，然而，他那一身是病的身体已不容他慢慢构思、慢慢创作了，不断的酗酒，不断的住院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终于，他崇拜为“神”的医生，也无法把他的生命自痼疾中挽回，他终于在二十一日晚上六时，结束了他四十九年的生命，去与死神握手联欢。

　　古龙的一生多彩多姿，绚烂夺目，许多人都被他的奇特外型、怪异行为以及耀眼的才气所迷惑。尤其是他的酒量，更使他成为传奇人物，据说他曾一次喝干三瓶XO，并曾跟许多人比赛酒量，而经常获胜，当他看到他的朋友被灌得七晕八素时，他便豪放地大笑，俨然有“大侠”的风范，实则，他的酒量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好，只是他好胜心强、酒胆也够，纵然要吐也躲在暗处去吐，绝不在人前丢脸，更不能在拼酒时认输，是以才赢得他酒林高手的“侠”名。然而也就由于这种缘故，而使他的内脏机能受到长期酒精的侵蚀，终于因肝硬化而导致食道静脉瘤大出血，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

　　《苍穹神剑》初放毫芒

　　古龙是以“苍穹神剑”一书而成名的，那部处女作是由当时于信义路二段，东门附近的信义市场内的一家“第一书社”所出版，当时的武侠小说是卅二开本，每本七二页，大约可容纳三万字左右，一本小说的代价是新台币六百元。须知，在民国四十八年，新台币六百元已是极高的代价了，古龙当时家庭破碎，已至到处流浪的地步，有了这条生路，自是使他孜孜不息于此。所以，他在短期之中，便又为清华出版社开了一部《剑毒梅香》，那部书他曾预支了不少钱，却在与出版社老板发生争执之后，而停笔罢写，于是导致另一武侠作家上官鼎的崛起──此后古龙常提起，如果上官鼎不是接他的《剑毒梅香》一书，不会成名的。

　　当年，武侠小说除了金庸在香港撰写《碧血剑》、《射雕英雄传》之外，似乎只有一个倪匡在写武侠小说，而在台湾，除了早期的一些零散的旧书，如三十年代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王度庐、郑证因、白羽、朱贞木等所撰写的武侠小说之外，新一代的武侠作家，仅只有毛聊生、卧龙生和诸葛青云等区区数人而已。

　　由于陷入匪区的老一代武侠作家的作品被限制出版与传阅，而武侠小说市场又因读者的需求逐渐扩大，忘情于武侠世界里的人一多，于是造成出版武侠小说者的厚利，使得武侠小说的需求量也随之越来越大。自此，投入其间的出版商与作者，也随之越来越多，在民国五十年至六十年间，可说是鼎盛时期，武侠小说作家成了高收入者，每一个武侠小说出版社，如春秋、真善美、四维、大美、南琪、新台等等，无不捞足了银子，甚而有移民美国作寓公的。其后，市场转疲，虽然武侠小说作家的收入减少，然而电影及电视剧的武侠风潮逐渐又起，终于又造成了武侠世界的另一个高潮，在这个高潮里，古龙是被推得最高的一个人，他是台港两地，所有武侠小说作家里，作品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最多的一个人。

　　成名后武林目无馀予

　　古龙的作品，早期仍然不脱武侠小说的巢臼，比如说奇遇、灵药、秘笈、神功之类的“武侠公式”，但是从他的武林外史、多情剑客无情剑之后，他已改变笔路，从人性方面着手，而兼顾情节的奇诡与布局的手法，渗入电影蒙太奇的方式，撰写了一连串的作品。

　　这些作品也有失败的，有些甚至难以阅读，不像一本武侠小说，但是，用来改编成电影，可说已经不必分场，仅需标明人地时，便可以成为一个完整的剧本，很多人认为，这是古龙的成功之处，也是他的许多作品被改编成电影的一个最大的原因。

　　古龙经常洋洋自得，认为他的成就已经超越金庸，金庸武侠小说的文字、布局、架构也许比他要稍胜一筹，但他认为古龙式武侠小说的笔法、变化、人物描述等等，已越过了金庸，尤其是小说情节的奇诡变幻，更是金庸望尘莫及的，往往，他在酒后谈论近八十年来的许多武侠小说时，他会把还珠楼主的奇幻、王度庐的无情、郑证因的技击、白羽的帮派、机关批评得一无是处，俨然有种古往今来，武侠世界中唯我独尊的口气。当然，跟他同时代的一些武侠小说作者都不放在他的眼里，这也是他跟　许多武侠小说作者无法相处的主要原因。许多人认为他太狂妄了，狂妄得忘了他是谁，而他也以“大侠”自居，非常高兴别人称他为“古大侠”。其实，在民国五十多年的时候，他的一些朋友都称他为“土狗”，这个带有讽刺性的称呼，是朋友们认为他很土，且又喜欢充洋，经常作出一些“洋盘”的举动，其实对他也并无恶意，不过古龙常常不高兴倒是真的。

　　牛哥笔下的漫画人物

　　他的个性极为懦弱，胆子也不大，加上长相怪异（当年有“大头”的称号），貌不惊人，后来又被牛哥列为漫画人物，是以他表现在外面的是豪放、潇洒、自傲来掩饰他的自卑心理。他不断地喝酒，往往一天要喝六、七个不同的地方，不到子夜三四点钟，决不罢休，而在酒后又非要一个“色”字，因而长期下来，身体受到极大的伤害。

　　其实，就因为他内心的缺憾与空虚，使得他害怕寂寞、害怕被朋友所抛弃，所以他不断地酗酒。因为，“酒”使他交了许多朋友，使他的自信保持不坠，唯有酒中称雄，才使他有睥睨天下豪杰的勇气，才使他有创作的动力，如果没有了酒，他就没有了一切。至于女人，对他来说就像一件衣服，衣服穿脏、穿破了，自然要换，甚至于不必等到穿旧、穿破，他就可以换。因而，曾跟他生活一起的女人，无不是伤心痛绝的离开他，甚至她们还带着他的子女离去，但他从不介意，因为他不需要家庭的温暖，他需要的只是酒精。

　　他的思想是沿袭着数千年以来，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思想，完全是个大男人主义者，所以他从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更不信任女人。在他的小说里的女性，有许多是很漂亮、很温柔的，但也有许多很阴毒、很残忍的，他便是如此矛盾，爱女人却又恨女人，凡是跟他一起交往过的女人，无论年龄、容貌、身世、地位如何，鲜有过挨过他老拳的，关于这点，他从不隐瞒，他的许多朋友也都知之甚详，这种心态心态就是起源于他那残缺的家庭

　　武侠世界留下一席地

　　古龙的私生活是极不检点的，个性也有极大的缺失，但是无可否认的，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多年来，他在酒醒之后，都不忘读书，据他说他每天最少要看两个小时的书，长的时候达十个小时，这是稍为夸张的说法，他的外务极多，岂能一天阅读十小时？不过，他每天都要看书倒是不假，这比许多自认已是大作家的人，一个月都无法抽出二个小时来看书，要强得多，这个优点或许是他在武侠世界成为佼佼者的主要原因吧！

　　关于古龙的趣事佚闻极多，至于糗事更是一箩筐，但是他如今已经成为“古人”，在此已不便将之一一记述。不过古龙早年曾得罪许多人，或许某些人会陆续的将他生前那些“绝事”掀露出来，然而无论如何，这些事已经不能伤害到他了。

　　他所留下的那些作品，可以证明他没有白来这个世界一趟，他的确也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些东西。后人在读到古龙的作品时，当会赞叹他的构思之巧，情节之奇，而会有不少人泛起肃然之色。无可否认他将会在武侠小说的世界里，留下一席之地，那片属于他的天空，将永远是灿烂而亮丽的。

　　尘世的恩怨已随风散去

　　古龙已去，这个从不晓得藏锋的人，在他活着时，就像一枝出鞘的剑，往往伤害到接近他的人，也伤害到他自己，这种情况，直到他在吟松阁事件之后，才逐渐改善，他也开始懂得谦虚，对人礼貌多了，然而时日已晚，许多人对他的评论仍是毁多誉少，没有好评。其实，他的成功与失败，都是导因于他的悲剧个性以及家庭破碎所致，是值得同情与原谅的。

　　回顾他那传奇的一生，实在不忍再加苛责，仅草草的略述一些杂事，以作为悼念，在此，愿古龙的灵魂能够安息，尘世的一切恩怨，都随着他的逝去而被淡忘，至于他的数十部作品，相信会长时间的流传下去，因为那里面是蕴含着他的泪、恨、爱，以及他的幻想和对生命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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