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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西门丁《夺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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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11 16:04: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奪屍》西门丁

故事梗槪

一名奉公守法、寂寂無名的鐵匠,給人用殘酷的手段殺掉。其屍體在公衆殮房內還被人砍斷首級換了屍身。

祌捕沈鷹的手下司馬城恰巧回鄕祭祖,聞說這宗離奇命案,覺事有蹺蹊,插手調查。而此時鐵匠之妻因嫌疑最大而被關在囚獄候審, 怎料被人掉包,在獄內的那名女子已被人封了穴,正奄奄一息。

司馬城感案情複雜,便請頭兒沈鷹來此協助,經他們幾番調查,發覺事情牽涉至朝廷,且與一寶藏有關……究竟鐵匠之死與朝廷有何關係?而兇手爲何要換其屍身?鐵匠之妻被掉包又是否與此有關?

目次

鐵匠被殺 剖屍查因
調查血案 黑夜受襲
調虎離山 屍體掉包
牢獄疑犯 離奇失踪
神捕插手 調查孟家
調動官兵 逐戶搜索
盤問疑犯 分析供詞
寶藏到手 案情大白

■鐵匠被殺 剖屍查因

清晨,和風拂面,晨曦照在街道行人的臉上,一張張臉都露出神采奕奕,看在司馬城眼中,就更加覺得親切了。

這裏——鄭州城,是司馬城的故鄉,儘管這個地方給他帶來了許多痛苦,但這裏的人總是那麽和藹、那麽親切,司馬城一入城,心情便如隆冬的冰雪,爲春日所溶化。

提起司馬家,鄭州城幾乎無人不知道,昔日「百步神拳」司馬千鈞在生時,眞是風光一時,與洛陽的歐陽莊被譽爲一時之瑜亮,司馬城成爲靑年男女所羨慕的少莊主,那時候,司馬城根本不知痛苦是何物。

直至他的女友巢小燕,移情別戀,决定嫁給歐陽莊少莊主歐陽鵬之後,他才開始嘗到人生的苦果,這之後,情況急轉直下,不但歐陽鵬與巢小燕在洞房時,被人殺死,連歐陽莊主歐陽長壽亦離奇死亡。

歐陽長壽妻子趙四娘的娘家在河北一帶,極負盛名,提起「鐵掌金刀」,武林中人幾乎無人不識,歐陽莊的慘劇,歐陽莊和趙家莊一致認爲是司馬千鈞父子所爲,大興問罪之師,當時司馬千鈞舊傷復發,臥病在床,結果他倆夫婦被趙家父女迫死。

亊後禮聘「江北總捕頭」沈鷹調查,終於找到眞兇,爲司馬家雪寃,後趙四娘羞愧自殺,趙容國爲司馬千鈞夫婦建墓,並斬下自己的一條手臂作爲祭品,這方解了兩家之仇恨。(詳見拙作「血洞房」)

鄭州除了司馬千鈞之外,尙有一位武林聞人:「中州大俠」崔一山,崔一山一家也因歐陽家與司馬家之衝突,而弄至家破人亡,事後崔家得以重建,而司馬家已成一片瓦礫,是以後來司馬城路過鄭州,亦到崔家作客,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一想起前事,司馬城心中便如懷了巨石,沉甸甸的,唯一的好處,是自己因此而得到鍛錬,且認識了沈鷹,並得其靑睞,收爲助手。

這次他隨沈鷹等人到安陽辦案,事後衆人均想在附近遊玩一番,唯獨司馬城因已三年未返到故鄕,加上父母忌辰將至,便向沈鷹請辭囘鄭州拜祭父母,沈鷹自無不准之理。

司馬城入城,見小攤檔上的水果新鮮,便買了一大筐,準備作爲見面禮,那小販邊包紮,邊望着他,忽然問道:「你不是小城子?」

「是的大叔,我便是司馬城!」

「哎!幾年不見,你都長大了。嗯!這次是囘來重建家園吧?聽說你在外頭,混得很不錯。」

司馬城赧然道:「小可只是囘來拜祭父母,順便拜訪兒時的朋友。」他不想與世俗人多說話,拿了那筐水果便向崔家走去。

不料剛到巷口,便遇到一位兒時的好友席季良。

他見到了司馬城,不禁驚喜地道:「你不是小城子?麽時候囘來的,怎不找我喝酒?」

司馬城也叫了起來道:「季良!你幾時也當了捕快?」

席季良拍拍自己身上的那套捕快服裝,道:「還不是拜你所賜,當年你去跟沈鷹總捕頭,俺便進入六扇門了。」

司馬城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好小子,還混上捕頭!」

席季良不好意思地笑笑:「上任捕頭郭集英死後,承大人看得起,讓小弟補了他的遺缺。」

司馬城道:「論武功,你倒足以應付,只是查案單憑武功高可不行,希望你胆大心細,爲鄕親平寃血恨。」

席季良在他厨上輕輕擂了一下,笑罵道:「好小子!跟了沈鷹神捕幾年,一囘來便敎訓起老兄弟來了。今晚我在三春酒樓請客,再跟你慢慢算賬!」他走了幾步,又囘頭道:「你一定要來,我把楊青他們也一起叫來,大家敍敍舊。」

司馬城揮揮手,晚道:「好,我一定到!」他因老朋友有了成就,心頭亦甚高興,便快步到崔家,崔一山的家大門關閉著,自從崔一山妻兒死後,家裏只剰下三兩個婢僕,大門常閉,他也不以爲意,伸手拍門。

過了盞茶工夫,裏面方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誰呀?」

「福伯!我是小城子,請你開門。」

「那一位小城子呀?」

「司馬城。」

話音未落,大門霍地打開,一個老蒼頭驚喜地道:「小城子!是什麽風將你吹來的?」他是崔家老僕,崔一山與司馬千鈞時有來往,是以彼此都十分熟絡。

司馬城將那筐水果交給崔福,問道:「你家老爺在家麽?」

崔福道:「你來得眞不巧,老爺在家裏悶得發慌,說到河北找人聊天,已去幾天了,過一兩天說不定就囘來了,你就請先住下來吧!」

司馬城沉吟片刻,道:「那敢情好,反正我有半個月好住,料能等到崔叔叔囘來。」

崔福陪他進去,邊問:「你這次怎麽有空來住半個月?」

「下個月是我爹的忌辰,我已兩年没囘來,今年就什麽都得來一趟。」

崔福將水果放在桌上,帶司馬城到客房,又吩咐黄媽燒水給他洗澡。司馬城來到這裏就好像返囘自己家裏一樣,也不客氣,洗好澡,換過衣服,便到後花園看園内的景色。

崔家如今雖然人丁單薄,但後花園各處還是打理得井井有條,不過司馬城看到此情最,不禁又勾起他的心事來,以前司馬家比這裏更大,更加美輪美奐,可是如今已成一堆廢牆敗瓦。

一想至此,司馬城想立即去故居憑弔一下,不料崔福已來叫他吃飯:「小城子,吃飯啦!」

司馬城叫婢僕與他一齊吃,吃過飯他便告辭。

「我出去到處走走,今天晚上席季良請吃飯,不囘來吃啦!」

他出了崔家之後,到街上的紙紮店裏,買了香燭元寳,再買了些果品,然後往故居。

司馬千鈞夫婦的墳墓就在故居那裏。有幾個孩子吃了飯,在樹下玩耍,這些昔日隣居的孩子,司馬城均不認識。

司馬城祭了父母,在附近漫步走了一圈,並無減少思念之苦,反而增加惆悵之情。

他忽然向那幾個孩子走過去,誰知他還未開腔,一個孩子已問道:「你可是小城子叔叔?」

司馬城一怔,反問:「你爹是誰?你認識我?」

那孩子神氣地道:「來這裏拜祭司馬大俠的,我全都認識的,只有你,所以你一定是小城子叔叔了!」

司馬城心頭一熱,將孩子抱起來,問道:「誰常來拜祭?你快告訴我!」

「我爹梁志英,還有席叔叔,楊叔叔他們,席叔叔還常叫人來打掃墳墓,還有一個崔爺爺,他常坐在司馬爺爺墓前,一坐就好久。」

司馬城心頭一沉,問道:「你爹在家麽?他還當木匠麽?是了,我記得我離開時,你才會走路哩!你有弟妹麽?」

「有,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爹去尤老爹家,替他們做傢具,你今晚來找他吧!」

梁志英是他們這羣朋友中,年紀最大的,但他只比司馬城大兩歲,不過他早成親,如今已是兒女成羣,司馬城却連一個知心的紅顔也没有,又多了一番感觸,當下道:「今晚你席叔叔在三春酒樓請客,叫你爹也去,叔叔過兩天再來你家拜訪你爹爹。」

他放下孩子,信步在城内四處遊逛,到華燈初上後,才折囘三春酒樓,他路過酒舖,還特地買了一罈陳年女兒紅,準備今夜與老朋友開懷暢飮。

到了三春酒樓,一張八仙桌,只坐着兩個人,司馬城認得那是楊靑和周虎,他將女兒紅放在桌子上,道:「怎地只得你們兩個?」

周虎道:「也許他們家裏有事,待會兒自會來。」

楊靑道:「東道主遲到,等下要先罸他喝三碗。小城子!你不跟那沈鷹神捕了麽?」

「誰說我不跟他,這一生是跟定了!」司馬城一屁股坐下,道:「你們現在都幹些什麽?」

周虎道:「俺仍是無業遊民,小楊有家業,他爹過世了,那爿茶莊由他掌管。小城子!以前咱們可快活了,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如今這些老兄弟要很久才能聚一次。」

楊靑道:「現在大家都有家室了,還能像以前那樣麽?嗯!對啦!小城子,你成了親没有?」

司马城剛搖一搖頭,周虎已說道:「人家才不像你們,一個個都被女人勾掉了魂。」

楊靑正想反駁,恰好梁志英來了,叫道:「俺囘家洗了個澡才來,還以爲來遲了,誰知席捕頭還未到。」

說著又接續來了三個二十多歲的靑年,一個圓臉的漢子道:「人家如今已貴爲捕頭了哩,跟以前可不一樣了。」

另一個靑面的道:「捕頭又怎樣?他威風得過小城子?人家還不是準時!」那圓臉的姓蕭,因爲臉圓得像塊餅,自小便被伙伴們叫「小圓」。靑面的姓戴,家裏開染坊,他平時靑面,生氣時又紅得像柿子,所以叫「大染缸」。

司馬城忙道:「許是他衙門裏有事,躭誤了時間,那怪不得他!」

周虎一拍桌子,道:「不行,俺去衙門裏找他!」說着已一陣風般衝出去,司馬城等人便開始說些別後的情况,其他人可簡單,却應着司馬城說些沈鷹事蹟,司馬城便將剛發生的「麒麟鎖」一案告訴他們。

剛說至一半,周虎氣呼呼地囘來,道:「別等他了,席捕頭出城辦案去,咱們先吃,反正掛他的賬!」當下衆人便點了菜,開始吃喝起來。

三杯下肚,情緒逐漸返囘昔日年輕時的狀態,言談無忌,猜枚叫閙,好不熱閙,敎其他食客都侧目,連一向篤實的司馬城也放浪形骸。

吃了一個多更次,那罈女兒紅已見底,衆人仍不過癮,呼小二再送酒來。周虎大聲道:「兄弟們,今夜誰不醉着囘家,誰便是龜孫子。」

楊靑道:「你醉死在外面也没人理你的!」

周虎指着楊靑的鼻子道:「小城子!小楊的婆娘好不潑辣兇猛,你瞧他這個模樣,該不該罸他喝酒?」

楊靑一拍胸膛,敞開上衣,大叫道:「放你娘的驢子屁,今夜看誰先醉,俺不陪你喝到底,便不叫楊靑叫柳紅!」

正在閙笑着,忽然一個公差快步進來,大聲道:「請問那一位是司馬龍衞?」

司馬城一聽這四個字,酒醒了一半,連忙長身道:「在下便是,有何貴幹?」

「城外出了一件疑案,席捕頭請你去一趟。」

周虎一聽便發火了,紅着臉喝道:「滾滾!一個小小的捕頭,也敢派人來請皇上御賜的侍刀龍衞,席季良好大的胆子,他不要腦袋瓜子麽?」

那公差進又不是退又不是,站在那裏甚是尷尬。

司馬城道:「請這位公差大哥囘席捕頭,司馬城不吃六扇門的飯,不方便去也不想去。」

公差這才囘去,周虎大笑:「還是小城子威風,席季良那小子做了捕頭,就自以爲了不起。」

衆人重整杯碟,不料那公差去了又囘來,周虎一瞪眼,喝道:「呸!你怎地又來了?」

公差向司馬城打揖,道:「司馬龍衞,席捕頭着小的轉述一句話……」

周虎道:「什麽話快說,別敗了咱們的興。」

「席捕頭說,你曾對他說過一句話:希望你胆大心細,爲鄕親平寃雪恨。」

司馬城一怔,這句話是他勉勵席季良的,想不到他却拿這句話囘來擠他,當下道:「好!我跟你去一趟。」抱拳又道:「諸位兄弟,今夜散了吧!明天或後天再聚。」他不敢稍留,連忙跟著那位公差出去。

衙門離三春酒證不遠,司馬城在鄭州長大,自知路徑,但那公差去的却是另一個方向,司馬城訝然問道:「席捕頭不在衙門襄?」

「他在殮房裏。」

司馬城不再問話,不一會已至殮房,只見裏面有好幾個人圍在一起,一見司馬城到,便連忙分開,口呼龍衞。

司馬城連稱不敢,道:「席捕頭叫在下來不知有何貴幹?」

席季良拍一拍司馬城的肩膊,道:「您瞧瞧這具屍體!」

只見一具薄板棺材裏躺着一具男屍,年紀只在三十左右,鬚髮極其濃密,一瞧其臉部和手臂便知道是幹粗活的,一對手臂斑斑駁駁,似是被什麽灼傷,面上肌肉綳得緊緊的,死前似曾經掙扎,但身上却没有傷痕,瞧其身體亦甚壯健,不像患病死的。

司馬城瞧了一陣,瞧不出什麽玄虛來,忍不住問道:「這人是因何而死的?」

席季良嘆了一口氣,道:「就是看不出,所以才請你來。」

「仵工驗過没有?」

「驗不出來。」

司馬城再仔細看了一陣,仍看不出有什麽不對,便道:「也許是壽元已盡!」

「不像……」席季良頓了一頓,說道:「俺還未吃飯,今夜到俺那裏,咱們聊聊!」

   ×   ×   ×

席季良尙未成家,他父母早亡,城内只有一位姐姐,嫁作商家婦,席季良不願到姐夫那襄住,免得惹來閒話,因此在衙門裏睡。

房雖然小,但收拾得倒還乾淨,不過六月的夜裏,依然没一絲風,兩人便坐在院子裏說話。

司馬城道:「小席,這是宗什麽案子?」

「說來話長,這人是個打鐵匠,住在城西,說來也巧,他就姓鐵,一向甚是勤奮,工夫精細,是以生意不錯,攢了些錢,三年前便娶了一個妻子,他妻子是個逃荒的,見他還能幹,經媒人一介紹,親事便成了!」

司馬城道:「這有何不對?」

「那婆娘長得實在俊俏,剛來的時候還不怎樣,但嫁給鐵匠之後,也許生活安定油水足了,長得更加出色,皮膚又白又嫩,輕輕一捏像會捏出水來似的;還有,胸是胸,腰是腰,引得城内許多浪子聞名去鐵匠家門外窺看。那婆娘倒也守婦道,没給那些人顔色看,只是鐵匠却十分煩惱……」

司馬城又截口道:「行啦!你挑重要的說吧!那婆娘叫什麽名?」

「娘家姓章,她因排行第三,所以叫三娘。」席季良說道:「前幾天,鐵匠覺得不舒服,到藥舖褢執了點草藥,囘家叫她婆娘熬給他喝,不料喝了之後,就断了氣。」

司馬城目光一亮,席季良喘了一口氣方道:「鐵匠有個弟弟,也在城内當鐡匠,人稱小鐵匠,接到噩訊後趕到哥哥家,那婆娘已着人將鐵匠悄悄葬了,於是小鐵匠懷疑她謀害親夫,告到衙門;章三娘則又懷疑是草藥店的夥計執錯了藥,也抓着掌櫃,先後告到衙門去……」

司馬城道:「且慢,是誰先到衙門裏告狀的?」

「是小鐵匠!俺帶人到她家傳她時,找不到人,她却進城抓着掌櫃到衙門了。大人最後下令挖墓開棺,但剛才你也看見了,屍體是無中毒的現象,更不是被人打死的。小城子,你武功一向比咱們好,家學淵源,見識也廣,可看得出他是被人點穴致死的麽?」

司馬城沉吟道:「那可看不出來……當然,若果他不是死于疾病,便可能是讓人封了死穴,引致絕命的。他家可有與武林人物來往麽?」

席季良搖搖頭,嘆息道:「鐵匠兄弟都是出名篤實的人,料不會與人有仇……但如果是死於自然,章三娘爲何又會急不及待地草草將其安葬,且不通知小鐵匠?」

「你没問過章三娘?」
  
「大人問了,她說知道小鐵匠出門,她跟小鐵匠的老婆感情不好,所以没去報喪。」

「這是實情?」

「確是實情,她們妯娌之間,一向相處不好,所以兩年前,小鐵匠搬到城内生活。大鐵匠死的時候,小鐵匠剛好出城到顧客家中補鍋。」

「章三娘有没有姦夫?」

「還查不到,問題是他家附近都是些破屋子,有幾家都搬開了,章三娘本來亦希望鐡匠搬家,但鐡匠不願離開舊屋,因爲很多顧客都上門來找他的,假如搬家會影响生意,那婆娘後來也就不堅持了!」

「他們成親多久?有了兒女没有?」

「成親已經三年多了,章三娘過門之後,一無所出,那小鐵匠倒是有了一個女兒。」

「如今章三娘在何處?」

「關押在獄中。」席季良抓抓頭皮說:「大人要我明天囘覆他,俺還想不到原因。」

「這有何難處?屍體先埋葬了,以後若有需要還可以再開棺。」

「俺總黌得鐵匠死得蹺蹊。」

司馬城忽然咦了一聲:「你還未提到草藥店掌櫃的口供!」

「他不承認執錯藥,而且那家草藥店,一向信譽良好!而章三娘在供詞上說,她事後已將藥渣倒掉!」

「刁婦!」司馬城如今砠覺得章三娘甚有可疑:「假如她懷疑草藥店執錯了藥,不可能到現在才報官,更不該將藥渣倒掉。」

席季良喜道:「你如今也看出事有蹊蹺了麽?大人初審時已用了刑,但在夾棍之下,那婆娘還口口聲聲呼寃枉,也眞難爲她!俺不想再用刑,所以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明天復審,你可到堂上來……」

「只怕於禮不合,小弟没有官職。侍刀龍衞只是個虛銜!」

「不打緊,段大人是位愛民如子的好官,辦事又大胆得很!這件事情包在俺身上,明早跟他一說,準没問題!」

   ×   ×   ×

次日開堂,司馬城在後堂已跟段大人朝過相,覺得這位進士出身的七品縣令大人,頗有幹勁,只是年紀較輕,恐缺乏經驗,由於開堂時間已至,無暇多談,司馬城便換了服式,站在師爺背後觀審,席季良站在堂上,兩旁各有四位衙差。大門一開,外面便湧進一批聽審觀衆,出奇的是周虎、楊靑和「大染缸」也在人羣中。

席季良喊聲肅靜,段縣令便大磬道:「傳章三娘,小鐵匠和韓掌櫃!」

俄頃,人羣中鑽出兩個男人來,一老一少,跪在地上,一個衙差押着戴枷鎖的章三娘上堂,段縣令着人開鎖,喝道:「章三娘,你抬起頭來!」

那婆娘慢慢抬頭,司馬城忙望望,見她神色樵悴,但仍不失其秀麗,心中暗暗喝了聲采。

章三娘目光直視,神態甚是鎭定,一絲都不像犯人,更不像淫婦,司馬城不由一怔,好奇心也就更強烈了。

「章氏,你娘家原籍何處?」

「民婦原在太行山下,只因大旱兩年,田裏長不出莊稼,所以逃荒南下,半路父母病歿,民婦隻身來到鄭州城,本想賣到富貴人家裏爲奴,誰知在高陞酒樓外,遇到毛婆婆,她却替民婦做起媒來,說城外有位鐵匠要找妻子……」

「停。」段縣令道:「立即傳毛婆婆來!」他續問小鐵匠道:「小鐵匠,你是何時與你大哥分家的?」

小鐡匠道:「已經快兩年了。」

「你們兄弟自小一起生活,爲何會突然分家?」

「啓稟大人,嫂嫂進門半年,毛婆婆也替小的找到一房媳婦,只因妻子進門後,與嫂嫂不和,時有齟齬,後來家兄便提議分家,以免因妯娌不和而影响兄弟的感情。」

「你嫂嫂因何與你媳婦兒不和?」

小鐵匠遲疑了一下,道;「嫂嫂在此,請大人問她。」

「章三娘,你答!」

「啓大人,民婦的嬸嬸是位醋娘子,民婦若有事與叔叔交談,她便冷言冷語的,罵民婦不守婦道!大人,這實是寃枉,不信你可問叔叔。」

段縣令又叫小鐵匠答。小鐵匠甚是尷尬:「回大人,嫂嫂所設是實,因以前由嫂嫂持家,她有時問小民愛吃些什麽東西……俺妻子便……」

章三娘道:「大人,民婦也有問嬸嬸喜吃什麽的,只是有一次叔叔說喜吃河蝦,嬸嬸說愛吃毛蟹,民婦因買不到毛蟹,祗買蝦囘家,她便開始與民婦有心病了。」

司馬城聽了心裏有點發悶,他跟沈鷹雖已有幾年,都從未審過這種家庭瑣事的,心中只想道:「這章三娘如此嬌嬈,也難怪小鐡匠老婆担心丈夫受引誘。」

未幾毛婆婆到,憶述當年的情況,與章三娘所說一般:「章三娘倒也乾脆,只要求男人能養活家小,四肢齊全,身子健壯就行了,大鐵匠只給她一對玉鐲一隻戒指,章三娘便嫁過去了。章三娘因生得嬌嬈,常惹來狂蜂浪蝶,或借故上門撩撥,但倒不曾聽說章三娘做出什麽不守婦道的事!」

段縣令忖道:「紅顔禍水,這倒不是章三娘之錯。」當下又問:「大鐵匠成親之後,可曾出過遠門?」

「自從民婦嫁給他後,他從未出過遠門,只有一次出門替人補鍋,因爲下大雨,才没囘家睡覺,但他怕民婦牽掛,第二天一早便囘家了。」

段縣令道:「聽你這樣說,你們夫婦好像很恩愛。」

章三娘粉臉微紅,垂首道:「是的,囘大人,外子一向待民婦很好!」

小鐵匠挿咀道:「問題是你待他好不好?」

章三娘道:「你大哥可曾向你提過愚嫂對他不好的?最低限度,民婦從未跟他拌過嘴!」

「不得私下交談!」段縣令道:「章三娘,鐵匠死後你爲何不去找韓掌櫃,却在小鐵匠去找你之後,才抓他來告狀?」

「因爲民婦一直没想到這個問題,是因爲叔叔懷疑民婦下毒,所以民婦懷疑韓掌櫃執錯藥!」章三娘十分鎭定:「大人已着人開棺驗屍,未知結果如何?」

「尙未驗出來!章三娘,你爲何匆匆將鐵匠下葬,又不通知夫弟?敢情你做了什麽虧心事?快快從實招來,免受皮肉之痛!」

章三娘道:「民婦上次已受盡皮肉之痛,若民婦曾做下什麽不軌的事情,早就招了!大人,你是靑天大老爺,請明察,民婦寃枉!試問外子如此善待民婦,民婦又怎會害他?」

段縣令一拍驚堂木,道:「你還未答本官的話!」

「因爲天氣熱,民婦怕屍體變壞,所以……」

「胡說!」段縣令又用力拍驚堂木:「不管如何,你們如今還有夫弟和弟婦兩個至親的人,說什麽也得通知他們!」

章三娘幽幽地道:「大人敎訓得是,民婦小氣,記念前怨,考慮有欠周詳!」

司馬城心中暗道:「這女人如果眞的是兇手,那麽其說話之圓滑,城府之深,實在罕見!這件案子,若不抓到眞憑實據,只怕奈何不得她。」

段縣令罵了一聲狡辯,便再也接不下去,最後只好匆匆退堂,擇日三審,犯人及圍觀的老百姓去後,段縣令便請司馬城進内。

段縣令剛到任不久,家小尙在來此途中,後堂甚是清靜,他請司馬城和席季良到書房,丫頭送上香茗,段縣令將門關上,問道:「未知龍衛對此案有何看法?」

司馬城不敢貿貿然下結論,以免影响其判案,當下道:「在下尙未全盤了解,不敢妄言。」

段縣令再問:「你認爲那章三娘是否有可疑之處?」

司馬城沉吟道:「目前尙難判断,今日伊在公堂上鎭定如恒,對答巧妙,只有兩種情況是可以如此……」

席季良截口問:「是那兩種情況?」

「其一,她的而且確是淸白的;其二,她是兇手,但城府深沉,冷靜機智,非常人能及。」

段縣令嘆息道:「下官本亦懷疑她是兇手,只因她機智沉着,但又覺得一個女人不可能有這種本領!龍衛跟隨沈大人多年,對於審案查案,經驗豐富,尙望有以敎我。」

「不敢!」司馬城道:「大人可否將上次的口供取來一閱?」

「有何不可,季良,你去取來。」

席季良應聲而去,未幾即囘,將上次之審案的記錄取來,另尙有一份調查報告。司馬城仔細閱後,將記錄交囘給席季良道:「大人可派人到太行山下,章三娘報稱之原籍調查……」他負手在書房内踱步,半晌又道:「派人秘密查訪大鐵匠及小鐵匠之隣居,那女人十分能幹,大鐵匠老實,不可能從未拌過嘴。」

段縣令沉吟道:「龍衞懷疑她另有姦夫?」

司馬城學着沈鷹的語氣道:「目前一切尙早,在下想請席捕頭帶我到大鐵匠家看看。」

段縣令道:「好極了,中午務請龍衞在衙門裏吃頓便飯!」

司馬城見他盛意拳拳,便一口答應。

司馬城與席季良一出衙門,便見到周虎,他氣匆匆地道:「席捕頭,人家小城子是特地囘來探親的,你却一把將他拉走,這算是甚麽朋友?」

司馬城連忙道:「小虎子,小席是爲了替鄕親平寃雪恨,你這就不對啦丨」

「屁話!他要借你來高陞!」

席季良也忍不庄了,怒道:「周虎,莫在門縫裏瞧人!」

司馬城一把拉着周虎,道:「一起走,反正你亦無所事事!小席,衙門還要不要人……」

話猶未了,席季良已道:「你要我介紹他吃公飯?省了吧,三天有兩天跟人打架!」

周虎道:「俺從來不胡閙,打架全是爲了仗義。」

司馬城忙道:「大家都是好兄弟,以後不許吵嘴!小虎子,你終日這樣也非辦法,像小席不是可以仗義爲民除害麽?」周虎一向服他,低頭沉思不語。

不一會兒,三人已出了城,不久便見到一片廢屋草寮,那是貧民窟。席季良帶頭先行,穿過幾間廢屋,便停在一間比較像樣的靑磚屋外,道:「這便是鐵匠的家了!」

大門上貼了官府的封條,席季良道:「咱們由後面進去!」屋外有堵矮垣,一丈左右高,三人躍進牆内,却是一個天井,天井頗大,一旁堆着些炭塊、廢鐵,還有木墩鐵爐風箱等物,看來大鐵匠平日是在此處工作的,另一旁便是柴房和灶房。

再進去便是一座小廳,泥地,收拾得甚爲乾淨,兩旁的耳房便是臥室了。席季良推開左首的房門,道:「他倆平日睡在這裏。」

司馬城見房内地方還不小,那張大床也頗像樣子,還有一個大衣櫃,漆花描金,頗爲新淨,料是大鐵匠成親時購置的,大衣櫃之旁尙有一個矮櫃,矮櫃之旁是一扇窻子,兩層窻櫺,外層裱紗,内層裱紙,看那窻櫺便知亦是新換不久的,大鐵匠疼他婆娘這是無疑問的。

司馬城打開大衣榧,裏面放着些衣物,收拾整齊,矮櫃放着衣物、竹筐,筐裏放着針錢女紅等物,司馬城看後又到外面那間臥室查看。

自從小鐵匠搬走之後,這裏已無人住,但一切仍收拾得很整齊,雖無人睡,仍有一張床鋪,兩個舊木櫃,一個高木架,木架上放着幾個竹米篩,其中一個上面仍放着些綠豆,牆角堆着些麻繩草鞋木盆水桶等雜物。周虎道:「小城子,你看出什麽破綻來?」

司馬城輕回一聲道:「章三娘是個能幹的女人。」

周虎一怔,脫口道:「俺可不是問你這個!」

司馬城道「咱們再到灶房看看!」三人走出天井,轉入灶房,灶房裏有張小桌子,放着炊具刀砧,柴草整齊地堆在灶房。司馬城又道:「她是個整齊愛潔的女人!」說着又揭起水缸的藎子,水缸裏只有三分一的水。

這次席季良也忍不住了:「小城子,你到底還看到什麽?」

司馬城再沉吟道:「到耳房看看!」他重囘那間堆放雜物的耳房,望着那張床鋪發怔。

周虎不耐煩地道:「這張草蓆平常得很,有甚麽好看?」

「不太平常!你們看,這張草蓆大概用了多久?」

席季良立即走前,揭起一角看了一下,道:「這蓆子還甚是新淨。」

周虎大聲道:「新的也好,舊的也好,有甚麽分別?」

「那婆娘愛淨又整齊,這張床若無人睡,爲何不將蓆子捲起來?難道是故意要它來惹塵的?」

周虎目光一亮:「你說他們夫婦分房而居?他們感情並不好?」

司馬城輕聲道:「我只是奇怪而已,也許……」

席季良接口道:「也許另外有人睡在這裏?咦!是姦夫?」話說出口,他自己又搖搖頭:「不可能,大鐵匠人雖老實,却不是白痴,絶没可能允許章三娘的姦夫睡在這裏。」

司馬城道:「睡在這裏的男人,便一定是姦夫、女人便一定是淫婦麽?也許殺人的是他,但紹不渉及男女之情。」

席季良忙道:「若有人在此睡覺,章三娘因何不說?她是同謀?」

司馬城不答,道:「咱們小心將雜物搬開看看。」於是三人將牆角那些木盆水桶拿開,但下面是一捆麻繩,雜物下面,亦十分乾淨,幾無灰麈.,司馬城心頭一動,不再說話,將靠床的那扇紙窻打開來。

窻外是條泥路,對面的屋子早倒塌了,地上還堆了些敗瓦,三面都有屋子,後面是間草寮,寮頂已不見了一角,料已無人居住,左首那座亦已搖搖欲墜,唯有右首那間,比較像樣。

司馬城手在窻台上一按,飛躍出去,向右首那間磚木合建的平房走去,大門半掩,司馬城輕輕一推,發出「呀」地一聲响,甚是刺耳。

背後傳來席季良的聲音:「這裏咱們已看過,没人居住!」原來他跟周虎亦尾隨而來。

司馬城充耳不聞,走了進去,屋子裏光綫暗淡,他取出火熠子亮着了,廳裏的椅桌東歪西倒,樑上椽角都掛着蜘蛛網,果然久已没人居住,但司馬城仍不心息,繼續捜索。

這間屋子的建築形式與大鐵匠家差不多,他推開耳房的門,房内没有床,只有一具破櫃子,但櫃子上有盞油燈,司馬城目光一亮,連忙走過去,油燈碗子裏尙有油,燈芯甚是新淨,他一顆心登時怦怦跳動,這盏油燈與其他物品絕不相襯。

席季良也覺得奇怪,望着油燈發怔,司馬城道:「這盞油燈是新近才放在這裏的。」

周虎不服地道:「你怎知道?」

「桌面上的灰麈厚厚的,而燈架上幾乎没有灰麈,這是個證明!」司馬城輕輕拿起油燈,燈下那個圓圈亦佈滿灰麈,周虎心中佩服之至。

席季良道:「拿油燈來這裏的這個神秘人,不知與鐵匠之死,有没有關係?」

周虎則道:「這神秘人,是不是住在這裏?」

司馬城輕吸一口氣,道:「你倆到另一間房查一查,不要輕易移動房内的一切物件,有亊立即叫我。」

周虎和席季良走後,司馬城目光在房内掃了一掃,抬頭望樑上,突然拔身而起,躍上横樑。

奇怪的是横樑竟然有一段頗爲乾淨,司馬城心頭一跳,抬頭向上望,目光大盛,伸手至椽間一掏,抓出一件血衣來。

那血衣一望即知是武林人常穿的疾裝勁服,血漬最大的是在後背,司馬城一躍而下,再仔細一看,便知身穿此衣的人,是被人用劍剌傷了後背,看來受傷匪淺。

窻子緊閉,司馬城將其推開,不料一推之下,整個窻子便飛了出去,他心頭更是一跳,躍出窻外,再縱身蹓上屋頂。

屋頂有許多垃圾雜物,但没有血胁,亦找不到蛛絲馬跡,司馬城重新囘房,席季良及周虎亦囘報,說對面那邊耳房,根本不能住人,司馬城便將血衣交給席季良,並告訴他是在椽間找到的。

三人又到灶房裏去,灶房裏居然有一堆乾麥桿,一看便知道有人倚在上面睡過覺,周虎連忙將麥桿拿開,下面没有什麽,但司馬城則蹲下,抓起一把麥桿,放在鼻子下力嗅。

周虎吃驚地問道:「小城子,你幹什麼?」

司馬城再抓起一把嗅之,然後將麥桿給他們嗅,周虎大叫,道:「好像有股藥味!」

司馬城長身道:「很可能是那個受傷的神秘人,在這裏睡過。小席,抓一把麥桿囘去。」

周虎道:「這也算是證據?」

「到藥店讓人嗅一嗅,這是線索,不是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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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季良帶司馬城到同春堂藥店,將那把麥桿,交給韓掌櫃。

「掌櫃,請你嗅一嗅,這是什麽味?」

掌櫃嗅了一陣,道:「這是一帖止血傷藥,包括有白芨、地楡和棕櫚皮等物,都是主要的止血生肌藥物。」

司馬城問道:「最近可有人來貴店買這種藥物否?」

掌櫃問了店裏的夥計,其中一個道:「大概十天前,是有個人來買過三帖止血生肌藥。」

席季良精神一振,急問:「可記得是誰來買的?」

那夥計囁嚅地道:「是小狗子……」

「什麽?怎會是他?他受了傷麼?」

「俺問過了,他說是代人買的。」

席季良謝了一聲,拉着他們走了。司馬城問道:「小狗子是什麽人?」

周虎道:「是個搗蛋的叫化子,嗯,大概十二三歲吧!」

司馬城吸了一口氣,道:「小席,這個人十分重要,立即派人去找他。小虎子!你帶我去小鐵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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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鐵匠家是在閙市,住所的前面便是小小的鐵匠店,他倆到時,小鐵匠正在打鐵,一個後生小子,用力地拉着風箱。

周虎大聲道:「小鐵匠,這位是當今皇上御賜的侍刀龍衞,他有事找你!」

小鐵匠連忙放下了鎚子,雙手在皮製圍裙上揩了一下,咍腰道:「大人找小的有……有什麽指歉昵?」

司馬城和藹地說道:「可否到内堂才談?」

「好好!」這個老實的鐵匠,有點手足無措,交代了那小夥計幾句,才帶司馬城和周虎進去,邊叫道:「孩子的娘,快沏壺好茶來!」

只聽裏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今日瘋啦?竟敢叫老娘替你沏茶?」

小鐵匠結結巴巴地道:「娘子……是……是大人來訪……」

「什麽大人?」房内衝出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來,瞧她的模樣,便知道是河東獅,她大鼻翼一搧,冷哼一聲:「什麽大人,是隻小老虎罷了!」

周虎大聲喝道:「這位是五品龍衞大人,還不快來參拜?」

那女人這才吃了一驚,怔怔地望着司馬城。司馬城連忙說道:「不必客氣,請坐!」

小鐡匠拿了一張籐椅放在司馬城屁股下,道:「大人請坐。」那女人忙進去沏茶,司馬城也不阻止,有意爲難她。

「小鐡匠,你也坐下吧!」司馬城道:「你與你哥哥的感情如何?你嫂嫂往日待你又如何?」

小鐵匠道:「我大哥待我實在没話說,至於嫂嫂……她對小的也不錯!」

話猶未了,那婆娘孟氏已搶着道:「當然不錯,那賤人看見健壯的男人,就灌迷湯,要不是老娘看得緊,你早被她迷死了!」

司馬城大聲喝止,道:「閉嘴,本官不曾問你,誰叫你誣衊別人?自掌嘴巴三記。周虎,她若不打,你便替本官掌她十記!」

那女人臉色大變,在司馬城凌厲如刀的目光下,不敢違抗,自己左右開弓在嘴上掌了三記,掌罷要走,又給司馬城喊住:「坐下,你這惡婦,如再亂說亂罵,本官絕不饒你!小鐵匠,你老實的說,章三娘她是不是喜歡對男人灌迷湯?」

小鐵匠結結巴巴地道:「小的不大覺得……後來小的與大哥分家之後,就很少見到她了……咱哥倆見面大都在城内的酒樓裏……」

司馬城問道:「爲何不去你大哥的家裏?」

「因爲……」小鐵匠看了他老婆一眼才道:「因爲内子會不高興……」那婆娘似乎要反駁,但望望司馬城,終於忍住。

司馬城轉頭問她:「你親眼見到章三娘灌男人的迷湯?灌誰?」

「是的,很多男人她都灌!」那婆娘一挺胸,理直氣壯地道。

司馬城沉聲道:「怎樣的灌法?灌那幾個男人的迷湯,把名字說出來,若有半句失實,本官便當你誣告良家婦女!」

那婆娘張大了嘴巴,欲言又止。小鐵匠忙道:「大人請原諒小的内子……她……她一向妒忌嫂嫂比她美麗。」

司馬城吸了一口氣,道:「如此說來,章三娘並不放蕩?」

「並不……不放蕩。」小鐵匠道:「有顧客上門,俺大哥没空,或者上門工作,她招呼人家一下,平常得很!」

司馬城頷首再問:「你可知道你嫂嫂娘家還有什麽人麽?」

「照她說,她家裏已没有至親的人,她家中原本是務農的,因大旱,種不了莊稼,所以才南下逃荒。」

司馬城叫那婆娘進去,低聲問道:「章三娘以前可曾許配與人?」

「這倒没聽說過。」

「你大哥沒有向你私下透露過,他與章三娘之間的感情?」

小鐵匠道:「照大哥說,大嫂待他倒是不錯的,家内收拾得很整齊,菜又燒得好,只是……床笫間似乎不太満意?」

「爲什麽?」

小鐵匠尷尬地道:「嫂嫂不大喜歡在床上服伺大哥。」

司馬城心頭一動,又問了幾個問題,才與周虎告辭。

周虎說道:「這樣說來,章三娘似乎不是淫婦!」他見司馬城没答話,便住了口。

司馬城道:「小虎子,段大人今午請我吃飯,咱們今晚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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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城到衙門,已是晌午時分,他一跨進内堂,便聽見席季良的聲音自後面傳來:「小城子,找到小狗子了,不過他已經死了!」

司馬城連忙囘頭:「屍體在那裏?」

「剛派人去挖掘,是一個老叫化子替他埋葬的,聽說是暴斃的!」席季良道:「是這樣的,小狗子一向與那老叫化宿在城外廢屋那裏……」

司馬城截口問道:「就是章三娘住的那附近?」

席季良點點頭:「最近小叫化頗爲闊綽,常買些好食物囘去請老叫化。大概四五天前,老叫化醒來時,才發現小狗子死了!他推不醒他,才知道他已暴斃,後來便找了張草蓆,捲了他的屍體葬了。」

司馬城急問:「小鐵匠和章三娘報官是在幾天前?」

席季良想了一下才道:「是六天前!」目光忽然一亮:「小城子,這兩件案子有直接關係?」

話音剛落,段縣令已走了出來,笑道:「時候已不早,再重要的事,也等吃飽飯才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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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之後,段縣令便急不及待,請司馬城到書房坐談。

司馬城首先將調查的經過簡述了一遍,然後道:「在下估計,在半個月前,有人到大鐵匠家投宿,其人大概與章三娘是認識的,後來因爲某種原因,所以將大鐵匠殺了。」

段縣令問道:「下官請教司馬龍衛一件事,武功高強的人,殺人眞可以於無形麽?」

司馬城點點頭,說道:「但依在下之判断,大鐵匠不像是被人封住死穴而身亡的。」

段縣令嘆一口氣:「那到底他們是用什麽辦法殺死大鐵匠的?要不要到獄裏盤問章三娘?」

司馬城道:「不急,那女子不好對付,待咱們多掌握一些證據才盤問她!」司馬城說到此,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大人請恕罪,在下得再去小鐵匠家,問他一件事……」

段縣令截口道:「何須龍衞奔波,傳他來就行!」

司馬城道:「不必,我親自走一趟,囘頭見!」他開門出去,本想帶席季良一起去,誰知他已出去辦案,司馬城只好獨自去找小鐡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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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鐡匠一吃飽飯,便開始工作了,他正在補一口鐵箱,一小鍋錫在爐燒得沸騰,白烟升騰,小鐵匠見到司馬城立即放下手上的器具:「大人找小的?」

「唔!我來問你一件事,章三娘怎知你要出城上門替人修補鐵器,是你告訴他的麽?」

小鐵匠抓抓頭皮,道:「不是……小的只告訴家兄,也許是家兄告訴他的。」

「共多久?」

「因爲路途遠,所以要四天,小的因爲内子懷孕在身,所以請家兄有空時來看看她。」

說着他兒子自内堂跑出來,向地上的錫塊抓去,笑嘻嘻地塞進嘴巴。那小夥計叫了一聲,小鐵匠緊張地用手指伸進兒子的嘴巴,把錫塊挖出,又叫夥計抱他進去,然後尷尬地道:「對不起!大人……因爲錫吃不得……」

司馬城目光落在爐上,望着那冒烟的錫水,心頭倏地一跳,忙道:「沒事了,你忙你的吧!」說罷便快步跑囘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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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上下的人都認得他,見到他便哈腰行禮,司馬城急問道:「席捕頭囘來了没有?」

「囘龍衡大人,席捕頭尙未囘來,段大人仍在書房裏等您。」

司馬城推開書房之門,段縣令見他臉色激動,喜問:「司馬大人有所發現?」

「大人,在下想剖開大鐵匠的喉管看看!」

段縣令道:「反正屍體尙未埋葬,有何不可,下官陪你去一趟。龍衞爲何突然要剖屍?」

「咱一邊走一邊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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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用利刄小心冀翼地剖開大鐵匠的喉管,火光下,白光閃閃,司馬城心頭怦怦亂跳,只見仵作用刀尖一挑,一塊白皚皚的物件自喉頭彈落地上。

司馬城彎腰拾起,看了一眼交給段縣令,說道:「大人,大鐵匠致死的原因在此!」

「這不是錫塊麼?大鐵匠吞服錫自殺?」

司馬城道:「錫塊豈有如此整齊者?他是被人灌錫水,錫水很快凝固,至喉管凝固之後,不能呼吸焉能活命?」

段縣令恍然大悟,圍着屍體踱方步,喃喃自語:「章氏假意餵藥與鐵匠服食,却將燒熔了的錫水灌入大鐡匠嘴裏……哼!好狡猾的刁婦!」

「大人,想那大鐡匠終日接觸鐵器錫器,一入口,豈有不知之理?正常情况下,當會吐出來,錫水能够入喉,證明尙有人協助,那人捏住大鐵匠的鼻,大鐵匠用嘴入氣,錫水自然流下……」

司馬城再指其四肢道:「大人看他四肢有微曲現象,分明在死前曾經掙扎,只是被人用力按住而已!」

段縣令猛吸一口氣:「如今此案已明,章三娘若非主謀,也是帮兇,另一個人,九成便是那個背部受傷的人,咱們立卽囘去審訊。」

「大人急也不急在一時!」司馬城道:「事情往往未必如咱想像中簡單的,說不定章三娘不是兇手。」

段縣令訝然道:「如今事情已甚清楚,怎還有錯?」

司馬城輕輕一嘆,說道:「說不定章三娘餵了大鐵匠喝了藥,當她離開時,兇手才潜進去謀害大鐡匠。咱們先莫將她當作兇手,這方可減少判錯案的可能性。大鐵匠若是被人謀害,已經死得够寃枉,若咱們再判錯案、斬錯人,豈非寃上加寃,且死者亦不能瞑目。」

段縣令霍然一驚,忙說道:「龍衞說得是,下官是有點考慮欠周,囘頭還需請敎大人!」他囘頭吩咐仵作將屍體傷口縫好,原地安葬,然後乘轎囘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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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衙門,段縣令一下轎便道:「司馬龍衞,下官斗胆請您到獄内盤問章氏,待取得比較確實的口供,再提堂審訊。」

司馬城點點頭道:「且候席捕頭囘來再說!」

未幾,席季良便輿冲冲地囘來,道:「咱們查到點綫索。八日之前,章氏曾經到小鐵匠店舖附近,查詢隣居,問小鐵匠囘來否,得知未囘來,章氏便匆匆離開。據說她是身穿孝服去的,所以小鐵匠同家,隣人便將情況告訴他,小鐵匠立即出城去找大鐵匠!」

段縣令心頭一沉,道:「如此說來,章氏嫌疑又少了一分。」

席季良續道:「咱們又訪查了章氏的隣居,他們都說不見有陌生人去找大鐵匠,且他們都知道大鐡匠生病了,暫停工作,有人拿鐵具上門要求修補,也由章氏接洽,不過有個老頭拿着鐵桶去他家時,發覺烟囱不断冒烟,而他又聽見大鐵匠在房内的咳嗽聲……」

段縣令截口道:「這其中有什麽玄妙,季良,你快說清楚?」

「那老頭跟章氏談了好一陣子,灶房烟囱不断冒烟,而章氏毫無焦急之態,證明此房内有人燒火,但章氏在廳裏,而大鐵匠又在房内(咳嗽聲爲證),證明他家當時還有一個人。」

段縣令一拍掌,道:「好一條線索,這次看那刁婦如何狡辯!」

司馬城冷靜地道:「除此之外,你還查到什麽?」

「他家的衣服經常都是拿到外面晒,因此小弟便查問隣居,是否有發現外人的衣服,但他們都說没發覺!」席季良道:「梁老頭是事後才發覺有異的,兩天後,便聽見章氏呼天搶地的哭聲,他們才過去查看,方知大鐵匠已死!但章氏還請了個大夫去診断,那大夫也看不出大鐵匠是因何而死的,不過却知道大鐵匠因中暑而犯了熱症。」

「就只這些?」

「是的,小弟仍未把人撤囘來,若有新的情況,他們會囘來報告。」

司馬城在房内踱了一陣方步,心中有了主意,然後道:「小席,你陪我去見見章三娘!」

■調查血案 黑夜受襲



章三娘單獨囚在一間牢房内,雙脚鎖着鐵鍊,司馬城到時,在外面悄悄望着她,只見她坐在地上,背靠牆,雙手無意識地撫弄着頭髮,神情似在沉思,憔悴中不失秀麗,司馬城心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那大鐵匠人甚普遍,章三娘這等人才,怎能安於室?難道她眞的這般賢慧?」

正在沉思間,章三娘無意中轉過頭來,見到司馬城,目光微微一閃,又恢復常態。司馬城叫來獄卒,把栅門打開,獨自一人走進去,他想單獨與她談一談。

章三娘見他進來,微微縮一下雙脚,要站起來,司馬城說道:「不必起來,你仍坐着!」

章三娘雙膝一曲,跪在地上,道:「民婦拜見大人,請大人爲民婦申寃」

司馬城在她對面坐下,道:「坐着說話!章三娘,你叫我什麽?」

「民婦不知大人官職,但總是位大人,那是錯不了的。」

「何以見得?」

「大人氣宇不凡,又不是穿衙門内的服裝,不是大人又是什麽?民婦雖然愚昧,這點眼光還是有的!」

「那你以爲我官居何職?」

章三娘一抬頭,望了一望司馬城,道:「民婦不敢妄猜!」

「我旣然叫你猜,猜錯了也不會怪你,你不猜反而看我不起。」

章三娘想了想,說道:「民婦本來以爲大人是巡撫,但現在,看起來又不大像,府台大人,民婦又曾見過,年紀比大人大得多……莫非……莫非大人是府裏的捕頭?」

司馬城一沉,暗讚一聲厲害,當下故意笑嘻嘻道:「你爲何猜本官是捕頭,說出理由來?」

不料章三娘的臉色忽然一沉,說道:「大人,今日是來了解實情,抑或是來審訊,還是來消遣民婦?民婦此刻雖身陷囹圄,可也不是隨便供人消遣的,請大人自重!」

司馬城吃了一記悶棍,幾乎有點招架不住,他故意板着臉,良久都不發一言。章三娘慢慢俯下腰,叩了一個頭,道:「民婦大胆,請大人原諒。」

「坐下,本官查辦無數疑案大案,從未失過手,假如你是寃枉的,他日水落石出,自會還你自由,若果你確是兇手,亦別指望能騙得過本官一對利眼。」

司馬城頓了一頓,沉聲又說道:「章三娘,十日前你家來了一個什麽客人,是大鐵匠的客人,還是你娘家的人?」他說話時,目光灼灼瞪着她,又道:「抬起頭來。」

章三娘擧頭,神色微見慌張,道:「大人說什麽,民婦根本就不知道!」

「本官自信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你不可能不明白,除非……」司馬城故意頓了一頓道:「除非故意刁難,章三娘你因何故意刁難本官,是不是用此來掩飾心虛?」

「民婦不敢,大人有話便問,民婦知無不言。」章三娘頓了一頓方答道:「囘大人,民婦娘家已無親戚,他們亦不知道民婦嫁到本城之外,而外子家亦少親戚,除了住在城内的小叔之外,半年來也無人上門,此乃實情……」

「胡說!」司馬城喝道:「無人上門,爲何有人看見你家内有三個人?」

章三娘鎭定地說道:「啓稟大人,民婦家常有顧客上門,有時甚至多至七八個人。」

「你不必再狡辯,那是大鐵匠生病停止營業之後的,那有顧客上門?」

「有的,大人可以再查!」

「本官就是查明白了才來問你,若是顧客如何會替你燒火?」

章三娘臉色微微一變,問道:「請問大人,這是誰看見的?那一天看見的?」

「八天之前,梁老頭拿鍋到你家時見到的。」

章三娘道:「大人,民婦寃枉,那梁老伯誣衊民婦,當時他根本寸步不離廳堂,如何見到灶房内有人燒火?」

司馬城仍然沉着氣,問道:「當時尊夫在何處?灶房内如果無人,因何烟囱會冒烟?」

「外子一直在房内休息,那天也没例外。」章三娘道:「回大人,那天民婦是燒柴,梁老伯來時,剛好送了一把進灶頭,火不停乃是常理。」

這解釋甚爲合理,司馬城呆了呆,半晌才道:「你再說,尊夫死亡當日的情況,一字不漏。」

章三娘想了一下才道:「那天早上,因爲家裏尙有一服藥,民婦煎好之後,餵了外子,便到外面洗衣服,囘來時候,才發覺外子已經……已經……」設着低聲飮泣起來。

「你去洗衣服,有誰看見,一囘家便發覺尊夫已死?」司馬城一口氣問了幾個問題,道:「囘家時,可曾發覺何處有異往常?」

章三娘說道:「那天在河畔洗衣服,民婦記得還有秀姑、紅雲,辜瓔瓔等人在塲,民婦是先掛好洗淨的衣服,然後才進房,打算問外子喜歡吃什麽,這才知道他已經……民婦……民婦没有發現什麽異常的地方。」

「眞的?」司馬城再緊問一句:「有没有人去過的痕跡?」

「眞的。」章三娘道:「當時民婦如晴天打了個霹靂,嚇得六神無主,魂魄亦離開身體,事後才發覺自己已跑到屋外大叫……」說至此,她已淚如雨下。

司馬城雙眼緊緊地瞪着她,分析她所說的,是眞的還是假的,半晌才道:「後來又怎樣?」

「後來……隣居才來……第一個來的便是梁老伯夫婦……」章三娘吸了一口氣,續道:「後來還是梁老伯替民婦找大夫來檢驗的……民婦入城問過叔叔的隣居,他們說叔叔還未囘來,民婦又不知他何時才囘來,是故便草草將外子下葬,使他早日入土爲安。」

司馬城再問:「叔叔不在尙有弟婦,到門口爲何不進去?」

「弟婦性兇難相處,民婦剛喪夫,不想再去惹她。」

司馬城忽冷笑起來,章三娘抬頭望他,道:「大人因何發笑,難道民婦說話中有可笑之處?」

「你頗善於狡辯,可惜!可惜本官曾到你家勘察過,發現幾處疑點。」

「未知大人查到什麽疑點?」

「你家臥室對面那間空房,爲何床上鋪着草蓆,這還不是有人到你家作客之證明?」

章三娘笑了起來。司馬城怒道:「放肆,有何可笑?」

「難道愚夫婦不能去那裏休息?」

司馬城沉聲問遵:「你們夫婦分房而居?」

「不是,外子午飯後喜歡上床瞌一下,而他又不喜換衣服,民婦又好潔,所以讓他在空房那裏歇息,未知此有何不妥?」章三娘娓娓道來:「大人遇事只憑臆測,如何能使人信服?」

司馬城滿腔熱情如遭冷水淋頭,胸膛不断起伏着。

章三娘垂首低聲道:「民婦大胆,頂撞大人,請大人開恩!」

司馬城搖搖手,道:「尊夫死亡前後,你可曾發現有可疑行跡的人在附近出没過?」

章三娘想了一下,道:「這個民婦倒没有發現,不過……有一次民婦煮了好些地瓜,放在水缸上吹風,因外子喜歡吃冷的……後來却發覺少了幾塊,民婦還以爲是讓叫化子踰牆進來偷走的,也没留意,因爲以前也曾經試過,有乞丐走來偷食物!」

「本官還在你家對面廢屋内找到一盞油燈、一件血衣!」

章三娘忽然叫了起來道:「對啦!在外子仙遊前兩三天,民婦家不見了一盞油燈。」

司馬城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不能判断其言之眞僞,半晌忽然道:「你知道尊夫因何而死的,他是被人灌了錫水,不能呼吸致死的。」

這次章三娘「啊」地叫了一聲,神態甚是驚訝,脫口道:「眞有此事?民婦不知道,大人你一定要替民婦丈夫報仇,早日把兇手抓來歸案。」

司馬城冷哼一聲:「本官不信你不知道。」

章三娘又哭了起來,抽抽泣泣地道:「大人,俗語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寃殺一人,須下阿鼻地獄。民婦逃荒遇難,不死於路上,已是萬幸,就算死也没什麽,却不願担上謀害親夫的罪名,而且外子亦不能含寃而死,萬望大人開恩。」

司馬城本來抱着満懷希望而來的,誰料不但毫無所獲,聽了章三娘一席話,反而讓她弄亂了思路,一時間不知如何結束,只好安慰道:「你別哭,一哭本官心便亂了。」

外面忽傳來席季良的聲音,喝道:「章三娘,你丈夫是被人灌錫水而死的,你怎會不知……」

章三娘轉頭見到席季良,又跪下說道:「民婦眞的不知道,請席捕頭替先夫報仇!」

「你家裏少了錫塊,你不知道麽?那人燒過錫,爐子必熱,你囘家亦不可能不知道。」

章三娘道:「家内有許多錫塊,少了兩三塊,民婦又怎會留意?錫很易熔化,且那天民婦又有許多衣服洗,幾了一個時辰,囘來爐亦冷了。」

司馬城忽然覺得她每一句話都答得很完美,就因爲太過完美,他反而生疑,忍不住冷笑道:「你是故意安排在那天才去洗衣服的吧?」

章三娘忙道:「啓稟大人,在那天之前,連續幾天都下雨,到那天才放晴。大人不相信的大可以去查一查。」

司馬城心中暗嘆一口氣,轉頭又見席季良點頭,當下長身道:「今日暫且談至此爲止,若果發現你所說不實,將罪加一等!」他推門出去,獄卒再度鎖上。

步出牢房,迎面一陣風吹來,司馬城這才發覺自己後背已被汗水濕透了。席季良問道:「小城子,下一步……」

司馬城截口道:「小弟先到崔家洗個澡,今晚吃飯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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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天躺在清水中,實在是一種享受,司馬城已浸了半個時辰,仍無離開的意思;但在外面侍候的僕人崔祿反而吃起驁來,高聲叫道:「司馬少爺,司馬少爺,您……」

司馬城問道:「崔祿,什麽事?」

崔祿嘘了一口氣,道:「老奴還以爲您……睡着了,嗯!要不要換水?」

「不用了!」司馬城離開澡盆,穿好衣服,把門打開。

崔祿邊整理操盆,邊問:「司馬少爺,今晚在不在家吃飯?」

「不啦!我今晚跟席捕頭他們到三春酒樓吃飯,你們不用等我囘來了!」

司馬城躺在床上,把大鐵匠的案子由頭至尾想了一遍,尙未理出頭緖來,小圓已親自來催駕:「小城子哥,梁大哥他們都到了。」

「小席到了没有?」

「還未到,『大染缸』去請他了,」小圓親切地拉着司馬城走出崔家大門,邊問道:「小城子哥,你跟席大哥查案子進展如何?」

司馬城聳聳肩,才說道:「尙未有進展。」

小圓道:「小城子哥,你這次是囘來探親和遊玩的,這事別管它啦!反正與你無關。」

司馬城低頭走路,默不作聲,此案雖然是與他無關,但他自從跟隨沈鷹之後,查案已成爲他的第二生命,旣然他無意中插了手,除非另有原因,否則無理由就此放棄,何況這宗案子看來絕不簡單,越是困難,越激發他要將事件的來龍去脈,弄個水落石出。

小圓見他不作聲,便用話引開他的注意力:「崔伯伯最近好像很憂鬱,小城子哥見了他,可得勸勸他!」

此話果然有作用,司馬城立即問道:「可知他因何事而憂鬱?」崔一山對他恩重如山,他實在不能不關心。

小圓道:「他素來沉默寡言,咱問他也不肯說,誰知道呢?也許你問他,他會告訴你。」

說着已至三春酒樓,兩人進店之後,人都到齊了,只欠一個席季良。周虎道:「小城子,今日無論如何,你都不能中途離席,否則非罸你喝三百杯不可。」

司馬城見兄弟們熱情如昔,也來了興頭,忙道:「昨晚小弟離席,今晚這頓我請,請弟兄們痛飲,不醉無歸。」他一囘頭又問:「梁大哥,小席不來?」

梁志英道:「他不在衙門,我已留下話,咱們邊吃邊等吧。」當下點了菜,衆人再次狂歡。及至半盞茶,仍不見席季良到,但此刻大家都已忘記了他,誰知昨晚來的那位公差,又再出現。

周虎怒道:「席季良又要你來拉司馬龍衞?」

那公差哈腰道:「周大哥誤會了,席捕頭只叫小的來通知諸位一聲,他今夜因公事不能來了,他說異日必定補請。」

周虎揮手道:「得啦!你請吧!別敗咱們的酒興。」

那公差剛離開,又有一個捕快匆匆進來,周虎尙未阻撊,他已叫道:「司馬龍衞,小的是叫徐欽,是席捕頭的助手,剛才有人來盜屍……」

周虎喝道:「司馬龍衞又没有拿公糧,人家來盜屍與他何關?」

司馬城則霍地站了起來,道:「你慢慢說,是誰來盜屍?」

徐欽喘了一口氣,說道:「今午奉段大人口諭,咱們着人將大鐵匠的屍體埋了,席捕頭派人在墳塲附近監視,適才那位兄弟見到有人去掘屍,也怪他沉不住氣,現身叱喝,那盜屍人是位蒙面漢子,武功十分厲害,要殺他滅口,合該他有救了,竟有一隊客商經過,其中有位客商,武功十分了得,現身救了那位兄弟,蒙面人見事敗,逃去無踪,如今席捕頭正趕到墳塲去。」

司馬城說道:「他請你來叫我去助他麽?」

徐欽囁嚅地道:「席捕頭着小的將情況告訴您,別無其他吩咐。」

司馬城知道若非情况嚴重席季良絕不會派人來通知他,正待答應,不料周虎已將徐欽推出去,道:「龍衞已知道,辛苦你了,改天請你喝酒,今晚你請吧。」他不由分說,將徐欽推出門去,梁志英等人也勸住司馬城。

大染缸高聲道:「有事明天再說,今晚無論如何得盡興,明天用得着咱們,但憑你吩咐。」

楊靑替司馬城斟了一杯酒,道:「小城子,下月是伯父和伯母的忌辰,你準備如何祭禮,咱們替你打點一下。」

司馬城道:「我想辦幾席酒,請親友吃一頓,正想請兄弟們帮忙!」

周虎拍拍胸膛,道:「行,你把需要的東西,要人要物都開張清單來,兄弟們一定替你弄得風風光光!」

梁志英年紀較大,比較持重,沉吟道:「以愚兄之見,小城子你最好先跟崔叔叔商量。」

「這個小弟倒也明白,只是他出遠門,未知幾時才囘來。」

話音朗落,忽見崔祿匆匆走了進來,道:「司馬少爺,老爺囘來了,他請你立即囘去見他。」

司馬城一怔,問道:「崔叔叔幾時囘來的?他找我有何事?」

「老奴不知道……看他的神態好像有什麽急事,他是剛囘來的。」

司馬城心頭着急,從懷裏掏出兩錠銀子拋在桌上,道:「梁大哥,請你替我付賬!」

周虎一把將他拉住,道:「小城子,咱們一齊去!」

崔祿忙道:「對不起!老爺說只叫司馬少爺一個人去!他好像……要跟他商量什麽秘密。」

司馬城只好道:「眞有需要諸位哥哥的,我自然會來找你們,明晚再聚!」他還怕周虎囉囌,忙拉着崔祿出店,問道:「崔叔叔一個人囘來?」

「是的……」崔祿好像満懷心事,低頭不語。

司馬城忽然覺得奇怪,道:「崔祿,怎地咱們走這條路?」

崔祿道:「崔老爺不在家裏,他在那小巷裏。」說着向前面那條小巷一指。

司馬城一愕,向那裏看了一眼,低聲問道:「崔叔叔在巷内作何事?」

「老奴也不知道……他只交代老奴叫你一個人進去,好像有緊急的事……您快點進去吧!」

司馬城吸了一口氣,道「好,你且在這裏等我!」

崔綠忽然又拉住他,哆嗦地說道:「司馬少爺……老奴……您……您……小心一點!」

司馬城微微一笑,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不用怕,有我與崔叔叔,任何人都傷不了你,你在這裏等等!」他兩個起落,已躍進小巷裏。

那巷子又黑又長,黑暗暗的,甚難看得清楚,旣看不見崔一山,亦不知裏面有什麽人物。他再跨出幾步,忍不住輕聲喚道:「崔叔叔,崔叔叔!」

聲音雖低,但在靜夜中,却甚是清晰,可是却無人應他。一陣夜風吹來,帶着幾絲日間太陽之餘熱,司馬城突然想起適才崔祿的話,心頭驀地一沉,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與此同時,黑暗中忽然有一把劍悄没聲息地遞了過來,司馬城聽不到風聲,聽不到呼吸聲,那一劍又亳無先兆,他只是憑久經訓練而成的敏銳感覺,退了一步,恰好避過那一劍。

可是那人一劍落空,第二劍再度刺出,依然又快又毒,比毒蛇還毒,這一次長劍揮動間,响起金刄劈空之聲,司馬城猛吃一驚,幸好他心理一直有準備,立即向後倒退。

那人毫不放鬆,司馬城一退,他立進,長劍揮動,揮得空氣「嘶嘶」作响,把司馬城的前身全部籠罩住。

司馬城心神未定,視綫未清,無從招架,只能不斷後退,可是那人去勢,比他只快不慢。

說時遲,那時快!長劍又再刺至,司馬城急中生智,左掌倐地在牆上一拍,身子借勢,斜飛而起,堪堪避過那一劍,他不敢譲身子沉下去,因爲長劍仍在下面等着他,是以他右肩在接近右首牆壁時,右掌又急促拍出,在牆上一按,身子畢直躍起,越過屋頂。

那人反應極快,就在司馬城身子未落在屋頂上時,他已如大鷹般飛起,長劍一絞,已在司馬城的大腿上劃了一道傷口。

司馬城只覺腿部一凉,落足屋頂時,一個踉蹌,幾乎踩破瓦片。他也顧不得處理傷口,亡命奔逃,越過兩間平房,一囘頭,殺氣嚴霜,那柄長劍,竟然仍在身後。

司馬城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如喪家之犬,荒不擇路,躍落另一條小巷裏,見路便逃,背後傳來一道冷峻的聲音:「你跑不了的!」

司馬城不敢囘頭,高聲問道:「閣下到底是誰?」

「待你断了氣,某家自會告訴你。」

司馬城再不打話,擧步再逃,那人之武功不比他弱,何況司馬城如今大腿受了傷,兩個起落之後,長劍已可及背!司馬城急中生智,大喝一聲,那人冷不提防,吃了一驚,脚步不由一慢,司馬城見旁邊有間房舍的大門半掩,不及細想,推門衝了進去。

進門之後,憑着暗淡的月色,司馬城方知此乃城内的舊城隍廟。此廟因年久失修,已經廢置,幾年前,由善信集資另建一較大的,廟内神祀東歪西倒。司馬城一閃身,飛到一尊神像後面。

那人亦已追進來,霍地晃亮火熠子,擧目向四周張望。司馬城探頭望了一下,只見那人身材中等,一身黑衣如漆,脸上圍着一塊黑布,只露出一對漆黑的眸子來。

司馬城一望立即縮囘頭去,閉住呼吸,不敢稍動,以免發出聲音。那蒙面人手提火熠子,低頭望着地上找尋血跡。

幸好地上雜物多,司馬城行動又快,血跡不多,不易找尋,蒙面人一對眸子四處掃射,冷冷地道:「司馬城,你跑不掉的,還是乖乖出來吧!」

司馬城又非呆子,豈會出去?他屛息靜聽,發覺蒙面人越來越接近,更是緊張,俄頃,蒙面人已至神像前,道:「司馬城,城隍爺也保不了你的小命!」

話猶未了,司馬城突然將神像推開,人却如豹子般竄出,穿窻而去,亡命而逃,這次他却向三春酒樓那方向奔去。

蒙面人依然在後苦追,司馬城高聲大叫:「周虎,快來助我!」

叫聲未落,蒙面人長劍已至,司馬城及時偏身一讓,後背已貼着牆。

蒙面人冷哼一聲:「無人可以救得了你!」他劍一直,遙刺司馬城的胸膛。

司馬城只好強振精神,身子似欲閃,左臂倐地冒險翻起一撥,將劍掃開,右臂暴長,反撃對方脅下。

這一拳,是司馬城第一次反擊,蓄勢而發,力蘊千鈞,迫得蒙面人退了一步,但他一退即上,長劍一圈,再度將司馬城籠住。司馬城没法離牆,閃避不及,心中不由暗嘆道:「吾命休矣!」

就在此刻,屋頂上忽然飛下一人,喝道:「看劍!」一股凌厲的劍風,疾捲蒙面人的後腰。

好個蒙面人,這當兒居然不亂,一擰腰,劍刃斜移,「噹」的一聲,竟然將斬來之劍揮開。司馬城見機不可失,第二拳又搗出,直取其後頸。

蒙面人輕呼一聲,雙脚一頓,如大鵬般,拔空而起,落在屋頂上!

司馬城叫道:「別讓他溜掉!」

來人比司馬城還快,緊隨蒙面人之後,飛身追去,人未至,劍先至,直指對方後背。蒙面人亦非省油燈,囘身一擋,將劍擋開,但來人長劍劃了半個弧圈,已將其退路封住。

司馬城這時亦躍上屋脊,定睛一望,驚喜地叫道:「崔叔叔。」

崔一山頭也不同地道:「城侄,你受了傷,快料理一下,看愚叔收拾他。」

有崔一山在塲,司馬城心頭大定,他立即檢視大腿的傷口,由於他在受傷之後,一直未曾停止過,因此傷口依然在淌血,當下連忙撕下衣袂,將傷口緊緊紮住,再抬頭望戰塲,出乎意料的,崔一山居然奈何不了對方。

崔一山武功之深淺,司馬城知之甚詳,當年司馬千鈞在生之時,彼等兩人曾多番切磋過,雖然司馬千鈞略高半籌,但在事後對崔一山臨危之從容不迫,以及精湛多變的劍法讚不絕口。在中原一帶,崔一山是有數的高手,如今居然奈何不了對方,怎不敎司馬城驚詫?

黑暗中,只見兩圑淡淡的劍光,翻騰滾動,幾乎分不出身形,憑司馬城之眼光,也知道他們要分出勝負,非在五百招過外不可。

崔一山心中亦奇怪,忖道:「城侄幾時惹來這麽厲害的仇家?此人劍法採諸家之長,若非這幾年我在家無事,苦心精研劍法,今晚只怕非其對手!」當下便問道:「閣下劍法超凡入聖,允稱高手,因何藏頭縮尾,不敢以眞面目示人?」

蒙面人桀桀笑道:「崔一山,你自顧不暇,還敢強出頭?當眞好笑!」

崔一山涵養工夫了得,淡淡地說道:「閣下武功雖高,但還嚇不了崔某,有什麽本領的,儘管施展出來,不必逞口舌之利。」

蒙面人又一陣狂笑:「本來咱們還不想立即對付你,如今怕要改變主意了!」

崔一山提高聲音問道:「城侄此人是誰?」

司馬城忽然大聲叫起來道:「叔叔不好了!」

崔一山急問:「什麽事大驚小怪!」

「城内失火了,似是叔叔家!」

話音未落,蒙面人已大笑起來。崔一山忍不住轉頭向家居方向望去,這刹那,長劍不由一慢,蒙面人劍光大盛,「噹」的一聲,將崔一山的長劍砸開,劍刄再一直,刺向其心窩。

崔一山長劍在外,囘擋不及,只好飄身後退,司馬城連忙自屋脊上射出,但蒙面人這一劍只志在迫退崔一山而已,崔一山一退,他立即收劍倒飛。

司馬城攔之不及,蒙面人已飛落巷裏,身子一閃,已没在黑暗中。崔一山喝道:「快囘去!」他家裏失火,心如火燒,顧不了司馬城,長身向家裏奔去。司馬城不敢怠慢,緊跟在其身後。

崔一山武功在司馬城之上,幾個起落,已將其拋開,俄頃已返囘家門,只見那裏人聲喧嘩,隣居都在運水救火。有人見到他,立即呼唤道:「好啦,崔老爺囘來了!」

崔一山一聲不吭,接過一桶水,踰牆而入,見起火的是在柴房那方,便一口氣奔到那裏,潑了水才見崔福和崔丁還有一個負責燒飯的中年女僕銀花也在救火,當下大聲問道:「崔福,火是怎樣起的?」

崔福惶恐地道:「老奴也不知道……咱們幾個都是起火之後才驚醒的。」

「崔祿在何處?」

崔丁道:「不曉得,不曾見過!」

後院就有一口井,崔一山接過繩轆不断打水,讓三個僕人和隣居灌救。柴房内的柴薪多,一着火便不可收拾,但幸好柴房是獨立建築的,與其他房舍有一定的距離,一時尙未波及。崔一山着人先將附近的房舍牆壁先潑了水,避免讓其殃及,最後才全力對付柴房的大火。

過了半頓飯工夫,司馬城亦囘來了,加入撲救,柴房的火勢終於慢慢小了,樑子被燒断,屋早塌了,火勢才被撲滅。這時候,周虎等幾位弟兄亦聞訊趕來,紛紛詢問失火原因,却無人知道。

崔一山沉聲道:「火必是那蒙面人的同黨放的!城侄,你不知道他的身份?」

「小侄不知道!」司馬城擧袖拭去汗珠,道:「若因小侄而連累了叔叔,小侄心頭難安!」

崔一山已冷靜下來,道:「你這樣說,可就不了解愚叔之爲人了!你怎會與那人打起來?來龍去脈總會知道吧?」

司馬城忽然心頭一跳,問道:「崔祿昵?」

崔一山道:「咱們都不知其去向。」

周虎急道:「剛才咱們在三春樓喝酒,是他說你要找小城子的,並匆匆將他拉去!」

崔一山道:「胡說!崔某囘家尙未見過他。」

「這就奇怪了!」當下司馬城將剛才的情况,扼要地說了一遍。

崔一山道:「老夫剛囘來,在廳裏見到崔福在喝酒,他說你囘來了,在三春樓喝酒,老夫久未見過你,又料你必是與周虎等一羣小友喝酒,一時酒興大發,所以放下包袱,便趕去三春樓,誰知到那裏,你們已散了,所以老夫便囘家,却在半路聽到你的呼救,所以趕去。」

司馬城心頭一跳,道:「如此說來崔祿此人有問題了!」

崔一山怒道:「眞是豈有此理!他三十歲賣身到我家,老夫一直待他不薄,上次家毁之後,他要求囘梓,老夫還送了一筆銀子與他,後來他說囘家成親了,生活過不下去,又要求囘來,老夫也不與他計較,照樣善待他,家裏没事,他幾時要囘家,老夫都從未阻擱過他……」

話未說罷,周虎已道:「崔叔叔,您莫生氣,咱們弟兄立即到城内四處找他;見到他,立即抓他來見你!」

崔一山道:「那就有勞了!」

周虎去後,崔一山又向隣居致謝一番,親自送他們出去,然後道:「城侄,你傷勢如何?待愚叔替你检査一下傷势。」

司馬城道:「小侄傷勢不重,咱們還是先研究……」

話未說罷,崔一山沉着臉道:「一間柴房有甚麽打緊!自從你父仙遊後,加上老夫家小全殁,老夫便一直視你如子,你還跟我客氣甚麽?」

「是。」司馬城乖乖坐下讓他检視傷口,崔一山的話毫無誇大,他晚婚,只生下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又因天生殘疾,不能習武,昔年崔一山到司馬家時,便常暗中指點司馬城的武功,司馬千鈞夫婦自然知道,難得老友看得上自己的兒子,心中暗暗高興,還叫兒子向他求敎。

當年司馬城自塞外囘家拜祭父母,被駱峯暗殺,也虧崔一山捨命相救,並施以少林的療傷聖藥小還丹,方挽囘他一條生命,恩同再造。(詳見拙作「玉佛謎」)

崔一山親自替他裹了藥,温聲道:「你失血過多,須好好休息幾天方可行動。崔福,將老夫珍藏的那枝野山人參切一半,分四次燉雞與司馬少爺服食。」

司馬城心頭一暧,雙脚一軟,忽然跪下,崔一山吃了一驚,道:「城侄!你這是做甚麽?半枝人參値得多少銀子?何況那還是昔年關外『千里牧塲』老闆馬千里贈送的。」

司馬城道:「小侄有一事求您,乞你恩准!」

崔一山忙要扶他,道:「有話起來再說。」

「您不答應,小侄不起來!」

崔一山連忙說道:「好好,那你快說吧!」

「小侄求求您收我或爲義子或爲徒弟!」

崔一山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這又有何難?老夫早已等你求我好幾年了。」

司馬城喜道:「那你是答應了?只不知道老人家要小侄爲徒或爲義子?」

崔一山想了一下,道:「你家學淵源,又跟了沈鷹,老夫這幾手三脚貓的功夫,實不足爲你之師,嗯!何況老夫還有一樁心事未了,歸西無人送終,豈非憾事。今日你旣然願意,老夫自然希望收你爲義子。」

司馬城口呼義父,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三個响頭。崔一山道:「且慢,老夫也有兩個條件!」

司馬城道:「義父請說,孩兒必定答允。」

「第一,將來你成親生了孩子,第一個兒子,自然姓司馬,第二個孩子,必須姓崔,以繼承我崔家之香火,若只生一個兒子,老夫自不便勉強。」

司馬城接道:「若孩兒只有一子,將來必在孫輩裏挑一個繼承崔家香火。」

崔一山大喜,說道:「這就是了!第二,老夫要正式上契,待老夫擇一吉日,發帖請諸好友,並請沈鷹爲證,你答不答應?」

「孩兒贊成之至!」

崔一山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大笑道:「老夫這些年來,心頭的憂慼,終於解開了!」

司馬城心中忖道:「原來崔叔叔是因此才悶悶不樂的,可惜我不知道!」

崔一山道:「城兒,義父早有此意,只是不知道你的心意,所以不敢貿貿然開口,早知你亦有此意,義父一早便該請沈鷹向你透露了。」

司馬城嘆息着說道:「其實孩兒亦早有此意,同樣,因不知道義父的心事,所以……」

話未說畢,已爲崔一山的笑聲打断:「如今也尙未遲,哈哈……」笑畢,又說道:「待此間事了,義父便差人去請你頭兒。」

「頭兒他們正在中原一帶遊玩!」司馬城遂將「麒麟鎖」一案扼要地說了一下,道:「他們如今大概尙在洛陽。」

崔一山精神一振,道:「如此更好,待義父立即修書,託人火速送去。夜已深,你且囘房歇一下,有話要說,天亮之後再說吧!」

司馬城本想將大鐵匠案告訴崔一山,但想了一下,終於忍住,向他告辭同房。崔一山立即到書房磨墨修書。

司馬城雖然疲累,但一躺在床上,適才的那幕情景,立即便映入腦海裏,崔祿是不是被人收買了?是誰收買他的?那蒙面人爲何要殺自己?這次謀殺行動,與大鐵匠之死,又是否有關連?

這幾個問題一湧上心頭,他再無睏意,心中有好幾個問題亟欲立即得到解决:第一,是誰去盗大鐵匠的屍體?又是誰出手阻攔他的?

窻外傳來四更的梆子聲,司馬城睡不着覺,正想下床去找崔一山,大門却傳來一陣「砰砰」的聲音,他立即跳下床,衝出房去,大聲喝問:「誰在拍門?」

外面傳來周虎的聲音:「小城子,快開門,咱們找到崔祿啦!」

崔一山亦已聞聲前來,快步搶在司馬城前頭,將門拉開,只見周虎、小圓和大染缸三個人,抬着一具血淋淋的屍體進來,崔一山目光一及,問道:「是誰殺死崔祿的?」

小圆道:「崔伯伯,咱們找到他時,他已經是這樣!屍體已經凉了,看來已死了好一陣子!」

崔一山邊伸手探屍體温度,邊問:「你們是在甚麽地方找到他的?」

周虎道:「就在黑長巷口附近,他倒在水渠旁邊。」

司馬城脫口道:「剛才我便是在黑長巷裏遇襲的。」

崔一山見崔祿身上中了兩劍,一劍在胸膛,另一劍則在喉頭,不由讚道:「此人認位甚準,必是高手無疑,看來便是那個蒙面人下手的。」

司馬城說道:「未必,也許他還有同伴。」

崔一山再問:「城兒,你剛才在黑長巷裏有否聽到他的慘叫聲?」

「這倒没有!義父,且將崔祿的屍體停放在這裏,待官府方面驗過再料理,孩兒也要找席捕頭談談!」

崔一山見周虎等人一副驚詫的神色,遂道:「老夫適才已收了司馬城爲義子,下月十三,也就是司馬千鈞夫婦忌辰之前兩天,將擧行上契儀式!」當下衆人均向他倆祝賀。

周虎道:「咱們也該送點賀禮!中州大俠收司馬千鈞之子爲螟鈴子,必能哄動武林,亦將成爲武林一般佳話,屆時必定有一番熱閙。崔叔叔,有甚麽地方用得着咱們的麽?」

崔一山心頭一動,道:「老夫欲差你到洛陽跑一趟,不知你肯不肯?」

「怎會不肯!未知崔叔叔要小侄去洛陽辦何事?」

「去請沈鷹和管一見。」

周虎一張臉登時脹紅,道:「這就更加要去了。」

「不過老夫有個條件,限你三日之内必須到達洛陽,而且一定要找到他們,否則也須將消息傳出去。路上不許你喝酒!」崔一山正容地道:「你要答應老夫,方能讓你去!」

「遵命!甚麽條件小侄都答應。」周虎興奮地伸出手來:「請柬呢?」

崔一山將請柬及兩錠銀子交給他,周虎不想收錢,司馬城知道他平日無所事事,又無家業,常去打兄弟們的秋風,因此堅持要他收下,並道:「你且等等,待我寫封信請你捎一併去。」

當下他到書房寫了封信交給周虎,又交代了幾個地方,囑他去找沈鷹,且將沈鷹等人的容貌說了一番。

周虎去後,小圓又道:「崔伯伯,咱們呢?您不派任務與小侄們?」

崔一山笑逭:「少不免要麻煩你們,你們且囘家去吧,待老夫準備好後自然要勞你們的駕!」

打發了他們去後,天色已經微亮,銀花弄好了早點,給他吃過,崔一山便着崔福去報官。

過了頓飯工夫,席季良滿臉疲乏地帶着一位公差來到崔家,他看了看地上的屍體一眼,問道:「小城子,崔祿是怎樣死的?」

司馬城將昨夜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席季良一直没精打采,直至司馬城說出他的看法,崔祿之死可能與大鐵匠之死有關連,他才精神一振,問道:「小城子,這兩宗案子本來風馬牛不相及,你因何有此看法?」

司馬城道:「崔祿之死,顯然與崔家失火和小弟被襲之事有關,而我則認爲這與大鐵匠一案有關,因爲很多人都知道我如今插手調查大鐵匠的死因。而只要我義父一囘來,他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理,何况他們放火只是爲了引開義父而已!」

崔一山插腔道:「老夫已收了司馬城爲義子。」

席季良來不及向他道賀,又向司馬城道:「那崔祿因何又會被人刺死?」

「這可能是對方爲了滅口,我相信崔祿可能有甚麽把柄譲人揑住。」

席季良立即向崔一山討了崔祿的住址,同時派公差囘衙門叫徐欽親自去調查。

司馬城反問:「你昨夜又去何處?」

「我帶人去墳塲埋伏,不過一夜没事,剛才方囘城,一接到消息,便來了。」

「半夜與盜屍者交戰的那人是誰?」

「他是英雄,未知你聽過他的名字否?」

崔一山道:「可是『江南游俠』英雄?他來河南何事?」

「據說他一位親戚販貨到河北,他恰要到長城遊玩,便陪他上道,順便當保鏢!他表姨丈叫焦權貴,聽說也能武。」

「盜屍者的武功如何?」

「據英雄事後謂,那人蒙着面,武功絕不在其下,只是單人匹馬,大概心生畏懼,便溜了。」

崔一山問道:「如今英雄何在?」

「他們已起程去河北了!」席季良眉頭一皺,道:「昨夜咱們絲毫不敢大意,雖無人再現身掘屍,但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監視。」

司馬城目光一亮,脫口道:「這宗案子越來越複雜了!」

崔一山道:「如此看來,大鐵匠身上必藏有秘密,以老夫之見,最好由官府將他起出來,暫時收蔵在秘密的地方,否則憑你們幾個人,根本守不住。」

席季良道:「小侄也是爲此而進城,要請示段大人的;剛才囘衙門,他尙未下床。」

崔一山說道:「老夫與城兒替你跑一趟,你立即請准段大人,並勞仵作去墳塲一趨。」

席季良亦知事情緊迫,長身拱拱手,便告辭了。

崔一山與司馬城取了兵刄亦立即出門,路上崔一山說道:「城兒,義父已替你物色了一位好妻子,不知你滿意不滿意?」

司馬城一怔,問道:「是那一家的女子?」

「城内孟員外的女兒,孟員外雖然有些家産,但爲人並不銅臭,聲譽不錯,他本人也讀過書,家風甚嚴!他那閨女老夫瞧過兩次,嫻淑大方,眉目如晝,更兼知書識禮,堪可與你匹配。」

司馬城笑道:「義兒都不焦急,義父反而急了。」

崔一山道:「就算你不認我爲義父,老夫也要替你作媒。」

司馬城笑說道:「大概她是個宜男相吧!」

崔一山大笑:「你只猜中一半,她的確是位好女子,你看後就會歡喜!」

「待此事了再說吧!」司馬城一頓又問:「她能武麽?」

「孟家有位護院,聽說兼敎孟家子弟習武,她好像也學過幾手。」崔一山忽然又失笑道:「說了這許久,義父尙未告訴你,她芳名英英,今年已十九歲,孟員外只有此掌珠,一直想替她覓位佳婿,因此蹉跎了歲月,如今急得不得了。你這次囘來,少說也得給人家一個明確的答覆!」

司馬城對婚姻大事,倒不怎麼着急,不過他很了解崔一山的心情,不便拒絕,只含糊應之。

兩人脚程甚快,不一會兒,已至墳塲,遠遠見到山坡上有一堆人,旣有平民,也有公差,兩人不知是否有事發生,快步上山。

公差見到崔一山,喜道:「崔大俠來了,這就好了!請您評評理!」

崔一山見墳墓依然好好的,問道:「什麽事?」

小鐵匠自人羣中走出來,說道:「司馬龍衞在此更好!家兄的屍體已讓你們驗過了,如今說要將他挖出來,到底是何道理?」

司馬城一聽已知道原因,遂道:「令兄屍體裏可能尙藏有秘密,咱們想再檢查一下,這對大家都好。」

小鐵匠道:「對咱們有何好處?家兄死後不得安息,亦無好處!」

「假如咱們可由令兄屍體上找到綫索,設不定對緝捕兇手大有帮助,怎說没有好處?」

小鐵匠的妻子嚷道:「兇手不是已經抓到了麽?」

「在没有確實證據之前,令嫂只是疑兇。」

「什麽疑兇,十成是她謀害親夫,意圖改嫁。」

司馬城不想跟她嘵舌,板着臉道:「你口口聲聲說你嫂嫂是兇手,又提不出證據來,依我看兇手極可能是你,你怕咱們查到你頭上來,所以一面阻撓官府調查,一面又誣衊嫂嫂是兇手,分明是爲了掩飾罪行!」

小鐵匠急道:「大人,拙荊說話雖然……兇一點,但她心腸很好,絕對不會害人。」

他老婆則啕哭起來:「天呀!眞是寃枉哪!這年頭,做官的都不講道理,又不重證據,難怪人人都說官字兩個口!」

司馬城斥道:「往口!你說你嫂嫂是兇手,難道你有證據?但你阻撓官府辦案却事實俱在!」

小鐵匠連忙拉住他渾家,道:「大人,小的不敢了,就由你作主!」說着拉他渾家下山。那女人見司馬城說得認眞,嚇得臉色變白,默默跟着丈夫離去。

司馬城望着她的背影,心頭泛起了一團疑雲,一個公差讚道:「還是司馬大人有辦法!」

司馬城道:「他倆是幾時來的?」他見那五六個漢子也要離開,連忙將他們唤住。

公差道:「他們已來了頓飯工夫。」

「他們怎會知道要掘墳?」

公差聳聳肩,哈腰說道:「小的不知道!」

司馬城改問那幾個漢子。

他們齊聲道:「咱們也不知道,是小鐵匠今早來拍門,請咱們陪他夫婦來的。」

司馬城道:「他給你們什麽好處?」

一個漢子結結巴巴地道:「他說給咱們每人一吊錢,所以咱們就來了。」

司馬城叫公差記下他們的住址,然後叫他們囘去。

不久,又見席季良騎馬而來,還帶來段縣令手諭,道:「仵作隨後就到。」

崔一山問道:「你準備將屍體停在什麽地方?」

席季良道:「大人的意思停在義莊内,再派人看守,但小侄則建議放在官家的殮房裏,因爲防守比較方便!未知叔叔有何建議?」

崔一山却望着司馬城,司馬城沉吟道:「以我之見,最好將大鐵匠屍體放在衙門内,因爲這樣是最安全!」

席季良一怔,接說道:「只怕大人不肯!」

司馬城在此事所担任的只是客卿的身份,只可提出自己的看法,不便勉強,當下忙道:「那只能由你與大人磋商了。」

未幾仵作已至,在席季良的指示下,開始挖掘,俄頃土坑裏便露出棺材來,仵作將之舁起。

席季良道:「快抬下山。」

司馬城急道:「且慢,先將棺蓋揭開看看!」席季良雖然奇怪,但並不反對,那幾個仵作在開棺時,崔一山拔出長劍,守在一旁,那幾位公差,亦都如臨大敵。山坡下,只有三三兩兩的農夫,荷鋤而過,不見有什麼扎眼的人物。

棺蓋揭開之後,風中帶着陣陣腐臭,司馬城與席季良閉住呼吸走近,只見棺内躺着的正是大鐡匠的屍體,顯然未受過驚動,司馬城連忙示意蓋棺。

一行人魚貫下山,直奔鄭州城。

■調虎離山 屍體掉包

入了城,崔一山堅持要司馬城囘家休息一下,方可爲公工作,司馬城叮囑了席季良一番,便與崔一山囘家。

崔福早已燉好參湯,崔一山命令司馬城當面喝光,然後又要他立即囘房睡覺。

司馬城笑道:「義父,孩兒不是小孩子!」

崔一山神色沉重地道:「義父認爲這宗案子十分複雜,恐怕你以後有一段時間好忙,如今你身上又有傷,不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恐難以應付!」

崔一山親自服伺他躺下,還悄悄封了他的睡穴,然後仗劍坐在房内守護,對他來說,司馬城與他親生兒子,根本没有分別。

崔一山自然不舍讓時間白過去的,他閉目養神,以恢復精神。

時間過得甚快,不覺已過了個多時辰,司馬城尙未醒來,崔一山已覺得有點餓了,但他仍不敢離開客房。

忽然房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脚步聲,崔一山沉聲問道:「誰?」五指已抓緊了劍柄。

「老爺!是老奴,席捕頭派人來說有急事要找司馬少爺去一趟。」

「他在睡覺,請他稍候。」

崔福道:「老爺,看來席捕頭眞的有急事,他說有人偷襲衙門。」

崔一山霍地跳了起來,連忙解了司馬城的睡穴,說道:「告訴他,咱們立即趕去!」

司馬城醒來,問道:「義父,發生了什麼事?」

「席侄派人來說有人偷襲衙門。」

司馬城一骨碌滾下床,道:「義父,咱們快去!」

崔一山拉住他,嚴肅地道:「聽義父說,等下千萬莫逞強!」

司馬城心頭如沁過一股暧流,以前年輕不知父母恩,如今才彷彿看到,當下含淚說道:「義父放心,你義兒也不是紙紮的!」

崔一山訕訕一笑,兩人聯袂趕到衙門,只見内外一片緊張,席季良手握鋼刀,満頭大汗地守在段縣令書房外。

他一見到司馬城彷似找到救星,噓了一口氣道:「小城子,你怎地到如今才到?」

司馬城不答反問:「是誰來衙門内行兇?」

房内的段縣令聽見是司馬城的聲音,連忙將門打開,一張臉變得煞白,慍聲道:「都怪席捕頭疏忽!」

席季良忙道:「卑職該死,大人受騖了!」

司馬城道:「如今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小席,快將情况仔細說一遍!」

「適才咱們吃了飯,因爲昨晚一夜不曾合過眼,大家都很疲累,我又想對方再大胆也不會到衙門來,何況咱們又與他没有什麽仇恨,所以便吩咐手下們休息,因爲說不定晚上又……」

司馬城截口道:「挑重要的說!」

席季良吸了一口氣,道:「大約未牌時分,我忽然被一聲慘叫聲驚醒,顧不得披衣,便取刀衝出去,只見一條黑影向段大人的寢室奔去,地上倒着小洪!」說着指一指一個臉靑鼻腫的小公差。

司馬城問道:「你是頭一個發現敵踪的?」

小洪道:「是的,囘大人,當時小的負責巡邏,昨晚没睡,吃了飯,實在睏倦得很,不断打呵欠,俺打呵欠時,抬起頭來,無意中見到一個穿黑衣的蒙面人自屋頂跳下來,睡意登時消了,便想喝住他,那知俺只叫了半聲,他人已奔到,小的拚命揮刀亂砍,也不知怎樣,蒙面人脚一抬,小的便被踢倒地上,喏,摔成這個樣子,痛得小的叫了一聲,這時候,席捕頭便衝出來了。」

司馬城截口問道:「那人用什麽武器?」

「用劍!」小洪肯定地道:「不過,他手中雖然握着劍,却一直未用。」

司馬城再問一句:「你拚命攻擊他時,他也不用?」

「是的,他只不断地閃避着。」

崔一山微微動容:「如此看來,此人之武功很不錯!」

「奇怪!」司馬城皺着眉道:「小席,你接下去。」

「我見他向段大人寢室衝去,心頭放下一塊大石,因爲段大人午睡一向在書房内,當下大聲呼喝,蒙面人踢開房門,大概見房内無人,便返身接戰,這時候,小徐和老朱都趕來了,蒙面人只鬥了幾個囘合,便躍上屋頂走了。臨行時還警告咱們,說十二個時辰之内,必來取段大人的首級。」

「你與他交戰過了,必知其武功之深淺。」

席季良沉吟道:「他武功高強,他似未盡全力。」

司馬城叫了一聲奇怪,半晌喃喃地道:「此人來此的目的,未必是爲了殺段大人,再說段大人剛上任不久,也未結下仇家……啊,不好!莫非他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有沒有人去刦獄?」

席季良失聲道:「刦章三娘?還未有消息傳來。」

段縣令急道:「席捕頭還不快派人去牢獄處看看。」

司馬城道:「依在下之見,最好請大人傳令,請城内的官兵出動,協助防守,尤其是四個城門更要加強人手!」

段縣令早没了主意,迭聲地道:「好好,下官這就寫信請上司協助!」當下各有各忙,崔一山和司馬城則留下來,保護段縣令,席季良帶人火速撲去牢獄。

段縣令寫了信着人送去,拭汗道:「龍衞,下官甫到任即遇到這宗棘手的案件,如今早没了主意,請大人指示!」

崔一山道:「凡事鎮定,自然容易解决,若未戰先亂,又如何可制敵?」

段縣令毫無官威,諾諾受敎。

司馬城在院子中來囘渡着方步,良久方道:「這件案子牽渉極廣,不是一時三刻可以找到綫索的!假如今日此事是爲了救章三娘的,那麽章三娘必與他相識,問題是章三娘絕對不好對付。」

段縣令道:「如此便得靠大人多多勞心了!」

崔一山連忙提醒他:「老夫義子只是義務,没有責任爲你破案。大人若查辦不了的,大可以向上呈報。」

司馬城忙說道:「大人不用焦急,若在下没有料錯的話,那些幪面人還會再出現!」

段縣令此刻才醒覺自己失儀,忙道:「兩位請到書房休息用茶!」

不久,席季良帶着老朱囘來,道:「囘大人,牢獄那裏,點麈不驚,周圍亦無可疑人等,卑職已令人在牢獄外佈防,嚴防陌生人走近。」

段縣令道:「做得好……看來那蒙面人是爲了殺下官而來的了,只是下官不曾與人結仇……」

崔一山道:「大人這就不知道了,武林人行事殺人,不一定要有仇恨!」

「即使常人亦如此!」司馬城加上一句:「除了仇恨之外,引致人動殺機的原因,實在不少,譬喩情愛、權力、錢財、名望等等均是。」

段縣令苦笑道:「但下官仍然猜想不出,會得罪了何人!」

崔一山道:「老夫認爲此必與大鐵匠一案有關。」

「何以見得?」席季良道:「也許是兩宗案子,不過因爲凑巧在同一時間發生罷了!」

崔一山登時語塞,司馬城忽然高聲問道:「小席,大鐵匠的屍體停在那裏?」

「在官家的殮房裏,俺派了兩個衙差看守!」

崔一山道:「遇到剛才那樣的高手,再多幾個衙差亦不頂用!」

司馬城道:「義父,請你保護段大人,孩兒跟小席到殮房走一趟。」他不由分說,拉着席季良便衝出衙門,直向殮房奔去。

   ×   ×   ×

未幾,已至殮房外,却不見看守的衙差,兩人心頭都齊是一沉。

司馬城扶傷奔跑,累得滿頭大汗,顧不得拭抹,便一掌將門震開,門一開。迎面撲鼻便是一股異味,那是藥物加上薰香的氣味,刺得人鼻管發癢。

門一開,席季良便自司馬城身邊飛奔進去,只見房裏坐有兩個蒙面人,正在拋骰子,見有人進來,驚慌地抬起頭來。

司馬城身子在門口一站,喝道:「你們跑不了!」

那雨人扯下蒙面汗巾,席季良詫聲道:「怎會是你們?」

原來此兩人乃衙差所扮,奉席季良之令,看守殮房。

「捕頭,咱們因爲受不了這味兒,所以捂住口鼻!」一個衙差邊說邊將骰子收起來。

席季良忙又問道:「有没有陌生人來過?」

衙差道:「囘捕頭,連蒼蠅也没飛過一隻。」

席季良臉色稍霽,道:「你們得小心看守,適才有人竟然斗胆到衙門要刺殺段大人!俺怕他們會來刦屍!」

一個衙差臉色變了一變,另一個忙道:「捕頭放心,咱們一定會小心!」

司馬城心頭一動,問道:「旣然裏面的氣味不好,你們爲何不在外面看守?」

「囘龍衞,咱們怕有人會由窻子爬進來,分開守護,又怕落單,力量不足,所以……」

司馬城望一望窻戸,閉得緊緊的,看來没有異狀,但他却問道:「那具屍體是大鐵匠的?」

那兩個公差臉色都是一變,其中一個結結巴巴地道:「第二排中間那具!」

司馬城走過去,輕輕揭起一角白布,一股腐臭之味,隨之揚起,那果然是大鐵匠的頭臉,臨死前的表情依然不變。司馬城放下心頭大石,正想放下白布,忽然眼角一瞥,見脖子處似有液體,他心頭一動,將白布一把扯開。

白布一離開屍體,席季良便「啊」地叫了一聲,司馬城目光一落,只見屍體頸部,有明顯的一道縫隙,縫隙處佈满藥液,臭氣薰天。

司馬城閉住呼吸,再定睛一望,屍體與上次所見大小似不相同,但壽衣倒是一樣。他輕輕伸手在頭上一推,大鐵匠的首級便滾落地上。

席季良大喝一聲:「這是怎麽一囘事?你們兩個快從實招來。」

司馬城則沉下脸道:「你倆先將壽衣解下來。」

那兩個衙差戰戰兢兢上前,毛手毛脚地將屍體上的壽衣解下來。

屍體上的肋骨隱約可見,甚是瘦削,一對手臂雖然粗糙,却没有被火星子灼傷的疤痕。

司馬城道:「這不是大鐵匠的屍體,快檢查其他屍體。」

當下四人將其他四具屍體上面的白布揭開,席季良所揭的那具,只有一顆男人的首級,頸下之處塞了一張破爛被子假裝身體模樣。

司馬城走過去,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被人偷天換日掉了包。席季良問道:「這顆首級是誰的?」

一個衙差囁嚅地道:「是前幾天病死在街頭的流浪漢,因爲這幾天仵作都忙着,尙未搬去火燒埋葬!」

司馬城又看了幾眼,便叫他們到外面說話。他將門關上,問道:「你們兩個老實招來,是誰給了你們什麽好處,將大鐵匠的屍體搬出去的?」

那兩個衙差嚇得雙脚一軟,跪在地上,連聲道:「請大人明查,小的眞是寃枉!」

席季良怒不可遏,一人摑了一巴掌,罵道:「死賊,證據確鑿,還敢喊寃?你們囘去吃八十大板,看你們還敢不敢再喊寃!」

司馬城沉住氣道:「你們兩個可曾離開過?」

「没有。」一個衙差道:「咱們一步也没離開過……起初是守在門外的,因爲昨夜没睡,站了一陣,便睡着了,醒來之後,咱們怕又會睡着,所以才到裏面玩骰子。」

司馬城心頭一動,問道:「你們是一齊睡着的?」

另一個衙差道:「是的,大人,咱們實在不想……不過又確實支持不住,請原諒!」

「你們臨睡之前有何感覺,是不是一齊醒的?」

「小的覺得腰上突然一麻,似乎被蚊子螫了一口,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當小的睜開雙眼,見老蘇亦剛醒來!」

司馬城伸手在他腰上一摸,問道:「是不是這處被蚊子螫過?」

那衙差應是,司馬城又問:「醒來之後,你們是否覺得有異,所以到裏面去?」他見衙差吶吶地說不出話來,又沉聲道;「你們看過屍體,已經知道給人掉了包是不是?」

那兩個衙差叩頭如同搗蒜,道:「大人明鑑,小的不敢隱瞞,事實確是如此,咱們怕席捕頭怪責,所以决定隱瞞下去!」

席季良怒道:「你們想將責任推給下一班的兄弟是不是?簡直可惡!」

司馬城則問:「你們醒來至咱們到達前,有多久的時候?」

衙差道:「大約頓飯工夫!」

司馬城精神一振,忙道:「料他們尙未出城的,亡羊補牢。小席,快通知守門的官兵,嚴密檢查,尤其是馬車和運貨的,不可譲他們將屍體運出城去!你們兩個也去通知弟兄們。」

席季良說道:「此處較近西門,請你去東門,你們兩個一個去北門,一個去南門!」

司馬城忍着大腿上的疼痛,一口氣跑到東城門,只見那裏人來人往,出入的人甚多,官兵們果然小心檢査和認辨出入的人。

官兵們都認得司馬城,見他來到,忙上前打招呼:「龍衞好!」

「小心檢查,尤其是出入的馬車和貨物,因爲大鐵匠的屍體不見了。」

那些官兵應是,司馬城又問:「你們隊長呢?請他再去請救兵,四個城門都要小心守穩,今晚還要捜索。」

官兵道:「小的這就去通知他!」司馬城爬上牆頭監視着。

此刻已近黄昏,離城門關閉時間不遠,因此出入的人特別多,司馬城望着逐漸轉紅的西天,再低頭一望,房舍人物全都在脚底下,他忽然覺得自己有責任偵破這件疑案。

他正想冷靜一下,將今日發生的事想一想,忽見遠處馳來一輛馬車,車夫是個粗壯的漢子,上身只穿一件布背心,露出一身賁起的肌肉,車上載着一具棺材,旁邊還坐着一個穿白衣的女人,低頭伏在棺上哭泣。

司馬城心頭一動,急忙跳下城牆,截住馬車。官兵圍了上來,喝道:「棺裏裝的是什麽?」

車夫道:「爺,棺材裏裝的自然是死人。」

官兵望着司馬城,等他拿主意。司馬城道:「打開棺蓋看看!」

那女人忽然大聲啕哭起來:「天呀!這是什麽世道!孩子的爹,想不到你死了也不能安呀!」

司馬城沉聲道:「快開棺,留意其他人,別讓人乘機溜掉!」

兩個官兵跳上馬車,用刀慢慢撬着棺蓋,那女人大哭大喊,要生要死,司馬城不敢看她,鐵着心令官兵加速撬棺,一對利眼却不断望着旁邊出入的人,就在這時候,又有兩輛馬車駛過來,司馬城令人截住。

那兩輛馬車,其一裝着乾稻草,另一輛載着乾薪,堆得高高的,用繩子紮得結結實實,司馬城疑雲頓生,心想只有城外的人送薪進城販賣,豈有城裏的人反而將薪押運出去,當下立即令官兵解下繩子檢查。

那兩個車夫叫起苦來;「長官,這繩子一解開,可就難以收拾了!」

司馬城一旁問道:「你買這許多柴去那裏?」

那兩個車夫道:「長官,咱倆是柴家莊的長工,咱老爺過幾天要做六十大壽,要大宴親友,家裏的柴不够,所以叫咱們進城買。」

司馬城不管他說的是眞的,還是假的,仍不改變主意,果然繩子一解開,稻草和乾柴塊都滾落地上,惹得路人忙不迭閃避,官兵又用長槍挑動柴塊稻草,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這時候,那邊廂的一位官兵走了過來,稟道:「大人,棺已開,請你過目。」

司馬城走過去,跳上馬車低頭一望,只見棺内躺着一位臉黄肌瘦的死人,渾身瘦得只剰一把骨頭,看那肌膚,料是剛死了不久,乃問道:「死者是你何人?」

那婦人語氣頗有不快,說道:「是外子。」

「因何而死的?」

「大夫說他犯了癆症。」

旁人一聽見癆症兩個字,却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司馬城向婦人道了歉,令官兵闔上棺蓋,那婦女又抽抽泣泣起來:「孩子的爹,你眞命苦呀!死了也不能安息……嗚……未亡人命苦也,你丢下一個八歲的孩子,叫我一個人如何養大他……」

這刹那,官兵已釘好棺蓋,向司馬城請示,司馬城遂下令放行,馬車緩緩向城門駛去。他望着馬車後面發怔,忽然心頭一動,喝道:「快關城門,馬車停!」

那婦人臉色一變,要生要死地哭道:「大人,您抓不到兇手,也請莫拿死人出氣!」

司馬城走過去,冷冷地:「你孩子已經八歲?」

婦人鐵靑着臉點點頭。

司馬城又喝道:「你家没有親戚送終,倒不奇怪,但死者的兒子爲何也不送?」

婦人臉色又是一變,巴巴地答不上來。官兵在旁叱喝:「快答,要不抓你去見官!」

婦人又哭了起來,司馬城冷冷地道:「別再佯裝了,死者根本不是你丈夫!」

婦人叫道;「天哪!死者黄阿七與未亡人成親,可是經三書六禮的,隣居誰不知道阿?我那個苦命的孩子因爲中了暑,所以未亡人不讓他來送葬,這也是犯了法麽?」

司馬城心想假如孩子眞的中了暑,這婆娘剛才不可能答不出話來,當下道:「快搜一捜車底板下面!」

話猶未了,那馬忽然一陣希聿聿長嘶,馬車倐地轉了頭,向城内反馳去,那婦人連棺材都被拋了下來,司馬城連忙叱喝一聲追前。

與此同時,因爲這邊馬匹的驚嘶,驚動載薪的那兩匹馬,也拽着柴草奔跑而去,恰好撊住了司馬城。

這些事寫來雖慢,實則快如白駒過隙,一閃即逝,司馬城又驚又怒,街道上都讓那兩輛馬車堵塞,他喝道:「快拉住馬匹!」

那車夫手忙脚亂地抖韁吆喝,但馬匹仍然狂奔不止,司馬城大怒躍上馬車,一個箭步,再從前端躍下,施展輕功急追,只見前面那輛馬車已駛進一條巷子。

司馬城那裏肯輕易放過,窮追不捨,待他追到巷口,急然迎面射來一蓬暗器,他手上没有兵匁可遮擋,只好縮了囘去,再轉頭,又飛來三柄飛刀,迫得他重新退在牆後。

司馬城急得如熱鍋上的螞嫌,一對眼睛四處張望,一時之間,想不到良策,只能空着急。忽然他腦海靈光一閃,雙脚一頓,拔身而起,躍上屋頂,但見一個人影,飛進一堵圍牆,看那背影,又不似是馬車夫;他略一猶疑,飛越小巷,立在圍牆上,又見那人影由後花園問進内宅。

司馬城忖道:「這不知是誰家的大宅?」心裏想了一下,便跳了下去,穿過後花園,循那個人影的去向,走進後宅,但見一扇旁門微微在晃動着,司馬城快步竄過去,伏在門板上靜聽,裏面似有呼吸聲,便道:「相好的,放光棍點,趕快出來吧!」

房内没有應聲,司馬城怒道:「你匿在裏面,我便奈何你不成?」當下用掌震開房門,緩緩走進去,只見床前的錦帳垂下,看房内的陳設,似是女子的閨房。

司馬城不禁有點猶疑,進退兩難,就在此刻,錦帳忽然掀開,露出一個女子的上身來,那女子只着一件肚兜,肌膚勝雪,面目姣好,十足是位麗人,司馬城不由一呆。

那女子忽然尖聲地叫了起來:「來人啦,快來抓採花賊!」

司馬城方寸大亂,忙不迭退出房去,那女子仍然尖叫不已,司馬城正想擇路而逃,不料已有兩個家丁趕過來,將司馬城喝住:「小賊,你還敢跑?」

司馬城這刹那,突然冷靜下來,忖道:「假如我一走了之,恐怕今後跳到黄河裏也洗不清!」當下道:「別嚷,帶我去見你們的老爺!」

一位家丁道:「哈!瞧你的胆子還不小!好,跟咱們來吧!」那兩位家丁一前一後,將司馬城夾在中間,剛走到暗廊,迎面來了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問道:「什麽事?」

家丁道:「啓棄少爺,適才咱們聽見小姐房内呼喊捉拿採花賊,又見這小子自房内跑出來,所以押他來見你。」

那男子沉着臉喝道:「好大胆的小賊,居然敢來我家偷香!將他拿下先給我打一頓,再送到官府裏去。」

司馬城忙道:「閣下請莫誤會,在下只是追個疑兇,所以才誤入貴宅的……在下實不知那是女子的閨房。」

男人哈哈笑道:「追賊追到我家?你以爲少爺是三歲小孩子?快報上名來!」

司馬城吶吶地道:「在下司馬城!」

「司馬城?你居然敢冒名司馬龍衞?來人,給我打!」

背後一位家丁,提拳便在司馬城背上打了兩記,前面那人也要動手,却譲司馬城按住。

這時候司馬城心裏又驚又羞又愧又怒,但環境不容他衝動,只好和顏悦色地道;「在下的而且確便是司馬城!司馬千釣的兒子司馬城!閣下若還不信,可隨我到衙門裏或者到我義父崔一山處走一趟,便知眞僞!」

那男人猶似不信,問家丁道:「你倆可曾見過他?」那兩個家丁搖搖頭,男人道:「也罷,咱們一齊去衙門一趟!孟武,請魏老師過來,防他在路上逃脫。」

司馬城聽他稱孟武,心頭一沉,暗道:「莫不是今早義父所提的那一家?罷罷!今次眞是吃癟吃到了底!」

未幾,一個威武的中年漢過來,男人道:「司馬城,嘿嘿!咱們可以上路了,不過你千萬莫存逃跑之念,否則魏老師一對拳頭可認不得你!」

司馬城如鬥敗公鷄,那男人着人開了後門,一行數人走出小巷,却已不見了那輛馬車。路上有許多官兵來囘巡弋着,司馬城垂首不敢與他們打招呼,一直至衙門外,一個衙差才高聲道:「參見龍衞!」

司馬城揮揮手,道:「免了!」

那男人訝然問衙差:「他……他眞的是司馬城?」

衙差道:「孟少爺,這還有假的麽?誰有這檨大的胆子,敢冒認司馬龍衞?你們不認識麽?」他心中着實奇怪,若然不認識,爲何又走在一起?

那姓孟的男子滿臉不好意思地道:「司……司馬龍衞,請恕在下冒犯……因爲在下實在想不到您會到舍妹房内去。」

衙差一怔,望着司馬城,司馬城窘得満臉通紅,正想說兩句門面話,打發他們囘去。不想裏面的崔一山聽到聲音,已跑了出來,他見狀亦是一怔:「城兒,你跟孟世兄早已認識?」

司馬城更加說不出話來,姓孟的男子訕訕一笑,道:「崔叔叔……這是小誤會,小誤會!司馬兄,眞對不起,改天小弟一定登門謝罪!告辭了!」說着拉着武師和家丁急急走了。

崔一山詫異地問道:「城兒,到底是怎麽一囘事?」

司馬城苦笑一聲,道:「孩兒倒霉,義父,咱們進去再說!」

他到院子中,低聲將經過扼要地說了一囘。

崔一山道:「唉!眞是糊塗!不過,這也不打緊,明早我與你到孟家解釋一下,反正孟員外也有意將女兒許配與你,只差孟小姐點頭而已,她身子旣然讓你無意中看見,也是緣份,料她也不會見怪!放心,今晚咱們囘家再研究一下。」

段縣令在書房裏聽見聲音,出房問道:「龍衞囘來了?殮房那裏没事吧?」

司馬城嘆息道:「不幸被在下猜中,他們來衙門行刺你,只是一種調虎離山計,大鐵匠的屍體已讓人掉包了……」當下將經過說了一遍。

段縣令搖頭嘆息道:「當眞奇哉怪也,一具屍體値什麽錢?他們傷這麽大的腦筋要偷屍出城,眞是難以明白……」

「大人,如今不是研究此事的時候,趕快請知州大人協助,再多派官兵,在城内各處巡邏,城頭加派弓箭手,防止他們趁黑運屍出城。」

「說得有理,下官這就更衣去求見知州蔡大人。」

段縣令手脚倒也伶俐,不一會便更好了衣服,又備了轎子,請崔一山和司馬城送他去,不料一出衙門,便見孟家少爺孟歌満頭大汗地跑來,道:「崔叔叔,不好了,舍妹不見了!」

崔一山和司馬城都是一怔,道:「怎會不見的?」

孟歌哭喪着脸道:「誰知道呢!小侄囘家後,想將司馬兄的事向她解釋一下,誰知竟然找不到她,而家裏的人也没人知道她去向!九成是被司馬兄所說的疑兇捉去的。請您替小侄想想辦法!」

崔一山問道:「令尊大人呢?」

孟歌道:「家父出城訪友去了,大概要明後天才會囘家!」

崔一山道:「大人,您自己去吧,崔某到孟家看看!」

段縣令吃驚地道:「那麽請龍衞陪下官去一趟!」司馬城也怕對方會抓住段縣令以脅持官兵開城門,當下欣然答應。

一路平安到知州大人私邸,司馬城在外面等候,未幾段縣令喜孜孜地出來,道:「大人一口應允,並加派一隊精兵保護下官。」

司馬城大喜,送段縣令囘衙門之後,便趕去孟家。

剛到孟家,司馬城見崔一山正與孟歌在廳裏說話,他忙問:「有頭緖否?」

崔一山搖搖頭,孟歌忽然跳了起來:「舍妹不會……不會因爲……而去尋短見吧!」

司馬城腦海裏「噏」的一聲响,險險栽倒,假如孟英英因此而自殺,他的罪過可不輕,當下一張臉變得煞白,扶着椅背坐下。

崔一山輕咳一聲,道:「依老夫看,英姪女是位開通的人,應該不會做這等儍事!」

孟歌看了司馬城一眼,道:「司馬兄且莫担心,許是小弟過慮。」

司馬城吸了一口氣,問道:「未知孟兄有沒有派人去通知令尊?」

「家父臨走時只說出城去訪友,兩天才囘來,並没有說去何處,且小弟也希望舍妹只是出去玩耍而已,則不想令家父白白担憂!」

「伯母亦不知令妹何往?」

孟歌目光一黯,道:「先母已仙遊了五六年矣!」

「對不起,小弟提起孟兄之傷心事,嗯!在下可否再到内宅看看?」

孟歌畧一沉吟,道:「待小弟領路!」崔一山與司馬城隨他進後宅,司馬城上次雖然來過,但一則當時心亂如麻;二則只在内宅走動,是以難窺全豹,此際方知孟家佔地極大,司馬家當年在鄭州雖是富戸,但與之一比,猶如小巫見大巫。他心中奇怪,在他印象之中,以前孟家似乎不甚引人注目。

孟歌邊帶路邊介紹:「這幾間房舍是四年前才建的,因爲隣居失火家毁,將地賣與寒舍,家父便擴建了,其實咱們家人丁不多,根本用不着這麽大的屋子。」

崔一山道:「不錯,他日令妹出閣之後,只餘你們兩兄弟……」

孟歌嘆息道:「家父迂腐,說什麽他今生不能晉身仕途,未能光宗耀祖,所以一定要爲後輩做點亊。」

司馬城這才知孟歌尙有一位兄弟,當下問道:「原來孟兄尙有一位兄弟,不知他在家否?小弟理該拜見他一下。」

孟歌雖然出身豪門,但紈袴子弟習氣並不濃厚,也頗徤談。

「家兄出外經商尙未囘來。」他笑了笑:「寒舍的生意都由家兄料理,小弟變得無所事事!」

崔一山道:「城兒,孟員外的大公子單名一個詩字,比歌侄大兩歲,已經成家!嗯,歌侄,你幾時成親?」

孟歌笑道:「家父時常催促,奈何小侄一事無成,又未找到合適的女子,至今尙未有打算!」如此一來,司馬城對孟家也就有點了解。

說着已至孟英英的閨房,孟歌推門進去,道:「舍妹便住在此。」

床前錦帳仍然垂着,孟歌揭帳,只見床上被褥凌亂,像有人睡過。

司馬城忽然心頭一動,問道;「令妹玉體欠和?」

孟歌微微一怔,道:「未有所聞,司馬兄因何有此一問?」

「在下來時,已是黄昏,若是午睡,時候早過,若是晩睡,又嫌太早,所以……所以……」

孟歌道:「舍妹疏懶,又喜躺在床上看書,亦也許精神不大好。」

崔一山與司馬城在房內看了一下,見傢具和設置依然井井有條,不像被人携走,更爲担心。三人出房,司馬城見旁邊一間房門用鐵鎖鎖着,忍不住問道:「孟兄,此房是丫頭住所?」

「非也,此乃家母以前之寢室,自她仙遊之後,家父便將門關上,不許別人進去。」孟歌再指指另一端的房門:「這是舍妹的書房,請參觀!」他推開房門肅手請進。

只見房内放着一張大桌,一張小桌,兩邊開着敞窻,門側那堵牆,放着一排書架,上面堆満了書籍,門後那堵牆則掛着好些書畫,有些尙未裝裱。

孟歌道:「此乃舍妹亂筆塗鴉,敎司馬兄見笑了。」

司馬城忙道:「令妹乃才女,小弟乃粗人,佩服尙恐不及,焉敢見笑?」他順便劉覽了一下,見架上的書籍,範圍甚廣,旣有史書、詩歌,尙有兵書,對孟英英不禁暗暗敬慕,更深覺適才實在唐突。

出書房,司馬城見過道種着花草,在落日餘暉下,吐香爭艷,不禁脫口道:「此花亦是令妹所栽的?」

「不錯!」孟歌帶他倆到後花園,指着那些花樹,道:「這都是舍妹種栽的!」

小池中的蓮花正盛開着。

司馬城問道:「這水是自何處引來的呢?」

「喏,那裏有一口……井……」說到此,孟歌臉色已變了,崔一山亦已查覺,連連乾咳,暗示司馬城。

司馬城只當作没聽見,走到井邊探望,那井裏的水頗爲淸澈,他囘頭問道:「孟兄可曾着人下去打撈過?」

「没有,不會吧……」

司馬城說道:「最好打撈一下,若果她不是自尋短見的,則有可能是被人擄去了。」

「被什麽人擄去?」孟歌忽然醒起一件事來,又道:「下午小弟聽聞司馬兄說過,是追一個疑兇才到寒舍的,未知那是個什麽人?」

司馬城將情況簡要地說了一遍,孟歌道:「不會是他幹的吧?據走舍妹,也不能打開城門!」

崔一山嘆息道:「最怕他是見色起歹意丨」

孟歌臉色又是一變,澀聲道:「果眞如此,那可就……咳咳,天色已晚,請叔叔與司馬兄先到廳中用膳!」

崔一山道:「寒舍已備了晚飯,且城兒該囘家換藥,若令尊大人囘來後,請派人報個信,崔某再來拜訪。」

「旣然如此,小侄也不敢強留!」

   ×   ×   ×

崔一山與司馬城出了孟家,見街上行人稀疏,官兵來囘穿梭,甚是忙碌。走了一程,恰好碰到徐欽,司馬城忙問:「徐兄不在牢獄那邊麽?」

「守備撥了一隊人馬把守,在下便囘來協助席捕頭。」徐欽道:「適才聽人說,您追着一輛馬車,席捕頭正四處找您!」

崔一山一把拉住司馬城,滇:「席捕頭若要找城兒的,自己到寒舍去!」他不由分說拉着司馬城囘家。

崔福果然已備好了晚飯,尙有一盅野山人參燉鷄,崔一山替司馬城換藥,然後一齊吃晚飯,飯後,他又逼司馬城到房内休息。

司馬城道:「義父,孩兒還不睏!」

崔一山道:「說不定等下你又得出去了,趁這時候,趕快運功調息,以長精神!」他怕司馬城陽奉陰違,也坐上司馬城的睡床,兩人雙雙運起功來。

司馬城一閉上眼,雜念不絕,難以進入忘我之境,崔一山經驗老到,冷眼旁觀,不問而知,遂將雙掌按在他後背「靈台穴」上,道:「城兒,你剛服食了人參湯,義父助你用氣化開,快導氣入丹田!」

司馬城只覺一股暧流由「靈台」湧入,無暇胡思,急忙將眞氣導入丹田,須知凡此種情況最是危險,若讓外來之眞氣,在奇經八脈亂竄,甚易「走火入魔」,司馬城家學淵源,知之甚詳,不敢大意,全力以赴,未幾即進入忘我境界,崔一山這才收了掌,亦自用功。

兩人運行了三個大周天,外面又傳來崔福的聲音:「啓稟老爺,席捕頭來找司馬少爺!」

崔一山散了功,說道:「請他到書房侍茶!」

俄頃,司馬城亦醒來,兩人聯袂到書房,席季良正在喝茶,三人分頭坐下,司馬城首先問道:「可有什麽消息?」

席季良搖了搖頭,說道:「各處都佈满官兵,除非他們已經離城,否則插翅難飛。」

「這也難說,必須小心,不可大意!」司馬城又將在東城門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他本想隱去馬車夫可能到孟家的事,但席季良頭腦亦精細,不断追問,司馬城没奈何,只好將經過說了:「此事有關孟小姐之名節,請你守秘!」

「這個自然。」席季良又問:「當時你旣然覺得那人身型與馬車夫不像,因何又奔進孟家?」

司馬城追憶地道:「那人行動甚快,小弟亦看不清楚。馬車夫穿一件藍布背心,但那人却穿灰袍……不過當時我又覺得不可能有別人在這時候,由圍牆進去,所以追去探個究竟!」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孟家附近尙住着什麽人?」

崔一山接口道:「不錯,那馬車這麽大,不可能突然消失,趕快着人去捜查一下。」

司馬城道:「還有,那女人自稱是黄阿七的老婆,此人有値得懷疑的地方,也須調查!」

席季良長身道:「好,我立即去辦,你身上有傷,今晚且休息吧!除非有緊急事故,否則,明天我再來匯報。」

司馬城親自送他出門,然後囘書房與崔一山研究:「義父,孟員外此人的情況,您到底了解他多少?」

「他是由外地搬來的,不過也已有十年時間了,聽說以前住在城南,最近大概發了大財,常施善爲公,鄭州城大小幾乎無人不識。」

「嗯!他的錢來歷有否問題?叫什麽名字?」

崔一山笑道:「假如有問題的話,義父怎肯與他做親戚?他家生意很好,中原一帶的大城市,幾乎都有生意,此人却不大像是個商賈,頗爲風雅。」

「義父常跟他來往?」

「近年,在家裏無事,所以比較常見面。」崔一山語氣微有不悦:「自從你跟了沈鷹之後,性格似乎變了!」

司馬城一呆,問道:「義父覺得孩兒什麽地方變了?」

「對什麽人什麽事,都先抱着懷疑態度!」

司馬城微微一笑,岔開話題:「關於孟小姐,是他先向您提出的?」

「不是,是義父看過她兩次之後,覺得只有她方配得上你,所以向孟子超提出的。他說他本人没意見,不過因爲女兒心高氣傲,眼角又高,最好等你倆見過面之後,看她心意如何才落實!」崔一山一提到孟英英,眉宇間便泛上憂色:「這是去年的事。城兒,你一定要將她找囘來,她可是個好女子!」

司馬城想起下午在見到孟英英的那一幕,覺得孟英英雖然美艷,但却不似崔一山所說的那樣動人,且稍嫌妖冶了一點,不過他亦不說破,只道:「無論如何,孩兒一定將她找囘來。」

崔一山想了一下,道:「昨夜那蒙面人的劍法十分厲害,你以後遇到他,必須小心。」

「義父以前見過他的劍法嗎?」

「那人的劍招包羅萬有,武林中比較著名的劍法,它都有幾招,經他貫通之後,更見凌厲。」崔一山脸有憂色地道:「假如此人資質高一點的話,恐怕武林中難找敵手。」

司馬城道:「假如他資質不佳,又怎能將各門派的劍法融會貫通?」

崔一山快口道:「依義父之見,這套劍法尙未大成,但假以時日……嘆!奇怪他竟連老夫獨家的那招『天外有天』,也用上了。」

司馬城吸了一口氣,道:「義父,孩兒認爲創造這套劍法的,可能另有其人,咋晚那人不是正點兒。」

崔一山聳然動容,道:「如此說來,此人更爲可怕了;但義父却想不出,武林中可有這麽的一個人!」

「正如義父那招劍法,天外有天,何況江湖中藏龍伏虎極多,怎能盡識。」

崔一山說道:「待有空時,我將家傳的『博陵劍法』傳授與你,如今你且休息吧!」

司馬城忙道:「義父,你咋夜亦不曾休息,也早點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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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一夜無事,次日一早,崔一山又親自替司馬城換藥,驚喜地道:「少林療傷聖藥,果然不同凡响,傷口已經開始合縫了,再休息兩天,料已無碍,只是你行動時仍要小心!」

「孩兒知道!」

兩人出廳吃飯時,席季良派老朱來傳話:「昨夜至今尙未找到疑凶。」

「如今席捕頭在何處?」

「席捕頭已有兩夜没睡,如今正在休息。」

「奸,我午後去找他。」

衙差老朱去後,崔一山便開始傳授司馬城「博陵劍法」的口訣,直至午飯時才休息,飯後司馬城立即去找席季良,崔一山恐他有失,交代了崔福一番,隨後亦去衙門。

   ×   ×   ×

司馬城到了衙門,見門外都是官兵,放心了不少,他直趨席季良的居所,席季良剛下床,正在房内吃午飯,他見司馬城到來,忙放下碗道:「小城子,你用過飯没有?」

「用過了,不必客氣,你吃吧!那個黄阿七的老婆找到了没有?」

「昨晩尙未找到,據守城門的官兵謂,被她在混亂中溜掉了!」

「飯桶!那兩個自稱柴家的長工又找到否?」

「扣起來了,情况尙未知道!」席季良匆匆吃了飯,道:「咱出去看看。」

席季良問衙差小李,小李道:「今早押他倆到柴家,柴員外說他的確要做六十大壽,因爲家内柴薪不足,所以叫他倆進城買薪,小的已自作主張放了他們。」

「黄阿七的老婆找到没有?」

「是小洪負責的。」

未幾,小洪囘來稟報:「捕頭,查到黄老七的老婆梁氏了,她不在家,據說昨晚一夜都未返過去,而黄阿七倒眞的是犯癆病死的,是前天早上断氣的。她有一位兒子,今年剛八歲!」

司馬城問道:「還查到什麽?」

「囘大人,咱們只查到這些。」

司馬城沉吟道:「帶我去她家!」席季良要跟他去,恰好崔一山趕到,正好陪司馬城去黄家。

黄阿七是住在污水巷裏,顧名思義,此巷的一條水溝,因爲時時淤塞,污水經常溢出,因以爲名,住在汚水巷裏的人,全都是貧苦百姓,而黄阿七更是貧苦中的表表者。那間只有一間臥室,一個小廳的破屋,給人感覺是隨時會倒塌下來。

他俩到時,一個老婆婆正在哄一個小孩子,小洪道:「這便是黄阿七和梁氏的兒子了!」

老婆婆見官家到,神情甚爲敬畏,司馬城温聲問道:「婆婆你不用怕,我問你幾句話,-請你如實答覆。讀問婆婆與黃家是何關係?」

老婆婆說道:「民婦是黄阿七的堂叔母,已經很疏了,因爲民婦家亦在污水巷,所以比較常來往,而且咱們也没什麽親戚,雖是疏堂,但在此處,已算是至親的了!」

「黄阿七幾時開始患病的?」

「去年底就知道他患癆症了……」老婦嘆息道:「也是他作孽,患了這種不能治的病,還拖了半年多,替家小惹來了一身的債。」

「咋天黄阿七出殯,你知道不?」

「知道,是民婦那堂侄媳婦通知民婦過來她家照顧小姪子!」老婦指指那位看來像五六歲的孩子:「不想她到如今還未囘來。」

「可知她去了何處?她的娘家在城內麽?」

「梁氏也可憐,她是外地人氏,一家逃荒來的,父母死後,嫁給阿七,才有錢買棺安葬雙親,她在這裏没有親戚。」

司馬城略一沉吟,又問:「你剛才不是說阿七欠下了一身的債,那梁氏何來的錢買棺材?」

「民婦也感到奇怪,問她她又不答,只說以後有空再說,而且出殯也不通知隣居。」

崔一山接腔問道:「是否有人借錢給她?」

老婦又長嘆一聲:「誰肯借給她?除非她賣身與人!住在這裏的人個個都是三餐不繼的,就算有心亦無力。」

司馬城低頭道:「小孩子,你知道是誰借錢給你娘的麽?」小孩子搖搖頭,司馬城再問:「昨天可有誰來過?你快老實說,咱們才能找到你娘!」

小孩子擦擦眼淚,道:「有一位叔叔來過,娘好像不認識他的,但後來那叔叔在我身子搥了一下,我便什麽事也不知道了,等我醒來,已睡在床上,只有婆婆陪着我!」

司馬城想了一下,道:「你怎知道你娘不認識他?他又長得什麽模樣?」

「娘問他是誰,那叔叔說雖然大家不認識,不過他是財神爺……但是我看過戯台上的財神爺跟叔叔可不一樣,那叔叔是個大塊頭,只穿一件背心。」

司馬城心頭一亮,又問老婦:「婆婆見過他麽?」

老婦道:「梁氏來我家喚我出來,說要葬阿七,又說小姪子睡着了,叫民婦過來看看他,民婦問她找到棺材沒有,她點點頭,民婦再問她棺材怎樣得來的,她又答囘頭再說,便匆匆走了。民婦到此時,不見了阿七的屍體,見小姪子睡在床上,睡得很沉,民婦心頭有點害怕,幸好不久他便醒來了!」

司馬城最後再問一句:「婆婆,梁氏平日行爲如何?」

老婦喟然道:「她可是位好媳婦,内内外外一把手,可是阿七修來的福氣,只是她嫁給阿七却是命苦!阿七不但是沒本事,還常酗酒,喝醉了便打老婆罵孩子出氣,民婦從未聽過梁氏有過一聲怨言!她不會丢下孩子不顧的,孩子是她的命根子!」

司馬城取了一錠銀子塞在小孩子手中,道:「你娘若囘來,請她到衙門來一趟,就說司馬城有幾句話要問她……」

話猶未了,老朱已氣冲冲地跑來了,拉着司馬城低聲道:「大人,咱們找到梁氏了,但她已被殺死!」司馬城心頭登時一沉。

   ×   ×   ×

梁氏是被劍刺穿心房而死的,伏屍的地點就在汚水巷與東城門之間的水溝裏,今早因水溝被塞住,有人去尋究竟才發現,報到衙門裏去。

司馬城到殮房看了一下,便與崔一山囘衙門。段縣令道:「龍衛,下官與府台商量過,如今已開始分區進民居捜索,相信不日便會找到盜屍者。」

崔一山低聲問道:「城兒,你要去跟章三娘再談一談麽?」

司馬城想了一下,終於搖搖頭,崔一山又道:「那義父到孟家再走一趟,你囘家先換藥吧!」

段縣令忙道:「下官正想聽聽龍衛的高見,不如派人到崔家取藥,未知如何?」司馬城點了點职,段縣令立即派人去辦,並着人整一席酒,準備款待司馬城。

司馬城坐在段縣令書房裏的胡床上(躺椅因傳自胡人,故俗稱胡床),再將連日來發生的事,由頭至尾,仔細囘憶了一次。

大鐵匠爲何這般重要,引致武林高手在他死後,連屍體也不放過。

假如自己受襲,崔家失火,崔祿被殺都與大鐵匠之死有關,那麼大鐵匠對那些人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可是司馬城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原因,他再總結一下,可供追査的綫索有二,一是章三娘,二是崔祿的家人。除此之外他只能寄望捜城行動有所收穫了。

司馬城忽然抬起了頭來,問道:「段大人,派人去崔祿家調查的人,囘來了没有?」

段縣令道:「崔祿家離此不近,最快也要明早才能囘來。大人,你看梁氏是不是被你所追的那位車夫殺死的?」

「即使不是他,也是其同黨!」司馬城道:「我不信那輛馬車會像輕烟一般消失。」

段縣令問道:「大人想親自去石板巷調查?」

司馬城目光炯炯地望着段縣令,沉聲問道:「段大人,你衙差内的人,全部都可靠?」

段縣令一愕,反問:「龍衞懷疑那一位?」

司馬城道:「不,在下只是隨口問問而己!」一頓,又說道:「好吧!在下親自去石板巷那裏走走,請大人派個人來帶路!」

「好,下官叫老蘇領路。」

「老蘇?老蘇昨晚負責捜索那裏?」

「是的,」段縣令詫異地道:「他有何問題?」

「没有,請大人派他陪在下去一趟,若我義父囘來,請大人告訴他一聲。」

   ×   ×   ×

老蘇跟在司馬城之後,神情頗不自然,司馬城故意道:「聽說你昨晚表現颇爲積極,想帶罪立功,好得很!」

老蘇哈腰道:「小的確有此意……不不,這也是小的份内工作。」

「石板巷一共有幾戶?」

「囘大人,一共有十七戸。」

「十七戸全查過?」

「只欠孟家没查。」

司馬城心頭一動,沉聲問道:「你與孟家有交情,因何不查?」

老蘇忙道:「孟員外是大善人,他家怎會窝藏這種不顧人命的人。」

「誰說孟家窩藏的?也許人家正是故意鑽這個空子,匿在裏面!」

老蘇忙道:「如此小的立即囘去拉人來,咱們一齊捜索。」

「不必了!」司馬城不時看看他,覺得他雖然極力巴結自己,但並無可疑之處,說着已至石板巷,便道:「咱們先去周圍走一圈。」

「是是,小的來帶路。」老蘇一路領先,邊向司馬城介紹,這幢院子是誰家的,這間平房是何居住的,司馬城一一記在心上,兩人再返石板巷,老蘇又問:「大人想先到那一家?」

孟家後門斜對面是幢院子,司馬城道:「査這戸,你剛才說戸主姓什麽?」

「姓周,他是城内周盛糧油店的老闆。」老蘇邊說邊敲門。

一會,門内有人問:「誰呀?」

「衙門裏的,快開門!」

大門「呀」地一聲打開,應門的是位老漢,老蘇道:「這位司馬龍衞大人,要來看看!」

老僕將他倆引進門内,道:「兩位請稍候,待小的通知夫人和少爺。」

周老闆的兩位公子都未成家立室,在家内讀書,聞言出來,帶他倆到内堂去,司馬城只匆匆看了一下,便要求去護厝看看。

護厝連在院子裏,面積不小,門却鎖着,司馬城問老蘇:「昨晚可有進去看過嗎?」

「看過了,裏面是間柴房,堆滿了柴草。」

司馬城令周大公子打開門。周大公子臉色一變,道:「大人,這……這有何好看?」

老蘇狐假虎威地道:「叫你打開門,你便打開,再問便請你到衙門裏去。」

周大公子忙向弟弟打眼色,周二公子快步進内,半晌才見他扶着一位肥胖的婦人出來。

老蘇道:「大人,這位便是周夫人!」

司馬城點了點頭,說道:「請夫人開門!」

那婦人道:「鎖匙昨晚不知丢在那裏了,大人請原諒!」

司馬城道:「不打緊,我叫人送你一把新的!」他向老蘇打打眼色,示意他看住周家三人,自己則走前,用手指拑住鐵鎖,再用力一擰,那鎖的扣子便「卜」的一聲掉了下來,他輕吸一口氣,將門踢開,却不趕着進去。

屋内果然堆了甚多柴草,放得頗爲整齊,左首是柴塊,右首是乾草,屋内旣然只有柴草,周家大公子爲何不肯開門?

司馬城畧一沉吟,走出去道:「請大公子叫人將柴草搬出來。」

婦人道:「大人,這柴草……也犯王法麽?」

司馬城大聲道:「老蘇,他們不搬,你立即返衙門叫人來搬,順便請周老闆來一趟。」

老蘇剛轉身走了兩步,那婦人已跪在地上,叫道:「大人饒命,傑兒、雄兒,還不快跪下!」

周家兩位公子垂首跪在婦人背後;老蘇轉過身來,高聲道:「呀!大人果然厲害,呸,還不快招來。」

司馬城沉聲問道:「柴堆下面,有什麽東西?」

   ×   ×   ×

護厝内的柴草終於被搬出來,找到幾件東西,四個車轆,兩根鐵棍,可作車軸用,還有一件染血的藍布背心。

司馬城坐在庭裏的高背椅上,道:「我正想聽你們的解釋,老實招來,可少皮肉之苦!」

婦人哭道:「民婦楊氏,是信陽人氏,昨晚民婦表弟忽然來求見,把馬車駛了進來,又用柴刀把車板子劈碎了,丢在柴房内,還嚴禁民婦不得張揚,民婦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你表弟叫什麽名?」

「他叫朱澄,自小因好弄拳棒,不得姨丈之愛,後來便離家出外了。民婦嫁到鄭州,他只來過兩次,都是來向民婦借錢的。」

「他如今在何處?」

「他毁了馬車,便拉馬出去了,後來又囘來,不見了那匹馬,只拋下一件血衣,又拿了他表姐夫一套衣服,再大吃了一頓,便再度離開,至今未囘!」

老蘇在旁喝道:「刁婦,昨晚你因何不招供?」

婦人和她兩個兒子在地上不断叩頭,道:「民婦因爲害怕,所以……」

司馬城想了一下,說道:「楊氏,你們都聽着,本官暫時不處置你,但是你們亦莫張揚出去,若朱澄囘來,用話穩住他,則可輕饒,否則將你當作殺人犯同黨查辦。」

楊氏三母子連聲答應,司馬城又道:「好,如今你們裝作若無其事般,繼續日常的工作,咱們有人守在外面,別想替他通風報訊,須知朱澄犯的是死罪。」

楊氏母子諾諾,司馬城遂與老蘇離開,老蘇低聲問道:「大人,小的有一事不明,爲何您只在附近走了一圈,便知道這戸人家有問題?」

司馬城道:「此事甚爲簡單,任何人只要動腦筋,便不難看出玄妙來,除非馬車去了別處。」他指指周家大門,道:「這條巷子,十多個門戶,只有這戸的大門可容馬車進來。」

老蘇不由恍然,涎着臉道:「聽大人一言,小的茅塞頓開!」

司馬城道:「你匿在這裏附近,我囘去向段大人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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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城匆勿返囘衙門,恰在門外遇到崔一山:「義父,似乎有點眉目了!」

崔一山却苦着臉道:「可惜孟英英至今尙未囘來,不過那口井裏也撈不到屍體,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司馬城又問道:「孟子超也還未囘來嗎?」

崔一山只嗯了一聲,兩人到内堂,司馬城這才將經過告訴段縣令。段縣令已比較鎭定,想了一下,問道:「大人認爲那個朱澄還會囘去周家麽?」

「這只是希望而已,本來在下還想從楊氏口中探點綫索,又恐朱澄囘來。請大人立即派人去那附近暗中監親,且不可打萆驚蛇,明早在下再去問她。」

崔一山道:「照此看來,周盛糧油店也得加以監視。大人!咱們回家了,有事請派人到舍下通知。」如今司馬城已是他第二生命,處處爲他着想。

段縣令忙道:「崔大俠,司馬大人,下官早已着人備好酒菜,今晚無論如何請留下來,譲下官作個東!」

司馬城見他盛意拳拳,不便拒人於千里,便代崔一山答應下來,段縣令又派轎子去請蔡大人來赴宴,他本還想叫席季良陪酒,又恐蔡知州不喜,便打消了主意。

蔡大人不是不好擺架子,只是恐怕拖延吃酒時間,太夜囘府路上有危險,因此片刻便乘轎子來了。段縣令替雙方作了介紹,便請客入席。

蔡大人看來只有三十歲左右,大概仕途得意,意氣風發,口角春風,不過對司馬城倒還客氣,四人閑扯了一陣,話題便落此案上,蔡知州不斷安慰段縣令和鼓勵司馬城,又說破案之後,要將段縣令的政績呈上表揚。司馬城與崔一山都知道蔡大人是怕段縣令往上推,担子全落在他肩上,是故這頓飯吃來甚是没味。

好不容易,才吃飽飯,蔡知州丢下幾句門面話,便長身告辭道:「改天蔡某在寒舍設宴囘請,貴縣和司馬龍衞及崔大俠,務請賞臉。」

段縣令親自送他上轎,蔡知州自己帶了保鏢來,倒省事,司馬城和崔一山亦繼之請辭囘家。

■牢獄疑犯 離奇失踪

回到崔家,司馬城要洗澡,崔一山着崔福服伺。

崔一山剛脫下鞋子,外面却有人問道:「請問『中州大俠』崔一山崔大俠在家麽?」

崔一山一怔,心想這時候怎會有人上門?當下沉聲問道:「閣下是誰?何事找崔某?」

「原來是崔大俠,在下江南英雄,路過寶境,慕名求見!」

崔一山心中狐疑,但他自揣身份,不敢失禮素,親自開門,只見門外立着一位一位二十六七歲左右的白衣漢子,身材頎長,神態潇洒,一望便使人頓生好感。

崔一山問道:「閣下便是『江南游俠』英雄!」

「正是,冒昧求見,料崔大俠不會見怪。」來人雙手捧上拜帖,崔一山連忙請他進去,又呼銀花奉茶。

「寒舍人丁少,婢僕亦少,怠慢之處,請英大俠見諒。」崔一山嘴上說着,却暗中戒備,恐來者不善。

「豈敢,崔大俠神光内蘊,從容不迫,眞是見面更勝聞名。」

「崔某愧不敢當英大俠的盛讚,嗯!未知英大俠,你這次登門有何指敎?」崔一山開門見山地道:I英大俠若有事者,但說無妨,只要崔一山能辦的,自不會推辭。」

那人微微一笑,道:「崔大俠誤會了,在下確是慕名而來,別無他意!」

崔一山一笑,問道:「未知英大俠何時到鄭州?」

「剛好在城門關閉前到達,找了落足之地,吃了晚飯便來了,也怪在下太過冒昧!」

說着銀花已捧上茶來,崔一山一邊招呼他,一邊問道:「大俠是次從何而來,又欲去何方?」

「在下剛自家裏出來,到河北去,嗯!大俠没有接到單老英雄的金盆洗手和大典的請帖麽?」

崔一山正想答他,不料門外又來了席季良求見,崔一山心中暗喜,開門讓他進來,含笑道;「兩位已經見過面了吧?」

那人搖搖頭,崔一山對席季良道:「這位是『江南游俠』英雄!」

席季良道:「英雄小侄見過,他却不是!」

崔一山踏前一步,立在那人身邊,提防他逃跑。

那人居然十分的鎭定,看了崔一山一眼,問道:「崔大俠!這一位捕頭貴姓,怎麼說在下不是英雄?」

席季良道:「在下席季良,前天晚上與英大俠朝過相,嘿嘿!閣下胆子不小,居然敢上來崔家撒野!」

那人眉頭一皺,反問:「席捕頭所說的那個人,長相如何?」

席季良抽出鋼刀,厲聲說道:「不必多說了,你是要乖乖受縛,還是要負隅抵擋。」

那人忙道:「席捕頭你誤會了,且聽在下解釋!」

崔一山道:「崔某早已洗耳久矣,不知你如何解釋?」

「在下的而且確是英雄,剛才捕頭所說的那人必是冒我之名的人。」

崔一山道:「你是否有個表姨丈叫權貴?」

英雄忽然大笑起來,道:「這人好大的胆子,誰不知道我自小便是位孤兒?連將在下撫養成人的師父,花了無數心血也没法替我找到親戚,我又何來的表姨丈,假如兩位還不相信的,在下可以留下來,讓你們到江南蘇杭一帶問問!」

崔一山不由語塞。

席季良道:「那麽當晚出現的那人到底是誰?」

「在下正想問你,在下也想看看他是什麽三頭六臂的人!」那人站了起來:「請問捕頭,那假冒之人用什麽兵器?是否獨自一人?」

席季良對他仍未釋疑,道:「他們一共有六七個人,身材與閣下倒是差不多,使長劍。」

那人又是一笑道:「江南游俠英雄用刀,江南的朋友都知道,那人看來極少到江南,捕頭可否將當時的情況詳細告訴在下?」

席季良道:「可惜席某至今尙未能相信你。」

話音剛落,忽傳來司馬城的聲音:「我認爲你再說一遍亦無妨。」言畢已自長廊走出來,肅手道:「閣下請坐!」

「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在下司馬城!」

那人驚喜地道:「原來是沈神捕的愛將,英某素仰,今日有機拜見,實乃三生有幸!」

司馬城連忙道:「不敢當,請坐下說話。」

那人坐下,席季良便將前夜的經過,再說了一遍。

那人即道:「假如冒牌貨不是不熟悉江南人物,便是那位蒙面人,是故他才敢在對某家毫不了解之下,信口開河。」

「這是一條綫索,可惜不了解江南情况的人,並不太少!」司馬城含笑道:「何况閣下尙未能拿出證據,證明自己的身份。」

「在下素來少到江北,更無朋友住在附近,實在難以證明。」那人道:「不如這樣吧,在下很想會會那位假英雄,看來司馬兄亦想找他,就讓在下一直跟你們如何?找到假英雄,自然知道在下是眞英雄了。」

席季良還想說話,司馬城已止住了,道:「不必,有你此言,在下已相信了,幾時用得着閣下的,在下自會到昇隆客棧找你。」

那人抱拳道:「多謝司馬兄,反正在下尙有時間,半個月之内,必住在昇隆客棧,等候佳音。今日且告辭,他日再備禮上門拜候崔大俠!」

崔一山親自送他出門。

司馬城道:「小席,你找我有事?」

「没有,至今尙未有頭緖,所以過來找你談談。」

司馬城道:「如今連我也没了主意,只能等候。」

「等候什麽?」

「等候崔祿的資料,等候朱澄出現,等候孟子超囘家。」

崔一山則問:「城兒,你眞相信他是英雄?」

「有八成把握,但他上門找咱們有何目的?上次那個英雄是假的,那一批人的來歷亦有可疑,那麽這些事很可能便是他幹的。」

席季良一怔:「如此說來,那位來奪屍的蒙面人,與此案又是什麼關係?」

司馬城道:「依我看,想得到大鐵匠屍體的,可能不止一路人,此人是另一路的。」

崔一山嘆息道:「越說越複雜,大鐵匠到底是什麽寳貝,値得這許多高手爭奪?老夫眞的想不出來!」

司馬城忽然站起來,道:「明天我再到牢獄裏走一趟。」

   ×   ×   ×

次日上午,司馬城正想去牢獄,忽然徐欽跑來找他:「龍衞,去崔祿家調查的老簡囘來了!」

司馬城精神一振,道:「快帶我去見他!」

老簡已五十餘歲,看來甚爲老練,他正在衙門後堂吃饅頭,瞧他的吃相,便知道他趕了一夜的路,司馬城故意等他吃飽在喝茶時才上前。

老簡連忙長身道;「拜見龍衛!」

「不必客氣,坐下說話,你到崔家查到什麽?」

「崔祿老婆岑氏,是位寡婦,嫁給崔祿時,還帶來了一個前夫的女兒,她與崔祿則只生了一個兒子,剛滿周歲,小的去到她家時,她還不知道崔祿已死,聞訊之後大哭,看來她跟崔祿還是有感情的,她與前夫所生的女兒,則坐在一旁,默不作聲。」

司馬城問道:「岑氏與前夫所生的女兒叫什麽名?今年多大?」

「叫小紅,今年剛及笄。」老簡續道:「岑氏娘家在許昌,後來嫁給新鄭一位屠夫,那屠夫對她還不錯,只是好賭,死後家徒四壁,因此迫得改嫁。崔祿年紀雖大,但因未曾成親,崔大俠待他又不錯,頗有點積蓄,所以經媒人一說,岑氏便同意了。崔祿老來得子,對岑氏恩愛有加,對小紅亦親如己出……」

司馬城截口問道:「這全是她告訴你的?」

老簡道:「有的是岑氏提供的,有的是隣居說的,基本上小的都盡力求證。」

司馬城點頭表示讚賞,並示意他繼續說下去。老簡喘了一口氣道:「岑氏之前夫姓屠,他因是個屠夫,所以認識他的人,都叫他屠屠。屠屠聽說學過幾年武,認識些三山五嶽的人,不過他武功差,所以與那些人來往不密。」

「最近崔祿囘過家,岑氏不覺他有何異狀,他亦不曾說過什麽奇怪的事兒,隣居亦不覺他與以前有何不同。」

司馬城又插口問道:「她女兒許配了人家没有?是否另有意中人?」

老簡抓抓頭皮,道:「小的問隣居,只知小紅尙待字閨中,却没問她有否意中人。」

司馬城望一望徐欽,道:「如此說來,這一趟收穫並不大。」

老簡忙道:「大人,小的已經盡了力了!」

「我不怪你,事實也怪不得你,說不定崔祿没告訴他渾家,更可能是突發的!」司馬城轉頭問道:「小席呢?」

「出去尙未囘來。」

司馬城道:「那請你帶在下到牢獄裏去,我想再審問章三娘。」

徐欽自然不反對,立即帶他到牢獄裏,這裏不是大牢,只關押些輕微犯的人和扣留未經判案的疑犯,佔地較小;不過却有不少官兵在巡邏佈防,獄卒和官兵見到司馬城却向他行禮,司馬城道:「打開章三娘的鎖!」

一個獄卒取出鑰匙,把栅門打開,司馬城和徐欽先後進去。

牆角坐着一個女子,低頭不敢仰視,司馬城温聲道:「章三娘,你抬起頭來!」

那女子一動不動,充耳不聞,徐欽喝道:「章三娘,你找死,抬起頭來!」他聲音雖响,但章三娘仍無反應,徐欽臉上掛不住,快步衝前,抓住她的頭髮,將她的頭拉高,他目光一落,忽然發出咦的一聲驚詫之聲。

司馬城視綫受阻,忙問道:「有什麽事?」

「她好像被人封住穴道。」

司馬城連忙走過去,章三娘果然像被人封了穴道,他連忙在睡穴和暈穴的相應穴道戳了幾記,但她居然仍不能清醒,徐欽訝然道:「怎會如此?」

「她是被人以獨門手法封穴的。」

「幾時方能自動解開?」

「不一定,有的手法,假如在一定時日内不解,被封者便會死亡!」司馬城緊張地道:「且先将她放在地上。」兩人七手八脚將她攤平放在地上,司馬城定睛一望,覺得此婦不大像章三娘,氣急敗壞地道:「快捧一盆清水進來!徐欽,趕快下令,外面的官兵和獄卒,全部不能離開一步!」

徐欽心情亦亂了,大嚷着跑出去,俄頃才與一位獄卒捧着一大盆淸水進來。司馬城有點哭笑不得,又叫他們拿毛巾來,濕了水,用力在章三娘脸上揩抹,徐欽這才知道她臉上塗着易容藥。

章三娘臉上塗的易容藥十分牢固,清水甚難洗掉,司馬城從雲飛烟處學到不少易容知識,當下開了藥方,叫獄卒立即去採買,再用火熬溶之。

獄卒去後,司馬城便走出走廊,他亦被這突然而來的變化,搞亂了思路,當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冷靜一下,然後走出小院。

只見一位隊長和一位獄卒領班正在指示所有的人蹲在院子中,司馬城問他倆:「這些人你倆都熟悉?」

隊長和領班點點頭,司馬城沉聲道:「章三娘被人用獨門手法封住穴道,是誰幹的?」

院子中的人都齊皆一怔,你看我,我看你。司馬城道:「誰幹的,自己坦白,旣免連累兄弟,亦免受皮肉之痛,莫以爲司馬某無辦法將他揪出來。」

那隊長忙道:「龍衞,咱們兄弟除非有特別任務,否則不能踏進裏面一步,因此必非咱們所幹的,請龍衞明鑒!」

獄卒領班也忙道:「稟大人,咱們幾個弟兄武功低微,連簡單的點穴解穴都不懂,又怎會什麽獨門手法?」

這兩人所說的情況,司馬城早已經知道,但章三娘總不會自己封住自己的穴道吧?當下以此詰之,隊長和領班只顧請龍衞明察。

司馬城想了一下,問道:「今日有人來探章三娘否?」

「沒有。」領班剛答了又道:「不,卑職只能說,咱們這一班没有人來探過章三娘。」

司馬城心頭一跳,道:「那麽上一班呢?」

領班道:「這個小的便不知道了,得問卜領班才知道,他如今已下班了!」

司馬城道:「你立即囘衙門,將情況告訴段大人!」領班去後,司馬城又道:「請隊長約束屬下,在段大人令喩未到前,不可擅自離開,否則嚴辦!」

隊長也道:「龍衞,卑職也是剛來接班不久,也許上一班的兄弟知道情況。」

司馬城道:「如此請你去通知守備,請他定奪!」他交代了事情之後,心急如焚,恨不得化身到各城門處下令,要守門的官兵們留意,他終於忍不住,還是請徐欽代他跑一趟。

等候的時間是最難過的,司馬城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見段縣令與席季良帶着幾位衙差趕來。

段縣令又緊張又興奮,道:「下官已着人請廖守備來了,至於卜領班自不能放過他!」

「好,段大人,咱們到牢房裏去。」

段縣令亦看出那女人不是章三娘。再過了頓飯工夫,那獄卒方將藥汁端進來,傾在盆内。司馬城擰了毛巾,在「章三娘」臉上揩抹,只見毛巾所過之處,掉下許多肉色的物質來,現出那人的眞面目。

司馬城目光一及,忍不住驚呼一聲!段縣令問道:「大人認識此婦人,是誰家的女子?」

司馬城臉色大變,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她……在下是見過她……但一時間又忘記在何處見過……可惜不能弄醒她!」他腦海裏靈光一閃,忙道:「段大人,借你轎子一用,將她送到寒舍,待在下與義父研究一下,也許能想到辦法,解開她的穴道。」

「但她可是……」

「段大人請放心,在下負責保住她,假如不替她解開穴道,只怕時間一久,她也會死!」

段縣令忙道:「好好,下官在此負責審查守護人員,一有消息,立即派人通知你。」

司馬城抱起「章三娘」,走出牢獄,將她置於轎内,然後吩咐轎夫抬到崔家,他自己則跟隨在側守護。

   ×   ×   ×

一路平安到達崔家時,時已向晚,崔一山早已等得不耐煩,正想叫崔福到衙門裏去催促,見他帶人抬着轎子囘來,甚爲詫異,問道:「城兒,有甚麼貴客到?」

司馬城將「章三娘」抱下轎子,打發了轎夫,走進大廳,道:「義父,快隨孩兒到客房!」他一直將「章三娘」放在床上才喘了一口氣。

崔一山掌了燈,走前一望,問道:「城兒!這女人是誰?」

司馬城反而一怔,叫道:「什麽,義父你居然認不得她?」

崔一山愕然道:「義父從未見過她,不認得有何奇怪?她到底是誰?」

「她便是孟家小姐,孟英英嘛。」

崔一山反而一怔,反問:「誰說她是孟英英?」

司馬城抓抓頭皮:「孩兒前天在孟家小姐香閨裏所見到的就是她。」

「你可有認錯?」

「雖是驚鴻一瞥,但孩兒自信不會認錯。」

崔一山不愧是老江湖,很快便冷靜下來,皺眉問道;「當時她可曾有自稱是孟小姐?」

「這倒没有,但那閨房,分明是孟小姐的居所,這已得到孟歌之證實。」

「義父見過孟小姐幾面,她分明不是孟英英,這其中到底有什麽玄虛?」

「她眞的不是孟英英?」

「義父怎會騙你?嗯,你在何處找到她的?」

司馬城將經過說了一遍:「義父,她被人以獨門手法封了穴道,您試試能否解得開?」

崔一山走到床前,連試幾下,那女人都無反應,他不敢貿貿然再試,恐怕弄巧反拙,便抬頭問道:「城兒,如今你有何主意?」

「可否請義父派人去孟家報個訊,請孟歌來看看?」

崔一山立即吩咐崔福到孟家請孟歌,自己與司馬城匆匆塞了一碗飯充飢。未幾,崔福果然帶着孟歌快步趕來,孟歌高聲問:「世伯,可是找到舍妹?」

崔一山說道:「不是,但請你來認一涸人!」

孟歌訝然道:「是什麽檨的人?」

司馬城道:「請孟兄移步到客房來一下。」

三人到客房,司馬城指指床上,問道:「孟兄可認識她?」

孟歌臉色微微一變,反問:「這女子是誰?在下不認識!」

「昨天小弟在府上見到的便是她。」

孟歌睁大一對眼睛,道:「你說你在舍妹閨房内,見到的,便是此女子,而不是舍妹?」

「不錯,不過在下未曾見過令妹,是故以爲她便是令妹。」

孟歌道:「如此說來,舍妹的去向她可能知道,司馬兄是否問過她?」

司馬城嘆息着道:「可惜她被人用獨門手法,封住了穴道,不醒人事,問無可問!」

孟歌忽然長長一嘆,道:「如此……舍妹豈不是……」

崔一山連忙安慰他:「世兄不必担心,也許令妹尙……尙在人間,只要咱們仔細調查,必能找到她。」

司馬城雙眼瞪着孟歌,又問道:「孟兄眞的未見過她?未知府上的人認不認得她?」

「小弟的確不曾見過,至於家人料亦未見過!」孟歌反問:「未知司馬兄在何處找到她?」

「在牢獄內!」司馬城略將發現假章三娘的經過說了一下:「此婦在府上出現却是奇怪!」

孟歌輕咦一聲:「司馬兄不是說過,前晚是因爲追蹤疑兇才到寒舍的麼,莫非便是她?」

司馬城想了一下,道:「那個人絕不纖細,看來不是個女子!」

孟歌雙手一攤,道:「如此便不知她在何時潛進寒舍了,因爲寒舍房屋多,小弟與舍妹住在一個院子,平時也常兩三天方才見一次面。」

司馬城哦了一聲,問道:「令妹不與孟兄同桌吃飯?」

「不一定,舍妹好靜,常一個人在内院吃飯,有時家父叫丫頭去請她,她也未必肯出來!」

崔一山哦了一聲,問道:「令尊囘家了否?」

孟歌搓搓雙手,道:「尙未囘來,小侄已派了家丁四處去找他。偏偏爹不在家才發生這事。」

司馬城道:「孟兄用過飯否,若未,何不在舍下吃頓便飯?」

孟歌苦笑道:「小弟如今怎還吃得下咽?還是囘家等家父比較實在,改天再與家父來叨擾。」

崔一山點點頭,親自送他出門,又匆匆囘來,道:「城兒,如今如何處置此婦人?」

司馬城道:「旣然咱們解不開她的穴道,還是將她送囘牢獄,免得有事發生,被人懷疑!」

崔一山拍掌道:「正該如此,其實你如今並無責任替他們調查,不必把一切攬上身,義父擔心的還是孟英英,不遇她是次失踪,假如……咳咳,如今我也不勉強你了!」

司馬城一笑,道:「屆時再說,而且人家也未必肯嫁給孩兒,不過孟家太過多金,孩兒反而有所顧忌。」

崔一山笑道:「儍子,她家有錢,咱們又不是要佔她便宜,怕什麽?這事包在義父身上!」

兩人將假章三娘抬出家門,恰見徐欽跑來,道:「段大人正要請你過去。」

「可是查到什麽?」

徐欽道:「如今已查到上一班有位小兵失踪,一位獄卒暴斃。」

司馬城精神一振,忙問:「如今段大人在何處?」

「已與席捕頭囘衙門。」

司馬城忙道:「請義父與徐欽將此婦送進牢獄。」言畢已如飛向衙門奔去。

   ×   ×   ×

段縣令與席季良正在後堂吃飯,菜剛端上來,段縣令請司馬城坐下,司馬城亦不客氣,坐下喝了一口酒,問道:「聽說大人已查到蛛絲馬跡?」

段縣令臉上首先露出一絲笑容,道:「還是請席捕頭詳細報告比較妥當,因爲有些細節,他比下官還清楚!」

席季良便將詳情吿知,道:「咱們將上一班的卜領班和蔣隊長找來,他倆立即把手下全叫來,獨獨少了一個叫趙項的小兵,和一位叫畢興初的獄卒,咱們立即調動人馬調查,據廖守備那裏調查所得,趙項交班之後,便未曾同營,城内亦找不到他的踪跡……」

司馬城截口問道:「此人是何地方人氏?」

「據說是閻集人氏,自幼父母雙亡,四處流浪,入住方半年左右。」

「閻集在商丘之南,嗯,此人性格如何?」

「趙項此人平常甚是沉默,做事旣不爭先,亦不落後,一向表現不過不失,不甚起眼,與他同營住宿的人說他常有半夜下床的習慣,常離開半個時辰至一時辰,才再囘營睡覺,大家都不知他去那裏,不過,有個叫小五的小兵,曾經見他用佩刀將一隻蒼繩劈死。」

司馬城聳然動容:「如此說來,此人目光旣準,出手亦必快疾,方能辦得到,可有否派人去閻集調查過?」

「適才守備已着人快馬去了。」

「那個叫畢興初的獄卒又如何?」

「他是本地人,今年已三十三歲了,尙未娶妻,家裏却有一位老娘和一位守寡的嫂嫂、兩位侄兒,所以容易調查。畢興初本人侍母頗孝,對嫂嫂侄兒都不錯,不過却好賭,他把薪餉幾乎全拿囘家,遇到手風順時猶好,若輸了錢,則常賒欠,只是他賭錢的品性甚佳,一干朋友還是讓他入局,不過最近却常輸,在外面欠了七八十両銀子,被人追債追到家中,他母親才知道這個一向認爲是孝順子的兒子,原來好賭如命,聽說早幾天,他母親痛罵了他一頓,邊罵邊哭,使隣居都知道了。」

說至此,席季良扒了幾口飯才再說下去:「咱們立即向他那些豬朋狗友進行調查,原來昨晚,畢興初清還了最大的債主的欠債,是四十二両銀子,而他昨晚還買了許多菜囘家,叫嫂嫂燒,他老娘還要罵他,畢興初取出兩錠十両重的銀子給老娘,另有一錠五両的給嫂嫂,並說清還了賭債,且發誓以後不再賭博了。」

司馬城再問:「他可有說,這些錢是如何得到的?」

「他對老娘說是臝囘來的,他老娘深信不疑,但據知道他最近半個月,已無人肯與他賭錢,咱們覺得奇怪,於是暗中調査他的隣居,却發現了一些綫索。」

席季良放下飯碗,又喝了一杯酒,抹抹嘴,說道:「他隣居有位叫阿慶的小夥子說有一次半夜拉肚子、下床去茅厠,只因來不及,便蹲在他家屋後就地解决,無意中聽到房内的說話,原來畢興初與他寡嫂有染。」

司馬城又笑道:「那你就盤問他嫂嫂了?」

「是的,小弟將他嫂嫂金氏叫出來,嚇唬她一下,她承認在丈夫身亡之後,便與小叔私通,還說她婆婆已悉其事,却假裝不知,時時予他們方便。昨晚,畢興初有了錢又喝了酒,又到金氏房裏求歡。金氏比较仔細,心想他已欠下了這許多錢,一口氣能贏囘數十両銀子,從何而來的本錢?

「華興初被她纏不過,便說他是代人做事,人家先付一半酬金,七十五両鋇子,事成之後再付另一半。

「當時金氏叫他莫做害人的事,寧願節衣宿食還債,畢興初叫她放心,說只是予人方便,絶不會害人,金氏再問他到底是何事,他守口如瓶,還叮囑她千萬別傳出去,還得將錢存起來,不要譲人知道家裏突然有了錢,金氏自料也許是死囚的家人有事求他給予方便,進入牢獄辦事,所以也没再問他。」

司馬城再問:「她認爲死囚家人有求畢興初什麼方便事?」

「小弟也問過了,金氏說,以前曾聽畢興初說過一件事,城内有位富家子犯了殺人罪,却因三代單傳,而未成親,他家人便買了個女人,再買通獄卒,在半夜將那女人送進牢内,與死囚相會,因而受孕,獄卒們得了不少錢。」

段縣令一拍桌子,道:「眞是豈有此理,竟敢妄顧王法!」

席季良道:「大人,這一類的事多得很,眞要依足王法很多時都行不通。」

司馬城道:「快再說下去?」

席季良道:「小弟一聽,又知他今日下班未囘家,必然是去取酬金,且他的朋友都說不曾見過他,便立即派人四處找他,哈哈!又是那位阿慶發現他跌在茅厠裏……小弟着人將他撈起,已經溺斃了!」

司馬城趕緊再問一句:「他身上可有傷痕?」

「一絲傷痕都沒有,只有兩三両碎銀,依小弟看章三娘被人掉包的事,必然與他有關,而趙項則可能是主謀。」

段縣令道:「畢興初被人推落茅坑裏,死有餘辜,只是揑断了咱們要的綫索,可惜!」

「他可能被人先封住了睡穴或暈穴,然後拋落茅坑!」司馬城道:「看來對方有不少人手,問題是這些人和事,是否與大鐵匠之死有關,眞叫人想破腦袋。」

段縣令道:「大人是否已解開那假章三娘的穴道?」

司馬城將情况說了:「我已讓孟歌看過了,他說那女子不是他妹子!」當下又再將前天追馬車夫追進孟家内堂的經過說了一遍:「但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女人不是我前天所追的人,因爲身形有頗大的差別。」

段縣令道:「此婦若非孟英英又怎會在她房内出現?且連孟歌也不認識,眞乃奇哉!」

席季良道:「卑職曾在城隍廟外見過孟英英,是否是她卑職明早去看一看便知道眞僞。」

司馬城仰脖喝了一杯酒,將酒杯重重放下,道:「這宗案子,我實在想不到會牽涉到這麼多人和這許多條人命,像這樣的案子,我也未遇過。」

段縣令怕他撒手不理,忙說道:「下官相信,只要大人肯理,必能査個水落石出。」

司馬城轉頭問席季良:「周家那裏可有消息?」

「朱澄至今尙未回去周家,也許離開了。」

司馬城想了一下,道:「在此之前,他們必未離開,但章三娘失踪之後,這就難說了!」

段縣令又問道:「請問大人,所據何理?」

「在下估計他們雖然得到了大鐵匠的屍體,可能一無所獲,所以才花巨款掉包,將章三娘換出去,如今他們居然成功,那還留在鄭州城作甚?」

段縣令緊張地問:「那咱們怎辦?」

司馬城霍地長身,說道:「城頭上要加派弓箭手,增加巡邏的人數,勸喩閒人不可夜出,一有人走近城牆周圍,立即發箭。」

段縣令道:「席捕頭,送下官去見府台。」

司馬城抱拳道:「在下也到四處走走!」他剛出衙門便遇到崔一山:「義父,你找孩兒?」

崔一山說道:「我正想找你一同囘家去!」

司馬城道:「義父,孩兒恐怕他們會趁黑出城,想到四處看看,義父陪孩兒一齊走好麼?」

崔一山輕輕一嘆:「義父也知道你傷勢一好,便閑不住,好吧!咱們一齊走,不要分開!」

話音剛落,忽聞有人道:「司馬兄怎不邀請在下同去?」只見黑暗中走出一個人來,正是那個自稱英雄的漢子。

司馬城一笑,說道:「固有此願,不敢請矣,英兄旣然有此雅興,就一同前往吧!」

三人沿着大街向東城門走去,到了那褢,只見燈火通明,光耀如同白晝,官兵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人人箭在手,刀在腰,一見有人過來,立即喝問,司馬城忙道:「是司馬城!」

官兵立即向他們行禮,司馬城問道:「可有情況?」答曰沒有。司馬城三人遂上城頭,並沿城牆向南行去。

英雄忽然道:「司馬兄,北城靠黃河,那裏最危險!」

司馬城心頭一動,說聲有理,便轉向北行,未幾至北城門附近,那裏的城牆比較低,且有一截被河水冲塌,果然最容易生意外,但廖守備顯然亦顧慮及此,在這裏屯了重兵。

一個隊長認得司馬城,迎上來行禮:「司馬龍衞您好!」

「辛苦了!可還平靜麼?」

「無人走近,請龍衞放心!」隊長驕傲地道:「守在這的都是精兵,即使他們走近,也過不了城門!」

只見營內走出一個威猛的中年漢來,那隊長連忙替他倆介紹,原來他便是廖守備。

廖守備倒也客氣:「廖某久仰龍衞大名,今日有幸認識,實感榮耀!」

司馬城連忙謙虛一番,廖守備又問道:「未知城內其他四門有否特別情況?」

「暫時尙未有情況,但章三娘失踪,大鐵匠的屍體被掉包,如今日間官兵又不断捜城,在下估計他們會在晚上將章三娘或屍體運出城去!」司馬城道:「守備大人必須緊守此處,在下恐他們會施『調虎離山』之計。」

廖守備道:「廖某清楚厲害,自會緊守岗位!」

英雄忽然道:「司馬兄,一具屍體有何價値?」

崔一山插話道:「咱們正是弄不清這點!」

英雄道:「假如對方得到屍體之後,取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未必會將屍體運出去,只須在城內找個地方葬埋,神不知鬼不覺!」

廖守備聳然道:「是則,豈非浪費人力?」

英雄忙說道:「此只是在下之估計而已!」

話猶未了,忽然一個小兵騎馬飛馳而來,廖守備忙喝問道:「什麼事?」

那小兵滾下鞍來,道:「啓稟將軍,南城門發現有人欲强行出關,席捕頭請您派人去支援。」

司馬城吃了一驚,急問:「他們有多少個人?」

小兵道:「不知道,因爲他們是躱在暗處向守城門的弟兄發箭,都是些高來高去的好漢!」

廖守備轉頭望着司馬城。司馬城略一沉吟,道:「待在下先騎馬趕去!」

英雄道:「還得請將軍多借兩匹馬來一用。」

廖守備連忙吩咐手下去牽馬。司馬城忽又回頭,說道:「義父,孩兒恐怕這是他們調虎離山之計,請您助廖將軍在此防守吧!」

崔一山望一望英雄,司馬城對英雄不無戒心,豈敢將他留在此處?正考慮措詞,提醒崔一山,英雄已含笑道:「崔大俠留在此處最好,在下亦認爲此很可能是對方的狡計!」

崔一山只好說道:「城兒,你可得小心!」

說着馬已牽到,司馬城着廖守備派人隨後增援,但人數只許在二十個之内,自己則與英雄翻身上馬,揮鞭直向南城門馳去。

英雄若即若離隨在他左右,城內有不少小隊官兵在巡弋,但憑司馬城的臉子,一直通行無阻,直至南城門附近,忽然遠處有人高聲喝問道:「誰,下馬慢慢走過來!」

司馬城道:「在下司馬城!」他仍無下馬之意,繼續前進,可是只再馳了十餘丈,前面便落下七八枝長箭。

適才那聲音又响起:「不管是誰,都得先下馬!」

英雄低聲道:「司馬兄,這些人可靠否?」

司馬城心頭一動,連忙又呼道:「席捕頭何在?」

遠處果然傳來席季良的應聲,司馬城這才放下心來,下鞍牽馬而行,到得南城門前,那裏比較開闊,二三十根火把,白光如晝,只見席季良自城頭上下來,道:「小弟恐怕對方使詐,不得不謹愼一點!」

司馬城含笑說道:「我若連這個也不知道,早已開口罵你了,不是說有人偷襲麼?」

「是的,但咱們不爲所動,雖然他們匿在黑暗中,又不断更換位置,可是當咱俩派人爬上周圍的民居屋頂,那些人便溜了。」

司馬城眉頭一皺,問道:「是些什麼人?」

「看來都是武林高手,只是對面光綫暗淡,小弟一個也認不出來。」

「估計有多少個人?」

「六七個吧!」席季良說道:「却不知他們爲何這般知機……但想來又覺得矛盾。」

英雄問道:「請問席捕頭一句,這有何矛盾?」

「狗急跳牆,他們旣然沉不住氣,爲何不拚死出城?我總覺得適才他們未盡全力。」

司馬城心頭一跳,脫口道:「莫非他們眞的施『調虎離山』之計?不好!小席,你依然守在這裏,我得再到北城門那邊去一趟!」

英雄急道:「且慢,萬一他們等下再施『回馬槍』,待咱們去北城門時,再攻打此處,這又如何?這一着才是高招。」

司馬城一怔,英雄所說的,不無道理,一向冷靜沉實的他,這時候亦沒了主意,這時候,他不由想起沈鷹來,沈鷹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亂了章法,假如他在此的話,會如何處理?

他尙在考慮,英雄又道:「司馬兄,以愚見不如着人去通知隨後而來的那二十個官兵,叫他們返北城門,並將情況通知廖守備,請他們加强戒備,你我兩人仍然留守此處,未知意下如何?」

司馬城吸了一口氣道:「好,就如此决定!」當下他請席季良去辦此事,自己則與英雄到前面一带的民居勘察。

一離南城門附近,四周十分昏喑,兩人小心翼翼地在街巷褢走了一匝,然後又躍上屋頂,英雄道:「爲防萬一,最好在此附近埋伏弓箭手,則他們要强攻南城門便不容易了,除非他們都有一躍高及三丈的本領,方可出城。」

司馬城心頭一沉,忖道:「此人心機深沉,而又機靈善變,我剛有此念,他已說了出來,反應好快,希望他是朋友,否則可是一個厲害的對手!」當下對英雄又多了幾分戒心。

兩人勘察了一會兒,重返南城門,與席季良和一位隊長商量過後,將三十名弓箭手,調到前面民宅屋頂埋伏。

此刻,已將交四更,那隊長道:「看來他們今夜是不會再閙事了!」

席季良忙道:「這可未必,萬萬不可大意,須防他們在黎明前,趁那黑暗時分,發動攻勢。」

司馬城忽然心頭一動,想到一個問題,萬一對方不断施用偷襲戰術,則官兵將疲累不堪,日久之後,精神無以爲繼,必定破綻露出,屆時他們便有機可乘。

這問題他只放在心裏,因爲說出來,根本沒絲毫作用,問題是如何在短時間內,抓到盗屍者。

官兵和司馬城等人,不敢稍有鬆懈,時間逐漸流逝,終於渡過黎明前之黑暗,東方天際露出一絲魚肚白,官兵們都鬆了一口氣。

未幾,另一批官兵來接班,城門才打開,値夜的官兵,帶着一身疲倦回營休息。

負責日間防守的官兵,人數較少,可是對於武林高手來說,白天和黑夜根本沒有分別,最佳的辦法,是採取主動,迅速捕獲盜屍者。

問題是鄭州城地方大,人口多,官兵却不多,人手調動頗成問題,由於全力防備對方衝關,所有人已全部調動,每天只能分出百名官兵負責捜索民居,因此進展甚慢,司馬城望着無盡的屋瓦,更覺棘手。

席季良問道:「小城子,你還發什麼呆?咱們去吃早飯,順便回家睡一覺,今晚還得熬夜!」

司馬城反問:「你我問題不大,但官兵們可以熬多少天?」

席季良不由黯然,沉吟道:「小城子,那你有什麼良策?咱們調動兵馬,弄得滿城風雨,假如連鷄毛也抓不到一條,還有臉見人?」

司馬城揮手道:「你想到那裏去了?這可不是個人面子的問題。」他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就算今日我鄭州城抓不到他們,明天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他們拉回來,算算他們已害了多少條人命?」

席季良羞慚地低下頭。英雄在背後含笑道:「在下肚子餓了,咱們先吃了早飯再商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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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就在附近吃早飯,剛吃了一半,便見崔一山匆匆趕至,埋怨道:「城兒,你不回家,怎不派人通知一下?累義父坐立不安!」

司馬城連忙謝罪,並請他坐下,崔一山道:「不坐了,適才孟員外回家知道愛女失踪之事,便派人到家裏找你,說要請你到他家一趟。」

英雄笑道:「這位員外爺,架子可也不小!」

崔一山不悅地道:「你不知仔細,尙請少言爲佳!」

司馬城只好長身抱拳,說道:「兩位請恕小弟失陪!」言畢與崔一山出店去孟家。

司馬城心頭有點忐忑,走了一陣,忍不住問道:「義父,孟員外可有責怪孩兒之意?」

崔一山想了一下,說道:「他是個明理人,看來不會,而且你亦無錯,怎能責怪你,只是……他愛女失踪,言詞方面恐怕……」

司馬城笑道:「義父放心,孩兒自信能妥善處理!」

說着已至孟家大門外,只見大門半開着,一個家丁站在門外似在等候,司馬城與崔一山一至,立即帶他倆進去。

崔一山問道:「員外如今在何處?」

「已在內廳候駕。」那僕人道:「崔爺請進大廳裏稍坐一會兒。」

那僕人進內不久,便見孟歌陪着一位身林高瘦、面龐尖長、略帶點書卷味,年紀與崔一山相若的男人出來。崔一山急忙長身抱拳,那人道:「要崔兄移玉,小弟深感不安!」

「孟兄客氣,此行訪友愉快否?」

那人便是孟子超,聞言苦笑一聲,說道:「小弟如今已魂飛九天!嗯,這位便是司馬龍衞?果然是一表人才,英雄出少年!」

「正是小弟義子司馬城!」崔一山忙道:「城兒,還不趕快拜見孟世伯!」

司馬城忙行禮道:「小侄拜見孟世伯,並候福安!」

孟子超道:「免禮免禮!崔兄幾時收的義子?爲何不早通知小弟?」

「暫訂這個月的十二日,弄幾席酒,請好友做個證,才正式行禮!屆時自不會少了你那份!」

「好好,請崔兄與世兄到內廳說話去!」孟子超父子在前帶路,直趨內廳。内廳氣派自然不如大廳,但佈置清雅,另有一種韻味,雙方分賓主坐下,丫頭奉上香茗即退下,廳内只餘四個人。

孟子超乾咳一聲:「崔兄,相信您也知道小弟今日請你來的原因,咱們也不必說客套話了,我想請司馬世兄再將那日黃昏入寒舍的前後經過說一遍!」

轉頭再問司馬城:「未知世兄可否委屈一下?」

「世伯太客氣了,此乃小侄應爲之事!」司馬城連忙將大鐵匠一案,以及當日追踪馬車,致誤入孟宅的前因後果,一五一十說個透徹,如此一來竟花了半個時辰,他面前的茶已喝乾,孟歌忙替他斟了一杯。

孟子超只專注地傾聽,直至司馬城一口氣說畢,方道:「世兄,老朽有幾點尙有疑問,請世兄解答……」

「世伯但問不妨!」

「大鐵匠其人其事,孟某雖不曾聞,但却也知道城内小鐵匠工藝出色當行,料其兄修補鐵器技術必亦不錯,但不管如何,彼亦只是一名普通之鐵匠矣,充其量技術比較出色,亦不致令武林人士垂靑,這中間到底尙有什麼原因,世兄可否見告,以解茅塞?」

司馬城喟然道:「說來令人喪氣,這個原因,小侄至今尙未査出來,未知世伯有何高見?」

「豈敢?老朽即使是神算子,情況不明亦無從推算!」孟子超續問:「你進小女閨房,曾見一女子,當時那女子穿什麼衣服?」

司馬城臉上發熱,赧然道:「小侄乍見房内有女子,已心慌意齓,不曾看得太仔細,只彷彿記得她身上只着一件肚兜……當時小侄便連忙退出房去了,請世伯明鑑!」

孟子超嘆息道:「世兄不必多疑,老朽可非不明事理之人,如今只想將事情弄清楚!」一頓再問:「那肚兜是什麼顔色的?」

司馬城想了一下,道:「似是水紅色的。」

孟子超道:「如此她並非小女矣,蓋小女比較偏激,素來不喜紅色的衣物,平常穿的都是淡雅的,不信可問問府中的丫頭。」

司馬城忙道:「小侄自然相信!也想問世伯一件事,令愛日常可有什麼知心女友來往否?」

「小女眼高於頂,常謂城內無一人看得上,豈會與人來往?平日除非必要,否則她也不要丫環相陪!」孟子超問道:「在房內除了世兄所提的那女子之外,是否尙有人?」

「錦帳低垂,看不淸楚!」

孟子超沉吟道:「適才世兄說章三娘在牢獄内,被人掉了包,而那女人赫然是你在小女閨房内所見到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司馬城不好意思地說道:「不怕失禮,小侄無能,至今仍猜不出這是怎麼一回事!」

孟子超哈哈笑道:「世兄料是守秘密而已,憑你之聰明,又隨沈神捕多年,豈會毫無所得?」

司馬城道:「小侄的意思是還未將其來龍去脈弄清楚,他們將章三娘換出去,自然是因爲她可能知道某些秘密。」

「至於小女失踪之事,雖與世兄無關,但此事情世兄凑巧碰上,料不會推卸責任?」

崔一山忙道:「城兒自然不會袖手不管,別人的事他都插手,豈有不管令愛之事?」

「不錯,只怕小侄力有未逮!」司馬城道:「適才說的那位女子,如今仍在牢獄裏,不過她被人用獨門手法封了穴道,咱們解不開。小侄仍想請您到牢獄裏跑一趟,也許您曾經見過她!」

孟子超考慮了一下,終於點頭道:「好,孟某便隨你去監獄裏跑一趟!」於是孟子超隨崔一山和司馬城到牢獄去。

   ×   ×   ×

牢獄四周依然一片肅殺,因爲已經犯了一次大錯,官兵們再也不敢大意。

司馬城對卜領班道:「在下帶孟員外進去認人,那女子怎樣了?」

卜領班道:「咱們看得緊,相信不會再出問題,就怕她不飮不食,熬不了多久時日!」

司馬城忙道:「請卜領班帶路!」

卜镢班領着他們三個到裏面去,那女子已被安排在一間密封的房子裏,門外站着六個大漢,一片緊張。卜領班取出鑰匙,將鐵門打開,地上舖着乾稻草,那女子就躺在草上,那牢房只有兩個一尺見方的小窻,甚是悶熱。

司馬城走前蹲下,伸手探其鼻息,若有若無,顯然尙未断氣,先放下心頭大石,轉頭道:「請世伯仔細認一認!」

孟子超蹲下看了一眼,搖頭道:「老朽不曾見過她!」他回頭問:「崔兄,你在鄭州長大,可曾見過她?」

崔一山嘆息道:「小弟若是見過,又何需請你再來!」

司馬城憂心忡忡地道:「看情形,她最多能再熬一天,萬一她断了氣,咱們又断了一條綫!」

孟子超道:「她不死,亦不能開口,跟死也只不過多了一道氣而已。」言畢站了起來,監獄裏的氣味不大好聞,對他這種大富之人,實在難以忍受;崔一山乃老江湖,忙向司馬城打了個眼色,三人只好走出獄房。

孟子超吸了一口氣,迎着朝陽,問道:「孟某只生一女,且小女乃是亡妻生前之掌珠,她若有何不測,則孟某愧對亡妻。世兄!孟某問一句話,請你莫見怪,未知你至今有何把握找回小女?」

孟子超見司馬城臉有難色,忙道:「希望世兄莫誤會,孟某並無要你負責之意,只是愛女心切而已,即使小女已遭不測,孟某作爲人父亦要替她報仇!」

崔一山恐義子尴尬,忙道:「孟兄心情,小弟及城兒都很了解,咱必會盡一切能力調査令愛的芳踪!」

孟子超嘆息道:「父女連心,早一點找到,早點放心!」

司馬城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孟世伯,小侄是次回鄭州,只爲拜祭父母,不意竟被牽入此案中,在情在理小侄都需盡一切力量,雖小侄不敢妄自菲薄,但老實說,對此案及令愛失踪之事,小侄至今尙未有頭緒……」

孟子超截口道:「如此說來,世兄並無把握?」

司馬城赧然垂首道:「是的,小侄已心力交瘁……」

孟子超接問:「假如孟某另聘高明調查,未知世兄會否反對?」

司馬城微微一怔,雖感到自尊心受損,但亦無反對之理,當下堆下笑容道:「世伯愛女心切,另聘高明調查,乃明智之擧,小侄焉會反對?並且願意提供一切資料。」

崔一山却急不及待地問:「孟兄,你打算聘請誰來調査?」

「當然是天下聞名之輩!」孟子超含笑道:「不過還得請世兄跑一趟,只要能找回小女,不惜一切代價!」

司馬城又是一怔,問道:「世伯要小侄替您找誰?」

孟子超哈哈一笑:「還有誰?天下間只有兩名神捕,世兄最熟悉的自然是『神眼秃鷹』沈鷹,孟某要請的就是他!當然,如果世兄能把『千面笑鷹』管一見也一併請來,孟某更加高興,且再貴的酬勞,孟某自信還付得起!」

司馬城再一怔,崔一山已哈哈笑了起來,道:「這還不容易?沈鷹和管一見……」話猶未了,已被司馬城悄悄揑了一記,那後半句話便硬生生呑了回去。

孟子超目光一凝,問道:「崔兄,沈鷹和管一見怎樣了?」

司馬城道:「義父與敝上及管一見也都是好朋友,這件事不難辦,小侄明天替你走一趟。」

崔一山道:「城兒,周虎他們可以代爲通知……」

司馬城截口道:「叫誰去都不能請得動敝上,還是由孩兒走一趟。」

「對極了!」孟子超道:「假如連司馬世兄都破不了的案子,只有沈鷹和管一見方能破得!世兄,此行之路費和酬金,待會兒,孟某叫犬子送上。」

司馬城忙道:「世伯這樣就豈非太見外?」

「那好,這份情孟某記下了!」孟子超又問:「沈鷹和管一見隱居於何處?」

司馬城道:「請世伯原諒,他倆不准小侄向外洩漏半個字。」

孟子超一笑,抱拳道:「拜託了!崔兄,有空到舍下坐坐!」

崔一山道:「小弟一定去打擾!」他亦抱拳向孟子超告辭,各人分路回家。

■神捕插手 調查孟家


走了一程,崔一山回頭看,孟子超已不見,便問道:「城兒,剛才你捏義父後腰,不讓我把話說完,是何道理?」

司馬城不答反問:「義父,你是否覺得孟子超並不十分關心他女兒?」

「胡說!豈有此理?英英是他掌上明珠,何況只此一女,豈有不關心之理?」

司馬城眉頭一皺,道:「但不知爲何,孩兒總覺得他關心別的事,比關心他女兒爲多。」

崔一山想了一下,問道:「城兒,你懷疑他什麼?」

司馬城忙道:「懷疑兩字不敢說,只感到奇怪,所以咱們對他也該有點保留,那女子會在孟家出現,事後又突然在監獄與章三娘掉了包,且被人以獨門手法封住穴道,當然這中間……」

崔一山不悅地道:「你不要胡思亂想!難道說有盜匪入屋,這屋主人便與盜匪有關係乎?」一頓又道:「假如英英能夠平安歸來,義父還想向他重提舊事。」

司馬城知道他指的是婚事,淡淡地道:「屆時再說吧!」

說着已至家門外,司馬城伸手敲門。

未幾,崔福來開門,將兩人迎進去,道:「老爺,早飯已備好,還放在鍋裏熱着。」

「拿到書房裏去!」崔一山的表情,司馬城清楚得很,便隨他到書房:「城兒,你明天眞的要出城?你去後,只怕席季良壓不住陣脚!」

「孩兒……」司馬城話至嘴邊,忽然忍住,道:「孩兒無論如何也該走一趟,孟英英失踪,孩兒雖無責任,却也不能坐視不理!」

崔一山微微一笑,道:「你莫以爲義父老實,便好欺侮,你到底有何打算?」

司馬城臉色一紅,想了一下又道:「孩兒雖未敢懷疑孟子超,但事實上,他的行動也太巧了,女兒失踪,他不在家裏,今日一早却突然回來了!」

崔一山說道:「一早回家有何不對之處?」

「因爲太早,所以孩兒才起了疑心!義父試想一下,假如他的朋友就在城郊,城内閙得風風雨雨的,他斷沒有聽不到之理,還不一早趕回來?假如他所去之處,離此較遠,則又不該這麼早便到城外,根據時間推算,城門一開他便進城了。」

崔一山回心一想,半晌,又說道:「也許他昨夜趕不及進城,就在城外渡宿一宵。」

「假如義父明天可以去探探他的口風,那就更好了!」司馬城道:「但孩兒却因他女兒失踪,而又不敢肯定他是有問題。」

「說得是,你還是别胡思亂想了,孟子超此人不懂武功,他豈會跟武林敗類勾結?」

「他眞的不曾學過武?」

崔一山反問:「適才你亦見過他,看得出他學過武否?」

學過武與及未學武者,除非有極其巧妙的掩飾,否則瞞不過行家的眼睛,憑司馬城的經驗閱歷衡量,孟子超的確不像學過武,可是他始終覺得這人說話的氣派語氣,很不像商賈,亦不像是個讀書人!尋常人愛女失踪幾天,且無踪跡,亦断不會像他這般鎭定冷靜,但他亦不能憑此而懷疑孟子超的。

正在沉吟間,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崔一山喝道:「誰來了!」長身搶出去,司馬城連忙尾隨其後。

兩人走到大廳,只見四個漢子,據桌而坐,桌面上放了許多東西,却原來是楊靑、梁志英、小圆和大染缸等人。

崔一山見到他們,心中不耐煩,不過他性子平和,也沒多說一句:「你們來了,崔福呢?」

小圓笑嘻嘻地道:「崔大叔去拿茶來招呼咱們,其實咱們連酒也帶來了。崔伯伯,您跟咱們一塊兒喝幾杯吧!」

崔一山道:「你們隨便吧,老夫昨夜沒睡,要歇一下。城兒,你陪他們吧!」

楊靑忙道:「崔伯伯,您不會是不高興吧?」

崔一山忍不住笑罵道:「去你的,幾時跟我這老頭客氣過?故意做給城兒看的嗎?」

眾青年這才釋疑,司馬城道:「你們今日都不用幹活,怎地一齊來這裏?」

「唉!還好說,城裹的活路,都叫你司馬城一個人断盡了!」梁志英半認眞,半開玩笑地道:「反正沒活幹,所以來跟你敍一敍。」

大染缸道:「其實咱們根本還沒好好地聚過。」

司馬城抓了抓頭皮,問道:「梁大哥,你剛才說的話是怎麼回事,爲何會沒活幹?」

楊靑嘆了一口氣,道:「大鐵匠一死,城裏閙得風風雨雨的,還有誰有閑情請人幹活呀?再搞下去,很多人家裏都揭不開鍋蓋啦!」

小圓問道:「小城子哥,依你看,還需多久的工夫,才可以破案?」

司馬城如啞子吃黃蓮,有苦自己知,他沒有後悔自己多管閑事,却沒有心情爲他們仔細解釋調査一件疑案,必須具備的種種條件。

大染缸見他臉有難色,忙喝道:「小圓,你少說幾句,咱們今日是來跟小城子喝酒尋歡的,可不是來給他難受的!」他熱情地把司馬城按坐在椅子上:「何必自尋煩惱?其實你若管不了,大可以不管!」

司馬城眉頭一皺,不悅地道:「虧你們還是我多年的朋友,却連這個也不知道,我是那種不負貴任的人麼?」

大染缸忙陪笑,道:「行啦!把一切煩惱忘記!老楊,還不將你貢來的好貨打開?」

楊靑把桌上的東西打開,全都是些好吃的東西,此刻恰好崔福捧着茶具出來,梁志英道:「大叔,不喝茶了,咱們喝酒,拿酒盞來,你陪咱們一齊喝幾杯。」

這些人跟崔福都混熟了,言談無忌。

崔福笑道:「好,反正老爺睡覺,老漢便恭敬不如從命!」當下他換上酒盞,首先敬司馬城:「少爺,你連日辛苦,老奴先敬你一杯,祝你早日破案,好辦自己的事。」

小圓道:「說不提這件事,怎又提了?來!大家一齊喝,祝咱們友情永固。」

司馬城見弟兄們興高采烈,很快亦拋下煩惱,與衆人飛觴擧箸。衆人邊飮邊談笑,說的都是些兒時的趣事,對查案一事,果然隻字不提。

楊靑喝了一口酒,道:「痛快,小城子,你知咱們已經等了你多少天麼?到今日才忍不住,把酒菜拿到你這裏來,又因晚上知道必然無空,所以改在早上,可惜少了一個周虎。」

大染缸接着問道:「小城子,老實說,你眞不夠意思!」

司馬城愕然問道:「小弟如何不夠意思?」

「這幾天,城內忙得亂糟糟的,那些兵大哥,你都肯重用,爲何忘記咱們這些老兄弟。」

司馬城啞然失笑道:「你以爲査案捜人是好玩的事?那是隨時都有危險的。」

大染缸一拍胸膛,道:「咱們還怕危險?笑話!看來你九成是聽季良那小子的讒言。」

司馬城忙說道:「沒有這回事!小席也不是那種人,正因爲他念兄弟情,所以不讓你們涉足其間,須知你們都有家有業,萬不能插手江湖事,否則以後麻煩便永遠跟着你們。」

小圓滾動着那對「圓碌碌」的眼珠子問道:「小城子兄,不如你再說幾件江湖上的傳聞讓咱們聽聽如何?」

司馬城想起大染缸剛才的話,心頭一動,道:「閑話且放過一旁,咱們說件正經事兒如何?」

衆人那有不允之理,都伸長脖子道:「好,快說!」

「低聲一點!」司馬城壓低聲音問道:「孟員外你們都認識,請問弟兄們覺得他爲人如何?」

小圓道:「是個大善人,假如有錢人家,都像他這樣,窮人可有福了!」大染缸他們都贊成。

「除此之外,你們對他還有什麼印象呢?」

梁志英皺着眉道:「小城子,你指的是那一方面呢?」

「嗯,他家出入的人多不多?他是否懂得武功?」

楊靑道:「小弟家在他家附近,比較清楚,他這人頗好客,做生意的跟他有來往,讀書人也跟他有來往,官府的人也有來往,出入的人倒是不少的,不過却不曾聽人說過他懂得武功,瞧他那副模樣,像竹篙似的,也不像懂武功!」

「他家裏養了許多護院打手?」

梁志英接道:「有錢人家,誰不僱幾個護院?不過他家的護院,倒也規矩,絕不會狐假虎威,也甚少出外撩是鬥非,所以城內的人,提起孟大善人,沒有一個不豎起拇指的。」

楊靑問道:「小城子,你問這個幹甚麼?」

「我以前在此時,他似乎不大起眼,如今回來鄭州城好像是他的,覺得奇怪,所以問問。」

小圓接道:「這個自然啦,以前是你們司馬家和崔家風光,後來……咳咳,崔伯伯自從那次之後,已不大管事,孟子超的名頭便响了起來!」

「再問你們幾件事,你們有誰見過孟英英?」

楊靑道:「小弟見過幾次,大多是她還小的時候,後來一次是她去她娘墳墓上香回來,下轎時剛巧小弟在她家門外看到的。嘿!眞是位大美人,美得像不吃人間烟火的仙女。」

小圓嚷道:「你莫因爲咱們都未見過,故意誇張!俺就不信,孟善人那副尊容會生出一個像仙女的女兒來!」

楊靑急道:「俺沒有騙你,嘿!如果敎她陪俺睡一覺,俺寧願短十年命,啊!不不,那會冒瀆了她!」

司馬城見他們還要爭,忙喝住:「這個問題,到此爲止,咱再問第二個,孟子超兩個兒子爲人又如何?」

梁志英道:「孟歌雖然有紈袴子弟的習氣,但爲人還正派,也不甚到風月塲所,大概是家敎嚴吧!於孟詩,他這幾年都到外地做生意,情况便不大了了。」

楊靑接道:「他回來對隣居也是挺客氣的,大概三五個月便回一趟家,每次回來的時間有長有短,可沒個準則。」

司馬城問:「習過武麼?」

「跟孟歌一樣,似習過幾手,不過不曾見過他兄弟與人打架。」

小圓道:「當然啦!他家有護院,打架還用得他們出手?」

「他家的護院那一位武功最强?」

楊靑道:「他家的護院領班姓陸,名雙舟,大約四十出頭,武功可厲害得很!有一次,有位獨行大盜,混進孟家,被發現之後,陸雙舟單人匹馬,不要人協助,與那獨行大盗搏鬥,大概鬥了五六十招,那大盜一對手臂便被他緊緊扣住。」

司馬城忙問:「他如何扣法,扣那裏?」

楊靑咋了個舌,道:「一手扣在手腕上,另一隻扣住臂彎關節。」

司馬城脫口接說道:「他也懂『鷹爪功』?」

小圓道:「所謂獨行大盜,也未見得就厲害!如果是個厲害的人物,爲何咱們都不知道?」

楊靑正色道:「你們如何曉得?當時陸雙舟曾經叫出那個人的名字,叫魏天明!俺雖然孤陋寡聞,也聽見過魏天明的名兒!」他見大家都聳然動容,這才得意洋洋地續說下去:「那時候,孟善人忽然走到後院,說什麼寃家宜解不宜結,又說大丈夫若非窮途末路,絕不會走上盗匪之路,不但要陸師傅放他,還送了一百両白銀給魏天明!那魏天明也是個人物,愧不敢受,向孟大善人拜了三拜,方越牆離去。」

小圓忽然道:「他在放屁,你們不要相信!」

楊靑怒道:「你爲何侮辱我,不說個清楚,今日絕不放過你!」

小圓嗤之以鼻:「你又不是孟子超的女婿,怎知這般清楚?」衆人都懷疑起來,罵楊靑造謠。

楊靑又急又怒,一張臉都脹紅了,粗着脖子道:「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俺記得清清楚楚,那一夜,熱得屋子裏三更還薰着熱氣,俺睡不着,一怒之下,爬上了屋頂睡覺。俺那間屋子,屋頂是平的,你們都是知道了!

「不料石板熱氣未消,反正睡不着,俺便在上面打拳,希望出了一身汗,再用井水洗個澡,便可以入睡,嘿嘿!誰知孟家那邊傳來了叫聲,俺一時好奇,便爬到大樹上看個究竟!的而且確,怎說是造謠?」

小圓還不放過他:「看是看得到,我可不相信你有順風耳,字字句句都聽得清清楚楚。」

楊靑惱羞成怒地道:「不錯,俺只聽到幾個字,其他的猜都猜得出來,你不相信便罷,沒人要你信!俺只是說給小城子聽!」

司馬城忙道:「小弟相信!」

小圓向他吐吐舌頭,退後喝酒去了。

楊靑也喝了一口酒,擧袖拭一拭額頭上的汗,道:「那件事發生不久,孟家的總管蕭子榮便到俺家來了,說要買下俺家那棵大樹。」

這件事梁志英等人都已知道,但司馬城卻不曾耳聞,不由問道:「這是爲什麼?因爲他們發現你那夜偷窺他家?」

小圓又插咀說道:「一定是的!孟大善人發現小楊對他女兒不懷好意,所以……所以……」

楊靑臉上一紅,這次却不理他,自顧自說下去:「蕭總管說城西水溝的木橋快斷了,所以要買咱家的大樹去做橋樑,而且還出了很高的價錢!那棵樹是俺爺爺種的,我爹本不肯,後來聽說是鋪路搭橋做善事,便答允了,一文錢也不收。」

「他說的理由就這麼簡單?」司馬城再問:「平常孟歌對你如何?」

「有什麼如何的?」楊靑聳聳肩:「大家見面點頭打個招呼!俺才不學人攀龍附鳳!」說着瞪了小圓一眼。

小圓忙道:「小城子,你別聽他胡說!你知道俺是靠什麼吃飯的……」

大染缸快口笑道:「誰不知道你最擅長吹喇叭。」

「孟善人的夫人出殯時,俺隨師父去吹喇叭,哼!連這也算是攀龍附鳳?」

原來小圓家境窮困,自小便跟個道士,那道士還組織了個小樂班,專替那些辦紅白事的吹奏。小圓最初是跟道士學做法事的,後來不知怎樣,却改學吹喇叭。

司馬城心頭一動,問道:「你們有誰見過孟善人的夫人?嗯,她叫什麼名?」

小圓道:「俺記得她姓溫!」衆人都表示未見過。

司馬城道:「小楊你也未見過?」

楊靑道:「是的,說來也奇怪,温氏似乎足不出戸,聽說她體弱多病。」

「什麼時候死的?」

小圓屈指一算,道:「五年多了,五年前剛過完年不久的事!俺見過她,不過那時她已死了,直挺挺地躺着。」

楊靑道:「那時候,你還跟那牛鼻子學做法事吧?」

「是的,那天晚上俺陪師父到她家裏唸經,也不知爲何,一陣風吹來,溫氏臉上糊的棉紙,竟然被吹了開來,師父叫俺再替她糊上,所以看得很清楚。」

梁志英問道:「你怕不怕?聽說長期患病致死的人,死相十分難看?」

「俺才不怕!嘿!那幾年俺見過的死人還少?」小圓道:「而且溫氏死相也不難看,不過她長相絕對不漂亮,所以俺才不信楊靑的話,憑溫氏及孟善人的尊容,怎生得出仙女般的女兒?」

司馬城道:「這種情況亦不是絕無僅有的事,當時,靈堂還有沒有人在?」

「沒有,他們都去睡覺了,只有兩個女僕在一邊伺候茶水。」

司馬城沉吟了一陣又問:「孟子超父子傷心麼?」

「自然是傷心的,尤其是孟子超,哭得聲嘶力竭!」小圓反問:「小城子,你問這些跟你查案有關係麼?」

司馬城只唔了一聲,便說道:「喝酒喝酒!」

楊靑和小圓的話,不斷在他耳內迴响,孟子超買了楊家的大樹分明是怕家內的秘密讓人發現,否則那處沒有大樹,爲何偏要高價買楊家的?

溫氏與英英面貌不同(美醜分別太大),那麼生英英的,是不是另有其人?按孟歌的說法,爲何孟英英連對孟子超也似乎沒多大的感情?爲何孟子超一回來問的不是有關孟英英的事?爲何孟歌旣然懷疑妹子投井,不立即着人下井打撈?

這些問題似走馬燈般,在司馬城腦海裏打轉,即使他假裝沒事,拚命喝酒,也無濟于事。梁志英年紀較大,也比較仔細,當下問道:「小城子,有什麼煩惱的事,怎不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所謂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也!」

楊靑接道:「不錯,假如用得着我楊靑的,俺絕不推辭。」

司馬城又沉吟了一陣,道:「假如小弟要你們暗中注視孟家的動靜擧動,你們敢不敢?」

楊靑道:「怎會不敢?不過你可得說説原因?」

司馬城道:「小弟覺得孟家透着許多奇怪的事兒!」

楊靑道:「那些地方奇怪,你說清楚,咱們也好留意?」

司馬城不答反問:「你那次見到孟英英,她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

楊靑毫不思索地道:「淺湖綠色的,她一向只穿淺色的衣服。」

「有誰知道孟家是怎樣發跡的?」

「做生意嘛!」大染缸道:「誰不知道孟家生意做得大?」

「你見過孟家的大生意?單憑城內的生意,夠得上他今日的地位麼?」

「嘿!城子哥,你原來不知道,孟家他們在外地也有許多生意的!」

「外地的生意有誰見過?」

衆人不由都閉上了嘴。梁志英抑低聲音問道:「小城子,你懷疑孟家的財產,是用不正當的手法得來的?」

司馬城忙說道:「小弟没這樣說過!還有,溫氏是不是一直跟孟員外住在城內的?」

楊靑道:「不是,孟員外是城外人氏,後來才搬進城內居住,他妻子和女兒,大概十年前才進城的。」

司馬城點點頭,道:「今日我要問的就是這些,假如你們要協助我的,今日這些話,便半個字也不許透露出去,而且也只能暗中監視孟家的擧動。」

小圓道:「城子哥,俺問你一句話,那『獨角龍』陸雙舟,到底是不是個三頭六臂的人物?」

「三頭六臂倒也未必,不過在豫南一帶也算是個頭面人物。」

「你打得贏他麼?」

司馬城心頭一沉,道:「沒較量過,怎生知道?」

衆人又繼續喝酒吃肉,司馬城看看已差不多,便道:「崔大叔,煩你叫銀花下些麵條,給大家懕懕酒!」

崔福長身正要進內,大門忽然被人擂得咯咯亂响,他帶着幾分酒意,大聲喝道:「誰敢來崔家撒野?」

外面傳來一個興奮的小伙子聲音:「崔福,貴客到,快開門!」

楊靑第一個跳了起來,嚷道:「是周虎的聲音!」

司馬城也覺興奮,忙放下酒盞,要去開門,却給崔福把他攔住,道:「譲老奴來!」

大門打開,湧進來一大批人,爲首那人是周虎,後面那些人楊靑都十分陌生,只聞司馬城歡呼一聲:「頭兒,你們怎地這般快!」原來背後那一羣人正是沈鷹、管一見及其一干手下。

沈鷹微笑道:「咱們在洛陽城外遇到周虎。老崔收你爲義子好得很,他早就該這樣做了!」

管一見道:「所以這一杯酒,老夫一定要喝!」當下蕭穆、雲飛烟以至端木盛等人都上前向他道贺。

擾攘間,崔一山被崔福唤醒,匆匆披衣出來,又有一番熱閙。

司馬城見楊靑他們還在,便道:「兄弟們,咱們今日到此爲止,日後有空再聚。」

梁志英比較知機,將他們拉走。

崔福忙不迭收拾桌面,崔一山問道:「老鷹,你們吃過飯沒有?」

沈鷹道:「正要來叨擾你一杯酒,還空着肚子。」

崔一山道:「如今是來不及準備了,咱到酒樓裏去!」說着向司馬城打了個眼色。

司馬城忙打發了周虎離開,然後領路,到龍鳳酒樓,開了兩席,坐得滿滿的。

雲飛烟含笑問道:「四弟你回家休息了好些天,爲何精神反見萎頓不振?」

司馬城嘆了口氣,這才將近日的經過扼要說了一遍:「小弟昨晚一晚未睡,精神是差一點。」

周昭信笑道:「四哥!你這是勞碌命啊!」

管一見却問道:「小城子,你說那個女子被人以獨門手法封住穴道,如今死了沒有?」

「今晨去看過,還有氣,但看來熬不了多久。」

管一見看了沈鷹一眼,道:「這宗案子的確奇怪,哈哈!連老夫辦了這許多年案子,也未曾碰過,你這小子眞有福氣;不過老沈看來如果不指點他一下,恐怕他要砸了你的招牌!」

司馬城剛才高興得昏了頭,此刻,聽管一見這樣說,才醒起來,忙道:「對啦!剛才提的那位孟員外,他今早要屬下去請您倆來找他女兒,還說不計酬勞多少!頭兒,您……」

沈鷹閉眼想了一會,再睁開眼望着管一見,管一見哈哈笑道:「反正路過,有錢賺可別放過機會,再說這些後生小子恐怕也閑不住。」

司馬城道:「這樣說您倆是答應了?待會屬下去告訴孟員外。」

沈鷹道:「且慢,吃了飯先去監獄看看那女人,然後回崔老弟家仔細聽你把經過複述一遍,再作決定。」

司馬城聽他這樣說已知成了七成,當下十分高興,趁未上菜時,聊些旅遊的閒事趣聞,未幾酒菜送上來,主人家崔一山首先敬酒,衆人一早趕路,早已餓了,也不客氣,狼吞虎嚥起來,頃刻便吃個杯碟朝天。

沈鷹燃了一支烟,敲火石將烟點着,長長吸了一口,又悠悠噴了出來,道:「你們隨崔老弟回去,我和老管隨小城子去監獄看看那女人。」

當下由崔一山會賬,司馬城首先帶沈鷹和管一見下樓,快步直趨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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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領班一見到他,不由嘆了一聲:「司馬龍衞,怎地又來了?莫非有新情況?」

「不是,我帶幾名髙手來看看她!」司馬城道:「那女人還未死吧?」

卜領班訕訕一笑,道:「卑職沒再進去看過!」說着已至牢房門外,他抽出鑰匙,將門打開,道:「三位請!」

那女人依然一動不動地躺着,沈鷹首先走過去,伸手按一按腕脈,眉頭登時皺起,司馬城忙問道:「頭兒,她死了?」

管一見凑近,目光一及,忽然輕咦一聲:「她似是『白狐』胡香!」

沈鷹將她身體翻轉,運功於指,在她後背上戳了幾記,胡香依然一動不動,顯然沒有效果。

管一見道:「譲老夫試試!」沈鷹立即挪開身子,可是管一見試了幾次,也解不開其穴道。

兩人低聲商量了一下,結果沈鷹將手掌按在其「靈台穴」上,將內力透過胡香的體內,由於胡香氣息極弱,他眞氣只能一點點地透過去,生恐急了會震断她的心脈。管一見則搓熱了雙掌,隔衣在胡香後腰上推拿。

過了一陣,只見胡香嬌軀一震,司馬城喜道:「穴道解開了!」

管一見鬆了手,沈鷹眞氣源源不絕透進胡香的體内,但眞氣居然處處受阻滯,他吃了一騖,連忙也鬆了掌,道:「老管,咱們這笨辦法,只恐更早促其死!」

管一見道:「如今後悔已無用,何况,不用此法,她遲早也會渴死餓死!還是速速問她吧,小城子,你來!」

司馬城立即走前,坐在胡香身前,恰好那女子張開雙眼,他立即問道:「你叫什麼名?」

管一見道:「時間無多,別問這種廢話,她確是胡香!」

司馬城乾咳一聲,縷續問道:「你怎會在此?是誰派你來的?章三娘如今在何處?」

胡香輕輕喘着氣,斷斷續續地道:「藏……藏寶圖……十萬両……十萬両黃金……」

管一見等三人互望了一眼,都不明其所以,管一見急忙又問道:「藏寶圖在何處?」

「在……在戴仁身上……」

戴仁名字十分陌生,三人望了一眼,沈鷹再問:「誰是戴仁?」

「我……我只知……知道他是在城內……」

管一見急問:「是誰送你進來的?」

「不知道……」胡香說至此,已臉色大變,不断地嗆咳。

「你爲何會到孟子超家裏?」

「是陸……陸……」說至此,胡香已萎頓於地,出氣多,入氣少,眼看活不成了。

司馬城忙把頭凑過去:「陸什麼?他是這件事的主謀?」

胡香聲如蚊吶:「陸……是……」話未畢已嚥了氣。

司馬城氣惱的道:「可惜只得了半句話,沒頭沒腦的!」

沈廣又裝了烟,邊抽邊道:「這半句話却十分重要,也許已替咱們解開了大鐵匠屍體被盜的秘密!走,咱們到崔老弟家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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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雖不大,但因爲人丁單薄,因此除了一座大廳之外,尙有一座小廳,這時候上下都忙忙碌碌地打掃着房間,準備招呼沈鷹和管一見等人,而內廳則靜悄悄的,只聞司馬城的說話聲。

内廳除了司馬城和崔一山之外,尙有沈鷹、管一見、端木盛、蕭穆,皇甫雪,雲飛烟、顧思南和夏雷等衆多手下。

司馬城將大鐵匠之死說起,自己到殮房和大鐵匠、小鐵匠家勘察的經過,自己和段縣令受襲,封城追查馬車深入孟家,章三娘被人掉包,大鐵匠屍體被人掉包,只剰下一顆首級等等經過,一五一十說與衆人聽,這一說足足一個時辰方說清楚,他已喝了三杯茶。

接着沈鷹敲掉烟灰,又將到監獄內見胡香的經過說了:「大家有何意見?」

雲飛烟首先道:「假設戴仁身上有藏寶圖,那麼這個人跟大鐡匠有何關係?」

夏雷接問:「大鐵匠叫什麼名?」

「只知他姓鐵,叫什麼名無人知道!」司馬城稍後又道:「不過咱們可以問小鐵匠。」

管一見道:「如今咱們有幾件重要事先要清楚,適才說的第一件、第二件是章三娘的底細;第三件是大鐵匠家是不是有人?這人是什麼身份?第四件孟子超去何處訪友?」

端木盛道:「除此之外,咱們還得查大鐵匠跟戴仁的關係。」

沈鷹道:「那可以遲一步才調査。」

管一見道:「咱們先去見孟子超,看看這宗生意接不接得成!」

沈鷹道:「咱們跟崔老弟和小城子去,你們到城內各處走走!」

衆人散後,崔一山叫崔福備了一份禮,然後帶沈鷹、管一見和司馬城去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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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僕人一聽見貴客到,忙將他們延進大廳,哈腰道:「崔爺請與貴友稍候,待老奴進內通知老爺!」

過了好一陣,方見孟歌出來,說道:「未知崔世伯大駕光臨,請恕小侄有失遠迎!」

「不敢,令尊大人不在家麼?」

孟歌道:「家父正在午睡,小侄通知他,待家父換了衣服自會出來相陪!哦!這兩位是……」

崔一山忙替他們介紹,孟歌見沈鷹和管一見大刺刺的,笑靨不改,連聲久仰,回頭又喝令僕人奉茶。

再過了頓飯工夫,方見孟子超匆匆出來,長揖道:「對不起,累諸位久侯,孟某該罰!」

崔一山又替雙方引見,孟子超連聲久仰。管一見問道:「老夫極少至河南一帶,孟員外因何會聽到賤名?」

孟子超道:「兩位神捕名揚天下,又何需人至中州,方能聽聞?何況孟某認識的人不少,家裏出入的人也多,還不致于如斯閉塞。」

管一見舆沈鷹對他第一個印象,都覺得此人談吐不俗,似見過世面,舆一般員外爺不同。

孟子超又道:「請四位移至內廳如何?」

六個人在內廳坐下,丫頭送上香茗,寒暄一番孟子超便問:「孟某正要請司馬世兄去聘請兩位代査小女失踪之事,想不到兩位如飛將軍自天而降,嗯!兩位是何時到中州的?」

「適才剛到,因聞小城子提及孟員外要僱請老夫及老沈找尋令愛,所以連忙來拜訪!」管一見斜乜着孟子超:「未知孟老爺是否已改變主意?」

孟子超乾笑一聲道:「管神捕眞會說笑,孟某只此一女,愛逾掌珠,怎不想找回她?即使活的找不到,死的也要找!何况酬金根本不放在孟某眼中,兩位有興趣麼?」

「不錯!」沈鷹道:「不過咱們收取的酬金一向很高……」

孟子超快口說道:「找到活的二十萬両白銀作酬金,死的十萬両,未知夠不夠?」他出手如此豪爽,沈鷹與管一見反而一怔。

孟子超看了他倆一眼,道:「兩位是不是要先收訂金?」

沈鷹正想拒絕,不料管一見已快口道:「這本是咱們的慣例,訂金三成,旣然你這般爽快,咱們便……收十萬両的三成吧!」

「好!」孟子超十分爽快地道:「歌兒,你去賬房取兩張萬五両的銀票,交給兩位神捕!」

沈鷹待孟歌出去後方問道:「孟員外,老夫尙有一件事要請敎您一下!」說着慢慢地裝烟。

孟子超有點緊張地說道:「沈神捕請問。」

「孟員外早幾天去何處探友?」

孟子超不答反問:「此與小女失踪有關麼?」

「老夫想知道。」

孟子超乾咳一聲,道:「孟某是去柴家莊,拜訪柴莊主,因爲彼此有點生意來往,且他又做六十壽,孟某自然須親自去道賀。」

「哦!孟員外與柴莊主頗有交情?」

「是的,因爲他也讀過幾年書,跟孟某一樣,附庸風雅,物以類聚!」孟子超言畢乾笑幾聲。

「旣然彼此有交往,爲何令郞不隨你去?」

孟子超道:「這有兩個原因,第一,小兒與柴家不熟;第二,若小兒隨孟某去柴家,家裏有事便無人作主了。」

「柴莊主幾時六十壽辰?」

「大前天,不過孟某答應做其知客,所以在小女出事那天早上便去了,柴家離城十餘里,孟某安步當車,在那天中午便到柴家,剛好趕及吃午飯。」

管一見接着問道:「柴家莊離此十餘里,但你今晨一早便入城,豈非半夜便起程?」

孟子超看了司馬城一眼,道:「不錯,因爲昨晚柴家有客,提及小女失踪之事,所以孟某今早四更便出發,柴員外還派了幾位護院送我,直至城門開後,他們才回去!諸位若是不相信的話,大可以去東城門問問守候城門的官兵!」孟子超脸有不豫之色,稍頓,又冷冷地道:「諸位尙有甚麼疑問?」

沈鷹忙道:「幹咱們這一行的,不能不凡事仔細,孟員外千萬莫誤會,因爲事有凑巧,所以咱們對令友——柴莊主不無懷疑。」

孟子超臉色稍霽,說道:「柴莊主伯達,爲人和氣,又怎會做出對小女不利之事?」

管一見正色道:「孟員外此言差矣,所謂知人口面不知心,畫虎晝皮難晝骨,仔細一點,有利無害。」

說着孟歌已將銀票取來,孟子超親手交給沈鷹和管一見。

孟歌忽問:「未知兩位神捕是否去過監獄,看過那女子?」

沈鷹道:「看過了,可惜她因久未飮食,經已断了氣!」

孟子超道:「可惜,這女子可是個重要的人物!不知她爲何會跑到客舍,又不知因何會關在監獄褢!」

管一見道:「孟員外,老夫聽人說貴護院陸領班是個人物,有心結識,可否請他出來相見?」

孟歌道:「眞不巧,陸領班因家裏有事,已告假回鄕了,待他回來後,咱們一定爲你們引見,且陸領班也是常提兩位的大名!」

「這陸領班在府上有多久?」

孟子超道:「已有四年,一向表現甚爲負責,做事有主見,平日又沉實,甚得手下們愛戴!」

管一見看了沈鷹一眼,道:「咱們想去府上各處看看,孟員外料不會反對?」

孟子超立即長身道:「請!」當下親自帶他們到室內各處勘察,他們對孟英英香閨內外看得最爲仔細。英英香閨兩個窻子,一個對着走廊,走廊在庭院中,另一扇則對着過道,過道一端的圍牆高逾丈五。

沈鷹問道:「這通道裏平時可有人巡邏?」

孟歌回答道:「晚上有,白天便少有了!」

孟子超問道:「圍牆這麼高,難道有人可以揹着一個大人跳過去?」

沈鷹輕哼一聲,道:「不足爲奇!」他又轉頭問孟歌:「那天你聽見下人呼唤,而趕到後堂,捉住司馬城,之後便沒走進香閨?」

「當時的情況,司馬兄也清楚,他說他是司馬城,晚輩不相信,所以抓住他去見崔伯伯!」孟歌說道:「待晚輩弄清楚是司馬兄的身份之後,回家晚飯已開上來,晚輩着人去請舍妹,這才發現她不在家裏。」

管一見接問道:「孟員外,令正是溫氏?」

「不錯,亡妻小名芳紅。」

「孟員外除了温氏之外,是否尙有其他小妾?換言而之,孟英英是否你與溫氏所出?」

孟子超不悅地道:「自然是!孟某與亡妻感情至篤,今生除了她之外,再無其他女人。」

「聞說令愛不是在本城出生的,她在何處出生?」

孟子超臉色一變,道:「孟某認爲這個與小女失踪無關?」

「孟員外憑何如此肯定?而且公開此事,對孟家亦無害!」

孟子超在走廊裏踱了兩圈方步,道:「她是在內子娘家出世,自小亦住在婆婆家!」

「令正娘家在何處?爲何要讓女兒住在婆婆家?」

「因爲早年孟某跑單帮,南貨北販,北貨南運,甚少在家,所以妻子和兒女都住在岳父家,而且孟某自小便沒了父母兄弟,這也不足爲奇!家岳家在熊耳山裏,是戶獵人。」

管一見還想再問,沈鷹向他打了個眼色止住他,道:「原來孟員外是白手興家的!」他指一指鎖上了大鐵鎖的房門道:「這房爲何鎖着?」

「這是內子生前的寢室,自她仙遊之後,孟某便將門鎖上,除了孟某有時進內憑弔之外,其他人都不准進入。」

管一見在周圍走了一匝,訝然道:「此房爲何沒有窻戸?」

孟子超道:「孟某叫人用灰封住窻子!」接着衆人重回內廳,這番集中詢問有關孟英英的生活習慣,看看已近酉牌,沈鷹等人方才長身告辭。

孟子超親自送他們出大門,道:「未知兩位神捕可於多少日之內找到小女?」

沈鷹道:「如今掌握的綫索不多,老夫不敢答覆你,但咱們旣接了這單生意,必然會盡力!」

孟子超道:「今日是初三,希望十三日之前便能聽到佳音,過了此期,酬金可得減半。」

他態度突然轉變,管一見微微不悅:「十天的工夫,眨眼即過,孟員外這是有意爲難咱們!」

「不敢!小女失踪已四五天,再過十天若尙未有確實的消息,料已凶多吉少;而假如她已遭不幸,天氣這般热,半個月的時間,已足令屍體腐爛至不能辨認。」

沈鷹微微一笑,道:「好吧,咱們便以十日爲期,過期酬金減半。」

孟子超道:「第二期依然是以十日爲限,只有第二期,沒有第三期,當然三萬両訂金,孟某絕對不會收回。」

管一見冷哼一聲道:「如此請孟員外等候佳音吧,就怕你會食言,不肯付餘下的七成酬金!」

孟子超臉色微微一變,道:「二十萬両白銀,還不在孟某眼內,兩位但請放心,還得小心莫將金漆招牌砸碎!」

沈鷹與管一見都悶着一肚子火,崔一山左右難做人,只有立即拉着他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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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崔家之後,端木盛等人亦剛回來,沈鷹將經過說了一遍。

夏雷怒道:「這姓孟的老財,竟然這般可惡,咱們非讓他瞧瞧厲害不可!」

蕭穆逍:「頭兒,你是不是在他家裏,發現疑點?」

沈鷹搖榣頭,又道:「十日時間,眨眼即過,咱們要立即行動。小城子,你把席季良請来!」

司馬城道:「頭兒,您要不要去拜見段縣令一下?」

「日後再說吧!」沈鷹揮揮手,轉頭問管一見:「老管,你有何高見?」

管一見想了一下道:「中州城太大,令人有無從下手之感!咱們只好借助本地旳力量!你們先休息一下,晩飯之後,便準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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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司馬城帶着席季良來到崔家,席季良能一口氣見到十多位平日心儀的前輩,又驚又喜,連說話也不大清楚。雲飛烟笑道:「席捕頭,大家同行,不必客氣,請坐下說話!」

當下席季良拉了一張櫈子坐下。沈鷹立卽問道:「派人去太行山下章三娘家調査的人,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段大人已經再派人去調查了!」

「大鐵匠的眞名你可知道?」

「他姓鐵,小名狗兒。」

「那麼小鐵匠呢?」

「小鐵匠小名豬兒!」

管一見接問:「席捕頭可曾聽過戴仁這個名字?」

席季良想了一陣,搖搖頭,反問:「未知道這個戴仁長得什麼模樣?」

管一見一笑不答:「你對孟子超所知有多少?」席季良所知的,比司馬城如今所知道的還少,因此管一見再問:「席捕頭可曾見過孟子超的夫人溫芳紅?」

席季良道:「說來奇怪,他夫人從不出家門半步,莫說晚輩,相信中州城內見過她的人亦如鳳毛麟角。」

司馬城亦接腔問道:「孟家護院領班陸雙舟,你見過否?此人武功如何?」

「陸雙舟倒見過幾次!」席季良說道:「這個人武功很高,有一次小弟抓住强盜,因不敵正想溜掉,他突然出現將他擒住,難得的是此人絕不囂張,亦不會恃强凌弱。」

「他學的是什麼武功?」

席季良道:「看來其最擅長的,該是『鷹爪功』。」

練鷹爪功的人,內外功都必須具有一定的造詣,是以沈鷹和管一見臉色都是一變,說着崔一山已來催吃飯,沈鷹邀席季良同席。

管一見道:「等下請席捕頭,帶咱去找小鐵匠!」

席季良一口應允,恭敬地問道:「未知兩位前輩有何妙策緝兇,若用得着晚輩的,但請即管吩咐吧!」

沈鷹道:「有你這句話,老夫以後便不客氣了!來,喝酒!」

就在此刻,大門忽然被人擂得震天價响,衆人都是一怔,崔一山連忙叫崔福去開門,門未開,已聽見外面有人叫道:「席捕頭?」

拍門的原來是衙差小洪,席季良連忙推席問道:「是不是有發現?」

小洪道:「昇隆客棧屋頂有人在打鬥,武功都很高,咱們不知底細,所以不敢作主!」

崔一山輕咦一聲:「英雄不是住在昇隆麼?」

司馬城忙道:「蕭大哥,請跟小弟去一下。」

蕭穆和虞庭玉同時長身,皇甫雪也同時道:「咱們也去!」當下衆人帶了兵匁,隨小洪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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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昇隆客棧並不遠,片刻即至,但屋頂却不見人影。

蕭穆問道:「人呢?」

小洪抓抓頭皮:「剛才的確在這裏!」話猶未了,司馬城與皇甫雪首先躍上屋頂,放眼望去,見不遠之處,有幾個人在打鬥,連忙踏瓦奔過去,果然是英雄與人格鬥,他被幾個人圍攻,身上已負了幾處傷,但依然悍不畏死,刀法凶猛,披頭散髮,如同一頭瘋虎。

司馬城大喝一聲:「英兄莫怕,咱們來也!」當下加快速度,向那間石屋奔去。

不料那幾個人尖哨一聲,突然收起武器,向遠處掠去。那些人一離開,英雄頓時銳氣一洩,登時跌倒。

司馬城連忙將他扶起,道:「皇甫兄快追!」

英雄喘着氣道:「快追,那些人之中,便有一個是假冒在下之名者!我死不了,快去!」他用力撐開司馬城。

蕭穆與虞庭玉已至,道:「四弟,他傷得不輕,快替他止血,咱們追去!」

司馬城抱着英雄躍落地上,將他交給席季良和小洪道:「小席,快帶他到崔家!」他回身提氣急追。

誰知他鑽進一條小巷,竟然不見有人,當下又躍上屋頂,却連蕭穆等人的踪影亦不見,忙又踏瓦追前。當他離去之後,小巷一扇木門忽然打開,湧出幾道人影來,向小巷的另一端奔去。

司馬城追了一陣,仍不見有人,遂回頭邊奔回來邊呼蕭大哥。蕭穆與虞庭玉自一條小巷裏掠了上來。司馬城一見他們便問:「蕭大哥,人呢?」

蕭穆沉吟道:「奇怪!不見了!」

「希望皇甫兄能追得到!」司馬城心頭一動,道:「待小弟去昇隆客棧捜索一下!」三人至昇隆客棧之外,蕭穆叫司馬城在屋頂上戒備,他與虞庭玉進內。

過了頓飯工夫,仍不見他們出來,司馬城極是焦急,正想進去,又見遠處奔來一個人,却是皇甫雪,他喜問道:「皇甫兄,可追到人否?」

皇甫雪道:「小弟在巷內追到一條大漢,不料巷內小屋竟有同黨埋伏,給他們溜掉了。小弟進屋搜索,不見一人。」

「好,小弟進客棧看看蕭大哥,請你守在這裏!」司馬城走進客棧,只見蕭穆與虞庭玉在櫃台前正與掌櫃說話,便問道:「蕭大哥,如何?」

蕭穆道:「咱倆找不到人,正在問掌櫃,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原來適才有幾個人來投店,那位叫英雄的朋友,剛巧要出去吃飯,聽見那羣人之中有人報名英雄,便不知如何發生爭執,不久便動起武來,由樓內打到外面。」

司馬城忙問:「掌櫃,那些人除了一個叫英雄之外,尙叫什麼名?」

掌櫃將帳簿一推,道:「看,老漢只記了兩個名字,他們便吵了起來。」

司馬城伸頭過去,見東七號房下面寫着兩個名字,第一欄羅權貴,第二欄寫英雄,當下他已知道情況,回頭道:「城門已關上,他們一時之間跑不了,咱們先回去請示一下!」

三人出店,見顧思南夫婦亦趕至,當下互相將情況說了。雲飛烟道:「席捕頭把那個叫英雄的漢子扶了回去,叔叔恐你們人手不足,所以又派咱們來了!」

「先回去再說吧!」司馬城帶頭領路回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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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大廳,只見沈鷹和夏雷等人,沈鷹道:「葛根生正爲他上敷!你們有何發現?」

衆人將經過說了一遍,夏雷道:「聽崔大俠謂,司馬兄懷疑英雄是假冒的,但經小弟認過,他是如假包換的英雄,因爲早幾年,小弟到杭州辦案,曾經見過他一面!」

司馬城噓了一口氣,道:「這不就少了一個疑犯,頭兒,咱們如今怎辦?」

沈鷹道:「老夫隨你到處走走,老管留此鎭守,守候小鐵匠,其他人都走吧!」當下他又將兩個女的留下來。

■調動官兵 逐户搜索

司馬城首先帶他們到北城門,沈鷹看了一下,道:「這裏的確有問題!」當下將蕭穆、商衞、周昭信、夏雷留在這裏,然後再到別處,他在四個城門都留下人,最後身旁只剩司馬城、彭七和風火輪。

「帶老夫到昇隆客棧附近看看!」沈鷹道。

四人很快便到昇隆客棧外,沈鷹又令司馬城找一隊官兵來,然後由官兵逐家逐戸拍門捜索。

第一條小巷,毫無異狀,第二條小巷,却發現其中一戸沒人應門,當下彭七用力踢開木門,司馬城帶着火熠子,首先衝進去。

這房子很小,佈置極其簡陋,炕上只有草席,連蚊帳被子也沒有。

風火輪道:「這裏好像沒人住!」

沈鷹叫彭七推開搭在天井中的灶房房門,只見灶台上放着碗筷,碗內尙有冷飯,再打開水缸的蓋子,裏面還有大半缸水。

「哼!這房子有問題,叫官兵將隣居全唤來,老夫有話問他們。」

司馬城和風火輪帶着官兵去後,未幾又回來,帶着七八個老少。

沈鷹和顏悅色道:「老夫有幾句話問你們,希望你們都能說實話!」他目光一掃,忽然凌厲起來,沉聲道:「這土房的主人是誰?」

那幾人猶疑了半晌,一個蓄着小羊鬍子的老頭子道:「這房子本是老顏建的,後來他死後,他兩個兒子因都在外地幹活,便託人賣了,因爲屋頂漏雨,所以直到最近才有人買下來!」

「是誰買的?」

「有兩個外地人,一男一女,似是夫婦,那男的已四十出頭,女的看來只及花信,他倆平日都關在家裏,不與隣居來往,咱們也不知道他們姓什麼。」

「他倆不用幹活?」沈鷹續問:「搬來多久了?」

「是好像不用幹活,男的有時出去,女的就很少離家。」另外一個老婦道:「但她很有本領,有一天,老身下床早了,把尿桶拿出家門外,見那女的站在屋頂上,一聽見門聲,便跳下來了,當時老身還被嚇了一跳。嗯,他倆搬來了大約一個月了。」

「平日可有人上門來找他倆麼?」

老頭道:「這個倒不曾見過……」

另一個較年輕的快口道:「俺在夜裏有幾次聽見屋頂有脚步聲,下床探看,又不見有人,但却聽見隣居有說話的聲音,是男人的聲音。」

老頭補充道:「他家就在隔壁!」

司馬城接問:「那對夫婦,有什麼特徵?」

「那男的看來有點凶巴巴,下頷長滿鬍鬚茬子,國字口臉的,身材十分徤壯的,看樣子一定練過武!」那老者道:「那女的就好看得多了,秀秀氣氣,是個美人。嘿嘿,鮮花插在牛糞上啊!」

老婦也道:「是嘛,那女的蠻好看,看見人雖不說話,却喜歡用笑來打招呼的。」

那老頭又道:「但奇怪,這幾天却不見那女人,而男人今早還看過。」

司馬城心頭忽然一動,接着追問道:「那女的身材有多高?右腮是不是有一顆痣?」

老婦說道:「是的,好像有一顆痣,不大,只有一點!嗯,她只比老身略高一點。」

司馬城目光一亮,附在沈鷹耳邊說了幾句話,沈鷹說道:「你帶他倆去認一認吧!」

當下司馬城道:「婆婆,伯伯,咱們找到一個女人,不知身世,你倆請跟我去認一認好不好,不很遠的!」他不待對方答應,便向官兵打了個眼色,官兵們前後將他倆夾住,擁出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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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城在前帶路,不久便到了殮房外,守衞的人認得司馬城,哈腰道:「龍衞,有何吩咐?」

「有人來過麼?」

「稟龍衞,今夜平靜得很。」

「把門打開。」

門打開之後,撲鼻而來一股藥味,那兩個老人,嚇得臉色早已雪白。司馬城含笑道:「你們不用怕,兩位認了人便可以回家去了!」

那兩人在他摻扶下,走進殮房,守衞揭下一塊白布,將火移近,司馬城道:「請認一認!」

那老婦看了一眼便道:「就是她,就是她,沒錯!」

司馬城道:「請看清楚,此事非同小可,萬不能認錯人!」

老頭仔細看了一下,道:「右腮上的一顆小痣,位置色澤大小都沒錯,面龐也沒錯,只是好像瘦了許多。」

胡香被人以獨門手法封了幾天,不飮不食,身子消瘦,乃理所當然之事,因此司馬城溫聲道:「請老伯再看清楚,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不同,婆婆,請您也再看看!」

兩人再看過,都認爲沒錯,就是那位隣居!司馬城叫守衞蓋上白布,親自送他們回家,然後又到土屋去見沈鷹:「頭兒,胡香以前的確住在這裏,不過不知那男的是誰!」

沈鷹說道:「此行並沒有白費,起碼咱們知道胡香在此和一個男人住過,而那個人年約四十,國字口臉,下巴長滿鬍鬚茬子,他還有朋友在半夜偷偷來與他倆相會。」

風火輪問道:「沈頭兒,他們秘密在此聚會,有何圖謀?」

「料與那張藏寶圖有關。」

彭七忽然嚷道:「大鐵匠之死會否與這張藏寶圖有關?他一定認識戴仁,大概被他們偷走,所以才遭人滅口!」

沈鷹盯了他一眼,低聲道:「輕聲一點!」

司馬城低聲問道:「頭兒,照情况看來,胡香與他們是一伙,爲何又會被他們送進監獄,再換出章三娘來?還有,她身上被人下的獨門禁制,是否與她同住於此的那位男人幹的?」

沈鷹在房內踱着步,帶點煩躁地道:「這些問題尙言之過早!」一頓又道:「照情況看,這干人在城內尙有秘密巢穴,那冒牌英雄與這干人又是否有關係?」

房內一陣沉默,沈鷹忽又抬頭問道:「城內官兵巡邏是密還是疏?」

司馬城道:「頗爲嚴密!」

「如此說來,他們料不會去遠!」沈鷹站了起來,說道:「老夫在這附近等你,你去召集幾隊官兵來,老夫要搜查這一帶!風火輪,回去告訴你頭兒,最好把雲飛烟也找來,入屋捜索,有個女的比較方便。」

司馬城和風火輪離開之後,沈鷹和彭七立即跳上屋頂監視,大約過了頓飯工夫,一隊官兵首先過來,沈鷹要他們一字橫開,守住一條小巷,再過一陣,司馬城又帶了幾隊官兵過來,再將官兵分開,包圍了四面,中間共有五條小巷,一條大街,人數依然嫌不足。

司馬城道:「屬下再去找兩隊人來,在中間穿插捜索。」

沈鷹道:「不可,如此一來會削減其他地方的防衞力量,咱們今夜便守在這附近,天亮之後再行動!」話音剛落,風火輪已帶着雲飛烟趕來,當下沈鷹在中間,其餘四人各守一方。沈鷹不断在屋頂上來回跳躍,注視中間地帶的動靜。

   ×   ×   ×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黑暗終於過去,光芒照耀大地,沈鷹令司馬城調動人馬換班。約莫過了一個半時辰,司馬城領着廖守備,親自領了六百名親兵,將附近圍得像鐵桶一般,同時沈鷹又着風火輪去各門通知各弟兄,不可離開崗位,彭七回崔家請管一見。

剛交巳時,管一見和虞庭玉雙雙趕至,而一切亦已準備好了,沈鷹將六百官兵分爲六隊,四面各由一隊人負責堵截,其餘兩隊再一分爲二,由四周向中間逐家逐戸捜索,司馬城、雲飛烟、虞庭玉各領一隊,第四隊則由風火輪和彭七聯合率領,大捜索行動立即展開。

管一見望着下面衆多的人羣,笑笑問道:「老沈,你認定他們必然躱在這裏面麼?」

「老夫只有七八成把握,但此事勢在必行,不由此打開一道缺口,不可能在十日之內破案!」

管一見嘆了一口氣,道:「但有一件事情,你必須清楚,偵破大鐵匠的死因及找尋孟英英是兩回事!」

沈鷹回首看了他一眼,反問:「你眞的認爲是兩回事?」

管一見不由哈哈笑了起來,一切盡在不言中。

沈鷹續道:「咱們如此勞師動衆的,看來稍後非去拜訪一下蔡知州不可,莫讓他下不了台!」

「這倒是應該。」

說話間,下面忽然傳來一陣叫嚷,有人呼道:「官府這樣,咱們還能幹活麼?沒活幹,那有飯吃?」所謂一呼百諾,當下一片埋怨之聲,官兵連嚇連嚷都止不住。

管一見驀地發出一聲怒叫,喝道:「別吵,且聽老夫一言!」聲如霹靂,先聲奪人,人羣果然安靜下來。

沈鷹接道:「城內一連發生幾件命案,如今殺人凶手可能就在這一區裏,試問你們能安心去幹活麼?誰家裏沒老人、孩子和女人的,萬一不幸降臨在你們頭上,未知諸位有何感想?」他用內功將話迫出,再遠一點的人也聽得清清楚楚,刹那間,靜得如同一座死城。

管一見接着道:「目前的搜索行動,雖然對大家不便,但爲長遠計,只有好處而無害處!」一頓再道:「還有誰反對的,請出聲,否則便不得再吵閙,要不便以窝藏殺人犯同罪論!」這一頂大帽一蓋下去,下面再無反對之聲。

沈鷹道:「繼續捜索,不許乘機欺凌老弱婦女,也不許順手牽羊,一有情況便敲鑼示警。」

捜索行動繼續進行,沈鷹和管一見分頭站在屋頂上監視一切。沈鷹已下定决心,盡半日時間,搜遍這個地方,可是就在此刻,忽然一騎快馬,自遠馳來,馬上騎客,是位衙差,沈鷹立即在屋頂上跳躍迎前:「停馬,什麼事?」

那衙差抬頭反問:「你是什麼人?」

沈鷹見來人態度囂張,便沉住氣道:「老夫沈鷹!」

那人脸色不變,大聲道:「請廖將軍聽令!」自有小兵跑去傳話,未幾即見廖守備匆匆過來,衙差立即落下鞍來,道:「拜見廖將軍!」

「免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衙差將一封信交與廖守備:「廖守備自己看!」

廖守備匆匆拆信閱之,一雙濃眉幾乎蹙在一起,抬頭問道:「知州大人可有口諭?」

那人道:「蔡大人謂將軍看信之後,自然懂得如何辦理!」

廖守備咬一咬牙,道:「請回知州,就說廖某遵令!不過,若因此而引起任何後果,廖某絕不負實!」

「這個何須你聲明!」

沈鷹看出情況不對,連忙喝道:「且慢!」飛身自屋頂躍下,站在那衙差背後,那衙差臉色登時一變,沈鷹道:「廖將軍,可否將信借與老夫一閱?」

廖守備尙在沉吟,那衙差已道:「廖將軍請莫違令!一切有蔡大人作主。」

沈鷹冷笑一聲,道:「蔡大人官拜幾品?」

「從五品!」

「老夫是御賜二品大員,你又知不知道?」

衙差毫無懼色,挺胸道:「沈大人雖是二品大員,但却無實權,知州負責一方之職,這個沈大人恐怕不宜從中作梗!」

沈鷹聲色倶厲,道:「是不是蔡大人不准捜索?」

廖守備夾在中間,左右爲難,看了那衙差一眼,道:「是!」

沈鷹冷笑道:「老夫有御賜金牌,什麼地方都捜得,都去得!」

「這個小的不敢懷疑,但御賜金牌却無調動地方軍隊之效!」衙差掃了沈鷹一眼,不屑地道:「何況沈大人與管大人如今是去做『生意』,身爲二品大官,又豈有不知道不能借助官府之力,中飽私囊之理!」他故意把生意兩個字,說得極重,好讓周圍的人都聽得見。

這衙差的話,可不能說無理,蔡知州的做法,亦不能非議,可是沈鷹和管一見却下不了台,一個站在屋頂,一個站在巷子裏,四隻眼睛如同要噴出火來,死死地瞪着衙差。

那衙差心頭怦怦亂跳,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管一見厲聲吆喝道:「報上名來!」

衙差又退了一步,方覺得自己表現太窩囊,便挺一挺胸,大聲說道:「在下李信!」

廖守備低聲道:「沈大人,他是蔡大人的內弟!」

「是蔡大人的內弟又如何?」沈鷹冷冷地道:「老夫隨你去見蔡大人。廖將軍,請你繼續捜索吧,一切後果由老夫承担。」他又抬高聲音:「彭七,回去拿老夫的御賜金牌來!」

李信道:「沈大人,在下有事在身,躭誤不得,你若要見蔡大人,請即隨我回去!」

沈鷹冷笑道:「沒有金牌在手,老夫也不怕,領路!」同時轉頭向彭七打了個眼色,彭七立即大步流星,向崔家走去。

管一見道:「大家繼續捜索!」

沈鷹望着李信,道:「帶路!」

李信不敢騎馬,牽着馬在前帶路,他走得很慢,沈鷹冷然說道:「李先生爲何走得這般慢?」

李信乾咳一聲,道:「在下是恐沈大人……見怪!」他呑吞吐吐地道,然後加快了步伐,他不是走去衙門,而走向一幢大宅。

沈鷹冷笑道:「蔡大人住好大的房子,未知他妻子有多少個?」

李信咬牙不語,伸手拍門,未幾大門打開,開門的是一位壯漢,一見李信便低聲問道:「沈鷹來了?」

沈鷹耳尖,在李信背後聽見,心頭不由一怔。李信輕咳一聲,道:「沈大人請進!」

沈鷹跨着大步進去,入門是一座佈置雅緻的庭院,那壯漢說道:「沈大人,敝上因染了病,不能迎迓,請你移玉進內會晤!」

沈鷹來此乃一時氣憤,並非與蔡大人有約,當下忍不住問道:「蔡大人怎知老夫會來?」

那壯漢道:「蔡大人早猜到沈大人必會光臨,故此着小的等候!」他肅手:「沈大人請!」

沈鷹疑心頓起,但自恃武功高强,且有皇上的免死金牌,何懼一個從五品的知州?當下抽出烟桿,邊裝着烟,邊道:「帶路!」

廳內只有個丫頭在打掃椅几,壯漢一直帶沈鷹到內堂,沈鷹心頭突生畏懼,心忖:「假如他設下『美人計』,老夫豈非跳落黃河也洗不清?」一回頭,李信並沒有跟進,疑雲更盛,五指一合,已抓住那壯漢的後衣。

壯漢吃了一驚,但仍然力持鎭定地道:「沈大人,你……蔡大人在房內等你大駕!」

沈鷹一言不發,拉着他走,到了一扇房門前,壯漢說道:「到了,大人便在裏面!」

沈鷹心想這宅子這般大,蔡大人絕無可能睡在廂房裏,當下冷笑一聲,道:「你當老夫是三歲小孩?蔡大人豈會住在此處?」他五指一緊,喝道:「快說,這是什麼意思?」

話聲未了,只聽裏面有人道:「沈大人請莫驚疑,只因下官寢室正在修葺,故此暫時搬到廂房暫住,奚楷。還不快快開門!」

那壯漢倐地飛起一脚,將房門踢開,沈鷹心中一凜:「瞧不出這小子的功夫還不賴!」抬頭一望,只見房內榻上躺着一個三十左右的漢子,臉容憔悴,正掙扎着坐起來,他目光一凝,問道:「你便是蔡知州?」

「下官正是蔡九洲!」那男子道:「只因近日天氣炎熱,飮食不周,犯了腹瀉之症,已在床上躺了兩天。」

沈鷹見房內並無其他人,稍稍釋疑。

蔡九洲又道:「沈大人請坐!」他指一指床前的一張太師椅,又轉向壯漢道:「奚楷,還不快叫丫頭奉茶!」

沈鷹鬆了手,走進房内,慢慢在太師椅上坐下,道:「蔡大人不准老夫捜索兇手?」

蔡九洲惶恐地道:「沈大人肯降尊紆貴,爲本地治安盡力,下官高興還恐不及,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有人來告沈大人……借助官府之力,爲自己……賺錢……下官不得不秉公辦事……望大人見諒……其實……」蔡九洲說話吞呑吐吐。

沈鷹又羞又怒,臉上不動聲息地道:「其實甚麼,老夫如今已至,何不坦言相告?」

「下官也知道沈大人有御賜金牌,只是這金牌,似乎並不賦此權力……但沈大人的所作所爲全爲各地治安着想,這些年來,沈大人與管大人,緝拿了多少窮凶極惡的大奸大惡之徒,誠屬……」

沈鷹不耐煩地道:「老夫來此,並非來聽蔡大人說這種話的。」

蔡九洲吸了一口氣,道:「其實只要大人在行動之前,與下官商量一下,下官斷無不許之理,如此有事時也好周旋,何况大人『做生意』是你情我願的事!」

沈鷹直至此時,仍猜不透對方的心意,他有胆染指,想從「生意」中得到一些好處?淸廉的官吏,自古以來,每朝都不多,沈鷹淸楚得很,當下取出火石敲打,將烟點着,吸了一口再讓烟兒,悠悠地自兩個鼻孔中噴了出來:「如今老夫來請示,尙來得及麼?假如老夫今日一定要動用官兵捜捕兇手,蔡大人要有什麼條件?此處只你我兩人,蔡大人大可以明言?」

蔡九洲不断地乾咳,支支吾吾地道:「大人言重……你誤會了,下官受朝廷大恩,所以……」

沈鷹心頭突然一動,截口問道:「今早是誰到你這裏告狀的?」他雙眼緊瞪着蔡九洲,因爲他做的生意,除了崔一山和司馬城之外,只有孟氏父子知道,崔一山與司馬城,他自然信得過,假如告狀的是孟氏父子,那麼這裏面便大有文章了。

「這個……是一個本城的居民!」

沈鷹嘿嘿冷笑,他倐地把烟管在扶手上一敲,烟灰彈了出來,沉聲道:「蔡大人臥病在床,一個普通的百姓居然可以來你面前告狀?嘿嘿,這人可不簡單啊!」

「不是不是!」蔡九洲忙說道:「大人誤會,那人不曾見到下官,他是遞狀紙的。」

「好快,他一早便知道老夫會有搜索行動?」沈鷹心頭又一動,目光大盛,欠一欠腰,說道:「是不是昨天半夜遞的狀紙?」

蔡九洲脍色又是一變,就在此刻,奚楷忽然敲門道:「大人,茶到!」

蔡九洲如負重釋,忙道:「快端進來!」

奚楷推門而進,沈鷹心頭一動,忍不住轉頭過去,奚楷手上捧着茶具進來,並沒有異狀,却看不見蔡九洲伸手在枕頭下摸索,只聽「嗒」地一聲响,太師椅扶手、靠背和椅脚,各自彈出一道鐵圈來,將沈鷹的上身、雙脚及雙臂扣住。

道一記大出沈鷹的意料,但他隨即鎭定下來,哈哈笑道:「這五度鐵圈若能困得住老夫,豈非笑話?」

蔡九洲惶恐萬狀,沙着聲道:「對不起沈大人,下官不是……」

沈鷹想用力震碎太師椅,只見奚楷用力在一塊階磚上一槌,「嘩啦啦」一陣聲响,太師椅下的地面突然打開,沈鷹連人帶椅一齊跌了下去,緊接着,地面一合攏,恢復了原狀。

奚楷拍手道:「大人,一切如願,你大可以放心了!」

蔡九洲伏在床上微微地抖着,語不成句地道:「下……官……怎……怎可……以放……放心事情……還未……未完結!」

就在此刻,李信猛地撞了進來,臉色靑白地:「姐夫,不好啦!」蔡九洲猛地暈倒在床上。

   ×   ×   ×

沈鷹驟失重心,身子連椅猛地下沉,他實在料不到蔡九洲私邸裏還有這個設置!頭頂上的地板合起,四周一片漆黑,沈鷹極力掙扎,欲震碎太師椅,奈何半空沒處着力。「啪」的一聲,椅子撞到什麼東西,震得沈鷹五内一時翻騰,驚魂未定,人與椅又向下沉,他張口便喝了一口臭水,連忙吐之,却又嗆咳,手脚一陣掙扎,椅子一翻,頭下椅上,沉了下去。

直至此刻,沈鷹方知下面是座水牢,若果他手脚不是被困,尙可能有機脫困,如此揹着那張太師椅,在水中不上不下地打着轉,一絲力都使不出來,所幸他歷過無數大風浪,及時閉住呼吸,並迫使自已冷靜下來。

他放鬆之後,太師椅又一轉,椅子在水力拱托下,將他浮上水面,剛好露出頭顱來,沈鷹連忙換了一口氣,再定定神,雙眼已逐渐能夠適應。黑暗中,隱約見到四周是麻石砌成的牆壁,他雙臂雖然不能動,但雙掌仍能作輕微的移動,遂慢慢提氣,輕輕撥動雙掌,太師椅便向最近的那堵牆漂浮去。

费了頓飯工夫,太師椅方靠近牆壁,沈鷹猛地用力向後一靠,將椅子緊緊貼住石壁,然後閉氣運功拉動雙臂,他一用力,太師椅便不断地浮動,使他有沒處用力之感。

沈鷹一連換了三口氣,方將右左扶手弄断,再用力把扣住足踝的椅脚亦弄断,但鐵圈、扶手及椅脚仍扣在他手脚上,已累得他不断喘着大氣。

此時,他已放棄弄掉胸膛上的那道鐵圈,因爲在水中,那張太師椅連在身上,方便不少,可是有了這張太師椅,他又休想施展壁虎功爬上去。

沈鷹權衡利害,還是决定靜觀其變,這一個觔斗,栽得他灰頭灰臉,萬料不到,會栽在一個小小的從五品知州手上。

脸子尙是其次,假如沒有救兵的話,蔡九洲也不用再施什麼手段,便可以將自己活活的餓斃。他左思右想,只把蔡九洲恨得牙癢癢的,暗下决心:「若老夫能逃出生天,必要好好的整治你這個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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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七出了小巷,脚步突然放緩,這次下山,根本沒帶御賜金牌,憑沈鷹和管一見的面子,何處不能通行,幾時需用得着御賜金牌?可是沈鷹叫自己去崔一山家取金牌,自然有其用意,他旣不能不遵從,在那種情況下,亦不能發問。

沈鷹使的是不是「先聲奪人」之計還是另有用意?彭七猜想不破,只好慢慢向崔一山家走去。

他到崔家,只道崔一山必然會在家,也好有個人商量,不料崔一山竟然不在。

崔福道:「老爺好像是去採藥,你且等一等!」

彭七等了頓飯工夫,再也耐不住,心想好歹去衙門見沈鷹,若蔡大人在塲,則見機行事,主意打定,便告辭離開。

他問了路人,便一直向州衙門走去,穿過一條小巷,前面東大街便到了,可是他在這裏却遇到麻煩了,屋頂飛下兩個幪面人,前後將他截住。

彭七全身的肌肉都綳緊,急忙抽出棍來,喝道:「你們是誰?」

那兩個幪面人,一個仗劍,一個仗刀,一齊向他攻去,彭七暗叫一聲厲害,他手中的棍是長兵器,在這狹窄的小巷裏,根本沒法施展,是以只六七個照面,背後那兩個幪面漢的銅刀已架在他的頸上,持劍的劍尖抵在胸膛前。

彭七喝道:「你們……意欲何爲?」

持劍幪面人道:「把御賜金牌拿出來,尙可饒了你一條狗命!」

彭七心頭一驚,忙道:「兩位誤會,俺身上根本沒什麼金牌!」

那人身上一緊,劍尖刺進彭七的胸膛,鮮血簌簌沿劍脊淌出:「不用怕,死不了,但再刺進一寸,就難說了!」

彭七又驚又怒,忙不迭道:「俺身上眞的沒金牌,不信你們捜一捜!」

持劍幪面漢向同伴打了個眼色,背後那人伸手到彭七懷裏亂摸,只摸出幾錠碎银,道:「果然沒有!」

持劍漢子沉聲道:「沒帶金牌,你去衙門作甚?」

「因爲根……」彭七心頭一動,改口道:「因爲御賜金牌放在崔大俠家裏,他代收藏,俺回家他出去了,俺又不知道他將金牌放在那裏,等了許久,又不見崔大俠回來,所以俺只好先到衙門通知咱的頭兒。」

「眞的?」

彭七苦着臉道:「在下一條命就揑在你們手中,怎敢騙你們?」

「崔一山去那裏?」

「俺若知道的,又何須匆匆來找咱頭兒?早就直接去找他了!」彭七此刻知道對方只求御賜金牌,心頭定了許多,說話也俐落了。

那兩個幪面人交換了一個眼色,持劍的那個,突然躍起,由屋頂飛逝。背後那個則道:「你帶俺去找崔一山,小心,不許胡亂叫,俺的刀就在你背後!」他手掌落在彭七的肩膊上,寶刀迅速移下,刀尖抵在他後腰上。

彭七可憐巴巴地道:「老兄,俺根本不知道崔大俠去了何處,如何帶你去?」

那人道:「回崔家!俺警告你,你慢慢走,不許露出一絲破綻!」他左手鬆開,扯下自己臉上的幪面汗巾,又道:「去吧!」左手抽出一柄匕首抵在彭七後腰,收起寶刀,右手搭住他的肩膊,外人倒甚難看出異狀。

彭七心中暗忖道:「哼!你臉上幪着破布,一出小巷便露出馬脚,老子還怕你什麼?」當下慢慢走出小巷,却不知那人已扯下汗巾,更可惜看不到他的脸目。

那人道:「别像死人一樣,咱們隨便聊聊天吧!注意,要臉帶笑容,不許回頭!嗯,你老婆今年多大啦?」

彭七那裏尙有心情開玩笑,苦笑道:「俺那裏有資格討老婆?」

那人怒道:「他奶奶的,别像孝子!要笑!你小子又不是長得難看,又跟着鼎鼎大名的沈鷹,怎會討不到老婆?討一個沒問題,討兩個就要看你的本事!」

彭七忽然提高聲調道:「女人有什麼好?一個已夠麻煩,兩個那還得了?」

「哦!原來你還是一頭未吃過腥的貓兒,嘿!試過之後,你就會嫌三個還不夠!」那人依然不緊不慢地跟在彭七背後,後面那柄匕首也一寸不離。

來至崔家附近,前面忽然飛來一道人影,一看身形姿勢,彭七便知道來的是雲飛烟。

他脚步剛稍慢,背後刀尖已刺入肉,那人聲音冰冷地道:「小心應對!」

雲飛烟看到他,輕咦一聲,道:「小彭,你怎地在這裏?這位是誰?」

彭七一邊向她打眼色,邊道:「他是小弟兒時的朋友,不想在此碰上!三姐,你要去那裏?」

雲飛烟反問:「頭兒呢?」

「他……他去衙門還未回來,相信沒事的。」

「愚姐追一個人,你可曾見過一個三十餘歲,身材肥胖穿藍衫的男人,由此經過?」

「沒有!」

雲飛烟焦急地道:「愚姐由這邊追去,你與貴友由前面那條小巷穿過去,咱們在前面那條大街會合!快!」言畢她由彭七及那人身邊竄過,那人立即扳着彭七的肩膊,將他護在自己身前。

雲飛烟看也沒看他倆,奔進小巷,道:「快追!」

彭七有點失望,那人却鬆了一口氣,道:「快去崔家。」

彭七硬着頭皮到崔家門外,那人又道:「拍門,小心一點!」

彭七一邊苦思脫身之計,一邊伸手拍門,過了好一陣,裏面有人應聲道:「誰呀?」

「崔福,是俺,彭七!」

大門「呀」地一聲打開,彭七問道:「崔大俠回來了沒有?」

崔福道:「還未回來。」

那人道:「咱們進去等他!」

崔福恭敬地道:「請進!」

那人以袖掩住匕首,推着彭七進去。崔福回身將門關上,就在此刻,假山石後忽然閃出一個人來,正是崔一山。

彭七一怔,崔一山已笑問道:「何事找老夫?」

那人輕輕推一推彭七,彭七估計沒法離開對方的匕首,只好仍然沉住氣,道:「崔大俠,敝友說要来見見您……嗯,他慕名已久。」

「哦?」崔一山目光落在那人的臉上,道:「閣下是誰?爲何不走過來?旣然到了老夫家,尙需玩什麼花招?」

那人尙沒意味崔一山的話中意,忽然背後一麻,登時不能動彈,手中的匕首亦「叮」的一聲,跌落地上。彭七仍懵然不知,耳邊却聞雲飛烟的聲音:「小彭,沒事了,走開!」

彭七這才如夢方醒,走前一步,再回頭,方見雲飛烟已站在背後一位瘦削大漢子的身邊,莫名其妙地道:「三姐?」

雲飛烟含笑問道:「你怎會落在人家手中?」

「說來話長!」彭七扼要地將經過說了一遍,道:「三姐,你怎知道小弟被人制服?」

雲飛烟微微一笑,道:「此人已三十多歲,你今年才二十二吧!你不是說小時候到處流浪,十一歲跟一位拳師在山裏學拳,十七歲下山便跟着咱們了,怎會有這樣的兒時朋友?愚姐進入小巷,便躍上屋頂,又見你倆不進巷,便知道有問題了,所以趕回來佈置一切。這人也不難對付,你沒受傷吧?」

崔一山說道:「快問問此人是什麼來路!」

雲飛烟立即轉頭,道:「朋友,識相的便將一切供出來吧?」

那人緊緊閉住嘴,臉色靑白。

彭七揮掌摑了他一巴,道:「沒有人可以在咱們面前閉着嘴的!」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道:「你們還是先去救沈鷹吧!」

彭七目光一亮,雙手扯住那人的衣襟,用力搖晃拉扯,喝道:「你們對咱頭兒下什麼毒手?告訴你,咱頭兒若果有什麼不測,老子便將你斬成十大塊!」

「哼!某家一條命値多少錢?能與沈鷹一命換一命,何幸之有?」

彭七怒不可遏,一拳揮在那人的胸膛上:「他奶奶的!快說!咱頭兒如今在何處?」

那人大笑:「有種便殺了我吧!」

崔一山道:「咱們還是趕快去救老沈,方爲上策!要不要通知管一見?」

雲飛烟忙道:「不必緊張,一則管頭兒亦走不開,二則頭兒歷過不少風浪,也未必會有事!咱們先去衙門一下……嗯!崔叔叔你長於斯,不便闖官府,還是由咱們去辦吧,請您再盤問他!」言畢拉着彭七出門,崔一山本想叫他倆先去找段縣令,但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   ×   ×

雲飛烟二人火速奔向衙門,外面的衙差喝住,問:「你們是什麼人,竟敢闖公堂?」

「咱們是沈鷹的手下,有事求見蔡大人!」

那衙差一聽沈鷹的名,登時矮了一截,忙道:「大人抱恙在床,已有幾天没出來了!」

彭七不由分說,扯住她的袖管便跑。

   ×   ×   ×

沈鷹在水牢中苦思無策,下身浸在水中久了,已逐漸失去知覺,幸而他神志未亂,就在此刻,他忽然覺得身子慢慢往下沉,一怔之下,登時又驚又喜:身子下沉,換言之,便是水牢裏的水,開始流退了。

他估計沒錯,水正在退,而且退得越來越快,不到頓飯工夫,椅子已穩定地停在地面上,他立即又運功,將太師椅震碎,身子掙脫束縛,又擊碎手脚上的木扶手及椅脚,木一碎裂,鐵圈便自滑落,身體恢復了自由。

水牢裏的水會突然流退,自有其原因,沈鷹不知是因爲有人來救援,還是蔡九洲改變主意,若是後者,則可能尙有下文,是故他仍不敢大意。

這時侯,他已發現左首那堵牆壁下面有個一尺見方的洞,水便是由那裏流出去的,而他的烟桿正好在洞口,因爲橫置,是故沒有順水由洞口流出去。

沈鷹彎腰拾起烟桿,上面忽有光綫照下,他閃身退後貼着石壁,抬頭望上去,只見蔡九洲的頭顱在洞口出現,聲音發顫地道:「沈大人,下官……下官冒犯了,死罪死罪……請原諒!」

沈鷹雙眼射出厲光,雙脚一頓,手持烟桿,急躍而上,向洞口掠去,人未至,烟桿已先伸出!

蔡九洲驚呼一聲,連忙滾開,眼前一花,沈鷹已落在他身邊,一脚踩在他身上,冷哼一聲:「蔡九洲,你竟敢用此法對付老夫,莫非以爲老夫是好欺侮的。」

蔡九洲身子在地上瑟縮,顫聲道:「沈大人,誤會誤會……你且聽下官一言,下官若有心害你的,又怎會叫人開了水閘,再打開洞口。」

沈鷹目光一凝,將脚拿開,冷冷地道:「好,你起來說話!」

蔡九洲爬了起來,又跪在地上,哭道:「大人,下官也是被人逼的,請大人救救下官!」

沈鷹濃眉一皺,一把將他扯了起來,道:「站着說話!」目光一掃,見廂房裏沒一個人,又壓低聲音問道:「可是那個叫奚楷的傢伙幹的好事?」

「不是不是,他是下官的保鏢,一向忠心耿耿,若有得罪大人,亦是他一片……一片忠誠!」

沈鷹不知外面情況如何,又伸手抓住他的臂膀,道:「長話短說!」

「是這樣的,今早天將亮,忽然有人摸進宅內,下官被驚醒時,脖子上已多了一柄利刀,有兩個蒙面人令下官誆騙你來此……後來他們又將下官妻小擄走,聲明下官若不聽令,便要將下官妻兒殺害……」

「他們是什麼人?」

「下官眞的不知道!」

「目的何在?」

「好像……好像是欲得到沈大人的御賜金牌!」

沈鷹心頭一跳,道:「請你隨老夫到崔家走一趟!」言畢拽着他出去,到大廳,只見奚楷與李信坐在那裏,愁眉不展,一見沈鷹出來,連忙跪下請罪。沈鷹略一沉吟,道:「你們且起來,眞相如何,老夫自會調查,此處不大安穩,說不定還有人會來找你們的麻煩,且都跟老夫先到崔家去再說吧!」

話音剛落,大門忽被人拍响,蔡九洲嚇得身子簌簌亂抖,就奚楷和李信亦臉無人色,沈鷹向奚楷打了個眼色,道:「去開門,凡事有老夫在!」

奚楷去後,沈鷹拉着蔡九洲至廳門後匿着,偷偷望外。

李信機伶,亦匿在另一邊。

大門打開,來的是衙差、雲飛烟和彭七。

彭七喝道:「快將咱老頭兒交出來,否則殺了那姓蔡的狗官。」

沈鷹認得聲音,連忙現身道:「不要大呼小嚷!」

雲飛烟與彭七見到他,齊聲道:「頭兒,你無事!」

沈鷹向奚楷打了個手勢,奚楷打發衙差回去,將門關上,他立部問:「烟兒,捜索行動進行得如何?」

雲飛烟道:「在捜索期間,忽然有個胖漢衝出官兵的包圍溜掉,姪女立即追了過來,却讓他溜掉,恰好咱們也抓到一個人。」

彭七接着將情況扼要述了一遍:「頭兒,那兩個人是要御賜金牌的,嘿嘿!他們當然是得不到呢!」他轉頭望着蔡九州罵道:「瞎了眼的狗官,你胆子有多大,居然敢坑害咱們?」

沈鷹沉聲道:「別吵!」他心頭一陣紊亂,萬料不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來,沉思了一下,喃喃問道:「那胖漢是由家裏衝出來的,還是在人羣中?」

「是在他家裏衝出來的,當時咱們已搜過他家,沒有任何發現,剛離開去他隣居捜索,他才猝然發難!」雲飛烟道:「當時姪女已進入他對面那爿土房,聞喝叫聲便趕出來,只見他由屋頂向東奔,忙追了過去,不料那人對本城地形,似乎頗爲熟悉,在大街小巷裏亂鑽,結果讓他溜掉了!」

「依你看,此人之武功如何?」

「他身材雖胖,但輕功甚佳,相信其他方面也不錯!」雲飛烟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假如他不是因爲熟悉地形的話,姪女自信必可抓到他。」

沈鷹再沉思了一會,忽然緊張地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證明那地方裏面有咱們要找的人。烟兒,這裏交給你們兩個,老夫得趕回去看看,小心一點!」點字餘音未了,他人已如一頭大鷹,自廳內奔了出去,穿越庭院,左足尖在牆頭上一點,便已不見,奚楷與李信咋舌不已。

   ×   ×   ×

沈鷹離開蔡府,不顧驚世駭俗,在閙市裏施展輕功急飛,片刻間已至昇隆客棧附近,一眼便見到廖守備,滿脸焦慮,雙手負背,來回踱步。

「廖將軍,捜捕行動進展如何?」

廖守備見到沈鷹,喜道:「沈大人你來了,蔡大人……」他見沈鷹全身衣衫盡濕,心中驚異。

沈鷹沉着脸道:「蔡大人已答應收回成命,廖將軍放心行事就是。」

廖守備脸上愁容一掃而空,道:「適才溜掉一個胖漢,雲女俠已追了下去,如今只剰一小角地方未捜,但至此尙未有收穫。」

沈鷹道:「有勞了!」說罷飛上屋頂,踏瓦而去。

管一見在遠處,見有人影,忙奔過來,一見是沈鷹,訝然問道:「老鷹,怎地你……會弄成這副模樣?」

「說來話長,回去慢慢再說,情況進行得如何?」

管一見伸手向下一指,道:「呶,如今只剰下那十多間未捜。」沈鷹想了一下,躍了下去,追上司馬城。

「頭兒你……」

「不必多問,仔細捜,老夫相信他們必在此處!」沈鷹陰溝裏翻船,窩了一肚子的火,恨不得立即見到成果,因此親自加入捜索行列。

他進去的那間磚屋,只有兩個女人,看來是婆媳,沈鷹看了一下,覺得室大人少,便問道:「家裏只有你們兩個人?都叫他們出來。」

那媳婦說道:「回禀大人,民婦家的男人都到外面工作,家裏如今只剰咱婆媳兩個,小兒由民婦弟弟咋天抱去娘家玩幾天……」

「男人有幾個?去何處工作?」

「是外子和兩位小叔,他們是做木匠的,上月底,城外的洪老爺要造大院,被僱去了。」

沈鷹叫司馬城找隣居來覆核,結果確是事實,但他仍是不放心,道:「老夫要親自到房內各處看看!」

「大人請便!」婆媳的態度倒是十分從容的。

沈鷹走進寢室搜索,房内的傢具十分精細齊全,看來與男人做木匠有關係。他蹲下身望一望床底,下面只有一口木槓,一隻夜壺,別無他物。

沈鷹長身走至窻前,推窻望出去,此宅與隣居只有兩尺的距離,旁邊那宅的窻子與這邊的,對個正着,但是對方窻子這時却關着,沈鷹正想退開,忽然對面有低低的說話聲响起,他連忙運起功來,凝神偷聽。

只聽一個女人低聲道:「他們走了,你們出來吧!」

又聞一把粗啞的男人聲音道:「他奶奶的,快悶死俺啦!」緊接着又聽到一陣竊竊的聲音。

沈鷹心頭一陣興奮,連忙退了出去,見司馬城仍在廳裏,便低聲吩咐他一下。司馬城出去後,沈鷹低聲問道:「你們隣居有幾個人?」

那婆婆道:「隣家男人都死掉了,只剰下一對媳婦,幸而丈夫還留了點錢,生活才過得去!」

沈鷹道:「那兩個女人是什麼關係?男人以前幹什麼的?」

「是妯娌。」那媳婦道:「她倆的丈夫是做販貨的,經常出外,有人說去江南做買賣,詳細情况咱們也不太清楚,兩個女的不大守婦道,咱們很少與她倆來往。」

沈鷹又問了姓氏,道:「你們且到外面避一避!」然後請她倆出去。他重新進房,在窻後仔細注視着。

不久,司馬城便在夾道出現,向沈鷹點點頭,沈鷹便又退了出去,在巷子裏,已見到廖守備帶着弓箭手埋伏在附近,而管一見亦已趕來。

沈鷹道:「你守在外面,老夫帶人再進去!」說罷揮揮手,一隊官兵上前去拍門。

過了半晌,裏面才有兩個女人問道:「誰呀?」

「官府再來搜索,快開門,要不然撞門進去。」

那女人慌道:「等等。」

片刻,仍不見開門,沈鷹立即令官兵撞門進去,裏面那兩個女人慌慌張張自房內出來。沈鷹問道:「爲何這般久才開門?」

那年輕的甘氏道:「在……房內換衣服……」

沈鷹問嫂嫂傅氏:「你呢?」

「民婦也在房內換衣服。」

「剛才分明是你應門的,知道原因還進房換衣服?」

傅氏挺一挺胸,道:「天氣熱,剛才民婦只穿內衣,聽見叫門聲,回到房穿外衣,難道這也犯王法?」

「這個自然不犯王法!」沈鷹冷笑一聲:「只是你房内窩藏疑犯,就犯王法!」說着快步走進甘氏寢室。

房內無人,窻子還關着,沈鷹頭也不回地道:「甘氏,你剛才跟誰說話,乖乖叫他出來?」

甘氏慌道:「那裏有這回事?大人聽錯了。」

沈鷹沉聲道:「甕中捉鼈,老夫不怕他會飛上天!」

他走到那衣櫃前,倏地將櫃門拉開,裏面無人,沈鷹目光一掃,房内再無可存身之所,便道:「給老夫把炕上的東西全搬開。」

官兵吆喝一聲,走至炕前,搬動被子、蓆子,沈鷹冷眼望着甘氏,見她神色不太慌張,心頭一動,抬頭向上一望,隨即見她花容失色,當下心中冷笑,霍地拔身躍起,雙掌齊出,一招「天王托搭」,向承塵擊去。

與此同時,上面猛地傳來一陣「嘩啦啦」的屋瓦破碎聲。

「蓬!」承塵架子折断,摔了一角下來,還有一道人影,隨之滚落,炕邊的官兵都嚇得跳到一旁去。

沈鷹凌空換氣,脚尖在炕上一點,改變方位,伸手向那道人影抓去。

他反應不可謂不快,但那人亦非省油燈,凌空一翻身,沈鷹已抓到其後衣,但「嗤」的一道衣襟破裂聲過後,那人已滾落地上。

沈鷹脚尖一落,又向他撲去,那人在地上一滾即起,沈鷹喝道:「那裏逃!」

那人一把抓住甘氏向沈鷹推去,卻閃身向房門掠去,沈鷹按住甘氏,將她輕輕一送,喝道:「將她縛起!」飄身出房。

那人一出廳,外面的官兵一聲吆喝,一湧而上,將他圑團圍住,沈鷹恐官兵受傷,予人把柄,忙道:「讓老夫來!」直撲過去,五指如鈎,急抓其後衣。

那人剛想殺開一道缺口,聞得背後風聲,忙向前一伏,緩步轉身,剛回過身來,沈鷹第二招已至,不及細思,便躍落天井。

沈鷹跨前一步,雙眼如電,瞪着那漢子,見他四十多歲,極是健壯,當下冷聲道:「還不報上名來!」

壯漢怒吼一聲:「大爺姓老名子!」

沈鷹大怒,烟桿離腰帶,向對方雙眼戳去,喝道:「有眼無珠,對老夫也敢如此放肆,這對招子要來何用!」

壯漢雙臂一抬,使了一招「如封似閉」,守中帶攻,撥開烟稈之後,手腕隨卽一翻,隨向烟桿抓落。

沈鷹又豈會讓他抓及,只見他沉臂,再向前一送,烟鍋戳向其小腹,壯漢大喝一聲,一個「白鶴翻身」,單足獨立,俯身扭腰,另一腿向沈鷹掃去。

這一招化守爲攻,連消帶打,又陰又絕,連沈鷹亦料不到,急切之間,左掌一落,架住那人的足踝,但仍拿不住馬步,蹭蹬一步。

壯漢借勢飄開三尺,左腿落地之後,反向沈鷹進攻。沈鷹冷笑一聲,左掌一抬,封住壯漢的右拳,右手烟桿向對方右掌戳去。

壯漢卸肩歪步,右掌一撩,掌緣打在烟桿上,右脚乘勢蹬去,看他這個陣勢,分明欲與對方拼命,不惜兩敗倶傷,也奢求倖勝。

不料他進攻越急,沈鷹就越高興,因爲可以一早將其擒下,說時遲,那時快,沈鷹亦同時飛起左脚。

刹那間,兩人同時收腿,沈鷹的烟桿及時一落,「卜」的一聲,敲在壯漢的膝頭上,壯漢水牛般大小的身軀,登時一晃,沈鷹剛收回的左腿,再度掃出。

「蓬!」壯漢如推金山倒玉柱般,仰天摔倒地上,他仍不甘心失敗,落地之後,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打了一個滾,挺腰欲起,誰知沈鷹比他更快,左掌一落,抓住其頭髮,右手烟桿戳在其腰上的麻穴,壯漢登時不能動彈。

沈鷹喝道:「縛住他!」言畢拔身而起,却見虞庭玉正與一個使刀漢子惡戰。

虞庭玉的武功與雲飛烟在伯仲之間,但在那漢子的急攻之下,竟然守多攻少,沈鷹忙走前,喝道:「讓老夫來收拾他!老管呢?」

虞庭玉剛退開,沈鷹烟桿一圈,已將靑年罩住,嘿嘿冷笑道:「老夫今日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了。」

虞庭玉喘了一口氣,道:「管頭兒追另外一個去了!」自從她與蕭穆暗生情愫之後,這兩個月來,便一直跟着沈鷹等人,亦早跟蕭穆等人稱他頭兒了。

沈鷹道:「你看住下面那個人質,別讓人搶去!」他嘴上雖然說着話,但手上絲毫不慢,那靑年的刀頗快,可惜亦快不更顧思南,又怎奈何得了沈鷹?

兩人交換了二十多個照面,只聽一陣「叮叮噹噹」的金鐵交响聲,密如滾珠。沈鷹有心施威,故意不以雄渾的內力爭勝,而與對方鬥快。

激鬥間,只見桿影刀光,不見人影,那靑年越來越吃力,額頭爆出豆大的汗珠,但仍咬牙苦苦支撑。

沈鷹見對方鋼刀由頭頂劈落,身子一閃,翻豌振捍,似是敲向鋼刀,但離刀兩寸,突然改變方向,向前滑出,搥在青年的上臂上。

這一記十分沉重,那靑年痛得怪叫一聲,拋刀落地,轉身欲逃,沈鷹身子如離弦之矢射去,猛喝一聲,說道:「吃老夫一桿!」

那靑年亡魂喪胆,身子連忙一橫,誰知沈鷹左爪早已等着他,五指一合,已扣住其琵琶骨!那靑年身子一縮,不敢動彈,沈鷹烟桿在他後腰一戳,然後提着他,跳了下去。

與此同時,管一見亦提着一個中年漢子如飛而至,口中叫喊道:「再無其他人了!」

沈鷹吸了一口氣,道:「咱們再繼續搜索,不可因此而功虧一簣。」

廖守備在旁道:「沈大人,只剩兩間房屋未搜!」

管一見道:「好,待大功告成之後,咱們必定設宴犒賞諸位!」

廖守備連忙先謝了。

過了一陣,這個區域已全部搜遍,再無其他收獲,廖守備忙下令收兵。

沈鷹道:「廖將軍,今晚老夫在崔家設酒,等候你的大駕!」

廖守備受寵若驚地道:「沈大人看得起廖某,廖某恭敬不如從命!」

沈鷹衆人向官兵們揮手示謝,押着三個俘虜,帶着興奮的心情回崔家。

■盤問疑犯 分析供詞

崔一山早已替他們備好了酒飯,因爲今早大家都沒吃過東西,是以放下一切,立即吃飯。沈鷹令風火輪去蔡九洲家,通知雲飛烟及彭七。

崔一山道:「老鷹,蕭穆他們呢?」

「放心,他們必有飯吃,稍後咱們再派人去換班。」

衆人匆匆吃飽飯,沈鷹只留下司馬城及管一見,迫令其他弟兄回房休息。

管一見道:「老沈,咱們開始審問吧!」

「好,分開來問!」

沈鷹提着那位持刀靑年到客房裏,他悠閑地裝着烟,再敲火石點着:「報上名來!」

那靑年側頭不語,沈鷹噴了一口烟,說道:「從來沒有人可以抵受得住老夫的『萬蟻噬心捜魂術』的!閣下要不要試一試?」

靑年臉色蒼白,但仍緊咬牙關。沈鷹冷哼一聲,伸手在他身上戳了幾記,那靑年立即顫慄,額上冷汗涔涔,牙齒把下唇也咬破了。沈鷹剛敲掉烟灰,他已嘶聲叫道:「我說,我說……」

沈鷹冷笑道:「老夫不怕你使詐!」當下解了他身上的禁制,又裝第二鍋烟,江湖上也不知有多少個狠人,在他這招之下屈服,這小伙子沈鷹根本未放在眼中。

靑年喘息了一陣,臉色尙未能恢復,他後衣已爲汗水濕透,臉上肌肉不時抽搐一下,目光一與沈鷹的接觸,又打了個冷噤。沈鷹冷冷地說道:「老夫的耐性是有限的!」

靑年結結巴巴地道:「晚輩姓應,單名雄字,河東人氏,因聽人說有一張藏寶圖流落在鄭州,所以和朋友們來凑凑興……」

「哦?」沈鷹聽他提及藏寶圖,心頭登時一跳,却不動聲息地問道:「是什麼藏寶圖?你聽誰說的?又怎會流落在鄭州城?落在何人手中?」

應雄說道:「晚輩是聽風浪臨死前說的。」

「風浪?採花賊『花蜂』風浪?他到現在才死麼?他又怎會知道這件事?」

應雄道:「當時他身上已受了傷,也不知是讓誰傷害的,要咱們救他,並肯以一件秘密交換,咱們替他止了血,餵他吃了治傷丹,他便說出這件秘密……」

沈鷹怒道:「你爲何呑呑吐吐,老是不肯將秘密說出來?老夫耐性有限!」

「藏寶圖的來歷,他說得不詳細,只說有位王侯,存心篡奪王位,大量搜刮民脂民膏,將之藏在一個秘密的地點,後來事敗,那名王侯便將藏寶的地點繪了一張圖,着心腹帶走,準備日後給他兒子,以便繼承其未了之志;至於那位王侯叫什麼名,他是那個朝代的人,風浪也不知道,只知道王侯的心腹後來到了鄭州定居,並無去捜掘寶藏!後來……後來咱們便將風浪殺死了。」

沈鷹冷哼了一聲。這種邪惡門道,爲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做法,他知之甚詳,也不奇怪,續問:「這是發生在什麼時候的事?」

「是上個月廿七日晚,就在本城的西部。」

「接着如何,再說下去?」

「咱們本來是要回河東的,因爲在許昌做了一宗買賣,但聽了這個消息之後,便决定留在鄭州城,準備用一個月時間打探,如果是子虛烏有者,再回河東不遲,誰想到……咳咳!」

沈鷹冷笑一聲:「你還有事瞒着老夫,你們是在什麼時候進城的?其他幾位同伴叫什麼名字?跟甘氏和傅氏,又怎樣認識的?」

「被前辈抓住的那個叫沙遏,外號『鐵牛』,那年紀最大的,給管神捕抓住的叫連克昌。晚輩跟沙遏是一伙,本不認識連克昌,是朱澄與他相識的,而晚輩又認識朱澄,所以……」

沈鷹目光一亮,道:「誰個朱澄?是不是那間周盛粮油店老闆妻子的表弟?」

「正是,朱澄就是今日溜掉的那個肥漢。」

應雄連忙又塡補:「連克昌與甘氏和傅氏有染,那是他認識她們的丈夫,而朱澄又認識他,晚辈則認識朱澄,所以搭上了綫。」

他偷看沈鷹一眼,見他再沒責怪之意,這才繼續說下去:「本來咱們回城是要投店的,後來卻有一個人指責晚輩冒他的名,所以打了起來……」

沈鷹目光一亮,道:「原來你便是冒名英雄的那個西貝貨!」

應雄忙道:「那是他們誤會而已!晚輩是順水推舟……」

沈鷹興趣來了,又裝了一鍋烟,道:「你由那晚助官府敵刦屍者說起!」

「那晚咱們剛好殺死了風浪,就在那附近過夜,商量妥當,明早方進城,不料聽到打鬥聲,咱們便推着車趕過去!」應雄又看了他一眼,加以解釋:「車裏有咱們在許昌刦來的紅鏢,上面加上土産作掩飾。」

「揀重要的說!」

「咱們推着車趕過去,裝作走夜路的模樣,爲了取得官府信任,日後好辦事,所以咱們便義務助官府護住墳墓,那衙差請咱們去那附近過夜,咱們另有目的,自無不允之理,後來那姓席的捕頭來了,咱們問他原因,他說死者是名强盜,來盜屍的可能是其同黨!但在下報上名時,他誤認晚輩是江南英雄,晚輩自知不幹好事,便乘機冒認了。

「天亮之後,咱們繼續起程,本來想立即到城內,又恐引起別人懷疑,所以臨時改變主意,先處理了那批紅鏢,然後才進城。由於咱們認得那個衙差,所以十分順利,入城之後又遇到朱澄,便一同到客棧投宿……」

沈鷹截口道:「投宿的有五六個人,爲何如今只剰你們三個,外加今早溜掉的朱澄也還不夠!那些人呢?」

應雄囁嚅地道:「他們躲到別處去了,晚輩也不知道。」

沈鷹冷哼一聲道:「看來老夫尙需施刑!」

應雄忙道:「晚輩的而且確不知道,咱們溜掉之後,朱澄帶咱們到一戸人家躱藏,那人怕事,着朱澄帶咱們去甘氏家找連克昌,另外兩人則由那人帶去別處!沈大人,晚辈所知只有這些!」

「那人是不是住在昇隆客棧左首第二條小巷?他叫什麼名?」

應雄道:「朱澄介紹說他姓董,因爲十分匆忙,所以無暇攀談,有關他的一切,晚輩完全不知道!請沈大人明鑒!」

沈鷹想了一下,開門出去,管一見與司馬城亦已審訊完畢到廳裏。司馬城審的是沙遏,沙遏嘴巴緊得很,透露的極少,連克昌則比較合作,不過此人進城只爲女人,對藏寶圖一事,毫無所知。

管一見道:「那叫沙遏的嘴硬,待老夫整治他一下,不怕他不招供!」

沈鷹道:「不必了,看來這幾個人還是來凑興的,不是整件案子的主謀人!小城子,請英雄出來認一認應雄。」

司馬城進內,過了一陣回來道:「英雄看過,認得應雄便是在昇隆客棧假冒他的人!」

沈鷹道:「看來朱澄所知道的比應雄等人還多吧!可惜讓他溜掉了。」

管一見道:「城門尙未撤防,料他們一時溜不掉。」

沈鷹又問道:「烟兒和彭七回來了沒有?」

司馬城答道:「還未到?」

沈鷹眉頭一軒,忙道:「你親自走一趟!哼!鄭州的知府看來都不大吉利,上一任的沙逸志,今任的蔡九洲,都有問題!」

說着崔一山也出來了,他休息過一陣,疲勞盡失。沈鷹道:「崔老弟,老夫今晚要借府上宴請廖守備,煩你派人備三席酒!」

崔一山道:「家內人少,不如請酒樓代辦吧!」

「這更加方便,多少錢回頭老夫算給你。」

崔一山哈哈笑道:「崔某雖窮,三席酒還請得起。」

沈鷹正容道:「老夫請客,豈有讓你付錢之理?」管一見也贊成沈鷹之見,崔一山一笑出門。

管一見抬頭望天,已將交申時,便進房唤醒衆人,令他們去各城門處換班。

衆人剛出去,却在門外碰到席季良。席季良問道:「請問小城子在裏面麼?」

沈鷹在廳內聽見他的聲音,忙叫道:「請席捕頭進來說話!」

席季良進來施禮道:「聞說兩位前輩抓到三個疑犯,晚輩特來道賀!」

「客氣!」沈鷹道:「請席捕頭隨老夫進來!」他在前引路,管一見和席季良跟在其後。到了客房,沈鷹推開門,只見應雄仍然原式不變地坐着,難掩驚恐之色。沈鷹轉頭向席季良:「你認得他麼?」

席季良沉聲道:「他不是江南英雄麼?上月底他曾助咱們打退盜大鐵匠屍體的幪面賊!」

應雄苦笑一聲,道:「席捕頭,我是西貝貨,姓應,應該的應,不是英!」

席季良一愕,又羞慚又憤怒。

沈鷹用眼色止住他:「應雄,那位盜屍的蒙面人武功比你如何?」

「他是使劍的,劍法精妙罕見,但閱歷淺,而且似乎不大純熟!」應雄沉吟了一下,道:「那天晚輩憑一股勇氣和經驗,與他鬥個平手,但老實說,他的劍法比在下的刀法好!一年之後,晚輩料已非其敵手。」

沈鷹再問:「以你之閱歷,可否看出他是那一派的?」

「不但晚輩看不出來,連朋友們也未曾見過。」

應雄話音剛落,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驟的叩門聲。

沈鷹道:「也許是小城子回來了!」三人離開客房,到廳裏,崔丁已開了門,果然是司馬城、雲飛烟、彭七帶着蔡九洲、李信和奚楷來了。

蔡九洲臉色青白,走路時,雙脚不穩,一上廳,便向沈鷹跪下:「沈大人請恕罪!」

沈鷹一把將他扶了起來,示意他坐下,轉頭向雲飛烟道:「爲何至今才回來?不是因爲發生了意外?」

雲飛烟道:「適才蔡大人因爲緊張加上驚悸憂煩過度,暈厥了,還請了大夫來診治過,吃了飯和喝了藥,精神才稍恢復些。恰四弟來請,所以到如今方來!叔叔,你這邊情况如何?」

沈鷹道:「等下再說,關於蔡大人的情況,你問明了沒有?」

「姪女問淸楚了。」

沈鷹續問:「蔡大人,老夫有一事不明,因何你起初想殺害老夫,後來又因何改變主意?」

蔡九洲埋怨地道:「那兩個蒙面人威脅下官要困住你,然後再聽其命令行事,如此便可以放回下官的妻兒,也是下官一時糊塗……所以……但後來下官覺得若果害了沈大人,下官一家大小的生命亦難保,故此改變主意……」

「在老夫被你困在水牢裏時,他們可有再上門找你麼?」

「沒有。」

沈鷹沉聲道:「可是眞的?」

他目光如一對鋒利的匕首,直刺蔡九洲,使得蔡九洲身子一抖,忙道:「是眞的,也許因爲他們拿不到御賜金牌,臨時又改變了主意。」

沈鷹抽着烟道:「他們是急着出城,所以才妄圖取得老夫的御賜金牌,或者用老夫的生命來迫守門官兵讓路。」

彭七興奮地道:「頭兒,這證明咱們已經摸到重要地方的邊兒,所以他們方會着急。」

沈鷹搖頭道:「未必,也許他們是被老夫跟老管的金漆招牌嚇壞了,這亦證明咱們封城這一着棋,走對了!」

管一見道:「不錯,今日抓到的這幾位,顯然非咱們要找的人,他們只是凑興的,要想破案,還得花點工夫。」

蔡九洲飮泣道:「沈大人、管大人,請您們兩位高抬貴手……」

沈鷹不耐地揮揮手,道:「老夫念在你有悟悔之心,不與你計較就是。」

蔡九洲又跪下道:「多謝兩位大人宏量,但下官還想求兩位大人一件事,本來下官……」

管一見比沈鷹更不耐煩,不悅地道:「蔡九洲,如今咱們兩位已是閑雲野鶴的身份,你有話便爽爽快快地說,不要兜圈子!」

「是是!」蔡九洲道:「下官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兩位大人救救內子及犬子,大恩大德此生沒齒難忘!」

沈鷹略一沉吟,道:「令正及公子料落在老夫要調查的人手中,順便行事,無須致謝!」

蔡九洲囁嚅地道:「但下官恐怕因救了您,他們會遷怒於内子身上。」

管一見接腔答道:「果眞如此,亦是無可奈何之事,不過老夫認爲他們不會如此愚蠢!他們會利用令正在緊急關頭時候來威脅咱們!」

「是的,老夫亦認爲暫時無問題!」沈鷹道:「大人先回府休息吧!一有消息,老夫當會派人通知,若有亊發生,亦請蔡大人派人通個信!」

蔡九洲道:「一定一定!」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

管一見道:「你放心,咱們會派人埋伏在你家附近!」蔡九洲這才放心回去。

沈鷹轉頭對雲飛烟道:「裏面有兩個女人,烟兒,你去問問她們!」

彭七道:「頭兒,今早咱們抓到的那個人,尙未問到口供!」

沈鷹剛點點頭,席季良接道:「兩位神捕,晚輩幾乎忘記了,今早太行山南之涉縣縣令派人快馬通知,咱們派去調查章三娘的人被人殺死了。」

管一見聳然動容,急道:「詳細情况如何,快仔細說來!」

「段大人派去調查的人叫老穆,今年快五十歲了,在衙門已幹了二三十年,十分幹練。涉縣派來的人謂,他們接到一位賣菜小販的通風,在果林裏找到一具屍體,當時屍體被吊在樹上,似是自盡,但又因現塲凌亂,估計可能另有別情,後來因爲在其身上找到一封公文,知其身份,所以特地派人來通知。」

管一見再問道:「老穆身上有沒有傷痕?」

「據稱仵工驗過沒有。」

「若非自盡,豈非被人封穴而死的?」管一見冷哼一聲:「想不到這帮人勢力這般大,又有這許多高手!」

席季良說道:「神捕,老穆沒有家室,一向十分樂觀,平常又喜歡帮助同僚和孤苦,他絕無自盡之理,必是章三娘有問題!」

沈鷹頷首贊成,管一見道:「老沈你先去換件衣服,被彭七抓到的那人,便由老夫盤問吧!」

   ×   ×   ×

那位被雲飛烟制服的漢子雖然咀硬,但他跟應雄一樣,挺不下「萬蟻噬心捜魂術」的刑法,還是乖乖地認命,表示願意合作。

「先報上名來。」

「沙遏。」

「你制服彭七的動機是什麼,與你同行的還有什麼人?一一替老夫招來!」

「咱們是爲了取得你們的御賜金牌,與俺同行的是俺的結義大哥許彪。」

「盗取金牌的作用何在?」

「這個俺也不大清楚,俺只是聽許大哥的!」沙遏恐怕再吃苦,連忙解釋道:「俺到這裏才兩天,是許大哥託人捎信到河北請俺來的,他神秘兮兮連俺也隱瞞,什麼也不告訴我,只說事後必有好處!」

「好,老夫暫且相信你。」管一見沉聲再問,道:「那你總知道他住在何處吧?」

「俺一個人住在泰安客棧,不信請神捕去客棧調査。」

管一見厲聲道:「爲何不住在許彪家,却要住客棧?你分明不說實話!」

「神捕明察!許大哥也是河北人,俺與他已經一年未曾見過面了,他不讓俺跟着他,只說替一個人辦亊,那人暫時還不相信我,要等俺替他辦了幾件事才可讓俺加入他們那一伙。」

管一見眼珠子一轉,續問:「今早凌晨你們奉誰之令去蔡大人家擄人?」

沙遏臉色一變,巴巴地說道:「今晨俺尙在睡夢中,許大哥便來喚醒我了,說帶俺去辦一件事淸,却不許俺多問。後來到了蔡大人家,俺只負責看風,後來許大哥和另一位蒙面的朋友刦了人,叫俺断後,沒事便悄悄返回客棧,俺便依他的話辦,果然一切順利,但俺發覺咱們去蔡府的人,不止三個!」

「後來他又來找你?」

「是的,吃早飯時,許大哥來找我,並一直留在客棧裏。」沙遏說道:「泰安客棧,就在蔡大人府邸附近,後窗看得到蔡府大門。」

「後來,有人來找許大哥並悄悄跟他說了幾句話,許大哥便又帶我出去,咱們跳上崔家附近的屋頂監視,見到彭七,許大哥便叫俺跟他綴上,並在小巷裏攔住他,後來的事,您都知道了。」

「後來他又爲何捨你而去?」

「他亊先說過,他在城内已有一段時間,恐被人認出來,不大方便,只能暗中行事。」沙遏懊喪地道:「只是俺亦不知道他後來爲何不來救我!」

管一見冷笑一聲:「這個老夫可以代他答你,因爲你們所知無多,也因爲他有自知之明,所以把你出賣了。嘿嘿!他想在崔一山眼皮下救走你!做夢!」一頓又問:「許彪的武功比你如何?」

「許大哥武功比我高出許多,所以一直混得不錯。」

「他幹過什麼工作?」

「先是在鏢局裏辦事,後來又幹過護院,到後來什麼都幹。」

「他去城内幹什麼事,你一絲都不清楚?是不是要再試試老夫的手段?」

沙遏急道:「神捕,許大哥他一向辦事都很咀緊,他不想說的事,就算他爹問他,他一個字也不會說。」

管一見又問了許彪的年歲和外貌特徵,然後出去。

   ×   ×   ×

與此同時,雲飛烟亦問了甘氏和傅氏,這兩個女人自從被抓來之後,已嚇得只會發抖,一問便都說了。原來她們的丈夫學過幾年武,在外面胡混,却詐稱是做生意,只是兩兄弟在生時,倒還顧家,不時拿錢回家,林氏兄弟在外認識連克昌,由於連克昌武功高,點子也多,便做了他的夥計。

連克昌是個孤兒,又沒成家,林氏兄弟爲了討好他,曾邀他回家作過幾次客,不想姓連的,却看上她倆,林氏兄弟未死前,三人已暗中相通,林氏兄弟死後,連克昌到她們家養傷,就更加明目張胆了。

雲飛烟怒道:「你們都有丈夫,難道不知廉恥,還要偷漢,而且三人大被同眠,簡直無恥!」

甘氏低聲道:「回……女俠,咱丈夫知道的,因爲要巴結他,默許咱們……只是表面沒有說破而已!所謂出嫁從夫,咱們不……」

「無恥!」雲飛烟又罵了一句:「昨晩的事快招來!」

「昨晚,朱澄突然帶了兩個男人,說到咱們處躲藏一下,咱們女人還能管得了這許多?」傅氏道:「不但如此,他們說話還不讓咱們聽,把咱們趕出房外。」

「你們都認識朱澄?」

「見過一次,早幾天,是連克昌那殺千刀的帶他回來,他只喝了碗茶便走了,連克昌與他好像有點交情,說以前一齊做過買賣。」

雲飛烟道:「今早他就離開了?」

「不錯。今早天亮之後,他說要去探風聲,早點也不吃便離開了。」

「這個朱澄平日住在何處?幹的是什麼營生?」

「這個咱便不知道了。」

雲飛烟看着問不出什麼,便决定再去問連克昌,出房恰好遇着管一見,將情況對他説了。管一見喜道:「好,咱們一齊去問他!」

   ×   ×   ×

連克昌雖然已四十歲,臉上也帶着幾分邪氣,但望之依然頗爲俊朗。管一見一進門,便沉下臉來,足足望了他兩盞茶工夫,只看得連克昌一顆心怦怦亂跳,目光漸見慌亂,終於把頭低垂下來,不敢與管一見的相觸。

這時候,管一見才冷笑一聲:「連克昌,你好厲害呀,瞞了老夫許多事!」

連克昌忙道:「沒有呀!在下怎敢瞒您?」

「你又說跟朱澄只泛泛之交,以前與他一齊做過買賣,又怎會是泛泛之交?」

連克昌忙道:「連某沒有騙您!那是三年前的事,當年朱澄與『斑面虎』李智一夥,連某是跟李智接洽,去刦四海鏢局的紅鏢時,李智拉了朱澄,咱們才見了幾面,分贜之後,大家便散了,以後一直沒再見過他。」

「李智如今在何處?」

「連某自那之後,兩年前只在商丘見過他一次,因大家都有『生意』,聊了幾句便分手了!」連克昌想了一下,道:「連某記起了!年多前,咱朋友林氏兄弟曾對我提過,在本城內,曾見過李智,不過,他們不熟,也沒打招呼!」

管一見精神一振,又問:「當時只李智一個人?」

連克昌想了一陣,抬頭道:「連某記得林老大說過,他好像還有幾個朋友,所以才沒跟他打招呼——也許他們在談『生意』,不大方便。」

「在什麼地方?」

「在本城的雙喜酒樓,林氏昆仲下樓,他們剛要上去!」連克昌道:「連某知道的只是這些,到鄭州之後,也沒有再見過他。」

「你可曾聽人說過,有一張藏寶圖,流落在本城的消息?」

連克昌道:「不曾聽見!唔,難怪朱澄會在此出現!」

管一見冷笑道:「昨晩沙遏和應雄沒告訴你麼?」

「沒有。他們說被仇家追殺,所以到俺處躲一晚!」

管一見見他不像說謊,便暫時放過他,與雲飛烟出房。到廳裏只見崔一山和崔福他們,不見沈鷹,不由訝然問:「老鷹睡覺去?」

「不,他再去問應雄!」崔一山說道:「蕭穆他們回來了,老朽着他們去休息,說不定今晚有一塲厮殺,少了精神可不行。」

管一見也叫雲飛烟去休息,未幾,沈鷹自內出來,管一見道:「有新發現?」

「老夫問應雄的同伴,除了那個化名羅權貴的應志龍是他堂叔之外,尙有一位叫韓冲的,他們四人是一夥,在河東一帶做些沒本錢的買賣,不過看這幾人的身手,絕非一般小毛賊。」

崔一山道:「若是小毛賊,亦不敢指染藏寶圖。」

當下沈鷹和管一見交換了盤問到的情況之後,沈鷹道:「想不到那個朱澄還是個重要的人物。老管!你昨晚見過小鐵匠?情況如何?」

「他犯絞腸痧,沒有來,據小席說是眞有其事!」管一見目光一亮,道:「朱澄會否返回其表姊夫周盛家裏?」

「這倒有可能!」沈鷹沉吟道:「咱們分頭行事,一個去找小鐵匠,一個去找周盛!」

管一見道:「慢!你今晨因何會閙得灰頭灰臉?」

沈鷹嘆了一口氣,赧然道:「也是老夫一時大意,方會陰溝裏翻船!」當下將經過扼要地說了一下。

崔一山道:「蔡大人的住所,本是一名爲富不仁的暴發戶建的,那暴發戸只住了一年,又因賭輸大錢而敗了家,後來將房子賣給孟子超,蔡大人到任之後,向孟家買的。」

「哦,孟子超也賭錢麼?」

「這倒不是,他是眞金白銀向那暴發戸買來的,那暴發戸後來連妻妾也賣掉,不知所終!」

沈鷹道:「崔老弟,老夫與老管去周盛家及小鐵匠家,若有緊急事變,請您派人捎個信!」

   ×   ×   ×

周盛已到舖頭裏做生意去了,家裏只有楊氏和其兩個兒子。沈鷹開門見山地問道:「你表弟朱澄有沒有來過?」

「回大人,那死賊自那天之後,沒有再來過!他敢再踏進我家門一步,民婦也不與他客氣!」

沈鷹道:「他在城内似乎認識了不少人,你可知道誰是他朋友麼?」

楊氏道:「民婦眞的不知道,他一向很少與民婦來往,連他在城內有朋友的事也不知道!」

沈鷹沉吟一下,長身道:「老夫隨便到各處看看。」

周大公子忙道:「請便!小民陪您!」他引沈鷹到各處看過,不曾有何疑點,沈鷹問了周盛糧油店的地址,便告辭了。

   ×   ×   ×

周盛糧油店在大街大巷裏,沈鷹到店外,見裏面人頭湧湧,生意居然十分好,他先不進去,截住另一位離店的顧客,問道:「這位小哥,你們爲何都來這裏買糧油?」

那小伙子道:「俺小孩子的時候,家裏就一直光顧周盛這店了,因爲周盛老闆價錢公道,童叟無欺,又和藹可親,所以有許多老主顏。」

沈鷹在店外冷眼旁觀,見一位胖子不時由櫃台出來招呼顧客,料他便是周盛,一看便知此人是位好好先生,這種人心地善良,但也最怕事,又有同情心,沈鷹略一沉吟,忽然快步離開。

他兜了一圈,穿進一條小巷,到舖後,後門緊閉着,沈鷹見沒處可進去,唯有伸手去推門,門自內鎖着,沈鷹飛身躍上屋頂。周盛糧油店,分兩座,前面是舖面,後面是貨倉,中間一座小天井,兩旁各有一間廂房,料是夥計的居所,天井一角搭着一間護厝,估計是灶房。

只見周盛匆匆自前居跑進來後居來,沈鷹立即把耳朶貼在屋瓦上凝神靜聽。只聽下面一陣沙沙聲响,沈鷹正在奇怪,已見周盛托着一小袋東西出去,看樣子估計裏面裝的是大豆之類的東西。

沈鷹立即跳了下去,下面果然是間貨倉,裏面堆滿了麻包袋,他想了一下,一躍而起,落在麻包袋上,平滑米袋是張天然的床,他自然不會放過每寸地方。可惜,上面並沒有異狀。

沈鷹又由米袋上面跳落去,忽聞門外有脚步聲,忽忙伏下身子,剛伏下身子,門已推開,進來的又是周盛。

他似乎有所發覺,向四周望了一下,輕聲唤道:「小榮子,你又偷偷跑來這裏睡覺?」

沈鷹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周盛拿了一張櫈子,想攀上米袋頂探視,不料門外忽又傳來一個叫聲:「老闆,花生還有沒有貨?」

「是你呀?小榮子!」周盛嘀咕道:「俺還以爲你又爬上去睡覺!」說着提了一個白布袋便出去了。

外面小榮子道:「老闆,俺剛才不是告訴你,說送一袋米去金家麼?怎會爬上米袋睡覺?」

「俺剛才好像看見上面有人……」聲音已經去遠,沈鷹鬆了一口氣,趕緊又躍落地上,再走出天井。

外面沒有人,沈鷹立即竄到左首廂房前,伸手輕輕一推,那門便開了,他探頭一望,裏面放着兩張床,但房裏却無人,一望那些掛在牆上的衣衫,便知道此乃店内小夥計的居所。

沈鷹拉好門,再竄到右首廂房,伸手推門,不料竟推之不動,他心頭詫異,運上内功,用力一震,「卜」的一聲,門閂已断,門便彈開,只見房内那個窻子打開着,炕上有一張薄被,却不見有人在。

沈鷹快步閃進去,再順手關上門,跳到床前,伸手到被窩內一摸,被窩還有暖氣,證明剛才有人在此睡覺。

人去了何處?當然是由窻口溜掉了!他爲何要溜掉?顯然有問題。

沈鷹心念電閃,伸頭出窻向外望了一下,看不到有什麼可疑的東西,他略一尋思,縮頭回去,將窻關上,再由房門出去,重新躍上屋頂,再跳落後巷,然後又兜了一圈,返回前面。

恰有一個老頭揹着半袋米,由周盛糧油店走出來,邊走邊還跟店內的夥計揮手辭別。

沈鷹退後幾步,至街角時,將老頭截住:「老哥哥,俺是官府裏的人,有幾句話問你……」

那老頭一聽官府兩個字,已搖搖頭,道:「老漢是個規矩的人,絕不會冒犯王法!」

沈鷹忙道:「老哥不必緊張,咱不是懷疑你犯法,只是向你調查點事!你一向光顧周盛的?」

老頭鬆了一口氣,道:「不錯,自從二十年前周盛粮油店開張之後,老漢便一直光顧他們了,他店裏有多少東西,老漢也幾乎全知道。」

「好極了,周盛記有多少個夥計?」

「除了周老闆之外,還有一位二掌櫃,三名夥計老梁、老蔡和老孫,另外有兩位小夥計小榮子和石春漢,多數是做着帮雜的事兒,您問這個幹什麼?」

「這些人有幾個人是住在店內的?」

「兩個小夥計之外,只有二掌櫃因爲没有家室,所以住在店內,其他的都是本城人氏,關店之後便回家了!」

「二掌櫃就是那位蓄着山羊鬍子的老頭?」

老頭嘆了口氣:「他也可憐的,老婆早死,兒子不孝,身子又不好,幸好周老闆有良心……」

他還想嘮叨,沈鷹急又問:「最近店內可有生面人?比如周老闆的親戚?」

老頭想了一下,道:「老漢三五天便來一次,倒不曾見過,嗯!周老闘很好商量,您爲什麼不問問他?」

沈鷹向他謝了一下,向店舖走了兩步,忽又停下,然後轉身,急急奔回崔家去。

   ×   ×   ×

管一見到小鐵匠家,那女人正坐在店裏收錢,小鐵匠在打鐵。

管一見問道:「你便是小鐵匠?老夫是官府的人,有幾句話要問你!」

那女人大聲道:「官府是幹什麼的?他今日剛能下床工作,你們又來煩着他,請問咱們還用不用吃飯?」

管一見道:「他旣然能打鐵,老夫問幾句話又有何妨?」

那女人跑了過來,道:「不行不行,咱們幾天的活都還未幹,快走!」她伸手去推管一見,管一見手腕一翻,在她臂彎一戳,那女人的右臂登時不能動彈。但那女人仍然嚷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管一見道:「你不嚷,老夫便解了你,要不你今生都好不了!」他走到小鐵匠面前,問道:「你貴姓?」

「城內的人,誰不知道俺姓鐵?」

「叫什麼名?」

「乳名豬兒,正名鵬。」小鐵匠說道:「不過無人叫俺的名,人人均叫俺小鐵匠!」

「你大哥叫什麼?」

「乳名狗兒,名鷹。」

管一見雙目烱烱地望着他:「你大哥也姓鐵?」

小鐵匠臉色變了一變,卻逃不過管一見的利眼。

「說實話,對你和對你大哥都只有好處!」

小鐵匠脸上有痛苦之色,道:「我娘以前是有一位丈夫的,後來不知怎樣,又嫁給我爹,俺大哥肯定不是老鐵生的,至於我自己,到底親生父親是誰也不知道!」

管一見目光連閃,道:「咱們到裏面慢慢談如伺?」

小鐵匠放下手中的鐵錘,他的女人叫道:「那我怎樣?」她擧起雙臂,臉上表情似孝子般。
管一見替她解了穴道,道:「你是全城出名的潑婦,老夫今次只略施小戒,下次,哼!可沒這般便宜!」言畢隨小鐵匠到後居。

小鐵匠拘束地道:「地方侷促,請大人隨便……隨便坐……」

管一見拉了一張板櫈坐下,道:「你也坐吧!老鐵與你娘親如何認識的?」

「這個俺就不太清楚了,俺只聽他有一次因喝醉了酒跟俺大哥說話,設什麼老鐵跟大哥的親生父親是朋友,因同情娘親的遭遇,所以帶她逃跑,來這裏隱居,還說他也不姓鐵,不過却不許咱兄弟恢復原姓,否則便會有殺身之禍。」

管一見心頭一跳,脫口問道:「老鐵原姓可是戴?」

「不知道!」小鐵匠道:「俺爹隻字不提!不過,也許俺大哥知道!」他目光忽然一亮,脫口道:「莫非俺大哥是因此而死的?」

「有此可能!」管一見盡量保持語氣平靜:「你娘親叫什麼名?」

「俺娘死時,俺才四歲,只知她叫阿柱,連姓也不知道。」

「難道連靈牌也没刻上她的姓氏?」

「不錯,只刻了阿柱兩個字!俺哥哥比俺大八歲,也許他知道,但他一向都絕口不提這些事,而且他如今已經……」

管一見再問道:「你令尊是幾時過世的?」

「已死了十年了,當時俺才十四歲,就算有什麼話,他也只會交代俺大哥!」

「他懂得武功麼?」

「俺小時候,曾見過他在天井裏打過拳,但他絕對不許咱兩兄弟學武功,也嚴禁咱們對人說出身世。」

管一見逐漸覺得大鐵匠之死,可能與藏寶圖有關,奈何小鐵匠所知太少,探不到有用的綫索。他沉吟了一下方再問道:「你們一直住在城內?」

「不,俺記得是從別處搬來的,走了很長的路程!」小鐵匠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些事,如果大人不提起,俺亦忘記了!」

「章三娘知不知道?」

「大哥嘴很緊,他連我都不提,而俺也不曾對老婆說過一個字,料她也不會知道!」

「你家可有什麼親戚,或者還有誰知道你們的身世?」

小鐵匠搖搖頭,道:「自俺記憶中,無人來過咱家,也沒聽爹提過。」

「你倆的打鐵技術是跟老鐵學的,他到底叫什麼名?」

「鐵達!不過,姓旣然是假的,名亦可能是假的!」小鐵匠道:「他打鐵技術很好,咱兄弟是跟他學的。」

   ×   ×   ×

管一見與沈鷹互相交換了調查的結果,有點綫索,兩人都禁不住一陣興奮。

管一見說道:「咱們立即派人去監視小鐵匠和周盛粮油店。」

沈鷹心頭忽然泛起一個念頭,道:「奇怪的是……大鐵匠若是因此而死,爲何小鐵匠完全不受干擾?」

管一見興奮的神色,立時歛去,在一張椅子坐下來,沉思了一陣,道:「問題可能出在章三娘身上,因爲她可能知道小鐵匠完全不知道秘密。」

沈鷹見商衞自內走出來,便道:「商衞,叫小城子出來一下。」

商衞應了一聲,連忙又進去。

過了一陣,小城子亦睡意惺忪走出來,問道:「頭兒有何吩咐?」

「你見過大鐵匠和小鐵匠,覺得他們兩人的外貌有何分別?」

司馬城睡意突消,道:「頭兒不提,屬下一時也醒不起來,他倆的外貌有頗大的分別,尤其是身材,大鐵匠高大壯實得多,不過臉上輪廓,倒還有幾分相似!」一頓反問:「頭兒,您是否有新發現?」

沈鷹將管一見調査到的情況,扼要地說了一下:「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分別?章三娘在你面前可有什麼透露?」

管一見接問道:「看得出她是否習過武?」

「看來她似未習過武!」司馬城皺着眉頭,邊回憶邊道:「除此之外,屬下看不出有什麼其他問題。」

沈鷹吸了一口氣,道:「如今看來,大鐵匠之死可能與藏寶圖有關。」

管一見接道:「他生父可能是那個王侯的親信,大概對妻子不好,所以老鐵看不過眼,同情他母子,帶着她們私奔,他母親臨走時帶了藏寶圖,老鐵恐怕王侯的親信找上門來,因此嚴禁兒子說出身世,但這秘密終於洩漏出去了,章三娘下嫁與他,絕對不簡單。」

沈鷹頷首道:「章三娘是不是殺死大鐵匠的兇手?」

管一見道:「不可能,除非她已得了手!假如她已得到藏寶圖,那時小鐵匠又不在,爲何她不溜掉?」

「旣然如此,如今已知道藏寶圖的這回事,而又到了鄭州城內的,便已知有三撥人了!」沈鷹繼續分析:「第一撥是殺死大鐵匠的,也許與盜屍的是同一夥,第二撥是章三娘,第三撥是應雄這干人。」

司馬城插腔問道:「風浪又怎會知道這個秘密,他屬於這三撥人?又是被誰所傷的?」

沈鷹想了一陣,道:「假如他屬於這三撥人,那麼大概與章三娘是一夥的,至於他受重傷,大概是被殺死大鐵匠的人所傷的,亦可能因爲他的出現,故而引起對方先下手爲强!」

這個分析,廳内數人都同意。

崔一山道:「想不到這件案子這般複雜?但他們至今尙未有行動,老朽始終有疑問!」

管一見道:「這有兩個可能性,第一,他們在城內有秘密通道,連接城外的出口;第二,他們有秘密的地方收藏大鐵匠的屍體和章三娘,之所以隱忍不發,只是在等候機會。」

崔一山問道:「等候什麼機會?」

「等候咱們鬆懈。」

司馬城又問:「今早襲擊彭七和威脅蔡大人的,又屬於那一撥人?」

管一見道:「老夫倒希望他們是屬於第一撥人,則最少可以證明他們沒有秘密通道通到城外,所以方會希望搶到御賜金牌,不過也可能是屬於第四撥的人。」

「朱澄此人又屬那一撥人?」

這個問題甚難解釋,沈鷹想了一陣,方才說道:「也許跟許彪是同一撥人,也即是老管說的第四撥人!」

崔一山又嘆息道:「眞是錯綜複雜,如今該怎樣行動?」

沈鷹道:「他們在等候時機,咱們也同樣在等候,不過咱們的限期只有十大,且已過了一天,一定要想個辦法,迫他們出錯。」

管一見道:「老夫覺得孟子超此人實在有問題,第一,他以前的底細沒人知道,第二,他離家訪友時間太凑巧,第三,他家的護院陸雙舟亦請假得太巧,可否由他這方下手?」

沈鷹想了一下,才說道:「恐怕時間來不及,若咱們走錯路者,再回頭限期已屆!」

管一見道:「咱們雙管齊下,先由外圍調査起,比如派人去柴家莊暗查……」

沈鷹道:「這倒可以考慮!」當下兩人又商量一陣,酒樓已將酒菜送來,沈鷹令彭七唤醒其他人,又令司馬城去請廖守備。

趁大家都在廳裏,而廖守備又未到時,沈鷹將適才的經過說了一遍,再安排了各人的工作。俄頃,司馬城已陪着廖守備到了,管一見覺得不請蔡九洲和段縣令,依禮不合,又忙派人抬轎去請。

未幾,賓主齊至,三張桌子坐得滿滿的,沈鷹絕口不提今早的事,與管一見擧杯向蔡九洲、廖守備和段縣令敬酒。

那三人除了蔡九洲因妻小未回,心裏担憂之外,餘兩人都因能成爲沈鷹和管一見的席上嘉賓,而大感榮幸,臉上發着亮光,一飮而盡。

管一見道:「老夫與沈鷹在此『接生意』,還望三位大人照顧一二!」

蔡九洲乾咳一聲,道:「管大人言重,兩位大人肯降尊紆貴,造福本城居民,乃吾等之幸,地方之幸!」

管一見道:「只恐日後有些閑言閑語的!」

蔡九洲脸上發熱,道:「俗語云:皇帝不差餓兵,兩位大人不食皇祿,誰敢閑言閑語?何况苦主自顧請兩位調査,官府亦不能干涉,此與苦主懸紅緝兇,又有何分別乎?」

管一見不爲己甚,道:「如此老夫等便可放心了!來,老夫再敬諸位一杯。」

衆人一飮而盡之後,沈鷹道:「菜快凉了,請大家動箸!」他親自替廖守備佈菜。

廖守備受寵若驚地道:「末將怎生担當得起這種大禮?」急忙長身推辭。

沈鷹將他按下,道:「廖將軍請坐下,這些天裏辛苦你和你的弟兄們,也許還得再辛苦一段日子,這禮便由你代弟兄們受了吧,否則老夫心裏難安!」

蔡九洲和段縣令也在旁打邊鼓,廖守備這才受了,又道:「地方發生問題,弟兄們也有責任保護百姓安全,此乃應爲之事,兩位大人太客氣了!」

當下賓主齊歡,吃了一個多時辰方散席,廖守備不敢多喝,匆匆欲去督軍,管一見親自送他出門,還塞了一張銀票在他手中:「廖將軍,一點意思,請你交與伙頭,讓他給弟兄們添點菜!」廖守備又推辭一番方才收下。

沈鷹派人送蔡九洲和段縣令回府,然後令風火輪和商衞去周盛粮油店及客棧監視,另路遠和殷公正則埋伏在小鐵匠家外。

管一見本欲派馮曉年去柴家莊,但沈鷹不贊成,改派蕭穆和虞庭玉漏夜出城去,其餘諸人又分派去各城門助官兵防守,宅內除了沈鷹、管一見、崔一山、彭七和周昭信等人之外,只有一位受傷的英雄。

當衆人離開之後,管一見親自沏了一壺茶,與沈鷹和崔一山品嘗。

崔一山喝了一口茶,道:「今晚會不會有事發生?」

沈鷹笑道:「希望會有,只怕要失望,朱澄日間已發覺自己身份暴露,今晚大概不敢再回周盛粮油店睡覺。」

管一見放下茶盅問道:「他會否匿藏起來?」

沈鷹慢慢裝着烟,道:「此人似乎肩負着聯絡的任務,更可能是某一撥人的出頭鳥,需要出面的,便由他出面,所以他始終還要露面,除非對方改派別人担任其職務!」

「原以爲此人是個莽夫,其實並不簡單!」沈鷹噴了一口烟,長身道:「老夫再去問問連克昌和應雄。」

   ×   ×   ×

待沈鷹再次出來時,管一見已將那壺茶喝乾,沈鷹坐下來,又裝其第二鍋烟,管一見已急不及待地道:「毫無所得?」

「應雄是在河東認識他的,三年前,朱澄隨河南綠林羣雄去那裏聚會,商量推選兩河綠林總瓢把子的事宜,結果因爲互相不服,加上近年來,綠林道上不曾出現過一位出類拔萃的英雄人物,所以不了了之,但據應雄觀察,朱澄此人,人面頗廣,在會上頗爲活躍,看來頗有辦事能力,只是他乏衆望,武功又只一般,所以沒人提議選他。」

管一見頗爲興趣,說道:「此人武功不高,又不曾開門立寨,因何會認識這許多人?」

「老夫亦問過,應雄謂此人頗肯義氣,做事有担當,有始有終,頗肯賣交情,至於武功如何,他只是從別人口中知道一二,估計不會比他高。」

沈鷹噴了一口烟,續道:「但朱澄對河南綠林道上的人比較熟悉,少到河北河東一帶活動,連克昌亦謂他武功不太高,但有義氣,不畏艱難危險,而且辦事手脚俐落,粗中有細,遇險時能沉得住氣!」

崔一山呵呵笑道:「這樣說來,此人倒是個人物!」

沈鷹敲掉烟灰,續道:「朱澄除了與『斑面虎』李智有交情外,連克昌只知『黑豹』畢烈與他亦有來往,並時常替他們搭綫拉生意。」

「畢烈也是名劇盜?」管一見轉頭問崔一山。

崔一山道:「老夫曾聽人提及河南綠林道上有『龍虎豹蛇』四名好漢,虎者便是『斑面虎』李智,豹者便是『黑豹』畢烈,至於龍到底是誰,衆說紛紜,却不能肯定,他是位神秘人物;而蛇之外號『三頭蛇』,亦無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

沈鷹亦問:「他們是一夥的,還是獨行盜?」

「是獨行盜,且甚少露面,過一段時間才出來幹一票,除非有大生意,否則,很少聯手。而這『三頭蛇』似乎是替他們三人聯絡穿綫的,所以稱之爲『三頭』!換而言之,這尾『蛇』也是個很獨特的人物。」

話音剛落,管一見忽道:「朱澄會否便是這尾『三頭蛇』?」

「有可能!」沈鷹目光大盛,接道:「那一條龍,莫非便是『獨角龍』陸雙舟?」管一見亦甚興奮。

崔一山却道:「不會吧?『獨角龍』名號有點不雅,那是因爲他額上生了一個小肉瘤,但行事不惡,雖稱不上『俠』,但嚴格來說,還是個好人,不似傳說中的『龍』。」

「你對龍所知有幾多?」

「聽說此人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但行事光明磊落,刦財之後,必留下一條龍的標誌,到底此人長得什麼模樣,恐怕只有『虎』、『豹』、『蛇』方知道。」

「此人做票的次數多不多?」

「比虎、豹却多。」

「旣然如此,爲何無人見過此人之面目!」管一見道:「此中必有原因。」

沈鷹道:「老夫帶他們出來,大家一齊研究。」

未幾,應雄和連克昌被帶出來,沈鷹問道:「你們見過『龍、虎、豹、蛇』四人麼?」

應雄首先道:「那次河間綠林大會,只有虎豹兩人出現,所以俺只見過李智和畢烈。」

連克昌道:「連某亦只見過他們兩個人。」

沈鷹沉聲道:「你一向在河南活動,難道不曾見過龍、蛇?」

連克昌道:「虎豹不錯是較常在河南活動,但龍的活動範圍頗廣,而且吃的都是大生意,虎豹較常合作,至於龍,則未聞與他們合作過,而蛇此人更没有見過,只不過是傳言而已。」

管一見接問:「旣然龍的活動範圍廣,又頻密,爲何無人見過他?」

「因爲他下手乾淨,事後幾無活口,即使有一二個活口,他們對龍的身材形容也有所分別,而龍每次行動都幪着面,一如尋常的夜行人一般,所以大家對龍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沈鷹笑笑,問道:「他總有失手的例子吧?」

連克昌含笑道:「他是在事成之後,才留下龍的標誌的,失手又有誰知道其眞正的身份?」

管一見却對另一個問題感到興趣,道:「爲何見到龍的人,對其身材的描述有分別?」

「分別倒不太大,只在肥瘦方面而已,基本上他是個中等身材的人,用劍。且拳脚功夫造詣亦不错!」

沈鷹心頭一跳,問道:「有没有人懷疑龍其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羣體?」

連克昌一怔,道:「没聽人說過!」

沈鷹與管一見交換了一個眼色,續問:「關於『蛇』的有所傳說呢?」

「咱們只聽聞『蛇』替龍虎豹辦亊,其他的全不知道。」

「爲何你們不懷疑朱澄?」

應雄道:「不會是他吧?」

「爲何不會?」

連克昌道:「『三頭蛇』雖然無人識,但名頭不弱、朱澄似乎没這個本領!」

應雄道:「假如他是『三頭蛇』,在河間綠林大會上,便不會受冷落。」

沈鷹又問道:「你不是說他人面很廣麽?」

「人面廣和崇敬他是兩囘事。」

管一見又問:「在李智和畢烈身邊最常出現的,除了朱澄之外,還有誰?」

「還有幾個人,不過好像朱澄與他兩人的關係較全面。」

管一見點了點頭,又帶他們進内室。

應雄問道:「未知神捕要將咱們扣押到何時?」

管一見道:「你們留在此處,只有好處,並没有壞處。待此事告一段落之後,自然會放你們離去!不過老夫却希望你們能够改過自新,憑你們兩個的武功,還怕不能做一番事業麽?哼,如果怙惡不悛,再撞在老夫手中,决不輕饒!」應雄與連克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唯唯喏喏,一副受敎之模樣。

管一見再出廳,沈廳大聲道:「依老夫之見,朱澄必是『三頭蛇』,假如『獨角龍』便是那一條龍,嘿嘿!事情便好辦了!」

崔一山道:「但關于他們對龍的描述,與陸雙舟可不盡相同……」

話音未落,大門「砰砰」地响起來,外面傳來商衞的叫聲:「頭兒開門,周盛店舖有情況!」

沈鷹立即奔到庭院,將門打開。商衞道:「頭兒,有人進周盛的店後居,咱們不敢打草驚蛇,所以屬下先囘來通知您。」

沈鷹道:「好,快走!」

管一見急問道:「老沈,要不要老夫去?」

沈鷹問商衞:「周盛在不在店裏?」

「不在。」

沈鷹道:「老管,你隨商衞去周盛處,老夫摸上他家去!」他未待管一見答應,便向周家方向奔去。

管一見帶上兵器,道:「老崔,這裏由你打點一切了!」他拉着商衞,直向周盛糧油店奔去。

商衞跑得氣喘吁吁的,管一見在他手臂上略一運勁,商衞登時覺得自己身輕似燕,速度快了許多。未幾,即至周盛糧油店外。

風火輪自牆後閃了出來,管一見低聲問道:「情況如何?」

風火輪道:「那人跳進去之後,至今尚未出來。」

管一見想了一下,再問:「他進入那一間房?」風火輪指一指一扇關閉着的窻子。大熱天,居然把窻子關得密密的,管一見心中暗暗冷笑,遂令風火輪和商衞守候在外面,他自己則輕輕躍上屋頂,當眞是點塵不驚。

管一見小心翼翼,踏瓦而行,至屋緣,輕輕躍下,落在庭院中,他躡手躡脚走,至右面那間廂房外面,將耳貼在門板上凝神靜聽。

忽然木門倐地拉開,管一見虞不及此,不由吃了一驚,說時遲,那時快,一柄明晃晃的鋼刀,已經迎頭劈落。

這一刀快如閃電.,幸而管一見歷過無數風浪,忙不迭地閃開,脚尖點地,身子一跪,曲起的左腿,猛地向對方蹬出。

不料那人反應亦快,輕輕躍開一步,刀光一閃,改斬管一見的大腿,同時嚷道:「捉賊,快來捉賊哪!」

管一見驚怒交集,怒道:「你竟敢大喊捉賊,老夫便先擒下你!」

與此同時,對面廂房的門拉開,裏面衝出兩個漢子來,喊道:「那裏來的小毛賊?」

管一見喝道:「是官府裏來捉犯人的,別嚷!」他嘴上說着,手上却絕不放鬆,但那漢子刀法甚是嚴謹,管一見攻勢雖盛,一時之間竟然沒法得手。

此刻,風火輪亦撞破窻子,跳進房内,問道:「頭兒,要不要屬下過去?」

管一見年紀雖已不小,但好勝之心,不輸靑年,沉聲道:「不必,給老夫點燈吧!」

俄頃,房内之油燈被點亮,管一見眼前一亮,只見那使刀的人,身材瘦削,年紀約三十多歲,目光烱烱,身子甚是俐落。

那漢子被管一見追至倉庫一旁,叫道:「小榮子,你還不叫人來,官府那有這等身手的人?必是刦賊!」

風火輪道:「胡說,要是咱們是刦賊的話,俺會站在這裏不動手麽?」

小榮子嚇得牙關「格格」直响:「那麽……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昔日江南總捕頭『千面笑鷹』管一見的大名,你們聽過没有?」

那漢子一怔,脫口道:「你眞的是管一見?」

「難得你也聽見老夫的名,還不速速拋刀受縛?」

那漢子没有拋刀,却放棄抵抗。管一見迫進一步,迫他只能倚牆而立,道:「你便是朱澄?」

那漢子微微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我道在下寂寂無名,又一向奉公守法,爲何鼎鼎大名的管一見會找上在下?原來是認錯了人!」

管一見目光如電,緊瞪着他,冷冷地說道:「老夫不會輕易相信人,先報上名來?」

「曹啓智!」

小榮子在背後忙說道;「大人!這是眞的,他是咱二掌櫃的堂侄曹啓智,曹大哥!」

「你們二掌櫃叫什麽名字?,如今在何處?」

「因爲曹大哥來了,所以老闆請二掌櫃到他家裏睡覺!」

另一個夥計接道:「曹大哥已來了三天了,這幾天都在這裏睡覺!」

管一見仍不能釋疑,續問:「姓曹的,大熱天時,你爲何緊閉門窻,不怕熬出熱症來麽?」

曹啓智道:「誰叫你們今早來探道不小心?剛才窻外又有兩個小毛賊,所以在下便關起門窗,專等毛賊上當。」

風火輪怒道:「你如今明知是咱們,還敢口口聲稱毛賊?」

管一見續問:「你因何事來此?」

「是來探望堂叔曹善,可没有犯法吧?」

管一見冷哼一聲道:「你以前可曾來過?」

「來過三趟,大概三年左右便來一趟!」曹啓智道:「你不信的話,大可以調查。」

「你原籍何處?向在那裏活動?」

曹啓智微微地一笑,道;「在下是河北三把刀之一,當然是在河北一帶活動!祖籍當然亦是在河北!」

管一見沉吟道:「可否請你隨老夫到崔一山家走一趟?」

「崔大人之名在下如雷貫耳,早就有心拜訪,神捕肯引見,在下感激之至。」

他語氣充满譏誚之意,管一見自然是聽得出來,奈何自己魯莽在先,只好忍住氣,帶他返崔家一行。

■寶藏到手 案情大白

沈鷹一口氣趕至周盛家,街上不見有人,只聞遠處官兵巡弋的脚步聲。他雙眼如電向四周看了一下,倐地拔身,越過圍牆,躍落周家庭院裏。

偌大的一座宅子,靜得落針可聞,沈鷹略一猶疑,直走進大廳,他已來過周家,對裏面的情況頗爲熟悉。廳裏的兩個耳房,是下人的住所,後居方是周盛一家人歇宿的地方。

沈鷹穿過大廳,後面是座小花園,一側由一道迴廊將兩座屋宇連成。夜風輕拂,花香撲鼻,但沈鷹則無心觀賞夜色,直趨後院。

後院又有一座小廳,兩旁各有兩間房,爲周家兩位公子的寢室和書房。周盛夫婦住在廳後的大房裏。

當沈鷹來至大房門外,却聽見房内傳來一粗一細的喘息聲,他來得眞不是時候,周盛夫婦正在敦倫,沈鷹略一沉吟後,悄悄退囘内廳,然後先到大公子的房外偷窺。

房門緊閉,沈鷹將耳朶貼在門板上,聽了一囘,裏面有個呼吸聲,他仍不放心,兜了一圈,走到過道裏,以食指戳破紗窻,借着微弱的月光向内窺探。

床上躺着一個人,只因面向内,看不清楚是什麽人,沈鷹也不驚動他,再找另一邊過道,偷窺另一間房間的情况。

當他凑首窻洞,見床上有兩個人時,心頭不由怦怦亂跳,暗道:「果然有蹊蹺!」當下雙掌微微用力,輕輕震開窻子,左掌在窻台上一按,已翻進房内。

床上那兩個人仍然熟睡未醒,沈鷹悄悄走近床前,定睛看了一陣,這才發現床上那兩個人,竟是周大公子和周二公子,那麽另一間房床上睡着的是什麽人?

沈鷹心頭一動,輕捷如貍貓般,躍了出去,再兜了一圈,返囘對面那間臥室,床上的人,恰好醒來,沈鷹眼明手快,手指一落,已封住了其啞穴。

那人在床上掙扎着,沈鷹五指搭住其腕脈,提着他走到窻前,月光照在其臉上,沈鷹一看甚感失望,原來此人竟是周盛記的二掌櫃。

此人一向住在店內,今日爲何來此?沈鷹心念電閃,止不住一陣興奮,略一沉吟,將他啞穴解開,手掌按在他天靈蓋上,問道:「你是周盛記的二掌櫃?低聲答我!」

「老朽……正是曹善!請饒命……」

「你爲何不在店内睡來這裏做甚麼?」

「因爲俺堂侄來探我,睡在店内,老闆好意,請老朽來此睡覺。」

「你認識朱澄麽?」

老頭神色惘然地搖搖頭,沈鷹想了一下,又問道:「老夫是官府裏的密探,不准你聲張,快上床睡覺,老夫去後不許叫嚷。」

那老頭一味點頭,乖乖上床去了,沈鷹這才開門出房,剛出房忽然撞着一個人,只聞一個男人發出驚呼。沈鷹喝道:「別嚷!老夫是官府裏的人,你是誰?」他邊說邊燃亮了火熠子。

火光一起,内廳一片光亮,那人正是周盛!只見他衣衫不整,滿頭大汗,驚恐地望着沈鷹。
沈鷹問道:「你這麽晚出來作甚?」

「俺……因爲太熱,出來透透氣!」

沈鷹暗暗好笑,續問:「朱澄可曾來過?」

「没有没有,俺是正經人,怎敢窩藏犯人?」

沈鷹惦記着店内的事,又問:「他住在你店内後居?」

「没有……那是老曹的堂侄來探他,所以……」

沈鷹怎肯輕易相信他?揮揮手,趕着去周盛糧油店,是以一出花園,立即躍飛上前居屋頂,欲踏瓦而去,就在此刻,他却發現下面庭院裏,有件不尋常的事發生。

建在庭院中的柴房,其門竟然無風自動,沈鷹心頭一動,目光一望,見左首對面屋頂上有一條黑影,正向遠處奔去,沈鷹提氣一躍,越過庭院,落在左首的圍牆,再急追而去。

那道黑影似乎略有所覺,囘頭望着沈鷹,亡命急逃。沈鷹如何肯將他放過?鼓足眞氣,幾個起落,巳將距離拉近,冷聲道:「朋友,你再不停步,老夫便要發射暗器了!」

那漢子聞言一驚,忙自屋頂跳下,沈鷹緊隨其後,躍落小巷裏,不料那是條死巷,前面竟無出口,那漢子大驚,匆匆又再躍起,但沈鷹已將烟桿抽握手中,擧起一敲。

「卜」的一聲,烟鍋恰好敲在漢子膝蓋上,那漢子痛呼一聲,膝蓋骨碎裂,眞氣一洩,脚尖雖然觸及屋瓦,因使不出力來,仍然跌落死巷。

沈鷹封住他的穴道,抓住他的後衣領,向崔家奔去。

   ×   ×   ×

當他返囘崔家時,管一見等人亦已囘來。

崔一山道:「沈兄,此人是誰?」

沈鷹將經過說了一下,道:「叫連克昌和應雄出來認人,老夫相信此人必是咱們要找的人。」

連克昌和應雄認過之後,都說他便是朱澄!沈鷹等人都是大喜,立即進行迫供。起初朱澄跟應雄等人一樣,一問三不知,管一見可没耐性跟他磨菇,食指在他身上連戳幾記,向他施極刑。

「你如果還挺得住的,老夫便放你一條生路!」

才過了盏茶工夫,朱澄身子已不断發抖,嘴唇被咬得出血,靑白的臉孔,掛満汗珠,沈鷹輕蔑地瞥了他一眼,悠閑地抽着烟。

忽然朱澄慘叫一聲:「我招了!」管一見便解開他的穴道。

沈鷹問道:「你認識畢烈、李智?」

朱澄點點頭,沈鷹再問:「龍虎豹蛇,你認識了虎豹,自然亦認識龍?」

朱澄略一沉吟,才說道:「在下不認識……」

沈鷹道:「看來老夫又得施刑了!咱們已經查實,你便是『三頭蛇』,就看你老不老實!」

朱澄身子打了個冷顫,他道:「你們旣然知道了,還想問什麽?」這樣說無疑是承認了。

管一見按住心頭的狂喜,續道:「你必然知道,咱們想知道些什麽事?」

朱澄又沉吟了一下方道:「陸雙舟便是『龍』之一,也是『龍』之首領。」

沈鷹一怔,又問道:「到底有多少條龍?」

「朱某也不知道,有事我只跟他聯絡,事成之後,他照例付我二十分之一的紅利。」

「陸雙舟在何處?」沈鷹目光烱烱地望着朱澄。

朱澄垂首道:「他一向在孟家……」

「孟家跟龍有關係?」

「這個朱某便的確不知道了,不敢寃枉他!」

「好,你有義氣。」管一見接問:「你這次來鄭州是奉他的命令而來的麽?目的何在?」

「他說有一件亊要我協助,這件亊如果辦成了,便可以收山,至於詳細情况,我亦不太清楚,只知道這和一宗寶藏有關。」

「大鐵匠的屍體是你掉包的?」

「是畢烈和李智幹的,我只負責將章三娘弄出監獄!」朱澄頓了一頓又道:「有一個不知名戴面具的男人協助我,是他將胡香弄進監獄的。」

「跟胡香住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叫什麽名?他便是那個戴面具的?」

「跟胡香住在一起的,便是畢烈,協助我的是另有其人,不過我眞的不知道他的底細。」

管一見冷笑一聲:「是你協助他,還是他協助你?」

沈鷹則問道:「如今你們將大鐵匠的屍體和章三娘藏在何處?爲何邊不離開鄭州城?」

「我只將人交給陸大哥,他將她藏在何處,在下不便過問,只知道到現在還未取到藏寳圖。」

管一見續問道:「章三娘到底是什麽人?」

「她是華山派的記名弟子,不過武功十分粗淺,只學了一陣便隨叔叔進關了。據說她伯伯是位太監,大概她從她伯父那裏聽到什麽消息,所以來找大鐵匠。」

「這樣說來,大鐵匠與藏寳圖有密切的關係了?」

「不錯,陸大哥費了許多心血,才知道他是寳藏主人心腹的兒子,他母親後來不知怎檨,跟一個下人私奔了,那名心腹事後發現不見了藏寳圖,便認定是他老婆帶走,但一直都找不到。」

沈鷹插腔問道:「親生父親都找不到,陸雙舟又怎能找得到?莫非他跟那位準備作反的皇叔有關係?」

「照我所知陸大哥應該不是,至於他是如何知道的,俺便不知道了。」

管一見問道:「你與他如何聯絡?到他住所?」

「在石板巷互通消息。」朱澄道。

廳裏的燈仍然亮着,管一見、沈鷹和崔一山一齊分析朱澄提供的綫索。

管一見首先道:「看來朱澄的話是可信的,但大鐵匠家内被他們捜過,他的屍體亦在他們的手中,竟然搜索不到藏寶圖,那麽藏寳圖會被收藏在何處?」

崔一山道:「不如咱們再到大鐵匠家找一找!」

沈鷹腦海裏靈光一閃,道:「他們自作聰明,也許忽畧了,秘密可能藏在大鐵匠的首級内。」

管一見目光一亮,道:「說得好,咱們立即去殮房走一趟。」

沈鷹臨行前吩咐商衞,道:「去石板巷佈置,可能會有人去取朱澄的消息。」

   ×   ×   ×

殮房内的氣味雖然難聞,但沈鷹與管一見、司馬城和風火輪,却完全不當作一回事,仔細地检査大鐵匠的首級。管一見道:「將他的首級拿來看看。」

首級被拿來,管一見拿到燈前檢視。大鐵匠的頭髮如瀑布般瀉下來,風火輪用手指撥弄之,司馬城則伸手到髮叢裏摸索,頭髮並無異狀,但至頭皮處,却發現大鐵匠頭頂有個肉瘤,驚呼一聲,道:「頭兒,您過來看看!」

沈鷹伸手一摸,忙說道:「拿到燈前去。」

管一見將大鐵匠的頭髮撥開,果見頭頂有個小小的肉瘤,有肉瘤不奇怪,奇怪的是肉瘤之上竟有被針綫縫過的淺淺疤痕。

管一見心頭怦怦亂跳,道:「小城子,用你的刀將肉瘤割開!」

司馬城立即擧刀輕輕一割,頭皮裂開,黐着些乾涸的黑血塊,將血塊撥開,見到一個白色而呈橢圓形的東西,刀尖一挑,那東西便彈落地上。

衆人吃了一驚,風火輪連忙彎腰拾起,那東西約莫鴿蛋大小,入手甚重。

管一見急問:「是什麽東西?」

風火輪將「鴿蛋」交給他,管一見用紙揩掉表面的血塊,燈光下白光閃閃,却不知是什麽金屬製造的,輕輕一搖,裏面似還有東西在搖晃,他叫道:「是空心的,秘密便在裏面。」

再細看一下,「鴿蛋」有一極細之縫,遂用力一旋,「鴿蛋」分成兩爿,裏面有一顆蠟丸。
沈鷹緊張地用指挾起蠟丸,不見有何異狀,這才用力將蠟丸揑破,裏面又有一團白紙。

沈鷹將白紙攤開掃平,只見紙上寫了一行字:雙塔七層中四。

鄭州雙塔聞名大河南北,沈鷹自然知道,但中四兩字却不知何所指。

沈鷹抬頭問:「小城子,你可知道?」

風火輪說道:「去問小鐵匠,料能知道!」

管一見道:「未必,老鐵匠極可能是在大鐵匠孩提時,用迷藥迷暈了他,再悄悄將『鴿蛋』『種』在大鐵匠頭頂,大鐵匠亦未必知道!」

司馬城搖頭道:「咱們何不去那塔找一找?」

「不錯!」沈鷹道:「老管,咱們分頭行事如何?」管一見自無反對之理,當下四人商量了一陣,管一見獨自囘崔家,沈鷹則帶司馬城和風火輪赴雙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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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州雙塔第七層,由窻子望外,鄭州城就在脚下,令人有身處雲端之感。

沈鷹三人在第七層塔内,用硬物敲打每一塊石,但毫無所獲,風火輪頭一低,見地上用一塊塊四方的花崗石舖砌,十分整齊,心頭一跳,忙道:「莫非中四指的是中間這一行石板的第四塊?」

沈鷹急道:「有理,快想辦法將第四塊石板掘出來!」

司馬城說道:「石板之下便是第六層,若有東西者,到下面去看看,豈不是清楚?」

風火輪道:「誰知道一塊是不是由兩塊上下黐合的?」

沈鷹道:「亊至如今,死馬也得當活馬醫!」當下三人蹲在地上,由司馬城用刀尖挑挖石板縫隙裏的泥,弄了好久,方將石板弄鬆,又費了好一陣工夫,才將石板拿了起來。

風火輪估計得没錯,其他地方是否是兩層的,雖不知道,但這「中四」正是如此!上面那一塊石板被拿開之後,下面那一層石板之上壓着一塊銅板,沈鷹將銅板取起,銅板上面已發綠,看不到什麽,但沈鷹並不急,他知道這上面必然有秘密,因此令他倆重新放下石板,然後魚貫下塔去。

待他們出了塔,天色經已大亮。

三人一心只求解開秘密,急急趕囘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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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一見正在廳内喝茶,見狀問道:「可有收穫?」

沈鷹將銅板交給他,道:「把上面的『銹』洗掉,料已可解開秘密。」

當下由崔福將銅板擦亮,只見上面不知用何藥水,蝕了一行字:應天金陵紫金山,迎日亭東南對下十六丈,照日岩下,挖深七丈,預備子孫他日立國之用。下面又署了一個朱姓的名字。

管一見眉頭一軒,道:「也不知此人是那一代的。」

崔一山道:「此人料是建文之後!」建文爲惠帝之年號,惠帝即朱允炆,太祖駕崩之後,以皇太孫身份繼位,因聽大臣之議而削藩,太祖第四子朱棣,以靖難爲名,出兵陷京,傳說惠帝自地道逃出皇宮,削髮爲僧避難。

當下沈鷹道:「照此銅板之記載,若非故意引人入歧途,那批寶藏必然藏於照日岩下,七丈深之處!」

風火輪吸了一口氣,興奮地道:「這是預作開國用之資金,若咱們得之,今生必享用不盡!」

沈鷹淡淡地道:「若讓朝廷知道,其苦頭亦同樣享用不盡。」

管一見道:「說得有理,反正咱們已不愁吃喝,還是將銅板獻與朝廷,由皇上决定爲上策!」

沈鷹問道:「商衞可有消息來?」

「適才已派人傳來消息,尚未有人去石板巷取朱澄的信息。」

崔一山道:「麵條已煮好,先吃了東西再說吧!」

就在此刻,只見虞庭玉匆匆趕囘來,沈鷹喜問道:「蕭穆還在柴家莊?」

「是的,咱們發現柴家莊有幾個高手,而且都是用劍,劍法極爲罕見,未知出自何門何派!」

沈鷹看了司馬城一眼,道:「襲擊小城子的蒙面人是柴家莊的?」

管一見吸了一口氣,道:「柴家莊與孟家又有密切的關係!老鷹,你說他們的巢穴是在孟家裏還是柴家莊?」

沈鷹沉吟道:「依老夫之見,孟家的成份較大。」

「英雄所見略同!」管一見道:「如今只望能抓到陸雙舟。」

商衛恰在此時跑囘來,興奮地道:「頭兒,適才有個乞丐到石板巷取信,小圓暗中跟着他,現塲還有大染缸在監視。」

沈鷹吸了一口氣,道:「你們趁此機會吃麵吧,吃飽之後,你去各城門通知他們小心戒備,提防有人會衝門!庭玉,你趕囘柴家莊,任務依然不變,只作監視。」

管一見接說道:「老夫估計他們,會認定咱們在北門駐重兵,是故必不會由北逃亡。商衛,請你將端木盛和雲飛烟調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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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巷顧名思義,地上都铺着大石板,不過由於年期已長,許多石板已經鬆了,陸雙舟便利用此,將與朱澄聯絡的字條,放在某一塊石板之下。

大染缸從未幹過這種工作,雖然枯燥,但心情却十分興奮,小圓去了之後,他依然匿在對面一間破屋裏,這間破屋是大染缸家的祖屋,因發了財之後,搬到大街裏去,此處便空置着,他不斷由破紙窻處,瞪着外面。

過了半個時辰,適才來取字條的小乞丐又囘來了,他故意蹲在地上裝作撿東西,飛快地將紙條塞進石縫裏。

小乞丐站了起來,向四周看了一下,然後離去。大染缸十分冷靜,仍匿在屋内,過了頓飯工夫方出去,迅速取了字條,裝作若無其事般,慢慢走去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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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澄約陸雙舟在雲天酒樓見面,若果易容赴會,則在外衣上繫一條紅腰帶,以作記認,時間是午牌末,未牌初之間。

陸雙舟囘條依時赴約,於是沈鷹等人便開始忙碌起來,首先是管一見和雲飛烟,兩人忙着自己易容,之後又要替朱澄喬裝。

管一見最後告誡朱澄一番,並叮囑他到了雲天之後的任務,然後帶他由後門離開,齊赴雲天。

沈鷹帶領司馬城等手下,到孟家附近埋伏,只有崔一山仍然懷疑他們的判断,因爲孟子超不懂得武功,不可能是這夥人的主腦;不過沈鷹也不要他出去,只請他在家裏準備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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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牌將過,雲天酒樓仍有七八成食客,朱澄依言找了一個正中的座位坐下,而管一見和雲飛烟則分開,一個坐在靠窻的位置,另一個坐在靠門口處。

俄頃,外面又走進三個大漢各穿上靑黄灰衣服,灰衣人坐在門口,與管一見爲隣,另外兩個分開坐於裏面。管一見心頭一動,估計這三人必是陸雙舟的人。

雲飛烟亦注意到這三個漢子經過易容,但因見他們没束上紅色的腰帶亦不加留意,爲免引人注意,她點了兩個小菜和一壺女兒紅。

食客陸續會賬離去,那三個大漢其中之一位穿灰色衣衫的,忽然站了起來,大聲的叫道:「小二,老子要的菜怎地還不送來?」

一個小二忙哈腰道:「爺,您剛到,那有這麽快的?請再等一會兒!」

那漢子忽然半轉身子,解開外衣扣子,拍拍腰腹,厲聲道:「你分明是狗眼看人低,看老子穿粗布衣,怕老子付不起賬!」他手指一勾,自腰帶裏挖出一錠銀子來,摔在桌子上。

掌櫃連忙放下賬簿走了過來,恭聲道:「客官您誤會了,咱們豈敢看不起您,待老朽着人催促一下!」轉頭對那小二喝道:「還不快去!」

那漢子轉身之際,雲飛烟眼尖,發現他袖裏的腰帶是紅色的,當下立即向管一見打了個眼色,目光灼灼地瞪着朱澄。

朱澄手伸到背後,向雲飛烟打了個手勢,隨即長身道:「這位兄台,如果不嫌棄,何不過來同飮,在下還未動箸!」

那漢子道:「彼此萍水相逢,怎好意思叨擾?」

朱澄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須客氣?」

那漢子哈哈笑道:「如此在下也不客氣了!」說着向朱澄走過去。

雲飛烟亦在此時向朱澄走過去,那漢子微微一怔,雙臂已運足了勁,望着雲飛烟。朱澄道:「這位兄弟,在下可没請你過來。」

雲飛烟對那漢子道:「陸雙舟,請你跟在下到衙門走一趟。」

那漢子一愕,目光露出驚詫之色,但却用笑聲來掩飾内心的恐懼:「你認錯人了,在下不叫陸雙舟!」

雲飛烟道:「不管你叫什麽名,都請跟我去一趟。」

那漢子大笑:「閣下是那一個衙門的公差?在下如何信得過你?嘿嘿!說不定你其實是個江湖騙子哩!」

雲飛烟沉聲道:「閣下如果不走的話,在下可不客氣了!」

「不客氣又待怎地?難道老子會怕你不成?」

朱澄道:「兄台,不如小弟陪你走一趟吧!」

他這樣說,雲飛烟心頭便踏實了,但那漢子却怒瞪了朱澄一眼,道:「好,老子究竟犯了什麽王法,你要抓我去衙門,你不說清楚,老子就偏不走!喂!你們大家來評評理,俺是過路,頭一趟到鄭州,怎會在此犯王法!」

其餘那兩個漢子聞言立即走近,雲飛烟有管一見做後盾,才不害怕,提高聲音道:「因爲你是綠林道上,『龍虎豹蛇』的龍,犯的案子還少嗎?」

這一叫,店裏的食客臉色全變了,紛紛會賬離店。

與此同時,那漢子大喝一聲:「做官只會寃枉好人,所謂官迫民反,民不得不反!」

那兩個漢子齊聲道:「這小子不是官府,也不知是什麽,倒不如綑了他去見官吧!」

他們這樣說,雲飛烟只道他們就要動手,手腕連忙落在劍柄上,誰知那兩人同樣向朱澄撲去。

這一着大出雲飛烟意料之外,剛一怔,那繫紅腰帶的漢子巳經發難,雙掌齊出,擊向雲飛烟的腰腹。

雲飛烟一偏身,長劍已掣在手中,反手向對方戳去!那漢子亦非省油燈,揮掌一掃,竟然將長劍震開。另一邊廂,朱澄被那兩個大漢合擊,形勢不大妙,幸好管一見已奔過來,右手五指如鈎,向一黄衫漢子的後腰抓去。

那黄衫漢子,聞得風聲,連忙挪身讓開,但管一見動作疾如閃電,左脚一横,便將他踢個狗吃屎,他雙手不停,又向另一個靑衣漢子抓去。

另一靑衣漢子不敢大意,半轉身子,揮刀反砍,管一見側身讓開單刀,正想反撃,不料朱澄比他更快,已一拳擊在其脇下,「噗」地一聲响,靑衣漢子脇骨断了兩根,慘叫一聲,捂胸蹲下,管一見一個轉身,又向繫紅腰帶的漢子攻去。

那漢子前後受敵,臉色大變,但他的武功高出同僚不少,冒險躍起,準備穿頂逃跑,但管一見豈容他逃?手臂一抬,銀光閃閃的鷹練,已自袖管裏飛出,恰好纒住其足踝。

那漢子又被拉下來,雲飛烟長劍立即切下,他擰腰一閃,管一見食指已在另一邊等他了,微一用力,剛好封住他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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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個漢子全被帶返崔家,管一見立即審問,根據朱澄的證實,繫紅腰帶的,正是「獨角龍」陸雙舟。

「陸雙舟,你最近到那裏?」管一見冷冷地道;「孟子超不是說你請假囘鄕省親麽?」

陸雙舟道:「囘鄕省親只是藉口而已,家鄕根本已無親人,之所以請假,不過是爲了休息一下而已。」

「你將大鐵匠的屍體和章三娘蔵在什麽地方?」

陸雙舟漠然地道:「陸某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管一見冷笑一聲:「老夫無空跟你磨菇,我要聽的是『眞』話!」他食指又在陸雙舟身上連戳幾指,陸雙舟身子立即起了一陣顫慄。

管一見悠閒地喝了一口茶,道:「到你肯說眞話和實話時,便通知老夫吧!老實告訴你,從來没有人能够抵受得住這種刑法。」

他話音剛落,陸雙舟已十分爽快地說道:「好,我說!不過,你準備如何處置我?」

「那得視情况而定了,不過老夫可以先答應你一件事,只要你肯跟咱們合作的,老夫便留你一條生命。」

陸雙舟咬咬牙道:「快解開刑罸!」

管一見替他解了禁制,又替他斟了一坏茶。

陸雙舟一連喝了兩杯,喘完了氣,方說道:「大鐵匠的屍體和章三娘都在孟家。」

管一見沉下臉來,道:「你莫使花樣,老夫去過孟家,怎地找不到?」

「我只知道孟家有個地窖,大概孟子超將之藏在地窖裏。」

管一見目光一亮,再問:「地窖在何處?」

陸雙舟道:「道個我也不知道,是眞的不知道!」

「好!老夫暫且相信你,孟子超要大鐵匠的屍體有何作用?人是他殺的嗎?」

陸雙舟垂下頭,沉吟了一陣方答道:「是爲了一張藏寶圚,人却是陸某奉命殺的!他們的亊我所知不太多,因爲我只能算是他們那個組織的『半個人』。」

「半個人是什麽意思?」

「就是他們還不完全相信我,極度機密的事,尚不肯讓我知道。」

「孟子超是那個組織的頭目?」

陸雙舟一笑:「他地位是比我高,但他還不是負責人,眞正的主腦,其實是柴家莊的莊主柴伯達員外。」

這個答案,頗出管一見的意料,續問:「可是當眞?」

「並無虛言!」陸雙舟道:「你不相信的,大可以把孟子超抓來問一問!」

「老夫自然不會放過他!」管一見稍頓又問:「孟家還有什麽高手?」

「暗藏的人數不太清楚,不過憑你們雙鷹足以應付,但他本人却不會武功。」

「旣然如此,柴伯達爲什麼要跟他合作?」

陸雙舟道:「大概由他作半公開的露面,也不會引人思疑吧!聽說他夫人是柴員外的表妹!」

「孟家怎會有這許多錢?是你替他效勞的嗎?」

「其實他家内的錢,並没有你們所想像的多,因爲他得上繳,還有,他手下有一批人,假扮『龍』,而出去外面幹没本錢的買貿。」

「原來如此!是他找上你的,還是你自己凑上去的?」

「陸某有一次來鄭州,恰遇到他,他起先只聘我當護院領班,實際權力不大。陸某爲了掩飾身份,所以答應他,後來彼此逐漸信任,才合作做案,我可從中得到利益。」

管一見看已没有什麽需要在此刻問的,便封住他的暈穴,出廳跟崔一山商量。

崔一山聽後,眉頭一皺,道:「崔某隨你們去一趟,有需要者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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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鷹見管一見臉有喜色,忙問:「抓到陸雙舟了,他供了没有?」

管一見將經過扼要地述了一遍,反問:「孟家有没有動靜?」

他們是匿在楊靑家暗中監視的,司馬城聞言自屋頂跳下來,道:「適才有個人跑進孟家,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四周的門都緊緊關閉。」

管一見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過去孟家!」

「你不帶陸雙舟來與孟子超對證,他怎肯讓咱們進去搜索?」

管一見道:「咱們偷偷進去,老夫估計孟子超夫人的寢室有問題,也許地窖的出入口,就設在房内。」

司馬城目光一亮,道:「說不定孟英英也被她父親藏在地窖内。」

沈鷹道:「小城子,你快回去找你義父,你們兩個備禮到孟家正式求見孟子超,咱們由後花園混进去。」

當下分頭行亊,沈鷹、管一見、端木盛、雲飛烟和風火輪五人一組,分開繞路到孟家後宅,他從對面屋頂望進去,但見後花園内有不少人暗藏着,看情況孟家已有了戒備。

沈鷹想了一下,令端木盛和風火輪現身引開對方的注意力,然後再兜囘來接應。端木盛和風火輪領令而去,他倆到了另一端,先用汗巾蒙住面,然後飛身躍上圍牆,端木盛雙脚一頓,向一座假山飛掠而去。

只見假山後跳出兩個壯漢子來,揮刀迎他砍去,口中喝叱道:「不長眼的狗賊,竟敢闖到孟家撒野!」

端木盛足尖一點,又躍起越過那兩個大漢的頭頂,與此同時,風火輪亦落下後花園,他人未至長鞭已向一個匿在桂花樹後的護院抽去。

那護院閃開,長棍自側反掃風火輪的腰際,風火輪手臂一横,同時亦跳開三尺,鞭梢纏及了樹枝,一借力,身子如離弦之矢,向内堂方向射去。

一個似頭目的喝道;「小心,快截住他倆!」

端木盛輕嘯一聲,飛上内宅屋頂,向前奔去,風火輪緊隨其後,這時候,後花園一片凌亂,有人高聲大叫道:「捉拿刺客!」

沈鷹向管一見打了個眼色,亦自屋頂飛越孟家圍牆,落在後花園內,但不管三七二十一,見人便打。

一個上了年紀的護院喝道:「來者何人?」

「來找陸雙舟的!」沈鷹嘴上說着,雙手毫不慢,一口氣攻出三招,將那個人迫退三步。

那護院忙道:「陸雙舟請假回鄕,不在這裏。」

「老夫與他是同鄕,他根本沒有回過去,分明是被孟子超害死的,快叫他來說話。」

其他的護院見狀忙圍了上來,沈鷹已易過容,却不敢用他的獨門兵器——烟桿。但憑他數十年的功力,幾個照面間,已撂倒兩個人,其他人亦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管一見與雲飛烟趁這混亂之際,悄悄混了進去。管一見上次來過,老馬識途,很快便已到孟子超夫人溫氏生前的寢室門外。

房門依然「鐵將軍」鎖着,管一見向四周望一望,見沒有人,立即運勁於指,夾住鐵鎖,用力一旋,鐵鎖立即掉下。

管一見猛吸一口氣,慢慢將門推開,房內只有一張床,管一見拉着雲飛烟閃了入去,順手將門輕輕關上。

兩人並不灰心,管一見低聲道:「快找一找!」

雲飛烟嫁與顧思南之後,閑時常請敎他有關機關構造的常識,當她見那張床脚特別高,便覺得奇怪,當下爬進床底,將耳朶貼在地面,凝神靜聽,同時拔下金釵,在地上磚與磚之間縫隙挑動。

本來用敲擊聽聲作判断,最直接簡單,但既然知道對方可能藏匿在下面的窖裏,雲飛烟自然不敢敲地,以免提醒對方。

以尖說的利器,挑挖縫隙,是個好方法,因爲活動磚塊是活動的,不但縫隙較寬,而且亦不可能有灰。

管一見見雲飛烟忽然停手,又將耳朶貼在地上,忙問:「找到了?」

雲飛烟伸手向他搖晃,同時又迅速爬了出來,道:「似乎有人要上來!」

管一見忙拉着她,輕輕跳上床。他倆俯伏在床上貼耳細聽。俄頃,床底果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响聲,他伸手向雲飛烟打了個手勢。

緊接着,床底下又傳來一陣衣服磨擦的息索聲,隨即見到一個女人慢慢爬出來。雲飛烟不動聲息,一指戳在其後腰上,再順手拉她上了床,轉身一望,却是個脸目姣好、清秀斯文的姑娘。

管一見低頭一望,床底下與適才一樣,料已封好入口,當下先封住那姑娘的啞穴,再解開其暈穴,那女子見自己落在兩個陌生人的手中,花容失色,張口欲叫,却又發不出聲來。

管一見沉聲道:「姑娘,老夫問你幾件事,你若肯與咱們合作者,老夫便不爲難妳,否則……哼哼!」

雲飛烟有意恢復女人的聲音,使對方不至太過震驚,含笑道:「妹妹必是孟英英了!」

那姑娘臉色一變,目光露出驚詫之色。

管一見續道:「孟姑娘,老夫解開你的穴道,你若驚叫引來外人者,老夫便殺了你!」說着解開其啞穴,姑娘慢慢坐了起來,伸手攏一攏秀髮,表現甚爲鎭定。

管一見不想浪費時間,立即展開問訊:「下面地窖裏,還有甚麼人?」

那姑娘反問:「小妹也得先問一句,兩位是甚麼人?是官府的?」

管一見望了望雲飛烟一眼,雲飛烟笑道:「姑娘猜到一點點,咱們與『官』字,沾了點關係,但又不是官府中人。」

那姑娘直視她,說道:「小妹想知道仔細?」

雲飛烟心念一轉,道:「這位便是昔年江南總捕頭,『千面笑鷹』管一見管神捕,愚姐則是昔年江北總捕頭沈鷹的副手雲飛烟,未知姑娘是否聽過雙鷹之名?」

那姑娘微微一震,脫口道:「可是眞的?」

雲飛烟笑道:「如假包換!姑娘可是孟英英?」

「姐姐如何識得賤名?」

「我由司馬城口中知道的。」

孟英英粉臉微微一笑,喃喃地道:「是了,小妹聽人說他跟沈鷹四處查案。」

管一見不耐煩,道:「姑娘尚未答老夫所問!」

孟英英道:「我若協助你們爲難家父者,是爲不孝!若不協助你們者,是爲不義!孝義難以雙全,你教我如何答覆你?除非你肯放家父一條生路。」

管一見道:「假如令尊犯事不太嚴重者,而他又不再作頑抗者,老夫何妨放他一條生路。」
「家父淡泊名利,料不會作頑抗!」

「令尊如今在下面?」

「不,下面另有其人,一個叫畢烈、一個叫李智、一個叫林楓,還有一個叫卓金環,其餘三人都不足道。」

管一見續問:「林楓和卓金環是甚麼人?」

「他兩人是柴伯伯的心腹,劍術很高明。」

雲飛烟插腔問道:「是否制伏了此兩人,府上的人便不會再作頑抗?」

孟英英道:「可能性很高,但小妹不敢肯定。」

管一見道:「如此請你打開入口。」

「好!你倆隨着來。」

三人剛下了床,房門忽被人推開,閃進一個人來,正是沈鷹。

雲飛烟忙道:「孟姑娘不必驚慌,他便是司馬四弟的頭兒沈鷹!」

沈鷹訝然問道:「她便是孟子超的女兒孟英英?」

孟英英上前行禮道:「晚辈參見沈神捕。」

「免禮!」沈鷹問管一見:「情况如何?」

「孟姑娘答應帶咱們下地窖,下面既有虎豹,亦有兩位柴家莊的劍術高手。」

沈鷹吸了一口氣,道:「好極了,分開來對付,好過下一仗難以應付。」

四人爬到床底下,孟英英拔下金釵,在一塊磚塊上用力敲了三下,未幾,下面傳來回聲,却是四下,孟英英再敲二下,磚塊便慢慢降下。

下面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小姐,你回來了?」

孟英英道:「紫娟,你上來一下,我有事要你辦。」

俄頃,下面鑽出一個丫頭來,孟英英以指加於嘴前,示意她噤聲,並不断招手。

那個丫頭慢慢爬上來,沈鷹立即一躍而下。

入口有一道竹梯,地底離頂高逾丈五,却難不倒沈鷹,他輕輕落地,立即打量周團環境,前面是條髙七尺、寬三尺的甬道,由於丈五之後便拐彎,因此看不到有多長,亦不知那些人藏在那裏,他向上招招手,便向前走去。

管一見隨他躍下,接着便是雲飛烟,就在此刻,前頭忽然傳來腳步聲,只聽一個人道:「那丫頭『揭蓋』這麼久,爲何還不回來,莫非出了事不成?」

沈鷹急衝幾步,貼在彎角牆角處,又聞另一個漢子答道:「你別自己嚇自己,一個丫頭成得了甚麼亊?」聲音已近,沈鷹忙將烟桿緊握手中。

彎角人影一閃,沈鷹烟桿閃電般刺出,烟咀戳在前面那位大漢的左胸上,痛得他悶哼了一聲,後退了一步,與背後的同伴撞在一起。

沈鷹猛虎般竄出去,左掌再印在其胸上,那漢子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背後那名大漢武功似乎較髙,一掌將他推開,大聲喝道:「有外人混進來。」

他刀已握在手,沈鷹烟桿一轉,烟鍋向其頭頂敲去,那漢子擧刀一撩,沈鷹及時換招,改抽其手上。

這一着對方知道來者竟是高手,連忙退後一歩,同時問道:「你是甚麼人?」

「是你的拘魂使者!」沈鷹着着進迫。此刻,裏面固然衝出幾條漢子來,背後的管一見和雲飛烟亦至,可惜因爲地道狹窄,雙方都擠不上去,沈鷹心頭暗喜,如此一來,最低限度,他可以再解决一個,餘下四人便好對付了。

那大漢背後有個身材修長的人抽出劍來,道:「畢烈,你快讓開!」可是沈鷹烟桿忽而「小花槍」的打法,忽而又用「判官筆」、「短棍」的打法,畢烈窮於應付,如何能鬆得手退後?

沈鷹連施七招殺着,迫得畢烈背貼着牆,那使劍的卓金環長劍如毒蛇出洞,自畢烈身旁,刺沈鷹胸膛。

沈鷹亦不慢,烟桿一掃,將長劍擋開,左掌向畢烈胸膛按去。

畢烈反應亦快,單刀一翻,刀刄反迎上沈鷹之掌緣。

沈鷹收掌腿蹬,他這一腿蹬踢得妙,只離地兩尺,使對方難以察覺,畢烈果然無所覺,脛骨被踢断,慘叫一聲,倒在地上,立被後面的李智扯了過去。

沈鷹專心對付卓金環,烟桿指東打西,間中左掌窺機合擊,勇不可擋,卓金環劍法雖妙,但通道狹窄,無所施展,情况絕不比適才之畢烈好,不過他比較冷靜,知道在此種情况下,自已絕無機會取勝,是故大聲道:「快退!」

背後那幾個人亦看出卓金環之窘境,急忙退後,沈鷹加緊進攻,雲飛烟抽出長劍,隨在其後,準備有機會即抽冷子助沈鷹,將其刺斃。

卓金環料同伴已走遠,身子突然倒飛,可是沈鷹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幾乎在同一時間,亦飛身標前,同時揮手將烟桿當作甩手箭拋出。

烟桿在其內力貫注下,如離弦之矢,激得空氣嘶嘶作响,懾人心魄,卓金環不敢怠慢,急忙擧劍一格。

「噹」的一聲响,卓金環雖將烟桿撞開,但虎口一陣發麻,長劍亦不由自主揚起來!

就在此際,沈鷹人未至,左掌迅速直擊其胸。

這一掌又疾又勁,加上飛奔而來之氣勢,直如飛將軍從天而降!卓金環心胆均裂,倉卒間擧掌一擋,「蓬」的一聲响過後,卓金環身子猛烈後退,不料,甬道至此又拐彎,他背後已是牆壁,力道反弹回來,又虞不及此,來不及運功護心頭,傷上加傷,鮮血簌蔽地湧出,踉蹌退至一石室。

沈鷹料他已失去戰鬥能力,也不着急,彎腰拾起烟桿,這才發覺石室居然十分寬敞,有三丈見方,石室之後似乎尙有甬道,約莫三丈長方至盡頭。
那座石室裏面只有幾張櫈子。

此際那幾個人已知道來者是武林高手,都露出如臨大敵的神態。

沈鷹冷冷地說道:「你們如果聰明的,現在投降尙來得及!」

林楓剛將卓金環扶坐於櫈上,揮劍道:「閣下也是個人物,爲何旣易容,亦不敢出示大名?」

沈鷹道:「老夫沈鷹,這位便是管一見,料你們都曾耳聞!」

林楓和李智聞言,臉色都齊皆一變。

管一見道:「即使你們再作頑抗,亦起不了作用,相反還要喪命,上面早已被咱們控制。」

這幾句話頗能起瓦解鬥志的作用,李智道:「閣下準備如何處置咱們?」

「嚴懲首惡,帮兇從寬!言盡於此。」管一見道:「老夫耐性不好,是打是降,悉從尊便!」

李智轉頭問林楓,道:「林兄意下若何?」

林楓將劍往地上一拋,道:「天不佑我,奈何?」李智隨卽亦將刀拋在地上。

   ×   ×   ×

崔一山和司馬城依計携禮登門求見孟子超,他倆在廳內等了一陣,孟子超才出迎。

「崔兄來訪,請恕小弟失迎之罪!」

「孟兄言重,崔某今日登門,是有幾件事要舆孟兄商量的。」

孟子超臉色微微一變,乾咳一聲問道:「未知崔兄有何指敎?」

「管一見已捉到陸雙舟,他承認是綠林道上的『龍虎豹蛇』之一!」

孟子超臉色更白,澀聲道:「爲何小弟並不知道?」

崔一山雙眼緊瞪着他,道:「他還說了許多對孟兄不利的話。」

孟子超乾笑道:「孟某爲人如何,崔兄當知,屈打成招的事,以崔兄之爲人,也會相信?」話音剛落,後頭已傳來一陣叫喊聲。孟子超臉色靑白地道:「快去査看一下,發生了甚麼事?」

崔一山續道:「管一見和沈鷹之爲人,小弟知之甚深,還望孟兄能及時臨崖勒馬,否則小弟也無能爲力。」

司馬城接說道:「孟伯伯!沈、管兩位神捕亦已掌握了不少證據,特託小侄來勸你。」

孟子超臉色晴陰不定,顯然一時之間,難作决定,幸而這時候,下人回來稟告:「老爺,後花園來了幾個刺客,不過好像已被趕跑了。」

孟子超脸色轉白爲紅,厲聲道:「趕跑就趕跑,什麼好像?快再去探清楚。」

崔一山從未見過他發這樣的脾氣,如今顯然孟子超經已方寸大亂,當下心頭雪亮,突然長嘆一聲,孟子超爲掩飾驚惶,打了個哈哈,問道:「崔兄因何長嘆?」

崔一山道:「本來小弟尙有懷疑,但如今再無所疑點,希望孟兄好自爲之,崔某告辭了!」

孟子超鐵青着臉道:「原來小弟與崔兄數年的交情,還不如陸雙舟幾句話。」

司馬城道:「陸雙舟說令愛被藏在地窖裏,孟伯伯因何反誣小侄?」

孟子超道:「豈有此理,寒舍何處有地窖?」

「就在尊夫人寢室之下,孟伯伯如果自信清白的,何不帶咱們去看一看?」

「無名小子,胡言亂語!」孟子超惱羞成怒地道:「兩位請便,否則孟某便要下令趕客了!」

「且慢!」暗廊裏忽然走出了一名女子來,道:「爹!人家崔叔叔一片好意,你不領情也還罷了,爲何反要趕走貴客?」

孟子超轉頭,急怒地道:「英兒!你……你因何跑出來了?」

「是管神捕放女兒來的,他已答應女兒,放你一條生路,只望你不可頑抗。」

孟子超如一堆爛泥,倒在椅上,喘着氣道:「你快叫歌兒來!」

   ×   ×   ×

孟家已解决,孟子超父子如鬥敗的鷄,低頭垂首接受管一見和沈鷹的盤問。

他倆終於供出一切。

原來那藏寶的人果然是惠帝的後人,他隱瞞身份,改名換姓,秘密招兵買馬,不擇手段歛財。但大明江山在成祖遷都北京之後,有效地堵截了外族入侵,已見穩固。惠帝後人不敢貿貿然從事,又恐子孫將錢花掉,於是藏之於秘密地點,臨死方將藏寶圖交與親信戴天道,並囑他不許偷看,且要在他兒子有所成就時,方將藏寶圖交給自己兒子。

戴天道人雖暴躁,但對主人忠心耿耿,又重信諾,一直沒有偷看過藏寶圖,亦未將此事洩漏出去。不過他常打罵老婆,引起老婆不滿。其手下林滿峯(即老鐵匠)十分同情戴天道老婆的遭遇,兩人終於决定私奔,臨走時帶了兒子戴仁(也即是大鐵匠)和藏寶圖亡命天涯。

林滿峯携走愛妻私奔,戴天道又發現藏寶圖不見,只有將此事告知同伴,於是展開追踪。可惜二十多年來,毫無林滿峯之消息。

柴伯達當年亦是惠帝後人的親信之一,藏寶圖失去之後,如樹倒猢猻散,他亦返回家鄕,購地買宅。此人野心大,希望能爭到藏寶圖,爲己之用,他日更幹一番事業,是故又暗中招兵買馬,並不擇手段,或偷或搶或購,得到不少門派的劍譜,加以研究融合,另創新猷,只可惜學藝艱巨,而他又不断暗中找尋林滿峯的下落,以至該套劍法,至今猶未大成。

二十多年之後,柴伯達對那份藏寶圖,已不再存希望,不料合該有事,有一次大鐵匠兄弟登門補鍋,讓他無意中發覺大鐵匠面龐似戴天道妻子,而小鐵匠則有點似林滿峯,於是暗中派人跟踪調査,終於有了八成的把握,便决定正面與大鐵匠交渉。

恰在此時,他們發現有個受傷的男人出現在大鐵匠家裏,爲恐被人捷足先登,便趁章三娘出外時,潜入大鐵匠家進行迫供。

但戴仁(大鐵匠)對藏寶圖之事,根本一無所知,招無可招。原來林滿峯經過數十年的江湖舔血生涯,不想後人再捲入仇殺之中,不但對往事絕口不提,還恐懷璧有罪,將藏寶圖讀熟,尋出其地點,將之鑄在銅板上,並藏於雙胯之中【狼注:雙塔!】,可是到後來,他又覺得價値連城的寶藏就此湮沒,又太可惜,是故又鑄了一個空心金屬球,置字條於其中,悄悄用藥迷倒戴仁,再將金屬球「種」在戴仁的頭頂上。

這件事只有林滿峯一個人知道,是故不論柴伯達的人如何向大鐵匠迫供,並用煮沸了的錫汁灌之,亦沒法得到片言隻語。其後柴伯達與心腹研究之後,又怕秘密藏於大鐵匠身上,因此想盡辦法將大鐵匠的屍體偷出來,最後又換出章三娘,但始終不能達到目的。

孟子超的妻子是柴伯達的表妹,頗有武功,憑她的關係,柴伯達看上孟子超可供利用,便拉他下水,還將孟子超的大子孟詩,放在自己身邊,以便孟子超投鼠忌器。

孟子超的確淡泊名利,只不過中了柴伯達之計,讓他捏住痛脚,加上妻子的推波助瀾,只好與柴伯達合作。

   ×   ×   ×

沈鷹和管一見繼續盤問章三娘,章三娘是被卓金環等人藏在地窖石室內,沈鷹後來方找到她。

「章三娘,老夫十分佩服你,在公堂上受盡刑罪,居然隻字不吐。」

章三娘抬頭伸手攏一攏頭髮,道:「那也沒有什麼,一個人生不如死,只要你覺得活着沒有意思,便什麼也不怕了!」

「大鐵匠待你不好?」

「這話不好說,他勤力賺錢養家,很有責任,還很好……但人到底有異於禽獸,除了吃、喝之外,還要有感情!」

管一見道:「你嫁給他,主要還是爲了那張藏寶圖,根本就沒有感情可言?」

「那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我嫁給他時,根本不知道他是戴天道的兒子,只因生活有着落,但他這人不解風情,言語沒味,嫁了他這許多年,仍然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模樣,他除了工作,便是吃飯睡覺,而我活着也像是只替他洗衣燒飯而已。唉!我自己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如果你是女人也許會了解。」

管一見白了她一眼,怒道:「這話不是白說嗎?」

「我有個師兄叫吕昌,也是華山派的記名弟子,不過他武功比我好得多了,他對我是有點意思的,不過那時在華山我年紀尙小,彼此都沒有什麼表示,後來我入關之後,他便找不到我了……」

管一見眉頭一皺,道:「你只挑重要的說!」

章三娘仍然不徐不疾地敍述着,說道:「呂昌還不知道我已嫁了人,有次在路上巧遇他表兄風浪,便託他找我。」她忽然冷哂道:「呂昌死心腸得很,也不知道風浪的底細。後來風浪在兩個喝醉酒的人口中得悉了藏寶圖的秘密,事後被人發現,追殺而來,恰好躱在我家對面那間廢屋養傷,那天我剛去晒衣服,突然被他制服了。」

說到這裏,章三娘喘了一口氣,方再說下去:「風浪最初只要食物,後來發覺我有點像呂昌要找的人,迫我說出底細,彼此方明白。

「他在那廢屋住了幾天,傷勢稍有起色,對我便開始不大規矩起來了,最後脅迫我,並告以藏寶圖之秘密,我後來從了他……」

章三娘說到此,頓了一頓,忽然抬起頭來,低聲道:「我跟他苟且了三次,至今毫不後悔,因爲他敎我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分別,知道什麼叫做男女之愛。」

沈鷹沉下臉來,道:「老夫不是來叫你發謬論的。」

章三娘微微一笑,道:「但他後來忽然跑了,接着在次早大鐵匠被人殺死了,我起初還以爲是風浪所爲,所以不敢張揚,只求草草葬了,以免露出馬脚;但後來想,若是那寃家殺的,他必會再來,若不再來找我,又何須將大鐵匠殺死?

「左思右想,都覺他可能遇到仇家,來不及通知我便跑了,便放下心來,却又想起他們所說的藏寶圖的事兒來,這才覺得大鐵匠身份頗有疑點!」

管一見截口問道:「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兩兄弟感情雖好,但性格和外貌,有頗大的差異;還有,他家内有一個沒有刻名字的靈牌,連他父親的靈牌也只刻着莫名其妙的三個字:老鐡匠!」章三娘道:「這幾個疑點,我早就問過鐵鷹,但他只說是父親臨死交代下來的,因此我聽了風浪的話,便有點懷疑他,而且我亦從我叔叔那裏聽到道件事的一點傅說,因此對風浪的話,深信不疑。」

沈鷹問道:「你知道他頭頂生了一個奇怪的小瘤嗎?」

章三娘臉色一變,問道:「藏寶圖便藏在他頭頂裏?老鐵匠眞絕,也眞狠!」

管一見冷笑一聲,道:「你是空手進寶山了!」

   ×   ×   ×

沈鷹、管一見帶了所有的手下,在入黑之後悄悄離開了鄭州城,他們在二更時分便到達柴家莊外,爲恐暴露目標,管一見派風火輪和路遠先去找蕭穆和虞庭玉。

衆人在莊外休息了頓飯工夫,便見風火輪和路遠帶着蕭穆和虞庭玉快步奔來。

沈鷹喜問道:「蕭穆,莊内的情況你探清楚了沒有?」

蕭穆道:「屬下偷偷溜進去兩趟,這柴家莊佔地甚大,裏面的人亦多,要想全殲,想亦不那麼容易!」

「只須抓到柴伯達及其幾位主將即可!」沈鷹續問:「可知莊內有否機關?」

「這個屬下可不淸楚。」

管一見則問:「你可知柴伯逹住在何處麼?」

「這個倒知道,不過他住所周圍,還住了幾位髙手。」

管一見心想蕭穆可以出入自由,未爲對方發覺,料柴家莊亦非龍潭虎穴,當下即道:「旣然如此,咱們趁熱打鐵,現在就去。」

沈鷹道:「老管,你带幾個人加上蕭穆和虞姑娘爲第一隊,老夫另率幾個爲第二隊,另者端木盛和顧思南爲第三隊,分頭前進,以免暴露。再者,一有事便發嘯爲號,二短一長,互相支援!」

管一見稱好,他帶了夏雷、風火輪、路遠和馮曉年再加上蕭穆虞庭玉爲第一隊,首先出發。沈鷹留下雲飛烟、商衞,彭七和周昭信,其他的人都隨他由另一個方向前進。

柴家莊除了柴伯達家之外,另外尙有二十來個人家,但都在柴家之背後及兩旁,一進莊,便聞狗吠聲,狗吠聲一起,又見到幢幢黑影,料柴家有人巡夜。

蕭穆道:「這些狗作用不大,晚辈身上已準備了一包滲了迷藥的肉巴,你們隨我來!」他是老馬識途,在前帶路,衆人蛇行虎伏,繞暗道過幾樁,隨即來至左首圍牆外。

管一見低聲問道:「柴伯達住在圍牆内?」

「他住所靠近後園,不過那邊的人最多,武功也較强,這邊則多數是下人的居室,防備比較鬆懈!」蕭穆低聲道:「我先上去,你們看我手勢行動!」

虞庭玉急道:「蕭大哥,小妹陪你!」她不管蕭穆答不答應,已先縱身躍上,蕭穆恐她有失,急隨其後。

虞庭玉躍上圍牆,見下面沒有人,立即跳下去,急衝幾步,再躍上屋頂。她剛在屋脊後蹲,蕭穆亦已趕到:「虞姑娘,此處不啻是龍潭虎穴,如果有危險,你記得先跑!」

虞庭玉心頭一暖,脫口道:「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非如此不可,否則我心頭難安!」蕭穆見周圍沒有埋伏,便長身向牆外招手,風火輪早躍上一棵大樹等候訊號,見狀連忙通知管一見。

當下羣豪分批躍上屋頂,蕭穆帶頭向内踏瓦前進。他們連續越過四間房舍,來至一座庭院前,那裏還有道矮垣,月洞門前有一隊莊丁,提燈巡邏着。蕭穆回頭低聲道:「管頭兒,柴伯達便住在月洞門内之後宅。」

管一見道:「夏雷,你和風火輪引開那些巡夜的莊丁。」

風火輪武功雖然不高,但輕功却十分了得,他一到此處,便首先打量了周圍的環境,管一見話音剛落,他人已射出。

庭院之中有棵老槐樹,他點塵不驚地躍上旁邊那棵樹上。換一口氣,再飛至第二棵樹,這時候夏雷方上了第一棵樹。

沒料到第二棵樹竟然有埋伏,當風火輪剛踏上枝頭,三支弩箭已成品字形向他射去,老槐枝葉茂盛,藏人雖然方便,但弩箭射出,帶起的風吹動了樹葉,引起風火輪的注意,來不及換氣,便跳到另一棵樹枝上。

弩箭跌落地上,發出聲响,月洞門旁邊的巡邏大漢,同時轉頭望過來,樹上傳來聲音:「四海一家……」

這是暗號,風火輪一急之下,硬着頭皮應道:「萬衆一心!」

話音剛落,樹上那聲音已喊道:「有刺客!」月洞門那邊立即跑了幾個大漢過來!風火輪知道不妙,便縱身向另一端的厢房飛去,他人剛離樹,下面的人已叫了起來,同時有幾件暗器,向他後背射去。

風火輪人在半空,長鞭已抽握手上,鞭梢飛出,纒在迴廊的一根柱子上,借力一翻,身子已躍上屋頂,那幾件暗器都落了空。

「捉拿刺客!」樹上的暗樁紛紛現身,向廂房那邊追去,這時候夏雷方從第一棵大樹上躍下,脚尖一點,亦向廂房那邊射去。前頭一個大漢聞得風聲,回頭一望,夏雷的「彩雲追月刀法」以快馳名武林,「刷」的一聲,寶刀過處,已將那人的首級劈飛,人之去勢未盡,足尖再一點,騰身急飛,又迫近另一個漢子的身後。

同時,風火輪見夏雷現身,長鞭虛捲一下,自屋頂躍下,手腕一抖,鞭梢伸直,向一個黑衣漢抽去。

管一見見夏雷壞事,心中暗罵一聲:「飯桶!」

月洞門口一個中年漢子喊道:「快敲鑼示警!」話音剛落,前頭已先傳來鑼聲,中年漢一怔,道:「不好,還有敵人!」

路遠和虞庭玉亦在此刻縱身躍下,向月洞門奔去,中年漢子急喝道:「停步!」虞庭玉如何肯聽?左手虛揚一下,喝道:「看鏢!」人再奔出,趁那中年漢閃身欲避暗器時,短劍分心便扎。

管一見游目一掠,突然躍落屋後的過道,蕭穆等人緊隨其後,過道盡頭亦有一道矮垣,却無人防守,管一見一躍而入。

他剛落在一座假山之後已聽院子褢有人問道:「有人混進來?快通知莊主!」

風聲一响,管一見連忙回頭,蕭穆已至。只聞較遠之處有人應聲:「老夫早醒來了,卓銀環,快去看看發生什麼亊!」

月洞門外也响起鑼聲,適才那漢子道:「咦,來的可還不少!」

緊接着,小院裏便亮起了幾盏風燈,一個身材髙大的老者快步而出,冷哼一聲:「老夫倒要看看,是什麼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蕭穆低頭道:「此人便是柴伯達!」言畢他人已自假山後衝出去。

卓銀環相貌與卓金環頗爲相似,一望而知是兄弟倆,他一見到蕭穆向柴伯達衝去,便即抽出劍來,攔住蕭穆:「何方不畏眼的小賊,竟敢來柴家莊撒野。」

蕭穆亦不打話,揮出金劍,便展開攻勢。金劍寬而厚,卓銀環之劍與乃兄一樣,窄而薄,速度旣快,且變化多端。但雙鷹之下衆人,數蕭穆的武功最高,內功亦較深,次方爲端木盛,因此卓銀環劍雖快,他以不變應萬變,採取以靜制動的戰術,卓銀環絲毫估不到便宜。

這時候,裏面又走出幾位年紀在二十五至三十五歲之間的靑壯漢子,望其窄而薄的兵器,管一見便知道他們是師兄弟,當下連忙將馮曉年推出去。

馮曉年一出去,立即被人圍住,管一見仍然沉住氣,他要等候柴伯達身邊的保鏢離開,才現身作雷霆之一擊。

柴伯達看了一陣,覺得蕭穆和馮曉年之武功,自己手下大可以應付得了,輕哼一聲,便向月洞門走去。

此刻月洞門外,突响起夏雷二短一長的尖嘯聲。柴伯達加快步伐,管一見見他越來越接近,才蓄势自假山後飛射出去。

柴伯達年紀雖大,但反應極快,脚跟一頓,退了兩步,身子半旋,面向管一見,尚未待他定下神來,管一見手中的鷹鍊經已射出,銀光燦爛的鍊子,頭端繫着一隻銀鷹鷹頭,鷹嘴尖銳,挾風「啄」向柴伯達的眉眼。

柴伯達大喝一聲,袖管一翻,將鍊子掃開,同時再後退一步道:「還有什麼人?都出來吧!」

管一見一個起落已橫在他的身前,冷冷地說道:「閣下若是識貨之人,豈有認不出老夫的兵器之理!」

柴伯達目光一及,臉色登時大變:「閣下莫非是昔年江南總捕頭的管一見?」

「算你還有點眼光!旣知老夫之名,還不投降?」

柴伯達仰頭大笑:「老夫年逾花甲,可不是三歲小孩,經不起恫嚇!老匹夫來幹何事?」

管一見沉聲道:「老匹夫聽着,老夫從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你的老底已讓咱們揭開啦!」

「老夫的事與老匹夫何關?何必來壞人好亊!你要多少錢,請開個口!」

管一見怒極反笑:「眞老匹夫也!閑話少說,待你敗了,態度自然會改變。」話未說畢,他鷹鍊已再度展開攻勢。

柴伯達毫不畏懼,抽出一柄形式與卓氏昆仲相似的利劍來,道:「好極了,老夫便掂掂你到底有多大的分量。」

與此同時,由於夏笛的嘯聲,招來了皇甫雪和司馬城,皇甫雪見夏雷和風火輪被十多個人團團圍住,立即殺進人幾中。司馬城問道:「夏兄,管頭兒呢?」

「進去找柴伯達!」

司馬城聞言立即自月洞門衝進去,迎面奔來一個提刀的漢子,司馬城去勢不停,那漢子見狀心生寒意,司馬城正要他如此,一拳捣出,「蓬」的一聲响過後,那大漢已仰天倒地。

司馬城馬不停蹄,向馮晓年處奔去,馮曉年見來了救兵,精神陡增,與司馬城並肩作戰。可是小院裏的敵人不少,柴伯達又甚是扎手,管一見一時間難以得手,心頭大急,幸而蕭穆經過五十招之後,已摸準對方劍法的變化,故意賣了個破綻,引卓銀環冒險持劍刺過來,他這才轉身揮劍,反削對方的大腿。

這一劍看似冒險,實則蕭穆早已計算好一切,金光過後,血光迸濺,卓銀環左腿被金劍削断,慘叫一聲倒地,蕭穆也不爲難他,揮劍向司馬城那頭殺過去。

   ×   ×   ×

沈鷹爲何未至?那是因爲端木盛那一組人,最早被人發現,沈鷹特意悄悄過去,看看情況,亦發現對方是一位劍術高手,劍法與卓金環相同,但火候和威力却比卓金環高上一兩籌,料是孟子超所供的廖文柱,據說其武功在柴家莊僅次於柴伯達,他恐端木盛和顧思南不敵,臨時改變主意,着司馬城替自己率人向內挺進,自己則留下來鬥廖文柱。

柴家屯重兵於前後兩端,中間兩側實力比較薄弱,因此廖文柱武功雖高,且人數亦大爲佔優,幸好沈鷹作出明智的决定,雙方才能形成均勢。

沈鷹知道對方佔着天時地利人和,久戰對己方不利,因此一上塲,便絕招頻施,務求盡快擊斃廖文柱。

所幸他與卓金環先行鬥過,見識過他們的劍法,心中有了底,應付起來,便比較輕鬆,相反廖文柱一開始便落在下風。

端木盛等人亦勇不可當,展盡平生所能,一口氣殺了七八個敵人,此刻對方的鬥志已開始瓦解了,恰在此時裏面傳來夏雷的嘯聲。

沈鷹恐裏面抵擋不住,又令殷公正、黃柏志和商衞先殺進去求援,他邊打邊道:「廖文柱,你識相的還是乖乖投降吧,藏寶圖已爲老夫所得,並會令人送上京師!」

廖文柱冷笑道:「廖某才不相信,假如你得到,又怎會獻給朝廷?」

「這便是你我之分別。」

「沈鷹,你應知當今天子昏庸無能,咱們準備另擁新人爲帝,對你有何壞處?大不了,咱們照樣給你好處。」

沈鷹悠閑地道:「可惜你遲了一步,寶藏已失,夙願恐怕已成泡影,何況另立新王引起内戰,首先受苦的便是百姓。」

這一點廖文柱却未曾想過,當下心頭大亂,即爲沈鷹所乘,烟桿抽在其腕脈,「叮噹」一聲,廖文柱的長劍已經落地。

   ×   ×   ×

廖文柱被制服之後,沈鷹率衆直搗柴家後宅,此刻雙方在内宅的激戰正是膠着狀態,沈鷹等人一至,形勢立即起了變化,柴家莊丁見大勢已去,鬥志散渙,沈鷹大聲吆喝:「投降不殺,頑抗殺無赦!」

這一叫,立卽便跪下了一大堆人,沈鷹將事情交由手下處理,自己帶着雲飛烟進入後宅。

管一見與柴伯達之戰,仍未分勝負,而蕭穆、司馬城和馮曉年,長期處於以寡敵衆的情况下,體力消耗極大,形勢頗爲不妙,雲飛烟不待沈鷹吩咐,便仗劍去助蕭穆:「蕭大哥,外面情況已受控制。」

馮曉年嚷道:「好啊!看你們這些畜牲,還能兇到幾時?」

未幾,顧思南亦入後宅,加入戰塲,形勢方才扭轉。沈鷹見柴伯達武功不能小覷,便故意站在他背後抽烟,如此一來,給予柴伯達心理上極大的威脅。

他一邊抽着烟,一邊道:「老柴,可惜你半生經營,到頭來一無所有,你知否?你苦尋二十多年的藏寶圖,如今已落在老夫手中!」

柴伯達哈哈笑道:「你以爲老夫會輕易相信你的話?」

沈鷹再裝上一鍋烟,道:「老夫並無强迫你相信之意,不過同情你的遭遇,忍不住要告訴你而已!你是個老糊塗,亦可以說是自作聰明。」

柴伯達澀聲問道:「老夫如何自作聰明?」

「誰叫你在掉包換出大鐵匠的屍體時,故意切下其頭顱,弄個勞什子的移花接木……哈哈!眞好笑啊好笑!」

柴伯達怒道:「有何好笑?你又怎知道是老夫幹的?」

「身手能夠有此境地者,貴莊除了你之外,尙有何人?」

「如今你們將屍體藏在何處?」

「葬在孟家後花園假石山之下。」柴伯達一頓反問:「切下大鐵匠首級,避免過早引起你們思疑,有利咱們混出城,有何不對?」

沈鷹倐地敲掉烟灰,道:「不對之至,因爲秘密便藏在大鐵匠的頭顱上,頭髮之下。」

柴伯達脸色大變,手中長劍亦不由一慢,嚷道:「可是眞的?」

他分神之下,長劍露出破綻,管一見立即掌握這千載難逢之機,鷹鍊尋縫抵隙,突過劍網,鷹咀在其麻穴上一「啄」,柴伯達所有的動作登時停頓。

   ×   ×   ×

三日之後,一切都大致上處理好。司馬城乘此良機,擧行拜義父之儀式,熱閙了兩天,然後他又拜祭父母。

沈鷹等人在鄭州城盤桓了幾天,然後令司馬城、蕭穆和虞庭玉護送孟子超上京,獻出林滿峯留下來的銅板。朝廷大可以據此而找到寶藏。這個决定另有意義,孟子超很有希望,在天子龍心大悅之下,得以赦罪,至於司馬城與孟英英之婚事,自然得待事情了結之後,再視其發展而定。
羣豪辦妥了此間之事,沈鷹和管一見便率衆拜辭崔一山,各自返回居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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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11 16:18:4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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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11 16: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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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11 21:23:31 | 显示全部楼层
{:1_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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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11 22:34:33 此帖为手机版发布 | 显示全部楼层
赞,双鹰神捕这几年古龙武侠网做的很棒,几乎齐了!现在就只差两部后传了:囊中秘,麒麟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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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12 12:58: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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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2 16:41:41 | 显示全部楼层
這是一位到美國的老友發給我的,大家要謝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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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12 17:15:49 | 显示全部楼层
锋竹芹叶 发表于 2019-8-12 16:41
這是一位到美國的老友發給我的,大家要謝謝他。

对,必须谢谢。吾道不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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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17 13: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西门丁写的还有侦破推理小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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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28 16: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西门丁的小说还是比较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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