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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28 18:2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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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两句说话撑腰,那男儿的眼泪方才又得流些下来,不致完
全吞到肚子里去。
可惜说只管说,到底先入为主,那流泪的男儿毕竟并不多见。
也怪不得人们时常怀念童年,那实在是很有道理的。别的不说
,就说眼泪,看那小孩子呼天抢地,泪流成河,可曾有人指责他不
是?
不过,无论如何,人长大了,总该坚强一点,就是女人,也少
流泪点好。
葛衣人虽然走得快,封九的目光也不慢,看到了那双眼,他心
里明白葛衣人为甚么急着走。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他眼里不由也湿起来。
心头甚么样的滋味,是喜?是悲?他自己也不知。
他做梦也想不到时至今日,自己竟然还有机会脱出魔掌,重新
做人。
他忍不住挺起了胸膛,但又缩了回去!
即时,两条人影箭也似疾地飒飒的分从左右两边林里窜了出来
,在他身旁跃落!
封九双眼何等锐利,刹时窜出来的是于七朱八两人,心头不由
冷了下去。
他动念也未了,两人已然靠近身旁,朱八忽的问道:“你手里
的是甚么?”
封九下意识缩手,哪知双手立时落入朱八手里,反扭到背后去
!
朱八随又腾出左手,他就只用右手拿着封九双腕,封九无力挣
扎。
那两张银票不待言也就落在朱八左手里,他那目光陡落,随即
冷笑道:“正好用作物证!”
封九听说立时知道两人早已窥伺左右,事情是必败露无凝,张
口便待呼救,哪知声犹未出,旁边于七已然伸手封住了他的口。
那边朱八随又说道:“傅爷只道那人如何了得,还教我俩好生
照顾,怎知,嘿嘿……”冷笑两声,也不再说下去,转向于七道:
“等会于兄且追下去,兄弟押了这厮回见傅爷,随后就来!”
于七点着头道:“那么沿途留下标记好了。”
朱八道:“兄弟自会留心。”
于七再又点了点头稍待,突然松开了那掩着封九嘴巴的手,冲
着封九冷笑道:“现在你若以为他还听得到,只管放声呼救!”
封九颓然道:“我……”
朱八即时冷截道:“你有甚么话说,回去跟傅爷说!”
封九眼睛里不由露出绝望的神色……
X X X
曙色终于散尽,东方已见秋阳。
庄院向东,日光透过窗櫺,直入后堂。
灯火映着那透入来的日光,渐渐的暗淡下去,雪白的幔幕却是
愈来愈见鲜明,那面屏风,也不例外,两下交映,直使的那“格杀
勿论”四个赤字益发红得怕人!
屏风前面,站立着傅玉书,他仍是背对门口,负起双手,那身
白衣让日光映的如霜如雪,但是,他那冰冷刹白的面色,更严于霜
雪!
在他身后,过长几没多远,封九垂手站着,面色可是苍白如死
!
再过,靠门左侧,朱八按剑肃立,动也不动,更也不敢作声。
封九倒很镇定,面色虽变,身子却仍站得很直,不曾发抖,他
并不是不怕,而是他知道怕亦怕不来,死生由人,怕亦无用!
灯火更暗,良久,傅玉书仍不见回过身来。
倏的,他右手忽然抬起,就腰一抹,手中已然多了一口三尺五
六长短,腰带也似的软剑,斜里再一抖,“嗡”的剑已给抖得笔直
!
封九眼看真切,自份必死,索性就连头也垂了下去,免得触目
惊心。
傅玉书却并未出手,就手一落,剑尖支地,忽的开口问道:“
封九,可是朱八寃枉了你?”
封九头也不抬,应道:“不是!”
傅玉书道:“原则你是无话可说!”
封九道:“无话可说!”
傅玉书道:“但无话可说也得说,我且问你,他可说过何去何
从!”
封九道:“不知!”
傅玉书厉声道:“再说不知,灭你满门!”
封九混身一震,终于起了颤抖,半晌,嗫嚅着道:“知是知的
,只是,不敢肯定……”
傅玉书断喝道:“说!”
封九应道:“我这若是说了……”
傅玉书道:“饶你满门性命,另那三百两黄金仍归你所有,拨
作他们生活费用!”
封九不由抬头道:“可是当真?”
傅玉书道:“傅某人向来言出必行!”
事关满门生死,你可怪不得我……封九心头暗忖,猛一咬牙,
道:“他说过回去拿那其余的千三百两黄金给我!”
傅玉书冷哼道:“原来他竟许你千六百两黄金作为酬劳,怪不
得,怪不得!”
封九索性闭上嘴巴,声也不声。
“回去……回去……”傅玉书沉吟着,猛可喝道:“朱八!”
那边朱八连忙应道:“朱八听令!”
傅玉书道:“你家住古海州?”
朱八道:“正是!”
傅玉书道:“可知有云台山?”
朱八道:“就在境内!”
傅玉书道:“那葛衣人就在云台山北面,望日峰下,海中乱岩
夹着的一艘破舟里,你这就赶回家,与那家居左右两人会同于七前
去,谅还来得及阻截,若能生擒最好。不然……”语声陡断,左掌
突抬,骈指如刀,猛地一落。
朱八哪不会意,应道:“知道!”面上好不得意,要知那葛衣
人的身价既然值得七八万两黄金,他们四人若是得手,多少酬劳,
可想得知。
傅玉书随又吩咐道:“此人厉害,不比普通,要是谁人落单,
不妨追踪下去,待机会齐人手,休要擅自轻举妄动!”
朱八口里应是,心头可也不以为然。
傅玉书左手一甩袖,道:“那么,去吧!”
朱八应声急不及待,连忙退出。
傅玉书背立如故,仍不回身,待那脚步声远去,忽又道:“封
九,这几年来我自问对你不薄!”
封九应声道:“不薄!”
傅玉书道:“原则因何叛我!”
封九道:“身不由己,虽生犹死!”
傅玉书一怔,冷笑道:“好!说得好!”
语声陡厉,道:“你可知我如何对付叛徒?”
封九颤声道:“到此地步,封九不敢乞命,只求放狠下手,给
我痛快!”
傅玉书道:“好,我给你最后的机会!”
封九下意识道:“甚么机会?”
傅玉书道:“我知道你轻功很好!”
封九道:“不见得!”
傅玉书冷笑道:“由此时起,你若能逃出堂外,我放过你,不
再追究!”
封九一怔,道:“好!”双脚猛一蹬地,身形暴起,飒的倒翻
,疾向门外飞了出去!
若换是别人,势必先行游走,扰乱对方视听,然后再找机会,
脚底抹油,溜出门外!
但对那傅玉书只怕有利无弊,像他那么冷静的人,为时越久就
只会变得越镇定。
那封九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他毫不犹疑,要走就走,只道傅玉
书仓猝间必来不及出手,哪知……
他身子凌空尚未来得及翻出,傅玉书已然转身,右手陡震,三
尺软剑立时脱手飞出。
飕的银光破空,其急如电!
封九凌空未落,势子又已走老,正是避无可避,闪无可闪,惊
呼未绝,剑已从他后心飞入,直没入柄,前胸穿出。
好快的剑!好狠的剑!
剑上力道更是惊人,硬将封九撞出后堂门外,斜斜钉在地上!
封九惨嘶着躬身欲起,但连随又倒了下去!
鲜血也连随飞激,溅湿了他的衣衫,也溅湿了堂前的石阶,红
!赤红!
X X X
天风猎猎吹寒,又是拂晓时分。
曙鼓雷鸣,惊起城头栖鸦万点。
鸦影未绝,鼓声方歇,四骑快马便已冲风破雾,出了淮阴东城
。
沈飞卿匹马当先,英姿飒飒,随后耿鹰扬、“天风双剑”三人
也无不是神采飞扬。
城里了无线索,四人终于决定远出追査。
出城半里,道路分成两条。
“天风双剑”丝鞭齐落,双双策马越前半丈,宗锦春随振吭呼
道:“我俩取右,两日后黄昏,清水镇再行会合,要是发现甚么,
不暇久留,镇口只管留言,定当随后动身!”
沈飞卿道:“彼此!”
“天风双剑”齐抱拳道:“珍重!”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也自说声珍重,勒转马头,先后往左奔了出
去……
X X X
雨过风还乱,残阳尚未消。
归鸦惊寒,声断长空。
葛衣人匹马也随归鸦入了清水镇东。
转过长街,来到了间小店门前,葛衣人便滚鞍下马,就在店前
横栏系好马匹,走了入去。
时当晚饭时候,店子里头饭菜正香,也正聚了不少客人,相当
嘈杂,葛衣人也不介意,就在那墙角的座头坐了下来……
那边葛衣人才入店门,于七就从街口转出。
他嘴角泛着笑意,由徒步至骑马,先后已追踪了不少道路,但
那葛衣人却始终不曾察觉。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初次做追踪的干活居然也做得如此出色,他
实在好生得意。
他牵着马,逡巡着,目光忽然停在那远处街旁的一幢两层的酒
楼上。
那幢酒楼虽然不近,但从楼上凭栏外望,正好监视这小店的出
入。
他也实在感到饿了,于是,不再犹豫,牵着马朝酒楼那边走了
过去。
那幢酒楼想必也就是这清水镇中最大最好的一间,虽然远比不
上县城里的,倒也有几分气势,于七牵马来到楼前,也不由的抬头
打量一下。
即时,楼头响起一声暴喝:“好贼子!”
喝声未了,一条人影已然飒的越栏飞出,饿鹰也似凌空扑下。
这人,赫然就是“天风双剑”的老二车雨亭!
他手里兀自拿着一只杳喷喷的麻辣鸡。人在半空,麻辣鸡突然
交左手,腾出来的右手往腰一抹,剑已出鞘,剑光如虹,当头就朝
于七劈下。
于七冷眼瞥见,大吃一惊,不暇思索,飞身掠上坐骑,放马就
走。
车雨亭一剑随即划到,堪堪落空。
他一声暴喝:“哪里走!”挫腕收住剑势,身形着地又起,再
落下时,已然上了系在楼前的生骑,就手一剑削断缰绳,策马随后
追了出去!
几乎同时,楼头又是一条人影越栏跃下,正是那天风双剑的宗
锦春。
他手里也是一只麻辣鸡,身子凌空未落,猛一折腰,借力使力
,翻身就已上了坐骑,剑随出鞘,刷的把那缰绳削了下来。
他那骑术更是过人,也不用腾出左手,就双脚控马,紧追在后
,随即振吭呼道:“二弟,莫杀了他,要留活口!”
车雨亭口里咬着麻辣鸡,哪里应得出声,方待吐了,宗锦春已
又呼道:“留着那只麻辣鸡,路上也许不容易找到吃的!”
车雨亭听说忙又将那只麻辣鸡咬得紧紧的。
于七那边倒也听的清楚,肚里不由咕的一声。
即时,身后又传来宗锦春的呼喝声:“今次若再教你走了,天
风双剑一头撞死地上。”
这话可是对他说的,于七不禁暗暗叫苦。
听口气,那天风双剑分明就是死也要穷追到底,单打独斗,倒
还罢了,天风双剑齐出,他哪里是对手。
三骑人马,追追逐逐,不多时已然到了镇口!
宗锦春突然停下了马,就在那旁边的人家的外墙上舞剑划了起
来。
刷刷刷的几剑划过,那墙上已然多出了一个斗大的“追”字!
追字下再加箭头一道,直指镇外,他人随亦收剑策马,追出了
镇外。
X X X
缕金鼎烧的檀香正浓,错采觚插的时花方开。
香气氤氲厅堂,气氛极其平静。
紫檀架、云石面、雕蠄桌子旁边的那三人,也是意态优闲的对
坐着。
单看厅堂里的陈设,便可猜想得到这并不是普通人家,若是再
看正坐那主儿的衣饰,更就连猜想也不用了。
他人已六十四五年纪,却并无老态,只是可能舒适惯了,那身
子已微见痴肥,使得他那本就平庸的面庞看来愈发显得平庸了!
他那面色,很是红润,几乎可以跟那嫣红撒花椅搭比美,可是
,坐在他身旁的那少年儿郎却恰恰相反,面色简直就是苍白如死。
那少年儿郎长的倒也俊俏,神态虽然颓丧,平生万种风流依稀
仍见悉堆眼角。
他那身的衣饰,更是华丽,怪的是那么的年纪,身上竟还佩着寄
名锁、护身符等等小孩子的玩意,敢情自幼娇生惯养,生就是富人
家里的活宝?
两人的对面,就坐着那傅玉书。
他仍是白衣潇洒,眼里冰冷,嘴角似笑非笑。
丫环奉过了茶,忙又退了出去。
老人随即抬掌水平递出,笑道:“请茶!”
傅玉书道:“那不客气了。”
口里虽说,却不曾伸手去碰那茶杯。
老人也不在意,径自端起杯来,沾唇稍啜,随又放下,笑道:
“傅公子端的快人,前后不过短短七日,消息传来,那段香儿已然
命丧。”
傅玉书道:“迟则难保生变,不快怎成。”
老人颇欣赏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傅玉书也沉默了下去。
半晌,老人沉吟着忽又道:“记得当时钱银经已付清……”
傅玉书道:“经已付清。”
老人道:“原则,如今该是各不相欠。”
傅玉书道:“不错。”
老人道:“那傅公子今日到来,究因何事?”
傅玉书道:“些微麻烦小事。”
老人道:“与我关连?”
傅玉书道:“正是。”
老人道:“看来傅公子不是喜欢转弯抹角的人,何不直说分明
?”
傅玉书道:“方待直说。”
老人道:“洗耳恭听。”
傅玉书道:“阁下可知那段王孙已出价黄金五万两追査那杀他
女儿的凶手?”
“也曾听说……”老人笑道:“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傅公子
何不就将那人交了给他?”
傅玉书道:“无威不足畏人,无信不足以服人!出卖手足的事
傅某人我还真做不出来。”
老人忙道:“恕我失言。”
傅玉书微哂道:“言重。”
老人随道:“但那事想来与我也无关……”
傅玉书道:“不错无关,只是,阁下可不知道那杀段香儿的人
也正出价黄金千六百两追寻那幕后的凶手。”
老人诧声道:“你是说我?”
傅玉书道:“正是阁下!”
老人忙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傅玉书道:“那人原就与段香儿相识,不过行事夜里,未曾辨
认出来,待得知道错杀,已是追悔莫及,痛定思痛,思量追寻原凶
,用祭亡灵,并消心头愧疚,岂非就是意料中事?”
老人嘴角那原带着的点儿笑意立时消失不见!就咧着嘴,吃吃
的道:“你莫非与他说了?”
傅玉书道:“我早说过不是无信人。”
老入点着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傅玉书道:“他问不出甚么,迁怒于我,竟就起了叛心,离我
他去……”
老人道:“那你……”
傅玉书道:“对付叛徒,我向来只有一种法子,那就是,杀!”
老人拊掌道:“那我就更放心了。”
傅玉书淡然一笑,道:“但我也向来不做没有价值的事!”
老人连忙说道:“那更就非要赶快下手不可了,一来既可除去心
腹祸患,二来段王孙那悬赏的五万两黄金正好到手!”
傅玉书道:“傅某人我亦是如此意思,他的行踪于我已是了如
指掌!”
老人不由问道:“他人此刻……”
傅玉书道:“来此途中!”
老人变色道:“你不是说他不知道?”
傅玉书道:“他的碓是不知,但凭他的本领,机智,可也不难
找来此地!”
老人道:“只怕未必……”
“未必?”傅玉书冷笑道:“当日事发闹市,如今只怕已是无
人不知,徐州城里人家千万,阁下饶是富可敌国,怕亦难掩众口!
”
老人忙道:“谁说事发闹市……”
傅玉书冷截道:“傅某人我说得出口,是必就已査明底蕴,你
也是聪明人,当知如此隐瞒,并无好处!”目光忽转向旁边那少年
,问道:“曹公子,你说是么?”
那少年早就变了面色,听得傅玉书问,也不敢说甚么,只是点
了点头。
傅玉书目光随又转回,老人也不等他开口,就说道:“傅公子
不是曾经说过得人钱财,替人消灾,事情必可完满解决……”
傅玉书截住道:“你说要段香儿的命,如今她人可不是死了,
那事情还不算完满解决么?”
老人道:“但目下……”
傅玉书又截道:“目下的事是目下的事。”
老人道:“那么将来……”
傅玉书道:“将来再说。”
老人苦笑道:“原则何时方了?”
傅玉书道:“也许在他死后。”
“也许?”老人苦笑着接道:“连你也不敢肯定说,在我岂非
就是欲罢不能?”
傅玉书道:“你意思是说我暗里弄鬼?”
老人目光闪动,也不作声。
傅玉书看在眼里,冷笑接道:“傅某人我若是果真如此作为,
买卖只怕不会做到如今,你更也就不会找到门来,想你也是做过多
年生意的人,当知即使最稳当的生意,亦难保不无风险,谁也不例
外,偏就你例外,可是天意,怪得谁来,再说……我原可以完全不
说与你知道的。”
“不错,给我消息,我该谢你,但是……”老人稍顿又道:“
用人不当,你可也得负责。”
傅玉书道:“要不负责,与他说了,你父俩今日哪得安坐此地
!”
老人恍然道:“如此说来,你已交待清楚,此后发生甚么,也
都与你无关……”
傅玉书道:“那是事实。”
老人接口又道:“即使那人找来此地,你也是袖手旁观,不会
平白教人阻栏的了。”
傅玉书道:“我方考虑趁他快意恩仇,心神松散的那当儿下手
,好得事半功倍!”
老人面色更是难看,无言半晌,忽的沉声叹道:“明人眼前无
谓再说暗话,你待怎样方肯替我拦途截杀那人?”
傅玉书道:“阁下可是明知故问?”
老人无奈道:“你且说个价钱出来。”
傅玉书不徐不疾的道:“黄金三万两!”
“甚么……”旁边那少年不由的脱口叫了出来,他身子也忒煞
虚弱,突然出口,说话稍为用上了几分力,已然禁受不住,语声陡
顿,便就气息转速,连声干咳。
老人听声望去,摇了摇头,眼中既是怜时又是怒,随又转过目
光,回向傅玉书,苦笑道:“傅公子可莫要说笑。”
傅玉书道:“你道我是喜欢说笑的人?”
老人道:“我哪来……”
傅玉书截口道:“阁下可是徐州首富。”
老人道:“那是笑话。”
“笑话?”傅玉书道:“据我所知,单就令公子每月随手散来
就过千百两黄金,此地秦楼楚馆,当真谁不知曹继祖的名堂,想想
,做父亲的,要是没有富甲当地的家底,做儿子的哪来傲笑同侪的
豪气?”
老人微喟道:“是真也好,不是也好,徐州不过小地方,洛阳
可是帝王都,徐州首富不比洛阳首富,曹天禄更就不比段王孙。”
傅玉书道:“我也知道,不然,要的只怕也是黄金五万,不是
那区区的三万两了。”
那老人曹天禄不禁连声苦笑……
傅玉书随又道:“于你来说,那不过是你家财的十一,何足挂
齿?”
曹天禄不禁又苦笑,半晌,忽的说道:“杀段香儿也只不过是
黄金三千两……”
傅玉书道:“今日可是人要杀你,不是你要杀人,事关你满门
良贱的死生,怎同往日说话?何况,那人的本领远胜段香儿,你那黄
金我可不是轻易赚得来的,只怕,也要付出相当代价!”
曹天禄忽又道:“那人也只不过出价千六百两买我的消息。”
傅玉书道:“阁下何等尊贵,怎么与那亡命之徒相比?再说…
…”陡顿又道:“他买的只是你的消息,你买的可是他的性命!”
曹天禄点头道:“那是道理。”
傅玉书道:“原则阁下……”
曹天禄突然道:“看来,我若是不答应,只怕那人很快就会找
到线索,寻来此地的了……”
傅玉书淡笑道:“那我也不清楚。”
曹天禄立时沉默下去。
傅玉书也不再多说甚么,只是冷眼旁观。
好半晌,曹天禄方才开口道:“到此地步,正所谓势成骑虎,
姓曹的已然无话可说,认了就是,不过……”
傅玉书道:“不过甚么?”
曹天禄道:“那许多的黄金一时可不容易筹措,可否宽限一些
时日?”
傅玉书道:“我没说过立刻就要。”
曹天禄沉吟道:“那么……”
傅玉书道:“七日后我再来收取如何?”
曹天禄不假思索道:“有七日的时间,怎也够了……这里,我
先立张欠单给你……”
“这倒不必,我信得过你。”傅玉书道:“那许多年来,我从
来不曾要人立过欠单甚么,但也从来无人短欠过我分毫!”
曹天禄虚应道:“是么?”
傅玉书道:“对付赖账的人,傅某人向来也只是有一种法子…
…”
曹天禄道:“我知道你那是甚么法子。”
“你知道就好了!”傅玉书道:“话到这里为止,若无其他,
我可要告辞了。”
曹天禄道:“傅公子日理万机,分身不暇,我也明白,不敢多
留。”
傅玉书道:“原则就此告辞。”
语声甫落,人随推座起身,果真说走就走。
因微知著,他若不是决断的人,哪来如此决断的举止。
曹天禄连忙起身送客,直送出厅堂外。
傅玉书忽的回过来说道:“不敢有劳。”
曹天禄也知他不是喜欢客套的人,也不多说客套的话,只道:
“恕不远送。”
傅玉书应声道:“请回!”别转过头,放步走了出去,旁边自
有曹府的家人侍候着,不待吩咐,忙代主人送出门外。
曹天禄负手堂前,目光相送,待得家人送客回来,忽的问道:
“走远了么?”
家人应道:“小的眼看他已走远。”
曹天禄点了点头,突然举手两拍!
两条普通装束的汉子立时从旁闪了出来。
曹天禄随即吩咐道:“追踪着那姓傅的,看他多少人随着来,
能够査出他的去向最好,否则也是无妨,若是势色不对,就得放弃
追踪,谁若不慎泄了底细,提头见我!”
语声冷酷,神态更是怕人!
听那口气,听那说话,分明就不会是普通的人,更不会是胆小
畏事,方才那般懦弱,那般畏缩,敢情只是做来给傅玉书瞧?
两条汉子应声随即转过半身,身形齐起,掠了出去,手眼步法
,颇也都见功夫!
那左右的已是如此不错,正主儿呢?
曹天禄待那两条汉子出了庭院,也自转回厅堂里头,目光落到
那曹继祖身上,忍不住叱道:“看!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曹继祖始终就里在那儿,不曾移动,听得叱责,呻吟着道:“
爹爹又要怪孩儿了么……”
话声未了,突又咳了起来。
曹天禄顿足长叹,哪里还叱责得下去。
好会子曹继祖方才收得住那咳声,喘着气道:“其实爹爹也不
必卖那厮的账……”
曹天禄闷声道:“你二叔三叔四叔都不在,又摸不清他的斤两
,那怕他是信口胡诌,也只好由得他,暂且容忍!”
曹继祖不由的颔首无语,曹天禄随又道:“但最多三两日,你
二叔他们便可回来,到时,嘿嘿!”冷笑两声,左拳右掌,霍地交
击,也不说话,只是抬起头来,遥遥望出堂外,天外……
天外,晚风方急,残霞正红……
X X X
点点风帆点点鸥,鸥帆点点点天涯……
海边黄昏,永远是那么的迷人。
云台望日峰头看那东海落日景色,更就如诗如画,说也说不出
来。
吹岸冷风渐急,断崖残照更浓,,葛衣人亦背负包袱,下了那
艘破烂渔舟。
包袱里头是那千三百两黄金,影响不了他的身形,也没多久,
他人已然上了断崖。
几乎同时,三条人影倏的从那附近的乱石堆里闪了出来,人各
黑巾蒙面,手掌三尺利剑,截住那葛衣人的去路!
葛衣人耳听风声响动,脚步已然停了下来,半身横里陡转,目
光亦自三人面上扫过,忽地开口问道:“可是傅玉书要你们来的?
”
当中那人即时应道:“正是!”
葛衣人随问道:“他怎知道我在这里?”
那人应道:“封九口里打听出来!”
“果真是他!”葛衣人道:“他人在哪里!”
“黄泉路上!”那人嘿的笑道:“你要找他算账也忒容易,吃
我一剑就是!”
葛衣人眼角猛可抽搐了起来,呻吟着道:“傅玉书也忒好手段
,是他杀的!”
那人忽又笑道:“说老实话,封九是生是死,朱某人也不了了
,不过,据我所知,傅爷对付叛徒,向来只有一法,那就是,杀!
”
葛衣人道:“看来,这事你倒清楚!”
那人得意地道:“教你哓得,他人是你家朱八爷擒下来的!”
葛衣人冷笑道:“原来是你!”语声陡顿,忽的问道:“他家
人怎么样?”
朱八道:“你少操心,听说傅爷甚至将你那千六百两黄金拨作
他家人日后的生活费用!”
葛衣人道:“傅玉书倒也会慷慨!”
朱八道:“比起七八万两的数目来,你那千六百两黄金原就算
不了甚么!”
葛衣人讶声道:“甚么七八万两?”
朱八道:“你不知道自己的命那么值钱?”
葛衣人不由追问道:“是谁出的价钱?”
朱八道:“五万两是段王孙的悬赏……”
葛衣人心头陡痛,随即问道:“还有那二三万两又是出于谁人
?”
朱八道:“我也不知!”
葛衣人也不追问下去,沉吟半晌,忽的点着头道:“七八万两
,怪不得傅玉书!”
朱八道:“甚么怪得怪不得的,少说废话!”
葛衣人应声眼里暴射寒芒,迫视着朱八道:“你们也好胆量!
”
朱八道:“你家朱八爷生来就胆包着身!”
葛衣人道:“倒要见识!”
朱八道:“你家朱八爷方待教你见识,喝!要你就束手就擒,
否则……”
葛衣人截口道:“怎样?”
朱八道:“教你尸横就地!”
葛衣人冷笑道:“就凭你们?”
朱八道:“还不够么?”
葛衣人沉肩卸下背负那包袱,冷笑道:“不够!”包袱突然脱
手飞出,迎面疾向朱八掷过去!
朱八喝声:“来得好!”右腕陡振,三尺利剑斜里挑起,迎向
那掷来的包袱!
他只当包袱里头的是衣服甚么,随手一剑便能挑开,是以虽然
听得风声急劲,也不以为意,仅用上六七成内力,只道怎也应付得
了,可怎也想不到里头竟是千三百两黄金,吃葛衣人透劲掷出,活
脱脱的简直就像是只流星锤!
那其实他本来可以闪避开去,但他却是自恃本领,也存心要卖
弄剑上功夫!
他也的确是好身手,眼到时手也到,三尺利剑挑起,不偏不倚
,恰好就迎着那包袱!
即时,葛衣人剑已出鞘,也不将那连着银链的护手先行套上右
腕,拔剑就朝朱八脱手飞出!
他人连随追在剑后,飞身凌空扑了过去!
朱八左右那两人冷眼瞥见,怎敢怠慢,一声轻叱,双剑齐出,
直取那葛衣人!
也就在那刹那,剑与包袱已然“铮”的接实!
嗤地裂帛声响!那只包袱从旁弹出,着地陡裂,五六锭黄金叮
叮当当的从裂口里跌了出来!
再看朱八,却是连剑带右臂给震的从旁疾荡了出去!
他吃惊也还来不及,眼旁已然瞥见剑光,腾身急闪,可是,闪
无可闪!
惨呼未绝,剑已穿心,直没入柄!
葛衣人几乎同时掠到,身子凌空未落,右臂已展,五指陡落,
竟是恰好搭住剑柄!
他人随着地,曲右脚,半身外旋,手随身动,剑随手撤,拔了
出来!
鲜血随即嗤的标出了朱八的后背、胸膛,他人也随即倒了下去
!
葛衣人也随即偏身倒地,肩肘腰膝腿齐使力,地趟功夫立见身
形,飒的横里滚了出去!
左右两支长剑适时刺到,堪堪刺空!
那两人身手也不弱,剑势走空,立撤右腕,半身转过,连随又
向葛衣人那边迫了过去!
葛衣人滚身又起,人已在丈外,铮的抖开剑柄银链,握在左手
,那鹿皮护手却仍不套上右腕,就随着那左掌掌缝里的银链垂在地
上。
他也不等那两人迫近,纵身突然冲天拔起!
那两人眼里真切,不约而同,顿住脚步,卸气提身,一声轻叱
,也自凌空拔起,剑光乍闪,左右迎向那葛衣人!
三条人影,刹那凌空相遇,陡合又分!
葛衣人右掌利剑,铮的封开右来那一剑,人随沉肩偏身,就从
那人身旁掠过!
嗤的一声裂帛,即时划空响起,他那左胁衣服已被左来一剑划
破!
但他人已偏身,剑虽裂衣,已然够不上尺寸,无法再及肌肤,伤他血肉!
他人连随拧腰,身子凌空未落,突转过来,左臂随势反挥,左
掌银链立时横里飞出!
飕的银光破空,扫向右边那人膝下小腿!
那人可真想不到会有此一着,右掌长剑哪里还来得及封挡,人在半空,更就无从闪避,立时吃那银链扫在右小腿上!
链末端那鹿皮护手去势亦尽,但力道却未尽竭,立时弹回,连
带那条银链紧接回卷,就将那人的右小腿卷着!
那人此惊非同小可,但他心思也端的是敏捷,连随折腰翻身,
头上脚下的凌空反扑那葛衣人!右臂随亦反后,人未到,剑已然先
到!
如此一来,那银链虽然卷着他的右小腿,却不曾影响到他的身
形,反倒是葛衣人剑连银链,无法弃剑,非得接他这反身一剑不可
!
葛衣人那刹那身形已然着地,冷眼瞥见,不假思索,腾身又起
,举剑迎去!
“铮”的两剑刹那半空交击!
葛衣人连随借力使力,折腰腾身,就从那人头顶翻了过去,剑
随身动,紧接倒挂!
剑锋斜映落日,寒光暴闪!
那人不约而同,也自折腰倒翻,剑亦随势倒挑刺出,但他右腿
吃那银链卷着,银链可是握在那葛衣人的左手,葛衣人腾身翻滚,
银链当然亦被牵动,身形间接无疑也受影响,出手哪里还不乱分寸
!
也不过片刻,葛衣人已然着地,左手倏的抖开银链,收了回来
,就势背对那人站着,头也不回,望也不望!
那人同时已着地,手剑低垂,动也不动!
刹那,他眉心嗤的突然中裂,鲜血怒激!
剑忽的呛啷坠地,他人终于亦倒了下来!
还有那人身形早已着地,眼看同伴与那葛衣人杀的难解难分,无从插手,方侍在旁等候机会!哪知连人也没看清,胜负已然分出,不由得他怔在那里!却也只是片刻,突又举剑欲起!
葛衣人即时开了口冷叱道:“还要动手?”
那人沉声应道:“正是!”
葛衣人道!“你,非我对手!”
那人道:“非你对手!”
葛衣人道:“那何必送命,走!”
“走?”那人突然仰天笑道:“要走哪会如此容易,要死倒是
简单!”
葛衣人道:“你是身不由己?”
“胡说甚么!”那人厉声道:“哪怕只有丝毫杀你的可能,我
也绝不会退缩!”
葛衣人沉声道:“你是不死不休?”
那人嘶声应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飞身突起,人
剑化成飞虹,越空直取葛衣人!
葛衣人也再无说话,破声尖啸,暴起身形,连人带剑疾迎了上去!
人未到,两口长剑已然铮的凌空交击!
两人混身陡震,齐齐直泻落地,但剑势却仍不停,陡分又合,
陡合又分!
铮铮铮的又是三剑,两人已然着地!
葛衣人剑势更不停,出手更快,紧接就是三九二十七剑,连连
抢攻!
那人的出手也不算不快的了,但比起葛衣人显然不如,七八剑
抢过,便只有招架的份儿,到后来甚至招架也招架不了,迫的让步
倒退!
二十七剑下来,他人已然退出好几步!
葛衣人那肘腕简直是没有骨头连着的,巧捷灵活到了极点,二十七剑刺过,只是稍凝便又出手!剑势绵密,源源不绝地,丝毫不予人多少歇息的机会!
那人迫不得已,只好暂时避锋芒,他眼只是两只,也非长在脑
后,退着退着,不知已是快要退到那断崖的边缘!
葛衣人亦不曾放松,步步紧迫!
再退三步,那人已然退到了断崖的边缘!
葛衣人即时一声断喝:“下去!”剑势急如骇电惊雷,奋力劈
出!
剑锋未到,森寒的剑气已然斩碎了秋风!
那人哪里封挡得住,不由又再倒步退出,脚步连随踏空,惊呼
未绝,已自连人带剑跌了下去!
惨叫声立时从崖下划空响起!
叫声摇曳,由高渐低,不到片刻间,突又消失!
葛衣人步亦收,也不下望,就垂剑木立崖口!
剑尖滴血,血花溅开碧岩,两朵,三朵……
夕阳已红,血,更红!
X X X
雨冷,风寒。
风吹飒飒,雨落萧萧……
树影经雨迷蒙,枯叶随风飞坠,飘落坟头,飘落人身。
坟是孤坟,人也是孤身。
那坟正是段香儿的坟,那人也正是段王孙!
他那面容黯淡,就是头发也似乎已添白了不少,此际手按碑头,神色木然时人也是木然站立,倒不知已然站立了多久。
细雨萧骚,未湿衣裳,他头低垂,面庞更干,但为甚么他眼里
反倒已经湿了?
风吹更急,风声里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蹄声错杂,由远渐近,也没多久,随风急驰来了三骑人马。
离坟约莫三丈,三骑忽的停了下来,人影随闪,当先跃下了那身
穿白衣的傅玉书!
在后两骑随亦滚鞍下马,都是三十五六左右年纪的配剑中年汉
子。
三人下了坐骑,就朝段王孙那边走了过去,两个中年汉子始终
不离傅玉书左右三尺。
段王孙却恍如未觉,不曾理会,但傅玉书三人才一走近,他头
已拾起,突转过身,目闪寒芒,轻叱道:“甚么人!”
傅玉书应声止步,抱拳道:“阁下可是段王孙老爷子?”
段王孙闷哼道:“我问你是甚么人?”
傅玉书道:“姓傅,草字玉书。”
段王孙也不再理会,目光转向傅玉书那左右两人,问道:“你
们又是……”
语声陡顿,只等两人接话,哪知两人恍如未听入耳,面上木无
表情,更不作声。
段王孙方待发作,傅玉书旁边已然应声道:“他们两人,阁下
可以不必理会”
段玉孙冷笑道:“可是声名狼藉出不得口!”
那两人不由得稍微变了面色,傅玉书适时道:“此来虽然唐突,但并无得罪的地方,阁下即使心里不快,想也无妨先听听那来意,何必动气?”
段王孙闷哼道:“原则你们此来何事?”
傅玉书道:“先刻傅某三人登门拜访不见!听得贵府管家……
”
段王孙冷截道:“少说废话……”
傅玉书道:“阁下膝下无儿,曙后星孤,仅得弱女,不想此次
……”
段王孙又截道:“你是耳朵聋了抑或没听清楚,我不是叫你少说
废话么!”
“是是……”傅玉书拍掌道:“风闻人说,段老爷子快人快语
,今日得见……”
段王孙道:“又是废话!”
傅玉书随即道:“阁下可是悬赏五万两黄金追査那杀人凶手的
消息?”
段王孙道:“莫非是你知道?”
傅玉书道:“正是!”
段王孙混身陡震,急着道:“快与我说!”
傅玉书道:“要是说了……”
段王孙道:“五万两黄金决不短少分毫!”
傅玉书道:“可是当真?”
段王孙道:“那得要问你说的可是当真!”
傅玉书道:“傅某人我生平不说虚假说话!”
段王孙冷笑道:“段某人我难道就会骗你不成!银票我也早就预备身上,你且说来!”
傅玉书喝声好,道:“那人……”
段王孙急不及待的截问道:“那人是谁?”
傅玉书道:“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不过……”
段王孙道:“你是寻我开心?”
“不敢!”傅玉书连忙道:“阁下也请莫要误会,实情那人的
行踪诡秘,从来不曾对人透露自己姓甚名谁,傅某人我的确无可奉
吿!”
“行踪诡秘,无名无姓……”段王孙冷笑道:“那简直是笑话
,教我到哪儿去找他!”
傅玉书道:“这倒不必担心,姓名虽然不知,他的行踪此际在
我已是了如指掌,也只有我才知道他人在哪里!”
段王孙道:“既如此,你且先与我将他的年纪相貌,装束,描
述描述,让我想想可曾认识!”
傅玉书道:“那也无妨……”
“快说快说……”段王孙不耐烦的催促着。
傅玉书稍作沉吟,道:“那人约莫二十左右年纪,六尺长短身材,面容冷削,也无甚么特征,不过,终年不变,只穿葛衣……”
段王孙重复着问道:“葛衣?”
“不错,葛衣!”傅玉书随又道:“还有他用的兵刃是柄不足三尺的长剑,黑柄黑鞘,不甚起眼,但是,剑柄末端另镶钢环,相连线香粗细的银质长链,链尾紧扣鹿皮护手,用时就套右腕……”
“你是说他!”段王孙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傅玉书忙问道:“阁下莫非认识?”
段王孙笑声陡敛,闷哼道:“当然认识!”
傅玉书道:“那我就放心了。”
段王孙道:“放心甚么?”
傅玉书道:“可见得我并非凭空捏造。”
段王孙厉声道:“你正就是凭空捏造!”
“这话怎说?”傅玉书不由深感错愕。
段王孙喝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傅玉书道:“早已说过不知。”
段王孙随问道:“你说是他杀了我的女儿?”
傅玉书道:“不错!”
段王孙呸的道:“你给我住口,也给我听着,谁都会杀我的女
儿,但他不会,绝不会!”
傅玉书道:“你敢肯定?”
段王孙肯定的道:“当然!”
傅玉书哈的干笑道:“那我还有甚么说话好说,此来算是白来
,所谓……”陡顿接道:“话不投机,半句也多,就此请辞。”
话声甫落,人已半转过身,果真说走就走。
段王孙突喝道:“慢着!”
傅玉书举步欲起又止,斜过目光。
段王孙又道:“要走?岂会如此容易!”
傅玉书道:“你待怎样?”
段王孙道:“回我几句说话!”
傅玉书微晒道:“恕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也得要说!”段王孙厉声道:“我且问你,既然他
人行踪诡秘,又不曾透露过姓甚名谁,为甚么偏你晓得他人何去何
从,并且了如指掌!又凭甚么知道是他杀了我的女儿?”
傅玉书冷笑不语,他早就想到段王孙是必会如此责问,但可不
曾考虑到怎样砌词掩饰,只因为他知道掩饰并不是好办法,除非事
实,否则尽管怎样聪明的人,也不可能次次说出相同的话,迟早必
会露出破绽,何况,砌词掩饰最伤脑筋,几句普通说话,也往往要添多几倍相同的说话方能显示出它的真实性,越是天才儿童说的也就越多,结果必然欲罢不能,到头来还是自己说漏了嘴。
譬喻来说,就好比那抹粉遮丑的人他初初抹来教人拍烂手掌,
自己哪不心花怒放,到抹得几次,可是越抹越心虚,越抹越不敢面
对现实,不想越抹也就越厚,终于那面上挂不住,砉的掉将下来,
哪怕连皮肉也扯下,没脸见人。
傅玉书正就是谙尽此中道理,虽然满肚子坏水,也不是老实的
人,可就不轻易说那掩饰的说话,甚至宁可不说。
段王孙哪由得傅玉书,见他冷笑不语,连随又沉声道:“你与
我说!”
傅玉书道:“无可奉告!”
段王孙道:“你非不知,只是不说!”
傅玉书道:“不说又如何!”
段王孙冷笑道:“那就只好请你暂住我家!”
傅玉书道:“好意心领,我住不起!”
段王孙道:“段家婢仆如云,食客过百,多你们三人不多,少
你们三人不少,管教你们住的舒适,食的安乐,只待我査清楚事情
的确与你们无关,立即放人,期间损失多少,开得出账来,我照数
赔偿,无庸操心!”
傅玉书冷笑连声,待得段王孙住口,仍是那句说话道:“好意
心领……”
段王孙冷截道:“只怕由不得你!”
傅玉书道:“倒要看你如何由不得我……”
段王孙喝声好,沉手突从长衫下襟前幅,塞入那腰带里,露出腰悬那三尺七宝玲珑剑,道:“果真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就只好硬留了!”
“硬留?”傅玉书道:“风闻段老爷子年轻时拳剑震江湖,武
功很是了得,不过,许多年来养尊处优,人也老了,未知身手可还
是当年那……”
“你要知道还不简单!”段王孙截口道:“我最后问你留还是不留?”
傅玉书道:“要是不留,你就动剑?”
“正是!”段王孙口应着手已握住剑柄!
傅玉书哈的冷笑道:“是你迫我!”
段王孙冷哼道:“你在打甚么鬼主意!”
傅玉书忽问道:“那五万两黄金的银票就是在你身上?”
段王孙道:“在我身上!”
傅玉书连声道:“好,好,很好!”
段王孙道:“甚么很好!”
傅玉书道:“银票在你身上,还不好么?”
段王孙厉声道:“你待……”
傅玉书断喝道:“先要你的命再捜你的身!”
“果然不出所料!”段王孙冷笑道:“说来说去,甚么消息不消息的,都是废话,觊觎那五万两黄金,存心伺机巧取豪夺,方是当真!”
傅玉书铁靑着脸道:“随便怎样说,好好的买卖你偏偏不做,
硬要迫我狠心辣手,死也是活该,怪不得别人!”
段王孙冷笑道:“好狂的口气,倒要看你的心如何狠,手如何
辣,来!取你的兵刃!”
傅玉书傲应道:“凭你,还用不着我出手!”
段王孙道:“你少卖狂!”右掌陡振,三尺七宝玲珑剑铮的出鞘,人随半步跨出!
傅玉书目光斜带左右,道:“你们两人齐上,莫要取他胸膛,
免得那鲜血染了他怀中银票!”
左右两条中年汉子应声拔剑出鞘!
段王孙冷眼瞥见,冷笑道:“好,先打杀了你那奴才,不由你
做主人的不出手!”
那两条中年汉子听得说变了面色,左边那人喝声:“就教你晓得奴才的手段。”身形突起,连人带剑直取段王孙!
右边那人几乎同时发动,人剑双飞!
两人身手显然都非寻常可比,手眼步法无不恰到好处,剑上更
见功力!
段王孙眼里分明,心头不由微凛,也不硬接,闪身让开来势,
突喝道:“你们是谁?”
左边那人冷笑道:“做奴才的!”长剑乍收又展,右边那人斜
挽剑花,也自从旁掩上!
剑光如虹左右交展,劲急如电!
段王孙喝声:“好奴才!”不再闪让,七宝玲珑斜里翻起,左
挑右抹,硬将刺来两剑弾飞!
那两条中年汉子齐喝声:“好老头儿!”双剑又再开展分从左
右,直往段王孙身上招呼!
段王孙也端的好身手,虽然养尊处优,不曾行动江湖多年,武
功并未生疏多少,那七宝玲珑剑展动开来,饶是两条中年汉子如何
本领,也只是堪堪敌得住,但他要取胜,可也不简单!
三个人,三口剑,刹时就激烈的战在那里!
那边傅玉书却竟似不曾放在心上,看来神色平静,丝毫不为三人所动,看着看着,索性竟就背负两手,绕着三人放步踱了起来。
他那脚步踱来,不快不慢,步步相距始终不变,也没多久,自
然踱到了段王孙身后。
段王孙早就留心着,剑势立时缓了下来,腕底蓄劲四分,以防
变生俄顷。
哪知傅玉书并未出手,若无其事的踱了过去。
左右两条中年汉子反倒趁机放手抢攻,竟然硬将段王孙迫退两步!
那两步退过,傅玉书也已踱过,段王孙心无顾虑,立时又全力
施为,没到片刻,不单止五六步迫回,更教左边那汉子连吃了两剑
,虽只是浅浅的伤口,左身腰肩已然鲜血直冒!
段王孙方待再来几着狠狠的,冷眼瞥见,傅玉书已然又踱到了
身后来,下意识腕底忙又留劲三分,停下迫前脚步,收住了那攻势
!
两条中年汉乘机又再扳回劣势,但左边那个已然负伤,身手些
微也已打了折扣,抢攻下来,两人只能将段王孙迫退半步。
傅玉书背负着手,仍是若无其事的踱了过去!
段王孙随即又放开手脚,他剑法越用就越纯熟,那剑势越来越快狠,接连几剑劈刺,好比骇电惊雷,直迫的那两人连连倒退!
也没多久,两人已然退出半丈!
段王孙心头愈发得意,长啸助威,出手更急,瞬眼就是六七剑
,左边那汉子连随胸膛又添多两道血口,右边那闪避不及,眉心亦被剑尖划伤!
也就在此刻,远处突又传来了马蹄着地声。
蹄声逆风,距离尚远,但依稀仍可听得到,只是段王孙那三人厮杀方急,叱喝连声,不曾留意。
傅玉书也不曾留意,他看来不错是无动于衷,其实全副心神都
已放了下去,刻刻留心着段王孙,其他的事反为疏忽了去。
此际,他又已踱到了段王孙的身后!
段王孙方在杀得性起,只待再来几下便可将那两人重创剑下,
虽然知道傅玉书又到了身后,但念傅玉书前后两次都不曾出手,想
来也不会是那喜欢诡计暗算的卑鄙小人,早已放心不少,就只暗里
提防,那腕底再不留余劲,仍是放手出击!
傅玉书眼里分明,脚步不停,右掌已往腰际抹落,撒下腰缠三
尺软剑,缓缓指向段王孙后心!
那剑腰带也似,不用剑鞘,出手时若不去抖动,根本就不会发出丝毫声息!
剑已探出,段王孙仍不曾回头,并未察觉!
即时,傅玉书脚步陡顿,身形暴起,右腕透劲,嗡的软剑抖到笔直,飞刺后心!
段王孙耳听步声突止,已起警惕,再听风声响动,更不犹疑,
拧腰错步,剑光偏锋,震开左右两剑,乘势反挑背后!
他身手毕竟过人腕底虽则不曾留劲,就势使来,仍是其快无比
!
哪知傅玉书将剑先行探出,已然缩短了不少距离,饶是他反应
再敏捷,也自来不及封挡,剑光方动,脚步自移,软剑已入后腰,
深几及寸!
幸好他人已是拧腰错步,否则只怕剑入更深!
傅玉书早亦料到段王孙必会转身,也不勉强放剑刺入,就势踢脚,拧腰,抽肩,振腕,剑随反撩,斜削段王孙后脑要害!
嗤的裂帛声响,衣衫迎剑裂开,血口连随迸裂,寒光,血光乍
闪,软剑已及颈骨!
那刹那段王孙回剑亦已划到,铮的及时震开软剑,人随转了过
来,剑势不停,直取傅玉书!
傅玉书连忙撤身,横剑护住胸膛!
段王孙剑势亦已走老,随亦收住,背后已是鲜血淋漓,他也不
管,怒瞪着傅玉书,厉声道:“姓傅的,你这算是……”
傅玉书冷笑截口道:“出其不意!”
段王孙差些儿没气炸了胸膛,怒喝声:“好贼子!”连人带剑
直取傅玉书!
傅玉书也不退让,挥剑急迎!
段王孙咆哮雷霆,连环三剑劈去!
傅玉书连挡三剑,脚尖陡点,突然冲天拔起!
段王孙剑随急挑,直指傅玉书胸腹!
傅玉书不慌也不忙,躬腹、沉腕,软剑倒挂!
铮的两剑刹那交击,傅玉书人随借力使力,连人带剑疾从段王孙头上翻了过去!
白衣迎风,人如鹤舞,端的是好姿势!
段王孙喝声好,人已转了过去,剑随反扭,突往下落,衔尾追
击!
傅玉书耳听风声,身子凌空未落,倏的喝道:“锁剑!”
在右那两条中年汉子待截击段王孙,听得喝声,突又折回,双
剑并起,也不取人,左右忽的斜里交搭十字,迎向段王孙那追劈下
来的剑!
“呛”的三剑交击,两条中年汉子只震的肩膀发麻,但双剑却
已硬硬将段王孙那剑势锁住!
傅玉书即时着地,头也未回,脚也未稳,软剑巳从左臂下穿出
,毒蛇也似的标向段王孙那持剑右腕,其快无比!
他人虽未回头,心里分明早已算准,—出手,如同目睹,快、
狠、刁、准!
那不过电光石火间事,段王孙剑光入眼,虽知不抄,待要撤剑
时已是来不及,不暇思索,也迫不得已,连忙松开右掌,弃剑急退
!
傅玉书那软剑即时走空,伤人不及,剑尖弹起,竟恰好将段王孙
那七宝玲珑剑挑了飞了起来!
嗤的银光暴闪,破空激飞,段王孙那身子连随亦冲天拔起,紧追剑后!
左边那中年汉子冷眼瞥见,喝声:“哪里走!”腾身亦起,人
剑直取段王孙!
段王孙那刹间已然追及,探手方待夺剑,眼旁已瞥见剑光,思
量取剑回手,已是不能,也不勉强,忍痛曲膝,提腰,身子凌空突
翻,剑旁掠过,右脚随势踢在自己那口剑的剑柄上,直将那口剑踏
的倒翻过来,剑尖迎向迫来那汉子飞了过去!
那汉子可真想也想不到,剑势走空,刺不着段王孙,方待变换
,冷不防寒光乍闪,那剑已被段王孙倒脚踏翻,当胸飞来!
惊呼未绝,利剑已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怒激,恍如洒下半天血雨!
他人随亦直泻落地,噗的就地接连几滚,方给穿胸利剑阻住了
势子,气息亦断!
段王孙那当儿亦已翻身下泻,身子尚未着地,傅玉书那软剑已
然毒蛇也似的拦腰疾卷了过来!
他人身子凌空未落,势子亦已走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更兼得背负伤非轻,身手不似平时灵活,兵刃又失,挡无可挡,软剑来的又是诡异,哪里还能闪避得及,腰腹刹时让剑卷着!
好段王孙,当机立断,左手陡沉,劲透指掌,硬硬震开缠腰软
剑!
事发仓猝,不容细思,出手哪得恰到好处,软剑虽则让他震开
,但他掌指亦少不免触及偏锋,绽裂血口,腰腹更已吃那剑锋嵌入
盈寸,血如泉涌,湿透衣衫!
震开软剑,他人亦着地,脚步已起踉跄,腰也已无法直的起来
!
傅玉书连声冷笑,也懒得再出手,软剑垂指地面,忽的掉了掉
头!
旁边那中年汉子会意,一声轻叱,腾身扑上,连环五剑,如风
削出!
段王孙勉强让开两剑,可让不了其他三剑,两剑斜入那左右臂
,深几及骨,一剑却是迎上右膝,
脚步一软,不由滚倒地上!
那汉子冷笑一声,举剑过头,方待奋力劈下,搬掉段王孙的脑
袋,即时!
远来那骑已然驰到了段香儿那墓后的树旁!
马上骑士正是那葛衣人,遥听那厮杀声,他已然套了鹿皮护手,催急了坐骑,此际眼里分明,见段王孙死生俄顷,更不敢慢,断喝一声:“慢着!”身子就从马背飞起,凌空扑了过去,链剑连随出鞘,脱手飞出,直取那汉子的咽喉!
剑光急如星火,暴闪即至!
那汉子不由侧目,听声只道人仍尚远,不想人未到剑已然先到
,瞥见剑光,试要闪避时已是来不及,惊呼未绝,剑光已入咽喉!
葛衣人一击中的,右腕陡抖,飕的剑已回手里,身子乘势偏侧
,斜里泻落地面!
那汉子连随亦咽喉溅血,仰身倒地!
葛衣人着地随又转过半身,倏的迫视着傅玉书,恨恨的道:“
傅玉书,又是你!”
傅玉书可真想不到葛衣人会出现,怔在那里,听得说不由脱口
道:“是你?”
葛衣人沉应道:“是我!”
傅玉书忽问道:“你已杀了朱八他们?”
葛衣人冷笑道:“是你迫我!”
傅玉书道:“无人幸免?”
“在我剑下,从无活口!”
傅玉书饶是再沉着,也不由的打从心底寒了出来,朱八他们的
身手如何,他是知道的。
他沉吟着,失叹道:“倒是我又小觑了你!”
葛衣人冷笑道:“是么!”链剑陡震!
傅玉书稍微变了面色,道:“你待作甚?”
葛衣人断喝道:“取你性命!”长身暴起,连人带剑直迫了过去!
傅玉书目光闪动,忽喝道:“方要领教!”软剑斜挑,嗡的突然震出数十道剑影!
刹时风声飕飕响动,寒光乱闪,也分不清哪剑是虚,哪剑是实!I
那要换是别人,耳听风声,眼看剑影,只怕不免眼花缭乱,心
神俱夺!
但葛衣人又岂是寻常可比,那势子陡凝,剑突往左肩挑起,猛
又折回,横里奋力扫出!
好,“横扫千匹马”,赵家太祖棍里的绝招,不想他居然用到
剑上来了!
想当年,那赵家儿郎“棍王”匡胤一条棍棒等身齐,打四百座
军州都姓赵,何等威风,何等气势,你道真没有几下子?
如今,他那“横扫千匹马”在葛衣人用剑使来,更就非同小可,
真似那靑天陡裂走雷霆!
“呛”的金铁声突响,两剑已然交击,漫天剑影……
傅玉书人亦震出了半步,面寒如铁!
葛衣人若无其事,怒声咆哮,剑收又展,开阖纵横,刹那七二
一十四剑!
傅玉书软剑飒飒抖动,急忙封挡!
葛衣人本就怒火盈腔,此际哪还抑压得住,立时好比那破堤猛
水,狂涌了出来,出手不由更快、更厉、更狠!
傅玉书几乎就以为是遇着了疯子,心头好生吃惊,要知他身手
本来已是稍逊那葛衣人,这下气势又弱了几分,不敢放手硬拼,更又打了折扣,哪里还抵挡得住,只迫的连连倒退!
葛衣人也不放松,步步紧迫!
倏的,寒光暴闪,穿入软剑剑网,直取眉心!
傅玉书端的是眼利,藏头缩胸,忙里退出,却仍慢了半分,束
发头巾已迎寒光,嗤的断下,那束着的头发立时就风散了开来!
他部面色更寒,心头亦寒,无心恋战,两三剑虚挡过,连忙脚
底抹油,惊鱼也似的游身急脱出剑网,脚随点地,斜里暴退。
葛衣人却没有想到傅玉书居然会脚底抹油,待发觉时人已退出
了丈外,忙飞身追出,剑随脱手!
银光破空,刹那及身,傅玉书也早就小心着,软剑忙里挑起,震开那追击的链剑,脚随着地又点,腾身急急扑向那不远处的坐骑!
葛衣人剑放右掌,方待再追,耳旁突然响起了段王孙的呻吟声
,他那身子陡震,欲起未起的脚步不由的停了下来。
躇踌未了,那傅玉书已然纵身上了坐骑,头也不回,急急放马
奔了出去!
葛衣人眼里看的真切,知道追已不及,也心挂段王孙,咬了咬
牙,收起链剑,也不再多望,就转过身来,朝段王孙走了过去。
那会子段王孙已是气息奄奄,面如金纸。
葛衣人走近去,蹲下半身,探手扶起段王孙,看清楚了伤势,不由的他双眉交锁。
段王孙忽的缓缓睁开了眼,望了下那葛衣人,嘴角微咧,也不
知是为了甚么,看来像笑时又不像是笑,忽的开口问道:“是你?
”
葛衣人颔首道:“是我。”
段王孙道:“你知道香儿死了么?”
葛衣人眼角发抖,沉痛的道:“我知道,我知道……”
“是我害了她……”段王孙叹息着道:“那天,杨官人带他的
儿子来说亲,我推了他,回头去随口与香儿说笑了几句,不想她竟
当作了是真的,第二天就走了出去,她若不离家,哪里会生事,说
来说去,都是我害了她……”
葛衣人不作声,却连嘴角也已起了颤抖。
段王孙随又道:“我知道你听到消息,必定会回来的……”忽
的咳了起来,咳出的却是血。
葛衣人道:“我必定会回来的……”
段王孙咳着又道:“可笑那姓傅的竟说是你杀了香儿,怎会是
你?怎会是你呢^”
说来断断续续,也愈来愈微弱,忽的断截,他人那头也侧垂了
下去!
葛衣人忙伸手去探鼻息……鼻息已绝!
他那身子顿时如遭雷殛,猛可陡震,撕心裂肺的狂叫了起来:
“是我!是我……”
叫声悲激,他人何尝又不是已肝肠寸断。
X X X
百数十丈外,飞马狂奔着傅玉书!
马鬃飞扬,他那满头散发随风飞了起来。
马蹄暴展狂收,不曾稍停,他那心头亦是十五只吊桶七上八落的未尝停过。
他知道葛衣人与那段王孙父女绝不可能是外人,如今他杀死了段
王孙,葛衣人势必不会放过他,势必随后追来!
他也知道葛衣人的身手事实远在他想象之外!他已两次判断错误,不能再错第三次的了!
第三次,他必须全力置葛衣人于死地!
X X X
马不停蹄,穿过了乡村,也穿过了市镇……
信鸽西东南北,飞出了一只又一只……
那接到傅玉书飞鸽传讯的杀手,纷纷整剑买马,四面八方的取
道急赴宿迁骆马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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