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乘风 决战九纹龙 第一章 龙棒显神威 (一) 正月十六,晴、暖,杀气正笼罩着盆山。 九纹龙背着一杆刻着九纹龙的铜棒,在众目睽睽下踏上比他还高的擂台。 九纹龙,高七尺三寸,今天刚好三十五岁。 他并不是锋芒毕露的人,但却高大,正直刚强,认识他的人,不是感到佩服,就是感到自己有着不安全的感觉。 他的朋友钦羡他。 他的敌人绝大多数畏惧他,那不但是因为他的拳头重而硬,九龙棒凶而狠,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的一股“劲”。 他不喜欢干的事,纵然财帛、美女、宝剑名驹都在他眼前作为诱惑,他还是绝不会干。 施以压力又如何? 还是不行! 所以人云:“九纹龙软硬俱不吃,独吃不忠不义、无廉无耻之徒。” 这非但是赞美之辞,而且也是事不离实。 × × × 苗楚飞,年逾四旬,国字脸,眉疏而目大,身材虽仅六尺二三,却彷如铁铸铜浇而成,浑身俱是铁石般坚硬的肌肉,令人望而生畏。 他是山西望族苗家之首,不但富甲一方,武功之高,更是罕逢敌手。 今天,他早已在擂台上恭候。 他的对手,就是九纹龙。 (二) 擂台是苗楚飞花钱雇人建造的,这场决战的挑战者也是苗楚飞。 战书早在十日之前,已由苗楚飞的家仆送到九纹龙手上。 “正月十六,盆山大坳设擂台恭候大驾。” 除却这两行书写得甚是工整的字句之外,战书上就只有一个朱砂印,印上的名字是“苗君鸿”。 苗楚飞,字君鸿,人称:“飞云千绝客”。 他的确是个很绝的人,否则也不会成为苗家之首。 知道苗楚飞为人的人,都不会忘记,他是最喜欢设下擂台,然后杀敌于擂台之上。 这十年以来,已有十六人死在他设下的擂台上。 这十六人并非泛泛之辈,其中有数人,甚至在比武前被大多数的人看好,认为苗楚飞根本就不是他们的敌手。 然而,决战的结果,是苗楚飞仍然活着,而对手却死在他的断肠钩之下。 今天,他又设下擂台,对手是从未逃避过一次的九纹龙。 每个人都知道,九纹龙一定会来。 每个人都知道,苗楚飞和九纹龙之间的仇怨,已达到无可化解的地步。 ——一年前,苗楚飞的独子苗燕在大同府一夜之间杀八人,奸三弱女,劫银二十万两,另珠宝一箱,古画十二卷。 ——五日后,九纹龙怒棒打苗燕,苗燕肝脑涂地身亡。 ——半年后,苗楚飞亲赴淮阳,以一根九尺长鞭,活活挞毙一人,此人年已九十,虽然本身武功极高,但却因久病虚弱,在全无招架之力的情况下,活生生地惨死。 ——此老人在五十年前,便与北极异人风雪老祖平辈论交,情同手足,但其人极少在江湖露面,一般人只知道他叫“铜王”。 这一位铜王,也就是九纹龙的授业恩师。 九纹龙绝不会让师父白死。 苗楚飞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无缘无故”地死在飞龙棒下! 这是无可化解的仇怨。 江湖上无可化解的仇怨,本来就是数之不尽。 他们的头可以断,血可以流,仇怨却很难化解,甚至是无从化解,也无法化解的。 这也是江湖人最大的悲哀。 (三) “阁下就是九纹龙?” “是。” “我是苗楚飞。” “我知道。” “你现在不妨尽量休息,等到你认为可以动手的时候就可以随时向我出手。” “不必休息。” “那么我是占了以逸待劳,及熟悉地形之利!” “我不在乎。” “好!果然不愧是人中豪杰,苗某就算今日死在这擂台上也不能算是耻辱。” 说到这里,苗楚飞已经亮出了他的武器。 他武器是一柄钩子。 在阳光下,这柄钩子似乎闪起了一种邪恶妖异的光采。 在擂台下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断肠钩。 这十余年来,已有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死在这柄可怕的钩子下。 在江湖人的眼中看来,一件曾经杀人如麻的武器,它的本身已充满着一种邪恶而神秘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不少人都在暗暗为九纹龙担心。 虽然还未动手,但以前曾经见过苗楚飞用这柄钩子,在擂台上把对手肠脏活生生勾出来的人,都不禁脸上变了颜色。 九纹龙虽强,他是否也将会和那些人一样,遭遇到同样悲惨的命运? × × × 寒光一闪,苗楚飞的断肠钩突然闪电般击下。 他口中声声不欲占着以逸待劳,以及熟习地形之利,但到要动手的时候,他还抢着要占先机。 这是生死相搏的决斗,谁都不必过份客气。 骤然看来,断肠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是真正懂得武器,真正了解这件武器的人才会明白,断肠钩是集合了南七北六十三省铁中精英,再经过十年苦心铸造才大功告成的神兵利器。 它自出烘炉后,已饮过不少人的血,到了它落在苗楚飞手里的时候,它变得更有名,也令人更加感到可怕。 苗楚飞一钩击出,人已经倾尽全力以赴。 这是他名震天下“断肠十一钩”中最尖锐,且最霸道的一着。 江湖中不知多少高手败在这一着钩法下,但有一点很特别的,就是苗楚飞以前从来都没有试过,第一招出手就用上了这一着杀手锏。 他并不嗜赌。 他平时很少赌博,但现在他却像一个凶狠的赌徒,第一口就押上了重注。 这也许算不上是孤注一掷,但他这一注若押错了,恐怕以后就很难有翻本的机会。 他已算过,要对付九纹龙,绝不能采取稳扎稳打的态度和招式。 虽然他以前从未见过九纹龙,却曾不止一次听说过关于九纹龙的武功。 要对付九纹龙,必要具有绝大的胆色,最好一下子就把他打得抬不起头。 可是,他这一钩击出之后,才发觉自己的估计错误了。 九纹龙人虽粗豪,却不鲁莽。 也许他一早就已看出了苗楚飞必会在第一击就全力以赴,所以他根本就没有一下子就和对方硬拼的打算。 苗楚飞这一击,很少人能避开。 但九纹龙却只是轻轻旋身一卸,那柄寒光四射的断肠钩已给他闪了开去。 苗楚飞轻提一口气,突然来一记鹞子翻身。 他变招极快,一个大翻身,断肠钩已打向九纹龙左肩的肩井穴。 他不愧是个绝顶高手,这一钩挥出,连擂台下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也有人已忍不住喝采起来。 但九纹龙身形变化极快,又将这凶险的一击轻轻化解开去。 苗楚飞绝不放松,身形还未落下,左腿已扫向九纹龙的咽喉。 九纹龙的飞龙棒,终于在这时候发出凌厉的反击。 一声厉叱,棒影如山,舞得密不透风,就像是一堵铜墙铁壁,把自己整个身子掩护着。 苗楚飞一凛。 他这一腿无论如何不能再踢出去,否则必然骨碎足折。 他只好腾身飞越,身子再向着左方飞去。 在半空之中,他仍然能运气改变方向,这手功夫也着实教人看得为之一阵痴呆。 他的身子终于落下来,人已在擂台边缘。 九纹龙的身形却是更快,飞龙棒如闪电般疾点苗楚飞胸腹间七大要穴。 刹那间,苗楚飞已陷入了间不容发的生死关头中。 只要他稍有半点犹疑,飞龙棒立时就会取了他的性命。 但苗楚飞当机立断,双腿一蹬,人又再向后飞射开去。 他一退再退,人在空中,身已在擂台之外。 距离擂台三丈之处,有一株白桦树。 苗楚飞这一退,恰好飞射到这株树的树干上。 他借势反弹,卷土重来。 九纹龙神色冷漠,挥棒相迎。 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占据了地利,但苗楚飞反射过来的气势,却比一支急劲的利箭还更锐利。 唰! 苗楚飞的人虽在半空之中,但出手的姿势却是极其诡异,断肠钩不高不低,竟然疾向九纹龙小腹下的要害击去。 九纹龙的面上陡地涌起一片凌厉的杀机。 “嗨!” 一声如雷般的巨喝,他矮着身子横扫出一棒。 苗楚飞的棒子也是随着一沉,蜷伏着有如球儿般滚到擂台上。 九纹龙那一棒,恰好就在他的背上掠过。 苗楚飞总称又逃过了这一次劫难。 他身形滚动,突然反手,钩子向九纹龙的小腿划去。 一阵裂肉声响,九纹龙的左腿给勾裂出一道深深的血槽。 苗楚飞心头一喜,身形暴起,再发一钩,疾袭九纹龙的面庞。 这一击,他已具有极大的把握。 孰料受了伤的九纹龙,竟然在这一刹那间来一个依样葫芦,也蜷伏着身子,有如球儿向苗楚飞身后滚去。 这姿势也许不大好看,但却很实用。 飒! 飞龙棒突然向上怒射,而且一棒就已重重击中苗楚飞的下颚。 没有人能想象得到,这一棒的力度究竟有多大。 苗楚飞中了这一棒,身子有如断线风筝向后飘了开去。 九纹龙没有乘胜追击。 他此行的目的,是杀苗楚飞。 现在,他的目的已完全达到。 ——飞龙棒已从苗楚飞的下颚穿过,这一棒竟把他的头颅打得为之爆裂! 没有任何人能在这一棒之下活得过明天。 苗楚飞也不能,他甚至活不了片刻。 他当场倒毙在擂台上。 九纹龙胜利了,但却无法离开这座擂台。 因为就在苗楚飞倒下去的时候,突然有四个人冲上擂台。 四张平凡的脸,四个从外表上看来一点也不惹人注目的男人。 甚至他们腰间佩着的挂刀,也是稀松平常的第三四流货色而已。 连威震山西的武林大豪苗楚飞都不是九纹龙的敌手,但这四个人脸上的表情,却似乎满怀信心,可以把九纹龙这个人留下。 “你不能走!”站在西方一人冷冷地说。 “我为什么不能走?”九纹龙也在冷笑。 “这是苗庄主的意思,”站在北方的人已拔出腰间的刀,“他在决战之前,委托了咱们四人,说明他若死在擂台上,你也绝对不能活着离开盆山!” 九纹龙冷笑。 “如此说来,四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对了。”站在东方的人木然说道。 九纹龙纹风不动地站在擂台中央:“四位想必是苗庄主的老朋友?” 站在南方一人点点头:“不错,六年前咱们四人,曾深受苗庄主大恩。” 九纹龙道:“四位怎样称呼?” 站在东方的人说:“我是东吴。” 站在南方的人说:“我是南蛮。” 站在西方的人说:“我是西蜀。” 站在北方的人说:“我是北魏。” 九纹龙一怔:“我倒是从来都没有听过你们的雅号。” 东吴摇头:“你错了,东吴并不是我的外号,我姓东名吴,他们是姓南名蛮,姓西名蜀,姓北名魏!” 不但九纹龙没听过,在场的人全都没有人听过,也没有人认识这四个突如其来冲上擂台的人究竟是谁。 只听得东吴又说:“苗庄主既然已经死在擂台上,你也自不能例外,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你把我们四个一起杀掉!” 九纹龙目光深沉,一字一字地说:“你一定要逼我杀了你们?” “是的!”四人同时回答,同时亮刀,出招! 四声厉叱,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响起。 四把平平无奇的刀,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发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精妙绝伦的招式,一齐涌向九纹龙! 九纹龙虽然勇猛,虽然武功高强,但在这刹那间,他竟似已陷入了一个绝对无法冲得出去的死亡陷阱! 但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又有一条蓝蓝的影子飞越到擂台上。 这条影子的去势实在太快,甚至比这四人发刀的速度还快。 没有人能看清楚这人是谁。 也没有人能看清楚他是在什么时候拔刀、发招的。 只见刀光一闪,东吴、南蛮已倒了下去。 九纹龙的飞龙棒也在这时迎面撞在西蜀的左胁下。 西蜀脸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 显然,他是受伤不轻。 但比起东吴和南蛮,他还是很幸运,最少,他还没有死。 唯一丝毫未受损伤的,是北魏。 他的刀已收住了招式,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肌肉已为之阵阵扭曲。 以四对一,他们本有杀死九纹龙的机会。 但谁也想不到,忽然间擂台上又会出现了一个这么厉害的高手,一下子就解决东吴和南蛮。 连西蜀也已受伤,余下来的北魏又岂能同时对抗二人? 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只有走! 但他走不掉。 飞龙棒拦在他的前面,还有另一把银亮如雪的刀,却在他的背后。 那股冷厉的杀气,就连擂台下的人都深深体会得到。 北魏虽然还是握刀在手,但和刚才冲上擂台时的气势,已不啻有天壤之别。 × × × 一刀击杀东吴、南蛮的人,穿着一袭浅蓝色的衣裳,头上却戴着一顶阔边的笠帽。 笠帽遮掩住他大半边脸庞。 没有人看见他的庐山真面目。 北魏突然转身,喝道:“我已知你是谁,你就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刀光又已飞起。 北魏的刀没有动,因为他的刀还来不及招架,他的人头已跌落在擂台上! 第二章 英雄人物 (一) 刀并不可怕。 最锋利的刀,若落在一个不懂用刀的人手里,那无异是一团废铁! 但好刀若落在可怕的人手里,那么必然会发出令人惊心动魄的事。 这蓝衣人是个可怕的人,他手里的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好刀。 人丛中忽然有人失声叫道:“雪刀浪子!他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九纹龙目光倏地一亮。 “你就是龙城璧?” “不错,”蓝衣人沉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 九纹龙还没有走,擂台下又已响起了一个人尖锐的叫声:“杀人狂徒!你往哪里走?” 叫嚷的只是一个人,但挥刀舞棒冲杀上来的却有一大堆。 这“一大堆”,虽然未必是什么武林高手,但就人数方面来说,那还是挺吓人的。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 九纹龙和龙城璧也许不怕对方人多势众,但他们却不想在这擂台上再和这些人瞎缠下去。 所以,他们只好离开这座擂台。 × × × 想离开擂台,并不容易。 但九纹龙和龙城璧却曾久经大阵,知道只要把敌人的阵势冲出一个缺口,就不难逃之夭夭。 想把九纹龙和龙城璧留下来的一群人,其实也是有点不自量力。 论到武功,他们还及不上东吴、南蛮等四人。 所以,尽管他们人数众多,但还是无法伤得了九纹龙和龙城璧。 他们更没本领可以留下这两个武功厉害的一流高手。 盆山的这场擂台大战,就在这种混乱的形势下草草收场。 苗楚飞战死擂台上,九纹龙与龙城璧双双扬长而去。 但每个人都感觉得到,事情还没有结束。 苗楚飞虽死,山西苗家的人必然不肯罢休。 而且在重要的关头上,忽然又杀出一个雪刀浪子龙城璧来,事情显然更不简单了。 纵然每个人的心里都已有这种预感,但事情后来的发展,仍然是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 (二) 黄昏。 在这个黄昏陪伴着九纹龙的,是两斤卤得很香的卤牛肉,一碟剥得很干净的花生,还有两碟用猪油炒得很香的白菜。 虽然这里只不过是一间很简陋的小饭铺,但九纹龙却喜欢这里所有的一切。 尤其是桌上的酒。 更尤其是那个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年青刀客。 × × × 九纹龙并不喜欢胡乱交朋结友。 他并不是那种交游广阔的人。 但很久以来,他一直都渴望认识雪刀浪子龙城璧。 理由安在? 这一点,倒是连九纹龙都没有想过。 他只知道,龙城璧为人豪放不羁,敢作敢为,是个充满传奇性的人物。 每当他听人提起了龙城璧的名字,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老是想立刻就去会一会这个雪刀浪子。 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龙城璧就坐在他的对面,他果然是个很英俊,很豪爽的人。 九纹龙大悦,心情之佳已达到无可复加的地步。 “我知道,你是个浪子,一个喝酒比倒水还快的浪子!”九纹龙不断地倒酒,他自己喝一大碗,龙城璧也喝一大碗。 他有酒量,龙城璧亦然。 但龙城璧尽管喝,却并不多言,似乎有着重重心事。 等到大家都喝了十五大碗的时候,九纹龙终于忍不住问道:“龙老弟,你不愉快?” 龙城璧没有回答,但却自己去伸手倒酒。 他喝了第十六碗,然后第十七碗、第十八碗。 九纹龙瞧着他,看得有点呆了。 “你有什么事解决不来,竟然要借酒浇愁?” 龙城璧的眼睛泛着血丝:“竹君给人抓去了。” “竹君?”九纹龙目光陡地一亮:“是不是唐老人的宝贝女儿?” 龙城璧黯然点头。 九纹龙霍声站起,勃然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欺负到你的头上来?” 龙城璧还没有回答,小饭铺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响亮而放肆的笑声。 九纹龙瞳孔暴缩,厉喝道:“谁在胡乱发笑?” 一个头戴毡帽,身穿羊皮大袄的青脸汉子,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倒提着一杆长枪,眼睛却只往上瞧,似乎是谁也未曾放在眼内。 九纹龙怒喝道:“是什么人?” 这人一声怪笑,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忽然落在龙城璧的脸上。 “龙大侠,你倒艳福不浅,那唐二小姐,看来只是对你一片情深哩!” 龙城璧并没有说话,只是又在自斟自饮。 九纹龙却又已大吼道:“唐二小姐对他一片情深,干你什么事?” 青脸汉子怪笑道:“咱们帮主请了这位武林第一大美人回去,想不到她老是记挂着雪刀浪子,无论咱们帮主用尽什么办法,她还是坚决不从……” 九纹龙脸色骤变,瞧了瞧这青脸汉子,又再瞧了瞧雪刀浪子龙城璧。 最后,他的目光又再凝视着这青脸汉子,厉声喝道:“就是你的帮主掳去了唐二小姐?” 青脸汉子嘻嘻一笑。 “别说得那么难听,这不是‘掳走’,而是诚意的邀请。” “邀请她回去作甚?” “当然是做咱们的帮主夫人。” “他娘的,你是不想要命了!”九纹龙一声暴喝,飞龙棒已待出手。 “别动他!”龙城璧突然放下粗糙的大碗,用一种消沉的声音说。 九纹龙一怔,继而长叹道:“罢了,罢了,这是投鼠忌器,我懂,我懂!” 青脸汉子面色一沉,冷冷笑道:“龙城璧虽然不敢动我一根汗毛,但本帮帮主已下了一道密令,要区区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提着龙城璧的人头回去总坛,送了给唐二小姐作为礼物!” 九纹龙沉默下来。 龙城璧勉强一笑,居然点头说:“我若是你的帮主,也一定会这样做。” 青脸汉子大笑:“你是英雄,咱们的帮主也是一号英雄人物,正是英雄所见略同。” 九纹龙沉着脸道:“你们的帮主想杀了龙城璧,好让唐二小姐死了这条心?” 青脸汉子淡淡地一笑:“正是这个意思!”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小饭铺的四周,已悄悄地来了九个紫袍人。 九纹龙环视这些紫袍人一眼,冷笑道:“就凭你们这些材料,就想捧走龙城璧的头颅?” 青脸汉子淡淡道:“我们要的,只是雪刀浪子的头颅,但即使多了一颗带回去,咱们的帮主也绝对不会不高兴。” 九纹龙倏地发出一声如雷般的巨吼:“龙城璧和九纹龙的头颅都在这里,只要你们拿得动,都不妨捧回去!” 龙城璧缓缓地站起,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杀机。 箭已在弦,大战一触即发。 九个紫袍人,九件完全不同的武器。 其中最令人触目的,是一根棒,这根棒看来竟然和九纹龙手里的飞龙棒一模一样。 (三) 这人的身材也很魁梧,的确有点像九纹龙。但是他绝对比不上九纹龙,因为他的眼神并不坚定,而且也带着一种猥琐的邪气。 九纹龙是正气凛然的巨人,他不屈不挠,既无惧于任何人,也无惧于任何事。 唯一令他感到惧怕的,也许就只有他自己! × × × 类似飞龙棒的棒最先出手。这人叫洪涛影,在江湖上也略有点名气。 这根好像是飞龙棒的棒,是他重金聘请京师名匠夏巧生,要他依照飞龙棒的形状而铸造的。 他早有这个希望,希望自己能取代真正九纹龙的位置。 现在,他已有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只要他能击败九纹龙,他就是武林上的另一位九纹龙。 只听得呼呼两声,洪涛影连攻两棒。 九纹龙侧身卸开,一阵巨响,一张桌子被棒子击碎,木片四射。 洪涛影一声尖啸,连进三步,又再攻三棒。 这一次来势更凶猛,力道比刚才最少重了一倍。 三棒击出,激风刺人肌肤。 就连九纹龙都不由对他暗暗赞许。 只可惜洪涛影的对手实在是太强了,九纹龙虽然对他暗暗赞许,却是无法对他手下留情。 对于自己是死是活,他可说是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 但这些人并不是来杀自己,而是要杀害龙城璧。 这一点,才是最不可原谅的。 洪涛影一棒比一棒凶,九纹龙终于还击。 他身形忽然骤起,人未落地,飞龙棒已砸在洪涛影的天门上。 洪涛影神色惨然,无声倒下。 那青脸汉子陡地擘嗓大叫:“一起涌上,宰一个,每人赏五千两,宰一双,每人重赏一万!” 他出手倒是挺阔绰。 余下来的八个紫袍人,人人的脸庞上都发出了光。 无论是五千也好,一万也好,对他们来说,都已是一个很诱惑的数目! 八人同时发出叱喝,以威猛绝伦的攻势,排山倒海般涌向九纹龙和龙城璧。 九纹龙冷笑:“好一群不知死活的兔崽子,竟敢阻着大爷们喝酒,扰了他娘的清兴!” 他长相威猛,却并不属着粗卤不文的一类。即使“他娘的”三字从他口中说出,依然不会令人觉得他是个粗俗的汉子。 也许他是作风粗豪爽直,但却一点也不俗气。 青脸汉子神色凝重,忽叫道:“他腿上有伤,咱们不妨给他好好料理一下。” 立刻有个使地堂刀法的胖子,舞刀挥斩九纹龙的足胫。 又有一个使黑钢拐的,疾点九纹龙左右膝盖。 这两人的武功俱不弱,尤胜于洪涛影甚多。 铮的一声,胖子的地堂刀给九纹龙一棒震飞。接着又是“叮!叮!”两响,使黑钢拐的被飞龙棒震得虎口剧痛,鲜血从指罅间涔涔而下。 在此同时,一人大喝,竟然以一口单刀横砍在龙城璧的小腹上。 “唷!”龙城璧一声闷哼,腹部鲜血狂涌,人也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已摇摇欲坠! 第三章 真真假假·假乱真 (一) 小饭铺里,原本充满着猪油炒菜和白干、烧刀子的气味,但在这时候,一切的气味都已被血腥所掩盖。 龙城璧显然是满怀心事,心不在焉。 否则,以那个使单刀的傢伙,又怎能突击得手,把他击至重伤? 九纹龙的眼睛立刻红了,红得就像是两个血红的火球。 又有一个使木杖的紫袍人,猛劈龙城璧的后脑。 他这一杖力逾千钧,就算龙城璧没有受伤,也足以把他置诸死地。 九纹龙怒吼,不顾一切挥棒相迎。 唰! 木杖与飞龙棒相碰,那使木杖的紫袍人登时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所伤,蹲下吐血不止。 龙城璧也同时软垂了下去。 九纹龙左手提棒,右手急扶着他。 “浪子,振作点!响们一起把这些混蛋宰了!” 龙城璧却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那青脸汉子又在大声疾呼:“龙城璧这小子准是不行了,再给他补上几刀,顺道儿也宰了九纹龙!” 一个舞斧而来的紫袍人,猛冲过来,喝道:“九纹龙,今天你认命好了!” 他一斧砍下,九纹龙却随脚在墙角下踢起一坛烧刀子迎了上去。 “波”的一声,酒坛瓦片四下激射开去。 酒洒满地,九纹龙湿了一身。 那舞斧而来的紫袍人则是一头湿濡。 九纹龙是给酒淋湿了身子。 但那紫袍人一头湿濡,却是因为他的脑袋已被飞龙棒砸碎。 令他一头湿濡的,是从他脑袋里流出来的血。 × × × 九纹龙又解决了对方一人。 但这时候,龙城璧的头已垂了下去,连站都无法站稳。 九纹龙嘶声叫道:“龙老弟!” 龙城璧勉强挥了挥手:“别理会我,你走!你走!” 九纹龙怒道:“老子头可断,血可流,但弃友不顾、贪生怕死的事,却是从未曾干过一次!” 龙城璧苦笑:“偶然干一次,却也不妨。” 九纹龙双目圆睁:“与其干了一次,将来死而有憾,不如就在这时候和你一起拼掉这条性命好了!” “不!你会后悔的!” “胡说,我不后悔!” “唷!”龙城璧又疼得弯下了腰。 这时候,一直没动手的青脸汉子突然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对九纹龙说:“敝姓盛,人人都叫我盛三郎,你一定要记住我这个名字,然后才能向阎王告我一状!” 九纹龙右手仍然扶着浑身鲜血的龙城璧,左手却挥棒猛劈盛三郎的胸膛。 盛三郎怪笑之声不绝,旋身闪避了开去。 九纹龙若不是扶着龙城璧,必然穷追猛打,但这时候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盛三郎却是一退即回,双手一翻,一杆八尺长枪疾刺九纹龙胸口膻中穴。 他的人回来得快,长枪来势更快。 九纹龙虽然兼顾着龙城璧,但动作却还是极其敏捷,刹那之间,飞龙棒已和盛三郎交击在一起。 盛三郎侧身错步向左踏前三尺,长枪一缩后再暴射,猛刺九纹龙的腰间要害。 就在这时候,龙城璧握着刀,嘶声叫道:“姓盛的,龙城璧今天跟你拼了!” 他虽然身负重伤,但却仍然挥刀,似是要拼尽最后一口气。 九纹龙脸色一变,大声叫道:“龙老弟……” 话犹未了,龙城璧已从九纹龙手中挣脱,一刀攻向盛三郎。 他的人在重伤中,而盛三郎却是气势正盛。 龙城璧这一击,无异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九纹龙当然绝不肯袖手,身形一展,急追上去。 这时候,盛三郎的长枪已到。 龙城璧忽然跄踉后退,九纹龙再急扶着他。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件令九纹龙意想不到的事突然发生。 龙城璧手里的刀,不知如何,竟然会如鱼入水般,滑入了九纹龙的胸膛! (二) 明晃晃的雪刀,正插在九纹龙的胸膛上。一道鲜红的血,缓缓地从刀锋边流了下来。 九纹龙转身,松手,一双宛如烤红了的眼睛,瞪着胸膛上的血刀,也瞪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龙城璧。 他的手脚已经变成冰冷,心也是冰冷的。 难得的是,在这时候,他的声音居然变得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出奇。 “这不是风雪之刀!” 龙城璧的身子不再是软弱无力,脸上的表情也绝对不是垂死前的样子。 他笑了,笑得很柔和,却在柔和中带着一种残酷的意味。 “这的确不是风雪之刀。” 九纹龙脸如纸白,缓缓地说:“你也绝对不是龙城璧!” “不错,我也不是什么雪刀浪子龙城璧,”这人背负双手,在九纹龙的面前踱来踱去,“可惜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而且对这个浪子的了解也并不很深切。” 九纹龙仍然屹立如山,丝毫不恼:“你说的不错,我是有眼无珠,以龙城璧的性情,他绝对不会在擂台上戴着一顶笠帽,遮遮掩掩的唯恐别人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这人笑了笑,忽然又轻叹了口气:“东吴、南蛮等四人,虽然身手不弱,但却绝对不可能在擂台上杀得了你,所以,他们只能成为幌子。” 九纹龙冷笑:“你是利用了他们,来换取我对你的信任!” 这人点点头:“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上如此,江湖上也莫不如此。”语音一顿,又复微笑道:“所以你不该怪我,只能怪你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 九纹龙道:“我不怪你,也不恨你,只恨我今生今世,已无缘再会真正的雪刀浪子。” 这人微微一笑。 “你是否想知道在下的名字?” “我此刻已是垂死之人,你说与否,都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不错,也正因你已垂死,所以就算说给你知道,也不妨事,在下是太行山的东方秋雪。” 九纹龙已在喘气:“剑气如雪的东方秋雪?” “正是区区,”东方秋雪悠悠地说道:“我本是学剑的人,但为了要杀你,却不得不特别铸造一把和风雪之刀一模一样的刀。” 九纹龙沉声道:“只恨我一直都没有仔细留意这把刀!” 东方秋雪淡然道:“你以前根本就没有见过真正的风雪之刀,而且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认出这是赝品。” 九纹龙凝视着他身上的“血迹”,缓缓道:“你是早有预谋,身上早已准备了这大量的‘鲜血’。” 东方秋雪淡淡一笑:“这本是毫不足道的雕虫小技,但我已算出,用来对付你这种人,必然会奏奇效,这大概就是君子可以欺其方的道理吧。” “我不是君子,”九纹能目光收缩,冷冷地说:“我只是一条笨虫,一条目光如豆,连黑白都分不出来的笨虫!” “君子也好,笨虫也好,我们现在已该说一声‘再见’了!对不?” 九纹龙的身子已在颤抖。 那不是因为痛楚,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属于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愤。 昔日恨天无柱、恨地无环的英雄,此时此刻竟要死在卑鄙无耻奸人之手,你若置身其中,相信也会和他有着同样感受。 东方秋雪当然并不如此。 他现在唯一的感受,是很愉快很愉快,就像是渔翁钓了一尾大鱼,又像是处心积虑的猎人,终于捕获了一头凶猛的巨兽一样。他既愉快,也很自豪,却绝对没有引以为耻。 (三) 饭铺中只有血腥气,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死寂。 九纹龙的冷汗已湿透衣服,他要复仇,看来也只能在化为厉鬼之后再说了。 那柄伪造的风雪之刀,仍然插在他那宽敞而结实的胸膛上。 东方秋雪缓缓地走了开去,对盛三郎说:“你岂非一直都很想出人头地?” 盛三郎点头。 东方秋雪淡然一笑:“你现在就已有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你把这把刀拔出来,九纹龙就算是死在你的手里。” 盛三郎的脸上发出了光。 对于一个急于求名的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他豪不犹疑冲上前,伸手拔刀。 他的手已将触及那柄伪造的雪刀。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小饭铺外突然闪电般飞来了一个人。 这人一身白衣,衣白如雪。 他“飞”入来的时候,那种姿势并不像一头鸟。 因为飞翔得再快的飞鸟,也绝对没有这种惊人的速度。 白影一闪,人已在盛三郎的背后。 盛三郎不是庸手,他已惊觉。 他急欲转身。 但他人未转身,一把冰冷如雪的剑已贯穿过他的咽喉。 东方秋雪眼色一变,手一扬,一个紫袍人已递上了一把黄金宝剑。 他厉喝一声:“你是谁?” 白衣人冷漠的目光凝视在远方,冷冷道:“你又是谁?” “东方秋雪!” “你是太行山的东方秋雪?” “不错,报上你的名来!” “很凑巧。” “什么意思?” “因为我也是太行山银叶园的主人东方秋雪。” 这白衣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铺中忽然银光一闪。 这个曾经冒充雪刀浪子的东方秋雪,突然全身肌肉痉挛,手中的黄金宝剑也跌落在地上。 第四章 神医姜老人 (一) ——很凑巧,因为我也是太行山银叶园的主人东方秋雪。 然则,谁是真的东方秋雪? 答案不难找。真的东方秋雪,喜穿白衣,用的也是一把银叶剑。 现在,银叶剑已贯穿过握着黄金剑的人的咽喉。 九纹龙虽已重伤,但仍不难分辨出,谁才是真正的东方秋雪。 × × × 该倒下去的人已倒下。 “该倒下去”的意思,也就是等于“该死”。 这人冒充雪刀浪子在前,继而冒充东方秋雪在后,其面皮之厚,已可与万里长城的厚墙媲美。 可惜他脖子还比不上犀牛般厚、韧。 但即使他的脖子比犀牛还厚还韧,也同样抵挡不住这白衣人这一击。 刺他的是银叶剑。 银叶剑又在东方秋雪的手中。 几个紫袍人面面相觑,忽然同时向外而飞掠出去,跑得比马还快。 九纹龙大笑,胸中的一把刀兀自在幌动不已。 但这时候他是不应该笑的。 他一笑,鲜血已从嘴中狂涌出来。 东方秋雪神色漠然,突然出手,点了他十五处穴道。 九纹龙盯着他,眼神仍然是那么明亮而坚定,但声音却已虚弱下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 东方秋雪的回答却很奇怪,他说:“我救你,因为我想杀你。” 这句说话,别人也许听不懂,但九纹龙懂。 他苦笑:“只怕你现在已无法救得了我这条性命。” 东方秋雪缓缓说:“我也许不能,但姜老人该有把握。” “姜老人?” “不错,”东方秋雪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医谷神医时九公,虽然医术号称天下第一,但若论治疗刀剑创伤的本领,却还是比不上姜老人。” 九纹龙叹道:“只怕找到姜老人的时候,我已变成了僵尸。” 东方秋雪道:“你现在什么都不必想,最好马上睡一觉。” 说着,伸手再点九纹龙三处穴道。 九纹龙很听话,真的睡着了觉,而且还睡得很香甜。 (二) 一觉无梦,梦醒已天明。 窗外阳光满天,九纹龙就躺在靠近窗下的一张软榻上。 他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但看见窗外的阳光,就知道自己绝不是在阴曹地府里。 奇怪!他不但没有死,胸膛上也没有半点痛楚,好像根本就没有捱过那一刀。 但他现在很清醒。 但绝对没有忘记,那冒充雪刀浪子的人,曾一刀刺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捱了这一刀,怎能不死? 但他若已死了,又怎会看见这灿烂的阳光? × × × 九纹龙没有死。 他躺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已明白自己为什么不会死。 那一刀看来凶狠而致命,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刺在致命的地方。 倘若这一刀再左移一寸,那就是九纹龙的心脏。 但这一刀却偏差了,虽然偏差不大,但却已给予九纹龙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但无论如何,情况已很凶险。 倘若不是东方秋雪及时出手点住他身上的十几处穴道,制止着血液继续向体外奔流,单是流血就足已要了九纹龙的命。 但那还足以保命。 九纹龙又想起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姜老人。 当他想着这个人的名字的时候,窗外忽然冒出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 那是一个老人。 “姜老人?”九纹龙脱口道。 老人一笑,道:“不错,有人叫我姜老人,也有人叫我吃姜老人。” “吃姜老人?”九纹龙一怔:“老丈很喜欢吃姜?” 姜老人点点头,笑嘻嘻地说:“世间上最佳的食物是姜,不论是老姜嫩姜熟姜,都同样好吃。” 说着,不知从哪里抓起了一块比拳头还大的姜,吃得津津有味。 九纹龙望了望天上的白云,忽然问:“今天是不是正月十七?” 姜老人似是吓了一跳,差点没把嘴里的姜全都吐了出来! “什么?正月十七?” 九纹龙倒是一呆:“难道今天不是正月十七吗?” 姜老人哈哈一笑,摇头不迭。 九纹龙吸了口气:“难道今天已是正月十八?” 姜老人仍然大摇其头,直到很久才说道:“今年已无正月。” (三) “今年已无正月。” 这六个字在九纹龙听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他当然没有忘记,在擂台上决战苗楚飞的时候,是正月十六。 在他的印象中,这还只不过是昨天之前的事。 但现在姜老人却说道:“今年已无正月。” 九纹龙立刻追问道:“今日是什么时候?” 姜老人莞尔一笑:“二月初三。” “二月初三?”九纹龙的眼睛登时瞪大两倍。 姜老人又咬了一口姜,点头道:“从你昏迷那天开始,直到现在,已是第十八天啦!” 九纹龙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老人缓缓接道:“你现在也许以为我在胡说八道,但你不妨马上跑到外面,逢人便问,现在是几月初几,就知道老夫言之不虚。” 九纹龙抚摸着胸膛,发觉伤势已痊癒十之八九,不由暗自惊叹。 他忽然在床上跪了下来:“神医恩德,九纹龙没齿难忘。” 姜老人瞪了他一眼。 “老夫瞧你也是个爽直的汉子,何来这许多他妈的繁文缛节?” 九纹龙道:“你是我救命恩公,如何能不拜谢?” 姜老人把拳头般大小的姜吃完,才慢慢地说道:“若要言谢,该找把你送到此地的人。” “东方秋雪?” “什么东方秋雪?这是谁?”姜老人一呆。 “你不认识东方秋雪?”九纹龙也是一怔。 “老夫连这人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姜老人耸了耸肩:“把你送到这里的人,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听到这里,九纹龙不禁完全楞住。 就在这时候,他透过窗子,看见屋外一株梅树下,出现了一个胖得吓坏人的大胖子。 他胖得吓人,怀里抱着的一个酒坛,也是同样地大得吓死人。 九纹龙目光一闪,脱口道:“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姜老人瞧着他,问道:“你认识唐大少爷?” 九纹龙叹了口气。 姜老人皱眉道:“你在叹什么气?” 九纹龙苦笑。 “我曾到杭州,和一个没有底的大酒桶拼酒,结果直到自己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还不知对方是谁,”他苦笑又苦笑:“等到我在养猪棚旁边昏睡了整日整夜之后,才有个养猪的人告诉我,那个大酒桶就是连卫空空都怕他三分的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嘻嘻,这倒他妈的有趣,”姜老人笑了起来:“久闻九纹龙酒量惊人,想不到也会有给人灌醉的时候。” “这有什么稀奇!”一个人粗豪的声音倏地响起,正是唐竹权在叫嚷:“老子每年都弄醉不知多少自以为好酒量的混蛋,所以在喝酒这种事情上败在老子的手下,并不能算是耻辱。” 九纹龙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大吼道:“我知道这不算是耻辱,但倒想知道我算不算是个混蛋?” 唐竹权大步走了过来,大笑道:“以后你若不敢再和老子喝酒,那么才能算是个混蛋。” “谁说我不敢再和你喝酒?”九纹龙一拍胸膛,捱过一刀的地方上居然还是毫无疼楚,“我现在就跟你喝,不喝的就是灰孙子!” 姜老人却立刻大声喝道:“喝你娘个屁!” 唐竹权怪眼一翻:“他娘个屁有什么好喝?” 姜老人“呸”了一声:“这混蛋在床上昏昏盹盹的十七八天,现在才清醒过来,有什么资格喝酒?” 唐竹权一怔,揉了揉肚皮,眨眼道:“不错,重伤初癒,的确不宜喝酒。” 九纹龙正欲说话,姜老人又已冷冷说道:“你要喝酒也可以,老夫可以给你一只喝不醉的杯子。” 唐竹权、九纹龙互望一眼。 姜老人已在怀里取出一只杯子。 杯子很美观,是用碧玉雕成的。 但这杯子却细小得可怜,看来最多只能盛载半汤羹左右的酒。 姜老人桀桀一笑:“你们若认为用这种杯子喝酒也很有意思,尽管喝个够!” 唐竹权、九纹龙却已经给气得七荤八素。 过了很久,唐竹权才用一种很古怪的声音对姜老人说:“老子一直以为你比医谷的时九公好一点,谁知道……” 姜老人的白眉似是打了个结。 “谁知怎样?” 唐竹权讪讪一笑,半晌才说:“谁知道你比那个老怪物实在是可爱得多了。” (四) 二月的阳光,带来了阵阵令人畅快的春暖之意。 他们就在这可爱的阳光下对弈。 唐竹权喝酒,九纹龙喝药。 喝药的滋味,当然远远不如喝酒。 以酒对药,已是一怪。 更奇怪的,还是他们这一局棋,下得的确古怪。 双方的棋子已走了很多着,车马炮飞来飞去,士象卒左巡右巡,但彼此对弈了个多时辰,三十二枚棋子还是完完整整,你不吃我的车,我也不吃掉你的马。 兵卒过河,碰头相见,似是彼此都在裂嘴一笑,绕路而行。 于是,楚河汉界无战事,将帅悠闲未慌忙。 棋也悠闲,人也悠闲。 姜老人忽然走过来,在棋盘上瞧了半天,结果打个哈哈,然后却又板着脸对九纹龙喝道:“喝药!” × × × 药已喝完,棋局也散了。 这一局棋是平手,谁也不赢,谁也不输。 像他们这样子下棋,就算是再下八百局也还是平手。 九纹龙放下了载药的碗子,忽然问唐竹权:“咱们在这里坐了这许久,何以还是不见龙城璧呢?” 唐竹权“哦”了一声,道:“他把你送到这里之后,就托人送了封信给老子,叫老子在这里好好地看着你。” 九纹龙一怔:“他有没有说明,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知道我受了伤的?” 唐竹权道:“在正月十六那天,有个神秘人,把你放在盆山西南十二里外天风集的一间小酒家外,而且还在你身上放下了一张条子!” 九纹龙静静地听下去。 唐竹权缓缓接道:“当时龙城璧就在这酒家里,接着,他把你送到姜老人的手上。” 九纹龙目光闪动。 唐竹权叹了口气,道:“他是个浪子,你却是条汉子,这浪子最敬重的,就是像你这种汉子,他当然不能眼巴巴地瞧着你重伤而死。” 九纹龙点头。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龙城璧,但此刻竟似已很了解这个人。 他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唐竹权一怔:“何事长吁短叹?” 九纹龙道:“我连他的样子是怎样都不知道,但却已给他添了这许多麻烦,想来实在是心中不安……” “荒谬!一派胡言!婆妈!婆婆妈妈得要命!”唐竹权迭声怪叫:“老子瞧你绝不是如此婆妈的人,求求你行行好,以后别再说这种话好不好?” 九纹龙怔住,继而大笑。 “行!不说就不说,以后再说这种婆妈说话的就是他妈的灰孙子!” 第五章 血洗火云帮 (一) 二月初八,霪雨霏霏。 在开封府卖了二十年切糕子的吴楞子,正躲在街角一隅发愁。 天气不好,本来就是很容易让人发愁的。 但吴楞子发愁,却不是因为天气不好,也不是因为生意欠佳。 他发愁,是因为欠下屠户老欧的赌债,已到了偿还的时候。 有人说,天下间所有的屠户都是大老粗。 这种说话虽然过份了一点,但事实上屠户大多数都是属于粗犷的汉子。 但老欧却不像。 他虽然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跟随着父亲屠牛宰猪,但直到现在四十岁,他还是像个读书人,长得清清秀秀,十指修长,一点也不像个屠户。 他不屠宰的时候,简直就像个饱读诗书的翰林学者。 事实上,他也的确很喜欢看书。 但他更喜欢赌钱。 吴楞子就是在一个月前,输了五百两给他的。 × × × 虽然今天下雨,但吴楞子卖糕子的生意还不算坏。 但就算生意再好,无论如何也凑不足五百两。 在吴楞子这种小贩的眼中看来,五百两银子,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但他该死,竟然在不足两个时辰之内,就在赌桌上输掉了五十两积蓄,还要欠下老欧五百两。 五十两输掉,虽然肉疼,但他还输得起。 只是这五百两,那可要命极了。 他只希望老欧和别的屠户不同,千万别一上来就弄刀弄棒。 当然,老欧不来讨债,那更是上上大吉。 可是,他这个愿望落空了。 老欧已笑口吟吟的,自长街远处,直向吴楞子走了过来。 (二) 老欧的样子并不凶,看来比羊还要友善。 吴楞子看着老欧,讪讪一笑。 老欧也在笑,他走上前,随手捡起一块已切成四方的糕饼,放进嘴里。 他不是把糕饼放进自己的嘴里,而是放进吴楞子的嘴里。 吴楞子楞住。 糕饼已塞着他整个嘴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欧一笑,缓缓道:“你不必说,我也不想听你任何诉苦的说话。” 吴楞子的冷汗已直淌。 “别害怕,”老欧的笑容更友善:“区区几百两银子,算得了什么?我可也不是那种因财失义的小人。” 吴楞子慌忙点头不迭。 “只是,我有点事情,非要吴兄帮忙不可。”老欧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而且这件事,也只有你一个人才能干得出色,你若不肯,唉,只怕老欧非要跳湖不行了。” 吴楞子立刻点头。 老欧似是面露悦色:“你愿意帮我这个忙?” 吴楞子又在点头,但却由于糕饼塞着嘴巴,未能说出任何的说话。 老欧道:“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帮了我这个忙,那几百两银子,就算是一笔勾销,而且在这地方上,我保证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吴楞子又只是一味点头不迭。 老欧随手捡起一块糕饼,向一幢屋子的墙上掷过去。 以糕饼掷向墙壁,就和以卵击石的情况一模一样,看来这块糕饼必然会被掷个稀巴烂。 吴楞子的想法也是如此。 但等到他看清楚的时候,才不禁真的楞住了。 那块糕饼,竟然像是变成了一块铜铁,那道墙壁竟然给撞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但却已看出,老欧这人的本领,实在比自己想象中还大得多。 (三) 雨中,龙城璧独对云池。 云池在飞云阁地厅后的天阶内。 池中有鱼。 鱼在游,看来是那么的悠闲,无忧无虑。 龙城璧看来也很悠闲,好像也是和鱼儿般无忧无虑。 但他毕竟是人,而不是鱼儿。 只要是人,又有几人真能无忧无虑? 他也不能。 但现在,他忧虑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九纹龙的伤势和他的烦恼。 东方秋雪把九纹龙交给自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找到姜老人,为九纹龙治好伤势。 这一点,龙城璧的确是做到了。 但九纹龙的事,仍然是不易解决。 他知道,九纹龙面对着的敌人,并不仅是苗楚飞的家族。 苗家当然把九纹龙恨之刺骨,但是龙城璧却知道,他们绝不是九纹龙唯一的敌人。 他们是什么人,龙城璧也不大清楚。 但他知道,想把九纹龙除去的人,其中有一个是欧谦。 欧谦是个屠户,这里的人,都叫他老欧。 老欧不难找。 但在找到老欧之前,龙城璧想先吃点食物,让自己有充沛的体力和精神去对付他。 他知道,欧谦并不容易对付。 对付这种人,实在是少一点精力都不行。 × × × 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天空上忽然飞过了一支带着红色火焰的飞箭。 “血箭令!”龙城璧不由脱口轻叫起来。 他知道,这是开封府第一大帮会火云帮的紧急讯号。 火云帮主“开封第一掌”曾秀杰,年方三十出头,与龙城璧曾有数面之缘,彼此曾经谈得很投契。 龙城璧本来也想去找曾秀杰一聚,但他知道自己此行极可能会因为九纹龙的事而惹上麻烦,他不想把这些麻烦,也带到曾秀杰的身上,所以他没有去火云帮的总坛。 但这时候,火云帮忽然升燃起血箭令,极可能是帮中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故。 龙城璧犹豫片刻,突然纵身,离开了飞云阁。 (四) 火云帮的总坛,一片腥风血雨。 这里果然出现了惊人的变故。 那“开封第一掌”曾秀杰,竟然已变成了一团烂泥般,仰卧在总坛上的大案底下。 他是死不瞑目。 龙城璧而色苍白,手心在沁汗。 这里简直已变成了一片死城。 那血箭令虽然已放出,但援手未到,凶徒已逃之夭夭。 放箭令的人,恐怕也已命丧黄泉。 这是极惨烈的一战。 火云帮的精锐战士,已在这一战中伤亡惨重。 是谁干得这么绝?这么干净俐落?竟然在片刻之间,就把开封府里势力最庞大的火云帮完全毁灭? 龙城璧想不出。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门外一人在高声呼叫:“帮主!帮主!” 高声呼叫的人,是一个卖切糕饼的小贩。 龙城璧认得他,这人就是吴楞子。 吴楞子也认识龙城璧,早在十年前,龙城璧初出道江湖的时候,他们已在开封府里互相认识。 吴楞子的糕饼,龙城璧一直都很欣赏,觉得它具有独特的风味。 只见吴楞子浑身血污,衣衫破碎,形态可怖已极。 龙城璧面色一变。 “吴楞子,你怎么了?” 吴楞子颤声道:“帮主呢?” 龙城璧眉头紧皱:“你在找火云帮帮主?” 吴楞子点头。 龙城璧吸了口气,道:“你已加入了火云帮?” “不错,曾帮主很好,他没有看轻俺吴楞子,不但让俺加入火云帮,而且还叫洪护法教我武功。” 他用手比划着,忽然又“唷”的一声叫了起来。 龙城璧凝注着他:“你受了伤?” 吴楞子苦着脸:“不但俺了伤,城西分舵的弟兄们,也在极度危急之中。” 龙城璧沉声说道:“你们的敌人到底是谁?” 吴楞子喘着气道:“是老欧。” 龙城璧道:“屠猪的老欧?” 吴楞子点点头:“就是这个杀千刀的傢伙,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凶徒,把本帮弄成这个样子!” 他说着,东张西望,又问龙城璧:“帮主呢?他在哪里?” 龙城璧叹了口气。 吴楞子终于在大案下找到了曾秀杰。 “曾帮主!”吴楞子大叫。 龙城璧道:“现在不是哀伤的时候,救兵如救火,城西分舵在哪里?” 吴楞子的脸彷彿在发光:“你愿意帮助咱们的兄弟?” 龙城璧道:“曾帮主的事,也就是在下的事,火云帮出了变故,在下岂能坐视不理?” “对!”吴楞子击掌说道:“雪刀浪子,果然是性情中人,现在俺总算是服了你!” 他一跛一拐地向外面走出去,道:“你跟我一起走,咱们去把那些兔崽子杀个片甲不留!” 他虽然是一跛一拐的,但居然走得不慢。 龙城璧脸上木无表情,一直跟随着他,来到了城西。 他们来到了火云帮在开封府城西的分舵。 这是火云帮十八分舵中,最接近总坛的一个分舵,也是火云帮精英高手汇聚之地。 但是,当龙城璧来到之际,这里已无活人。 火云帮的弟子,已全被宰杀,甚至有人被砍杀得肢离破碎,惨不忍睹。 就在这时候,一个看来很和蔼可亲的青衣人来了。 “欧谦!”龙城璧冷冷地盯着这个人,目光就像是刀一样锋利。 欧谦虽然在笑,虽然看来很和气,但他的目光也像是刀子。 他的目光像是两把藏在薄布里的刀子,随时都会射进别人的咽喉上、心脏里。 吴楞子已悄悄退下。 龙城璧忽然叹了口气,说:“我一直都没有相信你已加入了火云帮,更不相信你的身上有伤。” 吴楞子的脸阵红阵青。 欧谦却淡淡一笑道:“他欠了我五百两银子,就算为我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龙城璧道:“你一直都很懂得利用别人的弱点。” 欧谦道:“为了要杀你,在下是宁愿不择手段的。” 说到这里,分舵里已站满了人。 一望而知,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一流好手,人数总共最少超过三十个。 欧谦的笑容仍在,脸上的神态充满了自信,就像是一个已押下重注,而且知道自己必可获胜的赌徒一样。 第六章 孤芳吕大小姐 (一) 欧谦是屠户,也是个赌徒。 他并不常赌,但却赌得很大。 这一注他觉得自己押得很准,而且精采极了。 龙城璧和九纹龙都是他要除去的强敌,只要先除去其中之一,余下一人便容易对付得多。 龙城璧盯着欧谦,冷冷道:“你干得好狠,竟然把火云帮在片刻之间毁灭得干干净净。” 欧谦耸肩微笑。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你和曾秀杰颇有交情,不先把他们干掉,火云帮必然会成为咱们的阻力。” 龙城璧脸上已带着怒意,但却一言不发。 欧谦又缓缓地接道:“在下向来不喜欢碍手碍脚的东西,火云帮既然会阻碍咱们,在下只好把它一脚赐开。” 龙城璧冷冷一笑,忍不住道:“你不是把火云帮踢开,而是把火云帮踩死。” 欧谦道:“对于阁下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龙城璧道:“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欧谦道:“痛快?” “痛快?”龙城璧目中寒芒转闪:“无缘无故杀了这许多人,你感到唯一最大的好处就是痛快。” 欧谦慢慢地回答,说:“是的。” 龙城璧冷笑道:“假如你现在还能杀了我呢?你是不是感到更痛快?” 欧谦却摇头。 “不,杀你并不痛快,因为你是个高手,”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黯淡起来,“每杀一高手,在下只有另一种感觉,那是寂寞。” ——杀一高手,世间即少了一高手,欧谦也就少了一个对手。 没有对手的人,也就是最寂寞的人。 这种道理龙城璧懂。 但他却认为,欧谦根本不配说出这种睚岸自高的说话。 龙城璧默然,但却忽听一人冷笑着说:“老欧,你别的本事不行,但‘一屁天下响’的盖世神功却是越练越厉害,堪称他妈的惊世骇俗之至!” 此人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什么人在胡说八道?”一个手执月牙铲,青面赤须的头陀吼叫起来。 他是杀手行业里,以心黑手辣称著的夺命头陀。 现在,他也是欧谦麾下的一员杀手。 他为人脾气暴躁,而且最喜欢与别人争锋头。 然而,这不独是武林中人的大忌,更是杀手行业中万万不能犯的错误。 在一年前,他几乎已因此而死在衡山百枫林下。 但欧谦却及时救了他一命,自此之后,他就成为欧谦麾下五大猛将之一。 这时候有人出言辱骂欧谦,夺命头陀自然是按捺不住。 他看见了一个老人。 这老人脸上尽是皱纹。 皱纹深刻彷如刀斧刻凿而成,彷彿在这大半辈子的生命中,充满着忧患,饱历人间沧桑。 但他现在的脸上,却是带着愉快的笑容,竟似是充满着年青人愉快而爽朗的活力。 夺命头陀怒气冲冲,赶了上去:“不知死活的老头,看铲!” 月牙铲立刻劈下。 这下子的气势,可说是相当的骇人。 但一铲击出后,夺命头陀忽然觉得一股劲风,猛可地从自己的背后袭来。 倒是分明刚才犹在眼前的老人,已是不知去向。 月牙铲自然是击了个空,但头陀的背上却是给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掌。 夺命头陀怒极回身,开声吐气,意欲反击。 但他开声一叫,吐出来的却不单是“气”,而且还有“血”! 飕! 他仍然是向老人迎面攻出了一铲,但这一击无论是谁都可看出,这已是强弩之末。 老人微笑。 他当然看得出来,根本就不须闪避,只是疾迅地伸手一拈。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这老人轻轻一拈之下,那月牙铲竟然为之弯曲起来。 头陀脸色大变,只觉胸中血气翻腾不已,再也熬不住倒了下去。 老人盯着他,忽然又盯着欧谦:“老欧,你的手下若都是这些脓包,老夫劝你还是早一点乖乖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好了。” 欧谦冷笑:“江南怪叟,这趟浑水你插腿下来,可不有趣!” 老人大笑。 “好小子,老夫不错就是江南怪叟宇文应,总算你还有点眼光。” 欧谦脸上木无表情,冷冷道:“刚才那一手‘大雁回空七煞掌’,举世间恐怕就只有你一人懂得使用。” “不,你错啦!” “尊驾独来独往,既无同门师兄弟,也没有儿女,更从不收录弟子,你这手功夫,又有谁能识得使用?” “最少还有一人,懂得使用这一手‘大雁回空七煞掌’。” “他是谁?” 宇文应笑而不答。 回答的居然是龙城璧,他说:“这人就是我!” (二) 欧谦怔怔地瞧着龙城璧看了半天,彷彿想从他的身上找出虱子来。 过了很久,他才说:“你懂得使用‘大雁回空七煞掌’?” 龙城璧点点头,然后缓缓说道:“你也许很难相信,但事实确然如此。” 欧谦一笑,冷冷地对宇文应说:“这倒值得恭贺,想不到名满天下的雪刀浪子,居然也会拜在你的门下。” 宇文应摇头不迭。 “错了,你完全误会了,”他捏断了好几根灰白的鬍子,说:“老夫没有收徒弟,他也没有拜在老夫门下。” 欧谦冷冷道:“既非师徒关系,他如何懂得使用你的独门绝艺?” 宇文应道:“老夫是和他互相交换武功。” 欧谦眉心一聚:“交换武功?” 宇文应点点头道:“不错,老夫教他‘大雁回空七煞掌’,他教老夫‘天星神指’。” 欧谦道:“‘天星神指’是天星老人沈空来的独门绝艺。” 宇文应道:“沈空来已死了,临死前把十三式天星神指悉数传给龙城璧。龙城璧又再传给老夫。” 欧谦道:“所以你也传他大雁回空七煞掌?” 宇文应道:“正是这样!” 欧谦皱着眉,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说出来。” 宇文应道:“道理只有一个,就是要让你知道,老夫与雪刀浪子的关系,可不寻常。” 欧谦冷笑:“果然不寻常。” 宇文应嘿嘿一笑:“假如说,传授过武功给某人,就算是某人的师父,那么龙城璧就是老夫的师父,而老夫也同样是龙城璧的师父。” 龙城璧笑道:“这样说来,这倒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宇文应道:“账虽糊涂,老夫可不糊涂。” 欧谦冷冷道:“但你管上这件事,却已是糊涂顶透!” 宇文应狂笑道:“老欧,谁糊涂,谁不智,很快就会有所分晓。” 欧谦冷冷一笑,突然对身旁一个黄衫矮汉说:“一不做,二不休,连这老人家也一并干了!” 黄衫矮汉目露凶芒,大声道:“让俺去为头陀吐一口鸟气,先把这老乌龟的两腿砍下来!” 这人叫曹铁铮,九岁学刀,至今已三十余年。 他自承刀法不够快,但招式却诡异绝伦,每每令人有防不胜防之感。 他用的是柳叶刀,最擅长的一招刀法是“柳落河西”。 其实这一招与其称为“柳落河西”,不如称为“声东击西”更为恰当。 哪知他的柳叶刀刚发招,宇文应以掌代刀,使的居然也是“柳落河西”这种招式。 曹铁铮总算是刀法上的行家,而且宇文应虽然以掌代刀,但招式却与自己刀法中的“柳落河西”一般无异,他一眼便已看了出来。 他本拟先发制人,一出手就把宇文应伤在刀下,岂料对方比他更快一步,以同样的招式来对付自己。 曹铁铮反应不慢,“柳落河西”的招式猛地一变,化为“冰封绝壑”。 他相信这一刀必可封死对方的掌势,甚至有可能把宇文应的右掌砍了下来。 但他又错了。 宇文应那一招看来分明是“柳落河西”,但当曹铁铮使出“冰动绝壑”的时候,他的掌势又已由西转东,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劈向曹铁铮。 曹铁铮一声厉叱,刀锋急忙改变了方向。 但已迟了。 他的刀再快,也已来不及,何况他的刀法本来就不能算是很快。 “蓬”的一声,宇文应的右掌已印在他的胸膛上。 曹铁铮一声闷哼,身子倒飞而出,一飞丈二,仆倒在一具尸体之旁。 对火云帮分舵来说,这一天实在是一个充满血腥的日子。 火云帮的弟子固然伤亡惨重,现在老欧的手下也是很难讨好得去。 (三) 仍然是众寡悬殊之局。 在人数方面,欧谦仍然是占着极大的优势。 但彼此的实力如何,并不能以此作为准则。 欧谦并不呆,自然知道江南怪叟宇文应的份量,绝不比雪刀浪子龙城璧差得了多少。 倘若没有宇文应插手,欧谦最少有七成把握可以伤得了龙城璧。 但现在,形势扯得很平均,他已没有太大的把握。 宇文应也看出了他正在犹豫不决。 “老欧,你若是知机一点的,就该知难而退,老夫今天心情不错,倒不想多加杀戮。” 他这番说话,可说是一番善意,问题是欧谦接受与否而已。 欧谦目光闪烁不定。 终于,他说:“好!这一天算他走运,咱们走!” 突听一人在外面冷冷道:“欧谦,你现在就算想走,也是太迟了。” 欧谦面色一变。 他看见了一个人,也看见了这个人手里的一把剑。 “碧血剑!”有人轻呼。 “杀手之王司马血!”又有人在惊叫着。 气氛更紧张,杀气更浓厚。 × × × 来的正是司马血,他手中的当然是碧血剑。 充满杀气的一把剑。 杀气严霜的杀手之王! 没有人敢轻视司马血的剑。 无论是谁能够得到杀手之王这个名号,都必须是个很可怕的人物。 在欧谦的眼中,司马血的确很可怕,甚至比雪刀浪子和江南怪叟加起来还更可怕。 因为从司马血的眼神中,他已看出,这个号称杀手之王的第一流杀手,现在是来杀自己的。 (四) 司马血总是喜欢穿着一袭灰衣。 灰灰的衣裳,衬着他那冷峻的脸孔,令人看来是那么深沉,就像是地狱里的勾魂使者。 欧谦突然向西方飞窜过去。 这时候,司马血正站在东方。 司马血的眼睛突然变得像是刚出鞘的剑,但他的人却纹风不动,没有追上去。 欧谦的呼吸忽然停顿。 他本在狂奔之中,那是一种比骏马奔驰还快得多的速度。 但就在他已将掠出堂外的刹那间,一把雪亮的刀忽然轻轻在他的咽喉上一割。 就是这么轻轻一刀,欧谦的呼吸立刻停顿,他的生命也到此结束。 杀他的武器不是碧血剑,而是风雪之刀。 龙城璧凝视着欧谦,慢慢地说:“我发出这一刀,并不是为了司马血,而是为了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的曾帮主。” 欧谦没有回答!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已听见龙城璧的这几句说话。 × × × 树倒猢狲散。 欧谦倒下,那些本来杀人不眨眼的杀人好手,也瞬即走得干干净净。 龙城璧瞧着司马血,忽然笑了。 “看你的样子,好像很担心我的安全似的。” 司马血默然半晌,叹道:“你在这里,本来就很不安全。” 龙城璧道:“近年以来,想杀我的人也不只欧谦一个,但我直到现在还是活得很好。” 宇文应大笑着走了过来:“不错,像咱们这种人,非但会活得很好,而且也会活得很痛快,例如杀人……” 龙城璧摇头叹息道:“杀人本来并不是一件痛快的事,但世间上却有太多令人无法容忍的人,也有太多令人无法容忍的事。” 宇文应拍了拍手,道:“我们现在别再说这种事,老夫只想喝点酒。” 司马血却说道:“现在我们不能够喝酒。” 宇文应瞪目道:“为什么不能喝?” 司马血道:“因为倘若我们现在喝醉了,一会儿就不能再喝。” 宇文应一怔。 “一会儿有酒喝吗?” 司马血点头:“有一个很美丽的女人,要请我们喝酒。” 宇文应楞住。 龙城璧也是一楞:“是什么女人?” 司马血道:“她姓吕,叫吕玉芳。” 龙城璧目光一闪,宇文应已接口说道:“你说的吕玉芳,是否孤方小筑的吕大小姐?” 司马血点头,说:“正是孤芳小筑的吕大小姐。” 第七章 断骨催命镖 (一) 骤雨忽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官道上处处泥泞,一个撑着黄油纸伞的汉子,正盘膝坐在道旁的一块青石上。 这人大约三十五六年纪,一身衣白如雪,但腰间悬佩着的一把刀,却是刀柄、刀鞘尽皆漆黑如墨。白衣人木然独坐在石上,似是有所等待。 直到雨点完全停下来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 官道笔直,望东不尽,望西无穷。 三匹快马,由东望西而来,转眼间已来到了白衣人的面前。 这三人正是雪刀浪子龙城璧,杀手之王司马血和江南怪叟宇文应。 白衣人的姿势还是没有改变,甚至连眼皮也没有抬起。 司马血飘然下马,对白衣人说:“护花郎,我们已来了。” 白衣人淡淡地道:“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而叫我的外号?” 司马血道:“你的名字和外号,其实都是那三个字。” 白衣人道:“但这有很大的分别,我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朋友叫我护花郎。” 司马血一笑,缓缓道:“既然如此,以后便称呼阁下郎护花便是。” 白衣人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很好,”他把纸伞收下,淡淡地说:“吕大小姐已等候诸位多时了!” 说着,以伞击石。 轻轻一击,质地坚硬如钢铁的青石,竟然给凿穿了一个很深的小洞。 他这举动,既显出他的武功绝不寻常,也证明他是个相当好胜,喜欢自我炫耀的人物。 龙城璧宇文应互望一眼,两人虽然没说什么,彼此的心中都又有了一个概念。 (二) 郎护花的轻功也很高明。 从官道望北直上,穿过两座山谷,无数丛林,他们来到了一座风景美丽绝伦的小湖前。 湖水清澈,鱼游虾戏触目可见。 在小湖对岸,有一片青翠的木林。 宇文应不由赞美道:“果然是人间仙境!” 郎护花淡淡道:“这里不错是风光如画,但却攀不上‘人间仙境’四字。” 宇文应呵呵一笑:“郎护花,敢问一句,你到过真正的仙境没有?” 郎护花摇头。 宇文应笑道:“这就是了,既然从未踏足仙境,又如何知道这里不如仙境?又怎能说此处攀不上‘人间仙境’四字?” 郎护花一怔,为之语塞。 就在这时候,一叶轻舟,从湖的对岸疾迅地划了过来。 舟上只有一人,远远望去,只见翠衣迎风飘荡,是个很窈窕的女孩子! 轻舟渐近,郎护花施展轻功,一跃登舟。司马血、龙城璧、宇文应相偕登上小舟,只见划舟而来的,是个妙龄少女。 “奴婢是杏花,小姐已在轩中设筵恭候三位大驾。”她的声音还有点稚气,但说话时的态度却落落大方,十分得体。 舟回,速度居然比来时还快一点。 (三) 风渐凉,暮色已临大地。 天上无月,也无星,只有一层又一层灰黯的乌云。 莫不是又要下雨了? 雨未下,一阵清脆的琴声,已从那片青翠的林木后传来。 琴音幽怨,听在耳中虽然是那么清晰,却又是那么虚无缥渺。宇文应忍不住问杏花:“是不是大小姐在奏琴?” 杏花摇摇头,却没有说半句话。 郎护花忽然轻叹了口气,道:“自从这人开始在这里住下来的时候,大小姐就不再奏琴,甚至把那最珍爱的凤芷琴送了给他!” 龙城璧目光一闪,也忍不住问:“他是谁?和吕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却连郎护花都没有回答了,而回答龙城璧的居然是司马血。 “他叫云弦虎,本来是吕大小姐的未婚夫。” 龙城璧眉头一皱:“他们本来是未婚夫妇,难道现在又不是了?” 司马血点点头,道:“不错,因为吕大小姐根本就不喜欢云弦虎,甚至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面。” 宇文应双眉一扬,拈须道:“莫非是那种指腹为婚的混帐姻缘?” 司马血道:“正是如此。” 龙城璧微一沉吟,道:“那么云弦虎必然感到很失望了?” 司马血摇头:“不!正好相反。” 龙城璧、宇文应为之一怔。 “难道云弦虎也不喜欢吕大小姐?”龙城璧问。 “不错,”司马血缓缓地答道:“云弦虎虽然知道吕大小姐是自己的未婚妻,但在还没有会见吕大小姐之前,已和另一位绝色佳人,互相倾慕,并曾作山盟海誓,矢志不忘之约。” 龙城璧道:“云弦虎现在何以会逗留在孤芳小筑?” 司马血道:“自从半年前他来到这里之后,就再也不能离开。” 宇文应奇道:“却是何故?” 司马血说道:“因为他已没有了两条腿。” 郎护花忽然长长地叹息一声,道:“他是个好人,但命运却是糟透了。” 司马血接说道:“半年前,他准备与意中人结为夫妇,但却在一个雨夜给人击杀。” 宇文应面露紧张之色:“结果呢?” 司马血道:“云弦虎衷心倾慕的红粉知己,身中九刀。” 宇文应道:“活不成了?” 司马血道:“就算她有九条性命,也无法再活下去。” 宇文应道:“云弦虎又怎样?” 司马血道:“胸中一刀,不死,但最要命的却是两腿俱中一镖。” 龙城璧道;“是什么镖?” 司马血道:“断骨催命镖。” 龙城璧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在那种情况下,他这双腿难怪保不住了。” 司马血点点头,道:“他甚至连性命都很难保得住,幸好世间上还有一个像姜老人这样的名医。” “姜老人?” “不错,”司马血说:“眼看云弦虎已回天乏术,是姜老人救了他的性命。” 龙城璧沉吟道:“云弦虎断腿后,就留在孤芳小筑。” 司马血道:“不错,因为姜老人本来就是吕大小姐的义父,他把云弦虎留在孤芳小筑外的一座小楼中,让他好好地治疗伤势。” 龙城璧道:“身上的伤势纵然可以治癒,但心中的创伤!只怕却是永远无法补偿。” 司马血默然。 宇文应忽然道:“击杀云弦虎的,究竟是什么人?” 司马血道:“直到现在,这还是一个谜。” 龙城璧缓缓接道:“云弦虎在少年时候,就已是个江湖中令人触目的人,树大招风,他所结下的仇家,也着实不少。”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虽然步伐很缓慢,但终于还是来到了孤芳小筑。 两名彩衣侍婢,已经在小筑门外等待着。 龙城璧忽然大声叫道:“小心!” 话犹未了,只见寒光骤闪,一个黑衣人彷彿从天而降,一声不响地就用剑把这两个侍婢的咽喉割断。 接着,他身形如电,疾迅地向小筑内窜了进去。 郎护花、龙城璧、司马血三人也同时向小筑内冲去,只有宇文应,仍然留在外面。 就在这一刻间,小筑东侧的一座小楼下,也出现了一条神秘的人影。 第八章 黑衣刺客突击小筑 (一) 神秘的影子,一闪而没。 宇文应既已知道这座小楼住着的人是云弦虎,而且云弦虎又已断了双腿,自然对这神秘的人极端地留意。 这人想必是和剑杀侍婢的黑衣人同一路子。 宇文应不再犹疑,立刻追了上去。 他的人还没到小楼,就已嗅到了一阵淡淡的血腥气味。 再上前两丈,他看见了两个躺在小楼门外的死人。 他们都是年纪只有十四五岁的书僮。 宇文应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云弦虎小心——” 他只说到这里,那神秘的影子又已出现。 宇文应厉声喝道:“是什么人?” 这人头戴笠帽,身披簑衣,双手却戴着一双鹿皮手套。 可以说,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是可以让宇文应看得见的。 甚至这人是男是女,宇文应也无法辨认出来。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就是他的右手,竟然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是云弦虎?”宇文应失声道。 簑衣人没有回答,随手一挥,人头脱手飞出,一掷就是五丈开外。 宇文应面露怒容。 “放肆!你以为老夫是什么人?可以让你在这里扬威耀武?” 簑衣人仍然默不作声。 宇文应沉声一喝,五指微屈,一掌打向簔衣人。 簑衣人冷冷一笑,忽然翻腕,左臂袖内划出五道寒芒,急袭宇文应。 宇文应身形迅捷向上翘起,掌势疾若闪电般罩向簔衣人的左肩。 簑衣人又是一声冷笑,右掌倏翻,接下宇文应这雷霆万钧的一掌。 两掌相交,发出一阵“嗤嗤”声响。 宇文应自信内力深厚,丝毫不惧。 但两掌一经交接之下,宇文应脸色不由骤变。 他只觉五指麻痒,继而奇疼万分,彷彿有五条恶毒的蛇儿,从五指钻入了掌心之内。 宇文应奇疼入骨,霎眼间,五指竟然被对方的掌力蚀腐殆尽。 “这……这是什么掌力?”他满头大汗,一张脸庞简直变成了死灰之色。 簑衣人依然一言不发,而掌力更重几分。 就在这一刻间,龙城璧已从孤芳小筑来到小楼门。 “放手!”他蓦地大喝。 簑衣人倒是真听话,立刻放开了手。 宇文应右掌已废,且有一道黑气,沿着腕臂向上蔓延而行。 宇文应咬牙,以左手拔刀! 飒! 刀光一闪,右臂齐肩立断。 龙城璧神色一阵黯然。 因为宇文应拔的刀,就是他的风雪之刀。 (二) 当宇文应伸手在龙城璧身上拔出风雪之刀的时候,龙城璧已知道他的心意。 他没有阻止。 他也已看出,宇文应若不立刻断去右臂,他这条性命就很难再保得住。 但他自断一臂,又是否可以把毒气完全断绝? 宇文应没有把握,龙城璧也是一样。 簑衣人冷冷一笑:“江南怪叟,果然有点勇气,可惜这样还绝不足以保命。” 他并不是在撒谎。 那股黑色的毒气,已一直蔓延到宇文应的脖子上,而他的脸色,也已变成一片灰色。 龙城璧沉着脸道:“尊驾的蚀骨魔掌,在下深感佩服,但宇文老人家是个好人,在下绝不能让他死在这种武功之下。” 簑衣人淡淡一笑:“你认为这是一种邪恶的武功?” 龙城璧道:“我们现在并不是在讨论这一点。” 簑衣人道:“你想为他讨取解药?” 龙城璧道:“不错!” 簔衣人冷笑:“凭什么?就凭你雪刀浪子这区区几句说话?” 龙城璧目光一闪:“你认为不够?” 簑衣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挑衅的味道,冷冷地说:“在江湖上,最有力量的并不是说话,而是拳头。” 龙城璧道:“尊驾言下之意,是想试试我的拳头?” 簑衣人道:“不错,只要你能接得下我三拳,我可给你一种暂时性的解药。” 龙城璧双眉一蹙:“何谓暂时性的解药?” 簑衣人道:“能解蚀骨魔掌奇毒的药物,只有一种。” 龙城璧道:“在下正在洗耳恭听。” 簑衣人缓缓道:“那是长白山天涯谷下的冰山雪莲。” 龙城璧吸了口气。 簑衣人接道:“即使我给宇文应服下暂时性的解药,他的性命也仅可维持半年,半年内若不服下冰山雪莲,仍然难免全身腐烂死亡。” 龙城璧道:“在下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当然是实话,”簔衣人冷冷地说道:“若有怀疑,不妨向医谷时九公,或者是姜老人一问,便知我没有骗你。” 龙城璧道:“你根本不必骗我,倘若你不说,一年后宇文应毒发身亡,那才是无可奈何的事。” 簑衣人冷冷道:“你是否愿意接我三拳?” 龙城璧回答道:“愿意,而且死而无怨。” 簑衣人点点头:“好!你有种!” 说着,一拳攻出。 这一拳劈胸捣下,杀气腾腾,绝不寻常。 但龙城璧却以掌相迎,很轻巧地就接下了这凌厉无比的一拳。 簑衣人喝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再接第二拳试试!” 第二拳紧接攻出,却不再是那么气势汹汹,倒是劲力绵绵,走的是阴柔路子。 和昔才那一拳,简直是大相迳庭。 龙城璧却以拳迎拳,气势看来比簔衣人猛烈得多。 一刚一柔,两拳互击在一起。 簑衣人这一拳,本是劲力内蕴,有如长江暗涌,川流不息地涌向龙城璧。 龙城璧的拳虽然刚猛,但对着这种至阴至柔的拳力,该是毫无着力之处。 但事实却又并非如此。 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柔能制刚,刚亦能制柔。 刚柔两种力量相击,刚不一定胜于柔,柔也不一定能胜于刚。 可以说,胜负之数,仍然是要看双方的造诣深浅而定。 簑衣人只发出了两拳,第三拳再也没有发出。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声音也彷彿有点变了,变得像是另一个人。 他突然拿出一包东西,抛给龙城璧。 “这是暂时性的解药,青山绿水,后会有期!”说完,人已掠出楼外,瞬即无影无踪。 (三) 他们终于找到了那颗人头。 这时候,夜色更浓,孤芳小筑内宁静得连呼吸声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那颗充满惊惧和愤怒的人头,就放在一张精致名贵的长桌上。 这并不是云弦虎的首级。 吕玉芳看见这颗人头后,没有半点反应。 但龙城璧和司马血都已看出,她这种没有反应的表情,其实已是充满激愤的表现。 × × × 吕大小姐并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她看似无情,看似冷傲,但却又似是有情而且温柔。 但有一点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就是她的容貌,已绝非“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类的说话足以形容。 有时候,她像是一只比白鸽还柔顺的小鸟。 有时候,她像是一朵风姿绰约,形态高贵的红玫瑰。 有时候,她像是一具出自名匠细心雕凿的玉像,简直是完美无暇的精心杰作。 毫无疑问,她是个无处不美的美人胚子。 但她现在脸上的表情,却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她告诉龙城璧: “这颗人头是吕玉狮的,而吕玉狮也是我唯一的兄长。” (四) 孤芳小筑突遭袭击,吕玉芳并未感到太大的意外。 那黑衣剑手在小筑内动手,故意引开龙城璧和司马血,而另一个簔衣人却伺机冲上小楼,欲杀云弦虎。 云弦虎没事,但一直暗中保护着他的吕玉狮,却因此而死得不明不白。 至于那黑衣剑手,他刚冲进孤芳小筑,就已给司马血追上。 司马血是杀手之王,毒蛇剑法独步天下。 那黑衣剑手虽然身手不弱,但无论如何绝非司马血的对手。 十招之内,司马血已控制了战局。 他并不想杀掉这黑衣剑手,欲生擒加以盘问。 但这黑衣剑手眼见自己技不如人,竟然自刎了断。 司马血没有离开孤芳小筑,和郎护花一直陪伴着吕大小姐。 虽然,他们都听见小楼内发生了激烈的搏斗声,但他们都很相信龙城璧。 他们相信,龙城璧一定可以把事情解决。 龙城璧已尽力,但吕玉狮的项上人头,已给那神秘的簔衣人砍掉下来。 江南怪叟宇文应也身受重伤,形势比想象中还要恶劣。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云弦虎没有被伤害。 × × × 云弦虎仍然活着。 当簔衣人潜入小楼之前,他已被一个老人扶起,躲在另一个地方。 这老人赫然正是姜老人。 第九章 卧虎藏龙 (一) 姜老人终于来了! 他看见吕玉芳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像只愤怒的狮子。 “司空击太过份了,他简直是完全没有把老夫放在眼内。” 龙城璧、宇文应听见“司空击”这个名字的时候,两人不由互望一眼。 “你说的司空击,是不是指司空世家的大公子?”龙城璧忍不住问。 姜老人冷哼道:“不是他还有谁?” 龙城璧吸了口气,道:“你们和司空世家有纠葛?” 姜老人冷冷道:“你现在还是个糊涂虫,自始至终,彻头彻尾都是司空世家的人在从中兴风作浪。” 龙城璧盯着司马血:“你早已知道这连串的事,都和司空世家有关?” 司马血并不否认:“不错,只有司空世家才有力量把九纹龙逼得透气不过。” 龙城璧道:“九纹龙和司空世家有什么过节?” 姜老人脸色一沉,道:“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想不到你什么都不知道。” 龙城璧一声苦笑:“晚辈知道的事,本来就是少得可怜。” 姜老人冷漠地说:“山西苗家,其实一早就与司空世家互相勾结,他们最大的野心,是要占据太原,组织太原盟,继而称霸武林。” 龙城璧皱了皱眉,道:“司空世家的力量,虽然庞大,但比起慕容、南宫世家来说,还是有所不及。” “嘿嘿!”姜老人冷笑,摇头:“正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今日的司空世家,已绝非昔日可比。” 龙城璧道:“如此说来,这十多年中,司空世家一直都在暗中扩展势力,以图称霸武林。” 姜老人缓缓接道:“司空世家,本来就是武林中极具势力的一派,自从十五年前司空无意自天竺归回,这一个庞大的家族,就起了一个极重大的改变。” 龙城璧道:“原因何在?” 姜老人道:“司空无意在天竺,拜了九大奇僧为师。” “九大奇僧?” “不错,那是九个苦行僧,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尽量折磨自己的肉体,但每个人都练成了一种惊人的绝艺,据说倘若九人联手,天下间已绝无任何人能在他们的手下逃出去。” 龙城璧目光一闪:“司空无意若尽得九僧真传武功,岂非将会无敌于天下?” 姜老人道:“纵然未能臻此境界,也相差不远矣。” 龙城璧道:“据前辈所知,他是否已达到这种地步?” 姜老人道:“九僧之中,他已获八僧传授绝艺。” 龙城璧道:“还有一僧呢?” 姜老人道:“这一位僧人,是九僧之中武功最高的一位,他叫呼弯陀。” 龙城璧一怔,道:“十五年前天竺圣僧突然暴毙,这位圣僧也叫呼弯陀。” 姜老人缓缓道:“天竺圣僧,其实也就是九大奇僧之首,只不过中原武林之辈,知之不多而已。” 语音一顿,接道:“倘若司空无意连呼弯陀的武功也学成,中原武林能否有人把他拑制得住,实在是大有问题之事。” 龙城璧道:“呼弯陀是怎样死的?” 姜老人道:“其实他没有死,只是想避开司空无意而已。” 龙城璧沉吟半晌,点头道:“晚辈明白了,呼弯陀根本就不想把自己的武功,传授给司空无意。” 姜老人叹了口气,慢慢地说道:“呼弯陀不愿把武功传授给司空无意,是因为当司空无意练成八僧绝艺之后,呼弯陀看出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倘若九僧绝艺全都倾囊相授,将来势必为天下苍生带来一场极大的灾祸。” 龙城璧道:“所以,他只好装死。” 姜老人道:“他的葬礼很简单,但却弄得似模似样,别人根本不知道,圣僧呼弯陀仍然活在人间。” 龙城璧叹口气道:“想来,那时候的司空无意,他的武功已在呼弯陀之上。” 姜老人道:“这个自然,否则呼弯陀又怎会装死相避?” 龙城璧道:“九纹龙被司空世家苦苦相逼,莫非竟和此事有关?” 姜老人道:“山西苗家,本来就和司空无意走在一起,九纹龙对付苗家,其实也就是和司空世家作对。” 龙城璧道:“其中原因能否见告?” 姜老人道:“司空无意初时也以为呼弯陀已然暴毙,但在五年前,他却接获到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龙城璧道:“呼弯陀又再重现?” 姜老人道:“不错,而且出现的地方,竟然是在中原武林之内。” 龙城璧道:“这又和九纹龙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姜老人面色凝重:“消息传出,呼弯陀已把自己的武功,全都传给了九纹龙!” 龙城璧目光一闪:“如此说来,难怪司空无意,非要对付九纹龙不可。” 姜老人道:“早在十五年前,司空无意欲学呼弯陀的武功而不得,但到了这许多年以后,司空无意才发觉,自己若不不先把八僧的武功完全参悟透彻,根本就绝不能再练呼弯陀的武功,否则必然会走火入魔而死。” 龙城璧点点头,道:“所以现在司空无意并不想练呼弯陀的武功,而是想把呼弯陀和九纹龙杀掉。” “不错。”姜老人缓缓地说:“因为要完全练成八僧的武功,最少也要花上二十五年以上的时间,而司空无意现已快六十岁了,总不成到了七八十岁的时候,还不断地在苦练武功吧?” 龙城璧沉默了半晌,忽然又问:“昔年呼弯陀的武功,也不足以克制司空无意,莫非到了现在,又有了什么变化?” 姜老人淡淡一笑,道:“呼弯陀是天竺圣僧,武功和智慧都是超乎于常人的,别人也许无法在十年内超越司空无意,但他却不同。” “这个也很有道理,”龙城璧颔首道:“最少,八僧的武功怎样,他也很清楚,既然有了一个目标,要创造一些能够克制司空无意的武功,也绝不是全然不可能的事。” 姜老人道:“据老夫想象中,现在的呼弯陀,已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击败司空无意。” 司马血忽然插口问:“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不出手?” 姜老人道:“司空无意毕竟是其余八僧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呼弯陀不能出手,那是可以理解的。” 龙城璧道:“所以,呼弯陀是希望以九纹龙的力量,去拑制司空无意。” 姜老人道:“不错,但老夫知道,九纹龙直到现在,还未曾完全练成呼弯陀的武功。” 龙城璧道:“所以,他现在仍然不是司空无意的敌手!” 姜老人道:“但九纹龙仍然是司空无意的心腹大患,纵使今日他不如司空无意,但总有一天会把呼弯陀传授给他的武功完全领悟,那时候,形势又会为之顿然改观。” 这一点,倒是事实。 吕玉芳叹息一声,道:“云四少爷遭逢不幸,也全然是因为他和九纹龙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挚友,司空世家不独要杀九纹龙,也要对付他的知己朋友。” 龙城璧说道:“我本来就不认识九纹龙。” 吕玉芳道:“但现在司空世家的人,已把你视为九纹龙的生死之交。” 龙城璧道:“所以,他们现在也要对付我了?” 姜老人道:“即使不是为了九纹龙,司空世家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吕玉芳道:“因为在他们的眼中,你是一个绝对不能放过的强敌。” 龙城璧冷冷一笑:“既然他们已看上了我和九纹龙,咱们也只好全力跟他们周旋到底。” 姜老人道:“这是关乎中原武林今后数十年命运的事,任何有血性的武林人都不该置身于事外。” “唇亡齿寒,这是任何人都不该忘记的至理名言。”龙城璧叹了口气:“司空世家追杀九纹龙,表面上看来只是九纹龙的事,但倘再想深一点,事情就绝不是那么简单。” 吕玉芳叹道:“据我所知,司空世家有意摧毁天环堡。” “天环堡和司空世家有什么过节?”龙城璧皱眉问。 “天环老人在五年前曾与九纹龙结拜为金兰兄弟。”吕玉芳说。 “有这等事?” “不错,”姜老人淡淡地道:“此事老夫亦略有所闻,天环老人生性孤僻,很少与外人交往。” 吕玉芳道:“但天环老人与九纹龙却是一见如故,虽然老人的年纪比九纹龙大得多,但他仍然自动提出,要和九纹龙成为金兰兄弟。” 龙城璧面色一沉:“九纹龙遇到司空世家的压逼,天环老人必然看不过眼。” 吕玉芳道:“事实也正是如此。” 龙城璧吸了口气道:“以司空无意性情而论,他必将先下手为强,先把天环堡毁掉,使九纹龙减少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援手。” 姜老人道:“天环老人虽然性情孤僻,但却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好先生。” 龙城璧道:“倘若司空世家向天环堡展开猛烈的袭击,恐怕天环堡未必能够抵挡得住。” 姜老人皱着眉:“这正是令人最担心的事。” 龙城璧道:“如今之计,我们该去天环堡,以免这座堡毁在司空世家手里。” 姜老人道:“老夫本来也想去一趟,但宇文应伤势非轻,而且冰山雪莲又不易找到。” 龙城璧道:“前辈倒不如留在这里,那冰山雪莲,听说玉神魔有几颗。” 姜老人道:“玉神魔的老巢,就在天环堡西方五十里外,只是这个老魔头,不易商量。” 龙城璧道:“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姜老人喃喃道:“但愿一切顺利,诸事吉祥。” (二) 又是大雨天。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雷雨,使整个市镇为之景象萧条起来。 这里是天环镇,再向东南方走半里,就是倚山而建的天环堡。 × × × 刘十一在瞎驼子的小饭铺里,喝了整整三坛烧刀子。 饭菜都已凉了,但他宁愿空着肚子喝酒,也懒得起筷。 瞎驼子蹒跚地走了过去,望着这场雷雨不断地摇头叹息。 他已快五十岁,瞎了一只左眼,又是个驼子,做起事的时候,总是懒洋洋的。 幸好他有一个很勤快的伙计。 这个伙计叫阿仁,快三十岁了,但还没成亲。 瞎驼子倒不希望他讨老婆,因为他是孤家寡人,倘若阿仁也成了亲,他就更形孤单了。 幸好阿仁一直都没有讨老婆的意思,倒很希望能够练点武功。 这倒是瞎驼子很赞成的。 他曾悄悄地对刘十一说:“阿仁这小伙子人既老实,又有进取心,你何不收录他为门下弟子,教他一些武功?” 刘十一却老是摇头。 “我的年纪并不比阿仁大多少,由我来做他的师父,太不像话。” 瞎驼子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师,何况你的年纪又比他稍长,这已很够资格做他的师父了。” 刘十一还是摇头。 “瞎驼子,我是天环堡的侍卫领班,倘若在这地方上收录弟子,恐怕天环老人会不高兴。” “天环老人一向少管这种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阿仁也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刘十一叹了口气,道:“老实说,阿仁并不是一块好材料,他要学武,恐怕是走错路子了。” 他这么说,瞎驼子也不好意思再缠下去了。 他倒希望总有一天,阿仁能遇到一个愿意教他武功的师父。 (三) 大雨中,一辆马车停在饭铺门外。 马车上载满稻草。 稻草已湿遍,但仍然堆积得很高。 驾驶这辆马车的,是个眉粗目大的壮汉。 壮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嘴里大呼:“饿死俺也!” 瞎驼子连忙迎上前,笑道:“这位大爷,您肚子饿了?” “嗯!快弄些可以吃的东西来。” “不知大爷想吃点什么菜?” “腿也好,手也好,耳耳鼻鼻也都不妨!” “有!有!火腿不俗,猪手、猪耳、猪鼻今天刚好样样不缺。” 壮汉瞪着眼,怒喝一声:“俺是不吃猪的!” “不吃猪?”瞎驼子搔了搔腋窝,又抹了抹鼻子,“那么只好吃鸭腿、鸡爪了,至于耳耳鼻鼻,倒要欠奉。” 壮汉又摇头。 “俺也不吃鸭、鸡。” 瞎驼子苦着脸:“这可难倒敝店了,既然这样,还请移玉步,到转角的大酒家去。” 壮汉一拍桌子:“你敢耍弄本大爷?这里不是分明有腿有手?有耳有鼻吗?”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指,指着刘十一。 刘十一本来刚开始要扒饭,给这壮汉这样一指,不禁脸色都变了。 “大爷,这是开玩笑了。”瞎驼子连忙赔笑不迭,心中却暗暗在想:“你若开罪了刘十一,那可是倒霉顶透。” 哪知壮汉突然一手揪起瞎驼子,冷笑道:“俺不喜欢开玩笑,去你妈的!” 接着,随手一抛,竟然把瞎驼子像是球儿般抛向刘十一。 刘十一眼色骤变,把瞎驼子轻轻地接下。 瞎驼子没有半点损伤,但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刘十一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冷冷地说:“在下是江陵府人氏,姓刘,排名十一。” 壮汉“呸”的一声:“管你是十一还是十九,俺现在只想吃你的腿、手、耳、鼻!” 刘十一道:“这里可不是人吃人的蛮族天下。” 壮汉道:“俺偏就要把你吞掉!” 刘十一冷笑:“那倒要看看尊驾是否有本领可以把区区吞进肚子里了。” 壮汉怪笑一声,突然亮出了一柄两尺长的钢刀。 “且看俺把你剁做十七八块,慢慢地一块一块的吃掉!” 刘十一的剑也已出鞘。 瞎驼子“唉”的一声,叫道:“这店子可要给拆掉了!” 刘十一大声对壮汉说:“咱们到外面一较高下。” 壮汉怪笑:“这不成问题,反正今天你是给俺吃定的了!” 两条人影,疾迅地飞掠到街上。 阿仁这时候才摸了摸脑袋,问瞎驼子:“他们为什么要在外面淋雨?” 瞎驼子叹息一声:“也许是这饭铺里太燠热了。” (四) 从表面上看来,这两个人似乎是无缘无故地,就在街上拼命。 但骨子里却并不这样简单。 那壮汉显然是存心找岔子,藉故生事,要杀刘十一。 瞎驼子虽然并不是武林人,但他却已看出,这壮汉是个身怀绝艺的高手。 但他心中仍然看好刘十一。 因为他已不只一次,见过刘十一痛惩恶霸。 刘十一能够成为天环堡侍卫总领班,手底下的功夫自然是非同小可的。 可是,这个找碴子的壮汉,竟然一出手就把刘十一压得透气不过来。 这壮汉在不到十招之内,就把刘十一弄得天旋地转,根本连对方怎样出手也看不清楚。 这是强弱悬殊的一战! 瞎驼子看得暗暗心惊。 阿仁却兀自在拍掌赞好。 “刘领班果然艺高人胆大,这大个子非要吃败仗不可。” 瞎驼子怒道:“你疯了?现在刘领班是处于劣势,随时随地都可能给这厮宰掉的。” 阿仁摇头:“不,绝对不会这样,刘领班分明已大占上风。” 说到这里,忽然“哎哟”一声,叫道:“厨房里又出现了几只耗子。” 瞎驼子一凛,急忙走进厨房里,拿起棒子,要打耗子。 但到处找寻,何来耗子的踪影? 瞎驼子气得双眼怒凸,走出来大声叫道:“哪里有耗子?” 蓦地,他眼前一亮,只见刘十一已赢了这一仗,那身材魁梧的壮汉已躺在街上,连动都不能再动。 第十章 化雨神针 (一) 刘十一赢了。 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壮汉是怎样给击败的。 因为刘十一根本就不是凭自己的武功击败他。 在大雨中,刘十一忽然听见壮汉一声惨叫,接着就仆倒在地上。 刘十一上前仔细视察,却还是未能发现壮汉是怎样受伤倒地的。 但他知道壮汉并不是故弄玄虚,因为他整张脸都已变了颜色。 再看一会,探探鼻息,这壮汉原来竟已死掉了。 阿仁这时候微笑着,走上前,竖起大拇指:“刘领班果然武功非凡,佩服!佩服!” 刘十一寒着脸:“这种事与你无关,你最好走得越远越好。” 阿仁舌头一伸,讪讪一笑,走了。 突听一把冰冷的声音,从马车里响起:“真人不露相,想不到在这种地方,竟然会隐藏着一等一的绝顶高手。” 刘十一脸色一变,疾声喝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藏在稻草堆里?” 稻草堆里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刘十一,你不必装腔作势,若不是有高人暗中相助,你早就已给柳淮南砍成肉酱!” 一个黄脸白袍,面无四两肉瘦骨嶙峋的中年人,缓缓地从稻草堆里钻了出来。 刘十一喝道:“你是谁?” 黄脸白袍人冷冷一笑:“凭你还不配问。” 刘十一道:“我不配问,谁配问?” 黄脸白袍人伸手一指,指着阿仁。 “这位兄台的‘化雨神针’,的确令在下感到大开眼界。” 刘十一一怔。 瞎驼子却捧着腹,大笑起来。 黄脸白袍人眉头一皱,走到瞎驼子的面前,冷冷道:“你有什么毛病?” 瞎驼子连忙摇头。 “我没有半点毛病,倒是你的一双眼睛大有问题。” “何以你认为我的眼睛有问题?” “这小子叫阿仁,是小店的伙计,除了食量不错,做事也颇勤快之外,再也别无其他本领,阁下把他看作武林高手,岂非大错特错?” “错不了,”黄脸白袍人摇摇头:“我可以保证,这位仁兄的武功,最少比刘十一高明得多。” 这一下子,连刘十一都不服气了。 “我不相信这小子的武功比我强!”他悻悻然地说。 黄脸白袍人叹了口气。 “你这人实在是冥顽不灵,别人救你这条性命,你居然还在胡说八道。” 刘十一冷笑:“胡说八道的并不是刘某,而是阁下,对于这位阿仁仁兄,天下间又有谁会比刘某或是瞎驼子更清楚?” 黄脸白袍人叹道:“倘若有事实证明,阿仁确是身怀绝艺的高手,你怎样?” 刘十一斩钉截铁地说道:“倘真如此,我愿剜去一目!” 黄脸白袍人道:“既然你还是不肯相信,在下只好出手了。” 语毕,这人从马车上找出一把剑,但却不是出手对付刘十一,而是突然以饿虎擒羊的姿态扑向阿仁。 他显然是个高手,剑道上的高手。 一出招,就是凌厉无比的十二剑。 剑锋映目生寒,绝非凡品。 瞎驼子掩面不敢看,心想:“阿仁这次可要变成死人了。” (二) 黄脸白袍人的剑,吓破了瞎驼子的胆子。 但阿仁却并不如此。 虽然他只是空拳赤手,但这黄脸白袍人的剑,竟然无法伤得了他分毫。 一剑复一剑,黄脸白袍人出剑极是狠毒,似是务求要把阿仁置诸死地。 但阿仁身形疾变,居然把对方凌厉无比的剑招,逐一化解。 瞎驼子总算又再睁开了眼睛,瞧见这精采的一战。 刘十一是看得目瞪口呆。 一直以来,他都看不起阿仁,认为就算自己把武功传授给他,也是枉费心机的傻事。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真太傻了。 阿仁的武功,原来竟然比自己高明不知若干倍。 这真是一件笑掉别人牙齿的事。 刚才那汉子忽然倒毙,分明是阿仁暗中相救,若非如此,他此刻必然已被砍成肉酱。 刘十一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刚才已说过,倘若阿仁是个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他愿剜去一目。 他是个性情刚烈的人,讲过的说话,绝对不会不算数。 他长叹一声,突然在雨中引剑自刎。 他是决心自尽,没有故意引人注目。 但他的剑还没有割破咽喉,就已给阿仁一手夺走过去。 “刘领班,借剑一用!” 刘十一啼笑皆非,想不到自己连自刎都不行,谁叫人家的武功比自己高,瞧阿仁夺剑的手法,就已让刘十一衷心佩服。 瞎驼子也瞧得傻住了。 只见阿仁夺剑之后,和那白袍人比拼得更是灿烂。 两人的身形都是同样的矫活。 两人的剑招都是同样的急快。 黄脸白袍人突然连攻十剑,每一剑都凝聚了沉重的内力。 阿仁似乎有点招架不来,节节后退。 黄脸白袍人绝不放松,穷追猛打。 “嗨!” 刷!刷!刷!一剑复一剑,每一剑都攻向阿仁致命的要害。 这绝对是杀人的剑法,世间上能够接下这十剑的人,已可算是武林绝顶高手。 但阿仁居然一一接下了。 黄脸白袍人吸了一口气,身形突然暴退。 他久攻不下,已不能不退。 阿仁已反击。 刘十一的剑,落在他的手中,简直已变成了一条恶毒的银蛇。 黄脸白袍人脸色骤变,一张黄脸变成了紫酱之色。 一下子裂帛声响,他的左肩被划破,出现了一道半尺长的血槽。 黄脸白袍人悚然一凛,纵身跃出三丈开外。 “银叶剑法,果然天下无双,司空康甘拜下风!咱们后会有期。” 阿仁淡淡一笑,没有穷追,只是说:“回去告诉司空无意,东方秋雪在天环堡中等着他!” × × × 听见“东方秋雪”这四个字,刘十一几乎昏倒过去。 阿仁把剑交回给他。 刘十一颤抖着,问:“你……不……尊驾就是东方秋雪?” 阿仁淡淡一笑,道:“你看我像不像那个东方秋雪?” 刘十一吸了口气,道:“尊驾一定就是东方秋雪,你若不是东方秋雪,又怎能击败司空世家七大高手之一的司空康?” 阿仁微笑着。 “无论我是不是东方秋雪,都不成问题,最主要的是,我是你的朋友。” “朋友?”刘十一怔住,半晌才说:“像我这种有眼不识泰山的人,配做你的朋友吗?” “这算是什么说话了?” “不!我实在是不配!” “你不能老是在我面前说这种话,那样才真的不够朋友!” “阿仁仁兄,你真的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当然。” “那么,我要问一句清清楚楚的,你究竟是不是东方秋雪?” 阿仁没有回答,忽然走回小饭铺中。 他跑到厨房,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了一个长形的匣子。 (三)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把剑。 刘十一的眼睛发亮了。 “啊,银叶剑!这是东方秋雪的银叶剑!” 阿仁淡淡一笑,道:“不错,这是银叶剑,而在下也就是东方秋雪。” 刘十一怔住。 “你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剑客,为什么居然会在这种地方上做个小伙计?” 东方秋雪悠然道:“你以为在这里做伙计是一件苦事?不,对我来说,这是一件优差。” “优差?东方公子真会说笑。” “不是说笑,是真的,”东方秋雪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以前每年向我挑战的人有多少,又有多少人无辜死在我的剑下?” 刘十一道:“这个刘某也曾听说过,因为东方公子的名气实在是太响亮了,不少人想成名,都去找你比剑。” “不错。” “你从来都没有拒绝他们?” “拒绝?怎样拒绝法?” “不跟他们比剑。” “行吗?”东方秋雪反问。 刘十一摸摸鼻子,道:“他们紧缠着你?” 东方秋雪苦笑着:“他们简直比痴情的少女还更多情,你可以叫他们跳海、投井,但却不可能叫他们放弃找我比剑的决心。” 刘十一皱了皱眉。 “这可是一件麻烦顶透的事。” “不错,这简直比乌龟生儿子还更麻烦。”东方秋雪叹了口气:“所以,我要躲避。” 刘十一道:“于是,你就躲到这个小饭铺来了?” 东方秋雪道:“正是如此。” 刘十一点点头,道:“难怪这些日子以来,江湖上少了一个杰出的剑客在四处走动,原来你根本就想做个隐士。” 东方秋雪摇摇头。 “要做一个真正的隐士,谈何容易?在下也没有真的要从此退出江湖,在不久之前,我也曾以本来身份,在江湖上走动过一段时日。” 刘十一道:“那是为了什么?” 东方秋雪道:“为了一个既是朋友,也是敌人的人!” “既是朋友?又是敌人?”刘十一听得有点发楞:“这个人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成为你的朋友,又成为你的敌人?” 东方秋雪淡淡一笑:“这人的名字在江湖上很响亮,你一定听说过。” “他是谁?” “九纹龙!” “九纹龙?”刘十一听见这三个字,为之精神一振:“这人倒是条好汉。” “不错,他是条好汉,”东方秋雪叹息一声:“可惜他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敌人。” 刘十一道:“他要杀你?” 东方秋雪摇头。 “不是他要杀我,而是我要在最公平的情况下杀他!” 刘十一呆住:“你要找他决斗?” 东方秋雪目注远方,缓缓道:“除此之外,我已想不出有别的方法,可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 刘十一不敢再问下去。 这是东方秋雪和九纹龙之间的事,虽然他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他实在不敢打破沙锅一直问下去。 他忽然举起右指去剜左眼。 东方秋雪立刻点住他的四个穴道。 刘十一登时半边身无法动弹。 东方秋雪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刘十一苦笑。 “我曾经说过,你若真的是个武林高手,刘某甘愿自剜一目,现在,我是遵守自己许下的诺言。” 东方秋雪冷冷一笑:“你刚才不错是说过这种话,但就为了这句说话把自己弄成残废,值得吗?” 刘十一回答道:“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 东方秋雪道:“既然这样,你倒不如把这只眼睛送给在下,如何?” 刘十一道:“行!” 东方秋雪道:“那很好,那么从现在开始,你的左眼就是我的了。” 刘十一道:“你解开我的穴道,让我把左眼剜下来送给你。” “荒谬!”东方秋雪冷笑:“你的左眼已经是我的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让它受到半点的伤害。” 刘十一怔住。 过了半晌他才叹道:“是我上了你的当,这只眼睛,我决不动它分毫便是。” 东方秋雪道:“你绝不能反悔。” 刘十一瞪大了眼睛:“这种对自己大有便宜的事,我怎会反悔?” 东方秋雪一笑:“咱们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刘十一道:“公子制住我的穴道,甚不滋味。” 东方秋雪终于伸手解开了他的穴道。 刘十一突然指着西方,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东方秋雪向西方望去。 西方无人。 突然一个令人汗毛直竖的声音响起,刘十一竟已挖去自己的一只眼睛。 × × × 西方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什么“鬼鬼祟祟的人”。 但东方秋雪居然还是上当了。 刘十一总算挖掉了一只眼睛。 但这不是左眼,而是右眼。 东方秋雪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十一反而强笑道:“我现在挖的不是左眼,而是右眼,至于左边的一只眼睛,我一定会替你很小心地保存着,决不会让它受到半点的伤害。” 东方秋雪给他气死了。 但他现在唯一要干的事,并不是骂人,而是拿出金创药,为这个脾气硬直的刘领班疗伤。 有种江湖人就是这样子的。 他们刚直,他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赖帐。 刘十一就是这种人。 当然,这种人实在是很荒谬的。 最少,瞎驼子认为是如此。 第十一章 借刀杀人 (一) 雨后的阳光,总是令人觉得份外的清新。 但在司空击的眼中看来,现在一切的东西都很碍眼,包括在斜阳下已站立了很久的司空康在内。 司空康是司空击的堂弟,也是司空击认为最有前途的人。 但这一次,司空康却给他丢尽了脸。 “好一个东方秋雪,竟然敢插手管司空世家的事!”司空击恨得牙痒痒的。 他是司空世家的大公子,也是司空无意武功的唯一传人。 司空无意在八大奇僧的灌溉下,他的武功已足以在中原武林称雄。 司空击的武功,是和司空无意一脉相承,父子两人现在俱有不可轻侮的潜力。 然而,撇开天竺八大奇僧的武功不谈,司空世家的武功,原本也是武林一绝。 纵然它不比南宫、慕容等世家更强,但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 以司空康的武功,去杀一个刘十一,本来是轻而易举的。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司空康竟然会在小饭铺外,遇上了深藏不露、剑术超群的东方秋雪。 败在东方秋雪的剑下,本来不能算是耻辱。 但司空击却不是那样想。 他派司空康去杀刘十一,目的是要给天环堡一个先声夺人的威势。 但刘十一仍然活着,司空康却吃了败仗回来,连他勇猛绝伦的手下柳淮南也性命不保。 这实在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他气忿忿地问司空康:“我在爹的面前夸下海口,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天环堡撼跨下来,但你却连第一个任务都无法完成!” 司空康忍不住道:“我不是败在天环堡中人的手下,而是败给东方秋雪!” “东方秋雪!”司空击脸罩寒霜:“他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就可以保得住天环堡,简直是不自量力!” 司空康说道:“无论如何,这人留不得!” “留不得又怎样,是不是你去杀了他?”司空击的脸色很不好看。 司空康道:“只要你给我两个人,我就可以杀了东方秋雪。” 司空击目光一亮。 “你有把握?” “我从来都不干没有把握的事,”司空康的目光又渐渐地充满了自信:“我杀不了刘十一,并不是因为我对付不了刘十一,而是当我去杀刘十一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把东方秋雪计算在内。” 司空击道:“现在又怎样?” 司空康道:“现在的情况当然有所不同,因为我这一次去,本来就是为了要对付东方秋雪。” 司空击沉吟片刻,道:“你想要的两个人是谁?” 司空康道:“如花、老怪!” “如花、老怪!”司空击想了想,点头道:“好,我答应让如花和老怪一起跟你去,无论如何,你们一定要提着东方秋雪的人头来见我。” 司空康道:“这次我愿意以性命作保证,三天之内,东方秋雪不死,我死!” 司空击目露满意之色,忽然说:“听说九纹龙又已在江湖上出现。” 司空康点点头,道:“不错,而且他还有了一个新伙伴,和他形影不离。” 司空击眉心一聚:“这人是谁?是不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不是龙城璧,而是一个胆子比酒坛还大的大胖子。” “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不错,正是唐竹权。” “可恶,这两人都同样可恶,”司空击冷冷一笑:“不把他们除去,咱们势难高枕无忧。” 司空康道:“但唐竹权并非不学无术之辈,杭州唐门在江湖上名气越来越响亮,这全是唐家父子闯出来的。” 司空击脸色一沉,目注着他:“你是怕了唐老人?” 司空康摇摇头:“杭州老祖宗虽然以一杆松木红樱枪享誉武林,但以咱们司空世家今日的力量,又岂会惧于他这个老顽固?” 司空击道:“但看你的样子,似乎心中有所顾虑,你在顾虑些什么?” 司空康默然,良久才道:“雪刀浪子龙城璧!” 司空击初时哂然一笑,但渐渐地,他的脸色也沉重下来。 “龙城璧生性狂放不羁,而且是当今武林中最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在开封府,欧谦处心积虑要杀他,但到头来还是彻底的失败。” “看来,要杀九纹龙并不容易,”司空康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和他在一起的人,似乎是越来越多……” “废话!”司空击冷冷一笑:“这种说话若给我爹听见,不揍你一顿才怪!” 司空康立刻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什么。 司空击又在吩咐他:“东方秋雪是咱们首先要铲除的绊脚石,这件事得看你的功夫了。” 司空康微微一笑:“三天之内,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东方秋雪这一号人物!” 司空击满意地点了点头。 “希望你这一次不会再令我失望。” (二) 从饭锅里端上来的清蒸鲩鱼,比起它在水里游动的时候更好看,更诱人。 刘十一仍然留在瞎驼子的小饭铺里,没有回去天环堡! 东方秋雪为他治疗伤势,也暂时没有去天环堡。 瞎驼子把鱼端上来,摆在一张方桌上,对刘十一说:“你现在不宜喝酒,但多吃点鱼,对你的眼睛有莫大裨益。” 刘十一笑道:“你是说我的左眼还是右眼?” “呸!”瞎驼子啐了一口:“这种混帐的事以后再也不要提起,你的右眼已拿去喂了狗!” 刘十一大笑。 “痛快!痛快!想不到刘某的眼珠子,居然会拿去喂狗!” 瞎驼子怔怔地瞧着他:“难道你到现在一点也不后悔?” “后悔?我为什么要为这种有眼无珠的垃圾而后悔?” 东方秋雪叹了口气,道:“刘老是大放厥辞了,咱们还是喝一杯吧。” 刘十一举杯,和东方秋雪干了。 唯一有分别的,就是东方秋雪喝的是大曲,而刘十一喝的却是来自海州的荆南茶。 两人一饮而尽,接着吃饭。 但这条鲩鱼却忽然飞走了。 × × × 鲩鱼没有翅膀,就算它还没有被宰掉,也绝对不可能从碟子里飞走。 但这尾鲩鱼的命运却很特别,居然在蒸熟了之后,还能“飞翔”。 当然,它的“飞翔”,完全是给别人所操纵的。 刘十一转身一看,终于明白了这尾鲩鱼是怎样飞走的。 他看见了一个渔翁!那是一个老得连走路都不太稳的老渔翁。 他手里拿着一根钓竿,那尾鲩鱼原来不是飞走,而是给他钓走的。 鱼本已被蒸熟,一经抖动,片片鱼肉跌落在地上。 刘十一脸色骤变! “这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老渔翁桀桀一笑,说:“老朽是个钓鱼的人,看见了这么肥大的鱼儿,自然是难免手痒起来!” 刘十一瞧了他两眼,喃喃道:“原来是个半疯不癫的老头儿,只好算是咱们倒霉。” 老渔翁怪笑着:“你说老朽是个疯子,这句说话可不有趣。” 刘十一霍声站起:“你已弄走咱们的鱼儿,还想怎样?” 老渔翁道:“不怎样,只想把你的眼睛挖掉一只。” 刘十一气得须发俱张。 “老头儿,俺是看你一大把年纪,不愿和你计较,你还想挖掉我这仅余下来的眼睛?” “不错,老朽确有此意,”老渔翁淡淡地说:“反正你的眼睛是有眼无珠,留下一只也嫌太多了。” “不行!” “不舍得?” “这不是不舍得,而是这只眼睛现在已不属于我的。” “噢!”老渔翁怪笑起来:“眼睛长在你的脸庞上,居然不是属于你的,这倒是千古奇闻得很。” “他没有撒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东方秋雪忽然拦在刘十一面前,冷冷地对老渔翁道:“自从他挖掉右眼的时候开始,他的左眼就已是属于我的。” 老渔翁瞳孔收缩。 “有这种怪事?” “这不能算是什么怪事,在江湖上,许多人甚至连性命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这倒不错。” “就以老夫来说,你岂非也是在替司空无意、司空击父子卖命吗?”东方秋雪的目光锐利如箭:“所以,你现在这条老命,也不是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司空无意父子的。” “不!你说错了。” “错在何处?” “老朽这条性命,并不属于任何人,而是属于整个司空世家的。” “这种说法,倒变得很伟大。” “司空世家中人,本来就是如此胸襟博大、志大识远、大有作为的。” “只怕那是大言不惭、大放厥辞,笑掉武林英雄好汉的大牙!”刘十一又在东方秋雪的背后叫嚷。 老渔翁冷冷道:“老是躲在人家的背后,岂是英雄好汉?” 刘十一已绕过东方秋雪,要扑上去。 但东方秋雪却伸手拦着他。 “这位老丈是司空世家七大高手之一的司空老怪,以武学修为来说,连司空康都望尘莫及。” 司空老怪呵呵一笑:“东方秋雪,你也不必踩着司空康来抬捧老朽,老朽不吃这一套。” 东方秋雪冷冷道:“老丈既是冲着在下而来,这一战在下倒要舍命相陪。” “好爽快,老朽就是喜欢你这种爽快的人,只希望你的剑法也同样爽快!” “快”字出口,钓竿也已出手。 “丝丝”之声不绝于耳,司空老怪的钓竿发挥了“柔”的力量。 东方秋雪身形急起。 鱼丝却已向他的双足缠了过来。 这种鱼丝也不知道是用什么质料造成的,虽然并不粗,但却柔韧异常。 鱼丝已把东方秋雪的两条腿紧缠。 东方秋雪的身形也随即落下。 司空老怪一声尖啸,欺身上前,以钓竿尖端疾点东方秋雪胸口膻中穴。 这一击若然命中,东方秋雪就算不当场毙命,也必然重伤不起。 但司空老怪的钓竿,突然遭遇到一股极强大的撞力,竟然被震了开去。 那是因为东方秋雪的银叶剑,削在他的钓竿上。 若是寻常的钓竿,也必然已被这一剑所削断,但司空老怪的钓竿,却是用百年油浸红籐造成,即使是削铁如泥的刀剑,也不容易把它削断。 钓竿虽然不断,但东方秋雪再挥一剑,钓竿上系着的鱼丝却是“崩”声立断。 司空老怪眼色一变。 “果然不愧是东方秋雪,再接老朽几招看看!” 他大喝一声,又再挥动钓竿,向东方秋雪展开狂颷般的进袭。 东方秋雪手腕一翻,银叶剑变化作无垠波闪,疾卷而来。 刘十一虽然剑法远不如东方秋雪,但也看出了此刻东方秋雪已把内力透在剑锋之上。 此时此际的东方秋雪和银叶剑,已浑成一体,也就是“人即是剑,剑即是人”的境界。 司空老怪的面色,顿时变得沉肃而冷酷。 他不能败。 因为在这个时候,失败也就等于是死亡。 司空老怪虽然年纪一大把,但他还不想死。 他要不死,就得杀了东方秋雪,而他此行的任务,也就是要杀东方秋雪。 但他临出发的时候,司空击却对他说:“若没有司空如花相助,你未必能杀得了东方秋雪,紧记着,别轻视了东方秋雪的剑。” 司空老怪当时唯唯诺诺,但心中却是大大地不以为然。 他不相信以自己数十年的武学修为,竟然会比不上区区东方秋雪。 所以,他故意差遣开司空如花,又叫司空康去买酒,其实自己却悄悄地去找东方秋雪一较高下。 他的人虽然老了,但好胜之心却和年轻的时候全无分别。 这究竟是他的优点?还是他的缺点? 没有人能分得清楚。 直到东方秋雪的剑忽然刺入他心脏的时候,他才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佩服的并不是东方秋雪,而是司空击。 他若听司空击的说话,就不会弄到如此田地。 但他没有后悔。 因为他已看见了一招灿烂辉煌的剑法,而这一剑,居然能让司空老怪这种人为之死而无怨! (三) 好快的一剑! 好灿烂的一剑! 这一剑,司空老怪看得很清楚,但比他看得更清楚的,却是司空如花。 × × × 司空如花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 他身材颀长,永远都穿着华贵而剪裁精细的衣服,除了在准备杀人的时候,他的身边总是少不了燕瘦环肥,来自大江南北的美女相陪。 他很少走路,能够让自己舒服的事,他永远不会放弃。 但现在,他却像是一只野猫般蜷伏在一幢屋子的砖墙上,目不转睛地瞧着司空老怪怎样去杀东方秋雪。 但这一战的结果,却不是司空老怪杀了东方秋雪,而是刚好相反。 司空如花叹了口气,对身旁一人淡淡说道:“你实在不应该故意让老怪去送死的。” 这人悠然道:“这老不死平时威风八面,气焰比我老妈子养的狗还厉害,而且这次是他故意要独个儿立功,就算给人剁成肉酱,也不能怪咱们。” 这人赫然竟是司空康。 司空老怪叫他去买酒,他却和司空如花占据着这个阵地,偷窥司空老怪怎样对付东方秋雪。 但实际上,他们一点也不希望司空老怪获胜。 尤其是司空康,他曾在东方秋雪的剑下吃过大亏,自然更不想看见司空老怪击败东方秋雪。 因为东方秋雪若败在司空老怪手下,那么不啻证明了一件事:“司空康不如司空老怪。” 幸好这一战,司空老怪败了,东方秋雪没有让他们失望。 借刀杀人,永远是他们最喜欢使用的策略。 但他们怎样才能除去东方秋雪? 第十二章 秋雪溶化了 (一) 又是一尾蒸熟了的鲩鱼,端放到桌子上。 瞎驼子怔怔地瞧着躺在街上的司空老怪,喃喃说:“这个老渔翁也未免是太混帐了,为了一尾鱼就丢掉了一条老命,不划算,不划算!” 东方秋雪盯着这尾鱼,微笑道:“这鱼儿不错,但老渔翁的尸体还没弄走,怎吃得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有辆骡车驶了过来。 车上有副棺木。 赶车的是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的黑衣少年。 骡车停在小饭铺门外。 少年叫道:“这里是不是刚死了一个人?” 东方秋雪在吃鱼。 刘十一打量着这黑衣少年:“是谁叫你来的?” 少年说:“九纹龙。” “什么?再说一遍?” “九——纹——龙!”少年大声地说:“你现在听清楚了没有?” 听见了“九纹龙”这三个字,连东方秋雪的眼色都已变了。 “他在什么地方?” “大悲墓场。” “大悲墓场?他在那里干吗?” “决斗。” “跟谁决斗?” “司空无意!” 东方秋雪立刻放下了筷子。他问少年:“大悲墓场在何方?” 少年向北方一指:“里许左右。” 东方秋雪又问:“九纹龙怎会知道这里有死人?” 少年道:“是司空无意告诉他的。” 东方秋雪道:“司空无意怎样告诉他?你可曾知道?” 少年道:“司空无意对九纹龙说,他已派人去杀东方秋雪,而且此刻必已大功告成。” 东方秋雪道:“所以九纹龙就叫你送一副棺木来到这里?” 少年点头,接着向躺在街上的司空老怪望去:“这人想必是东方秋雪吧?” 东方秋雪淡淡道:“他已是个死人,死人根本就不须要个名字。” 说完,身如流星,向北方疾驰而去。 (二) 大悲墓场,冷冷清清。 只有一人,背负长剑,站在一株枯树下。 枯树下有坟墓,墓已经残破,芳草萋萋。 这人头戴一顶阔边的箆陵笠帽。 帽低垂,遮住了他大半边脸庞。 东方秋雪来到这里,就只看见了这个神秘的人。 这人一身青衣,如青草,又似湖水般碧绿。 虽然东方秋雪看不见他的脸,却看见他身上所散发出浓厚的杀气。 杀气是无影无形之物。 这本来不是凭肉眼所能看见得到的。 但东方秋雪却似已看见。 他彷彿看见了自己的身上,也同样笼罩着这种可怕的杀气。 青衣人忽然淡淡地说道:“东方秋雪果然不愧是一位名剑客,司空老怪可说是自取其咎。” 东方秋雪冷笑一声:“尊驾是司空世家的老太爷司空无意?” 青衣人道:“你不必理会我是否司空无意,因为你现在并不是来找我,而是来找九纹龙。” 东方秋雪道:“但九纹龙并不在。” 青衣人道:“谁说他不在?” 东方秋雪的手心忽然在沁汗。 他冷冷地说:“人在何处?” 青衣人回答:“人在此处,却已魂归极乐。” 说着,伸手一指。 所指之处不远,有一棺木。 棺木崭新,而且和黑衣少年送到小饭铺门外的那一具完全无异。 东方秋雪默然。 青衣人淡淡地接道:“他要杀我,这件事恐怕已是人所尽知。” 东方秋雪冷冷一笑:“但在下却只知道,是司空世家要追杀九纹龙。” 青衣人道:“这是杀人者,人亦杀之,我不杀你,就得死在你的手下。” 东方秋雪渐渐走近那副棺木。 青衣人又道:“他就在棺中,若不相信,不妨揭开棺盖看清楚。” 东方秋雪摇摇头:“不必了,我知道他确已死在你的手下。” 青衣人道:“原来东方秋雪的胆量也是平平而已,竟然不敢动手揭棺。” 东方秋雪道:“人既已死,多看一眼与少看一眼又有何分别?” 青衣人道:“我总不相信,你会如此相信我的说话,你不揭棺,无非是恐防棺中暗藏埋伏。” 东方秋雪冷冷地说道:“尊驾是在激将?” 青衣人哈哈一笑。 “这种事,我何必激将?你不敢揭棺,由我来动手却又何妨?” 说着,缓缓地向棺木走去。 他伸手,把棺盖揭开。 棺中毫无动静。 “东方秋雪,难道你真的不想再见他一次?”青衣人的语气,充满了揶揄的气味。 东方秋雪终于走近。 但当他走近三步的时候,棺中突然暴射出一条黑色的人影。 黑影暴射的同时,最少有十五枚暗器,一起向东方秋雪的身上激射过去! 棺中毕竟还是有着卑鄙的埋伏! (三) 十五枚暗器,映目生寒。 东方秋雪身形急闪,十五枚暗器尽皆落空。 黑衣人面目狰狞,扑前掌击东方秋雪小腹。 就在这刹那间,东方秋雪已认出了这人是谁。 这人叫阮腾,是个为钱而杀人的职业杀手。 近年以来,死在“黑飞煞”阮腾手下的人,不计其数。 他从未失手,可谓纪录骄人。 这时候他以掌击东方秋雪,但掌未击实,两袖中又再射出数支细小的弩箭。 很少人能避得开阮腾这种排山倒海般的暗器攻势。 但东方秋雪却能。 他身形再变,偏身射出丈二,反手拔剑,闪电般刺出。 飒! 东方秋雪的剑,就像是情人的热吻,伸进了阮腾正在暴喝中的嘴巴。 暴喝变成惨呼。 一剑穿过阮腾的口腔,由后脑透出。 这一剑当然致命。 阮腾跄踉跌下,身子巍巍颤颤的,竟然不偏不倚,翻滚入那副已揭开棺盖的棺木中。 刚才他是装死! 现在,装死的人已变成一具不折不扣的尸首。 但也在同一刹那间,一座看来残破不堪的坟墓,突然爆裂。 这时候,东方秋雪的身子刚好就落在这座坟墓之旁。 东方秋雪刚杀了阮腾,下一个对象是青衣人。 但忽然间,这座破坟竟然爆裂,而且还射出一个人,而这人更同时撒出了一蓬暗器。 这是令到东方秋雪大感意外的。 他立刻凌空翻了一个觔斗,虽然狼狈一点,但总算避开了这蓬暗器。 然而,一直没有动手的青衣人,他的剑已出鞘,而他杀人的剑招,也早已蓄势待发。 他是看准机会才出剑,一出剑就是必胜必杀的厉着。 剑影一闪,青衣人的剑一发即收。 剑入鞘,人已飘开三丈之外。 东方秋雪终于又落下。 一缕鲜血,从他的咽喉沁出。 血流得很缓慢。 东方秋雪倒下去的姿势也同样缓慢。 铿! 银叶剑比他更早一点跌落在地上。 (四) 黄昏,一辆马车驶入天环镇。 赶车的是个大胖子,他手里捧着一个大得吓死人的大酒坛。 此人纵使老远望去,都可以知道,他就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他现在的心情很愉快,因为他的酒坛很快又可以装得满满的了。 他才入到市镇,就问途人:“此地何处有美酒?” 途人向西一指,答说:“杏花村。” “杏花村?”唐竹权大笑:“有趣!有趣!长安有杏花村,山西大同府也有杏花村,想不到这种蚊蝇般大小的市镇,也有个杏花村!” 车中一人淡淡笑道:“咱们不是去天环堡吗?” 唐竹权哈哈一笑:“天环堡当然要去,但这里的杏花村也不容错过,否则回到杭州,有何而目见列祖列宗?” 车中人道:“唐兄列祖列宗,莫非俱是酒徒?” “他们活着的时候是酒徒,死后统统变成酒鬼,倒是不知何故,老子现在还是精神奕奕,江湖中的朋友却叫老子什么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当真他奶奶的狗屁猪屁不通之至!” “倒要再问一句,令尊大人是否也和唐兄一般深嗜杯中之物?” “老子的老子?嘿!嘿嘿!” “何以不说下去?” “不说也罢。” “何以不说也罢?” “唉!老子的老子是块顽固不堪的大石头,唐门列祖列宗都喝酒,就是老子的老子对这种可爱的东西没有兴趣,老子是喝酒比洗澡的水还多,但老子的老子却是难得喝上一口。”唐竹权嘿嘿地笑着说。 马车终于来到了杏花村。 杏花村是一间酒家,还没到门口,里面就已飘来一阵醉人的香气。 这不是花香。 花再香,唐门大少爷的兴趣也不大。 唯一能吸引这位天下第一号大醉鬼的,当然是酒香。 他吞了口唾沫,翻身下车! 别看他身材胖大,下车的姿势倒是相当美妙。 他下车后,以轻快的步伐闯进杏花村,同时大叫:“酒保,给老子这个酒坛装得满满的!” 酒家的掌柜先生一怔。 唐竹权的背后,立刻有人说道:“来也!”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把唐竹权的酒坛接过,却不是去装酒,而是把酒坛摔个稀巴烂。 唐竹权的眼珠子差点没有从眼眶里跳出来。“老子操……”他大吼,但只吼出了三个字,就再也无法再骂半个字出来。 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唐门大少爷,忽然间像是兔子碰见了老虎,差点没叫一声:“救命!” 第十三章 酒鬼遇到了煞星 (一) 能够令唐竹权一见之下就会魂飞魄散的妇人,天下间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八姑妈。 他做梦也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上,竟然会遇上这要命的煞星。 八姑妈瞪着一双比荔枝还大的眼睛,喝道:“你刚才想骂什么?骂出来让姑妈听听!” 唐竹权连忙摇头说:“我没骂人,更不敢骂八姑妈。” 八姑妈冷冷一笑:“刚才你分明在说老子什么的……” “嗯,不是老子,是老志操,”唐竹权讪讪一笑,说:“我昨天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姓老,名志操,我刚才忽然想起欠他十两酒钱,所以把这位老兄的姓名叫了出来而已。” 八姑妈嘿嘿一笑:“这倒有趣,无缘无故,居然连朋友的姓名都搬了出来,我还以为你想说:‘老子操你娘!’哪!” 唐竹权连忙摇手不迭:“在八姑妈面前,竹权就算吃了豹胆熊心,也不敢如此放肆无礼。” 八姑妈冷笑道:“你倒是听姑妈的说话。” 唐竹权又是一笑:“竹权自出娘胎,几时敢不听姑妈的说话?” “胡说!” “不!这是真的。” “嘿嘿!姑妈在杭州的时候,曾多少次嘱咐你,别吃太多肥肉!” “竹权已少吃肥肉,每顿饭最多不超过三五斤!” “姑妈又曾多少次嘱咐你,叫你别喝太多酒?” “竹权已尽量减少。” “住口!”八姑妈叱道:“光是你整天抱着个大酒坛,就已经教人喷饭!” “姑妈别生气,下次决计不敢再捧着大酒坛到处逛了。” 唐竹权揉了揉肚皮,忽然又问:“姑妈怎会知道竹权会到这里?” 八姑妈冷冷一笑,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都和九纹龙在一起?” “嗯,”唐竹权一楞,道:“莫非姑妈又认为不对?” “不是不对,而是对极了!” “真的?” “姑妈几时骗过你!”八姑妈淡淡一笑,道:“为了九纹龙的事,使江湖中人弄得很热闹。” 唐竹权道:“却是何故?” 八姑妈道:“司空世家对付九纹龙,不惜广招黑白两道高手,务求杀之而后甘心。” 唐竹权道:“这是树大招风,不足为奇,竹权年青的时候,又何尝不是给黄河两岸的土匪不断追杀?但结果竹权越来越胖,吃也吃得,睡也睡得,反而那些土匪,统统给竹权干掉。” “又在吹大气!” “这本来就是铁一般的事实嘛。” “别谈当年的事,”八姑妈道:“九纹龙是不是在马车上?” “不错。” “告诉他一个坏消息,”八姑妈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沉重:“在半个时辰之前,我在大悲墓场找到了东方秋雪。” 唐竹权脸色一变:“他怎样了?” 八姑妈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死了。” 唐竹权楞住,回身转奔马车。 车厢门早已打开,九纹龙的神色异常沉重。 “她的说话,我已听见。” “八姑妈虽凶,但她的说话,一向比最老实的和尚、尼姑、道士还更可靠。” 九纹龙紧握双拳,一字一字地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 唐竹权摇头,大声道:“不!他的死,你根本不必负责,司空世家野心勃勃,若任由它放肆下去,中原武林,谁都休想会有好日子过!” 八姑妈已走了过来。 “胖子这番说话,一点不差。”她目注着九纹龙,缓缓道:“你不必畏惧司空世家,咱们道上的人,都愿意和你走在一起,司空无意这次恐怕是打错算盘了。” 唐竹权叹了口气。 八姑妈双眼盯着他:“你又在叹什么气?” 唐竹权道:“我也是打错了如意算盘呢。” 八姑妈道:“什么意思?” 唐竹权苦着脸:“我不该跑到这间酒家的。” 八姑妈冷冷地笑了起来,“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令到你无酒可喝?” 唐竹权苦笑着,道:“少吃点肥肉,还勉强可以,完全无酒可喝却最要命。” 八姑妈冷笑道:“你非喝酒不行?” 唐竹权道:“不是不行,而是嘴里已淡出乌鸦来。” 八姑妈道:“你一定要喝酒,亦无不可,但却不能在这里喝。” 唐竹权忙道:“只要能赶走嘴里的乌鸦,就算去茅坑里去喝,也是一样的。” “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口没遮拦,没正没经的。” “下次不敢。” “你春秋多少了?贵庚啦?还说什么‘下次不敢’,你就不怕笑掉九纹龙的牙齿吗?” “姑妈,别把话儿扯远,在什么地方喝酒,你尽管说,便是上刀山、跳火海,竹权决不皱眉。” “喝酒又不是行军打仗,干吗要弄到上刀山、跳火海这么严重?” “唉,快说,快说!否则我真的去跳井,以后就再也不必喝酒了。” 八姑妈还是故意不说,笑咪咪瞧着唐竹权一副干着急的样子。 突听九纹龙笑道:“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唐竹权一楞。 “快说!” “天环堡!” “对!是天环堡!”唐竹权猛击大腿上的肥肉:“老子怎么这么蠢,竟然没有想到,只要到了天环堡,又还何愁无酒可喝?” 八姑妈盯着他,脸色又再沉下:“天环堡的酒,你是可以喝的,但别太过份,否则喝得酩酊大醉,怎样去对付司空世家那些兔崽子?” “行!”唐竹权立刻上车,“咱们去天环堡,司空世家的混蛋若敢闯来,老子把他们的脑袋统统砍掉!” 八姑妈也登上了车。 想到快要有酒可喝,唐竹权顿然精神百倍。 马车风驰电掣般向天环堡而去。 × × × 天环堡已历历在望。 但就当他们即将抵达天环堡的时候,路上忽然出现了八个黑色的帐篷。 (二) 八个黑色的帐幕,已把这条道路完全封闭。 无论是人也好,是马车也好,倘若要到天环堡,就得要越过这八个神秘莫测的帐幕。 同样地,在天环堡的人若要离开,也得要越过这八个帐幕。 唐竹权一怔,对八姑妈说:“这是什么玩艺儿?” 八姑妈冷冷道:“你有没有听过‘大江源八霸’的名号?” 唐竹权道:“这些帐幕,就是大江源八霸的把戏?” 八姑妈道:“这不是把戏,而是他们划下来的禁地。” 唐竹权道:“是不是任何人闯进去,都会遭遇到致命的袭击?” 八姑妈道:“的确是这样。” “呸!”唐竹权跳了起来:“老子偏不信这个邪,倒要看看帐幕里有些什么妖怪!” 不由分说,他已冲入第一个帐幕。 × × × 第一个帐幕内,只有一张木几、一张皮椅,还有一件武器。 这件武器是狼牙棒。 但这里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却不见有人。 唐竹权走出来,向第二个帐幕冲了进去。 这帐幕的情况也是不变,唯一不同的是武器。 这里的武器不是狼牙棒,而是丈二长茅。 唐竹权又再冲进第二个帐幕。 里面仍然没有人,又是只放着一张木几、一张皮椅,还有一把波斯弯刀。 直到第八个帐幕,也是最后一个帐幕,他终于看见了一个人。 这人悠闲地坐在木几上,瞧着闯进来的唐竹权,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神秘的微笑。 看见了这个坐在木几上的人,唐竹权兴奋得大笑起来。 “龙老弟,你怎会在这里?” 这人竟然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三) “你能到天环堡,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等你?”龙城璧也在大笑。 “有意思,好极了!”唐竹权把龙城璧从漆黑的帐幕里拉出来,“九纹龙的伤已痊癒,现在又有充足的魄力,跟老子到处去闯祸。” 龙城璧淡淡一笑道:“你们闯祸的事,恐怕世间上已很少人能比得上。” 唐竹权道:“比起龙城璧老弟,却又是还差了一截。” 他环视着四周的帐幕,问道:“这不是大江源八霸的帐幕吗?” “不错。” “八霸呢?” “刚给抬走了。” “抬走?”唐竹权眸子里闪着异光:“这八个夜郎自大的妖怪,都已给你杀掉了?” 龙城璧道:“杀八霸的人,不只我一个。” 唐竹权忙问:“除了你还有谁?” “司马血,郎护花。” “他们呢?” “都已在天环堡里。” “这可妙极,老子非要抓住杀手司马,要他陪老子喝个痛快不可。” 八姑妈在马车上闻言,不由得又是为之眉头大皱。 (四) 对于天环老人来说,这一天实在是一个令他难以忘怀的日子。 他平时不苟言笑,一张嘴巴吃饭比讲话的时候不知多若干倍。 但现在,他面对着来自各方各路的英雄豪杰,不由他不多言起来。 沉默寡言是他的性格。 但他却不是那样喜欢摆架子的人。 既然不是在摆架子,他唯有尽量和别人倾谈,以免给人一种恶劣的印象。 其实,众人都已很明白天环老人的脾性,即使他一言不发,大家都不会认为他是在摆架子。 现在已是壁垒分明的时候,在天环堡中的人,都准备与司空世家展开正邪的生死相搏。 最令到天环堡人感到高兴的,就是堡中上下的人,俱士气高昂。 九纹龙忽然间问起天环老人:“西楼呢?” 西楼是天环老人的弟子,他姓薛。 天环老人一生中,最疼爱的弟子就是他。 天环老人回答道:“西楼在大勇堂作客。” 九纹龙一怔。 天环老人接道:“今天是大勇堂主顾冲四十岁生辰,西楼与顾堂主向来颇有交情,所以……” 话犹未了,忽然见到堡中一名武士匆匆走了过来,向天环老人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司空世家突袭大勇堂,薛西楼、顾冲双双力战而死。 天环老人闻讯,神色木然,身子却是禁不住在发抖! 未几,堡中武士又来赶报:堡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天环老人听了猛然疾喝道:“快拿杖来!” 武士立刻从兵器架上取一钢杖,递予老人。 又有一人闪身而出,对天环老人说:“杀鸡焉用牛刀,这一阵由属下为堡主效劳。” 这人身高七尺,年近四旬,长得气宇轩昂,一望而知,此人在武功造诣上绝非庸手。 他是天环堡刑堂堂主,人称“无影手”的陆守三。 天环老人目光闪动,终于道:“陆堂主,你要小心。” 陆守三含笑率九武士出堡,神态相当从容、镇静。 第十四章 寂寞的老人 (一) 陆守三出堡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充满了自信。 他很快就回来。但当他回来的时候,一张脸已变成了惨白之色。 他的外号,人称“无影手”。 现在,他只是到堡外打了一个转,回来的时候,他的一双“无影手”已是名副其实,变得无影无踪。 对于一个练武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极沉痛的打击。 天环老人手执钢杖,顿地而起。 “司空无意,你太欺人了!” 他坚决要出堡,会会这批不速之客。 九纹龙紧随其后,龙城璧、唐竹权、司马血、郎护花也接着出堡。 只有八姑妈,留在堡中修理指甲,她对这几个江湖后辈,倒是充满信心的。 × × × 堡外,不知何时已摆设着一张长案。 案上有铜盘,铜盘上放着两只鲜血淋漓的手。 那是陆守三的一双“无影手”。 铜盘之旁放着一把金光湛然的宝刀。 刀无血。但每个人都知道,陆守三的一双手,就是给这一把刀砍下来的。 长案旁,坐着了一个古服高冠、脸色苍白的黑髯中年人,在他左右,还有八个锦衣人,各持着不同的武器。 他神态肃穆,一双冷酷的眼睛,一直都只是看着长案上的刀,对于从堡中走出来的人,竟然不看一眼。 看他脸上的表情,彷彿根本不在乎对手是谁。 无论多强硬的对手,都似已无法接得下他的刀。 这是霸气。 只有武功极高的人,才能拥有这份不夸浮、令人不寒而栗的霸气。 天环老人目中寒芒骤闪,冷冷喝道:“司空无霸!” 黑髯中年人连眼皮都没有抬起,只是淡漠地回应一句:“天环堡主!” “幸会!” “久仰!” 天环老人冷冷说道:“司空世家,目下除了司空无意之外,即以阁下的身份最高。” 司空无霸说道:“这一点,在下不想谈。” 天环老人道:“尔等兄弟同心,本是美事,可惜却从未为中原武林谋求和平,反而兴波作浪,残害我辈中人,难道你们不觉得良心不安?” 司空无霸道:“兴波作浪的并非司空世家,而是另有其人。” “司空二爷,未知此言有何所指?” “在下说的是九纹龙!”司空无霸的目光倏地落在九纹龙的脸上。 九纹龙脸上毫无表情,好像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司空无霸又道:“欲息干戈并非难事,只要交出九纹龙,咱们当自行引退。” 九纹龙立刻踏出一步。 天环老人却伸手拦阻着他。 “司空无霸,敝堡刑堂堂主陆守三,在不久之前不见了一双手。” “学艺不精,休说不见了一双手,就算是不见了一颗脑袋,那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天环老人冷笑:“好一套弱肉强食的高论。” 司空无霸轻抚黑髯,缓缓道:“此时此地,不宜阔论高谈。” 说到这里,声音转厉:“九纹龙,天下虽大,恐怕已无你藏身之所,还不出来受死!” 九纹龙又再拟冲出。 这一次,仍然有人阻拦着他。 但这次阻拦他的并不是天环老人,而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他微笑着,对九纹龙说:“你要对付的,该是司空无意,而不是司空无霸。” “斗胆!”司空无霸睁目怒喝:“你是何人?” 龙城璧缓步上前,悠然笑道:“在下和你一样,都是用刀的人。” 司空无霸一拍长案:“我用的是天雷金刀,长三尺一寸八分,刀在我手,至今不足十年,杀人逾百。” 龙城璧笑道:“听你说的如此详细,倒像是要为自己的刀讨个老婆似的。” 司空无霸一楞。 龙城璧又是一笑,接道:“我的刀,是风雪老祖赐赠的,它的名字也就叫‘风雪’。” “风雪之刀?” “正是。” “你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正是。” “好!”司空无霸一声大喝,越过长案,持刀而来,“九纹龙就留给家兄,让司空无霸来会一会雪刀浪子!” 天色彷彿在这一瞬间黯淡下来。 每个人的视线,都已被司空无霸手里的天雷金刀所慑住。 它就像块经过魔鬼咒诅的磁铁,不但可以吸掉别人的视线,也可以吸掉别人的性命。 连龙城璧都忍不住赞道:“好刀!” × × × 龙城璧不会轻易称赞别人的刀。 因为他的刀,比世间上绝大多数的宝刀、名刀更好。 一个人若拥有了风雪之刀之后,又怎会随便说别人的刀是好刀? 但现在,龙城璧说了。 因为天雷金刀的确是一把好刀。 纵然它不比风雪之刀更好,但已绝对不遑多让。 刀锋在散发着一股气。 逼人的杀气。 再加上司空无霸本身的霸气,天下间已没有几人还能保持着镇静。 就算是瞎子,虽然看不见这把刀,但一定还会感到这股逼人眉睫的杀气。 这已足以使人心神错乱。 但龙城璧却像是什么也看不见,甚至是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天雷金刀已逼近他。 杀人的一刀,随时都会向他劈下。 (二) 司空无霸的刀已在手中,龙城璧的刀却还在鞘内。 堡外站满了人,但却很静,静得连心跳声也可以听见。 每个人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彷彿天雷金刀一旦砍下来的时候,砍的并不是龙城璧,而是在砍自己。 × × × 司空无霸的刀已扬起多时。 他的人也已逼近龙城璧多时。 但那可怕的一刀,还是没有落下。 落下来的不是刀,而是汗。 司空无霸脸庞上滴落了汗,汗水一直流渗到颚下黑髯间。 他的刀依然迟迟未发。 他的手却不知如何,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杀气、霸气,都彷彿在经过一轮对峙之后,冲化了,冲淡了。 司空无霸自出道江湖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种现象发生过。 是不是他已看出,自己的刀一发出,龙城璧的刀会比他更快、更致命? 不错! 他已看出了这一点! 也只有像他这种朝夕与刀为伴的高手,才能看出这一点。 既然他已看出了这一点,他的刀就不该发招。 他应该把刀收起来,然后远远离开天环堡,远远离开龙城璧。 但他不能。 因为,即使是他想走,他的刀也不想走。 他是个学刀的人,而且刀法已登峰造极。 从人的观点看来,他在使刀、用刀。 但刀若有生命,以刀的观点看来,刀又何尝不是在使人、用人? 到了司空无霸这种境界的人,刀是人所用,但人也同样成为了刀的奴隶。 必胜的一刀固然不可不发。 但就算是明知必败的一刀,也不能不发。 千百年来,武林中曾出现过若干“求败的人”。 诸如近百年前的吕求败、一百八十年前的周不胜、三百年前的寂寞君子,他们在业艺登峰造极、所向无敌的时候,都曾想尽办法,要找一个能胜过自己,甚至能够杀了自己的高手。 当然,司空无霸还不能和这些“求败的人”相比,而且他也没有想过要在目前这种时候去“求败”。 但有一点值得司空无霸骄傲的,就是他虽然并非在“求败”,但当他知道战败时刻就在眼前的时候,他也同样没有畏缩,没有逃避。 × × × 金光一闪,司空无霸终于发出了毕生最精采的一刀。 刀势如风雷疾卷,力足横扫一切。 然而,唯一扫不掉、赶不走的,是另一把刀。 风雪之刀。 这把刀就像是暴雷中的一支飞箭。 雷声虽响,这一箭还是射入空中。 司空无霸虽然来的时候满身杀气和霸气,但等到他气绝倒下的时候,他已和世间上所有的死人一般无异。 (三) 又是夕阳天。 枫林外,一个寂寞的老人,带着一个哑巴书僮,来到了一座瀑泉之旁。 泉水清澈,老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洗濯双足。 哑巴书僮小心翼翼,一旁伺候。 蓦地,一阵摇铃声响,瀑泉外忽然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就像是潮水般,从四方八面涌来。 老人濯足如故。 这群人走到老人面前,忽然都跪下,鸦雀无声。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江湖好手,每一个人的过去,都曾有过一段辉煌灿烂的岁月。 但在这老人面前,这些英雄好汉,都竟似已变成了奴隶一样。 那老人忽然问其中一个身长八尺的巨汉道:“方锦,司空二爷是不是已经败了呢?” 巨汉方锦以首叩地,大声回答:“回老太爷,是!” 这寂寞的老人,赫然竟是司空世家的主宰——司空无意! 第十五章 双龙出海无意为敌 (一) 司空无意似已有了倦意。 他遣走这群人,临走的时候对方锦说:“二爷孤身犯险,智者不取。” 方锦道:“他是误信八霸之言,以致操之过急。” 司空无意道:“八霸若有真材实学,也不会干出这等蠢事,竟然在道上设帐幕,自寻死路。” 方锦叹息一声,缓缓道:“二爷的血仇……” 司空无意截然道:“咱们是干大事的,仇仇怨怨,别老是挂在嘴边。” “是。” “大公子何在?” “天环镇半里外。” “司空康、司空如花又何在?” “与大公子同在一方。” “传我令谕,明晨集结天环堡外,必杀九纹龙!再干掉雪刀浪子!” (二) 翌日,清晨时分。 司空无意率领一百二十二人,攻入天环堡。 × × × 一百二十二人,分为暗器组、鬼头刀组、霹雳组及冲杀组。 冲杀组是主力所在,也是由司空无意亲自直接所指挥。 司空击、司空康、司空如花都是冲杀组的成员。 司空世家,已是倾巢而出,务求在这一仗中大获全胜。 但最主要的目标,还是九纹龙。 × × × 唐竹权护着八姑妈,郎护花则与司马血并肩作战。 八姑妈对唐竹权说:“姑妈也是武林女英雄,不必你保护,你全心全力把这些兔崽子干掉好了。” 唐竹权叹了口气。 “在这里喝酒太少,恐怕是不够气力跟他们周旋了。” “现在是拼命的时候,你还谈什么喝酒?” “拼命固然是一件重要的事,但还是及不上喝酒般重要。” “别闹脾气,”八姑妈大声说:“拼命之后,姑妈去杏花村拿一百斤酒来,可以了吧?” “一言为定!” “快马一鞭!” 唐竹权顿时精神抖擞,立刻有两个凶巴巴的恶汉被他的五绝指所伤。 × × × 司马血以碧血剑迎敌。 他是杀手之王,但这时候却要被迫参与这一场惨烈的大混战。 当然,凭他的轻功,他要一走了之,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但他绝不会走。 他若要在这时候走,当初又何必来到天环堡。 所以,他今天完全是为正义而战,免费杀了不少人。 站在杀手行业的立场来说,他是干了一次赔本的生意。 杀手本来都是冷血的。 但这时候,司马血一点也不像个冷血杀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杀手之王近年来经常与雪刀浪子走在一起,后者喜欢抱打不平的习惯,前者已是沾染了不少。 × × × 郎护花在堡中长廊内,力拼司空康。 两人都是以快打快,一碰头就抢着施展凌厉无比的杀着。 在这种时候,谁都不能手下留情。 一出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除此之外已再无选择的余地。 郎护花终于不敌司空康,身中三剑,狂喷鲜血仆倒地上。 一人在背后大呼:“护花郎!” 大呼的是天环老人。 这老人已动了真怒。 夺命天环,天环钢杖,一起涌向司空康。 又有天环堡刀堂堂主邵根雄,舞起一片刀光,从另一方向狂袭司空康。 他跟随天环老人已十六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堡主动真怒、拼老命。 堡主拼命,邵根雄亦不甘后人。 司空康虽有一身不俗武功,却难同时抵敌两人左右夹攻。 三十招内,还可勉强支撑。 不到五十招,天环杖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怒碎司空康天门。 司空康脑浆迸裂而死。 未几,邵根雄斩杀六人于刀下。 但他遇上第七人,却在五招之内,给对方一剑洞穿咽喉而身亡。 天环老人睹状,眦睚欲裂。 只见此人衣饰华丽、身材颀长,是个典型花花公子模样。 “说出你的名字!”天环老人厉声叫道。 这人微笑着,慢慢地说出了四个字:“司空如花。” (三) 在这次大攻击中,霹雳组是负责纵火,要把天环堡烧掉。 但霹雳组却遇到了猛烈的反击。 反击霹雳组的,是九纹龙和龙城璧! 纵火本非难事,但在九纹龙和龙城璧的狂攻猛打之下,他们根本就连纵火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次,也可算是司空无意的估计错误。 他一直以为,纵火烧堡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所以在人手方面,霹雳组是远不如其他各组的。 纵火行动,完全失败。 九纹龙已拼出了火,他到处喝问:“司空无意在哪里?司空无意在哪里?”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司空无意。 两人遂决战于堡中天阶下。 × × × 两人的态度,是绝不相同的。 司空无意很沉着,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在千百年前就已凝结的冰。 九纹龙却在低吼,眼角肌肉跳动,全身的肌肉也在跳动。 骤眼看来,他似是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汉,根本就无法和司空无意这种冷静沉着的气度相比。 九纹龙一声大喝,突然出手。 他没有使用飞龙棒。 他用的武器是两只手掌。 他彷如怒鹰般袭向司空无意,双掌一挥,立刻有如一场暴风雨般在两人之间掀起。 这是呼弯陀传授给他的武功。 司空无意人影一闪,右手五指箕张,一爪向九纹龙的脸上抓去。 九纹龙缩矮身子,以掌迎爪。 司空无意后仰,反手一击,疾捏九纹龙左腰眼上。 这里有着人身极重要的“重门穴”,这一捏自然是厉害已极的杀着。 九纹龙陡地把身子弹起来,有如一只巨鸟般,飞跃到司空无意的头顶上。 他动作极快,双掌变招更快。 虽然他人在半空,但早已算准了方位,双掌疾劈司空无意后脑要害。 这是呼弯陀晚年苦心研创的一式绝艺,叫“摩云扑”。 司空无意身子一弯,忽然弹空而起,也挥出了双掌。 四只手掌,四股惊人的掌力,在刹那间交接在一起。 两人的躯体,都为之一阵急剧的震荡,甚至连骨骼也为之勒勒作响。 四掌紧贴,无法再分开。 九纹龙的脸上,他的表情是勇猛的、强烈的。 而司空无意,却隐隐冒出一片寒意。 两人虽然年纪不同,但练的武功都是源出天竺一脉,这一拼内力之下,已是间不容发的生死之斗。 司空无意本抱着“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与九纹龙周旋。 但不到三几个照面,两人居然已拼上了内力,那倒是绝对无法取巧的事。 四掌交接之初,司空无意乍惊还喜。 他认定,凭自己数十载的内力修为,必可在这种形势下占着上风。 可是,他错了。 九纹龙自从伤癒之后,内力反而大有增进,原来是姜老人在他受伤昏迷的时候,暗中以内力打通了他任、督二脉。 初时,姜老人也仅是试试而已,没有抱着太大的信心。 哪知九纹龙一直都苦练着呼弯陀传授下来的奇异武功,体内早已培养出一股不比寻常的内家真气,再经姜老人稍加催动,居然就此轻易地打通了任、督二脉。 对于学武之士,这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司空无意虽然内力修为原本在九纹龙之上,但此刻形势却已生变。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很难看,难看得就像个死人。 (四) 剧战惨烈,血流成河。 司空无意大举进攻天环堡,原本抱着十二分的信心,但直到拼上了的时候,才知道并不如想象中容易。 双方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司空世家七大高手,已全遭不幸。 司空击以大公子的身份,率领精英份子,在堡中杀人无数。 但到头来,他还是战死在堡中。 天环老人,为护堡而战,身上大小伤痕不下二十处,但居然不死。 但天环堡五堂堂主,到最后却是一个也剩不下来,全归黄土。 当然,最令人触目的,还是九纹龙与司空无意的一战。 × × × 九纹龙本无杀司空无意的信心,但形势逼人,他已无法再逃避。 早一点与九纹龙决战,司空无意的胜算就更大。 但司空无意却还是太低估了呼弯陀的武功,也太低估了九纹龙的潜力。 所以,这一战胜利的并不是司空无意,而是九纹龙。 司空无意无话可说。 他死的时候,全身内力都已被九纹龙完全挤了出来。 (五) 故事已尾声。 九纹龙在龙城璧等人陪同下,回到孤芳小筑。 姜老人看见他,笑得合不拢嘴。 但当他知道东方秋雪已死的时候,不禁又是为之黯然。 东方秋雪是九纹龙的朋友,也是九纹龙的敌人。 那是因为他们都共同爱上了一个女人——吕玉芳。 只有姜老人才了解,即使东方秋雪仍然活着,吕玉芳仍然是属于九纹龙的。 吕玉芳心里喜欢谁,姜老人居然比她的近身侍婢还更清楚。 × × × 半个月之后,龙城璧到外面打了个转,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三颗冰山雪莲。 江南怪叟宇文应的性命,总算可以保住了。 他悄悄问龙城璧:“玉神魔为什么肯交出这种天生珍品?” 龙城璧微微一笑,低声回答说:“我给了他一张请柬,他就乖乖把冰山雪莲送了出来。” “谁办喜事?”宇文应怔住。 “九纹龙、吕玉芳。”龙城璧悠然一笑,接着还说:“现在我就去教导九纹龙,教他将来怎样做新郎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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