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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黄鹰(卢令)格杀勿论(校对版)原载《武俠世界》 第619-6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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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2 20:43: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格杀勿论  黄鹰(卢令)著

一、靑锋饮血心饮恨

冷风透窗,烛影摇红。
他那面上的投影亦随着烛火的摇曳起了变动。
风吹起了他的发丝,吹起了他的头巾,吹起了他的衣袂,也吹起了破几上的那张白纸。
纸旁放着笔砚,那笔犹见光泽,砚里的墨方浓 ,但纸上的墨痕却已干透。
白纸黑字,写的是什么?诗!
秋风淸
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
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
诗,是好诗,李太白的三五七言诗,那有不好的道理呢,不过,字,也好字,凤舞龙飞,神变无极,比
诸颜鲁公,虽则未如,却亦颇见工夫。
字虽不错,但到后来,便见败笔,似是难堪诗里凄凉,笔下亦起哀伤。
字透哀伤,诗原就凄凉,人却憔悴!
他就盘膝坐在那破烂的长几旁边,看来不过二十二三左右年纪,眉飞如剑,鼻削如剑,那薄薄的两唇亦
是抿得有如剑直,骤眼看来,他人就像是柄利剑,出了鞘的利剑,虽则隐含着动人的魅力,却也峻冷,
肃杀,令人不敢逼视!
但他的脸容却黯淡,他的目光却落索,眉宇间带着的重忧远远的超出了他的年龄,那满脸于思,更又使
他平添了几分憔悴。
已是秋深,他的身上仍穿着葛衣,只是那葛衣在他穿起来并不见得寒酸,他也并不穷,在他坐对着那破
烂的长几上,纸笔的旁边,赫然就堆放着数十锭金锭,那数目看来怕不在千两过外。
物贱金贵,千两黄金,虽则不算太多,却已非少。
所谓家累千金,坐不垂堂,衣锦务时,花式翻新,翠袖革履,姗姗街头,无疑是纨袴子弟作风,不过千
两黄金,为值几何,于此可想得知。
家累千金,又是何等气势,于此亦可想得知。
但他却是截然迥异,不独那衣饰不类身怀千金的人,就置身的地方,亦是如此。
他坐对着的是张破烂的长几,坐着的却也不过是破烂的木板,就身外左右,亦无不是破烂的木壁 ,那门
窗更是摇摇欲坠,如同虚设。
窗外,水声依稀,如此环境,敢情他置身的地方竟就是弃舟里的破烂舱房?
在他身侧不远,堆放着被褥衣物,却都不过普通,倒也与他相配。
他那口剑也是,黑鞘黑柄,就只是握手的地方稍见光泽,毫不起眼。
不过剑虽未出鞘,依稀已然散发着森寒的杀气 ,想来并非寻常可比。
剑长不足三尺,剑柄末端镶嵌着径约半寸形似半月的钢环,环上另又连着银链才只线香粗细,反缠在剑
柄的末端上,接连好几十匝,重迭如拳,怕不有丈许长短,链的尽头则紧扣着鹿皮护手,只是这鹿皮护
手如今并没有套在他手腕上,但亦只要他套上这鹿皮护手,他这口剑便不单止是兵刃,更还是可收可发
的暗器,近身肉搏,固然方便,就脱手掷出,链剑双飞,杀人于丈外,亦无不可!
剑就在他的膝上平放着,但他那双手并没有按在剑上,只在用那些金锭堆宝塔。
他那双手彷彿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魅力,指很修长,指节曲伸,轻捷矫活,骤眼看去,竟就像要脱掌
飞出似的,可是静止时,却又显得沉稳到了极点。
他那双手,简直就不像是人的手!
幽舱寥寂,人是形单只影,烛亦是孤烛。
烛火虽是昏沉,但那金锭却本就闪亮生光,映着烛火,也就更见夺目了。
他那眼瞳也似已被闪亮的金芒所夺,半眯了起来,捏着金锭的那双手在金芒的交映下,更就像是镀了金
似的,闪烁着淡淡的金色。
他那双手移动得很慢,却没有停过,没多时,那数十锭金锭已被他堆成尺许二尺高下的宝塔,所差的只
是塔尖,也就是他手里最后的那锭金锭。
宝塔所需,那许多金锭竟是恰如其数,没有多余,也没有欠缺,可见他玩这堆宝塔的玩意已有相当时日
,并非始于今宵,是以早就计算淸楚,手下早就有了分寸。
喜欢堆宝塔的,不外乎两种人,这两种人都绝不会是穷人,所谓人而贫尚有分贝之存,人而穷则躬无出
穴之日,人若是到了穷的地步,当真是家无隔日之粮,找半个子儿出来都成问题,但跳至贫的地步也不
见得就好到了哪里去,拿着那分贝当然堆不出宝塔来,所以,这喜欢堆宝塔的两种人,第一种是有钱人
,第二种也是有钱人,不同的只是第一种闲着无事的富太爷,第二种却是视钱如命的守财奴。
但这两种人,他都不像,放开衣着,处身所在等等不说,就最低限度这两种人都是已上了年纪的多,要
是年轻如他,身怀千金,可玩的玩意实在太多了,犯不着呆在那儿堆宝塔。
他的确很年轻,但也的确在堆宝塔。
无疑他是第三种人,与众不同的人!
风又穿窗,烛又摇红,他揣在右手的最后那锭金锭亦终于移到了宝塔上。
金锭缓缓放下,他那嘴角亦缓缓咧了开来,却并不是要笑,只是在喃喃自语:“千三百两,还差三百两
,三百两……”
那语调既苦涩,也单调,更低沉。
语声摇曳未去,窗外“拔刺”的突然响起了鸟羽划空声!
他冷不提防,语声立被惊断,浑身陡震,手底下不觉亦用上力,捏在手里的那锭金锭顿亦失了准头,砸
在那宝塔边缘上。
那宝塔哗啦刹时塌了下来,闪亮的金锭叮叮当当的胡乱地滚跌在那长几的上下左右。
也几乎在同时,风声响动,白影凌空,戛的疾从窗口飞了入来。
那是只白鸽,羽长翼阔,血胸火眼,顾盼生威 ,神气非常,才飞入室,双翼便敛,在室中环绕两匝,就
在那长几上停下,冲着葛衣人直瞪眼,了无惧色。
那瞬间葛衣人亦自回复镇定,他并不像是随便可以惊吓得着的人,方才失措,谅必是凝神在想着些甚么

那只白鸽身形着实,右爪便又曲举了起来,它那只右爪胫上赫然就缚着一只长才两寸,宽仅容指 ,两端
密封的铜管。
葛衣人冷眼瞥见,落索的眼瞳立时闪出了狂热的目光,举止亦失去了镇定,两手齐展,也不解下 ,就按
着那白鸽的胫爪,急不及待的旋开那铜管上端的塞子。
在铜管里头,并没有甚么,就只是塞着一卷白纸。
葛衣人目光落处,更形炽烈,也不犹豫,骈指将那卷白纸挟出,就风抖开。
纸长尺二,白纸黑字,写得很淸楚:
史家集东,黄金百两。
字字惊蛇入穴,飞鸟出林,那动笔的人要是使起剑来,想必亦是急如电闪,疾渝风飘。
不过快未必就是好,就譬如铜壶滴漏,主要在准确,并不在乎快捷。
这纸上的字也的确并不见得好到那里去,但却彷彿有着某种神秘的魔力,才映入眼帘,葛衣人的目光便
已凝结。
他像是在考虑着甚么,两眼眼瞳瞬也不瞬,就整个身子亦渐渐的凝结在那昏黄的烛光里,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他彷彿已积了很久,到现在才吐了出来。
气吐尽,他浑身立时又充沛着活力。
但他那脸容依然黯淡,那眉宇依然隐含着重忧 ,狂热的目光不知何时亦已荡然无存,又是原来那么的落
索。
他颓然的在几上摔下了手,捏在手里的那张白纸随着摔到了几上,他那眼瞳亦跟着垂了下去,目光更见
落索,唇边咧处,忽又喃喃自语道:“百两黄金虽已不薄,奈何时已不再我与……”
他沉吟着,左手已反转过纸背,右手随拿过笔,蘸上墨,就在纸背上写了起来,写些甚么?看:
恕不应命。
笔落如飞,但那“命”字才写完,他便停下了来,放下了笔,也不待纸上墨痕干透,便将那张白纸卷回
原状,塞入铜管里,旋好盖子。
然后,他左手抓过膝上的长剑,右手轻托起那只白鸽,从容站起身子,往门外走了出去。
他置身的地方果然就是艘弃舟。
那原是艘相当宽敞的三桅帆船,只是桅虽未折 ,布帆却已破烂不堪,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更不知道是
天灾抑或人祸,被搁浅在这怪石嶙峋的海湾里。
船的左舷,紧靠着两块相连的巨岩,右舷下方 ,亦抵着好几块巨石,排列整齐,石色尚新,与那两块巨
岩截然迥异,想是人为,并非原来已有。
船首对开,是曲走弧形的海滩,但沙砾并不多 ,倒是怪石嶙峋,犬牙交错,上接山崖,亦是险峻已极,
夜里看来,黑黝黝的,格外阴森可怖。
那傍着破船的两块巨岩左侧,却就是望无际岸的海水,难怪在舱里头,亦听到水声依稀。
海上平日当然会有船只经过,但毫无疑问,船只绝不会靠近这险恶的岩岸,那破船又是被巨岩挡着,要
非靠近,当然亦不会容易察觉,而滨海的山崖,不用说也是人迹罕到的地方,就是有人在山崖上发现这
艘破船,谅他亦没有这样的胆量冒险攀下山崖,涉水往船上看个究竟,更何况这破船距离岸边足有六七
丈远近。
像这样的地方,亦不可谓不幽静,不可谓不隐密了,倒不知他如何会找到这地方,又为甚么住在这地方
……
舱外,风更急,葛衣人当风笔立在船首,衣衫斜舞秋风,猎猎作响,他人也似要凌空飞去。
风也吹入了他的胸膛,但他那眉宇并未展开,风再急,也无法吹走他心头的重忧。
他右手陡扬,那只白鸽嘎的振翼飞起。
鸽虽已离手飞走,他人并未回身,就木立在船头,目送着那只白鸽远去。
羽翼嘶风,那只白鸽刹那已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但他人仍是木然仰首向天。
天际,夜色方浓,星光黯淡,冷月凄淸。
人?
人又何尝不是……
X    X    X
金风肃杀,道旁的野草早已褪尽了鲜色。
秋意已浓,林里头秋意却比林外更甚。
昔日重锦迭翠的林木,如今已是枝叶凋零,就连杂生其间的花草,亦似佳人迟暮,翠悴红销,色香倶杳
,倒是那丹枫却褪下绿衣,穿上红裳,好比二九姐儿那含羞娇靥,掩映左右。
不过,叶到底是叶,再红,也难比花娇。
就譬如那貌相平庸,但满腹学问的才女,也总不如那胸无点墨,但却艳绝人寰的娇娥来得惹人注目。
诚心喜爱枫叶的人绝不会多到哪里去,重才轻色的试问又有几人?
这片林子也就在史家集东不远。
林子里头道路蜿蜒,相当曲折,但也相当宽阔 ,出到林外,史家集便亦在望,路自然并未到此为止,继
续伸展,直抵史家集口。
史家集的西南两边都是山野,不管往东抑或往南走,都非要经过这片林子不可,但除了行旅客商 ,史家
集的人很少会走这林子里头的道路,只因为这片林子实在太宽阔了,道路的尽头也就是别处乡镇,要非
因事必要,根本用不着走经这林子。
林子愈是宽阔,盗贼出没的可能,也就必然愈大。
那未必是穷凶极恶的盗贼,只是书生读书无成 ,迫于饥寒,尚且不难流为幕宾,愚民炊烟难举,迫于饥
寒,自亦不难沦为盗贼。
但亦只要沦为盗贼,便会杀人!
是以就算行旅客商,要非连群结余,真还不敢走入这片林子,就入,更还得看看时候,太早抑或太晚,
都是不利。
如今,不过拂晓未久,当然也就更不是时候了 ,难怪林子里,静得怕人。
风过树梢,枯叶又落。
蜿蜒在林子里的那条道路不期又平添了几分萧瑟的秋意。
曙色渐浓,两旁林木晓霞弥漫,就那蜿蜒在林里的道路亦隐约在凄迷薄雾里。
方在此际,史家集那边突然传来了蹄声。
蹄声得得,随风飘送,并不急速,可亦不慢。
也没多久,来骑便已奔至林外。
那马是单骑,人亦是孤身,还是个少女,看年纪最多也不过十八九左右。
她衣白履白,就连肩后那披风,亦是雪白的颜色。
她骑着的是一匹胭脂马,但她人可是温柔得很 ,就连那剑,在她的腰旁悬来,也不甚令人觉得可怕。
望着她,不难就教人想起宋玉在那登徒子好色赋里所描写的佳人。
宋玉惊才绝艳,眼光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开篇就说:天下之佳人,莫若臣东家子……
别的且不管,单就这说话已教人望眼欲穿了,只因为古来描写女人的天才虽然多的很,但敢用天下佳人
来作衬托的恐怕还只是他宋玉。
既然敢用,那当然就是漂亮得要命了。
说到漂亮在那里,宋玉倒也不含糊,他说:“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太白,施朱太赤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才子毕竟是才子,宋玉也不愧是宋玉,描写起女人来居然也是入木三分,着着传神。
可惜文人都少不免会吹吹牛皮,宋玉亦不例外 ,写到这“惑阳城,迷下蔡”,他那小毛病便又发作,似
乎忽然觉得写的这么精采,如果连自己也不捧捧,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终于是接着加上更精采,更别
出心裁的杰作:“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 至今未许也!”
想他宋玉虽是师事屈灵均,人也君子得很,但描写女子既然描写得这么精采,对于女人想来亦不会不感
兴趣,若是真有这般佳人,莫说三年,三日 ,恐怕他已预备着梯子,只等爬上墙头相见。
亦唯如此,方合人情,不然,除非这佳人根本就只是虚构出来,那自又当别论。
但宋玉那番说话拿来形容眼下这骑着胭脂马的白衣少女,可也不为太过。
她不独那面容是人间绝色,就举止亦显然比宋玉所说的佳人矜持得多,庄重得多,便纵心有所喜 ,想必
亦不会登墙偷眼。
恣纵猖狂,毕竟还是男人的事,女人是学不得的,否则惹人笑话倒是其次,不难就将男人吓跑。
不过像宋玉所说的那般佳人就是猖狂点儿,男人也不会介意的,除了那般佳人,别的还是矜持点好 ,庄
重点好。
只可惜天下偏偏不少胆小如鼠的男人,女人若是不幸喜欢上这种男人,却是万万矜持不得的。
不知是谁,他说天下的事情都矛盾的很,没有绝对的,那想来实在亦不无道理……
她的衣饰并不华丽,但最普通的衣饰在她身上看来,都绝不会见得寒酸。
她的面上更无脂粉,脂粉在她来说,岂非已是多余?
骏马嘶风,她肩后靑丝亦展,衬着那猎猎飞扬的披风,愈发见得英姿飒飒。
她的人,也爽快的很,毫不犹豫,驱马直入林里。
铁蹄过处,直踏得那满地落叶枯枝沙沙飞激, 蹄声更敲碎了林里那无边的寂寥。
曙色更浓,林里依然氤着凄迷白雾。
健马铁蹄如飞,不多时已越前二三十丈。
也就在此际,前方不远突然响起了两下咳声!
那咳声又轻又促,但不知怎地,听来竟是淸楚得很,连那蹄声也竟盖它不过。
那咳声亦很寻常,却又不知怎地,寻常里竟彷彿得又夹杂着许多许多不寻常的意味,既像是在示警,又像是在挑战!
咳声才入耳,那白衣少女已然勒住了缰绳。
那马前蹄奋起又落,冲出几尺,方自停下。
几乎同时,作咳那人已从右侧林里走了出来。
他人与那少女不过丈许距离,但他却彷似不曾发觉那少女的存在,人从左侧林里走出,就往左走去,连
头也没转过。
他人六尺长短身材,很瘦,腰三尺剑,脚踏鹰爪吊墩靴,黑布长衫,就连那面目亦用黑布蒙着。
他身材虽是颀长,走来却很慢,那脚步过处,直跺得满地枯枝落叶簌簌作响。
七步横移,他人已然到了路心,脚步陡顿,忽地转过身来,面上随即闪起两丝精芒,是目光!
目光锐利如剑,直迫那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亦早就在注视着那黑衣人,剪水的双瞳,却是充满了疑惑,也更显得她娇憨可人。
四道目光,刹那相触,黑衣人剑也似的眼瞳突然起了颤抖,垂了下去。
那白衣少女很漂亮,目光更是温柔,始终不曾稍见恶色,实在并不可怕,但黑衣人却竟也似不敢与她那
目光相对,是珠玉在前,自惭形秽,抑或心怀不轨,愧对佳人!
风又过,叶又落,雾更浓。
不知怎地,那游移不定的雾气到了黑衣人身旁 ,竟彷彿就被锁住了的,凝止不动。
黑衣人亦自凝止不动,似与雾气相凝。
那雾,也竟就像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白衣少女似已觉察那杀气的存在,眼瞳疑惑未退,又自抹上了警戒的神色,但她很沉着,就只静静的望
着那黑衣人。
天地间的气氛刹时也似已凝结!
雾更浓,蓦地里,黑衣人右手疾扬,腰旁按落 已然握住了腰剑的剑柄!
剑并未拔出,但剑气已然出鞘,那凝在他身外的雾气突地如遭剑击,缕缕飞散!
他目光亦抬,也开了口,道:“姑娘……”
语声苦涩,余意未尽,突又断折!
白衣少女再也按捺不住那满腔疑惑,忙问道:“你是谁?”
声如出谷黄莺,不想她非独人漂亮得很,说起话来也动听得很。
要知有些人虽然长的蛮不错,说起话来却好比寒鸡啼破西楼月,蝉曳残声过别枝,落日归鸦喧古木,那
也实在是最最可惜的事,比花间喝道,赏鹤焚琴,淸泉濯足诸般杀风景事还要令人扼腕。
黑衣人也似被那婉转的语声所动,好半晌,才听得他淡应道:“既非相知,亦非故旧,说我姓名 ,你也
不识。”
白衣少女怔了怔,随又问道:“然则你挡我去路,意欲何为?”
黑衣人缓缓道:“取你颈上人头!”
语重如山,摧人心魄,但那白衣少女,却竟若无其事,缓缓接口道:“你我既不认识,想来并无仇怨。

黑衣人道:“并无仇怨。”
白衣少女追问道:“那么,你为何要取我颈上人头?”
黑衣人道;“只因你那人头值钱!”
白衣少女目光闪动,道:“为值几何?”
黑衣人道;“百两黄金!”
白衣少女恍然颔首道:“原来你就为了百两黄金走来杀我。”
黑衣人断然道:“不错!”
白衣少女忽的道:“看来你不像很坏的人。”
黑衣人道:“何以见得?”
白衣少女道:“你若是很坏的人,就断不会先说出你的意图,如此也方容易下手。”
黑衣人默然无语,白衣少女摇了插头,忽又道:“你也实在犯不着干这杀人赚钱的勾当。”
黑衣人微微一喟,说道:“室家多累,囊无半钱,既不能为陈仲子身织履,妻辟纑,以易衣食,又不能
为蚯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所谓饥不择食 ,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业,姑娘,你可怪不得我!”
白衣少女不想黑衣人居然吐属文雅,出口成章 ,禁不住诧声道:“你像是读过不少书?”
黑衣人道:“可惜书并不能果腹!”语声突变 ,厉喝道:“闲话休说,请取兵刃!”右腕陡振,唰的剑
已出鞘!
剑锋稜稜,森冷如冰,他目光也似凝成了冰!
剑无情,他人也似已无情!
白衣少女不由惊道:“你是非要杀我不可?”
黑衣人道:“别无选择!”
白衣少女道:“只怕你未必能如愿!”
黑衣人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白衣少女动容道:“你竟漠视生死?”
黑衣人道:“离家时已无生念!”
白衣少女失声道:“你心意既决,我说也无用,只问你,那出钱买我首级的人又是谁人?”
黑衣人道:“恕难奉吿!”
白衣少女道:“你不愿说?”
黑衣人道:“不是不愿,而是不知!”
白衣少女道:“莫非你只是受命于人?”
黑衣人道:“姑娘明见!”
白衣少女追问道:“那又是谁?”
黑衣人道:“仍是那话,恕难奉吿!姑娘,你也问的太多,我也说的太多了!”
白衣少女摇头道:“你说的并不多,我问的也并不多!”
黑衣人道:“话虽如此,在我,已坏规矩!”
白衣少女道:“甚么规矩?”
黑衣人厉声道:“格杀勿论!”
白衣少女心头微凛,脱口道:“格杀勿论?”
黑衣人断喝道:“不错,格杀勿论!”
语声陡落,身形突起,折腰,曲膝,就势连人带剑,凌空疾击那白衣少女!
剑锋方起,森冷的剑气已然斩碎了秋风!
白衣少女冷眼瞥见,喝声“好!”左手乍翻, 突击在马鞍上,人随借势,冲天拔起!
两条人影,刹那凌空交错掠过!
白衣少女纤腰随折,鹞子翻身,斜飘丈外,翻身落地,那身形轻捷如燕,着地更是无声!
黑衣人凌空搏击,易发难收,一击不中,去势未尽,人已迎向道旁一株树!
嗤的剑光已迎上枝叶,立时枝断叶飞!
红叶舞风,直如洒下半天血雨!
黑衣人即时左掌暴长,搭在树干,稳住身子,右腕随翻,倒转剑锋,疾从胁下穿出!
变式矫健,剑势更是奇诡,别人若是趁他背转身躯,乘隙掩上,此刻,便不难被那倒穿胁下的剑所伤!
可是,那白衣少女却根本就不曾有所举动!
剑势走空,黑衣人亦已转过身来,也不跃下,就以左手握住树干,凌空悬着身子,目光随转,凝注着那
白衣少女,倏的轻喝道:“好身手!”
那白衣少女应声仰首,淡淡的道:“彼此!”
黑衣人闷哼道:“愧不敢当!”劲透左手,陡震树干,借力使力,连人带剑飒的突然离树弹起,凌空就
是两个筋斗,那剑紧随身动,身转如轮,剑光亦转成光轮,疾往那白衣少女迎头滚落!
利刃斩风,衣袂猎猎狂飞!声势煞是骇人!
白衣少女眼里分明,哪敢怠慢,右掌陡抹,剑已出鞘,肩旁挑起,迎向那滚落的剑轮!
她本领果然非凡,出手竟是恰到好处!
两口长剑不偏不倚,刹时拦腰交击!
呛的火星暴闪,漫天剑气顿收,两剑齐分,白衣少女横里倒退出三步,那黑衣人却被震的往上疾弹了起来!
他那身子竟似比棉花还轻,直弹起七尺过外,突又抛肩甩臂,折腰曲膝,身子凌空倒翻,头下脚上,双手捧剑,就往那少女当头插下!
好白衣少女,眼旁才见剑光,身形便起,“柳絮随风舞”,飘然闪出丈外,那应变的矫捷,竟似与目光同样迅速!
黑衣人耳听风声,也不待剑式走老,双脚交替虚空倒踢,借势翻身落地!
他那脚才着实,便又借势长身暴起!
那白衣少女也不再相让,亦纵身迎了上去!
两条人影尚未相遇,两剑已然凌空交击!
黑衣人刹那连削七剑,白衣少女刹那也连挡七剑,剑剑相击,直似珠走玉盘,声响不绝!
七剑交击,两条人影,目然交错掠过,两口长剑竟亦不约而同,乍收又展,倏的翻腕从左胁下穿出!
铮的两剑再又交击,蓦地里,裂帛声响!
声响未已,两人已然交错掠出寻丈,脚步陡顿,齐齐转身,面面相对!
白衣少女面露歉色,剑锋低垂,剑尖滴血!
黑衣人半身微倒,左脚旁,突然绽出了几朵血花!
他那左胁下赫然迸裂,血透衣衫!
两人交错闪过,剑从胁下穿出的刹那间,白衣少女显然已刺出两剑,黑衣人也显然没挡住那第二剑!
但血流得并不多,那伤势是必亦轻得很。
黑衣人虽是面蒙黑巾,看不出他的面色,但他那外露的眼瞳里,分明已透出震惊的神色。
他瞬也不瞬的凝望着那白衣少女,身子木然不动,好半晌,突地说道:“你何必手下留情!”
白衣少女轻声应道:“哪里……”
黑衣人厉声道:“你也无须客气,我心里明白的很,也感激的很,但无论如何,今日我却是若杀你不可!”
语声陡断,他人剑突又化成飞虹,欺身迫上!
白衣少女不由苦笑,移步让开!
黑衣人厉叱道:“还手!”步步紧迫,毫不放松,出手更急,也更狠辣!
他的剑法非独奇诡,用的更是必取人命的杀手,剑出手的同时,他的生命也似已放在剑上!
剑如狂风飞扫落叶,骤雨乱打芭蕉,不过顷刻,他已接连刺出三九二十七剑!
剑剑刁狠绝毒,无不是出手的招式,就算空门毕露,他也仿如未觉,他宁可将剑刺出,也不愿回剑护己,似乎只要杀得对方,自己是死是活,也已无关要紧!
百两黄金,竟就足以令他漠视生死!
黄金的价值,不想竟是如此的惊人!
难怪有人说: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
连人命也买得了,这交情又算得是什么?
当然,例外总是有的,只是这例外的人非止并不多,简直就少得很,少得很!
黑衣人的身手本来就已经不错,如今舍命出手,那还不快,不狠,不绝!
只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别人,是那白衣少女,二十七剑刺过,却竟就只在人家衣袖划了两道裂口,那也就只是两道裂口,不曾见血!
那白衣少女出手赫然比那黑衣人还要快上几分,她避过了七剑,挡了十四剑,同时却已还了五剑!
裂帛声乍响又响,两人霍地分开,黑衣人脚下又绽出了血花朵朵,肩腰三处平添上三条血口,那蒙面的黑布,亦被白衣少女那最后两剑削下,露出了本来面目,只见他才只三十左右,相貌清秀,居然还透着几分书卷气味,但他的举止却是剽悍得很,连半点书卷气味也没有,他也不在乎蒙面的黑布被削下,铁青着脸,陡退又上,剑光点点,着着进击!他那身上虽是一再负伤,但举止依然灵活得很,简直就像是不曾负伤的,分明那白衣少女剑上又留上了分寸。
那少女也看清楚了黑衣人的面目,神色并无丝毫异样,显然并不认识。
她眼里虽是留神,手底下可不曾稍慢,十余剑接过,又已在黑衣人肩膀下添上两道血口!
黑衣人神色早已起了变动,此刻突又再变,猛可暴退七尺,纵声狂笑道:“好身手,好剑法,枉我白活半生,今日方知所学,不过小技雕虫!”
白衣少女樱唇掀动,方要说话,黑衣人笑声已敛,突喝道:“但我既刻意杀你,为何你还剑下留情,不取我性命!”
白衣少女微喟道:“我不喜欢杀人。”
黑衣人惨笑道:“好,你无意杀我!”
右手反挥,剑突倒刺,噗的刺入自己的胸膛!
寒光乍闪,剑已入胸,鲜血飞激!
白衣少女要制止时已来不及,不禁惊呼失声!
黑衣人面色已变,但身子仍未倒下,惨笑道:“我不能杀你,就只得死!”
白衣少女失叹道:“你……你这又何苦?”
黑衣人凝注着那白衣少女,喘着气道:“泥足深陷,身不由主,今时不死,他日亦难幸免,生亦不欢,死亦无憾,生不如死,死又何妨!……只是你生离此间,更须小心,我虽身死,前途还有追你首级之人!”
白衣少女热泪盈眶,道:“多谢。”
黑衣人强笑道:“谢我作甚!”
白衣少女道:“我以后就知道小心提防了。”
黑衣人道:“你也莫要欢喜,我既失手,那后来之人必然更胜于我!”
百衣少女点头道:“我知道……”
黑衣人颤声道:“是他亦未可知……”
白衣少女下意识追问道:“他是谁?”
黑衣人苦笑着摇头道:“他是谁?谁又知道他是谁……他……他就是他……”
语声渐乱,他那身子也已起了摇晃,霍地眼瞳暴睁,嘶声道:“恨只恨我不死在你剑下!”
右腕陡震,奋力拔出刺胸利剑!
剑拔出,血亦标出,他人亦倒了下去!
激溅的血,染红了满地枯枝落叶,红!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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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仍是孤烛,人,也仍是单人。
人葛衣如故,烛却已然换上了新烛。
烛已垂泪,人又憔悴。
烛本无情,垂泪原非伤心,但人,人又为何憔悴?
是形单悲只影?是此时此夜难为情?
他又在用金锭堆那宝塔,几上的金锭仍是那千三百两,堆起的宝塔仍是那么的高。
宝塔旁边也仍放着笔砚,砚里的墨也方浓,但笔却已不见光泽,纸上的墨痕想必早已干透。
纸却不知何时已被风吹下了长几,蜷曲在那暗淡的角落,他又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呢?谁知道。
“拔刺”的鸟羽破空,鸽儿又飞来。
鸽腿上,仍缚着铜管,铜管里头也仍然塞着白纸。
只是纸上的字已然变易,笔用的更不是墨,是朱砂,赤红色的朱砂。
写的却是——泗阳城南路,黄金三百两!
字映烛火,仿如喋血,红,血红!
葛衣人那眼瞳却被旁边的宝塔映成了金色,他眼里看到的也只是黄金!
黄金三百两,他所需要的,岂非就是黄金三百两!
他眼里终于又射出了狂热的光芒,匆匆的揣起了笔,蘸上墨,写下这样的两个字——请侯!
也就在此际,风突又穿窗!
风很急,烛火难当,噗的熄灭!
舱里头立时探手不见五指,黑,漆也似黑!
宝塔并未塌下,但积累的金锭虽然是那么多,方才闪亮耀目的金芒却竟也随同烛火熄灭被黑暗吞噬,不再见光采。
原来没有光,黄金也要失色。
光好比意义,黄金好比人生,没有意义的人生,岂非也就是黯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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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迷衰草,疏木挂残星,月断西城。
拂晓未久,匹马单骑,便已奔驰在城南驿道之上。
马上骑士头戴竹笠,低压眉际,笠缘垂影掩去了他泰半面目,但葛衣链剑,分明也就是那藏身隙湾破舟里的葛衣人。
骏马嘶风,尘飞铁蹄,逐破了满道凄迷白雾。
出泗阳城半里,是片杂木林子。
林木凋零,百叶随风舞,景色凄清。
靠着那林子的入口,居然有间小小的茶寮。
茶寮扉掩,尚未开始营业,但门前的竹凳上,此际却已有人坐着。
人是孤身,那是个黑衣中年汉子,身段瘦长,目光炯炯,就瞬也不瞬的望着驿道那边。
他那面上已透着倦意,也不知已坐了多久。
蹄声才入耳,他人已站了起身,目光更厉。
来骑不多时已奔至,也就是那葛衣人。
黑衣汉子目光及处,嘴角陡咧,沉吟着道:“葛衣链剑,不错,就是他!”
语声陡断,身形突起,直窜路心。
葛衣人眼神如电,反应更是敏捷,人影乍闪,他左手已带过缰绳,勒住坐骑。
他似已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待细看,便自喝问道:“人在哪里?”
那黑衣汉子忙剪拂道:“日昨已下淮阴,‘快讯’封九亦已随往,并候前途,见面自会指点。”
葛衣人应声:“有劳!”也不再说什么,放开缰绳,策马就从那黑衣汉子身旁掠过。
嘎的宿鸟惊飞,健马已入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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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风还乱,雁阵惊寒,声断长空。
秋声雁送,暮色更浓,葛衣人匹马亦已入淮阴城里,那头戴着的竹笠兀自水珠点滴。
雨送黄昏,也送走了不少路人,向称热闹的淮阴城如今亦不免显得有点落索凄清。风更急,秋意更寒,葛衣人衣衫虽然水湿未干,但那身子仍挺得笔也似直。
入城便是长街,街上满布泥泞,健马走来虽慢,铁蹄起落,仍不免踢起泥泞点点。
过长街不到三个巷口,一条汉子忽然从右边小酒馆檐下走出,漫不经意的跟在葛衣人马后。
那汉子约莫三十左右年纪,六尺长短身材,衣着普通,毫不起眼,相貌也是平常,不见特殊。
那身材虽是颀长,他举止却矫活,脚步起落,几乎毫无声息,更不曾在那泥泞上留下多少痕迹,仿佛他那身子没处着力,是用棉花揉成的。
他走来更是步步相若,既不快,也不慢。
葛衣人却直似未觉似的,始终不曾回过头,但那汉子才走近他马旁,他便自开口道:“快讯封九么?”
那汉子心头微凛,口里忙应道:“不敢……”
葛衣人仍不回头,接问道:“人在哪里呢?”
“五福客栈……”快讯封九边应看,脚下突然加快,越过葛衣人马前,向右侧那条巷子转了入去。
葛衣人哪会听不出封九言下之余意未尽,带过缰绳,迳自策马跟在封九身后。
那条巷子不阔,也不窄,两旁都是人家后院的围墙,这下更无人来往,很静,也很凄清。
封九才入巷口,脚步已缓下,待得葛衣入策马走近,便又说道:“五福客栈就在方才那街道的尽头,门前植着两株丹桂,很易辨认……”
葛衣人倏的冷截道:“人呢?”
封九脚下不停,口应道:“人就在客栈后厢,二楼左数第三间房间,也就是在中间的那间,那并排的五间房间都有后窗,后窗对着的就是客栈的后院,植着好几株丹桂,再过是围墙,墙外是条后巷,就像这里,后巷对着那五间房间,恰巧长有三株枫树,于你下手抑或脱身时亦不无帮助,但你得小心,‘天风双剑’宗锦昌,车雨亭两人,就住在附近不远处的云来客栈中,这两人,都是出了名的好管闲事,自命侠义的角色,能够的话最好不要惊动了他们……”
葛衣人冷笑不语,封九也不以为意,接着又道:“这‘天风双剑’本来是燕北‘小孟尝’孟绝海的心腹至交,那孟绝海身手虽说并不见得怎样,但赋性豪爽,亦不无使人心折的地方,想是如此,‘天风双剑’名气虽然更盛于他,仍不惜为他卖命,可惜,他人并不怎样聪明,也并不怎样知机,开罪的人实在不少,结果连头颅也保不住,让人家买去了……”
“谁下的手?”葛衣人突然截口问道。
“于七!”封九咧了咧嘴,接道:“天风双剑虽然救护不及,却曾扬言走遍天涯也要追缉凶手,替孟绝海报仇,风闻他们非独身手过人,更长于追踪,若是惊动他们,可真麻烦的很!”
葛衣人冷笑道:“敢情如此!”
封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忽又道:“谁都知道,淮阴县城的捕头乃是名闻七省的‘快捕’沈苍,掌中丈八软鞭绝非庸手可比,如今虽然卧病家中,但他那独生女儿沈飞卿亦非好惹,不然,本县县令也不致于纡尊降贵,亲自登门请她暂代父职,还有沈苍那嫡传弟子,宿迁县的捕头耿鹰扬,日昨亦因探病到此,沈苍那府宅离五福客栈并没有多远,实在不难惊动他们,此外,这里民风极悍,土人多是轻扬决烈,由来守望相助,要是认为可疑,势必鸣锣击鼓,群相聚集,以察究竟,总之,此地绝非善地,不便的话,过些时日,待人离开这里,你再下手,亦无不可!”
葛衣人冷笑应道:“好意心领!”
封九忙剪拂道:“阁下虽然隐名没姓,从不透露与人,但身手如何,封九可是心中有数,那么说话,不过信口……”
葛衣人“嗯”的突截道:“还有甚么?”
封九沉吟着道:“他人就只孤身独处,是男是女,说与不说,原也无关要紧,但先说与你知道也好,那人,是个女的。”
“女人?叫甚么名字?”葛衣人随口问道。
封九怔了怔,道:“恕难奉告。”
葛衣人恍然颔首,道:“规矩如此?”
封九苦笑道:“恕我罪我,但在阁下。”
葛衣人微喟道:“与你何干?”
封九将头垂下,默然无语。
葛衣人轻吁了口气,无意识的自语道:“不错,格杀勿论!”
“嗯,格杀勿论……”封九虚应着,禁不住连打了两个寒噤,忽又道:“说来实在亦不无道理,要是先清楚了姓名等等,难保凑巧相识,那就不独人杀不成,更少不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说话未已,两人已然到了小巷的尽头,出了小巷,又是条阔宽的青石街道。
葛衣人恍如未觉,目光愈来愈见落索,倏地喃喃道:“相识?谁又识我?我又识谁?”
语声黯淡,封九虽非着意,却仍觉察得到,不其抬起了头,目光亦自抬起,霍地凝住,急声道:“看,那两人就是沈飞卿与耿鹰扬!”
葛衣人那反应端的是敏捷,应声转过目光,顺着封九那视线望去,却只见左侧不远处的街口方自缓缓横过男女两骑人马,那两人的左边腰带上都各自挂了一条盘卷着的软鞭,男的矫然立鹤,卓尔飞龙,意气腾骊,女的削肩细腰,十指剥春葱,双眸剪秋水,顾盼神飞,不让须眉。
葛衣人目莹如电,看的真切,不由得点了点头,道:“名家子弟,果非寻常!”
话犹未了,两骑已过,葛衣人方待收回目光,视线所及,突又看见两人缓步走过。
那两人都是相同的蓬头突鬓、垂冠、曼胡缨,短后衣,三尺剑,威风凛凛,不同的只是左边那人豹头环眼,虬髯绕颊,右边的那人却是剑眉星目,清秀得很。
说年纪,两人可也都是三十四五左右。
葛衣人方自留意,旁边封九已插口道:“那就是天风双剑,左边的车雨亭,右边的是宗锦昌,论身手机智,风闻都是后胜于前。”
葛衣人也不作声,只是微微的点了下头。封九转问道:“你待何时下手?”
葛衣人不假思索,道:“今夜二更!”
封九道:“事情若有变化,初更前我必会找你,若不见来,那你只管下手好了。”
葛衣人淡应道:“有劳!”仰首向天。
天际,暮色更浓,宿鸟归飞更急……
夜寂静,寒声碎。
雨又洒下,东几点,西几点,滴碎秋声。
秋气更萧森,冷雨凌木叶,乱逐西风。
细雨骚骚,苍穹,屋光黯淡,更无月色。
夜色深深,树色沉沉,寒蛰泣露,铁马敲风,小巷里,雾已凄迷,更是阴森。
簌簌枫叶下,凄迷夜雾里,忽的冒出了丝丝淡烟,却是那站立在树旁的葛衣人方在吁了口气。
他交拢着手,木然直立,双眸似比夜雾更还凄迷,就瞬也不瞬的凝望着那不远处的窗户。
围墙里的丹桂虽然枝叶斑驳,但并不影响他的视线,他看的仍很清楚。
那并排的五间房间不错都有后窗,但窗户都紧紧地闭着,左右四间早已灭了灯火,就只剩下在中的那间,灯火依然亮着。
窗纸被灯火映的发黄,一条纤细的人影,清晰的印在窗纸上,仍可分辨得出那是个女的。
她以手支着颔下,也不知是在夜读抑或在沉思,但不管怎样,窗纸上的人影看来都是那么的孤零,那么的凄清。
夜渐深,雾渐浓,风渐冷。
远处传来零落的更鼓,已是二更。
房里的灯火仍未熄,窗纸上的人影也依然。
葛衣人亦似感染到了那凄清,那孤零,情不自禁地长叹了口气。
叹息未已,他身形已起,幽灵也似的飘过围墙,掠上近窗的那株桂树。
他那身子似比燕子还要矫活,比柳絮还要轻盈,衣襟衫袖亦都已束起,不曾带起多少风声。
可是,他却怎也想不到,那桂树上恰巧栖息着两只寒鸦,他身形着实的地方,也恰巧是那栖鸦的旁边!
立时,“嘎”的寒鸦惊起!
葛衣人也算手急眼快,双手霍地暴展,一只惊鸦方才离枝,已被他左手夹颈抓住,活活捏死!
但另一只却比葛衣人的动作更还要快,葛衣人那只右手尚未伸到,它已然飞出,羽翼扑风,拔刺拔刺的掠过窗旁,刹那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印在窗纸上的那条人影几乎同时亦起了变动,房里灯光紧接熄灭!
葛衣人不禁苦笑,心知对方已然警觉,要想不太惊动旁人,他下手就必须要更快更狠!
他沉吟着,目光缓缓下垂,望了眼左手抓着的那只死鸦,忽的点了点头,身形旋即又起,翩若惊鸿,横越后院,落到了那房间的瓦面上!
瓦片嵌得很好,他那身子也很轻盈,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左脚连随滑后,右脚却偏侧曲起,半身斜斜倒下,脸颊贴着瓦面,倾耳细听。
房里毫无声息,那人显然沉着得很。葛衣人也很是沉着,就那里等待,不再移动。
良久良久……微雨已霁,但风凄露更冷……
远处更鼓零落未绝,夹杂着几声深夜犬吠,教人听来,不难生出悚然的感觉。
也就在这下,房里头突然响起了铮的一声。
声音极其微弱,但仍听得出是兵刃出鞘的声响,那人无疑是开始不耐了。
“左窗下!”葛衣人心念乍动,微蹙的两眉便自开展,藉着声响他已然推断出那人存身的地方。
他那身子刹时亦起了动作,双手陡按瓦面,半身仰起,腰膝齐使力,缓缓的往上翻了起来,然后,就头上脚下的倒竖着身,以手代脚,两尺三尺的斜里往右移去!
要知道最合适的靴履也不容易紧靠脚面,其间必然间着空隙,短距离的移动,纵然步步小心,也难保不会发出多少声响,他以手代脚虽则比较吃力,却已少了这重顾虑。
他移动很慢,每次只是三尺两尺左右。
那第五次才移出,他两手突然发力按下,整个身子借力使力,猛的往上疾弹了起来,腰随折,膝随曲,凌空翻身,变回头上脚下,顺势抖开相连着右腕与剑柄那银链的活扣,双脚同时已齐齐力蹬在瓦面上!
“哗啦”的那片瓦面顿时如遭雷殛,硬硬给那葛衣人蹬塌了半片,瓦砾木屑纷飞,葛衣人亦自缺口穿了入去!
他那心思端的是精细,那缺口,竟恰巧就裂在房间靠门右侧之上,他人从缺口穿入,已是置身房里!
那人果然就挨在左边窗下,可当真料不到葛衣人竟是如此入来,不禁怔在那里,却也只是刹那,已自霍地转身,寒光乍闪,剑已横在身前。
房里本是极其黑暗,有的只是那缺口漏入来的些微天光,但瓦砾灰尘飞扬未已,葛衣人真还不容易知道那人曾否移动,此际那闪动剑芒却正好告诉了他事实究竟!
他也不待身形稳定,左腕陡甩,抓着的那只死鸦就脱手往那塞芒闪动的地方飞了过去!
鸦尸飒空,寒芒又闪,嗤的划过,随即就是噗嗤的两声异响,显然那只死鸦已被剑锋迎接,斩为两片掉下!
葛衣人即时长身暴起,飕地欺上,剑随出鞘,疾闪寒芒,笔直划出,其急如电!
那人的身手可也不慢,挑剑急封!
可是,葛衣人出手虽急,却竟是虚着,两下尚未接实,他已将剑收回,但接连右腕护手与剑柄的那条银链却已就势扬起,迳往对方剑上套了过去!
他这口剑无疑与众迥异,要非先知,又有谁会想到他这口剑连着银链,小心去提防?更何况那银链并不起眼,黑暗里原就不容易察觉!他人随矮身,翻腕挥剑,自左至右横里削出!
剑锋抖动,银链亦紧随抖动,剑势迅急,链势也迅急,那人虽然耳听风声,眼见寒芒,斜剑急截,但剑势方动,银链已撞到了剑上,链上所带的力道不错有限,却已足够将剑撞侧,再够不上分寸!
葛衣人那剑却是毫无凝滞,急赛星火!
那人回剑欲截不能,再要闪避时已来不及!
刹时,嗤的裂帛声响,葛衣人那剑上寒芒旋即失色,是剑已洗血!是血已掩住了剑芒!
滴滴嗒嗒的紧接就是几声异响,那是血已溅到了地上!
那人哀呼未绝,突然失声问道:“是你?”
语声入耳,葛衣人直似突遭雷殛,浑身动作刹那凝结,猛可轻叱道:“谁?你是谁?”
那人呻吟不语,仓啷的剑已脱手坠地,人亦摇摇欲倒!
葛衣人忙撤腕收剑,铮的剑入鞘,他猿臂再伸,已然将那人拦腰扶住。
他左手随即探怀取出火熠子,飒的剔亮。
昏黄的火光刹时驱走了房里的黑暗,也照亮了那人的面庞。
她,赫然就是当日匹马走在史家集东,艳绝人寰的那白衣少女。
她如今仍是穿着白衣,拦腰却已被血染的赤红,那娇靥反倒已无血色,白,苍白!
她那眼瞳也已失去了神采,却仍勉力睁着,痴痴的望向那葛衣人,生像是没见多时,要趁这会子看个足够的。
她望着忽又轻呼道:“是你……真的是你……真……”
语声是惊、是喜、是悲。
这苍白的娇靥映入眼帘,这是喜是悲的语声听入耳里,葛衣人那已变的面色更是惨变,浑身亦自起了颤抖,颤声应道:“你……你怎样了……”
一丝笑意缓缓的绽出了那少女的唇边,看来却是那么的凄凉。她笑着,道:“你靠近来,让我看清楚些……”
语声断断续续,更是微弱。
火光里,葛衣人那眼瞳也在闪着光,是泪光,他哆嗦着还是将面庞靠近过去。
但他那面庞尚未靠近,那少女的眼睛已然闭上,眼缝里却迫出了泪珠点点。
葛衣人那眼瞳骤时悚缩起来,霍地弃去火熠子,腾出左手去探那少女的鼻息。
鼻尖冰冷,毫无鼻息,呼吸已断!
葛衣人那只左手不由得僵在那里,人亦呆住。
蓦地里,他双手猛可抓住那少女的肩膀,撕心裂肺的狂叫起来:“香儿……”
他叫着用力的摇撼那少女,但即使他再叫,再摇撼,那少女也已再无反应……
火熠子,被弃到地上,很快便熄灭。
房子里立时又回复黑暗。
黑暗里,只听得葛衣人那咽喉不住的喀喀地响,莫非,他是在饮泣?
这轻微的喀喀声却很快就被房外的人声掩盖。
院子外,人声更嘈杂,鼓已鸣,锣也已敲响!
葛衣人那么的蹬破瓦面,又怎能不惊动别人?
他本该马上就离开的,但他并不曾离开。
也许,此际他甚至已忘掉了身在何处。
没多时,房外已听得有人在喝问,在拍门。
院子外,人声更沸腾,灯火亦已纷纷亮起。
火光映上了窗纸,房里头已朦朦可辨。忽的,又响起了那葛衣人的喃喃自语:“香儿,你等着,只要找到那要杀你的人,我就会来寻你!”
语声低沉,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清楚。
也就在此际,院子外突然响起两声轻叱,随有人喝问道:“发生了什么?”
人声陡静,却刹时又七嘴八舌的嘈杂起来。
片刻后只听得方才那人又高声喝问道:“在哪里?”
人声立时又纷应,随即,铮铮两下兵刃出鞘声划空响起,两声轻叱未已,那被火光映黄了的窗纸上突然人影闪动!
人影刹那迫近,砰的两扇窗户猛被震开,两支长剑闪着寒芒抢先飞入。
即时,房里头那葛衣人一声暴喝“滚出去!”左手霍地抄过旁边一张椅子,奋力掷出!
那两支长剑才飞入窗口,椅子已然掷至,剑不及收,不期齐地“夺夺”的嵌入那椅子的坐木里,那握剑的两人半空无处着力,亦自被椅子潜力震的连剑带椅往外跌了下去。
葛衣人连随拦腰抄起那少女的尸身,方得举步,猛可醒起那少女穿的如雪也似白的衣衫,不由得顿足失叹。
要知道他轻功纵然再强,若是带同那少女,少不免也得打个对折,更何况目标又是这般明显,想要避过众人的视线,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
他放得是那么小心,那么谨慎,生像是恐怕那少女再受到任何损伤似的。
他这里人才放好,窗外又是两声轻叱,剑芒又再破空,分明先前那两人已去而复返。
葛衣人愤极反笑,连声冷笑中,他左手已抄起一张椅子掷了出去。那右手亦不暇,随手抄过旁边那张几子,紧接掷出!
刹那,剑椅已自相迎,“夺夺”的剑已嵌入木里,但那人只是身躯微震,并未跌出。显然鉴于前车,早有防备,浑身提满了真气!
两人也不拔剑,左手齐展,搭上窗棂,便待腾身闯入,哪知就在此际,葛衣人右手掷出的那张几子已然衔尾飞至,砰的猛袭在那椅子上!
那几椅顿时两两俱裂,震力更是非同小可,握剑两人冷不防有此一着,如何把持得住,各自一声闷哼,又再连剑带椅疾跌下去!
葛衣人眼里分明,也不再耽搁,朝那少女投下黯然的一眼,脚尖点地,身形暴起,“孤雁破云”,便迳自从那瓦面上的缺口翻了出去!
几乎同时,窗外那两人亦自连剑带椅,凌空翻身,消去椅上力道,就势泻落地上!
两人不单止身形变化相同,就装束也不相异,蓬头、突鬓、垂冠、曼胡缨、短后衣、三尺剑,可不就是那“天风双剑”宗锦昌、车雨亭。
两人也都果然是见义勇为的角色,虽然两次被挫,不免亦震惊于对方的手力,却仍不退缩。
那身形着地,抖手拔出嵌在椅上的剑,便又发声轻叱,齐齐腾身拔起,再扑向那窗户!
哪知两人才拔起丈许,飕飕的破空声响,两条乌光发亮的细长软鞭突然划空飞至!
两人可也不是省油灯,耳听风声,不待瞥见鞭影,已自折腰翻身,倒泻下去!
那两条软鞭即时从两人头上掠过,啪啪的齐击在墙壁上,土尘乍飞,鞭亦自缩了回去。
宗锦昌车雨亭两人也自身形着地,不约而同,脚下陡滑,半身互旋,两背刹那相靠,剑亦左右外分,齐声喝叱道:“甚么人!”
喝声未已,两条人影已从围墙上掠了下来,左男右妇,手里都倒提着软鞭,英姿飒飒。
那挤在院子里高举着灯笼火把的店小二等立时齐地叫了起来:“好,沈姑娘跟耿捕头来了!”
那来的可不就是沈飞卿、耿鹰扬两人。
掠下墙头,沈飞卿便自趋上两步,她那目光始终就不曾离开“天风双剑”。这下忽的问道:“可是你两人生事?”
那天风双剑的宗锦昌忙应道:“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兄弟也是听得这里发生了事,匆匆赶来,若是不信,在场人等可都有目共睹!”
沈飞卿微微颔首,也不转问别人,再又问道:“那,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宗锦昌抬眼望向那头上敞开着的窗口,摇头道:“在下兄弟也不知!”
沈飞卿会意的道:“你们还不曾入去?”
宗锦昌目光斜落,微扫地上那两张破椅,苦笑道:“说来惭愧,先后两次都是才及窗口便被人家用椅子迫了下来,技不如人,可是无可奈何!”
他虽是已负盛名,也毫不讳言受挫,单就这份胸襟,已是罕见,想来那“天风双剑”的名堂倒不是侥幸得来的。
沈飞卿目光随转向地上,稍作停留,便又折回宗锦昌面上,忽道:“尚未请教:“……”
宗锦昌也不怠慢,连忙应道:“不敢,在下宗锦昌,身旁是拜弟车雨亭!”
沈飞卿动容道:“原来是‘天风双剑’,失敬失敬,但凭贤昆仲这声名,与此无干,已无疑问,见罪的地方,还请原谅!”
她说的不过客套说话,动容倒不是惊于“天风双剑”的声名,乃是为了“天风双剑”虽则说不上如何本领,但也非比普通,如今居然接连两次被人用椅子迫了下来,那人身手高低,可想得知!但她虽是客套,“天风双剑”心头已受用得很,那宗锦昌连声道:“哪里说话,哪里说话,姑娘威名,在下兄弟倒是耳闻多时,那旁边的想必就是夜走卧虎沟,连擒三寇十二盗的宿迁名捕,耿捕头了?”
那边耿鹰扬即时抱拳道:“过奖。贤兄弟剑名动九州,耿某可也早已如雷贯耳,只是天缘不假,未得识荆!”
宗锦昌随笑道:“惭愧惭愧,在下兄弟,也曾听得人说,耿捕头矫然立鹤,卓尔飞龙,今日得见,果然不差!真可谓盛名之下无虚士,名捕就是名捕!”
耿鹰扬口头可也出色,随亦笑道:“天风双剑其实又何尝不愧是‘天风双剑’!”
宗锦昌笑得更响,道:“彼此彼此!”
耿鹰扬也自道:“好说好说!”
沈飞卿旁边听两人你捧我,我捧你,高帽子满天飞,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那目光陡抬,迳自移向那敞开着的窗户,忽的道:“发生了甚么,可还不曾清楚,师兄不觉得说话多了些么?”
耿鹰扬入耳惊心,不禁微赧。宗锦昌猛咬了咬牙,道:“待在下兄弟再上去看过究竟……”
耿鹰扬那边连随截道:“不敢有劳!”
语声未了,他身形已起,直拔丈许,凌空倏的折腰,右臂随展,长鞭飕地就手飞出,穿窗直入,他人紧接左掌护胸,就势随鞭窜了入去!
天风双剑哪甘后人,忙亦双双拔起!
沈飞卿也自拔了起身,却不是扑向那窗户,反倒拔高几尺,那纤腰折处,已然上了瓦面!
她随即环目望去,周围却并无人迹。
那会子,城里各处都已亮着了灯火,瓦面上光影重重,亦显得份外清晰。
她也不用细看,便已发现了那瓦面上的缺口,但缺口附近甚么痕迹也没有遗下,只能从那缺口的情形,看得出是被硬硬震塌的。
她想了想,不得要领,下意识俯身从那缺口凝神望入去,却只见耿鹰扬三人已然先后越窗入到房里,并不曾遭到任何阻碍,那房子里亦除了地上动也不动的卧着一个白衣人外,见不到其他人在。于是,不再考虑,就从那缺口跃了下去!
这当儿,耿鹰扬三人亦自发现了那少女的尸体,三人先后入来的确都不曾遇到丝毫的阻挡,方自奇怪,也方自看到那瓦面上的缺口,却冷不防沈飞卿突然从那里跃了下来,不其齐地闪退左右,轻叱道:“谁?”
沈飞卿忙应道:“是我!”
三人不由都轻吁了口气,耿鹰扬随道:“原来是师妹,瓦面上可曾发现甚么?”
沈飞卿掠了下秀发,摇头道:“不曾!”
宗锦昌即时插口道:“那人想是走了。”
沈飞卿樱唇掀动,方待说甚么,旁边车雨亭已喝声:“追!”两步跨上,便要从那缺口跃上瓦面,哪知却被宗锦昌在后猛可探手拉住!
宗锦昌随叱道:“休要鲁莽!”
车雨亭连随瞪眼道:“怎地……”
宗锦昌不由分说,截道:“沈姑娘瓦面上既然见不着人,凭那人的身手,此时想必已走远,追也已来不及!”
车雨亭连连顿足,目光忽的横从沈飞卿耿鹰扬身上扫过,道:“都是……”
“住口!”宗锦昌岂不知车雨亭鲁莽,哪容他说出口,适时截喝道:“那人从容便将你我迫退,身手原非寻常可比,更非你我能敌,莫说为时已晩,就让你我兄弟追及,亦是奈他不何!”
车雨亭怔了怔,倏的破声长笑道:“小弟枉活半生,思量倒空负了这身本领,如今难得逢此机会,遇上足斤够两的买家,不就发卖,更待何时,他若是真如许好手段,小弟颈上这颗人头就发卖与他,也是不冤!”
宗锦昌微喟道:“小儿也不致于贪生怕死。”
车雨亭急道:“哥哥哪来这等说话,哥哥为人如何,不成小弟还不晓得。”
宗锦昌随道:“生死原也简单……”
话口未完,车雨亭又截口道:“哥哥说的不错,死又何足惜哉?死了也方好去见那孟弟兄!”
宗锦昌长叹道:“话虽如此,但凶手尚未就擒,你我兄弟如何有面目泉下相见孟兄弟!”
车雨亭刹时浑身陡震,垂下头来,道:“哥哥毕竟明理,又是小弟错了。”
宗锦昌淡笑道:“兄弟倒也不错,武人本色,原该如此,若是凑上那厮,你我兄弟又何在乎拼掉这区区生命!就孟兄弟泉下知悉,想也不会见怪,但如今明知追已不及,兄弟你就无须多作此举,说不定这里还有用得着你我兄弟的地方,若说到要怪,也就只好怪你我兄弟技不如人!”
车雨亭只听的连连点头,也再无言语。他两人这里说长诉短,那边沈飞卿却已俯身开始检查那少女的尸身。这下忽地仰转过头来,微喟道:“江湖传言,‘天风双剑’义薄云天,今日得见,方知非虚,也可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天风双剑应声齐转过目光,宗锦昌道:“姑娘休要如此说话。这义薄云天,可真是担当不起!”
沈飞卿也不再说其他,转问道:“贤昆仲口里所说孟兄弟可就是指燕北小孟尝孟绝海孟大侠?”
天风双剑即时肃起面容,那宗锦昌随文应道:“姑娘猜的不错,在下两人徒负虚名,也痴长几岁,承蒙孟大侠不弃,兄弟相称,着实惭愧。”
“言重言重……”沈飞卿沉吟着又说道:“孟大侠之死,家父也曾接得消息,据知乃是夜半突遭屑小暗算,死于非命,未知实情是否……”
宗锦昌长叹道:“那是不错,恨只恨身无羽翼,救赴不及,更让那厮从容逃去。但追截间,那厮亦被车弟用剑挑下蒙面黑布,看清楚他的本来面目,哪怕他日道左相逢,也休想瞒得过眼底!”
沈飞卿目光闪动,诧声道:“风闻贤昆仲不独精于剑术,更长于追踪,怎地……”
宗锦昌苦笑道:“但庄后就是片杂木林子,在下兄弟虽则不管甚么遇林莫入,穷追到底,可意料不及那厮林外早已预备了马匹,待发觉时,已无从追蹑下去!”
沈飞卿恍然颔首,那边耿鹰扬却突然插口道:“那,贤昆仲既已看破他本来面目,可知他到底是甚么人?”
宗锦昌道:“素未谋面,陌生得很!”
“嗯……”耿鹰扬点着头亦自缓缓俯下半身,转问沈飞卿道:“这人还救得了么?”
沈飞卿道:“腹裂肠断,气息已绝!”
耿鹰扬不由失惊道:“好毒辣的手段!”
沈飞卿随问道:“师兄可认识她?”
耿鹰扬道:“房里昏暗,不甚清楚。”
沈飞卿说声:“这也简单。”站起身子,几步走过去拉起门栓,将房门打开。
明亮的灯光即时如潮涌入,照亮了当门附近。
那门外这下已站立了不少人,掌柜的,小二,还有左右的房客,恁地直瞪着眼,怪紧张的。
沈飞卿也不容众人说问什么,连随吩咐道:“掌柜的,劳烦来两盏灯笼,要光亮的!”
那等柜的应声忙呼唤左右小二送入两盏灯笼,也就在此际,楼梯响处,奔上数名带刀携棍的差役,排众走了过来。
沈飞卿目光微扫,随问道:“外边怎样了?”
那差役头子忙躬身道:“回姑娘的话,众弟兄已于附近逡巡,未见可疑地方,敢问是……”
沈飞卿截道:“是发生了凶杀,凶手在逃,教弟兄们小心各处,如发现可疑人等,先扣下査问清楚,这里暂时还用不着你们!”
那差役头子应声忙与一众差役退下。
沈飞卿随又吩咐道:“掌柜的,再请先打点好那名册,通知左右房客莫要走开,稍后片刻,要麻烦到也说不定。”
那掌柜的连声省得,迳去打点。
沈飞卿也自转回,那房子里这下多了两盏灯笼,当然清晰得很,她目光及处,便已看到遍地是瓦砾木碎,随又看到被斩分为两片的那只死鸦,不由得她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意思,的确颇费思量。
她沉吟着俯下身去拾起那两片死鸦,反覆细看再三,然后放下,取过旁边当时那少女脱手坠地的剑,打量起来。
剑如蝉翼,出奇的薄,与那少女腰悬的剑鞘式样相似,是她用的兵刃已无须置议。
那剑上仍染着血,沈飞卿移近鼻端嗅了嗅,再用手指蘸起少许,却都是异样的感觉。
“不像是人血,那……莫非就是鸦血?”她沉吟着目光移向那少女的面庞,看的却虽已分明,可也面生得很,不曾认识。
耿鹰扬那边端详未已,见得沈飞卿望来,便自问道:“师妹可识此人?”
沈飞卿摇头转问道:“师兄呢?”
耿鹰扬道:“也是不识!”
“这……”沈飞卿沉吟未了,冷眼瞥见那掌柜的已捧着账册,带同两人走了入来,连忙问道:“掌柜的,地上这人你可认识?”
“回姑娘的话,她就是那客人!”掌柜的应着随又道:“这两人是邻房的客官。”
沈飞卿也不望左右那两人,接着又问道:“可知她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那掌柜的业已翻开名册,这下目光低垂,稍作检阅便道:“册上只写着姓段!”
“姓段?”耿鹰扬即时插口道:“武林道上这姓的人可不多,说得上出名的也就只得那洛阳的段王孙!”
“那是不错。”沈飞卿应着,目光随转向那掌柜的左右两人,却只见都是四十上下年纪,商家装束,那半身兀自在发抖,神态甚是卑缩,不像故意做作,分明都是怕惹闲事的商人,与那事拉不上关系,大概也可肯定,于是随口问道:“你两人当时可在房里?”
那两人嗫嚅着忙应道:“在……在……”
沈飞卿接问道:“是被那塌瓦之声震醒的?”
那两人又是连声的应是,点头不已。
沈飞卿紧接问道:“除此可曾听得什么说话声或者其他什么异样的声响?”
左边那人顿无言语,右边那人却应声道:“别的倒听不到,但好像有人叫过什么的?”
沈飞卿忙追问道:“叫过什么?”
“好像……”那人侧起脑袋,想了半晌,忽的脱口道:“香儿!是了……就叫什么香儿!”
“香儿?什么意思?”沈飞卿黛眉轻蹙,再又问道:“你想想,还听说过其他什么?”
那人忖思着道:“就只这许多了。”
沈飞卿随问左边那人:“那你又……”
左边那人说话也未听完,已是不住的摇首,沈飞卿也不再问下去,方待怎样,那边耿鹰扬突然失声道:“姓段……香儿……莫非死的就是洛阳段王孙那独生女儿段香儿!”
沈飞卿闻声变色,沉吟着道:“白衣配剑,相貌年纪也都相似,是她亦未可料!”
耿鹰扬道:“果真是她,可不简单,想那段家不单止是武林名门,更是商场巨贾,亲属郎党不乏官宦人家,举足轻重,那当家的段王孙闻说更是江湖量浅,市侩气浓的人,据知他就只得段香儿那女儿,你道他会轻易罢休?”
沈飞卿淡笑道:“管他是姓段的也好,不是姓段的也好,凶案到底也已发生,谁就想罢休也罢休不了!”
耿鹰扬点头道:“那是事实,未知师妹对这凶杀有什么意见?”
沈飞卿道:“这不是普通凶杀,是暗杀的!”
耿鹰扬抚掌道:“小兄意下也是如此。”
沈飞卿接道:“来人显然硬硬蹬破瓦面闯入,想是出其不意,冷不提防,这段姓少女尚未来得及阻拒,他人已跃入,但这少女置身何地他也是不甚肯定,于是用那先预备好的乌鸦试出了明确的位置,然后趁这少女剑斩乌鸦的同时,乘隙冲上击杀,房里各物看来仍整齐得很,他下手时势必极快狠!”
她心思果然缜密,纵使细微的地方也无不留意到,那说来虽则仍有出入,却已猜的八八九九,耿鹰扬听说着亦不由得失叹道:“师妹高见!”
“哪里!”沈飞卿稍停又道:“这少女要真的是段香儿,凭她那名气,身手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那么,杀她的人身手如何,实在不难想像!”
“嗯……”耿鹰扬应着连打了两个寒噤。
沈飞卿随又道:“就不说身手,他这杀人的手段亦不可谓不诡异了,时间拿捏的准更就不用多说,那要是普通的人,纵使夜里寻仇,暗杀,也断不会出此,就想得到,也不容易放胆出手,更休说还从容与天风双剑宗、车二侠周旋,由此可见,他并不比寻常,或许就是那杀人为生,经验老到的职业杀手!”
“不错……”耿鹰扬忖思着道:“从这凶杀倒令小兄想起年前鲁公被刺霸王故里的事!”
沈飞卿点头道:“地方虽然不同,人也虽然各异,那杀人手法的诡异,时间配合的恰到,却果也都是差不了多少!”
旁边宗锦昌听着忍不住插口道:“敢问那鲁公可就是指鲁直鲁刺史?”
耿鹰扬随接道:“可不就是!”
宗锦昌道:“那事在下兄弟也微有所闻,据知鲁公当日奉旨巡察各地,官轿途经宿迁霸王故里里口的牌楼时,即被人藉着绳子从牌楼上荡下,飞剑击杀,鲁公义胆忠肝,爱民如子,那次巡察,原有许多是非曲直要他分解,怎料未及半途,竟为屑小所算!”
耿鹰扬微喟道:“鲁公人太英明,奸党屑小无不视如脊上芒,眼中钉,才出京师,便风闻某些人要对他不利,兄弟也早小心着,后来知道他不取道宿迁,没奈何只好放下了心,谁想他突然转了念头,改了方向,其时兄弟方在追缉那剧盗过天星,远出百里,听得改道消息,慌忙赶回,直跑折了三匹健马,方才回到城里,但虽则官轿在望,毕竟也已迟了半步,眼看那人飞索荡下牌楼,掷剑击杀鲁公,亦无从救护!”
天风双剑听着不由得齐声失叹。
耿鹰扬接道:“那人显然已跟踪了鲁公多时,看准当日机会,方才下手,还好,他只当一击中的便凭着绳子远荡开去,无人来得及阻截,不防兄弟已然赶了回来,挥鞭凌空卷个正着,拉跌地上,管教那旁边一众差役护卫硬硬擒下,但擒下与否,其实都已无干要紧!”
宗锦昌诧异问道:“这话怎说?”
耿鹰扬道:“他人不错是被擒,你道从他口里问出了什么?说来可笑,他就只知道兄弟当日没可能在城里,是他下手的良机,就只知道要杀的是那官轿里的人,此外,甚至要杀的那人是谁,他也竟然不知,及至兄弟说出鲁公的名号,他更是变了面色,失声惊呼,反问怎地是鲁公,当时兄弟也觉得奇怪,追问下去,却只道是规矩如此!”
宗锦昌下意识亦问道:“什么规矩?”
耿鹰扬沉声应道:“格杀勿论!”
天风双剑听得说不由齐都心头一凛!
耿鹰扬接着又道:“兄弟当时也是深感错愕,不料他就趁兄弟分神那当儿,奋身迎向在旁护卫手里锋刃,那护卫收刀不及,兄弟也方待阻挡时,刀已从咽喉嵌入,当场气绝身亡!”
宗锦昌惊叹道:“好硬悍的汉子!”
耿鹰扬道:“他人虽死无活口,但众目睽睽,人所共睹,事情也总交代得了,上头还竟就此发下赏金,兄弟推辞不得,收来实在惭愧,要知那人只不过是间接的凶手,那幕后指使的人是谁,买凶的人又是谁,倒也颇费思量,我家县太爷也不是个不明理的人,私下亦吩咐兄弟严查究竟,只惜时至今日仍是茫无头绪,仅从些微蛛丝马迹,约略查得近数年来江湖道上出现了一群以杀人为生计,组织极其严密的职业杀手,他们但得钱财到手,便自不分好歹,格杀勿论,至于结集何地,集团的主脑是谁人,俱都不见端倪,只知就里绝无庸手,更无不剽悍狠辣,虽则失手被擒,也定必找机会了断,不容别人细问究竟,奇怪的是事情泰半都发生在本省某地,却偏又教人无从着手!”
宗锦昌边听着边点头,这下忽道:“看来那杀我孟弟兄的也倒像他们中人!”
“是亦未可知!”耿鹰扬应着,目光望向沈飞卿,转问道:“师妹要待怎样?”
沈飞卿道:“方要请教师兄!”
“不敢!”耿鹰扬道:“小兄自问心智不如师妹,我实在是束手无策!”
沈飞卿道:“师兄客气。”
耿鹰扬苦笑着说道:“急务当前,哪容客气,师妹意下如何,无妨直说出来,也好得小兄他日学步!”
沈飞卿连忙道:“师兄如此言重,若再不说,反倒真的变成敝帚自珍了。”
耿鹰扬随道:“小兄洗耳恭听!”
沈飞卿稍作思索,便说道:“现场毫无迹象可寻已成事实,当前急务无疑就是先调査清楚被害人的身份,其次,日内附近要是仍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那就别无他途,只得追寻被害人此前经过的地方,侥幸也许就此得知她曾开罪过什么人,更侥幸也许就从那人身上查出真相,甚或那暗杀集团的根据地亦说不定!”
耿鹰扬连连点头道:“看来果真只有这样!”
沈飞卿接道:“那无疑很费时,更且毫不管用也未可知,只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耿鹰扬道:“无论如何,希望虽微,也总好过毫无希望,倒是师父卧病未愈,未可惊动,榻旁侍奉需人,师妹亦是未便远离,此事不若就交与小兄如何?”
沈飞卿道:“师兄职守宿迁……”
耿鹰扬随截口道:“近数月县里都无事发生,每日不过画卯报到,闲着也是无聊。”
沈飞卿道:“话虽如此,难保事出仓猝,何况恩师授命于我,企望方殷,如今发生了事,倒也未便徇私。”
耿鹰扬道:“这也不错,先刻见师父已能饮食自如,家里众人想亦照应得了,师妹待要去时,谅也无妨,只恐半途横生枝节,那小兄在旁,也好得有个帮手,未知师妹意下……”
沈飞卿忙道:“却之不恭。”
旁边宗锦昌即时插口道:“敢问姑娘,可有用得着在下兄弟的地方?”
沈飞卿转过目光,徐徐道:“贤昆仲到底不是官门中人,未便相请。”
宗锦昌道:“袖手旁观,却非武人本色,此事诚或必须明查暗访,在下兄弟若是紧紧相随,无疑徒惹人注目,反倒碍事,但逡巡左右,见机行事,想也无妨!”
沈飞卿听着不由暗暗嘉许,心想,这姓宗的果然是个谨慎的人,口里却道:“侠踪何处,但请自便!”
宗锦昌方待再说甚么,门外忽又传来了人声,并且迟速的移了过来,不由他不咽住语声,回首望去。
沈飞卿与各人也自察觉,齐亦转过了目光。
也没多久,楼梯暴响,方才那差役头子蹬蹬蹬地失惊的迳自急步走了上来。
沈飞卿几步跨出房门,忙问:“甚么事呢?”
那差役头子诚惶诚恐的喘着气道:“回姑娘的话,承沈捕头的威,数年下来,城里倒也宁静得很,是以夜不设禁,南北城门也因地当要道,方便赶路旅客起见,权且彻夜开放,哪知今夜突然发生了人命案子,卑职寻思凶手或未离城,先将城门关上也是好事,事关急不容缓,也就不曾先来请示,擅自着兄弟们关了再说,哪知,北门方待关上,打从驿道猛可驰来了骑人马,直闯入城,也不容众兄弟盘问甚么,众兄弟见喝止不住,便动上了兵器,硬要截下,怎料就此触怒了那人,忽地跳下马来,展开拳脚,几个照面,只教弟兄们兵器离手,不退不得,他兀的仍不肯罢休,尾随不舍,没奈何只得退到这里来,如何应付,还看姑娘定夺!”
沈飞卿听得,轻叹一声,道:“想是你们出言不慎,否则,单凭那许多又岂会使人激怒至如斯地步呢?”
“这……这……”那差役头子讷讷未了,楼梯又已暴响,几个差役仓惶的倒步退了上来!
差役头子方自尖叫了声:“来了!”随后追来那人已然出现梯口,他那脚步虽则还未踏上梯级,威迫的气势已然冲到了楼上,不独沈飞卿,就连那方举步跨出房门的耿鹰扬与天风双剑也都似觉察到了那气势的存在,齐地停下了动作,凝住了目光!
那人却脚步不停,踏上梯级,步步紧迫,只见他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牙掩口胡须,六尺长短身材,五十二三年纪,簇花巾,玉环丝,锦绣袍,登云履,镶金嵌玉七宝玲珑剑,端的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恁地时虽则风尘仆仆,仍不失那富贵骑人的气势!
沈飞卿四人目光及处,不由齐地怔住,都也想像得到来人非比寻常,却偏都不识。
那人脚踏梯级,目光亦抬,冷不防看到了楼头站着四个气势甚是不凡的男女,也自微感错愕,但脚步却仍不停。
蹬蹬蹬的几声响过,他人已上了楼头。
沈飞卿适时抱拳道:“阁下……”
那人应声脚步陡顿,目光横扫那旁边众差役,冷截道:“何不直呼老匹夫、糟老头儿!”
沈飞卿听在耳里,知道方才那众差役是必如此撩拨对方,忙道:“穷县小吏,原就不比名府公人,出言不慎,在所难免,阁下海量汪涵,又何必与他们计较?”
那人闷哼应道:“你是说我气量窄狭?”
“不敢!”沈飞卿道:“阁下岂会如此量狭,但要怪也只怪姓沈的平日少加管束!”
那人饶是怎样气恼,这下也再发作不了,他面色微霁,便问道:“你是……”
“沈飞卿!”沈飞卿随应道:“目下代职本城捕头!”
“女捕头?”那人怔了怔,忽笑道:“当真是前所未闻,淮阴男儿也该愧煞!”
沈飞卿淡笑道:“女人未必就是弱者,男人能够做的事,有些女人也做得来的!”
“不错不错,真的不错极了!”那人应着突然放声笑了起来。
沈飞卿也不介意,更无说话,旁边耿鹰扬三人却已齐地皱起了眉头。
那人笑着亦似知道失态,笑声突敛,随即诧声问道:“淮阴城的捕头不是那捕快沈苍么?”
沈飞卿微喟道:“家父卧病家中已多时。”
那人哦的恍然道:“原来你就是那沈苍的女儿,怪不得,怪不得,人说虎父无犬子,想来果然道理!”
“过奖……”沈飞卿应着,方待请教对方姓名,那人已自转过视线,目注耿鹰扬问道:“那你又是……”
耿鹰扬连随道:“宿迁捕头耿鹰扬!”
那人微微颔首,目光再转宗锦昌车雨亭那边,两人也不待他发问,已齐声道:“人称‘天风双剑’的就是……”
“好、好,都是时下俊杰!”那人捋髯微笑道:“恁地时聚在这里,莫非发生了事?”
沈飞卿颔首作答,接道:“尚未请致阁下……”
那人即时振衣道:“洛阳段王孙!”
入耳惊心,众人不由得齐都怔在那里!那人看在眼底,好生奇怪,也自怔住,谁也想不到他竟就是那巨贾中的巨贾,兼又剑掌称双绝,名动江湖的段王孙!
像段王孙那样的人,竟会仆仆风尘,匹马风驰,夤夜赶来淮阴,也实在是出人意外!
但他无疑就是那段王孙,并非假名冒认。
他固然并不寒伧,但也不像暴发户,他的衣饰考究、贴切,却丝毫不见做作,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威迫的举止,高贵的神情,骄人的气势,更就要学也学不来的。
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冒充别人,他说自己是段王孙,那就真的是段王孙了!
他也忒厉害,刹那已自察觉众人发愕并非惊于他的声名,稍怔便忙问道:“你们诧异甚么?”
沈飞卿随应道:“也不诧异甚么,只是阁下今夜来的出奇。”
段王孙目光闪动,道:“是我的脚,走我的路,要来便来,有何出奇?”
他说的倒也是,沈飞卿可真不知如何答话是好。忖思未了,那段王孙又剔眉道:“来的出奇,嘿,想来不会如此简单,莫非那发生的与我关连?”
沈飞卿道:“是也说不定!”
段王孙连随问道:“那究竟发生了甚么?”
沈飞卿道:“凶杀!”
段王孙不由追道:“被杀的是谁?”
沈飞卿道:“是姓段的……”
段王孙应声变了面色,不等沈飞卿将话说完,急截问道:“姓段名谁,是男是女?”
沈飞卿道:“是女的,名字好像就叫香儿。”
“甚么!”段王孙猛可面色惨变,惊呼失声,连随又追问道:“她……人在哪里!”
沈飞卿心头微凛,道:“就在房内。”
段王孙即时厉声喝道:“让开!”身随步起,疾风也似,急朝那边扑了过去!
众人连忙让开,那衣袂兀自给带的猎猎欲飞。
待得众人回过头来,段王孙已然入到房里,脚步陡顿,猛可撕心裂肺的狂呼了起来:“香儿!”
呼声凄厉,直非人语,毫无疑问,那死的是必就是他的独生爱女段香儿!
众人耳里听的真切,心里哪不分明,不由得都怦然震动,变了面色,下意识的齐地转过身,举起步,奔了过去!
入得房门,众人眼里更是清楚,只见那段王孙左脚半曲,右膝跪地,一手搂着那少女的尸身,一手轻抚着那少女的脸颊,嘴唇掀动,欲语还休,满面尽是悲痛凄凉,那身子更就是风前残烛,簌簌的不住在颤动。
众人虽在移动着,但脚步都放得极轻,倒是那颗心却已沉了下去。
段王孙也直似未觉,不曾回转过头。
也没多久,众人便自先后停下脚步,无边的寂静随即弥漫整个房间,再无动作,再无说话,只余下那呼吸声单调地此起彼落。
穿窗夜风仍急,灯火始终摇曳不定。
气氛渐趋沉重,众人心头更是沉重。
良久良久,段王孙仍是单膝半跪地上,左手搂得那少女的尸身更紧,右手却已停止了探索那少女的鼻息,似已承认了事实,不敢再存希望。
他呆着呆着,蓦地里,猛可长身暴起,嘶声狂呼道:“是谁杀了她?是谁?谁?”
语声悲激,好比青天陡裂,疾走雷霆,直震的瓦面碎砾簌簌欲落,众人心头怦怦狂跳。
狂呼未绝,他人已疾转过身来,目眦欲裂,神色更是怕人,右手暴伸,霍地劈胸掀住旁边那提着灯笼的店小二,厉声喝问道:“可是你!”那店小二只骇的三魂去二,七魄留三,牙关格格的直打颤,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飞卿那边看的真切,忙喝止道:“段老爷子千万手下留情,莫要伤及无辜!”
段王孙毕竟也是走过江海,曾经风险的武林好手,虽则伤怀,仍不致于丧失理智,也很快便稳住了激动的情绪,应声松开了手。
那店小二半截身子立时瘫了下去,敢情骨头也骇的软了。
段王孩随即转过目光,迫视着沈飞卿,急声问道:“莫非你知道那凶手是谁?”
沈飞卿尚未来得及接话,段王孙已又连声道:“快,快说,你若与我说出来,我送你黄金五百两!”
沈飞卿听得说,不禁苦笑。
段王孙看在眼里,却可会错了意,只当沈飞卿是嫌少,连随又振声道:“五千两!五万两!”
五万两黄金,这又是怎样的出手,怎样的数目,休说贫穷人家,就是普通所谓有钱人家的,也恐怕连想都不敢多想。
洛阳首富毕竟是洛阳首富,段王孙也毕竟是段王孙!
只惜他并不是开口就黄金万两,可见得虽则未致于视钱如命,也不见得就是爽快的人。
但无论如何,他出手总算是骇人的。
只是钱虽然可以解决很多烦恼,买很多东西,有许多钱还是解决不了,买不了的。
买别人不愿说的话,钱无疑起不了多少作用,但很多时也还会例外,可是,别人本来就不知道的,也用钱来买,那就简直是笑话了。
段王孙却并不知道自己在闹笑话。
当然,他更不会知道像沈飞卿那样的人,若是知道,若是该说,始终她也会说出来的,哪怕再多的钱给她,她也不会接受。
奈何她实在不曾知道,听得段王孙那么说话,不由得又苦笑摇头,连随分辩道:“段老爷子不要误会,事情发生时,并无人目睹,因此凶手是谁,目下仍不知晓!”
段王孙立时怔住,却也不过刹那,他那眼旁的肌肉猛可起了抽搐,随即几声冷笑,道:“然则,你们还聚在这里作甚!”
沈飞卿道:“找寻线索!”
段王孙冷笑道:“说的好听,人也死了,便找到甚么线索又能怎样!”
他说的分明是负气说话,沈飞卿何等心思,哪有听不出的道理,只念对方悲痛上头,乱了方寸,也不计较,徐徐应道:“凶手在逃,找到了线索,就不难将他拘捕……”
段王孙冷截道:“死的是段家的人,段家自会追究,犯不着你来操心!”
沈飞卿道:“话可不是这样说。”
段王孙道:“不是这样说又是怎样说!”
沈飞卿肃容道:“事情不发生在这里还可,既然发生在这里,姓沈的就得负责,哪管海角天涯,好歹也得拘捕凶手归案!”
段王孙顿时语塞,半晌,才开口道:“好,由得你!”
霍地双手抱起爱女的尸身,也不再说甚么,举起脚步,就向门外走去。
沈飞卿忽的追上两步,呼道:“慢着!”
段王孙应声止步,头也不回,冷笑道:“怎样,可是走也不成?”
沈飞卿道:“你待到哪里去?”
段王孙冷笑道:“往哪里去便哪里去,自有分寸,难道还得请示过你?”
沈飞卿道:“不敢,只是……要走不难,先得留下那具尸身!”
段王孙顿时回身,厉声道:“你待作甚!”
沈飞卿道:“只等仵作验过尸身,证明确实死因,方能发还与你!”
段王孙不由变了面色,恨恨的道:“好哇,敢情人死了,还不得安息!”
沈飞卿微喟道:“规矩如此,不得不……”
“住口!”段王孙厉声截道:“不管甚么规矩不规矩,谁若敢胆再碰我女儿,段某人……嘿嘿!管教他血溅七步,命丧阴曹!”
听来语声激动,看去神态更是骇人,难得沈飞卿仍是了无惧色,从容地道;“阁下爱女心切,原是无可厚非,惟是县太爷怪罪下来,也不容易担当得起,姓沈的并非刻意留难,阁下想必心里明白,果真执意不肯,迫不得已,就只好得罪了!”
段王孙听得说,铁青了面,迫视着沈飞卿好会子,突然破声狂笑道:“好,好,好胆量!”
旁边耿鹰扬只当他便要出手,连忙向沈飞卿身畔靠了过去,哪知段王孙并无异动,那语声稍顿,目光亦自环转,随又道:“在场的朋友听着,谁若知道杀我女儿的凶手是甚么人,此时未便说话,日后只管与我消息,要是确实,五万两黄金,总少不了他的!”
在旁众人,除了沈飞卿耿鹰扬与那“天风双剑”,齐都不由起了騒动,疑惑的望向段王孙。
那就五万两黄金到手,的确未免过于简单,怎不教人疑惑?
段王孙眼里分明,又怎不知道众人心意,即时接道:“段某人好歹也是噙齿戴发,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五万两就五万两,决不会食言,若有怀疑到段某人能否拿得出这数目的,更就容易,到洛阳去,随便找人问问,相信都会给你明白!”
那众人下意识的不由齐都点头,段王孙随转过目光,迫视着沈飞卿,道:“你要交待,容易,我这就见你家县太爷去,走!”
说走就走,语声乍落,人随转身,脚步亦起。
沈飞卿早就料到段王孙若不展开拳脚,就必会出此,而凭他段王孙,区区县官真还不敢不卖账,哪怕他去了也等如未去,当然用不着避忌。
为小官不易,为小吏更难,这沈飞卿心里早亦就清楚,也无说话,就跟在段王孙身后,耿鹰扬与“天风双剑”宗车二人见得他离开,忙亦举起了脚步,其他各人下意识也自随后跟了出去。
于是,房里刹时就只剩下两盏灯笼,相互交映,到那人声去远,更就寂静。
空房寂静,灯火黯淡,又怎不见凄凉?
冷风又再透窗,灯火又再摇曳。
落叶随风吹入,东两三片,西三两片,飘落在窗棂,飘落在灯旁。
灯火昏黄,叶却枯黄。
映着灯光,灯旁那片落叶依稀发亮,细看来,却竟是凝着水珠数点。
那是露珠?还是泪珠?谁也不知,除了他!
他就藏身在那窗外的桂树上,他就是那葛衣人,他原来并不曾走远。
夜更深,远处传来更鼓,已是四更。
冷雾已浓,蛰吟正苦,他心头,更苦……
X    X    X
霜重,晓寒,云天缥缈,木树葱茏。
漠漠烟塞如织,穿林小径凄迷,风飞落叶,虫鸣篓草,也西也东,尽作秋声。
秋声好雨不知处,落月带霜还照人。
那人是孤身,竹笠头上戴,偶抬头,但露出满面髭须,一双倦眼。
他穿的仍是那袭葛衣,骑的也仍是那匹健马,只是人既憔悴,马也已跑倦了四蹄。
马跑的虽慢,但静里听来,蹄声仍觉清脆。
入得林,蹄声更响,直惊的那宿鸟纷飞,影乱林梢,激下落叶片片,飘零满径。
林子并不宽阔,小径也并不迂曲,不多时,健马便已穿林而过。
林外是片旷野,小径继续伸延,尽头处,却是幢庄院。
庄院就孤立在湖畔,很是平凡,无甚特殊的地方,也不见得宽敞。
那湖,就是宿迁县城北边的骆马湖。
宿迁不错只是座小小的县城,但当年也曾出过英雄好汉,那就是西楚霸王项羽。
楚汉相争,项羽虽然落得兵败垓下,自刎乌江,但成败不足论英雄,硬要说来,刘邦非独并不见得英雄到哪里去,比起项羽更就差得多了。
宿迁那骆马湖,古来更就是专发豪杰的地方。
可惜,人心不古,那说来到底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春夏,花红柳绿,湖光荡漾,晶莹空碧,那时骆马湖,倒也使人徘徊不忍远去。
可是,到了秋冬,翠悴红销,水降沙浮,沿湖半里,尽成沼泽,淤涸不堪,再加几束芦苇,疏落点缀其中,气氛的肃杀,却是教人心寒悚慄。
偏僻如这里的地方,更就不用说了。
在这肃杀的气氛衬托下,孤立在湖边,原是平凡不过的那幢庄院,于是也变得不平凡起来。
出了林子,那葛衣人便勒住了缰绳,随即滚身下地,就牵着马,往那庄院走去。
他走得很慢,头垂着,垂得很低。
马口喷着白沫,不停的在喘气,他那竹笠的边缘下,也缓缓的透着白气,敢情他在喘气?
看来那庄院就是他要去的地方,如今虽然还不曾到,但也已不远,就算他真的赶了很多路,人已疲倦,也尽可以到里头去歇息,他这就调整呼吸,莫非到了那里,连气也来不及喘了?
那是甚么地方?他到那里又做甚么?不错仍是未知,但想来不会去杀人就是。
无疑他是杀人为生的职业凶手,但光天化日下到别人家里行凶,谅他也还做不出来。
那么,他急着调整气息又为了甚么呢?
路很长,但毕竟会走尽……他那步伐,始终不曾起过丝毫变动,笠缘透出来的白气却愈来愈淡,终于不见。
他人已走尽了路,到了那庄院的门前。
脚步陡顿,他人随弃去左手牵着的缰绳,却将链剑末端连着的鹿皮护手套到了右腕上,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举步跨上门前石阶,三长两短的曲指往门上敲了五下。
紧紧地闭着的那两扇朱漆木门立时打了开来。
那应门的约莫三十五六年纪,仆人装束,猛抬头,见来的是那葛衣人,下意识道:“是你?”
葛衣人却不作声,举步就走了入去。
那人连忙让开,口里随道:“请到后堂!”
葛衣人仍不作声,脚步更不停。
入门就是院子,并无多少花草树木,过院子是花厅,也无多少陈设,无论怎样看来,只是普通人家。
这家人显然还是人丁稀微,除了应门仆,由院子直至花厅,还不曾见到其他。
过了花厅,长廊,月门,便到后院,左右两旁列着厢,当中就是后堂。
后院更静,晓雾微胧,厢房的门都是闭着,内里黑沉沉的,也不知是里头住着的人还未醒来,抑或根本就无人居住。
那后堂的花格扉子也是闭着,内里依稀透着灯光,映的两旁窗纸发黄。
靠门左边,却站着这户人家仅见的第二个人,也是仆人,他背着灯光,站的很直。
后堂里头也的确燃点着两盏灯——铜灯。
天色不过初明,后堂里头更无多少天光,但那两盏铜灯很是光亮,只照的里头各物清晰可见。
后堂地方倒也宽敝,左右两旁,俱都悬着白色的幔幕,低垂及地,两列幔幕尽头,夹着覆压同色幔幕,过丈高上的一面大屏风。
屏风也是漆白如雪,也无甚么诗画提跋,就只写着四个擘窠红字:
格杀勿论!
笔笔竞走龙蛇,字字红的恍如喋血,衬着那白色的幔幕,愈发见得肃杀可怖!
背着那面屏风,标枪也似直的站了个人。
那人身后本来放了张椅子,但他却宁可站着。
他那衣衫也是雪白,人看来很年轻,最多也不过是二十七八,身段出奇的颀长,束发垂肩,面如秋夜月,色似春晓花,鬓若刀裁,眉胜墨画,鼻比悬胆,潇洒风度,分明翩翩佳公子。
他的眼,低垂着,左手空悬,曲指作势,右手却是拿捏了管朱笔。
在他身前,有张长桌,桌上放着笔墨,朱丹,账册,还有润笔的两小瓶清水。
账册很厚,左右打开,触目就是成列的人名,人名对下却是成列的数目字。
他那目光就垂落在那账册上,右手朱笔不时往账册上批改,勾划。
走笔到了尽头,他那曲指空悬着的左手便会落下,然后,沙的一声,翻过别页。
堂里头出奇的静寂,有的就只是那账册揭动时发出的声响,突然听来,端的教人毛骨耸然。
他那身白衣很干净,也很平滑,并无多少皱纹,想是起来新换过衣服才不久。
长桌对开,靠着两边幔幕,都间杂放了几张桌椅,空着,只有左数第二张坐了人,那人,赫然就是“快讯”封九!
他也是垂着头,目光却是投向地上。
后堂里就只这两人,不静才怪。
蓦地,那封九猛可侧起了头,目光移向门外,即时,门外响起了敲击声,三下。
白衣人却似未觉,没有停笔,也不抬头,但三下敲门声才响过,他便开口道:“入来!”
依呀的门打开,侍候门外的那仆人两步走入。
白衣人仍不抬头,问道:“甚么事?”
那仆人头垂着,垂得很低,道:“他来了!”
白衣人道:“谁?”
那仆人道:“他,就是他。”
“原来是他,快请!”白衣人终于停下了笔,抬起了头,抬起了目光。
他人很够风度,若是走在闹市,恐怕谁也不禁要朝他打量打量,但谁若是接触到他那目光,只怕不敢再望上第二眼。
他那双眼,无疑很黑很亮,但简直就不像是人的眼晴,可也不像兽眼。
要知无论人眼兽眼,最低限度也是活生生的,有感情的,那怕是喜,是怒,是冷酷,抑或温柔……多少也可以看得出来,只有他那双眼,却是死硬的,没有感情,没有变化的。
谁也不知道他目光里的含意,甚至他在看甚么,也教人颇费思量,只因为他看着甚么时,又不像是看着甚么,不看着甚么时,又像是看着甚么!
他的眼,看得到的,已是如此难以捉摸,那看不到的,他的心呢?
随着他目光的抬起,旁边封九跟那仆人的头却垂得更低,敢情他俩垂头,就是怕了那目光?
那仆人连随声应知道,方待退出传话,门前人影闪处,葛衣人已自举步走了入来。
他走的很慢,七步走过,便又停下。
那顶竹笠仍戴在他的头上,左右斜来的两道灯光使那竹笠在他面上重叠的留下了两重光影,掩去了他的神情,教人无法看的真切,但他那目光,此际分明就落在眼前那面白屏风上。
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字字赤红如血,他那眼瞳也已充血!
那四个字,刹时就像是无数柄血剑飞舞着齐向他刺了过来,只刺的心头阵阵发痛,半截身子不觉已微微的起了佝偻。
那白衣人即时开口道:“你来了。”
葛衣人道:“来了!”
白衣人点头道:“好,很好!”
葛衣人只听的心头发痛,也不作声。
白衣人道:“听封九说来,当时环境,要是别人,真还无法下手。”
葛衣人心头不由更痛。
白衣人道:“三百两黄金真是少不得的。”
葛衣人仍不作声。
白衣人接道:“你想要现成的还是银票?”
葛衣人道:“现成固然好,银票也无妨。”
白衣人道:“毕竟还是银票来的方便。”
葛衣人道:“随你方便!”
“那就银票好了。”白衣人边探左手从右衣袖里取出两张银票,边道:“这都是广通银号的银票,各地都设有广通的分号,招牌老,手脚快,童叟无欺,随到随提,认票不认人,你尽管放心。”
葛衣人道:“自会放心。”
白衣人说声:“那收好了!”
左掌陡飞,两张银票立时脱手,笔也似直地往向葛衣人那边飞去。
那不过是两张薄纸,但在白衣人手里飞出,却是变的迅速、有力,简直就像两枚铁片!
别的不说,单就这手功夫来看,白衣人的内家修为分明已到了飞花创敌,摘叶伤人的地步!
葛衣人却直似未见,但那两张银票才一飞到,他左手便已扬了起来。
那两张银票也竟就恰好落在他手里。
白衣人看在眼内,忽的笑了。
他笑时和别人并无不同的地方,脸上的肌肉都很自然地起了变动,只是,他的眼,却连半丝笑意也没有,他的眼,根本就不曾起过变化。
但无论如何,那到底还是笑。
他笑着,道:“不错,果然不错!”
葛衣人道:“彼此!”
白衣人仍在笑,道:“看来,我不如你!”
葛衣人却索性连话也不说了。
白衣人也沉默了半晌,才又道:“这次你来得很快,封九到了没多久,你就来了。”
葛衣人道:“不得不快!”
白衣人随问道:“等着钱使用?”
葛衣人道:“不等!”
白衣人道:“急于见我?”
葛衣人道:“正是!”
白衣人道:“为了甚么?”
葛衣人道:“问你一句话!”
白衣人道:“这就听着。”
葛衣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缓缓问道:“那出钱杀段香儿的人是谁?”
语声陡落,那边封九抬头,干瞪着眼,惊诧的望着那葛衣人。
白衣人亦自目光一闪忽道:“你想问甚么?”
葛衣人道:“那出钱杀段香儿的人是谁?”
白衣人目光再闪,道:“你可是醉了?”
葛衣人道:“向来就滴酒不沾唇!”
白衣人道:“你很清醒?”
葛衣人道:“很清醒!”
白衣人连声道:“好、好……”忽的坐到了椅上,人也沉默了下来,目光也垂了下去。
过了很久很久,他那目光才抬起,迫视着葛衣人,问道:“你替我做事多久了?”
葛衣人道:“已将年半!”“不错……”白衣人点头道:“年半虽然不长,也已不短,时至今日,规矩……”
说到规矩,他那握着朱笔的右手便有意无意的抬起,屈向肩后,笔尖恰好指向那面屏风。
屏风上那“格杀勿论”四个擘窠血字,刹时仿佛都亮了起来,迫人眉睫。
葛衣人那目光不期又移到屏风上。
白衣人顿了顿才接下去道:“你还不懂么?”
“早就懂了!”葛衣人苦涩的应道。
白衣人道:“规矩怎样?”
“格杀勿论!”葛衣人应来语声更苦。
白衣人道:“格杀勿论,那你还问甚么?”
葛衣人沉声道:“不得不问!”
“不得不问?好、好……”白衣人沉吟着忽问道:“那段香儿是你的甚么人?”
葛衣人沉默了下去。
白衣人再问道:“亲人?”
葛衣人仍不作声。
白衣人也沉默了下去,那握着朱笔的右手随着缓缓放下,笔根倒转,笔尖向上,不徐不疾的在身前那张长几的几面上敲击起来!
笃!笃!笃!……
响来单调,静里听着,却是震人心魄!
谁也不难想像得到,白衣人如此举动,心里无疑已是不甚舒畅。
那边封九冷眼旁观,这下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忙又将头垂下。
葛衣人却是直似未觉,木立不动。
笠缘的垂影掩去了他的面容,谁也看不到他那神色是否起过变动。
“啪”的朱笔突然中断,白衣人手亦停下。
随即,他就势放下了断笔,从容地道:“对于下属的挑选,向来我都抱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是以无不亲力亲为,严加考虑,那要是别人推荐到来的,更就不在话下,但你,却是例外,还记得你只是无意遇见冷五杀人,碰巧冷五又是喜欢口里卖弄文章,下手前多说了几句,教你知晓他干的实在是赚钱的工作,尾随不舍,定要他引介,他身手不如你,摆脱不了,没奈何修书先问许我,带你到来,及至你我相见,问你姓名,坚持不说,也就罢了,更不曾再问你师承、出身,只要你……”语声陡地提高,一字字道:“严守规矩!”
葛衣人也不作声,只是木然听着。
“这年半下来,你倒也做到了,行事的干净俐落,更是无人能及,得人如此,我本来高兴得很、高兴得很,可是!”白衣人一顿,又道:“今日你却竟一反常态,坏了规矩,未免教我失望!”
葛衣人道:“纵然令你失望,在我亦是非问不可,如若是将我视作顾客,想来你亦无为难之处!”
白衣人道:“这话怎说?”
葛衣人道:“我愿出黄金千六两买这消息!”
白衣人一怔,忽的轻叹道:“你错了。”
葛衣人急问道:“错在哪里?”
“这里只有凶手可买,并无消息可卖!”白衣人缓缓接道:“再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金玉虽贵重,信诺也非轻,出尔反尔,恕我不能!”
葛衣人道:“且念……”
白衣人突截道:“此地由来无情可说,你更休要与我说情,果真要说,且问你还记得冷五?”
葛衣人不由得追问道:“他怎样了?”
白衣人道:“那先你去杀段香儿的就是他!”
葛衣人听说浑身猛可一震,呻吟着道:“他怎会是她的对手……”
白衣人目光闪动,道:“你倒清楚!”
葛衣人随问道:“他死了?”
白衣人道:“死了!”
葛衣人微喟道:“是自杀的?”
白衣人诧异的道:“你怎知道?”
葛衣人怃然道:“他早就说过……”
白衣人不由追问道:“说过什么?”
冷五说过什么?
他说:“我虽然不能阻挠你的心意,但却不能不说良心话,我是走错了但并不想你也跟着错!”
他又说:“山外更有高山,人上更有能人,不单独我,只要是从事这种工作的人,他的生命都绝不会长久,即使不为别人杀死,也得死在自己手上!”
他更说:“迟早你必会后悔!”
那番恳切的说话,葛衣人真还忘不了。
他更不曾忘记段香儿是怎样的性情,要非冷五使她着恼,且又不知进退,她真还不会杀冷五。
而凭冷五的为人,想来也不致于口里不三不四的使得段香儿非杀他不可。
冷五更也不是泼辣无赖的人,他要杀人,是必会杀得很光采,就是败了,也会认命!
但凭他的武功,却还不是段香儿的对手!
那他既不能杀人,也就只好杀死自己了……
葛衣人心头尽管思潮起伏,口里却不作声,也不回答那白衣人的问话。
百衣人稍待终于又开了口,道:“看来,你倒与他交情不薄,为公为私,快意恩仇,理当无憾,何必多问什么,坏了规矩?”
葛衣人忽的道:“冷五可不是她杀的!”
白衣人道:“直接也好,间接也好,冷五都是因她致死,那又有何分别?”
葛衣人道:“的确没有多少分别,但若归根到底,可就不是那么简单!”
白衣人道:“你是说我迫他?”
葛衣人道:“是是否否,彼此心照!”
白衣人道:“好个彼此心照,不成我也迫你?”
葛衣人道:“我初来时你也曾经教人追踪!”
“那是不错!”白衣人道:“你入我门,知我秘密,此地安危以至各人性命便在你手,若教你是官府细作,怎生得了,那我既不知你身份究竟,差人追査,势所难免,但到你替我开始工作,也还不是撤去跟踪的人,相信了你!”
葛衣人道:“那时人也杀了,信与不信,已无要紧,那你还不放心什么,再说,举目无亲如我,你着实也査不出什么来,冷五,却可就不同了,他虽然家在江都,距此百里,但左右两家无不是你门中人,想来那是你特地安排,好使三家下属各都同时被两家监视着,满门老幼生死,无疑也就操在你胸臆三寸之间,若有异动,只怕逃得了自己,也逃不了家人,那么,你命令下来,就是明知必死,亦只好应命!”
白衣人道:“你倒清楚!”
葛衣人道:“也是你教晓我,你若不使人追査我究竟,我也不会探索你的动机!”
白衣人道:“那倒是我小觑了你!”“也许!”葛衣人淡应。
白衣人道:“但你得知道……”
葛衣人道:“知道什么?”
“孤掌独拍,虽疾无声!”白衣人沉声道。
葛衣人顿无言语,白衣人随又翻起左右手掌,“啪”的相撞,接道:“两掌交击,响声方发,就像冷五,身怀绝技,自己若是无意伸出手来,不成别人拉得动他?”
他口里说的虽是冷五,但无疑亦是在说那葛衣人,也的确,孤掌难鸣,就算先伸出手来的是别人,你自己若不去理会,这巴掌还拍不响的,既然自己同意伸出手来拍响了这巴掌,日后便就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都是自己的事,可也再怪不得人家。
那思量下来,怎不教葛衣人哑口无言?
白衣人也不再多说什么。
好半晌,还是那葛衣人忍不住又开了口,道:“看来,今日即使再问下去,也是无用!”
白衣人道:“岂止今日!”
葛衣人微喟道:“你就不念……”
白衣人截道:“若不念旧,你我只怕早就不是如此相对,如此说话!”
葛衣人道:“你……”
白衣人随又截道;“速速归去,休再多言!”
葛衣人想已忍无可忍,霍地抬起头来,迫视着白衣人,厉声喝道:“傅玉书!”
喝声悲激,震人心弦,那边“快讯”封九冷不提防,不由得又骇的浑身抖震!
白衣人更就是躬身欲起,面上那丝残余的笑意,刹那亦自冻结,忽又坐了回去,淡淡地问道:“你呼喝我姓名,算是作甚!”
葛衣人道:“要你仔细听着!”
傅玉书淡应道:“听着甚么?”
葛衣人道:“我问你,是谁要杀段香儿?”
傅玉书道:“恕难奉告!”
葛衣人嘶声喝道:“我要你说!你若不说!”
傅玉书道:“怎样?”
葛衣人断喝道:“要你命丧当场!”
“住口!”傅玉书面色陡寒,飒的站起身子,拍案叱道:“给我出去!”
葛衣人两声冷笑,右掌乍翻,已然按着剑柄!
傅玉书面色更寒,道:“你敢动手?”
葛衣人冷笑道:“有何不敢!”
傅玉书怒极反笑,连声道:“好,好……”
葛衣人道:“你再不说,只怕我眼认得人,剑可认不得人!那时,可就不好了!”
傅玉书笑声一敛,道:“凭你身手,杀我是不难,但我要杀你,亦是易如反掌!”
葛衣人冷笑道:“倒要领教!”傅玉书道:“说身手高低,我或不如你,但我门下十二杀手,此刻就在两旁幕后,听命出手,好汉不敌人多,双拳难拒四手,待你果真杀得我时,怕亦不免血溅七尺,尸横就地!”
语声甫落,两旁幔幕忽的齐都无风自动!
葛衣人心头微凛,半步横移,倾耳听去,两旁幕后果然透着轻微的呼吸声!
蓦地,铮铮两声,透过幔幕,划空响起,似已有人按捺不住,剑已弹出剑鞘!
葛衣人握剑更紧,忽的冷笑道:“此来生死已置道外,哪怕血溅七尺,尸横就地!”
傅玉书喝声“好”!道:“视死如归,确是豪气干云,怕只怕你私仇未了,死难瞑目!”
葛衣人听得说,猛可身子一震,怔在当场,不错他并不怕死,但段香儿因何遭人买凶追杀,幕后凶手又是谁人,至今还未了了,哪怕他死前杀尽傅玉书等,也是无用,是必抱憾九泉,永难安息!
傅玉书冷眼旁观,虽然碍于竹笠,无法监貌辨色,但他早就在留意着,立时觉察那葛衣人心里已起动摇,随即又道:“两败倶伤,却也非我所愿,此刻你要离开,亦是不迟,只管请便!”
葛衣人恍如不曾听说,动也不动,更不作声。
傅玉书无奈亦自沉默了下去。
好半晌,葛衣人霍地转身,举步离开!
傅玉书即时喝止道:“且慢!”
葛衣人应声止步,右腕陡震,长剑出鞘半尺!
傅玉书随说道:“错过今日,你我只怕是敌非友,还念年来宾主,我不与你为难,但你若是与我作对,胆敢泄我秘密,坏我买卖,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追你人头!”
葛衣人两声冷笑,也不回话,脚步再又举起,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傅玉书冷眼相送,果然也不着人阻拦。
很快,葛衣人已出了月门,消失不见。
傅玉书却仍不移动目光,眉宇忽的轻轻蹙起,像是凝神听着甚么。
也没多久,前院那边传来轻微的开关门声。
傅玉书双眉即时展开,吁了口气,忽的转过目光,呼道:“封九!”
“快讯”封九那边应声连忙站起身子。
傅玉书连随吩咐道:“你这就去跟踪着他,待一清楚他落脚的地方,马上与那附近负责连络的兄弟接头,飞鸽传讯给我!”
封九躬身应声省得,禁不住连打了两个寒噤。
傅玉书又道:“此人不比寻常,路上小心!”
封九连声只是知道。
傅玉书也不再说甚么,挥了挥手,封九更就不敢怠慢,连忙退了出去。
那边封九人才退出,两条带剑黑衣中年汉子已自掀开幔幕,分左右走了出来!
侍候两旁幕后的也就只是他们两人,哪来傅玉书口里所谓十二杀手。
那两人出了幔幕,便又停步,齐都用奇怪的目光望着傅玉书,左边的那个更忍不住开口问道:“傅爷着令封九前去追踪,莫非有意取他性命?”
傅玉书淡应道:“正是!”
那人随又问道:“那么,何不就此杀了?”
傅玉书道:“朱八,你自问比冷五如何?”
那被叫做朱八的人沉吟着道:“这……”
傅玉书道:“说实话!”
朱八微喟道:“我不如他!”
傅玉书随转向右边那人道:“于七,你呢?”
那于七不假思索,道:“也是不如!”
“那就是了!”傅玉书道:“冷五不能杀死的人,他却敢在‘天风双剑’与那沈飞卿耿鹰扬众人的围绕下从容杀了,你道他的身手怎样?可是容易对付得来的?”
于七朱八两人听着不由得都怔在那里。
那朱八倒还不觉怎样,于七可是心里有数,沈飞卿耿鹰扬两人的身手他虽然不清楚,但那“天风双剑”怎样厉害却早在那夜刺杀“小孟尝”孟绝海时他就领教过了,如今甚至可说尚有余悸!
傅玉书随又接道:“就是对付得了,杀得了他,想必亦要付出相当代价,你们还不知道么,没有把握的事,我从来是不会做的!”
于七两人连连点头,傅玉书语声陡变,厉声接道:“但我也绝不容许门下出现叛徒,谁若要背叛我,对我二心,他就得死!”
于七两人齐打了个冷颤,垂下头去!
傅玉书左掌右拳,“啪”的互击,又道:“我也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这次若是将他拿下,嘿!那收获恐怕远出你们意外,别的先且不去说他,就先刻封九传来的消息,单是洛阳那段王孙已出价黄金五万两,追查那杀他女儿段香儿的凶手!”
于七两人听说眼也不由直了,齐地抬起头来。
五万两黄金,又是何等诱人的数目!
傅玉书淡然一笑,又道:“何况,要买他性命的尚有人在,只怕他的身价总在七八万两黄金过外,凭这数目,哪怕暂且按下其他生意,全体出动,倾力追他人头,算来也是值得!”
于七两人齐齐点头,连声只说值得。
傅玉书却忽的长叹道:“不过,七八万两黄金虽则得来不易,好手却更难求,他若不是如此,专心替我做事,哪怕身价再高,也是等闲,绝难动我杀机,今日的事,你俩也得好生记着!”
于七两人心头微凛,连忙颔首。
傅玉书稍作沉吟,忽的吩咐道:“此人实不简单,封九此行难保不无失闪,你俩立即出发追踪前去,好得随时照应,小心为上,不可贪功,尤其未得我吩咐前,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于七两人听说立时双眼发亮,齐地应声知道,转身举步,急急奔了出去。
要知傅玉书吩咐得下来,那七八万两黄金无疑也就是有他们的份儿,哪能走的不快。
两人存心怎样,更就可想得知。
傅玉书冷眼目送两人离开,无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沉吟着负手背转过身。
那屏风上“格杀勿论”四个血字立时齐地映入他的眼帘!
他眼里的杀机,于是,更浓了……

上部完
三袋扫描,淡淡的笑着校对于2024年3月22日

发表于 2024-3-24 08:29:05 此帖为手机版发布 | 显示全部楼层
加油,把中下部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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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9 08:54:5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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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11 17:26: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淡淡的笑着 于 2024-4-11 17:31 编辑

二  血染长襟泪满腔
晓雾欲散未散,穿林小径仍是那么凄迷。
几声鸟喧,或西或东,可也不知道是甚么鸟儿 ,啼唤着那甚么。
诗人常说鸟儿最是解人,声声唤来都不无因。
冬冷,人不久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暇细听,于是,鸟也无
语。
到春,鸟啼不了,你还未觉冬残,它已吿你春至,及那春光渐老,
花落逐水流,啼的更急,声声无非替你细问:春归何处?
待得春去夏来,你才叫出热也热也,它已哑着嗓子,声声催暑。
那到此时秋深,啼来又是甚么意思? 听到啼声,倒也欢乐,莫非声
声在说,热也么不热,寒也么不寒,好也么,秋!
秋是好秋,但也最易令人发愁,最易令人生感 ,这许多学问,鸟儿
想来还不曾晓得,否则,早就应该闭上嘴巴,好得让那心头正在发
苦,愁个不了的葛衣人安静安静。
那葛衣人倒也不去理会,只是低着头,牵着马 ,默默无言地走他的
路。
他牵过马匹,就背着那幢庄院,踏上来路,走来虽然缓慢,却可不
曾停过,更不回头张望,走尽了路,就直入林里,步伐始终不变。
来时他那么急,只为了想早些知道那买凶杀段香儿的人是谁,如今
,他还着急甚么?
本来,倒是走得慢了,方好思量,只是管他想来想去,还是不甚了
了。
来时他原以为问不来时,买也该买得来的,他甚至不惜付出那仅有
的千六百两黄金!
当年,他就是为了要得到那千六两黄金走上职业杀手的道路,如今
,好不容易总算凑足了数目,但对他来说,却又已失去了意义!
不过,凭那许多黄金,他想,最低限度,还有些用处,谁知那曾经
控制了他生命的千六百黄金, 对于别人,却竟会不起丝毫作用!
他实在好生怀疑,好生不忿!
又怎知道,他那千六百两黄金虽然不少,但比起七八万两的数目来
,可是微不足道!
他那么想,茫无头绪,当然不着边际。
倒是反复思量下来,教他越走越慢。
到入了那林子,他更就连脚步也停了下来。
但那也只不过片刻,他肩膀乍缩,飒的猛可翻身上马,左掌随落,
就重重的击在马臀上!
那马负痛,立时发足狂奔,四只铁蹄直踢的那满径枯枝落叶沙沙激
飞,蹄声更就像是连鞭炮似的,响个不了。
满林宿鸟不由也都惊的飞了起来,破口吱喳,可也不知叫骂甚么。
葛衣人这边才放马奔出,那边林外对开丈许,小径左侧的草丛中,
沙的突然外分,狸猫也似的就窜出了“快讯”封九。
他身手果然敏捷,人才窜出,就地一滚,便自卧伏地上,面庞贴地
,倾耳细听。
就地听来,蹄声更是清晰。
蹄声很重,分明不是空马,封九何等经验,立时就分辨得出来。
“人在马上,那就不成问题了 。”他沉吟着更不犹豫,飒地起身,
放开脚步,追了下去!
不想别人是两条腿,他也是两条腿,他的两条腿施展开来,居然快
的像马!
他这边起步追踪,那边葛衣人却已到了林中,两脚陡紧,猛的力夹
马肚!
健马吃迫不过,奔的更急!
葛衣人却随即缩起两脚,提身蹲到了马臀上!
马儿奔的虽急,他人竟未被抛下去。
也只不过刹那,他双脚就马臀一蹬,半身陡长 ,猛可向上拔了起来

他直向上拔起了丈许高下,腰身便曲,飕的一翻,左手已然搭住了
头顶处一条树木横枝,就势消去力道,再一借力,半身陡仰,已然
坐到了树枝上去。
再看那骑健马,吃他一蹬,不由使上性子,也不管那背负突轻,放
蹄更急!
马背上没有人负着,跑来更就急了!
那边封九听得蹄声转急,不由亦加快了脚步。
也没多久,他人已来到了葛衣人藏身的那棵树下,葛衣人树上看的
真切,却仍不动。
封九追着蹄声,倒也不曾察觉,何况两旁的树木那么多,他就是留
心也未必能够看得出来。
那脚步不停,刹那他人已从树下穿过!
几乎同时,葛衣人飞身从树上凌空扑下!
飒的风声响动,他人看来简直就是头饿鹰!
好封九,耳目果然敏锐,身手更是矫活,只听风声,便知不妙,那
脚步着地又起时,已然变了方向,斜里窜向旁边树林!
哪知他应变虽然迅速,葛衣人可也不慢,他不独剑术过人,轻身提
纵的功夫亦是不弱,比起封九或者仍有距离,但这下出其不意,又
有备在先,封九哪里还逃得过他,身形才起,后心衣服已被葛衣人
那暴展的左手抓着!
封九这一惊非同小可,但心神却仍不乱,猛可一声怪叫,反手后甩
,半身前冲,双手借势脱出袖子,身子更就泥锹也似的滑出衣衫,
也不管光着身 ,脚步再起,扑向林子里头!
葛衣人看的真切,冷笑一声,道:“好,金蝉脱壳!”也不起步追
赶,左手陡扬,抓在手里的那件衣服突然脱手飞出,直取封九后心

那不错只是件衣服,但在葛衣人手里飞来,可不简单,去势之急,
更就惊人!
封九才到林边,那件衣服已然飞到,他势子方老,旧力已尽,新力
未生,虽然听得风声,哪还来得及闪避,立时吃那衣服击中后心!
啪一声,随即划空响起!
封九只觉一股大得出奇的力道直冲肺腑,心头一甜,张口就是一口
鲜血喷出,真气再也提不起来 ,那脚步一下跄踉,人不由仆倒地上

葛衣人亦自举起脚步,走了过去。
谁知他人才一走近,那倒仆地上的封九便自翻身弹了起来,右掌不
知何时,已然多了一口尺许长短,看来锋利已极的匕首!
匕首闪光,随即刺向葛衣人的胸膛!
葛衣人恍如未见,脚步不停,但那匕首才一刺近,他的左掌便亦翻
起,食中二指一开一合,竟就不偏不倚的恰好将那口匕首齐中夹着

封九大吃一惊,劲透右腕,便待撤回匕首,哪知一再用力,也竟丝
毫不起作用!
即时,葛衣人左手食中二指一撑一抖,震开封九右手五指,硬生生
的将那口匕首夺了过来!
封九匕首脱手,更是吃惊,半身陡侧,耸肩,撑腰,忙起右脚,飞
踢葛衣人小腹要害!
葛衣人喝声好,亦起右脚,横截来势!
啪的两脚交击,葛衣人纹风不动,封九整个身子却风车也似的斜飞
了出去,再又跌翻地上,他倒硬悍,哼也不哼,就地一滚,胸腹贴地
,猛一垂头,飕飕两声,乌光发亮,半尺长短的两支箭就从腰后射
出!
这下更是出人意料,哪知葛衣人竟似早就了然于胸,不知何时,左
手已然掀下头戴竹笠,挡在身前,也竟恰好就迎着那两支弩箭!
夺夺的那两支弩箭立时钉到了竹笠上,直没过半,那力道之强劲,
可想得知!
葛衣人却看也不看,就手一甩,抖去嵌在竹笠的那两支弩箭,重新
戴回头上,随又再一甩手,那食中指缝夹着的匕首就势脱手,嗤的
飞向封九!
封九眼虽然朝地,耳可听的淸楚,只听那夺夺两声,他心头便不由
一寒,再听那嗤的一声,却连手也不由冻了 ,忍不住就抬头望去,
即时发觉一道寒光已然到了眼前!
封九饶是吃了豹子胆,这下也不由的心胆俱丧 ,待要闪避时,已是
来不及。
他惊呼也还来不及出口,寒光已然着实,却只不过插在他眼前的地
上,可不就是他的那口匕首!
匕首入地只是寸许,那锋利的双锋距离封九面门不到半分,要是稍
入,封九不免就得血流披面, 再入,那可就得呜呼哀哉!
葛衣人的眼力当然不会那么不济,分明就是手下留情,特地留上分
寸,这封九心里也明白得很,可也不是感激得很,倒像那十五只吊
桶,七上八下 ,动个不了,偏就猜不透葛衣人在打甚么念头。
葛衣人匕首出手,却可再无动作,只是木立那里,冷然望着封九。
封九偷眼看来,心头更是忐忑!
他也不敢再动,就伏在原来的地方,更不敢伸手去碰眼前那口匕首

匕首不错没有伤着他,但匕首上的一股寒气已然透入了他的心脾,
他心头只觉的阵阵发凉,满头冷汗早已涔涔淌下!
好半晌,葛衣人仍无举动。
封九满头汗落更急,差点儿人就喘不过气。
终于,葛衣人举起脚步,走了过来。
封九心头怦然震动,那颗心几乎就跳了出去。
葛衣人直走到封九跟前,忽又停住了脚步。
封九只当葛衣人便要痛下杀手,下意识闭上了双目,哪知,过了好
会子,还是未觉丝毫不妥,不由的又睁开了眼,却只看那葛衣人仍
只是冷然望着自己,并无杀意,更不曾拔剑在手。
葛衣人也只等封九睁开了眼,嘴角陡咧,忽的冷笑道:“你还有甚
么技俩何不一并施展出来?”
封九咽喉咯的一下,却说不出声。
葛衣人冷笑道:“没有了么?”
封九咽喉又是咯的一下,好不容易从牙缝里嗤的透出一声,也不知
他说的是不是抑或是。
葛衣人随又道:“你若是没有,那就该看我的了!”
忽的举起右脚,踩在那口匕首的柄端上。
他用的只是脚尖,也就那么从容不迫的缓缓跺下,但竟毫无凝滞的
直踩到底,到他将脚缩回去时 ,那口匕首赫然已被他跺的连锋带柄
,直没入地, 消失不见!
匕首就在眼前,封九哪有看不真切的道理,禁不住就倒抽了一口冷
气。
他并不知道这块地面到底有多硬,只知道葛衣人那脚跺的若是他的
脑袋,他那脑袋只怕就得卜的裂开,红的白的都绽将出来,跟那泥
土打成一片, 落得一塌糊涂!
他吃惊也未了,葛衣人已又道:“怎样?还要看下去么?”
封九呻吟着终于开口,道:“够……了……”
葛衣人轻叱道:“那站起来与我说话!”
封九怔了一怔,仍是伏身原地。
葛衣人稍待再又叱道:“你没听淸楚么,我说站起来与我说话!”
封九犹豫着还不起身。
葛衣人语声陡厉,喝道:“站起身来!”
封九听得语声不对,哪敢再作踌躇,连忙爬起身子,垂手站在葛衣
人身前,头更是垂得低低的。
葛衣人随即问道:“可是追踪我来?”
封九不敢抬头,连连否认道:“不……不……”
葛衣人冷笑道:“你最好还是说老实说话!”
封九连声也不敢声了。
葛衣人稍歇再问道:“是抑或不是?”
封九知道隐瞒不过,连忙应声:“是……”
葛衣人接问道:“是傅玉书的主意?”
封九嗫嚅着道:“正是!”
葛衣人仰天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他绝不会轻易罢休,不当场反面
,只是心怀顾虑,不能作出决定,像他这样的人,没有十二分把握
的事,是绝不会冒险亲自出手的!”
封九哪敢接口,反倒将头垂得更低。
葛衣人冷笑又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他目前的身份,的确
犯不着冒这个险,难怪,难怪 !”目光陡落,迫视封九,接道:“
他叫得你来追踪我,想必已是立心置我于死地了!”
封九听说更就不敢作声。
葛衣人接着又道:“他也实在小觑了我!”
封九一声轻叹,仍不作声。
葛衣人道:“你也实在太不小心,如今……”
封九忽的颤声接道:“如今落在你手,封某人无话可说,生死悉随
尊便,只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封某人便已感激不浅!”
葛衣人道:“我不杀你!”
封九听在耳里,非独丝毫不觉欣喜,反倒惨笑道“你待要怎样折磨
我亦无不可,早在当年,我 就知道迟早必会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的一天,只是不想竟就应在今日!”
葛衣人道:“谁说我要折磨你!”
封九霍然抬头,诧异的道:“那你待要……”
葛衣人道:“问你几句说话!”
封九苦笑道:“只怕我亦无可奉吿。”
葛衣人道:“也不过是几句无干要紧的话,你就说了,想来亦不会
感到不便。”
封九咬了咬牙,道:“你且说来听听。”
葛衣人道:“你是在哪里缀上段香儿的?”
封九沉吟着道:“这倒方便说话,是在史家集东,冷五失手之后。

葛衣人道:“可知此前段香儿到过甚么地方?开罪过甚么人?”
封九道:“那倒不知。”
葛衣人道:“果真不知?”
封九道:“封某人虽然人微言轻,但要就不说 ,说得出来的是必就
是真实说话!”
“这我相信,不过……”葛衣人道:“即使不知,凭你的经验,想
来亦不难追査出来!”
封九听说不由的点了点头,他身手虽然差劲,轻功却是过人,那打
探消息正就是他的专长。
葛衣人接道:“否则你也不配叫做快讯了!”
封九下意识脱口道:“好说。”
葛衣人道:“说到追査功夫,无疑,我远不如你!”
封九连声:“哪里哪里……”心头可也不免好生得意,要说追査甚
么,向来他认为数来数去,也得先数自己,然后才到其他的人,可
是如今……
如今他却好比那终日打雁儿,不想也有日打不了雁儿,反教那雁儿
啄了眼珠!
想到如今,封九不由再也得意不出来了。
葛衣人即时又说道:“那么,段香儿的事,倒要拜託你替我追査追
査!”
“甚么……”封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葛衣人道:“你不曾听淸楚么?”
封九苦笑道:“你可莫要跟我说笑。”
葛衣人道:“谁跟你说笑了!”
“这……这……”封九不由怔在那里。
葛衣人随又道:“千六百两黄金,是我能付得出的酬劳,你意思怎
样?”
封九忽的又苦笑道:“莫说千六百两,就是万六千两黄金,只怕我
也无福消受!”
葛衣人淡应道:“未必!”
“未必?”封九苦笑着道:“可知我若是应承了你,也就等如背叛
了傅玉书!”
葛衣人道:“怎不知道!”
封九接道:“那又可知背叛了傅玉书的人是怎样收场?”
葛衣人反问道:“你怕死?”
封九道:“白活了那许多年,无日不是生不如死,你想我还会怕死
么?”
葛衣人道:“你不怕死?”
封九道:“不怕,只是……”
葛衣人替他接下去道:“满门老幼,是生是死 ,就操在傅玉书胸臆
三寸之间,不能不无顾虑!”
封九诧声道:“你怎知道?”
葛衣人道:“纵然你自己不说,旁人也不难看出来,凭你的身手,
要是立心作坏事,哪怕夜走千家,日盗百户,金银珠宝玉器,多少
手到拿来,亦非难事,怎用得着替人跑脚,是必出于胁迫,身不由
己!”
“悔不当初……”封九低下头来,沉痛的道:“当年若不好酒好赌
,哪会落得如此田地!”
葛衣人道:“是酒害了你?”
“不错!”封九失叹着道:“那夜教人怂恿,多喝了两杯他妈的便
宜酒,糊里糊涂地赌将下来,就欠下了满身赌债,本来说好赌记账
的,谁知事了却说是赌现成,当场拿它不出,没奈何只好让他们送
入官府去!”
葛衣人道:“后来可是傅玉书他替你偿还那些赌债,着人保你出来
?”
封九道:“是他……”
葛衣人道:“于是你感恩图报,不由就开始替他工作起来了?”
“可不就是……”封九叹了一口气,道:“到我觉察不对路时,已
经是泥足深陷,不能自已,只好……”
“听天由命?”葛衣人随口道。
封九道:“不错,只好听天由命!凭我那几下子三脚猫的跳跃功夫
,饶是保得自己,也保不了家人,那么,又能凶到了哪里去?”
葛衣人无言点头,封九随又道:“不独我,谁也好,除非他不走这
条路,已然走了,那就别想再回头……”
忽的想起是在与那葛衣人说话,连忙住口不说下去。
葛衣人即时冷哼道:“只怕未必!”
封九稍作思索,不觉点头道:“那的确也不无例外,像你,匹马单
骑,全无牵虑,又如此好身手 ,想来,傅玉书真奈你不何……”
葛衣人截口道:“你或许也是!”
封九忍不住失笑道:“我?我怎会是?我连想也不敢想!”
葛衣人问道:“那监视你家左右的两人,身手很厉害么?”
封九道:“也不见得,据我看来,还远不如冷五,不过于我来说,
可就已是非同小可,无论是谁出手,亦是非我能敌!”
葛衣人道:“不如冷五,岂非更不如我?”
封九道:“那两个人同时出手,也是敌你不过 ,只恨,我不是你!

葛衣人道:“若是我又如何?”
封九道:“那还用得着我多说么?”
葛衣人道:“怕只是你口里说说,果真如我身手,也不敢胆冒险!

封九哈的笑道:“那你未免小觑了我!”
葛衣人道:“既然如此,还不简单!”
封九诧异的道:“甚么简单?”
葛衣人忽然又迫视着封九,沉声道:“你只管带家小离开,谁敢阻
拦,我来应付!”
封九刹时不由又怔在那里。
葛衣人也不再多说甚么,就等待着。
良久良久,封九忽的开口问道:“当真?”
葛衣人斩钉截铁的应道:“当真!”
封九猛可咬了咬牙,道:“依你!”
葛衣人忽问道:“你可还是好酒好赌?”
封九摇头道:“很多年了,每当看见那骰子那杯酒,我就恨不得将
自己的嘴巴割下,将自己的双手砍掉,你想我还会再好酒好赌?”
葛衣人道:“那么,拿着千六百两黄金,做点儿小买卖,维持生计
想来也非难事!”
封九脱口道:“你……”
葛衣人随截道:“说出的话,我从不会收回,许你千六百两黄金酬
劳,也就绝不短少分毫!”
封九叹声道:“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不管怎样,我也必会替你找
出真相!”
“拜託!”葛衣人问道:“你家住在何处!”
封九不假思索,道:“真州县城!”
葛衣人沉吟着道:“那么,七日后午时我在真州县城东门等你!”
封九道:“有七日时间怎也足够了。”
葛衣人道:“到时我会替你雇好马车,你也得早半日回到家里,教
那家人随时准备离开。”
封九点着头道:“我相信你!”
葛衣人道:“我也相信你!”
封九忽的道:“其实你是用不着说这句话。”
语声暗淡,却分明透着浓厚的悲哀意味。
葛衣人听说怔在那里,也不作声。
由始至终,不错他不曾说过半句胁迫的说话,但纵然他不说,那胁
迫的意味,显然已就存在了。
他是在帮助着封九,但何尝又不是在利用着封九?他说怎样怎样,
也只不过要怎样怎样,那何尝又是封九本来的意思?
封九若是拒绝了他,他会怎样?真能就此罢休?真能就此放过封九

他自己也不知道,封九更就不知道!
那教封九怎样拒绝他的“好意”?
像封九这种小人物,似乎永远就活在夹缝中,没有自己的行动,没
有自己的意见,只能听人驱策 ,听人利用!
封九感到可悲的也正是这些。
他也知道,知道得很淸楚,葛衣人口里说的相信,相信的也许是他
封九绝对不敢用自己的生命,家人的生命,来赌那句说话的真实性

葛衣人自己也的碓不知道口里说的相信到底是相信甚么。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又开了口,道:“封九,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你心里在想着甚么,但你也得想想,自己若是不曾行差踏错,不曾
做过亏心的事 ,做事光明,问心无愧,别人就是来威迫,也奈何
你不得!”
封九眼旁肌肉猛可起了抽搐,点头无语。
葛衣人在袖里取出两张银票道:“这里是三百两黄金,你先收下,
好得打点!”
封九也不再说甚么,伸手接了过来。
葛衣人随着又道:“我这就回去拿那其余的千三百两,七日后真州
再见时给你!”
封九忽道:“这几年来,我也稍有积蓄,你不妨留下些自用,再说
那好歹是你拿辛苦赚来的。”
葛衣人淡笑道:“黄金甚么对我已经全完失去意义,我不会再珍惜
,何况我也不会有这么长的命来用它……”
封九一怔道:“你该比我更……”
葛衣人摇头截说道:“我不同,你还有将来, 我却已走到了生命的
末端!”
封九忍不住问道:“那段香儿到底是你甚么人?至亲的人?”
“你何必问?何必知道?”葛衣人悽然一笑,道:“没有甚么,你
我就此别过,珍重!”
一声珍重,葛衣人便自转身,脚随点地,展开身形,掠了出去,头
也不回。
只见他忽起又落,其快无比,也没多久,已然穿出林子,消失不见

他走的很匆忙,只因为他眼里已然湿透,他若再留下去,泪水不难
就会淌下。
他从来不愿在别人跟前流露出自己的悲哀!
在别人跟前,他宁可死,也不落泪!
只因为他是男儿,不是女人!
男儿流血不流泪,这几乎就已成为男儿必须遵守的金科玉律,也不
知哪来的天才,想出如此精采的佳句,更奇怪的是人人居然都晓得

于是,到那后来,男儿简直就无泪可流了。
幸好不久就出现了个更了得的天才,想出了两句更精彩的说话,说
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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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28 18:25: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这两句说话撑腰,那男儿的眼泪方才又得流些下来,不致完

全吞到肚子里去。
  可惜说只管说,到底先入为主,那流泪的男儿毕竟并不多见。
  也怪不得人们时常怀念童年,那实在是很有道理的。别的不说

,就说眼泪,看那小孩子呼天抢地,泪流成河,可曾有人指责他不

是?
  不过,无论如何,人长大了,总该坚强一点,就是女人,也少

流泪点好。
  葛衣人虽然走得快,封九的目光也不慢,看到了那双眼,他心

里明白葛衣人为甚么急着走。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他眼里不由也湿起来。
  心头甚么样的滋味,是喜?是悲?他自己也不知。
  他做梦也想不到时至今日,自己竟然还有机会脱出魔掌,重新

做人。
  他忍不住挺起了胸膛,但又缩了回去!
  即时,两条人影箭也似疾地飒飒的分从左右两边林里窜了出来

,在他身旁跃落!
  封九双眼何等锐利,刹时窜出来的是于七朱八两人,心头不由

冷了下去。
  他动念也未了,两人已然靠近身旁,朱八忽的问道:“你手里

的是甚么?”
  封九下意识缩手,哪知双手立时落入朱八手里,反扭到背后去


  朱八随又腾出左手,他就只用右手拿着封九双腕,封九无力挣

扎。
  那两张银票不待言也就落在朱八左手里,他那目光陡落,随即

冷笑道:“正好用作物证!”
  封九听说立时知道两人早已窥伺左右,事情是必败露无凝,张

口便待呼救,哪知声犹未出,旁边于七已然伸手封住了他的口。
  那边朱八随又说道:“傅爷只道那人如何了得,还教我俩好生

照顾,怎知,嘿嘿……”冷笑两声,也不再说下去,转向于七道:

“等会于兄且追下去,兄弟押了这厮回见傅爷,随后就来!”
  于七点着头道:“那么沿途留下标记好了。”
  朱八道:“兄弟自会留心。”
  于七再又点了点头稍待,突然松开了那掩着封九嘴巴的手,冲

着封九冷笑道:“现在你若以为他还听得到,只管放声呼救!”
  封九颓然道:“我……”
  朱八即时冷截道:“你有甚么话说,回去跟傅爷说!”
  封九眼睛里不由露出绝望的神色……
  X        X        X
  曙色终于散尽,东方已见秋阳。
  庄院向东,日光透过窗櫺,直入后堂。
  灯火映着那透入来的日光,渐渐的暗淡下去,雪白的幔幕却是

愈来愈见鲜明,那面屏风,也不例外,两下交映,直使的那“格杀

勿论”四个赤字益发红得怕人!
  屏风前面,站立着傅玉书,他仍是背对门口,负起双手,那身

白衣让日光映的如霜如雪,但是,他那冰冷刹白的面色,更严于霜

雪!
  在他身后,过长几没多远,封九垂手站着,面色可是苍白如死


  再过,靠门左侧,朱八按剑肃立,动也不动,更也不敢作声。
  封九倒很镇定,面色虽变,身子却仍站得很直,不曾发抖,他

并不是不怕,而是他知道怕亦怕不来,死生由人,怕亦无用!
  灯火更暗,良久,傅玉书仍不见回过身来。
  倏的,他右手忽然抬起,就腰一抹,手中已然多了一口三尺五

六长短,腰带也似的软剑,斜里再一抖,“嗡”的剑已给抖得笔直


  封九眼看真切,自份必死,索性就连头也垂了下去,免得触目

惊心。
  傅玉书却并未出手,就手一落,剑尖支地,忽的开口问道:“

封九,可是朱八寃枉了你?”
  封九头也不抬,应道:“不是!”
  傅玉书道:“原则你是无话可说!”
  封九道:“无话可说!”
  傅玉书道:“但无话可说也得说,我且问你,他可说过何去何

从!”
  封九道:“不知!”
  傅玉书厉声道:“再说不知,灭你满门!”
  封九混身一震,终于起了颤抖,半晌,嗫嚅着道:“知是知的

,只是,不敢肯定……”
  傅玉书断喝道:“说!”
  封九应道:“我这若是说了……”
  傅玉书道:“饶你满门性命,另那三百两黄金仍归你所有,拨

作他们生活费用!”
  封九不由抬头道:“可是当真?”
  傅玉书道:“傅某人向来言出必行!”
  事关满门生死,你可怪不得我……封九心头暗忖,猛一咬牙,

道:“他说过回去拿那其余的千三百两黄金给我!”
  傅玉书冷哼道:“原来他竟许你千六百两黄金作为酬劳,怪不

得,怪不得!”
  封九索性闭上嘴巴,声也不声。
  “回去……回去……”傅玉书沉吟着,猛可喝道:“朱八!”
  那边朱八连忙应道:“朱八听令!”
  傅玉书道:“你家住古海州?”
  朱八道:“正是!”
  傅玉书道:“可知有云台山?”
  朱八道:“就在境内!”
  傅玉书道:“那葛衣人就在云台山北面,望日峰下,海中乱岩

夹着的一艘破舟里,你这就赶回家,与那家居左右两人会同于七前

去,谅还来得及阻截,若能生擒最好。不然……”语声陡断,左掌

突抬,骈指如刀,猛地一落。
  朱八哪不会意,应道:“知道!”面上好不得意,要知那葛衣

人的身价既然值得七八万两黄金,他们四人若是得手,多少酬劳,

可想得知。
  傅玉书随又吩咐道:“此人厉害,不比普通,要是谁人落单,

不妨追踪下去,待机会齐人手,休要擅自轻举妄动!”
  朱八口里应是,心头可也不以为然。
  傅玉书左手一甩袖,道:“那么,去吧!”
  朱八应声急不及待,连忙退出。
  傅玉书背立如故,仍不回身,待那脚步声远去,忽又道:“封

九,这几年来我自问对你不薄!”
  封九应声道:“不薄!”
  傅玉书道:“原则因何叛我!”
  封九道:“身不由己,虽生犹死!”
  傅玉书一怔,冷笑道:“好!说得好!”
  语声陡厉,道:“你可知我如何对付叛徒?”
  封九颤声道:“到此地步,封九不敢乞命,只求放狠下手,给

我痛快!”
  傅玉书道:“好,我给你最后的机会!”
  封九下意识道:“甚么机会?”
  傅玉书道:“我知道你轻功很好!”
  封九道:“不见得!”
  傅玉书冷笑道:“由此时起,你若能逃出堂外,我放过你,不

再追究!”
  封九一怔,道:“好!”双脚猛一蹬地,身形暴起,飒的倒翻

,疾向门外飞了出去!
  若换是别人,势必先行游走,扰乱对方视听,然后再找机会,

脚底抹油,溜出门外!
  但对那傅玉书只怕有利无弊,像他那么冷静的人,为时越久就

只会变得越镇定。
  那封九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他毫不犹疑,要走就走,只道傅玉

书仓猝间必来不及出手,哪知……
  他身子凌空尚未来得及翻出,傅玉书已然转身,右手陡震,三

尺软剑立时脱手飞出。
  飕的银光破空,其急如电!
  封九凌空未落,势子又已走老,正是避无可避,闪无可闪,惊

呼未绝,剑已从他后心飞入,直没入柄,前胸穿出。
  好快的剑!好狠的剑!
  剑上力道更是惊人,硬将封九撞出后堂门外,斜斜钉在地上!
  封九惨嘶着躬身欲起,但连随又倒了下去!
  鲜血也连随飞激,溅湿了他的衣衫,也溅湿了堂前的石阶,红

!赤红!
  X         X         X
  天风猎猎吹寒,又是拂晓时分。
  曙鼓雷鸣,惊起城头栖鸦万点。
  鸦影未绝,鼓声方歇,四骑快马便已冲风破雾,出了淮阴东城


  沈飞卿匹马当先,英姿飒飒,随后耿鹰扬、“天风双剑”三人

也无不是神采飞扬。
  城里了无线索,四人终于决定远出追査。
  出城半里,道路分成两条。
  “天风双剑”丝鞭齐落,双双策马越前半丈,宗锦春随振吭呼

道:“我俩取右,两日后黄昏,清水镇再行会合,要是发现甚么,

不暇久留,镇口只管留言,定当随后动身!”
  沈飞卿道:“彼此!”
  “天风双剑”齐抱拳道:“珍重!”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也自说声珍重,勒转马头,先后往左奔了出

去……
  X         X         X
  雨过风还乱,残阳尚未消。
  归鸦惊寒,声断长空。
  葛衣人匹马也随归鸦入了清水镇东。
  转过长街,来到了间小店门前,葛衣人便滚鞍下马,就在店前

横栏系好马匹,走了入去。
  时当晚饭时候,店子里头饭菜正香,也正聚了不少客人,相当

嘈杂,葛衣人也不介意,就在那墙角的座头坐了下来……
  那边葛衣人才入店门,于七就从街口转出。
  他嘴角泛着笑意,由徒步至骑马,先后已追踪了不少道路,但

那葛衣人却始终不曾察觉。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初次做追踪的干活居然也做得如此出色,他

实在好生得意。
  他牵着马,逡巡着,目光忽然停在那远处街旁的一幢两层的酒

楼上。
  那幢酒楼虽然不近,但从楼上凭栏外望,正好监视这小店的出

入。
  他也实在感到饿了,于是,不再犹豫,牵着马朝酒楼那边走了

过去。
  那幢酒楼想必也就是这清水镇中最大最好的一间,虽然远比不

上县城里的,倒也有几分气势,于七牵马来到楼前,也不由的抬头

打量一下。
  即时,楼头响起一声暴喝:“好贼子!”
  喝声未了,一条人影已然飒的越栏飞出,饿鹰也似凌空扑下。
  这人,赫然就是“天风双剑”的老二车雨亭!
    他手里兀自拿着一只杳喷喷的麻辣鸡。人在半空,麻辣鸡突然

交左手,腾出来的右手往腰一抹,剑已出鞘,剑光如虹,当头就朝

于七劈下。
  于七冷眼瞥见,大吃一惊,不暇思索,飞身掠上坐骑,放马就

走。
  车雨亭一剑随即划到,堪堪落空。
  他一声暴喝:“哪里走!”挫腕收住剑势,身形着地又起,再

落下时,已然上了系在楼前的生骑,就手一剑削断缰绳,策马随后

追了出去!
  几乎同时,楼头又是一条人影越栏跃下,正是那天风双剑的宗

锦春。
  他手里也是一只麻辣鸡,身子凌空未落,猛一折腰,借力使力

,翻身就已上了坐骑,剑随出鞘,刷的把那缰绳削了下来。
  他那骑术更是过人,也不用腾出左手,就双脚控马,紧追在后

,随即振吭呼道:“二弟,莫杀了他,要留活口!”
  车雨亭口里咬着麻辣鸡,哪里应得出声,方待吐了,宗锦春已

又呼道:“留着那只麻辣鸡,路上也许不容易找到吃的!”
  车雨亭听说忙又将那只麻辣鸡咬得紧紧的。
  于七那边倒也听的清楚,肚里不由咕的一声。
    即时,身后又传来宗锦春的呼喝声:“今次若再教你走了,天

风双剑一头撞死地上。”
  这话可是对他说的,于七不禁暗暗叫苦。
  听口气,那天风双剑分明就是死也要穷追到底,单打独斗,倒

还罢了,天风双剑齐出,他哪里是对手。
  三骑人马,追追逐逐,不多时已然到了镇口!
  宗锦春突然停下了马,就在那旁边的人家的外墙上舞剑划了起

来。
  刷刷刷的几剑划过,那墙上已然多出了一个斗大的“追”字!
  追字下再加箭头一道,直指镇外,他人随亦收剑策马,追出了

镇外。
  X         X         X
  缕金鼎烧的檀香正浓,错采觚插的时花方开。
  香气氤氲厅堂,气氛极其平静。
  紫檀架、云石面、雕蠄桌子旁边的那三人,也是意态优闲的对

坐着。
  单看厅堂里的陈设,便可猜想得到这并不是普通人家,若是再

看正坐那主儿的衣饰,更就连猜想也不用了。
  他人已六十四五年纪,却并无老态,只是可能舒适惯了,那身

子已微见痴肥,使得他那本就平庸的面庞看来愈发显得平庸了!
  他那面色,很是红润,几乎可以跟那嫣红撒花椅搭比美,可是

,坐在他身旁的那少年儿郎却恰恰相反,面色简直就是苍白如死。
  那少年儿郎长的倒也俊俏,神态虽然颓丧,平生万种风流依稀

仍见悉堆眼角。
  他那身的衣饰,更是华丽,怪的是那么的年纪,身上竟还佩着寄

名锁、护身符等等小孩子的玩意,敢情自幼娇生惯养,生就是富人

家里的活宝?
  两人的对面,就坐着那傅玉书。
  他仍是白衣潇洒,眼里冰冷,嘴角似笑非笑。
  丫环奉过了茶,忙又退了出去。
  老人随即抬掌水平递出,笑道:“请茶!”
  傅玉书道:“那不客气了。”
  口里虽说,却不曾伸手去碰那茶杯。
    老人也不在意,径自端起杯来,沾唇稍啜,随又放下,笑道:

“傅公子端的快人,前后不过短短七日,消息传来,那段香儿已然

命丧。”
  傅玉书道:“迟则难保生变,不快怎成。”
  老人颇欣赏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傅玉书也沉默了下去。
  半晌,老人沉吟着忽又道:“记得当时钱银经已付清……”
  傅玉书道:“经已付清。”
  老人道:“原则,如今该是各不相欠。”
  傅玉书道:“不错。”
  老人道:“那傅公子今日到来,究因何事?”
    傅玉书道:“些微麻烦小事。”
  老人道:“与我关连?”
  傅玉书道:“正是。”
  老人道:“看来傅公子不是喜欢转弯抹角的人,何不直说分明

?”
  傅玉书道:“方待直说。”
  老人道:“洗耳恭听。”
  傅玉书道:“阁下可知那段王孙已出价黄金五万两追査那杀他

女儿的凶手?”
  “也曾听说……”老人笑道:“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傅公子

何不就将那人交了给他?”
  傅玉书道:“无威不足畏人,无信不足以服人!出卖手足的事

傅某人我还真做不出来。”
  老人忙道:“恕我失言。”
  傅玉书微哂道:“言重。”
  老人随道:“但那事想来与我也无关……”
  傅玉书道:“不错无关,只是,阁下可不知道那杀段香儿的人

也正出价黄金千六百两追寻那幕后的凶手。”
  老人诧声道:“你是说我?”
  傅玉书道:“正是阁下!”
  老人忙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傅玉书道:“那人原就与段香儿相识,不过行事夜里,未曾辨

认出来,待得知道错杀,已是追悔莫及,痛定思痛,思量追寻原凶

,用祭亡灵,并消心头愧疚,岂非就是意料中事?”
  老人嘴角那原带着的点儿笑意立时消失不见!就咧着嘴,吃吃

的道:“你莫非与他说了?”
  傅玉书道:“我早说过不是无信人。”
  老入点着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傅玉书道:“他问不出甚么,迁怒于我,竟就起了叛心,离我

他去……”
  老人道:“那你……”
  傅玉书道:“对付叛徒,我向来只有一种法子,那就是,杀!”
  老人拊掌道:“那我就更放心了。”
  傅玉书淡然一笑,道:“但我也向来不做没有价值的事!”
  老人连忙说道:“那更就非要赶快下手不可了,一来既可除去心

腹祸患,二来段王孙那悬赏的五万两黄金正好到手!”
  傅玉书道:“傅某人我亦是如此意思,他的行踪于我已是了如

指掌!”
  老人不由问道:“他人此刻……”
  傅玉书道:“来此途中!”
  老人变色道:“你不是说他不知道?”
  傅玉书道:“他的碓是不知,但凭他的本领,机智,可也不难

找来此地!”
  老人道:“只怕未必……”
  “未必?”傅玉书冷笑道:“当日事发闹市,如今只怕已是无

人不知,徐州城里人家千万,阁下饶是富可敌国,怕亦难掩众口!


  老人忙道:“谁说事发闹市……”
  傅玉书冷截道:“傅某人我说得出口,是必就已査明底蕴,你

也是聪明人,当知如此隐瞒,并无好处!”目光忽转向旁边那少年

,问道:“曹公子,你说是么?”
  那少年早就变了面色,听得傅玉书问,也不敢说甚么,只是点

了点头。
  傅玉书目光随又转回,老人也不等他开口,就说道:“傅公子

不是曾经说过得人钱财,替人消灾,事情必可完满解决……”
  傅玉书截住道:“你说要段香儿的命,如今她人可不是死了,

那事情还不算完满解决么?”
    老人道:“但目下……”
  傅玉书又截道:“目下的事是目下的事。”
    老人道:“那么将来……”
  傅玉书道:“将来再说。”
  老人苦笑道:“原则何时方了?”
  傅玉书道:“也许在他死后。”
  “也许?”老人苦笑着接道:“连你也不敢肯定说,在我岂非

就是欲罢不能?”
  傅玉书道:“你意思是说我暗里弄鬼?”
    老人目光闪动,也不作声。
    傅玉书看在眼里,冷笑接道:“傅某人我若是果真如此作为,

买卖只怕不会做到如今,你更也就不会找到门来,想你也是做过多

年生意的人,当知即使最稳当的生意,亦难保不无风险,谁也不例

外,偏就你例外,可是天意,怪得谁来,再说……我原可以完全不

说与你知道的。”
  “不错,给我消息,我该谢你,但是……”老人稍顿又道:“

用人不当,你可也得负责。”
  傅玉书道:“要不负责,与他说了,你父俩今日哪得安坐此地

!”
  老人恍然道:“如此说来,你已交待清楚,此后发生甚么,也

都与你无关……”
  傅玉书道:“那是事实。”
  老人接口又道:“即使那人找来此地,你也是袖手旁观,不会

平白教人阻栏的了。”
  傅玉书道:“我方考虑趁他快意恩仇,心神松散的那当儿下手

,好得事半功倍!”
  老人面色更是难看,无言半晌,忽的沉声叹道:“明人眼前无

谓再说暗话,你待怎样方肯替我拦途截杀那人?”
  傅玉书道:“阁下可是明知故问?”
  老人无奈道:“你且说个价钱出来。”
  傅玉书不徐不疾的道:“黄金三万两!”
    “甚么……”旁边那少年不由的脱口叫了出来,他身子也忒煞

虚弱,突然出口,说话稍为用上了几分力,已然禁受不住,语声陡

顿,便就气息转速,连声干咳。
  老人听声望去,摇了摇头,眼中既是怜时又是怒,随又转过目

光,回向傅玉书,苦笑道:“傅公子可莫要说笑。”
  傅玉书道:“你道我是喜欢说笑的人?”
    老人道:“我哪来……”
  傅玉书截口道:“阁下可是徐州首富。”
    老人道:“那是笑话。”
  “笑话?”傅玉书道:“据我所知,单就令公子每月随手散来

就过千百两黄金,此地秦楼楚馆,当真谁不知曹继祖的名堂,想想

,做父亲的,要是没有富甲当地的家底,做儿子的哪来傲笑同侪的

豪气?”
  老人微喟道:“是真也好,不是也好,徐州不过小地方,洛阳

可是帝王都,徐州首富不比洛阳首富,曹天禄更就不比段王孙。”
  傅玉书道:“我也知道,不然,要的只怕也是黄金五万,不是

那区区的三万两了。”
  那老人曹天禄不禁连声苦笑……
  傅玉书随又道:“于你来说,那不过是你家财的十一,何足挂

齿?”
  曹天禄不禁又苦笑,半晌,忽的说道:“杀段香儿也只不过是

黄金三千两……”
  傅玉书道:“今日可是人要杀你,不是你要杀人,事关你满门

良贱的死生,怎同往日说话?何况,那人的本领远胜段香儿,你那黄

金我可不是轻易赚得来的,只怕,也要付出相当代价!”
  曹天禄忽又道:“那人也只不过出价千六百两买我的消息。”
  傅玉书道:“阁下何等尊贵,怎么与那亡命之徒相比?再说…

…”陡顿又道:“他买的只是你的消息,你买的可是他的性命!”
  曹天禄点头道:“那是道理。”
  傅玉书道:“原则阁下……”
  曹天禄突然道:“看来,我若是不答应,只怕那人很快就会找

到线索,寻来此地的了……”
    傅玉书淡笑道:“那我也不清楚。”
  曹天禄立时沉默下去。
  傅玉书也不再多说甚么,只是冷眼旁观。
    好半晌,曹天禄方才开口道:“到此地步,正所谓势成骑虎,

姓曹的已然无话可说,认了就是,不过……”
  傅玉书道:“不过甚么?”
  曹天禄道:“那许多的黄金一时可不容易筹措,可否宽限一些

时日?”
  傅玉书道:“我没说过立刻就要。”
  曹天禄沉吟道:“那么……”
  傅玉书道:“七日后我再来收取如何?”
  曹天禄不假思索道:“有七日的时间,怎也够了……这里,我

先立张欠单给你……”
  “这倒不必,我信得过你。”傅玉书道:“那许多年来,我从

来不曾要人立过欠单甚么,但也从来无人短欠过我分毫!”
  曹天禄虚应道:“是么?”
  傅玉书道:“对付赖账的人,傅某人向来也只是有一种法子…

…”
  曹天禄道:“我知道你那是甚么法子。”
    “你知道就好了!”傅玉书道:“话到这里为止,若无其他,

我可要告辞了。”
  曹天禄道:“傅公子日理万机,分身不暇,我也明白,不敢多

留。”
  傅玉书道:“原则就此告辞。”
  语声甫落,人随推座起身,果真说走就走。
  因微知著,他若不是决断的人,哪来如此决断的举止。
  曹天禄连忙起身送客,直送出厅堂外。
  傅玉书忽的回过来说道:“不敢有劳。”
    曹天禄也知他不是喜欢客套的人,也不多说客套的话,只道:

“恕不远送。”
  傅玉书应声道:“请回!”别转过头,放步走了出去,旁边自

有曹府的家人侍候着,不待吩咐,忙代主人送出门外。
  曹天禄负手堂前,目光相送,待得家人送客回来,忽的问道:

“走远了么?”
  家人应道:“小的眼看他已走远。”
  曹天禄点了点头,突然举手两拍!
  两条普通装束的汉子立时从旁闪了出来。
  曹天禄随即吩咐道:“追踪着那姓傅的,看他多少人随着来,

能够査出他的去向最好,否则也是无妨,若是势色不对,就得放弃

追踪,谁若不慎泄了底细,提头见我!”
  语声冷酷,神态更是怕人!
  听那口气,听那说话,分明就不会是普通的人,更不会是胆小

畏事,方才那般懦弱,那般畏缩,敢情只是做来给傅玉书瞧?
  两条汉子应声随即转过半身,身形齐起,掠了出去,手眼步法

,颇也都见功夫!
  那左右的已是如此不错,正主儿呢?
  曹天禄待那两条汉子出了庭院,也自转回厅堂里头,目光落到

那曹继祖身上,忍不住叱道:“看!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曹继祖始终就里在那儿,不曾移动,听得叱责,呻吟着道:“

爹爹又要怪孩儿了么……”
  话声未了,突又咳了起来。
  曹天禄顿足长叹,哪里还叱责得下去。
  好会子曹继祖方才收得住那咳声,喘着气道:“其实爹爹也不

必卖那厮的账……”
  曹天禄闷声道:“你二叔三叔四叔都不在,又摸不清他的斤两

,那怕他是信口胡诌,也只好由得他,暂且容忍!”
  曹继祖不由的颔首无语,曹天禄随又道:“但最多三两日,你

二叔他们便可回来,到时,嘿嘿!”冷笑两声,左拳右掌,霍地交

击,也不说话,只是抬起头来,遥遥望出堂外,天外……
  天外,晚风方急,残霞正红……
  X         X         X
  点点风帆点点鸥,鸥帆点点点天涯……
  海边黄昏,永远是那么的迷人。
  云台望日峰头看那东海落日景色,更就如诗如画,说也说不出

来。
  吹岸冷风渐急,断崖残照更浓,,葛衣人亦背负包袱,下了那

艘破烂渔舟。
  包袱里头是那千三百两黄金,影响不了他的身形,也没多久,

他人已然上了断崖。
  几乎同时,三条人影倏的从那附近的乱石堆里闪了出来,人各

黑巾蒙面,手掌三尺利剑,截住那葛衣人的去路!
  葛衣人耳听风声响动,脚步已然停了下来,半身横里陡转,目

光亦自三人面上扫过,忽地开口问道:“可是傅玉书要你们来的?


  当中那人即时应道:“正是!”
  葛衣人随问道:“他怎知道我在这里?”
  那人应道:“封九口里打听出来!”
  “果真是他!”葛衣人道:“他人在哪里!”
    “黄泉路上!”那人嘿的笑道:“你要找他算账也忒容易,吃

我一剑就是!”
  葛衣人眼角猛可抽搐了起来,呻吟着道:“傅玉书也忒好手段

,是他杀的!”
  那人忽又笑道:“说老实话,封九是生是死,朱某人也不了了

,不过,据我所知,傅爷对付叛徒,向来只有一法,那就是,杀!


  葛衣人道:“看来,这事你倒清楚!”
  那人得意地道:“教你哓得,他人是你家朱八爷擒下来的!”
  葛衣人冷笑道:“原来是你!”语声陡顿,忽的问道:“他家

人怎么样?”
  朱八道:“你少操心,听说傅爷甚至将你那千六百两黄金拨作

他家人日后的生活费用!”
  葛衣人道:“傅玉书倒也会慷慨!”
  朱八道:“比起七八万两的数目来,你那千六百两黄金原就算

不了甚么!”
  葛衣人讶声道:“甚么七八万两?”
  朱八道:“你不知道自己的命那么值钱?”
    葛衣人不由追问道:“是谁出的价钱?”
    朱八道:“五万两是段王孙的悬赏……”
  葛衣人心头陡痛,随即问道:“还有那二三万两又是出于谁人

?”
  朱八道:“我也不知!”
  葛衣人也不追问下去,沉吟半晌,忽的点着头道:“七八万两

,怪不得傅玉书!”
  朱八道:“甚么怪得怪不得的,少说废话!”
    葛衣人应声眼里暴射寒芒,迫视着朱八道:“你们也好胆量!


  朱八道:“你家朱八爷生来就胆包着身!”
  葛衣人道:“倒要见识!”
  朱八道:“你家朱八爷方待教你见识,喝!要你就束手就擒,

否则……”
  葛衣人截口道:“怎样?”
  朱八道:“教你尸横就地!”
  葛衣人冷笑道:“就凭你们?”
  朱八道:“还不够么?”
  葛衣人沉肩卸下背负那包袱,冷笑道:“不够!”包袱突然脱

手飞出,迎面疾向朱八掷过去!
    朱八喝声:“来得好!”右腕陡振,三尺利剑斜里挑起,迎向

那掷来的包袱!
  他只当包袱里头的是衣服甚么,随手一剑便能挑开,是以虽然

听得风声急劲,也不以为意,仅用上六七成内力,只道怎也应付得

了,可怎也想不到里头竟是千三百两黄金,吃葛衣人透劲掷出,活

脱脱的简直就像是只流星锤!
  那其实他本来可以闪避开去,但他却是自恃本领,也存心要卖

弄剑上功夫!
  他也的确是好身手,眼到时手也到,三尺利剑挑起,不偏不倚

,恰好就迎着那包袱!
  即时,葛衣人剑已出鞘,也不将那连着银链的护手先行套上右

腕,拔剑就朝朱八脱手飞出!
  他人连随追在剑后,飞身凌空扑了过去!
  朱八左右那两人冷眼瞥见,怎敢怠慢,一声轻叱,双剑齐出,

直取那葛衣人!
  也就在那刹那,剑与包袱已然“铮”的接实!
    嗤地裂帛声响!那只包袱从旁弹出,着地陡裂,五六锭黄金叮

叮当当的从裂口里跌了出来!
  再看朱八,却是连剑带右臂给震的从旁疾荡了出去!
  他吃惊也还来不及,眼旁已然瞥见剑光,腾身急闪,可是,闪

无可闪!
  惨呼未绝,剑已穿心,直没入柄!
  葛衣人几乎同时掠到,身子凌空未落,右臂已展,五指陡落,

竟是恰好搭住剑柄!
  他人随着地,曲右脚,半身外旋,手随身动,剑随手撤,拔了

出来!
  鲜血随即嗤的标出了朱八的后背、胸膛,他人也随即倒了下去


  葛衣人也随即偏身倒地,肩肘腰膝腿齐使力,地趟功夫立见身

形,飒的横里滚了出去!
  左右两支长剑适时刺到,堪堪刺空!
  那两人身手也不弱,剑势走空,立撤右腕,半身转过,连随又

向葛衣人那边迫了过去!
  葛衣人滚身又起,人已在丈外,铮的抖开剑柄银链,握在左手

,那鹿皮护手却仍不套上右腕,就随着那左掌掌缝里的银链垂在地

上。
  他也不等那两人迫近,纵身突然冲天拔起!
  那两人眼里真切,不约而同,顿住脚步,卸气提身,一声轻叱

,也自凌空拔起,剑光乍闪,左右迎向那葛衣人!
  三条人影,刹那凌空相遇,陡合又分!
  葛衣人右掌利剑,铮的封开右来那一剑,人随沉肩偏身,就从

那人身旁掠过!
  嗤的一声裂帛,即时划空响起,他那左胁衣服已被左来一剑划

破!
  但他人已偏身,剑虽裂衣,已然够不上尺寸,无法再及肌肤,伤他血肉!
  他人连随拧腰,身子凌空未落,突转过来,左臂随势反挥,左

掌银链立时横里飞出!
  飕的银光破空,扫向右边那人膝下小腿!
    那人可真想不到会有此一着,右掌长剑哪里还来得及封挡,人在半空,更就无从闪避,立时吃那银链扫在右小腿上!
  链末端那鹿皮护手去势亦尽,但力道却未尽竭,立时弹回,连

带那条银链紧接回卷,就将那人的右小腿卷着!
  那人此惊非同小可,但他心思也端的是敏捷,连随折腰翻身,

头上脚下的凌空反扑那葛衣人!右臂随亦反后,人未到,剑已然先

到!
  如此一来,那银链虽然卷着他的右小腿,却不曾影响到他的身

形,反倒是葛衣人剑连银链,无法弃剑,非得接他这反身一剑不可


  葛衣人那刹那身形已然着地,冷眼瞥见,不假思索,腾身又起

,举剑迎去!
  “铮”的两剑刹那半空交击!
  葛衣人连随借力使力,折腰腾身,就从那人头顶翻了过去,剑

随身动,紧接倒挂!
  剑锋斜映落日,寒光暴闪!
  那人不约而同,也自折腰倒翻,剑亦随势倒挑刺出,但他右腿

吃那银链卷着,银链可是握在那葛衣人的左手,葛衣人腾身翻滚,

银链当然亦被牵动,身形间接无疑也受影响,出手哪里还不乱分寸


  也不过片刻,葛衣人已然着地,左手倏的抖开银链,收了回来

,就势背对那人站着,头也不回,望也不望!
  那人同时已着地,手剑低垂,动也不动!
    刹那,他眉心嗤的突然中裂,鲜血怒激!
  剑忽的呛啷坠地,他人终于亦倒了下来!
    还有那人身形早已着地,眼看同伴与那葛衣人杀的难解难分,无从插手,方侍在旁等候机会!哪知连人也没看清,胜负已然分出,不由得他怔在那里!却也只是片刻,突又举剑欲起!
  葛衣人即时开了口冷叱道:“还要动手?”
  那人沉声应道:“正是!”
  葛衣人道!“你,非我对手!”
  那人道:“非你对手!”
  葛衣人道:“那何必送命,走!”
  “走?”那人突然仰天笑道:“要走哪会如此容易,要死倒是

简单!”
  葛衣人道:“你是身不由己?”
  “胡说甚么!”那人厉声道:“哪怕只有丝毫杀你的可能,我

也绝不会退缩!”
  葛衣人沉声道:“你是不死不休?”
  那人嘶声应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飞身突起,人

剑化成飞虹,越空直取葛衣人!
    葛衣人也再无说话,破声尖啸,暴起身形,连人带剑疾迎了上去!
  人未到,两口长剑已然铮的凌空交击!
  两人混身陡震,齐齐直泻落地,但剑势却仍不停,陡分又合,

陡合又分!
  铮铮铮的又是三剑,两人已然着地!
  葛衣人剑势更不停,出手更快,紧接就是三九二十七剑,连连

抢攻!
  那人的出手也不算不快的了,但比起葛衣人显然不如,七八剑

抢过,便只有招架的份儿,到后来甚至招架也招架不了,迫的让步

倒退!
  二十七剑下来,他人已然退出好几步!
  葛衣人那肘腕简直是没有骨头连着的,巧捷灵活到了极点,二十七剑刺过,只是稍凝便又出手!剑势绵密,源源不绝地,丝毫不予人多少歇息的机会!
  那人迫不得已,只好暂时避锋芒,他眼只是两只,也非长在脑

后,退着退着,不知已是快要退到那断崖的边缘!
  葛衣人亦不曾放松,步步紧迫!
  再退三步,那人已然退到了断崖的边缘!
  葛衣人即时一声断喝:“下去!”剑势急如骇电惊雷,奋力劈

出!
  剑锋未到,森寒的剑气已然斩碎了秋风!
  那人哪里封挡得住,不由又再倒步退出,脚步连随踏空,惊呼

未绝,已自连人带剑跌了下去!
    惨叫声立时从崖下划空响起!
  叫声摇曳,由高渐低,不到片刻间,突又消失!
  葛衣人步亦收,也不下望,就垂剑木立崖口!
  剑尖滴血,血花溅开碧岩,两朵,三朵……
  夕阳已红,血,更红!
  X         X         X
  雨冷,风寒。
  风吹飒飒,雨落萧萧……
  树影经雨迷蒙,枯叶随风飞坠,飘落坟头,飘落人身。
    坟是孤坟,人也是孤身。
  那坟正是段香儿的坟,那人也正是段王孙!
    他那面容黯淡,就是头发也似乎已添白了不少,此际手按碑头,神色木然时人也是木然站立,倒不知已然站立了多久。
  细雨萧骚,未湿衣裳,他头低垂,面庞更干,但为甚么他眼里

反倒已经湿了?
  风吹更急,风声里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蹄声错杂,由远渐近,也没多久,随风急驰来了三骑人马。
  离坟约莫三丈,三骑忽的停了下来,人影随闪,当先跃下了那身

穿白衣的傅玉书!
  在后两骑随亦滚鞍下马,都是三十五六左右年纪的配剑中年汉

子。
  三人下了坐骑,就朝段王孙那边走了过去,两个中年汉子始终

不离傅玉书左右三尺。
  段王孙却恍如未觉,不曾理会,但傅玉书三人才一走近,他头

已拾起,突转过身,目闪寒芒,轻叱道:“甚么人!”
  傅玉书应声止步,抱拳道:“阁下可是段王孙老爷子?”
  段王孙闷哼道:“我问你是甚么人?”
  傅玉书道:“姓傅,草字玉书。”
  段王孙也不再理会,目光转向傅玉书那左右两人,问道:“你

们又是……”
  语声陡顿,只等两人接话,哪知两人恍如未听入耳,面上木无

表情,更不作声。
  段王孙方待发作,傅玉书旁边已然应声道:“他们两人,阁下

可以不必理会”
  段玉孙冷笑道:“可是声名狼藉出不得口!”
    那两人不由得稍微变了面色,傅玉书适时道:“此来虽然唐突,但并无得罪的地方,阁下即使心里不快,想也无妨先听听那来意,何必动气?”
  段王孙闷哼道:“原则你们此来何事?”
  傅玉书道:“先刻傅某三人登门拜访不见!听得贵府管家……


  段王孙冷截道:“少说废话……”
  傅玉书道:“阁下膝下无儿,曙后星孤,仅得弱女,不想此次

……”
  段王孙又截道:“你是耳朵聋了抑或没听清楚,我不是叫你少说

废话么!”
  “是是……”傅玉书拍掌道:“风闻人说,段老爷子快人快语

,今日得见……”
  段王孙道:“又是废话!”
  傅玉书随即道:“阁下可是悬赏五万两黄金追査那杀人凶手的

消息?”
  段王孙道:“莫非是你知道?”
  傅玉书道:“正是!”
  段王孙混身陡震,急着道:“快与我说!”
    傅玉书道:“要是说了……”
  段王孙道:“五万两黄金决不短少分毫!”
    傅玉书道:“可是当真?”
  段王孙道:“那得要问你说的可是当真!”
  傅玉书道:“傅某人我生平不说虚假说话!”
    段王孙冷笑道:“段某人我难道就会骗你不成!银票我也早就预备身上,你且说来!”
  傅玉书喝声好,道:“那人……”
  段王孙急不及待的截问道:“那人是谁?”
    傅玉书道:“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不过……”
  段王孙道:“你是寻我开心?”
  “不敢!”傅玉书连忙道:“阁下也请莫要误会,实情那人的

行踪诡秘,从来不曾对人透露自己姓甚名谁,傅某人我的确无可奉

吿!”
  “行踪诡秘,无名无姓……”段王孙冷笑道:“那简直是笑话

,教我到哪儿去找他!”
  傅玉书道:“这倒不必担心,姓名虽然不知,他的行踪此际在

我已是了如指掌,也只有我才知道他人在哪里!”
  段王孙道:“既如此,你且先与我将他的年纪相貌,装束,描

述描述,让我想想可曾认识!”
    傅玉书道:“那也无妨……”
  “快说快说……”段王孙不耐烦的催促着。
    傅玉书稍作沉吟,道:“那人约莫二十左右年纪,六尺长短身材,面容冷削,也无甚么特征,不过,终年不变,只穿葛衣……”
  段王孙重复着问道:“葛衣?”
  “不错,葛衣!”傅玉书随又道:“还有他用的兵刃是柄不足三尺的长剑,黑柄黑鞘,不甚起眼,但是,剑柄末端另镶钢环,相连线香粗细的银质长链,链尾紧扣鹿皮护手,用时就套右腕……”
    “你是说他!”段王孙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傅玉书忙问道:“阁下莫非认识?”
  段王孙笑声陡敛,闷哼道:“当然认识!”
  傅玉书道:“那我就放心了。”
  段王孙道:“放心甚么?”
  傅玉书道:“可见得我并非凭空捏造。”
  段王孙厉声道:“你正就是凭空捏造!”
  “这话怎说?”傅玉书不由深感错愕。
  段王孙喝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傅玉书道:“早已说过不知。”
  段王孙随问道:“你说是他杀了我的女儿?”
    傅玉书道:“不错!”
  段王孙呸的道:“你给我住口,也给我听着,谁都会杀我的女

儿,但他不会,绝不会!”
  傅玉书道:“你敢肯定?”
  段王孙肯定的道:“当然!”
  傅玉书哈的干笑道:“那我还有甚么说话好说,此来算是白来

,所谓……”陡顿接道:“话不投机,半句也多,就此请辞。”
  话声甫落,人已半转过身,果真说走就走。
    段王孙突喝道:“慢着!”
  傅玉书举步欲起又止,斜过目光。
  段王孙又道:“要走?岂会如此容易!”
  傅玉书道:“你待怎样?”
  段王孙道:“回我几句说话!”
  傅玉书微晒道:“恕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也得要说!”段王孙厉声道:“我且问你,既然他

人行踪诡秘,又不曾透露过姓甚名谁,为甚么偏你晓得他人何去何

从,并且了如指掌!又凭甚么知道是他杀了我的女儿?”
  傅玉书冷笑不语,他早就想到段王孙是必会如此责问,但可不

曾考虑到怎样砌词掩饰,只因为他知道掩饰并不是好办法,除非事

实,否则尽管怎样聪明的人,也不可能次次说出相同的话,迟早必

会露出破绽,何况,砌词掩饰最伤脑筋,几句普通说话,也往往要添多几倍相同的说话方能显示出它的真实性,越是天才儿童说的也就越多,结果必然欲罢不能,到头来还是自己说漏了嘴。
  譬喻来说,就好比那抹粉遮丑的人他初初抹来教人拍烂手掌,

自己哪不心花怒放,到抹得几次,可是越抹越心虚,越抹越不敢面

对现实,不想越抹也就越厚,终于那面上挂不住,砉的掉将下来,

哪怕连皮肉也扯下,没脸见人。
  傅玉书正就是谙尽此中道理,虽然满肚子坏水,也不是老实的

人,可就不轻易说那掩饰的说话,甚至宁可不说。
  段王孙哪由得傅玉书,见他冷笑不语,连随又沉声道:“你与

我说!”
  傅玉书道:“无可奉告!”
  段王孙道:“你非不知,只是不说!”
  傅玉书道:“不说又如何!”
  段王孙冷笑道:“那就只好请你暂住我家!”
    傅玉书道:“好意心领,我住不起!”
  段王孙道:“段家婢仆如云,食客过百,多你们三人不多,少

你们三人不少,管教你们住的舒适,食的安乐,只待我査清楚事情

的确与你们无关,立即放人,期间损失多少,开得出账来,我照数

赔偿,无庸操心!”
  傅玉书冷笑连声,待得段王孙住口,仍是那句说话道:“好意

心领……”
  段王孙冷截道:“只怕由不得你!”
  傅玉书道:“倒要看你如何由不得我……”
    段王孙喝声好,沉手突从长衫下襟前幅,塞入那腰带里,露出腰悬那三尺七宝玲珑剑,道:“果真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就只好硬留了!”
  “硬留?”傅玉书道:“风闻段老爷子年轻时拳剑震江湖,武

功很是了得,不过,许多年来养尊处优,人也老了,未知身手可还

是当年那……”
    “你要知道还不简单!”段王孙截口道:“我最后问你留还是不留?”
  傅玉书道:“要是不留,你就动剑?”
  “正是!”段王孙口应着手已握住剑柄!
  傅玉书哈的冷笑道:“是你迫我!”
  段王孙冷哼道:“你在打甚么鬼主意!”
    傅玉书忽问道:“那五万两黄金的银票就是在你身上?”
  段王孙道:“在我身上!”
  傅玉书连声道:“好,好,很好!”
  段王孙道:“甚么很好!”
  傅玉书道:“银票在你身上,还不好么?”
    段王孙厉声道:“你待……”
  傅玉书断喝道:“先要你的命再捜你的身!”
    “果然不出所料!”段王孙冷笑道:“说来说去,甚么消息不消息的,都是废话,觊觎那五万两黄金,存心伺机巧取豪夺,方是当真!”
  傅玉书铁靑着脸道:“随便怎样说,好好的买卖你偏偏不做,

硬要迫我狠心辣手,死也是活该,怪不得别人!”
  段王孙冷笑道:“好狂的口气,倒要看你的心如何狠,手如何

辣,来!取你的兵刃!”
  傅玉书傲应道:“凭你,还用不着我出手!”
    段王孙道:“你少卖狂!”右掌陡振,三尺七宝玲珑剑铮的出鞘,人随半步跨出!
  傅玉书目光斜带左右,道:“你们两人齐上,莫要取他胸膛,

免得那鲜血染了他怀中银票!”
    左右两条中年汉子应声拔剑出鞘!
  段王孙冷眼瞥见,冷笑道:“好,先打杀了你那奴才,不由你

做主人的不出手!”
  那两条中年汉子听得说变了面色,左边那人喝声:“就教你晓得奴才的手段。”身形突起,连人带剑直取段王孙!
  右边那人几乎同时发动,人剑双飞!
  两人身手显然都非寻常可比,手眼步法无不恰到好处,剑上更

见功力!
  段王孙眼里分明,心头不由微凛,也不硬接,闪身让开来势,

突喝道:“你们是谁?”
  左边那人冷笑道:“做奴才的!”长剑乍收又展,右边那人斜

挽剑花,也自从旁掩上!
  剑光如虹左右交展,劲急如电!
  段王孙喝声:“好奴才!”不再闪让,七宝玲珑斜里翻起,左

挑右抹,硬将刺来两剑弾飞!
  那两条中年汉子齐喝声:“好老头儿!”双剑又再开展分从左

右,直往段王孙身上招呼!
  段王孙也端的好身手,虽然养尊处优,不曾行动江湖多年,武

功并未生疏多少,那七宝玲珑剑展动开来,饶是两条中年汉子如何

本领,也只是堪堪敌得住,但他要取胜,可也不简单!
  三个人,三口剑,刹时就激烈的战在那里!
    那边傅玉书却竟似不曾放在心上,看来神色平静,丝毫不为三人所动,看着看着,索性竟就背负两手,绕着三人放步踱了起来。
  他那脚步踱来,不快不慢,步步相距始终不变,也没多久,自

然踱到了段王孙身后。
  段王孙早就留心着,剑势立时缓了下来,腕底蓄劲四分,以防

变生俄顷。
  哪知傅玉书并未出手,若无其事的踱了过去。
    左右两条中年汉子反倒趁机放手抢攻,竟然硬将段王孙迫退两步!
  那两步退过,傅玉书也已踱过,段王孙心无顾虑,立时又全力

施为,没到片刻,不单止五六步迫回,更教左边那汉子连吃了两剑

,虽只是浅浅的伤口,左身腰肩已然鲜血直冒!
  段王孙方待再来几着狠狠的,冷眼瞥见,傅玉书已然又踱到了

身后来,下意识腕底忙又留劲三分,停下迫前脚步,收住了那攻势


  两条中年汉乘机又再扳回劣势,但左边那个已然负伤,身手些

微也已打了折扣,抢攻下来,两人只能将段王孙迫退半步。
  傅玉书背负着手,仍是若无其事的踱了过去!
    段王孙随即又放开手脚,他剑法越用就越纯熟,那剑势越来越快狠,接连几剑劈刺,好比骇电惊雷,直迫的那两人连连倒退!
  也没多久,两人已然退出半丈!
  段王孙心头愈发得意,长啸助威,出手更急,瞬眼就是六七剑

,左边那汉子连随胸膛又添多两道血口,右边那闪避不及,眉心亦被剑尖划伤!
    也就在此刻,远处突又传来了马蹄着地声。
    蹄声逆风,距离尚远,但依稀仍可听得到,只是段王孙那三人厮杀方急,叱喝连声,不曾留意。
  傅玉书也不曾留意,他看来不错是无动于衷,其实全副心神都

已放了下去,刻刻留心着段王孙,其他的事反为疏忽了去。
  此际,他又已踱到了段王孙的身后!
  段王孙方在杀得性起,只待再来几下便可将那两人重创剑下,

虽然知道傅玉书又到了身后,但念傅玉书前后两次都不曾出手,想

来也不会是那喜欢诡计暗算的卑鄙小人,早已放心不少,就只暗里

提防,那腕底再不留余劲,仍是放手出击!
  傅玉书眼里分明,脚步不停,右掌已往腰际抹落,撒下腰缠三

尺软剑,缓缓指向段王孙后心!
    那剑腰带也似,不用剑鞘,出手时若不去抖动,根本就不会发出丝毫声息!
  剑已探出,段王孙仍不曾回头,并未察觉!
    即时,傅玉书脚步陡顿,身形暴起,右腕透劲,嗡的软剑抖到笔直,飞刺后心!
  段王孙耳听步声突止,已起警惕,再听风声响动,更不犹疑,

拧腰错步,剑光偏锋,震开左右两剑,乘势反挑背后!
  他身手毕竟过人腕底虽则不曾留劲,就势使来,仍是其快无比


  哪知傅玉书将剑先行探出,已然缩短了不少距离,饶是他反应

再敏捷,也自来不及封挡,剑光方动,脚步自移,软剑已入后腰,

深几及寸!
  幸好他人已是拧腰错步,否则只怕剑入更深!
    傅玉书早亦料到段王孙必会转身,也不勉强放剑刺入,就势踢脚,拧腰,抽肩,振腕,剑随反撩,斜削段王孙后脑要害!
  嗤的裂帛声响,衣衫迎剑裂开,血口连随迸裂,寒光,血光乍

闪,软剑已及颈骨!
  那刹那段王孙回剑亦已划到,铮的及时震开软剑,人随转了过

来,剑势不停,直取傅玉书!
  傅玉书连忙撤身,横剑护住胸膛!
  段王孙剑势亦已走老,随亦收住,背后已是鲜血淋漓,他也不

管,怒瞪着傅玉书,厉声道:“姓傅的,你这算是……”
  傅玉书冷笑截口道:“出其不意!”
  段王孙差些儿没气炸了胸膛,怒喝声:“好贼子!”连人带剑

直取傅玉书!
  傅玉书也不退让,挥剑急迎!
  段王孙咆哮雷霆,连环三剑劈去!
  傅玉书连挡三剑,脚尖陡点,突然冲天拔起!
    段王孙剑随急挑,直指傅玉书胸腹!
  傅玉书不慌也不忙,躬腹、沉腕,软剑倒挂!
    铮的两剑刹那交击,傅玉书人随借力使力,连人带剑疾从段王孙头上翻了过去!
  白衣迎风,人如鹤舞,端的是好姿势!
  段王孙喝声好,人已转了过去,剑随反扭,突往下落,衔尾追

击!
  傅玉书耳听风声,身子凌空未落,倏的喝道:“锁剑!”
  在右那两条中年汉子待截击段王孙,听得喝声,突又折回,双

剑并起,也不取人,左右忽的斜里交搭十字,迎向段王孙那追劈下

来的剑!
  “呛”的三剑交击,两条中年汉子只震的肩膀发麻,但双剑却

已硬硬将段王孙那剑势锁住!
  傅玉书即时着地,头也未回,脚也未稳,软剑巳从左臂下穿出

,毒蛇也似的标向段王孙那持剑右腕,其快无比!
  他人虽未回头,心里分明早已算准,—出手,如同目睹,快、

狠、刁、准!
  那不过电光石火间事,段王孙剑光入眼,虽知不抄,待要撤剑

时已是来不及,不暇思索,也迫不得已,连忙松开右掌,弃剑急退


  傅玉书那软剑即时走空,伤人不及,剑尖弹起,竟恰好将段王孙

那七宝玲珑剑挑了飞了起来!
    嗤的银光暴闪,破空激飞,段王孙那身子连随亦冲天拔起,紧追剑后!
  左边那中年汉子冷眼瞥见,喝声:“哪里走!”腾身亦起,人

剑直取段王孙!
  段王孙那刹间已然追及,探手方待夺剑,眼旁已瞥见剑光,思

量取剑回手,已是不能,也不勉强,忍痛曲膝,提腰,身子凌空突

翻,剑旁掠过,右脚随势踢在自己那口剑的剑柄上,直将那口剑踏

的倒翻过来,剑尖迎向迫来那汉子飞了过去!
  那汉子可真想也想不到,剑势走空,刺不着段王孙,方待变换

,冷不防寒光乍闪,那剑已被段王孙倒脚踏翻,当胸飞来!
  惊呼未绝,利剑已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怒激,恍如洒下半天血雨!
  他人随亦直泻落地,噗的就地接连几滚,方给穿胸利剑阻住了

势子,气息亦断!
  段王孙那当儿亦已翻身下泻,身子尚未着地,傅玉书那软剑已

然毒蛇也似的拦腰疾卷了过来!
    他人身子凌空未落,势子亦已走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更兼得背负伤非轻,身手不似平时灵活,兵刃又失,挡无可挡,软剑来的又是诡异,哪里还能闪避得及,腰腹刹时让剑卷着!
  好段王孙,当机立断,左手陡沉,劲透指掌,硬硬震开缠腰软

剑!
  事发仓猝,不容细思,出手哪得恰到好处,软剑虽则让他震开

,但他掌指亦少不免触及偏锋,绽裂血口,腰腹更已吃那剑锋嵌入

盈寸,血如泉涌,湿透衣衫!
  震开软剑,他人亦着地,脚步已起踉跄,腰也已无法直的起来


  傅玉书连声冷笑,也懒得再出手,软剑垂指地面,忽的掉了掉

头!
  旁边那中年汉子会意,一声轻叱,腾身扑上,连环五剑,如风

削出!
  段王孙勉强让开两剑,可让不了其他三剑,两剑斜入那左右臂

,深几及骨,一剑却是迎上右膝,
  脚步一软,不由滚倒地上!
  那汉子冷笑一声,举剑过头,方待奋力劈下,搬掉段王孙的脑

袋,即时!
  远来那骑已然驰到了段香儿那墓后的树旁!
    马上骑士正是那葛衣人,遥听那厮杀声,他已然套了鹿皮护手,催急了坐骑,此际眼里分明,见段王孙死生俄顷,更不敢慢,断喝一声:“慢着!”身子就从马背飞起,凌空扑了过去,链剑连随出鞘,脱手飞出,直取那汉子的咽喉!
  剑光急如星火,暴闪即至!
  那汉子不由侧目,听声只道人仍尚远,不想人未到剑已然先到

,瞥见剑光,试要闪避时已是来不及,惊呼未绝,剑光已入咽喉!
  葛衣人一击中的,右腕陡抖,飕的剑已回手里,身子乘势偏侧

,斜里泻落地面!
  那汉子连随亦咽喉溅血,仰身倒地!
  葛衣人着地随又转过半身,倏的迫视着傅玉书,恨恨的道:“

傅玉书,又是你!”
  傅玉书可真想不到葛衣人会出现,怔在那里,听得说不由脱口

道:“是你?”
  葛衣人沉应道:“是我!”
  傅玉书忽问道:“你已杀了朱八他们?”
    葛衣人冷笑道:“是你迫我!”
  傅玉书道:“无人幸免?”
  “在我剑下,从无活口!”
  傅玉书饶是再沉着,也不由的打从心底寒了出来,朱八他们的

身手如何,他是知道的。
  他沉吟着,失叹道:“倒是我又小觑了你!”
    葛衣人冷笑道:“是么!”链剑陡震!
  傅玉书稍微变了面色,道:“你待作甚?”
    葛衣人断喝道:“取你性命!”长身暴起,连人带剑直迫了过去!
  傅玉书目光闪动,忽喝道:“方要领教!”软剑斜挑,嗡的突然震出数十道剑影!
  刹时风声飕飕响动,寒光乱闪,也分不清哪剑是虚,哪剑是实!I
  那要换是别人,耳听风声,眼看剑影,只怕不免眼花缭乱,心

神俱夺!
  但葛衣人又岂是寻常可比,那势子陡凝,剑突往左肩挑起,猛

又折回,横里奋力扫出!
  好,“横扫千匹马”,赵家太祖棍里的绝招,不想他居然用到

剑上来了!
  想当年,那赵家儿郎“棍王”匡胤一条棍棒等身齐,打四百座

军州都姓赵,何等威风,何等气势,你道真没有几下子?
  如今,他那“横扫千匹马”在葛衣人用剑使来,更就非同小可,

真似那靑天陡裂走雷霆!
  “呛”的金铁声突响,两剑已然交击,漫天剑影……
  傅玉书人亦震出了半步,面寒如铁!
  葛衣人若无其事,怒声咆哮,剑收又展,开阖纵横,刹那七二

一十四剑!
  傅玉书软剑飒飒抖动,急忙封挡!
  葛衣人本就怒火盈腔,此际哪还抑压得住,立时好比那破堤猛

水,狂涌了出来,出手不由更快、更厉、更狠!
  傅玉书几乎就以为是遇着了疯子,心头好生吃惊,要知他身手

本来已是稍逊那葛衣人,这下气势又弱了几分,不敢放手硬拼,更又打了折扣,哪里还抵挡得住,只迫的连连倒退!
  葛衣人也不放松,步步紧迫!
  倏的,寒光暴闪,穿入软剑剑网,直取眉心!
  傅玉书端的是眼利,藏头缩胸,忙里退出,却仍慢了半分,束

发头巾已迎寒光,嗤的断下,那束着的头发立时就风散了开来!
  他部面色更寒,心头亦寒,无心恋战,两三剑虚挡过,连忙脚

底抹油,惊鱼也似的游身急脱出剑网,脚随点地,斜里暴退。
  葛衣人却没有想到傅玉书居然会脚底抹油,待发觉时人已退出

了丈外,忙飞身追出,剑随脱手!
    银光破空,刹那及身,傅玉书也早就小心着,软剑忙里挑起,震开那追击的链剑,脚随着地又点,腾身急急扑向那不远处的坐骑!
  葛衣人剑放右掌,方待再追,耳旁突然响起了段王孙的呻吟声

,他那身子陡震,欲起未起的脚步不由的停了下来。
  躇踌未了,那傅玉书已然纵身上了坐骑,头也不回,急急放马

奔了出去!
  葛衣人眼里看的真切,知道追已不及,也心挂段王孙,咬了咬

牙,收起链剑,也不再多望,就转过身来,朝段王孙走了过去。
  那会子段王孙已是气息奄奄,面如金纸。
    葛衣人走近去,蹲下半身,探手扶起段王孙,看清楚了伤势,不由的他双眉交锁。
  段王孙忽的缓缓睁开了眼,望了下那葛衣人,嘴角微咧,也不

知是为了甚么,看来像笑时又不像是笑,忽的开口问道:“是你?


  葛衣人颔首道:“是我。”
  段王孙道:“你知道香儿死了么?”
  葛衣人眼角发抖,沉痛的道:“我知道,我知道……”
  “是我害了她……”段王孙叹息着道:“那天,杨官人带他的

儿子来说亲,我推了他,回头去随口与香儿说笑了几句,不想她竟

当作了是真的,第二天就走了出去,她若不离家,哪里会生事,说

来说去,都是我害了她……”
  葛衣人不作声,却连嘴角也已起了颤抖。
  段王孙随又道:“我知道你听到消息,必定会回来的……”忽

的咳了起来,咳出的却是血。
  葛衣人道:“我必定会回来的……”
  段王孙咳着又道:“可笑那姓傅的竟说是你杀了香儿,怎会是

你?怎会是你呢^”
  说来断断续续,也愈来愈微弱,忽的断截,他人那头也侧垂了

下去!
  葛衣人忙伸手去探鼻息……鼻息已绝!
  他那身子顿时如遭雷殛,猛可陡震,撕心裂肺的狂叫了起来:

“是我!是我……”
  叫声悲激,他人何尝又不是已肝肠寸断。
    X         X         X
    百数十丈外,飞马狂奔着傅玉书!
  马鬃飞扬,他那满头散发随风飞了起来。
    马蹄暴展狂收,不曾稍停,他那心头亦是十五只吊桶七上八落的未尝停过。
  他知道葛衣人与那段王孙父女绝不可能是外人,如今他杀死了段

王孙,葛衣人势必不会放过他,势必随后追来!
  他也知道葛衣人的身手事实远在他想象之外!他已两次判断错误,不能再错第三次的了!
  第三次,他必须全力置葛衣人于死地!
    X         X         X
    马不停蹄,穿过了乡村,也穿过了市镇……
    信鸽西东南北,飞出了一只又一只……
  那接到傅玉书飞鸽传讯的杀手,纷纷整剑买马,四面八方的取

道急赴宿迁骆马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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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28 18:4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垃圾,排的那么整齐,粘贴进来就乱成牛毛,看吐了。大家将就看吧,搞了几次都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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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30 11:3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手刃仇雠日 含悲埋恨时
  道路很偏僻,虽已晌午,仍不见行人。
  秋风吹野方急,风中,忽然传来了车马声。
  也没多久,两辆双马牵拽的油篷车由远而近,迅速的驰了过来

,车声辚辚,辗破了郊野的静寂。
  那驾着车的都是车把式装束的中年汉子,俱已透着倦容,也不

知已赶了多少路,此际却仍不敢稍慢,抖擞精神,鞭儿劈拍直响,

频频催马。
  后面的那车把式倦中嘴角犹带笑意,他也记不清已赶了多少路

,只记得乘车的那两人曾经出示两锭各重十两的金元宝,说道:“

我俩在车里睡也好甚么也好,你不用管,只管追着前面的那辆车,

追着了,喝一声,这二十两黄金就是你的!”
  二十两黄金,多么诱人的数目,他几乎连想也不想,跳着上了

车座,驱马追了下来,如今倦眼朦胧,在他看来,前面那走着的可

不是辆马车,只是锭滚动着的金元宝!
  令他好生着恼的是始终差那十多丈距离,无法将那金元宝手到

拿来,放入怀里。
  前面的那车把式也的确是卖力得很,马驱得急时更不停的回头

张望,生怕后来那辆车追及的,神色又是惊惧,倒不是为了那黄金

什么,只因为车里头那人曾经拔出剑来指着他那么说:“不要管我

,只管驾车往骆马湖东那边走,同时小心,莫要让后面那辆车追及

,若是教追及了,要你来亦无用,那我这口剑就只好搬掉你的脑袋

,踢你下去,自己来动手,否则,好好地干,车资少不了你!”
  生死攸关,你教他怎敢不卖力。
  何况那剑始终不回鞘,就从垂帘底下伸了出来,哪怕隔着垂帘

,刻刻都感威胁他的生命。
  冷眼瞥见剑光,他心就先已寒了,饶是怀疑那人已经睡着,可

也不敢掀开帘子看个究竟。
  那人也的确早就在车子里头睡着,剑不错仍在手里,伸出帘外

,亦不过是借助那帘下的横木。他也不知多少天不曾梳洗过,风尘

仆仆,鞋已穿底,衣衫亦破损了好几次,又是污泥,又是油腻,连

那脸庞胡子也不例外,但相貌依稀仍能分辨得出来,可不就是那夜

杀“小孟尝”孟绝海,却教天风双剑挑脱蒙面黑巾,认出真面目来

的于七!
    看情形,打从清水镇开始,他虽则不曾被那天风双剑追着,但

也显然始终不曾摆脱得了,如今那随后紧追着的,无疑定必就是那

天风双剑两人。
  于七人看来已睡了不少时候,那紧追不舍的天风双剑两人也很

久不见声息,想亦已在车里睡着,倒也不知三人是否都已倦的要命

,无能追逐下去,索性就雇了马车,教那车把式的来追逐,自己好

得趁机休息休息。
  那于七的右手掌着剑,左手却兀自抓了只红烧蹄膀,车旁居然

还盛放着成篮的瓜果,天风双剑追的那么急,谅他亦不暇停下来做

那买卖,是必就顺手牵羊的多。
  他那眼盖皮跳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左右陡震,掌剑更紧

,连随翻身滚到厢口,然后将头猛摇几下,抬了起来,再曲臂加额

,遮住那当头阳光,半瞇着眼,朝后望去。
  看到后面那辆马车并未迫近,不由他得意的咧开了嘴,也放下

了心,连连的直伸懒腰,直打呵欠,半晌,猛可放声叫了起来:“

后面那姓宗姓车天风甚么双剑的!”
  宗锦春车雨亭两人应声几乎同时从后面那辆马车的左右窗口伸

头出来,车雨亭边打呵欠边破口骂道:“你他妈的穷叫甚么!”
  于七愈发得意,敲着剑道:“睡得好,我方要唱两段曲子给你

们听听……”
  宗锦春忽然截口道:“你睡着了?”
  于七哈的说道:“我睡了这么久你们竟也全不知道,怪不得不

会用那拉车的马追上来,白教我睡了觉好好的!”
  宗锦春道:“你觉得那很开心么?”
  于七道:“何止开心,简直得意极了,可笑呀可笑,其实你们

可以抛块石头或者甚么来看看我的反应,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成

你们也不晓得?”
  “的确不晓得!”宗锦春冷晒道:“谁教我两人全都睡着了!


  于七呆了脸,道:“都睡着了?”
  宗锦春道:“像你那么聪明的人,奇怪竟还会在车上,难道你

不知道自己是可以半途开溜么?”
  于七不由怔在那里,半晌,忽的放声笑了起来,道:“看来到

底还是我把你们瞧高了,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你们要是果真了得

,清水镇那当儿,出其不意,就该把我擒下,怎用得着跑折三骑健

马,两易马车,追到如今?”
  宗锦春不作声,旁边车雨亭却已怒形于色。
    于七随又道:“人说传言不可尽信,想来不无道理,听那江湖

朋友说起你们天风双剑怎生本领,如今得见,方知全是废话,你姓

宗的倒还马马虎虎,那姓车的,简直就是……”
  车雨亭忍不住厉声截道:“就是甚么?”
    于七笑着应道:“酒襄饭袋!”
  车雨亭差点儿气炸了肺,喝声:“住口!”人已穿窗外,左掌

窗櫺陡按,借力使力,身子飕的飞出,打从那车把式头顶掠过,再

来下子“鲤鱼翻身”,竟就恰好落在驭车的右边那骑健马背上,剑

随出鞘,削断缰绳横轭,放马冲了出去!
  马负重轻了,当然比驼车时跑的更快!
  宗锦春只怕车雨亭有失,几乎同时人亦穿窗,横越长空,跃落

驭车左边那骑健马,抽剑断轭削缰,紧接追出!
  那辆马车总共也不过两匹马驭着,这下全都让那天风双剑骑走

了,哪里还动得来,立时噗的停在当场,险些儿没有翻倒,那车把

式更几乎就从车座上跌了下去,饶是他活了半辈子,几曾见过如许

惊心动魄的场面,只骇的是目定口呆,张开的那嘴巴差点儿放得下

只鸭蛋!
  即时,宗锦春忽转过半身,左手陡扬,一块黄澄澄的东西直朝

那车把式飞了过去!
  那车把式虽则惊魂未定,但眼力端的是不错,识得宝贝,连忙

伸手接住,却不就是十两锭重的黄金,那算起来除了马价,还有少

许剩余,当作车资,也已足够的了,他方愁血本无归,这下不由的

笑逐颜开,可是看到了坐着的那辆篷车,不由他又苦起了脸,没有

了马,不成教他自己拉回家去?
  说时迟,那时快,于七眼看天风双剑如此追来,岂敢怠慢,半

身陡缩,忙地退出,剑突反撩,嗤的削下车前那道竹帘,人随纵身

穿出车厢,打从那车把式身旁掠过,跃落右边那匹驼马背上,照办

煮碗,削断缰轭,连忙开溜!
  荒野偏僻,更不容易找到食的东西,他走的虽然匆忙,也不致

于连那只原就握在手里的蹄膀也来不及携带,但他却竟然将那只蹄

膀扔掉了。
  莫非他此去已用不着再补充食物?
  那辆车让于七骑去了右边那匹驭马,不由的往左斜倾了出去,

车把式何等经验,明知再放下去势必翻倒,哪敢怠慢,连忙收紧缰

绳,停住马车。
  天风双剑两骑刹时先后从车旁奔了过去!
  三骑人马追追逐逐,也没多久,已然去远……
    那车把式也懒得多望,连随就过身来,急急爬入车里,东看看

,西望望,揭起了席子,翻开了竹帘,可是甚么也找不到,除了那

只咬过几口的蹄膀和半篮子瓜果。
  他仍不死心,索性就将那蓝子瓜果倒开来。
    蓝子里头也就只是瓜果,不由的他一屁股坐倒车上,双手抱头

,喃喃地道:“天呀……你怎让我碰着这种客人……”
  他喃喃着越想越恨,忍不住抓了只瓜果甚么塞入口里,看也不

看,狠狠的咬了下去!
  嗤的咬实,他忽然张开了嘴巴,伸出了舌头,慌忙的探头出车

外,吐个不了。
  那不是甚么瓜果,是只火红红的辣椒!
  他头探出车外,眼看到了地,也想到了地,忙跳将下去,直朝

来路张头探脑。
  来路只是遍地的干草沙泥,于七也根本就不曾留下银两甚么。
  “他妈的!”他终于破口骂了出来。
  有了开头,其他更精采的骂人说话哪怕还不滚滚出口,可也不

知道他哪里学来这许多别出心裁的佳句,居然没有是重复的。
  他骂着骂着,耳旁忽的听到了脚步声,回头望去,却见后面那

辆马车的车把式正向自己走来。
  两人敢情还是相识,老远的那车把式就已扬手招呼道:“花老

二!”
  “甚么事,小五!”花老二没好声气应着道。
  那小五脚步不停,走近身来,直拍着花老二的膊头道:“老朋

友,帮帮忙!”
  花老二瞪眼道:“甚么忙!”
  小五道:“我那两匹马全给骑走了,最近的市镇离这里也有里

多路,剩下的空车子,就是自己来拉也拉不了那么远,你老兄还有

一匹马,帮忙一并拉了怎样?”
  “甚么!”花老二拉起了面皮。
  小五连忙道:“一匹马拉两辆是吃力点儿,也慢许多,不过放

心,小弟可是自己走路,必要时旁边也可以帮帮手,用力推推……


  花老二那面拉的更紧,憋了满肚子的闷气方待出在小五身上,

冷眼忽然瞥见了小五手上的那锭黄金,心念乍转,那要出口的话连

随吞了回去,改口问道:“你手里拿着的是甚么?”
  小五得意的道:“是那客人留下来的车资。”
  花老二打量着道:“怕不有十来两……”
  小五道:“我想差不多……”
  花老二那拉紧面皮忽的缓缓松了开来,道“你那客人出手倒阔

气,除了买回那马匹外,看来你还有得好赚。”
  小五道:“些少些少……你那客人怎样?”
  花老二闷声道:“他留下来的可多了。”
  小五怪羡慕的道:“你这次遇着财神爷了。”
  花老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他妈的真是阔气极了,你

且探头入车里去看清楚他留下许多甚么才再与我说话不迟。”
  小五果真探头入去车里,随即脱口道:“怎么是蹄膀?瓜果?


  花老二道:“可不就是!”
  小五连忙问道:“还有甚么?”
  “还有个屁,你家花二爷这次可是赔到家来了。”花老二目光

闪动着,忽问道:“小五,你是要我的马拉你那辆车子?”
  小五仍是老说话,道:“老朋友,帮帮忙!”
    花老二道:“那也容易,连你人也载了,亦不成问题,最多马

儿辛苦点……”
  小五感激的道:“你花老二真够朋友!”
  花老二忽又问道:“你是要定了?”
  小五道:“不成说笑来着。”
  花老二拊掌道:“那么,好,老朋友要多也不好意思,车资就

算三两黄金好了……”
  “甚么!”小五几乎跳了起来。
  花老二道:“剩下来的,你恰好够买马匹,我也差不多,你这

也算是帮帮老朋友的忙,免得我血本无归,来,先上车去!”伸手

就去拉小五的手,那拿着金锭的手!
  小五连忙让开也连忙将金锭放入怀里,边嚷着道:“好哇,敢

情打我那黄金的主意来了。”
  花老二道:“老朋友怎可说这种话?”
  小五道:“像你这种老朋友不要也罢。”
    花老二哦的道:“有了钱就不要朋友了么……不管怎样,你与

我上车去!”
  小五道:“我宁可走路也不……”
  花老二截口道:“岂由得你,是你自己说过定要的,哪得反口

!”伸手又待硬来。
  小五眼快,连连倒退出好几步,花老二方待起步走近去,哪知

,小五忽的抡起拳头,放声喝道:“你小子给我站着,要是再硬来

,莫怪我眼里识得你是花老二,,那拳头可不识得你是花老二!”
  花老二怔了一怔,恶声喝道:“好小五,居然拿拳头吓唬你家

花二爷来了!”
  小五吃吃的道:“这可是你迫我!”
  花老二也不管那许多,边卷起袖子边走了过去,口里连声还道

:“你小子也不打听打听你家花二爷何等英雄豪杰,居然敢在我面

前卖弄拳脚,嘿嘿,你也太大胆了!”
  小五忙里退后,口里只是喝道:“站着……”
    花老二恍如未听,脚步不停,也不知是否听过几段说部,记下

了不少,随又道:“思量我花老二平生学得一身本领,不曾遇着买

主,今日幸然逢此机会,不就这里发买,更待何时!”
  说话方了,他人忽已迫近去,忽喝一声:“看我的‘黑虎偷心

’!”矮身一拳捣了过去!
  他说偷心,那身一矮,如何还够得上尺寸?偷得了心?反变了

捣向小五的肚子!
  小五怎会听不清楚,双手护在心胸,只等招架,然后再来连消

带打,哪知花老二的本领如此惊人,到发觉不对路时已来不及闪避

,肚子不其迎着花老二的“黑虎偷心”!
  噗的两下接实,小五张嘴吐了口气,双手掩着肚子,连连退出

了好几步。
  花老二却捧着那拳头直跳了起来。
  原来小五放入怀里的那锭黄金不知何时已溜到了肚子去,也竟

恰就迎着那拳头。
  花老二也是聪明人,立时想到拳头打着的是甚么,也顾不得发

痛,喝声跳前几步,叉开五指,只望小五的肚子抓过来。
  小五哪不晓得花老二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不敢恋战,脚底抹

油,连忙开溜。
  花老二岂肯罢休,吆喝着紧追不舍。
  两人追追逐逐,昏头昏脑,冷不防两骑快马已然由远奔来!
  那来的赫然是沈飞卿耿鹰扬,两人藉着宗锦春沿途留下来的标

记,不想竟已追到来了!
  双骑直驰到花老二两人左右,突然停住,耿鹰扬右手掌陡抹,

撒下腰挂软鞭,连随挥了出去!
  拍的软鞭凌空暴响,如走霹雳!
  花老二两人的魂魄几乎也被震散,不由的收住了脚步,两人想

必都是宿迁附近走动的多,那头回过,立时认出那来的是甚么人,

不约而同,齐的脱口道:“耿捕头……”
  耿鹰扬收起软鞭,轻叱道:“你们干甚么!”
  花老二两人哪肯相让,抢着开口,你说我的不对,我说你的不

是,好不容易才将那事情的究竟诉说清楚。
  沈飞卿耿鹰扬旁边只听的直皱眉头,也不待两人再说下去,耿

鹰扬忽的截口问道:“他们三人可是往前面追下去?”
  花老二两人齐都点头,耿鹰扬又问道:“走了多久?”
  小五接口应道:“也没多久。”
  耿鹰扬随即道:“你们两人听着,趁火打劫,贪小便宜,两种

行径都要不得,花老二你这就帮忙小五拉那辆车到附近的市镇,至

于需费多少,小五你也得给花老二公道,至于花老二你损失了的那

匹马,且回去说与那押司晓得,只等擒住贼人,定当发还,休得再

起争执!”
  花老二小五两人哪敢说不,连连点头。
  耿鹰扬也不再多说甚么,转对沈飞卿道:“师妹,凭宗车二侠

的身上,这许多天追踪下来,仍无法将那人擒获,狡猾可想得知,

方才那番作为,激怒他们,怕是出于故意,别怀祸心!”
  沈飞卿沉吟着颔首道:“那也不无可能,看来得赶快下去,迟

了只恐有失!”
  语声甫落,丝鞭亦落,健马长嘶未绝,铁蹄已然洒开,耿鹰扬

也不慢,紧接亦放马奔了出去……
    几乎同时,于七与那“天风双剑”三骑已经先后穿过那片杂木

林子,来到小径尽头那孤立骆马湖畔的庄院门前!
  于七那身子连随从马背拔了起来,凌空陡折,越过风檐,掠下

院子。
  身形着地,他人便不再走动,就停在那里。
    应门那仆人装束的汉子即时旁边闪了出来,轻叱道:“甚么事

?”
  于七忙道:“快与傅爷知道,敌人来了!”
  那汉子面色微变,三步并作两步急奔后堂。
    也不过片刻,门外车雨亭亦已飞马奔到,想也不想,纵身马背

拔起,着足檐头!
  他人居高临下,看的真切,见于七就站在院里,不由的怒从心

上起,喝一声:“好贼子!”连人带剑,凌空跃下,剑光如虹,直

取心胸!
  于七也不闪避,剑走侧锋,斜里挑起!
  铮的两剑交击,人各半步倒退,剑仍齐中相搭,车雨亭随即怒

笑道:“今日你还走得了么!”
    于七冷笑道:“这话应该由我来说!”
  车雨亭人生来鲁莽,哪会细思于七话里含意,也不再说甚么,

长剑一震一挑,震开于七那剑,就势斜挑,削向于七面门,于七可

也不慢,错步让开,连随展开剑势!
  两人两剑,立时你来我往地激烈的厮杀起来!
    那会子宗锦春亦已现身飞檐瓦脊,却不下来,只是居高临下,

仔细地打量这庄院……
  庄院在道路的尽头,滨临湖水,别无去路,像于七那么狡猾的

人,要非别有用心,是断不会将自己困在绝地的,这宗锦春早就觉

察,初时他还以为于七知道这庄院后备有船只,企图借水开溜,可

是走得近了,见那湖水已然干涸不堪,沿岸尽成沼泽,船只根本无

法划动,便知判断错误,如今见那于七竟然不再逃走,竟然敢停下

来动手,更就肯定!
    要知于七若是敢胆动手,也用不着等到今时,是必这里有所倚

恃,他已无须顾忌!
  再听于七那么说话,宗锦春简直连怀疑也不用再怀疑,那目光

所及,初发觉院子右侧不远处的马廐里竟有十多匹鞍也未卸下的健

马!
  马未卸鞍,就显然不会是闲着!
  庄院看来不错像是普通人家,但普通人家会有这许多马匹?会

用得着这许多马匹?
  马匹是这许多,人呢?宗锦春不由得心头一凛,再望去时,正

好看见那应门的汉子急奔向后堂!
    他人尚未走近,后堂那里已然人影闪动!
  车雨亭那嗓门一喝,何等响亮,况且两下离开又没有多远,庄

门开关之声亦已依稀可闻,这下哪有不被惊动的道理,再听那兵刃

交击声,怎还忍得住不出来看过究竟!
  宗锦春也知道不妙,不敢犹豫,飞身跃下庭院,连随窜到车雨

亭身旁,长剑暴展,硬硬迫开于七,厉声喝道:“二弟,快走!”
  车雨亭诧声道:“为甚么?”
  宗锦春道:“这里是他们的巢穴!”
  车雨亭长笑道:“敢情好,让我乘机扫穴犁庭,除掉这他妈的

江湖败类!”
  宗锦春急着道:“他们人多,你我不是手脚,这厮诱使你我到

来,就因此故!”
  车雨亭尚未接口,旁边于七已然冷笑道:“你如今才知道?太

迟了!”
  车雨亭不由怒道:“你道天风双剑是那贪生畏死的人,迟了更

好,我先拼掉你这贼子!”右掌陡抖,剑势又起,连环三剑劈刺,

又快又狠!
  于七哈的一笑,封开两剑,闪身让开一剑,方待还手,宗锦春

一剑已然出手,剑光缭绕,迫住他那剑势,连随喝道:“二弟,你

我死不足惜,只怕沈姑娘他们两不知就里,重蹈你我覆辙!”
  车雨亭怔了一怔,道:“那得提醒他们……”
    话声未了,三条黑衣汉子已从花厅那边闪出,人各手掌利剑,

黑巾蒙面,那身法的矫活,只看的天风双剑不由地心头阵阵发凉!
  宗锦春心知再慢不得,喝一声:“退!”剑势一紧,硬硬迫开

于七两步,方待与车雨亭越墙开溜,哪知于七陡退又上,一口长剑

怎也不离开两人要害!
  天风双剑多年相处,那目光交投,已知彼此心意,不约而同,

腕底齐地透劲,双剑全力施展,接连几剑劈刺,好比那狂风乱扫落

叶,极尽凌厉!
  于七单打独斗倒还可以,双剑奋力齐来,哪里抵挡得住,可也

不肯退后,刹时胸肩衣衫连连迸裂,血光崩现,虽然不足致命,已

够夺人斗志,但他却仍不退,彷如附骨之蛆,舍命死缠!
  眼看那三条黑衣汉子快要迫近,宗锦春心头愈发着急,右掌剑

势不停,口里忽的喝道:“二弟,让我押后,你走!”
  车雨亭抢着道:“该由我来……”
  宗锦春怒叱道:“我要你走!”
    车雨亭几曾听过宗锦春对自己那么的叱喝,直呆了脸。
  宗锦春随喝道:“你再不走,非我兄弟!”
    车雨亭期期艾艾的道:“那你……”
  宗锦春截口道:“不要管我!”
  车雨亭咬了咬牙道:“我走,见过沈姑娘后,就来找你!”
  宗锦春岂不知道车雨亭话里是甚么意思,只觉心头发酸,口里

直催促道:“少说废话,快走!”
    车雨亭果然不再说甚么,收剑退出。
  即时,那三条黑衣汉子已然来到,一人直取宗锦春,其他两人

身形齐展,却追向车雨亭!
  那分明都是傅玉书的得力杀手,非比寻常,身形不展则已,展

动开来,当真急如箭矢!
  车雨亭才退到墙边,已然被那两人追及!
  发声轻叱,两人剑齐展动,左右夹击!
  车雨亭哪还走得了,只好停步封拒,他身手显然都不如那两人

,单打独斗已不容易,又怎能敌得住两人双剑同时出手,不过几个

照面,他那胸肩已接连挨了两剑,鲜血直冒!
  也就在这会子,傅玉书已疾步走出花厅,身后左右追随着八九

名杀手!
  人皆黑衫,他独白衣,哪不抢眼,宗锦春冷眼瞥见,立时亦推

测得到那是主儿来了。
  他人虽然也在苦战,但仍不时偷眼打量周围形势,见得车雨亭

被截下,主儿又已现身,正是生死俄顷,再迟不得,那心念乍动,

便有了主意,突喝一声,剑势一紧,硬硬迫开于七与那汉子,身形

暴起,直向夹击车雨亭的那两人扑了过去!
  凭于七的身手当然来不及阻截宗锦春,那汉子可就不同了,虽

然出其不意,他那身形也只不过一凝便又开展,紧追在宗锦春身后

,右臂陡长,长剑直出,划向腰背!
  宗锦春耳听风声,毫不理会,既不闪身避开,也不回剑封挡,

原势不变,只顾扑前!
  刹那,剑已及身,入背盈寸,剑势亦尽,那人不忘变式,随即

扭转手腕,挑剑反削!
  嗤的裂帛声响,剑光血光齐飞!
  激溅的鲜血湿透了宗锦春的衣衫,他却恍如未觉,势子不曾稍

易,那人反倒力道已竭,第二剑无法再接下去,人亦不由停了下来


  宗锦春刹时扑近夹击车雨亭的那两条汉子,人未到,剑已先到

,势厉雷霆!
  右边那汉子首当其冲,冷眼瞥见来势凶悍,又不清楚宗锦春的

底细,也犯不着硬挡,错步让开!
    宗锦春连随闯入战圈,剑势亦变,迫向左边那汉子,左掌接翻

,抓着旁边车雨亭的右臂,喝声:“快走!”奋力振臂,疾挥了出

去!
  车雨亭也不是浑人,哪不会意,强忍悲愤,借势使力,拔起身

子,翻出围墙!
  那剑伤宗锦春的这时已追了过来,睹状方待追出,怎知身形方

动,宗锦春已然闪身拦住!
  宗锦春只怕其他两人乘机越墙而出,陡拦又退,猛可嘶声狂吼

,展开剑势,也不管空门毕露,只截住那三人,乱剑疾刺狂劈!
  三人虽是杀人为生,几曾见过如此不要命的角色,不由都给唬

住,忙里封挡,那私底下又无默契,刹时也不知该让谁来厮杀,谁

来抽身追去。
  于七在旁看的真切,思量自己倒是毫无障碍,正好追杀那车雨

亭,谁知他人动念方了,脚步欲起未起,那边傅玉书忽的半步跨出

,冷喝道:“于七,你给我站着!”
  喝声并不响亮,但于七那身子却竟似突遭雷殛,霍地一震,当

场顿住!
  傅玉书连随回顾左右,道:“唐六、侯三,你两人追下去!”
  两条汉子应声左右走出,傅玉书随又道:“要是追不到,你两

人也不用再回来见我了!”
  唐六侯三不由的齐齐打了个寒噤,问道:“要是追到了……”
  傅玉书斩钉截铁的道:“格杀勿论!”
  唐六侯三应声疾转半身,急急掠了出去!
  傅玉书目光再转,断喝道:“杀!”
  其余七杀手立时剑齐出鞘,左右冲出,直迫宗锦春!
  那片刻宗锦春已是汗流披面,脚步踉跄,却仍奋力挥剑,死战

不退!
  那三人饶是身手都强胜宗锦春,可也无心拼命,出手避避忌忌

,短短片刻,倒奈不了宗锦春何,但是如今见其他的人也出动,只

怕傅玉书小觑了自己,不约而同,齐齐腕底透劲,发力反击!
  宗锦春哪里还悍得出来,不过三两照面,掌中三尺靑锋已吃那

三人联剑震飞!
  飒的银光破空,钉入那边庄院的木门上,力道未绝,剑柄带锋

兀自簌簌抖动!
  即时,七杀手已迫近,连同那三人围着宗锦春,猛可一声吆喝

,十剑齐展!
  宗锦春半步倒退,蓦地,撕心裂肺的狂叫起来:“快走……”
  叫声未绝,十口长剑已然齐齐剌入他的身躯!
    他人混身陡震,声息立断!
  十剑紧接收了回去,热血随剑出,湿透衣裳红,宗锦春人随亦

倒地,双目兀自圆睁!
  那十人看在眼里,不由的直泛寒意,先后剑入鞘,别转过头来

,望着傅玉书。
  傅玉书仍是站立在那里,神色冷漠,也不望宗锦春,只是迫视

着于七。
  于七哪不觉察,心头不禁忐忑。
  良久,傅玉书终于开了口,他也不问那是甚么回事,只是问道

:“当夜你去刺杀小孟尝孟绝海,可是让那天风双剑认出了真面目

?”
  于七知道瞒不下去,无奈点了点头。
  傅玉书沉声道:“为何回来不说与我知道!”
    于七结结巴巴的道:“我……我……”
  傅玉书替他接下去道:“你室家多累,不能无此工作,明知我

不会再用被识破面目的人,是以宁可隐瞒,也不肯从实说出来!”
  于七低头无语,亦是默认。
  傅玉书随又道:“你也许想不到竟会再与那天风双剑碰头,不

敢应战时又摆脱不了,于是索性就引他们到来这里,好教我来应付

,懂得利用别人的人,就绝不会是呆子,你虽然怕死,但倒也是聪

明的!”
  于七更无话说,他既然是聪明人,又怎不晓得傅玉书说的只是

反话。
  “不过!”傅玉书稍顿又道:“你可曾顾虑到今日要是没人留

在庄里,会发生怎样的结果!你是死是生倒还罢了,不成众人也得

因你丧命!”
  于七不敢作声,那身子已微微起了颤抖。
  “无疑!”傅玉书冷笑道:“你并未叛我,但如此作为,更甚

于叛我!”
  于七那身子愈发颤抖得厉害。
  傅玉书语声更冷,道:“入我门来,守我规矩,号令如山,绝

不容徇私,你是我心腹左右,断无不知的道理,如今自己应该怎样

,难道还要我来说话?”
  于七听说着不由的抬起头来,面色已然发靑。
  移目望去,那众杀手无动于衷,人人手按剑柄,只是冷眼旁观

,他那面色顿时更靑,倏的,惨笑道:“好!”右掌乍翻,剑突倒

挑,寒光暴闪,刺入他自己的胸膛!
  利剑穿心,鲜血怒激,他人两晃,“扑”的倒地!
  那众杀手连随移开目光,无人作声!
  傅玉书也不再多说甚么,冷眼远望天外……
  X         X         X
  翻出那庄院的围墙,车雨亭禁不住暗暗叫苦。
  不知何时,三人骑来的马都已走散。
  他亦只是稍作踌躇,终于放步走了出去。
  也走不了多远,宗锦春那声撕心裂肺的狂叫声已然划空传来!
  毋庸目睹,他也想象得到宗锦春为甚么会发出那么凄厉的狂叫

声。
  那听入他耳里,好比利刃穿心,刹时只觉满腔热血直冲咽喉,

抑压不住,他不禁也裂肺撕心的狂叫了出来!
  他疯狂的叫着,奔着,头也不回!
  甚么他也已忘记,只记得宗锦春曾经说过的话,他要快走,要

及早找到沈飞卿耿鹰扬……
  离他身后不远,紧追着那侯三唐六!
  车雨亭疯狂的呼叫声,两人都听的很清楚,但两人的脚步始终

不停,紧追不舍!
  两人亦是甚么也已忘记,只记得傅玉书说过的话:“要是追不

到,你两人也不用再回来见我!”
    那话里是甚么意思,两人都很明白,深知要是对车雨亭仁慈,

无疑就是对己残忍!
  于是,两人追的更急,迫的更急……
  车雨亭也奔的更急,走尽荒野,直入林里的小径,脚步不停,

呼叫不绝!
  叫声震撼林木,栖鸟惊飞,满径枯枝落叶,随着脚步起落,破

碎断折,沙沙怒激!
  终于,车雨亭来到了那林子的出口!
  两骑健马,即时迎面奔来,那骑在马上的正是沈飞卿耿鹰扬两

人!
  也几乎同时,侯三唐六已然追及,双剑齐展,寒光暴闪,嗤嗤

的直入车雨亭腰背!
  好车雨亭,端的硬悍,明知回剑封挡不及,索性不去理会,那

脚猛的蹬地,忍痛拔身冲前!
    侯三唐六方待振剑致车雨亭于死地,冷不防车雨亭突然拔身,

剑不由的脱出车雨亭那腰背,势子无法再接下去,但两人的身手也

都不凡,连随亦双双拔身追下去,那掌指乍翻,剑倏收又展!
  车雨亭也自份必死,不管腰背剑伤血如泉涌,人才冲出,就嘶

声狂呼道:“路尽头那庄院就是,他们人多势众,不要……”
  语声未了,两口利剑已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那咽喉咯咯的几声闷响,无法再说下去,
  瞳孔光采乍失,人亦气绝!
  侯三唐六两人连挫腕收剑,车雨亭那失去生命的躯売不由亦就

势仰天倒地!
  那边沈飞卿耿鹰扬听的清楚,看的真切,只是离的尚远,哪里

救得了人,待要喝止时车雨亭已然浴血倒下,顿教两人目眦欲裂,

咬碎银牙!
  健马刹那驰近,两人也不等勒定坐骑,急急滚鞍跃下,耿鹰扬

随喝道:“好贼子,不要走!”
    侯三唐六两人根本就不曾移动过脚步,只等沈飞卿耿鹰扬都下

了马,那侯三忽的喝问道:“死人的说话,你们可是听到了?”
  耿鹰扬厉声道:“听到了又怎样!”
  侯三不徐不疾地道:“要你的命!”
  耿鹰扬怒叱道:“斗胆!犯了人命案子尚敢出言不逊,还不与

我束手就捕!”
  侯三冷笑道:“听你口气,敢情官府爪牙,嘿嘿,那更饶你不

得!”连人带剑倏的直迫耿鹰扬!
    耿鹰扬软鞭长兵,宜远不宜近,哪容得侯三迫近身来,口里发

声轻叱,人已腾身暴退七尺,软鞭连随出手,飕的抖得笔直,鞭梢

疾点侯三面门。
  侯三喝声“好鞭!”身子陡凝,剑随挑起,不偏不倚的竟恰好

将那鞭梢弹开!
  耿鹰扬心头微凛,腕底忙透劲,鞭梢又舒卷,拍拍拍的接连就

是三鞭!
  侯三可也不慢,剑势随变,“凤凰双展翼”,左挑右抹,中走

“弱燕惊投怀”,笔直点出,连环三剑,虽分两式,但变化其快无

比,几乎分不出先后,更且俱到好处,剑剑恰中鞭梢!
  他三剑出手,剑势仍不停,就势将那软鞭封出外门,人随错步

旋身,乘机掩了过去!
  耿鹰扬虽则不曾轻敌,倒也想不到侯三的身手竟是如此矫活,

变式稍慢,已让侯三迫近几乎四尺,他思量再也来不及用鞭阻截,

连忙抽身暴退!
    侯三毫不放松,步步紧迫!
  耿鹰扬跳跃腾挪,接连变换身形,可是始终摆脱不了,无法夺

回那四尺的距离,也就差那四尺,他丈八软鞭已难再灵活开展!
  侯三显然经验老到,是以出手就针对软鞭的弱点,他身手无疑

强胜耿鹰扬不少,待机发动,耿鹰扬又冷不提防,怎不为他所算?
  也因为他身手强胜耿鹰扬不少,耿鹰扬软鞭开展难得灵活,如

何阻截得了他的身形,不过片刻,他人又迫近了三尺,耿鹰扬那鞭

更难开展!
  要知但凡长兵刃,尤其是软鞭,持鞭远攻,不错占尽优势,可

是只要被人欺近,便再也优不了出来,倒变了那忧心的忧,不幸欺

近了身的话,除非撒手抛下兵刃,否则恐怕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耿鹰扬毕竟也是聪明人,岂会不晓得那些儿道理,明知形势不

利,也不勉强下去,当机立断,发声虚喝,不等侯三再行迫近,径

自收鞭,连随将那长鞭折成两股,柄端齐握右掌,短兵刃那么来使

用,没头没脑的往侯三鞭将下去!
  那鞭长足丈八,折成两股,比起普通的短兵刃仍长出许多,在

耿鹰扬使来,虽然不甚习惯,但也无多少不便,反倒更易变换招式

,同时两股着力,鞭势展开,虽然不如放长挥动时那么劈劈拍拍的

来得令人惊心动魄,倒亦风生虎虎,颇见急劲!
  侯三不待言乘机掩近去,但他剑长也只不过三尺许,近身不得

,一时倒也奈不了耿鹰扬,他也忒够沉着,心气既不浮踩,出手亦

不贪功,从容不迫的展开那剑势,周旋于耿鹰扬左右,偷空抽冷,

寻暇抵隙,只等机会适当,痛下杀手……
  耿鹰扬眼里真切,哪不晓得侯三的心思,更也不敢疏忽,着着

小心提防……
  两人剑来鞭往,顿时杀的难解难分……
  那会子唐六亦出手,连人带剑直迫那沈飞卿!
    沈飞卿岂容迫近,那唐六身形方动,她掌中软鞭已开展,拍拍

拍的就是七八鞭!
  她那鞭法造诣,显然并不下耿鹰扬,丈八长鞭乍展,风声响动

,鞭影纵横,夺人心魄!
  唐六倒也想不到沈飞卿女儿家纤纤弱质,居然如此好腕力,使

得动那丈八长鞭,又是恁地急劲矫活,当真不敢轻视,忙里收住脚

步,挑剑封拒!
    也只不过挡了三鞭,他人忽的错步退出!
  沈飞卿连随放步迫了过去,鞭势绵绵不绝!
    唐六忙又倒退,想他与那侯三同时追及车雨亭,出剑几乎分不

出先后,身手纵然不如侯三,也断不会差到了那里去,如今侯三迫

的那耿鹰扬退步收鞭,沈飞卿极其量也不过耿鹰扬左右,他人反倒

教沈飞卿迫的步步后退,岂非笑话?是必然就使诈!
    沈飞卿可不知那许多,步步紧迫!
  她不错蛮聪明,但临敌经验毕竟少,往时虽则也曾追随“快捕

”沈苍走过江湖,追捕的不过是四五流的贼匪,几乎就是手到拿来


  那唐六不错说不上高手,但比起沈飞卿往时遇着的,已是顶尖

儿的角色,何况他身手又的确胜过沈飞卿,使起诈来,凭沈飞卿当

真还不容易发觉。
    他退着退着,不多时已退到了那林子的边缘!
    要是入了林子,到处都是树木,鞭长丈八,如何施展得开,定

然就是三尺利剑优势占尽!
  但沈飞卿何等心思,那么简单的道理,她岂会想不到,出手不

由更急!
  唐六可也退得更急,冷不防那身后树干挡路,刹那背脊挨着树

干,退无可退!
  他也不转到树后去,就抵着那树干展动剑势。
    沈飞卿方愁唐六绕过那树干溜入林子里,如今见他似乎不曾醒

起,更不犹豫,鞭落如雨!
  唐六忙地封拒,倒有几分狼狈的样子!
  沈飞卿看的真切,只道再来几鞭,便教唐六兵刃落地,束手就

擒,腕底随又透劲,鞭势更见凌厉,着地沙石激飞,迎着树木,更

就枝叶纷落!
  唐六看来就要抵挡不住,但到底又接了下来。
    沈飞卿不由又再来几鞭,鞭势虽仍凌厉,力道已然稍弱,丈八

长鞭毕竟是耗力的兵刃。
  唐六那嘴角即时泛起了冷笑,敢情他那么来使诈,就是要消耗

沈飞卿的内力?
  看他先前又退又闪,实在并不曾用多少气力,如今挨着树干,

岂非就是以逸待劳?
  他装的也倒像,沈飞卿竟让他瞒过了。
  刹那几鞭封了出去,唐六嘴角冷笑更浓,潜运内力,劲透掌指

,只等沈飞卿再度出手。
  沈飞卿怎知那许多,连随又是三鞭开展,看那鞭势,力道已又

弱了少许。
  唐六眼里分明,愈发肯定沈飞卿并不是故意,自己所料不差,

已然到了时候,即时看准鞭势,振剑连挡两鞭,剑突挑起,剑身打

闪,斜里迎向那迎头落下的第三鞭!
  以剑身迎鞭,不难就让鞭反卷剑身缠着,他若不是有所作为,

岂敢如此冒险!
  刹那鞭剑交击,鞭梢反卷,果然缠着剑身!沈飞卿只道是唐六

失慎,哪肯错过机会,喝声:“脱手!”反腕后挥!
  “未必!”唐六哈的冷笑,欠腰欺身,左掌乍翻,已然抢在剑

前,将鞭抄住!
  他剑缠着鞭,手抄着鞭,也就是左右臂同时着力,沈飞卿如何

动得了!
  沈飞卿亦知不妙,左掌忙亦搭落,双臂方待奋力将鞭撤回,哪

知唐六即时突然腾身冲天拔起!
    他是拼尽全力,沈飞卿冷不提防,不由得也给连人带鞭的扯了

起来!
  唐六冲天拔起丈七八,已过了身后那树的两条横枝,腰背陡折

,两脚倏的虚空横里踢出,借势滚身,就打从那第三条横枝上翻了

过去!
  他那身子连随又落下,左掌仍旧抓鞭不放,右掌三尺利剑却已

脱出了鞭梢!
  沈飞卿毕竟少了那几分临敌经验,未能当机立断,非独不曾弃

鞭,反倒握的更紧!
  鞭挂横枝,两人都没松手,不由齐的虚空悬了起来,那身子更

相互凌空靠了过去!
    唐六即时翻腕挑剑,直取沈飞卿!
  相距非远,剑势方起,寒气已迫眉睫!
  沈飞卿冷眼瞥见剑光,待要松手弃鞭时已来不及,那手里又别

无兵刃,挡无可挡,身子凌空,亦是避无可避!
  剑光如虹,乍闪即至!
  沈飞卿不由的心头陡凉,只道必死,哪知,剑光尚未及身,突

然暴缩!
  那刹那唐六不单止混身陡震,肩膀暴缩,面庞的肌肉也突然抽

搐起来,抓鞭左掌乍松,他人立时凌空跌了下去!
  噗的唐六身子着地就倒,竟不见再起来,那后心要害,赫然斜

斜钉着三尺利剑!
  沈飞卿那身子不由的亦落下,脚才着地,她那剪水的双瞳已然

投到了唐六后心钉着的那口剑去。
    剑曳银链,她亦随着那银链移动了视线,立时与那葛衣人的目

光相触。
  那葛衣人此刻就站立在那边不远的树旁,左掌兀自抓着那坐骑

的缰绳。
  马口仍在喷气,他人虽然不知何时走来,但相信也不会怎么久


  他人也就那么站立着,面对沈飞卿。
  沈飞卿入眼分明,思量却是素未谋面,她怔了怔,不由脱口问

道:“你是……”,
  葛衣人倏的两声轻咳,截断沈飞卿的说话,那右腕陡抖,链剑

撤回掌里,目光随亦移开,打从沈飞卿身旁望了出去。
  沈飞卿下意识亦转过了半身,转过了视线,却只见耿鹰扬那边

鞭已折成两股,却仍不是人家手脚,直给迫的步步后退,那腰胁肩

膀更已吃了好几剑,倒亏他闪避得及时,不曾伤着,亦未见血,但

衣衫可不免教那剑锋裂将开来,好不狼狈。
  那侯三存心也就是要耿鹰扬的命,怎会让他有喘息的机会,此

际剑势展动起来,自是更狠更急!
  耿鹰扬应付的也自是更吃力,那手里忙不来时险些儿连脚步也

乱了。
  沈飞卿眼看势色不对,如何敢怠慢,发声轻叱,纤足点地借力

,身形骤起,丈八长鞭连随出手,灵蛇也似,飕的拦腰直取侯三!
  侯三是背着沈飞卿,也只道沈飞卿不过耿鹰扬左右,绝非唐六

敌手,是以就只专心对付耿鹰扬,并不曾在意沈飞卿,又哪里想得

到沈飞卿竟会鞭将过来,倏的听得风声响动,可真吃惊不少!
  他也端的是好身手,虽然冷不提防,反应却仍不失敏捷,鞭梢

方到,人已旁边闪了出去!
  沈飞卿也不慢,第二鞭紧接开展!
  侯三目光闪动左右,只顾弄清楚唐六究竟出了甚么事,哪还管

得其他,忙又闪身退避。
  耿鹰扬又岂是呆子,趁机连忙闪出剑圈,丈八长鞭重新抖开,

配合沈飞卿,左右同时发动!
  两人双鞭齐展,果然配合的恰到好处,几鞭下来,已硬硬的将

侯三迫在丈外!
  要知单打独斗侯三也不过强胜两人,如今两人同时出手,教他

怎生应付得来,他用的又是短兵刃,近身不得,更就只有挨打的份

儿。
  那会子他也已清楚了发生过甚么。
  看到唐六卧身血泊,看到那葛衣人,他哪还不知道沈飞卿何以

腾得出身来。
  葛衣人虽然他并不认识,但已听傅玉书口头描述过,知道那就

是他们全力要对付的人,初时他还只道是傅玉书刻意渲染,言过其

实,犯不着那么样惊动,可是这下见那唐六没到片刻竟就被放倒,

可不由得他不认为傅玉书有道理。
  唐六浴血倒地,自不会是沈飞卿那长鞭所伤,葛衣人仗剑旁立

,剑尖血滴下了,不是他又还是谁?他出手时是必又快又狠,否则

唐六断不会死时连声也不声,分明他就一现身,一出手,唐六气息

立断,命丧当场!
  一击致命,又是何等手段,侯三暗地思量,不禁打从心底寒了

出来。
  唐六的身手如何,他是知道的。
  自己如何,他更就清楚的很,思量车雨亭已然身死,交代得了

,葛衣人找到来这消息,正好教傅玉书知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那心意决定,他更不犹豫,封过几鞭,身形突起,“飞鸟投林

”,扑向那边林子。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岂肯就此放过侯三,双双连随拔身追出,双

鞭亦出,沈飞卿鞭走弧线,只望侯三拦腰卷去,耿鹰扬却是挥鞭直

取侯三左足足胫!
  他做了捕头那许多年,职责所在,捉拿贼人当真是好比家常便

饭,那在他鞭下就擒的没有五十五,也有四十四,自是经验老到,

不比寻常,是以鞭子出手,取的就是侯三防不胜防,最易疏忽,也

最难兼顾的地方!
  侯三又岂不知道沈飞卿两人是必会跟接追来,早就在提防着,

听得风声响动,不等回头,右掌利剑已然反腕身后划出,恰好就将

沈飞卿那拦腰一鞭挑飞,却可也想不到耿鹰扬那么刁钻,挥鞭同时

足胫扫来,待得眼旁瞥见鞭影,那足胫已是猛的一紧,吃鞭梢缠着

,身子连带也被影响,险些栽倒!
   耿鹰扬那边眼看一鞭着实,当然不会错过机会,喝声:“倒下!

”腕底透劲,鞭子连随往后甩出,只道就得将那侯三曳翻,怎知鞭

势方动,侯三倏的一声怪叫,折翻了腰,那脚再一蹬地,立时随着

鞭势,连人带剑往后倒飞,飞向耿鹰扬!
  这一来耿鹰扬那鞭子不由得变了无处着力,再也起不了作用,

反倒是侯三剑随人飞,人未到,剑光到,已然威胁到了他的生命!
  寒光乍闪,剑尖已然近身!
  沈飞卿旁边虽然腾得出手,可是冷不提防,待发觉不妙时,如

何还来得及相救。
  耿鹰扬也不及闪避,他不错当机立断,弃鞭抽身暴退,可是却

仍慢了半分!
  眼看剑就要洞穿他的咽喉,电光石火的那刹那,葛衣人突然鬼

魅也似的开来,一剑斜里急挑,硬生生的将侯三那剑封住!
  那会子剑尖离耿鹰扬咽喉不过寸许远近,说险,当真是险到了

极点,甚至耿鹰扬也已感到了寒气侵肌,他倒抽了口冷气,忙又退

了出去!
  即时,侯三那右掌已然翻起,式化“分花拂柳”,拂向葛衣人

眼目!
  葛衣人可也不慢,左掌同时亦翻了起来,护住眼目,迎住来势


  刹那两手啪的相交,葛衣人半步倒退,侯三却被震出两尺开外

,那脚步连随着地,他也无心恋战,身形着地又起,再又扑向林子

那边!
  葛衣人也不起步追出,那嘴角陡咧冷笑,霍地偏身沉肩,左掌

陡探,已然抄起了耿鹰扬弃在地上的那条鞭子,猛可奋力往后挥出


  那鞭子的鞭梢仍搭在侯三右足足胫上,一经牵动,立时再又收

缩,紧缠着侯三的足胫,侯三那凌空的身子不其亦被影响,竟就顺

着鞭势,飒的倒飞,打从葛衣人的头上飞了过去!
  葛衣人那利剑三尺即时挑起,笔直指天!
  侯三惊呼也未绝,剑锋已然划开了他的胸膛!
    嗤的鲜血怒激,他人亦斜里噗的仆地!
  葛衣人那指天的剑就势落下,剑尖朝地,血滴如缕,他人也不

再回头,不再望侯三。
  侯三那仆地的身子也不再见起来!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旁边只瞧的直了眼,两人本以为自己的身子

已经蛮不错的了,可是经过今日,方才知道再强也不过是六扇门的

材料,对付小毛贼的本领,若是要闯荡江湖,真还得苦练苦练。
  两人呆了半晌,眼眼相望,忽的点了点头,齐地举起脚步,走

了过去,冲着葛衣人抱拳长揖道:“多谢!”
  葛衣人淡应道:“有何可谢?”
  两人齐道:“多谢阁下仗义援手……”
  葛衣人忽截道:“我迟早也要杀他们,正如他们早也要杀我,

此次出手,只是为了自己日后方便,并非仗义甚么,你们根本不用

谢我!”
  耿鹰扬连随道:“话虽如此,阁下救命之恩,耿某人师兄妹总

会紧记心头。”
  葛衣人道:“那又何必?”
  耿鹰扬道:“理所应该……”
    葛衣人不再说话,沈飞卿旁边随即插口问道:“听阁下先刻那

么说来,可是与他们结下仇怨?”
    葛衣人嗯的作应,沈飞卿随又道:“据知他们乃是杀人为生的

职业凶手,阁下既然与他们结下仇怨,莫非有甚么亲朋教他们杀了

?”
  葛衣人不作声,眼旁的肌肉却已起了颤抖。
    沈飞卿亦是聪明人,鉴貌辨色,也不再问下去,道:“有很多

事情是不应该问的,但你知道,吃公门饭的人少不免要口头做功夫

,习惯了就是问,甚么都得问,我,我也不例外,是了,你可曾投

案?”
  葛衣人道:“不管做甚么,我从来就只懂得凭自己的心意,自

己的办法去做!”
  沈飞卿苦笑道:“那也不错,凭阁下的身手,要是做不来,官

府里的人确也不容易帮得了忙,倒未请教……”
  葛衣人忽截道:“不要问我姓名!”
  沈飞卿不由脱口问道:“为甚么?”
  葛衣人道:“我早已忘记了!”
  沈飞卿听说怔在那里,旁边耿鹰扬也自怔住。
    葛衣人接又道:“你们也不用告诉我姓甚名谁,我早知道。”
  沈飞卿诧声道:“你怎会知道?”
  葛衣人道:“我到过淮阴,也到过这里宿迁很多次,‘快捕’

沈苍门下双英的威名,丈八流云鞭的厉害,总听说过!”
  耿鹰扬手摸后脑’连声苦笑道:“你朋友那么说话,可真要愧

死了耿某人师兄妹……”
  葛衣人忽的将手抓着的那条鞭子递了过去,道:“流云鞭的确

不错,但火候要是未够,最好还是多备柄匕首甚么,好得敌方迫近

身来时也可以有所应付,不致于太吃亏。”
  两人听着不由的都稍微红了脸庞,耿鹰扬手接过鞭,欠身道:

“多谢指教。”
  葛衣人淡应道:“言重!”
  耿鹰扬随转向沈飞卿道:“无疑那群杀手就聚在这路尽头的庄

院,师妹,你看怎样?”
  沈飞卿沉吟着道:“车侠冒死走来警告你我,那儿是必就真的

人多势众,凭宗车二侠的身手,亦难幸免,你我若是就此前去,只

怕……”
  耿鹰扬忽截道:“师妹,你说宗侠……”
  沈飞卿道:“车侠能够逃到这里,定然就是宗侠舍命掩护,不

过两人追来,已落得先刻那许地步,宗侠在众杀手的包围下,活命

的机会……”神色一黯,忽的住口不语。
  “好贼子!”耿鹰扬不禁恨恨的一击掌。
  沈飞卿忽又道:“县城离这里并不远,师兄何不回去调动所属

的捕快……”
  耿鹰扬摇头道:“那不成,他们人虽然有三十四,但当真有几

下子的不过五六人,可不见得强到哪里去,来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反教白白丢了性命,同时打草惊蛇,此后只怕更难追觅!”
  沈飞卿皱眉道:“那该怎办?”
  耿鹰扬目光闪动,咬牙道:“看来小兄得回去请准县太爷,调

动驻扎附近的军兵!”
  沈飞卿耸然动容,耿鹰扬随又道:“那众杀手谅必与鲁刺史被

刺的事有关系,是以县太爷面前相信不成问题,那统兵的都监雷天

,人是血性汉子,与小兄平日总说得来,相信也容易说话!”
  沈飞卿道:“那要是当真关系朝廷命官的被刺,无疑方便交代

,但要是……”
  耿鹰扬道:“小兄大不了先立下军令状,那上头要是怪责下来

,自有小兄担承!”
  沈飞卿道:“那师兄你……”
  耿鹰扬截口道:“天风双剑连命也舍得了,小兄那又算得了甚

么?”
  沈飞卿点头无语,耿鹰扬接道:“其实那也没有甚么,怕只怕

他们是善良百姓,既然不是,那即使与鲁刺史的事件无关,上头相

信也不会怎样责怪……师妹,你我虽是身入官门,却毕竟亦是学武

功行侠义的人,有时很多事情,明知对不起自己,也得放手去做,

不能顾虑太多的!”
  沈飞卿更无说话,葛衣人那边不觉亦缓缓的垂下了头,心里头

可不知是甚么滋味。
  他的武功很好很好,但他有仗武功行过侠义么,连他目己也都

不清楚。
  无疑,他也曾为别人做过甚么,但绝不是为了侠义,那出发点

全都是关系着他自己。
  正如他为某人杀人,并不是某人对他有恩,他要报了,他甚至

根本不认识那某人是谁,但他却必为那某人动剑,为的只是那某人

出得起钱!
  他甚至他不认识那要杀的人是谁,但他却必须杀他,为的只是

他值钱,而他是需要那些钱!
    他杀人,为的不外赚钱!
  如今,他杀了侯三,杀了唐六,虽然不是为了钱,但也不过为

了他自己日后方便!
  他自己也感到为自己实在为的太多了,应该为为别人,他也很

想知道,诚心去为为别人,究竟又会是甚么滋味……
  耿鹰扬接又道:“机会难再,兵贵神速,迟了只怕又生变化,

师妹,这就起行怎样?”
  沈飞卿颔首道:“好,你快回县城去,我留在这儿监视着。”
  耿鹰扬道:“让你孤身留下来我……”
  葛衣人旁边忽的抬起了头来,截口说道:“放心!”
  耿鹰扬应声转过目光,豪笑道:“我方要等你朋友这句说话,

有你朋友这句说话,我还有甚么放心不下的,”抱拳一揖,说道:

“总之多多有劳就是!”
  葛衣人道:“哪里!”
  耿鹰扬随又道:“你朋友虽然不知姓名,但定然是侠义道上的

剑客,耿某人我攀得起也好,高攀不起也好,无论如何,你这朋友

我是交定了!”
    葛衣人没有作声,居然会有人说自己是侠义道上的剑客,他实

在觉得好笑。
  只是,他并没有笑出来,他也笑不出来。
    那片刻,沈飞卿已然走开去拉过那两匹坐骑,忽的插口道:“

师兄,我看你还得将尸身带回去,那县太爷问起来时,也可用来作

证!”
  耿鹰扬应声道:“我方有这意思,至于地上的血渍看来也得要

用砂土掩去,免得那出入的甚么人察觉,起了疑心,有所防范!”
  沈飞卿道:“那我自会打点!”
  耿鹰扬沉吟着又道:“倘使有人离开,如果不是连群结队,不

要理会!”
  沈飞卿嗯的点点头,耿鹰扬连随走过去将那侯三唐六的尸身拦

腰在自己坐骑的鞍上放下,用绳子穿过马腹缚稳了手脚,然后再将

车雨亭的尸身在沈飞卿那坐骑马鞍后缚好,然后一纵身,自己也上

了马鞍,随对沈飞卿道:“事情要是顺利,黄昏时分我相信总可以

回来!”
  沈飞卿道:“路上小心!”
  “你也小心!”耿鹰扬随又转过半身,冲着葛衣人抱拳道:“

多多拜托!”
  葛衣人应声:“好说!”弯下腰身,低下头来,径已用剑挑拨

砂土掩盖那地上的血渍。
  耿鹰扬也不再说甚么,右掌控缰,左掌狠往驼着侯三唐六尸身

那马的缰绳,发声吆喝,就只身双骑的放马疾奔了出去……
  黄昏,日虽未西沉,晚霞已染红了天际,那孤立在骆马湖畔的

庄院在夕阳的残照下,愈见肃杀!
    映着落日,对庄院的那片杂木林子里,依稀闪着点点寒芒,那

是枪影,那是刀光!
  千百军士,此际已然重重的包围着那庄院!
  耿鹰扬果然请准了县太爷,会同统兵都监雷天,调来了驻扎附

近的二千军士。
  当着路口,如今就策马踯躅着那都监雷天,只见他头戴红缨狮

子盔,身披铁叶钩嵌甲,前后靑铜护心镜,外罩锦战袍,却敞开了

右胸肩膀,拦腰再截狮头兽束带,那边挂张铁胎弓,这侧悬壶白羽

箭,右手里欺霜偃月刀,左掌里锁金令字旗,虽然未知武艺如何,

先见威风出众!
  再看他人,六尺长短身材,三十左右年纪,环眼豹头,虎须燕

颔,生着就是副骠悍的长相,但那眸子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辉,分明

有勇有谋,不是鲁莽的角色。
  雷天左右,伴着沈飞卿耿鹰扬,还有几名偏将,数十军士。
  那葛衣人却没有走近来,只是手牵着坐骑的缰绳,木然站立在

远远的那边。
  他那眼瞳怔怔的望着湖畔那庄院,瞬也不瞬,彷佛是在想着甚

么。
  打从耿鹰扬走后,他几乎就没有说过话。
  沈飞卿不用说觉得很奇怪,她很聪明,转弯抹角的问不少说话

,想弄清楚葛衣人的来历,可惜,她实在白费了心机,甚么也不曾

问出来。
  到后来,甚至连她也不想再开口了。
  也就在耿鹰扬走后不久,先后又有五骑走来,那都是接得傅玉

书飞鸽传书赶来的杀手。
  他们并没有察觉甚么,直入庄院,葛衣人也并没有半途阻截,

沈飞卿更就不用说。
  那五骑入了庄院便不再见现身,在他们之后,也不再见别的人

走来。
  那庄院的门也不见再打开,直到如今,内里始终并无异动,似

是不曾察觉已被重重包围……雷天逡巡了好半晌,忽的勒住了马,

笑道:“庄院靠着骆马湖,原怕他们庄后备了船只,借水逃遁,但

如今沿湖已尽成沼泽,方好绝了他们的退路,就用不着再顾虑了!


  耿鹰扬旁边随接口道:“那硬冲入去怎样?”
    “硬冲入去?”雷天放声笑道:“你真是天才儿童,居然想出

如此精采的好军法!”
  耿鹰扬笑骂道:“你口里少转弯抹角损人。”
    雷天道:“说实在的,庄院里头地方狭窄,容不了多少人,更

不易展开阵势,他们若是据险防守,只怕冲得入去,擒得了人时,

我方也得死伤枕藉,血流成河!!!
  耿鹰扬颔首转问道:“那你意思……”
    雷天道:“迫他们出来!”
  耿鹰扬道:“倒要问你如何廹法?
  雷天笑着道:“耿老弟,论武艺,我不如你,但讲到行军布阵

,你得要看我的!”
  耿鹰扬道:“正要看你的!”
  雷天喝声好,左掌锁金令字旗倏的举起!
  左右两旁立时吹起画角,响彻长空!
  角声未已,金鼓齐鸣,众军士箭上弦,刀出鞘,摇旗呐喊着纷

纷涌出了林子!
  即时,两条黑衣蒙面人狸猫也似的冒出了那庄院的墙头,但只

是停了停,便又缩了回去!
  也即时,雷天锁金令字旗连连展动,突喝道:“标牌手!”
  “喳!”的应声,左挽藤牌,右执利刀的标牌手连随越众走出

,横结成队。
  雷天令旗再展,又喝道:“铁枪手!”
  千掌红缨枪的铁枪手喳的越众走出!
  雷天随又喝道!“弩箭手!”
  背负篝火,手牵箭弩的弩箭手应声越前!
    雷天再喝道:“铁枪手,标牌手!”
  应声一队铁枪手一队标牌手紧接走了出来!
  五队人人数相当,每队相距三尺不到,只等齐集,便自举步齐

向前走!
  那衣甲鲜明,步伐齐整,端的是气势如虹!
  雷天只等那五队军士走出两丈,令旗又展,五队军士连随又走

了出来,队队相距仍是三尺左右,依次又是标牌手,铁枪手,弩箭

手,铁枪手,标牌手,人各操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
  也没多久,前五队军士已然来到了那庄院距离五丈处,雷天锁

金令字旗即时下落,左右金鼓画角齐止,那推进的众军士亦停下了

脚步!
  雷天随喝道:“庄前两丈,设拒马枪!”
  左右喳的应声走出数十粗臂膊,够气力的军士,分抬着十数具

拒马枪奔向庄院那边!
  那十队军士连忙左右靠拢让出中间一条通路,好教那抬着拒马

枪的军士走动。
  在庄院门外两丈放下拒马枪,那数十军士便退了回去,十队军

士随亦合回原势,他们每队的人数竟恰好就将那庄院由左至右包围

起来。
  倒是那十数具拒马枪却并未足够将庄院围住,各各之间不免都

留下了空隙,但最阔也只不过仅容一骑通过。
  那拒马枪顾名思义不待言就是用来对付马匹的东西,构造也简

单,只是连带木架的一条粗重横木,但横木的一侧却斜贯着若干镔

铁长枪,枪尖尽都向外,若是马匹迎了上去,就得肚破肠流!
  雷天眼看拒马枪都已布置妥当,满意的点了点头,再又举起锁

金令字旗!
  立时两旁金鼓雷鸣,众军士紧接齐声呐喊助威!那喊声响动,

简直就像是天崩地裂的,使得那风云险些变了颜色,已西的那夕阳

更是吓的慌忙溜了下去,于是,暮色更深,晚风更急,残霞更红!  

  三声呐喊响过,雷天锁金令字旗陡落,两旁金鼓顿止,喊声亦歇

,一片死寂!
  雷天即时振吭呼道:“庄院里头的人听着,你们已被重重包围

,知机的,要命的,立即出来投降,尚可从轻发落,否则三通鼓罢

,管教你们后悔莫及!”令旗再起,厉声喝道:“擂鼓三通!”
  咚咚咚地震耳欲聋的鼓声连随左右响了起来!
    庄院那边墙头也连随冒出了十几条人影,但也很快便先后缩了

回去。
  暮色更浓,三通鼓声,终于响尽!
  庄院的门仍是紧紧闭着,里头毫无动静。
  雷天再又等了半晌,见仍无反应,突喝道:“弩箭手,升起篝

火!”
  那夹在标牌手铁枪手的弩箭手应声纷纷卸下胁负篝火,燃点起

来!
  不多时,平地上烧起了百数十堆篝火!
  雷天又喝道:“箭上弦!”
  众弩箭手应声预备好了强弓硬弩,箭头全指向旁边燃烧着的篝

火,那用的箭近箭头的地方赫然齐都扎着易焚的油布等东西!
  雷天随又厉声喝道:“放箭!”
  应声箭弩齐齐着火,那在弩箭手前的标牌手铁枪手不用吩咐早

已蹲下了腰身,让开箭路。
  弓弦响动声紧接就此起彼落,燃烧着的火箭连连射向庄院,直

似满空火鸦乱飞!
  那些火箭有的射入庄院,有的却射在庄院的木门上,熊熊地燃

烧起来!
  也没多久,庄院里亦冒起了几处火头,马嘶声频频,也不知是

否马廐也已然着火!
  风助火势,愈烧愈猛烈,浓烟阵阵接着冒起!
    雷天那边随呼道!“王成,张武!”
  “末将在!”两名偏将应声策马走了过来。
    雷天连随吩咐道:“你俩各带三十军士预备擂木两旁等候着,

只待那人从庄院里冲出,立刻过去撞倒庄院左右两侧围墙,截断火

路,以免烈火波及后院,好得捜索证据!”
  王成张武应声知道,连忙退下,各去打点。
    那会子又已千百枚箭射入庄院,火头冒起更多,焚烧的更猛烈


  不消片刻,那庄院的前院几乎已成了火海!
    也就在那刻,庄院那燃烧着的两扇门突然砰的打了开来!
  “冲!”的一声霹雳也似的暴喝蓦地划空响起,十多骑健马紧

接着从院里猛可冲了出来!
  那骑在马上的清一色黑布劲装疾服,面蒙黑巾,右掌利剑三尺

,左手却抓着一块打从门扇或是窗框拆来的木板!
  那众杀手显然心里都已有了分寸,冲出了庄门,立时放马向那

拒马枪阻不了的空隙奔去!
  好雷天,立时厉喝道:“射马!”
  弩箭手应声箭朝下,集中射向马匹!
  一时箭如飞蝗,那十多健马全都不能例外,未冲出拒马枪的范

围,已然吃弩箭射成了刺猬,东倒西侧,纷纷倒下!
  那众杀手毫无选择的余地,急急由马背拔起,纵身横越拒马枪

,冒着箭矢冲前!
  两个身手较差的人才拔起,就已给箭射了下来,有些箭乃是火

箭,着身焚烧,痛彻心脾,两人不由倒地乱滚,也只是滚了几滚,

已给接着飞来的箭矢射成了刺猬!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伤马悲嘶声,刹那震撼长空,令人听来,

不禁魄动心惊!
  雷天即时断喝道:“停!”
  弩箭手应声停了手,那排列在弩箭手前的标牌手铁枪手紧接长

身暴起!
  标牌手“嘈!”的喝声,左半步陡起,藤牌齐出,横列成墙,

右掌长刀随自藤牌边递前,那在后的铁枪手丈八铁枪同时齐起,亦

打从那藤牌与藤牌间伸了出去!
  那刹那众杀手已然冲近,利剑齐飞,但全都吃藤牌挡住,反教

那藤牌边递出的长刀铁枪迫的无法再踏前半步!
  那当中的标牌手铁枪手也不反迫,就站立原地,但左右两边却

迅速的起了移动,弧形包抄,分明就是要组成包围圈,将众杀手包

围起来!
  在后的弩箭手连随亦起了移动,单屈右膝跪地,弩箭斜斜指天

,蓄势待发!
  那显然都是久经战阵,久经训练的军士,行动整齐,配合的更

是恰到好处!
  雷天也真有他的,不是那寻常可比!
  阵势乍展,刀光如雪,枪影如虹,夹杂那助威的呐喊,声势的

是骇人!
  那众杀手虽有本领,但几曾见过如此阵仗,不由的打从心底寒

了出来,明知道一被包围,让那藤牌铁枪迫住身形,就是凶多吉少

,哪里还敢怠慢,发声吆喝,齐齐拔起,飞身便要打从众人头顶掠

了过去!
  铁枪手可也不是木头,岂由得他们,丈八铁枪连随挑起,横截

长空,身后弩箭手也连随配合行动,箭弩齐发!
  那众杀手人在半空,如何抵挡得了,十三人的六个身手较差,

立时给那横截长空的丈八铁枪迫了下来,更有不幸的身上还带了箭

伤!
  包围圈也立时连成,众军士脚步亦起,掌着藤牌,长刀,铁枪

,齐齐向包围圈内推进!
  被包围在圈内的六杀手,别无选择,不得不作殊死战!
  那会子身手较好的七杀手已然横越长空,斜里落在那第五排的

标牌手身后,却只有两人是好好的,其他五人多少都不免被流矢所

伤!
  也立时,第五排的标牌手与第四排的铁枪手不再站立不动,齐

地起了动作,飒的转过了身,标牌手变后为前,铁枪手变前为后,

会同那两丈开外的第一排标牌手与第一排铁枪手迅速的左右包抄,

四端陡合,组成了第二道最大的包围圈,众军士脚步紧接开展,向

那被包围在圈里的七杀手迫进!
  那身手最好,毫无损伤地越出第一道包围圈的两名杀手,当然

不会被困着,只见他两人身形轻捷如燕,乍起又落,乍落又起,已

然从那众人头顶掠过,铁枪手横截长空的丈八铁枪仍阻不了他们,

但三排的弩箭手早有准备,同时目标又少,弩箭全都集中在两人身

上,饶是两个人再本领,掌中利剑施展的再急,半空也无法将身子

裹的密不透隙,待落到那第五排的标牌手身后时,都已带了箭伤!
  那第五排的标牌手与四排的铁枪手也连随转过了身,标牌手在

前,铁枪手在后,左右两端迅速弧形靠合,组成了第三道包围圈,

将那负伤的两名杀手包围起来!
  也就那样,十三名杀手全都陷入三道包围圈里,作殊死战,别

无选择的余地!
  那三道包围圈更不住的变动,由三道逐渐变成四道,五道,六

道……只要找到机会,立时将那被围着的杀手截开,个别包围起来


  包围圈更是逐渐缩小,多余的军士掌握机会退出来,但一有人

受伤便从速补上去,于是,包围圈的杀伤力始终不变,却愈缩愈小


  迫得近了,藤牌迫住身形,铁枪长刀乘隙抵住身子,那被围着

的人要不束手就缚,只怕就得被那铁枪穿透身子,乱刀分尸!
  众杀手空负满身本领,无法施展得开,也没多久,已先后三人

被硬硬擒下来!
  耿鹰扬,沈飞卿远远看的真切,不禁叹为观止了。
  雷天也好生得意,忽的转头来问道:“耿老弟,你看怎样?”
  耿鹰扬拊掌道:“妙极了,往时听你说武林高手在战场上也起

不了多少作用,我本是不怎么相信,但如今看来,果然道理!”
  雷天听说好不开心,放声直笑个不了。
  笑声也未绝,那被困在第三道包围圈的两名杀手已又拔了起来

,他两人也端的是好身手,虽则已带箭伤,身形仍见矫捷!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看的真切,不约而同,策马奔了过去,人未

到,丈八流云鞭已然先到!
  那背林的标牌手铁枪手后就再无弩箭手,两名杀手只道再一折

腰,翻过枪墙,便可突围逃出生天,冷不防两条长鞭倏的划空飞来

,左边那饶是眼捷手快,也不由的吃耿鹰扬一鞭迫了下去!
  那众军士立时把握机会,尽量缩小包围圈,铁枪手更就索性用

铁枪斜斜封锁了包围圈上空,只怕那杀手再强也无法再冲天拔起来


  右边那杀手更就闪避不及,惊呼未了,已吃沈飞卿一鞭扫中小

腿,翻身跌下,两旁标牌手铁枪手乘隙涌上,藤牌压住身形,铁枪

抵住要害,硬硬将那杀手生擒下来!
  也就在那会子,一匹棕色的健马打从庄院里头穿门走了出来,

马上并没有人,众军士又忙着厮杀,倒也不曾分神去理会。
  那匹棕色的健马出了拒马枪的范围,继续往前缓步踱了出去,

不多时,已绕过了几道包围圈。
  眼看着那匹棕马就要绕过最后那道包围圈,旁边一个负伤坐地

的军士忽地瞪起了眼,望着那棕马失声惊呼道:“马肚有人……”
  话声未己,寒光暴闪,那军士的人头飒地突然飞了起米,鲜血

怒激!
  那棕马的马肚连随翻出了傅玉书,他不再是穿着白衣,一身劲

装疾服竟是与那马匹同样,棕色的衣服!
  难怪他藏身在马肚下,别人也不容易发觉得到了!
  他背负同色狭长包袱,右掌那缠腰软剑,人才翻出马肚,刹那

已骑到了马鞍上,空着的左手也连随抄起了缰绳,一声吆喝,飞骑

直冲路口那边!
    两旁军士不禁哗然,待要追赶时却怎奈那马快脚慢,如何还来

得及。
  沈飞卿耿鹰扬那边即时也自发觉,两人又是何等心思,只看那

衣衫,那份镇定,已然想到傅玉书并非那众黑衣人可比,就是首脑

也未可知,怎肯放过,双骑齐出,卸尾急不及待,双鞭齐飞,直取

傅玉书后背!
  傅玉书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忙里偏身伏倒,双鞭立时走空,

但他背负那狭长包袱却已被沈飞卿那鞭子的鞭梢啪的扫了下来!
  那包袱着地,鞭口裂开,露出来的又是银票又是账册,傅玉书

逃命要紧,虽是又痛又恨,可也来不及拾取,脚夹马腹,放骑更急


  沈飞卿两骑连随奔过,耿鹰扬马上一俯身,一探手,巳将那包

袱从地上抓了起来!
  也即时,傅玉书单骑几乎已奔到了路口。
  雷天也正当路口,眼里分明,那口里霹雳也似地喝声:“哪里

走!”拍马舞刀,直取傅玉书!
    两骑刹那相遇,雷天抡起那好几十斤重的欺霜偃月刀,当头就

劈!
  傅玉书也不是呆子,怎会去硬挡,那身子陡偏,让开刀势,软

剑陡震,连还两剑!
  雷天那身手虽然也不慢,但怎比傅玉书,待要封挡时,寒芒已

然及目,忙里藏了头,缩了胸,飒的他头盔上那颗红缨立时吃剑削

了下来,那第二剑紧接劈到他石肩上,他那右肩上披着铁叶钩嵌甲

,倒也伤不了,可是那铁叶钩嵌甲已教劈的裂了开来,使的他当真

吃惊不小。
  那刹那,两骑已然交错奔过,傅玉书恶向胆边生,就待勒转马

头,回身再劈雷天两剑,怎知冷眼及处,已瞥见葛衣人飞骑奔了过

来!
  看到那葛衣人,傅玉书不由得红了眼,他只道是葛衣人向官府

吿密,勾结官兵,来坏自己的买卖,厉声就冲口大喝道:“若不杀

你,傅某誓不为人了!”
  他嘴里说的虽凶,可不曾真的冲过去拼命,忽放急了马,疾奔

路口!
  那附近的两名偏将连忙挺枪跃马迎了上去,那枪影如虹,左右

齐飞,刺向腰侧面门!
  傅玉书怒从心上起,一声喝叱,软剑疾挑,飒的震开右来缨枪

,再一闪身,让开左来刺向腰侧缨枪,左掌随弃缰绳,反手抄住枪

杆,猛里一拉,硬将那名偏将连人带枪扯了下马!
  三骑健马即时交错奔过,傅玉书也即时弃了枪杆,斜里偏身,

左手接又翻起,五指如钩,猛可抓住右边那名偏将的腰带!
  那名偏将惊呼未绝,人已被他硬硬扯离了马背了。
  傅玉书连随奋力一甩手,将那名偏将提了起来,猛向迫近来的

那葛衣人掷去!
  葛衣人那边链剑方待脱手飞出,那名偏将的身子已然凌空压了

下来,不由得他不伸手接住,到他放下那名偏将时,傅玉书已然飞

骑入了那林子里的小径,守在那附近的几名军士,几曾见过如此厉

害的人,早就被慑住了,直怔在那里,无人敢去拦阻了。
  葛衣人也不再躭搁,急急追了出去!
  耿鹰扬眼看葛衣人动身追赶,愈发肯定那傅玉书是头子,喝声

!“接好!”将手里那包袱抛给雷天,会同沈飞卿忙亦追了出去…


  这边几人才离开,那边王成张武两名偏将已带了军士用擂木撞

倒庄院两侧围墙,截断火路,更从后院捜出了那面白屏风,抬了出

来!
  那面屏风映着火光,愈发白的厉害,屏风上那四个血也似红的

字也更见触目!
  谁看到那四个字,都禁不住魄动心惊,甚至雷天也不例外,那

四个字,也正就是……
    格杀勿论!
  X         X         X
  晚风急,残霞红,又是夕阳小楼西。
  院子里,木叶迎风吹落,秋意更浓,也更肃杀了。
  风也吹起了曹天禄的衣袂,他负手独立在厅堂外,石阶前,面

容比那秋意赫然还要肃杀!
  脚步声响处,家人终于迎入了傅玉书!
  傅玉书与当日来时并无不同的地方,仍是那身白衣,举止也仍

是那么的从容,神态也仍是那么的镇定,眼瞳也仍是那么的峻冷!
  看到曹天禄相候堂前,他人不由的怔了怔,再看到曹天禄那肃

杀的面容,脚步更不由就顿住!
  曹天禄负手如故,只等那家人退出,忽的开口道:“傅公子端

的是信人,说过今日到来,果然就今日来到!”
  “好说,好说!”傅玉书道:“未知道那银票可曾……”
  曹天禄截口道:“银票早已预备多时!”
  傅玉书道!“那敢情好……”
  曹天禄又截道:“只怕不见得好!”
  傅玉书道:“话怎样说?”
  曹天禄淡笑道:“傅公子应该心里明白!”
    傅玉书道:“我岂是那明知故问的人!”
    曹天禄转问道:“那傅公子可想知道?”
  傅玉书道:“正要知道!”
  曹天禄道:“容我先问傅公子几句说话!”
    傅玉书冷然道:“请问!”
  曹天禄道:“前次傅公子到来时不错只是单身,但出了我家门

,两人就相随着左右……”
  傅玉书道:“你倒清楚!”
  曹天禄道:“只因为我曾经教人随后追蹑!”
    傅玉书毫不动容,道:“是么?”
  曹天禄随又道:“但这次你到来,却只是匹马孤身,敢问,那

究竟为了甚么?”
  傅玉书反问道:“你怎知我匹马孤身到来?”
    曹天禄道:“你还未入城我已然接得消息!”
    “你消息倒也灵通!”傅玉书道:“不错,我此来就只匹马孤

身,难道不成?”
  “不是不成,只是我心里觉得奇怪,随便问问!此外……”曹

天禄稍顿又道:“傅公子入城时衣同马色,是身穿那棕色衣裳,风

尘仆仆,也不立时取道我家,直到入了客栈,教店小二买来白布长

衫,沐浴更衣,装束成如今的样子,方才过访,敢问,那又为了甚

么?”
  傅玉书道:“不为甚么,只因仆仆风尘入城,仪容不整,就来

拜访,未免失礼……”
  曹天禄忽截道:“早知傅公子是如此言不由衷,到不如让我自

己来说话!”
  傅玉书冷笑道:“原则你认为是……”
  曹天禄道:“不过要表示今时的傅玉书仍是往日的傅玉书,并

无不同!”
  傅玉书两声冷笑,也不说话。
  “其实,今时又怎同往日?”曹天禄随又道:“你傅公子很机

警,当日我派去追摄的人并不能追出多远,是以我并不知道你傅公

子所住的地方,但根据那去向,定然要经过瞧宁,宿迁,泗阳几处

,不得已我也就只好教人那附近留心着!”
  傅玉书冷笑道:“你倒是费煞苦心!”
  曹天禄道:“我不能不关心着你!”
  傅玉书道:“那真令我受宠若惊!”
  “如今还不是你吃惊的时候,且听我说下去!”曹天禄紧接道

:“飞鸽今晨传来消息,说是官兵发现了那职业杀手据在宿迁的巢

穴,围剿下来,只走了那头子……”
  傅玉书突截道:“那就是傅某人我!”
  曹天禄怪惊讶的道:“怎么……”
  傅玉书又截道:“明人眼里不说暗话,我说那许多暗话就只因

为不知道你是明人,但你既然是明人,又何必再与我装蒜下去!”
  曹天禄连声道:“好,说得好!”
  傅玉书道:“无疑我走了眼,小觑了你!”
    曹天禄淡笑道:“也许!”
  傅玉书道:“你也的确并不简单!”
  “过奖!”曹天禄淡应着忽又道:“像傅公子那么胸怀壮志的

人,当然不会甘心失败,就此罢休,但要图谋再起,绝不能够短少

金钱,事发仓猝,傅公子想必来不及执拾那金银细软,是以虽知驿

马传递消息也许更快,各地已起画影图形,通辑正凶,也不能不冒

险到来此地!”
  曹天禄那番说话无疑是推测的多,但也正好说到博玉书那心坎

里去,不对的只是傅玉书并非来不及执拾那金银细软,而是吃沈飞

卿丈八流云鞭飒的将那包袱扫掉了!
  他也不分辩,只等那曹天禄说完了话,忽的道:“不管怎样,

我今日都会到来的!”
  曹天禄道:“好个不管怎样,你那是因为?”
    傅玉书道:“我说过今日到来!”
  “人无信不立,我佩服!”曹天禄道:“那么说来,我今日亦

是非付钱不可?”
  傅玉书重复道:“非付钱不可!”
  “按道理,那是应该,但!”曹天禄道:“得人钱财,替人消

灾,今日我若是付钱与你……”
    傅玉书道:“那我定然会替你消灾!”
  曹天禄忽问道:“那人还没有死?”
  傅玉书道:“还没有死!”
  曹天禄沉吟道:“记得傅公子当日曾说过对那人的行踪已然了

如指掌,以傅公子做事的爽快,要是杀得了那人,如今怎也应该杀

得了,那人到如今仍活着,无疑也就是说傅公子无法对他,想傅公

子势雄力厚时也奈何不了,到如今地步,只剩下匹马孤身……”忽

的住口,但笑不语。
  傅玉书冷笑道:“你少操心,只要傅某人我还生,就能找机会

替你杀他!”
  曹天禄道:“要是杀不了,反倒……”
  傅玉书冲口道:“那你就只有更放心……”
    那说话方出口,傅玉书就知道说错了话,但出了口的话就彷如

那泼出了的水,收也收不回的!
  曹天禄目光闪动,即时道:“那么说来,知道我买凶杀段香儿

的人就只是你傅公子了!”
  傅玉书硬着头皮应声道:“不错!”
  曹天禄点头道:“那我就真的放心了!”
  傅玉书道:“你那话里分明是别有说话!”
  曹天禄道:“傅公子不愧是聪明人!”
  傅玉书道:“那你最好给我放明白说话!”
  曹天禄道:“说来那也没有甚么,归根到底,你傅公子到此地

步,实在难再令人置信!”
  傅玉书道:“但不信你也得信,不付……”
    “我也得付!”曹天禄截口道:“只因为当日我口头已承诺!


  傅玉书道:“对付那赖账的人,想来你也不会忘记我曾经说过

向来就只有一种办法!”
  曹天禄道:“我记得那是甚么办法!”
  傅玉书道:“你记得就好了!”
  曹天禄忽的道:“对付那勒索的人,很巧合,我向来也是只有

一种办法,那是甚么办法,傅公子可想知道?”
  傅玉书道:“正要请教!”
  曹天禄厉声道:“杀!”
  傅玉书居然面不改容,拊掌道:“好办法!”
    曹天禄道:“傅公子还要那银票么?”
  傅玉书道:“那是明知故问!”
  “好,说得好!”曹天禄道:“银票此刻就放在我身上,傅公

子要的话,何不过来!”
  傅玉书听说并不举步走过去,只是冷笑,忽道:“听你口气,

倒像有恃无恐!”
  曹天禄道:“我早说过傅公子是聪明人!”
    傅玉书冷笑道:“你邀来多少高手能人,只管请出来,好教我

见识见识!”
  曹天禄道:“傅公子还是先见识曹某人我!”
    傅玉书诧声道:“你?”
  曹天禄道:“就是我!”双眼霍的暴射精芒,那身子陡直,混

身骨骼紧接着就是连串噼噼啪啪地爆豆也似的响了起来!
  傅玉书不由得傻了脸,那眼也险些儿直了!
  也紧接着,曹天禄缓缓的伸出了他那背负着的双手,只见他那

双手已变的又粗又厚,皮肤的表面赫然透着铁也似极其怪异的颜色


  傅玉书冷眼瞥见,终于稍微变了面色!
  他人闯荡江湖多年,又是何等经验,只瞧曹天禄那声势,就知

是内外兼修的会家子,犹其是那双手只怕已到了运掌如刀,用指代

剑,足以开碑裂石的地步!
  堂堂的徐州首富曹天禄居然会身怀如此绝招,若不是亲眼目睹

,他也实在难以相信!
  他沉吟着,禁不住苦笑微喟道:“你阁下当真是深藏不露!”
  曹天禄忽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傅玉书道:“恕我眼拙,敢问……”
  曹天禄微哂道:“那让我再介绍我的三个拜把兄弟与你认识,

见过面后,也许你会记忆起来!”双掌乍翻,猛的相互交击!
  掌声响来雄浑,竟似金石交鸣!
  傅玉书入耳惊心,面色愈见凝重!
  那掌声陡落,三条中年汉子就从傅玉书身后左右假石花丛里闪

了出来!
  三条中年汉子的长相都极其骠悍,身材虽然魁梧,举止倒也矫

活,但衣饰却并无相同,用的兵器亦是各异,左边那是黄布衣裳,

使一双亮银风雨流星锤,那流星锤嵌着三尺长柄,链子反倒是连在

那柄端,远可取丈外,近亦可肉搏,与普通的迥异!
    右边的那却是棕衣披身,手提水磨铜三节棍!
    至于那在傅玉书身后的锦衣人,则左右各抓一面金光闪烁的奇

形盾牌,牌面倒嵌着七八口三寸五六长短的利刃,乃是罕见的外门

兵器!
  这三人一现身,傅玉书面色更凝重,他目光闪动再闪动,喃喃

道:“金盾崔浩,银锤鱼彪,铜棍翁培……”目光陡凝,迫视着曹

天禄,道:“阁下莫非就是那铁掌曹武?”
  曹天禄道:“不是莫非,简直就是!”
  傅玉书微喟道:“铁掌铜棍,金盾银锤,贼中之贼,寇中之寇

,今夜燕南劫两户,明日赵北抢三家,做案无定时,行踪更飘忽,

江湖人称逐电追风没伙子,身在烟云无觅处,不想竟就是落足此地

,那做头儿的也竟就是此地首富,要非眼见是实,教我如何相信?

天禄天禄……你改的倒也好名字!”
    曹天禄道:“难得在名符其实,是么?”
  “是极了!”傅玉书道:“奇怪的是,凭你们四人,怎也对付

得了段香儿,又何必去找我?”
  曹天禄道:“你可知道,当日就只得我个人在这儿,同时消息

传来,段王孙随后就到,要待我众弟兄聚齐,他两父女亦是必然相

会,所谓盛名下无虚士,凭他姓段的未必是我们对付得了,倒不如

就花费多少钱银,由你姓傅的来动手,免得麻烦,哪知你姓傅的不

识好歹,得寸进尺,竟然乘机勒索到我头上来!”
  傅玉书轻叹道:“你用到这勒索的字眼,想必就始终不曾相信

过我的说话!”
  曹天禄道:“那即使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事情既然只得你

才知道,嘿嘿!”两声冷笑,突然住口不语!
  但他就不再说下去,那笑声里头包含着甚么意思,除非是呆子

,否则都不难想象得出来。
  傅玉书那么的聪明人,又怎会想不到这道理,随即道:“听口

气你是要杀我灭口?”
  曹天禄沉声道:“是你找死,怪不得我!”
  “不错,怪不得你!”傅玉书颔首道:“要怪,也只怪我自己

有眼竟如无珠!”
  语声甫落,他那动也不曾动过的身子突然飞了起来,疾扑向曹

天禄!
  他人动,手也动,连随撒出了那缠腰的软剑!
    曹天禄四人虽也料到傅玉书是必会突然发动,但都只以为他定

必就夺路逃生,那要不左右鼠窜,就得要往后开溜,断不会走死路

,取道厅堂那边,是以就只小心着那左右后三面,冷不防傅玉书竟

会扑前去,更还拔出剑来,不由得齐都怔了怔!
  四人倒不愧是好手,也只是怔了怔,一声轻叱,身形便自齐齐

开展!
  傅玉书即时已扑到曹天禄身前,那右腕陡抖,软剑飒的抖得笔

直,毒蛇也似地飞刺向眼目!
  曹天禄眼里真切,开展那身形陡顿,猛喝声:“好!”半身突

矮,双掌齐翻,“童子拜观音”,迎向那眼目刺来的软剑!
  看他出手,分明就是要用那双铁掌将软剑的剑锋夹住!
  哪知傅玉书虽然是出剑狠辣,用的只是虚式,曹天禄掌风方起

,他剑势已收,脚尖着地再点,身子乍闪又标,打从曹天禄身右侧

掠了过去!
  好铁掌,反应也不慢,连随错步旋身,左掌陡沉,护住胸膛,

右掌反挥,猛地斜里拍出!
  那要换是别人,少不免就凶多吉少,但傅玉书毕竟是傅玉书,

铁掌虽快,比起来仍慢了半分,只拍在石阶旁边那栏杆之上!
  叭的那栏杆上立时多出了一只极其清晰的掌印,要换是拍在人

身上,那还得了?
  傅玉书背着身,眼看不见那铁掌的厉害,倒也不曾吓着,身子

落得地时,他人已在厅堂门外!
  银锤鱼彪那边正好方便,声也不声,右掌流星锤曳着链子猛可

脱手飞出!
  傅玉书也的是机警,耳听破空声响,身子猛一俯,就扑倒地上

,那流星锤即时贴身掠过,击在旁边一扇格子门扉上,直击的那门

扇轰地片片碎裂,塌了下来!
  傅玉书也无暇吃惊,扑地紧接滚身!
  曹天禄方待纵身追去,反倒给那一锤拦下来!
    那刹那傅玉书已然入厅堂,左掌陡抄,抄起一张椅子,猛可长

身暴起,椅子连随脱手奋力掷出,呼的直飞屋顶,他人却一闪身,

躲入了旁边放着的那面屏风后!
  碎的那张椅子几乎同时撞到了屋顶去,直将那屋顶撞出了老大

的一个缺口,一时瓦砾纷飞,哗啦啦地堕了下来,那张椅子的去势

却未尽,随从缺口穿了出去!
  铁掌铜棍金盾银锤四人即时先后扑入,曹天禄一抬首,喝道:

“追!”反起双铁掌,护住了顶门,脚尖猛一点地,纵身就从那椅

子裂出的缺口直飞瓦面!
  鱼彪也不慢,右臂陡振,流屋锤飞向屋顶,哗啦的击破另一另

瓦面,他人亦顺着锤势拔起身子,打从那缺口追了出去!
  崔浩翁培两人却反倒退出厅堂外,但一下了石阶,就双双的拔

了起来,直扑滴水飞檐!
  四人的手都相当敏捷,配合得更是恰到好处,傅玉书要是真的

从瓦面逃走,只怕走不了多远便又得陷入包围,幸而他不曾那么打

算,此际当然就更不会错过机会,忙从屏风后面闪出,拼运全力,

箭也似迅速地飞身掠出厅堂,横越庭院,翻过墙头,往外开溜!
  那边曹天禄一上了瓦面,四顾无人,但见一张椅子,就知道中

了傅玉书的计,只盼崔浩翁培不曾离开厅堂,哪知动念未了,三人

已然先后现身,不由得他顿足长叹!
  崔浩现身忙就问道:“人呢?”
  曹天禄目光乍闪,正好瞥见傅玉书翻过墙头,不禁脱口道:“

墙头那边!”
  三人应声转过目光,方要追下,但只看傅玉书那捷矫的身形,

曹天禄就知道已追不及,忙喝止道:“不要追了!”
  三人收住脚步,诧声问道:“怎么……”
  曹天禄道:“追已不及,你我兄弟更不能太惊动,教旁人看破

了底细……姓傅的如今是官府通辑的重犯,谅他也凶不了出来,极

其量暗里通知那找寻杀段香儿的幕后凶手的人到来算账,从中坐收

渔人之利!”
  崔浩阴森森接道:“我倒想见识下那个人!”
    鱼彪随道:“来了最好,就只怕他不来!”
    翁培亦应道:“不错,我们兄弟怕过谁来!”
    曹天禄却不再作声,眼望天际,只是冷笑……
  X         X         X
  夜店,孤灯,菜香,饭香,酒更香……
  葛衣人背门坐着,左右桌旁是分坐着沈飞卿耿鹰扬,两人的腰

际除了那丈八流云鞭外,赫然都已听从葛衣人的指点,多配了一口

尺二三长短短剑。
  三人都无说话,还是耿鹰扬先举起了酒杯,冲着葛衣人道:“

不知名的朋友,来!”
  葛衣人应声:“好!”举杯移近唇边,仰首倾尽,看他喝的倒

也痛快,哪知不过刹那,猛可红了面,剧烈的咳嗽起来!
  葛衣人也知失态,沙着声,尴尬的问道:“那是甚么酒?”
  耿鹰扬诧声道:“那是我特别买来的‘烧刀子’,在这些小村

镇来说,算是好酒的了,怎么?你不曾尝出来?”
  葛衣人道:“不曾!”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耿厅扬立时恍然道:“你是初次喝酒?”
  葛衣人呐呐道:“是初次……”
  “原来你不懂得喝酒,那你为甚么说要喝酒呢?莫非……”
  沈飞卿旁边忽问道:“你是打算借酒消愁?”
    葛衣人嘴唇抽动,方待说甚么,沈飞卿已又道:“你不用分辩

,也不用隐瞒,即使你不说我也想象得到你心里很难过,嗯,你是

为甚么伤心?”
    “伤心?”葛衣人哈的忽地笑了起来。
  沈飞卿禁不住问道:“你笑甚么?”
  葛衣人沉默了下去,半晌,忽的道:“我的心早就烂光了,又

怎还会伤心?”
  沈飞卿暗叹了口气,再无言语,她清楚,很清楚,心里头要是

快乐的人是断不会那么说话的。
  耿鹰扬也清楚,连忙岔开话题:“那职业杀手的头子真可谓狡

猾了,幸然他不是铁打的身子,不能不投店找甚么果腹,总教我们

打听出他的行踪来,师妹,你想他会不会就落脚在徐州?”
  沈飞卿道:“明天便入城去不就会知道么?”
    葛衣人无意识的沉吟道:“明天?明天……”
    明天又会怎样,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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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晓,天色方明,葛衣人沈飞卿三骑已然入了徐州城东,也不

停蹄,放马直趋长街。
  入长街不过三两丈,街尽头转角的地方,蹄声响处,忽的转出

了骑人马,那马上人一身白衣如雪,软剑缠腰,正就是傅玉书!
  葛衣人匹马当先,眼里分明,心想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还只道

是眼花,但细心看清楚,并没有认错人,冲口不由就是一声叱喝!
  傅玉书即时也觉察,应声怪惊慌的勒转马头,连忙开溜,葛衣

人怎会放过他,急忙策马追过去!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说实在的,对傅玉书并无多少印象,但眼见

葛衣人追出,哪还不省觉,忙亦催动坐骑,紧追在葛衣人身后!
  一时蹄声暴响,路人尽皆侧目,忙里避闪,四骑放的也就更急

,穿街过巷,越走越远……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的骑术比起傅玉书葛衣人来显然有所不及,

渐渐的给远远抛在后面,追到后来,两人更就只有沿途向路人打听

的份儿……
  也没多久,傅玉书葛衣人两骑已然来到了一幢恢宏已极的宅院

前面,两骑相隔终是五六丈距离,虽然有时缩短,但很快又拉长!
  马一到了那宅院的围墙旁边,傅玉书就是从马背上飞起了身,

飒的横越墙头,掠下院子!
  他那身形才一着地,两头猛犬就狂吠着扑了过来,齿牙外露,

白森森的好不怕人!
  傅玉书可也不放在心上,一声轻叱,猛偏身,双掌同时左右挥

出,那两头猛犬还未扑上身已然给他夹颈抓了起来,他连随一振腕

,将那两头猛犬掷向旁边假山,人却借势再又拔起疾扑厅堂那边!  

  那两头猛犬刹那迎上了假石,喀勒地碎骨之声隐约可闻,血光闪

处,凄厉的闷狺着,就倒下去!
    也不过刹那,傅玉书已掠到了厅堂外,去势陡顿,猛可冲天拔

了起来,那右掌翻处,就搭住堂前横匾,借势再一缩身,人就藏入

了那横匾里头!
    几乎同时葛衣人已墙头现身,目光及处,见院子里并无人迹,

耳又听不见走动声,也知傅玉书可能并未走远,就附近躲藏起来,

不由的脱口就喝道:“你还躲甚么,快给我滚出来!”
  喝声未了,衣衫破空声划然响起,由远渐近,那厅堂人影闪处

,越门掠出了铁掌铜棍,金盾银锤,四人原是听得狗吠声赶出来,

恰好也听到了葛衣人那番呼喝,反倒起了误会,只道是针对自己来

说话,一掠出庭院,忙就一字横开,瞪眼迫视着墙头那葛衣人,曹

天禄连随阴森森的发问道:“是傅玉书教你来的?”
  葛衣人倒也想不到一喝竟然喝出这许多人,好生诧异,再听对

方那么来问,更就奇怪,是以也不作声,只是冷笑,且听对方再又

如何说话。
  曹天禄即时道:“你用不着冷笑,今日你既然找到来,我也无

须否认,不错,段香儿就是我出钱要傅玉书杀的!”
  葛衣人不由得当场怔住那里,他也不想傅玉书安的是甚么好心

,就只觉得满腔热血翻滚,直冲咽喉,忍不住脱口厉声喝问道:“

为甚么!”
  曹天禄亦自厉声道:“当日她经过徐州时,我那儿子相逢道左

,不过说了几句轻薄说话,凭甚么她就废去了我那儿子的武功,使

他变成痨病鬼也似的废人!”
  葛衣人听说立时明白了几分,怒道:“你不用骗我,香儿的为

人怎样,我还不清楚,要是你的儿子只是说了几句轻薄说话,她绝

不会狠心到废去你那儿子的武功的,定必就是你那儿子说话作为卑

鄙已极,令她忍无可忍,怒下辣手!”
  曹天禄光火道:“不管怎样,我曹某本人到这年纪,膝下就只

有这儿子,谁要伤害他就得死!”
    葛衣人险些儿教那满腔怒火烧了心肝,方待如何,那边厅堂咳

声响处,忽的走出了个容颜枯槁的惨绿少年郎!
  那正是曹天禄的宝贝儿子曹继祖,只见他躬着腰,策着藜杖,

好不容易走到了厅堂外。
  曹天禄听得脚步声咳声,猛可回头,怒叱道:“你出来干甚么

!”
  曹继祖咳着道:“我要看看那替段香儿寻仇的小子怎生模样!


  曹天禄道:“有甚么好看的,快滚回去!”
  曹继祖也不理会,目光转向那葛衣人,左望右望,忽的道:“

人说我姓曹的仗着父亲虎威,拿粗挟细,揣歪捏怪,佻达荒唐,放

刁撒泼,馋处着嘴,懒处着身,恁地就是不长进,可不晓得那方好

显出我的身价,我的风流,看你这小子,衣着寒酸,模样儿也不见

得俊俏,怎比得我,段香儿连我也不喜欢,不成会喜欢你来着,哪

用得你如此卖力寻到我家门来……”
  他人命只剩下半条,说起话来,居然已是如此精采,要是往日

,活生生的,那还得了?
  葛衣人听说眼旁的肌肉也不由的抽搐了起来,猛可喝问道:“

就是你?”
  曹继祖喘息道:“就是我!”
  葛衣人喝声:“好!”突从墙头凌空飞了过去,人未到,链剑

已出销,脱手掷出!
  曹天禄四人虽然早就小心着,但怎知葛衣人那身手竟是如此的

矫活,也更想不到葛衣人的剑可以脱手飞出,待要抢救阻截时,哪

里还来得及!
    曹继祖更就没法子闪开,惊呼未绝,剑已噗的钉入了他的胸膛


  葛衣人连随挫腕收剑,那身形着地时又起,竟就硬从那左右迎

上来的崔浩翁培两人头顶越过!
  剑出,血也嗤的标出了曹继祖的胸膛,他满眸子疑惑,身形两

晃,就连人带杖的倒了下去!
  他人活的胡涂,不想死的也是胡里胡涂!
    葛衣人那身子即时已经掠过了栏杆,落到了那堂旁边,他那么

做当然是有理由的,要知那盾牌,流屋锤,三节棍都是硬打硬的重

兵器,他若是在院子里,一被围下来,如何抵挡得住,倒是如今置

身厅堂旁边,又是栏杆,又是柱子,正好碍住了那盾牌,流星锤,

三节棍的施展,无法尽量发挥本身的威力,那他就可以从容应付了


  他那一拔身,一飞剑,当真使曹天禄四人吃惊不少,但也只是

一怔,便又展开身形,分散在石阶,走廊,栏杆下,围住了那葛衣

人!
  也只是一瞥眼,曹天禄已知道就是扁鹊重生,曹继祖也返魂无

术,他红了眼,忽的仰天狂笑道:“生不如死,你杀死了他,我倒

是感激得很,感激得很!”
  语声悲激,凄厉,只听的葛衣人直打冷颤!
    即时,沈飞卿耿鹰扬已然追踪来到,现身墙头,那耿鹰扬目光

陡及,又是惊又是喜,脱口呼道:“金盾银锤,铁掌铜棍,好贼子

,敢情就躲藏在这里,快快给我束手就缚!”
  要知那铁掌铜棍,金盾银锤的名堂,早就惊官动府,耿鹰扬当

了那许多年捕头,虽然未缘相见,多少也总听说过,如今见了那金

盾银锤铜棍,哪还不知道是甚么人。
  银锤鱼彪也不知是否到过宿迁,居然也识得耿鹰扬,冷眼瞥见

,哼道:“他妈的,怎地连那官府的混帐东西也找到来了!”
  曹天禄虽然也听得呼喝声,但并不曾回头,此时突问道:“那

是谁?”
  鱼彪应道:“宿迁县城的捕头耿鹰扬,还有那女的就不知道了

……”
  曹天禄连随吩咐道:“你去截住他们,不要让走过来乱了我们

手脚!”
  鱼彪道:“这里……”
  曹天禄轻叱道:“不要管这里!”
  鱼彪应声退了出去,口中喃喃直说道:“那入六扇门的充其量

不过二三流的脚色,且看他吃得老子多少锤。”
  曹天禄听入耳里,忙喝道:“不可轻敌!”
    他说了这许多说话,始终不曾回过头,就面对那葛衣人,动也

不动,崔浩翁培两人也不动,只是蓄势待发!
  葛衣人更就是沉着,按剑静候机会,他虽然未曾听说过铁掌铜

棍金盾银锤的名堂,只看那兵刃,那身法,已知眼前人都非比寻常

,随便不得!
    四个人就那么相持着,动也不动,但谁都不难想象得到,那要

是一动,势必然就石破天惊也似的了!
  那会子又已有几条汉子走了出来,都是曹天禄的手下,人手各

执锋刀,也不用吩咐就扑向耿鹰扬那边,喝声如雷,本领却是稀松


  耿鹰扬师兄妹的本领虽然不见得如何了不起,但比起那几条汉

子来,可就高明得多,霍地墙头跃下,双鞭怒展,噼噼啪啪的急如

骤雨打芭蕉,接连就是二三十鞭,鞭的那几条汉子兵刃脱手,伤的

伤,逃的逃!
  鱼彪那边正好走来,一声:“没用的东西,给我滚开去,以免

丢人现眼,阻住手脚!”喝退了那硬要卖力咬牙苦撑的汉子,左右

手连随翻飞,风雨流屋锤双双击出!
  沈飞卿耿鹰扬眼看来势凶猛,忙里又半丈退出!
    鱼彪毫不放发,步步紧迫,流星锤乍收又展,变势其快无比,

左击沈飞卿,右取耿鹰扬!
  沈飞卿耿鹰扬再又退出丈半,双鞭倏的齐展,灵蛇也似,迎向

流星锤那链子!
  拍拍的鞭身刹那紧紧缠住了流星锤那链子!
    鱼彪怎也想不到会有此一着,来不及吃惊,双臂忙缩后,就待

要将那双流星锤撤回来!
  他人使得流星锤那么重的兵刃,臂力当然非同小可,但他锤分

两只,力道便分成两股,就等于和沈飞卿和耿鹰扬两人同时角力,

如何能动得了?
    那链子吃鞭身缠紧,仓猝亦是不易脱得出来!
    耿鹰扬即时一沉手,腰插短剑就入右掌,猛一振腕,剑曳寒芒

,飕的脱手掷向鱼彪右腿!
  鱼彪正与两人拼力,下盘当真稳如盘石,也就因为稳如盘石,

就失了那份应变的灵敏,眼见短剑飞来,竟也不能闪避得开!
  噗的短剑直入右腿,鲜血如泉涌出,他的人真气亦泄,下盘紧

接起了浮动!
  沈飞卿耿鹰扬即时齐齐劲透指掌,猛可开声吐气,奋臂抽鞭!
  鱼彪真气已泄,如何禁受得住沈飞卿耿鹰扬两人同时发力牵拽

,松手不及,不由连人带锤给扯得飞了起来,那身子凌空觔斗叭的

就摔倒在地上,耿鹰扬连随一纵身跳了过去,不待鱼彪爬起来,就

一脚后心跺下!
  那正是他别出心裁的擒人绝活,久经磨练,如今施展开来,当

真又快又准,凌空一脚跺下,力道又是何等厉害,只跺得那鱼彪咯

一声口吐鲜血,当场昏了过去!
  也即时,葛衣人四人也引起了搏杀!
  翁培栏外当先发动,腾身霍的暴起,水磨铜三节棍斜带劲风,

望葛衣人迎头劈下!
  葛衣人也不去封挡,闪身让开!
  翁培连随跳上栏干,居高临下,舞棍如风,左右双飞,刹那就

是七棍劈脑,三棍劈腰!
  葛衣人仍不挡,连连退步,片刻不到,已退到石阶之上,厅堂

之前!
  翁培栏干之上移动脚步,也已到了柱子之旁,再迫不了过去,

他杀的方性起,索性就跳下了栏干,迎头又照两棍劈了下去!
  葛衣人迎势又再退了两步!
  翁培光了火,怒叱道:“你退甚么,还手!”三节棍抖的笔直

,拦腰扫了过去!
  葛衣人就不再退,突然一偏身,三节棍间不容发的头顶扫过,

他人连忙长身暴起,剑光如虹,紧接斜里挑起!
  翁培冷眼瞥见剑光,惊呼也来不及,剑已从右腰腹削入,左胸

肩削出!
  嗤的血瀑狂飞,翁培仰身就倒,曹天禄即时从旁突欺了过来,

铁掌迎向葛衣人那链剑!
  葛衣人虽然是听得风声响动,但想不到曹天禄目的在剑不在人

,身子让开,到发觉不对路要收时哪里还来得及,铮的那口剑给曹

天禄的双铁掌拍锋夹住!
  崔浩旁边趁机掩上刀盾直取向葛衣人那后背!
    葛衣人也算是当机立断的了,连随弃剑偏身,但仍慢了半分,

刀盾过处,裂帛声响,衣衫飞碎,那后背直裂出了好几道深长的血

口!
  他忍着痛,人偏身陡倒,就扑向曹天禄脚下,左右双掌曲指如

钩,疾抓了过去!
  曹天禄眼见血肉横飞,葛衣人弃剑倒了下去,只道是伤重倒地

,倒不知葛衣人当机立断,应变竟如此之快,更还就势冒险向自己

双脚抓来,到那足踝猛的一紧,不由的胆落魄飞,也惊呼未绝,他

已被葛衣人抓住足踝,风车也似的抡了起来,望崔浩那刀盾疾砸了

下去!
  那不过电光石火间的事,崔浩意想不到,也来不及缩手,刀盾

就迎向曹天禄!
  叭的曹天禄身子立时钉到了刀盾上!
  崔浩当场眼也直了,心陡动,就要开溜,冷不防葛衣人紧接就

劈手夺过那被曹天禄铁掌夹着的链剑,刺了过来!
  嗤的剑芒乍闪,崔浩就连人带盾的倒了下去,眉心鲜血怒激!
  葛衣人剑连随抵地,支着身子,直在喘气!
  他尽歼三敌,紧绷的心情不由一松,那本是人之常情,傅玉书

清楚得很,就抓稳了这刹那,蛇也似的打从那厅堂的横匾后滑了下

来,一剑飞刺葛衣人后心!
  沈飞卿那边冷眼瞥见,忙喝道:“小心!”连随拔出腰插短剑

,掷了过去!
  喝声未了,傅玉书那剑已从葛衣人后背刺入,胸前穿出!
  沈飞卿那短剑即时掷出,正中傅玉书右臂,不由的他松了那握

剑的指掌,也即时,葛衣人忍痛疾转过了身,链剑脱手飞出,其急

如电,嗤的穿入了傅书玉的胸膛,直没入柄!
  傅玉书跄踉着弯下了腰,忽又抬起头来,望着葛衣人,胸膛透

出的滴血剑尖,惨笑道:“是你害我倾家荡产,亡命江湖,今日但

求杀你,我……我虽死亦欢!”
  语声突断,他人亦倒了下去!
  葛衣人脚步也踉跄,左手一抄,扶住旁边的柱子,好不容易稳

住了身躯!
  沈飞卿耿鹰扬即时走了过来,方待去掺扶,那知葛衣人突喝道

:“不要动我!”
  沈飞卿两人下意识收住了手,葛衣人连随道:“一动我,牵动

伤口,我就连话也不能多说了!”
    沈飞卿樱唇微启,方待说甚么,葛衣人已望着她道:“沈姑娘

,记得你说过是要生擒那杀段香儿的凶手归案……”
  沈飞卿诧异道:“你怎知道?”
  葛衣人也不答,道:“只怕,你要失望了!”
    沈飞卿不由得又问道:“为甚么?”
  葛衣人道:“只因为杀她的凶手就是我!”
    沈飞卿耿鹰扬可真也想不到葛衣人会说出那么的话来,当堂瞠

目结舌,怔在那里。,
  但只刹那,两人忽的齐声脱口道:“你?”
    “我!是我!”葛衣人凄然道:“说来她路经淮阴各地还是找

我的……”语声未了,猛可咳了起来,额头直冒冷汗!
  他咳着,又道:“我与她认识,是三年多前她在江湖上行走的

事,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经过年多的真诚相处,我终于鼓起勇

气,到她家里去接亲,那是两年前九月初九的夜里……”
  他眼前彷佛又看见到了那夜朋亮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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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明亮,那映着灯光金锭更是在耀眼生花!
    段王孙俯身几前,用那些金锭在几子上漫不经意的堆着宝塔,

他身旁,依偎着段香儿,红着脸,羞人答答的。
  对着几子不远,葛衣人局促不安的坐着。
    好半晌,段王孙终于停了手,忽问道:“你要娶我的女儿?”
  葛衣人鼓起余勇道:“是!”
  段王孙指问道:“为了甚么?”
  葛衣人嗫嚅着道:“我……我……”
  段王孙道:“男子汉要说甚么应该爽快的就说,吞吞吐吐,最

要不得!”
  葛衣人点头连忙道:“我喜欢她!”
  段王孙道:“就只这么简单?”
  葛衣人道:“是!”
  段王孙随问道:“家中尚有何人?”
  葛衣人面容不觉一黯,道:“我就只是孤身,既无父母,也无

兄弟姊妹!”
  段王孙接问道:“可有田产?”
  葛衣人道:“没有。”
  段王孙道:“那样你如何过活?”
  葛衣人道:“家师下山时曾经赠白银千两。”
    段王孙道:“那要是用光了?”
  葛衣人道:“我会走去工作赚钱!”
  段王孙连随道:“你懂得做甚么工作?”
  葛衣人道:“我不知道……”
  段王孙闷哼道:“那也就是说你根本不曾想过将来,没有把握

维持生活,男子汉要成家,就得先懂得维持生计,要维持生计就得

先要学会赚钱!”
    葛衣人道:“我会的……”
  “好,你会!”段王孙一拨手,那堆起的宝塔立时塌了下来,

金锭叮叮当当的散满几上,他连随道:“这里是千六两黄金,计共

百斤,我不强求,两年后今日,你若能将这数目赚来,我将香儿许

配给你,否则……”忽的住口不语,但下面的说话,谁都想得出来

,段香儿也想到,脱口道:“爹……”
    段王孙不让她说下去,截住道:“爹是为你好,爹不是欺贫重

富的人,也不会要了他辛苦赚来的钱,爹只不过要他证明不必依赖

别人,自己也可以养活妻儿,那要是连自己也养不起的人,你嫁来

作甚!”
  段香儿再无说话,转眼望向葛衣人。
  葛衣人即时道:“你放心!”
  之后,两人不再作声,只因为说话在他们已是多余,段香儿既

知道葛衣人绝不会令她失望,葛衣人也知道段香儿必定会等待他归

来!
  段王孙也不再出声,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安的是甚么心,只是,

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但千六百两黄金在他是小数目,在葛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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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六百两黄金我本以为算不了甚么,哪知,接触到现实,我

晓得并不容易,我做过保镖,也做过护院,全不济事,到后来……

”葛衣人咳着接下去道:“我投入傅玉书门下,出卖自己的剑术,

做了职业杀手,我只道被别人买凶追杀的人定必对别人不起,也只

道可以看对方好坏才下手,谁想绝不是那么回事,那职业杀手的信

条也竟就是:格杀勿论!”
  沈飞卿耿鹰扬不禁齐齐耸然动容!
  葛衣人咳的更剧烈,咳出来的全是血!
  他断断续续的好不容易说下去道:“我杀了不少人,终于贮到

了千三百两黄金,仍差三百两,时间已没剩下多少了,但毕竟没多

久机会又来,钱价正好是三百两,我去了,也杀了,那是我最后一

次杀人赚钱,怎知道,杀的竟是她!”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不其脱口道:“段香儿?”
    葛衣人似乎连点头的力也没有了,他哑着声,忽问道:“今天

不就是九月初九么?”
  沈飞卿应声道:“是九月初九……”
  葛衣人微弱的说声:“好……”手一松,终于倒了下去,结束

了他的生命!
  耿鹰扬低首无语心里头也不知道是甚么滋味。
    沈飞卿再也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
  风吹过,庭院叶又落,叶落声如雨,低泣还诉,也就更浓了…


  (淡淡的笑着校对第一章于2024年3月21日)
    (未来校对第二、第三章于2024年4月25日)
    (淡淡的笑着二校于2024年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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