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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高庸《黑凤凰》武侠世界连载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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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25 11:53: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黑凤凰》高庸

一、串谋演假戏 谎语骗真情
  严格说起来,盛家集不能算是一个市集,这儿只是崇山峻岭中的一处小村落。
  数十户人家,一条崎岖的石板路,站在街头可以一眼望到街尾,每当风雪来临的时候,家家掩门闭户,街上积雪盈尺,看不见一个人影。
  在这儿,一年中至少有八九个月积雪不融,居民们躲在石砌的屋里,全靠积存的一点杂粮和兽肉,度过漫长寒冬。
  这段日子里,只有街头的盛家老店最热闹了。
  整个盛家集,仅有这一家商店,整个盛家集,也仅有这位开店的盛老头不靠打猎维生。
  盛老头是全集子里,最有钱和最有声望的人。
  除了打猎之外,盛家老店什么生意全做。
  寒冬,他收购居民们的皮货和药材;春夏之季,却由山区外贩来布匹、食盐、米粮和杂货,供应全村所需。
  盛家老店自酿烈酒,售与猎户们御寒,又备有炕房,偶尔由外地入山采药的客人投宿;谁若提议掷几把骰子,推几庄牌九玩玩,盛老头决不反对,还免费供给赌具;哪家有人生病,盛老头亦会把脉开方子,兼治跌打损伤;谁要嫁女儿、娶媳妇,他写文书、择日选地……任何生意,盛家老店都一体包办。
  总之,这盛家老店兼营店栈、酒馆、赌场、医院……等各项营业,凡是能赚钱的事都干,只除了没有开设“妓院”。
  其实,盛老头不是没试过,但为了两个缘故,弄得半途歇业,没有再经营下去。
  一是居民太少,靠打猎维生的人又天生穷困,出不起价钱,根本养不活妓女。
  二是猎户们多数粗壮,见了女人忘了命,穷凶极恶,花了钱恨不得连本带利一下子捞回来,那次应客的又是两名雏妓,招架不住,险些没闹出人命。
  盛老头钱役赚到手,反受尽同村妇女的唾骂,只得偃旗息鼓,从此放弃了这个行当。
  尽管不经营妓院,盛家老店依然营业鼎盛,始终是集子里最热闹的地方。
  ×××
  时序才入秋,山区中已刮起刺骨的寒风。
  盛家老店门口的厚棉布帘子,挡住了弥天寒意,屋内燃起火盆,挤了满满一屋子叫嚣、喧嚷的人。
  二三十名猎户,有的在喝酒,有的在赌钱,嘻笑叫骂,只差没把屋顶震塌下来。
  屋外寒风呼号,屋里却显得有些燠热,熊熊的火盆,火辣的烈酒,使人犹在冒汗。
  几个年轻小伙子,甚至脱下了皮袄,光着胳膊在赌台边嘶声呼喊。
  全屋子里,只有三个人静静地坐着,既未酗酒,也没有赌钱。
  一个是盛老头,正在柜台内左手算盘右手笔,全心全意结算着一篇流水账。
  另外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子,一个约莫六旬开外的老者,坐在屋角里一张小桌边,桌上虽然也放着酒,两人却动也没动,只低头默坐,对这满屋子喧哗,似乎充耳不闻。
  矮胖子偶而还抬起头,用冷峻的目光,扫视一下赌台边吵得过分的猎人,老者却始终没有抬过头,双目虚阖,好像在沉思,又好像在打盹儿。
  这两人都不是本地猎户,而是寄住在盛家老店的客人。据他们自称,是入山采药的药商,因为那年纪较大的一位感染了风湿,身子不适,暂时在盛家集休养。
  老者的确像有病的样子,常常半夜呻吟,又有点咳嗽,盛老头几次要替他把脉开药,却被他婉拒了。
  他们自己是药商,熟悉药性,盛老头不敢班门弄斧,只好作罢,何况人家出手大方,一切费用都从优付钱,看来不像没有来历的,盛老头也不敢得罪他们。
  ×××
  赌局正热闹,推庄的是个肤色黝黑的精悍小伙子,外号叫“黑驴”的,已经连抓了两副通吃,面前的铜钱堆得像座小山,大伙儿却输得眼珠子发红,恨不得一口将这条黑驴吞下肚里去。
  牌已经砌好了,各门的注也下妥了,黑驴正捧着骰子在手掌心直搓,口里吆喝着:“离手!骰子走顺家,大小一把抓。开——”
  两粒骰子刚要掷出,突然由店门口吹进来一股寒风。
  推庄的黑驴正面对店门,整个人忽然呆住了,两眼发直,张大嘴巴,高举着的手竟悬在空中,骰子也忘了掷。
  旁边有人推了他一下,催促道:“掷呀,发什么驴呆!”
  黑驴好像从梦里醒过来,揉揉眼睛道:“奇怪,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了……”
  有人骂道:“赌神菩萨才看错了,竟让你这黑驴子赢钱!”
  “黑驴,少他娘的打马虎眼,快点掷骰子吧。”
  黑驴道:“别吵!别吵!我真的看见门口有个人……”
  “有人没人,关你屁事,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那不是咱们本地人,而且是一个女的。”
  “女的?”
  大伙儿都被这两个字吸引了,纷纷回头张望。
  门口除了那张厚棉布帘子,什么也没有。
  有人不耐烦,骂道:“见你的大头鬼,快掷骰子,你他娘的八成是想女人想疯了。”
  黑驴一口咬定道:“真的是个女人,我清清楚楚看见她掀开帘子,伸头进来瞄了一下,又缩回去了。”
  “那女人长得像什么模样?”
  “长长的头发,鹅蛋脸,一双大眼睛,皮肤很黑,但是黑里带俏,美得叫人心跳,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你亲姐姐一样!”
  不知是谁接了这一句,惹得大伙儿哄然大笑。
  “敢情你自己生得黑,就编个黑里俏来诓咱们?”
  “瞧你像个黑驴蛋似的,就俏也俏不到哪里去!”
  “快掷骰子吧,老子才不管你黑不黑,俏不俏,老子只想捞本再赢你龟儿的钱!”
  “对!少废话,快掷骰子……”
  大伙儿又笑又骂,黑驴可是真急了,把骰子往口袋里一揣,大声道:“你们不信是不是?谁敢打赌跟我去门外看个明白?”
  他还没抽回手,已被人一把抓住,道:“黑驴,少来这一套,赢了钱就想扯腿?”
  又有人叫道:“搜他的口袋,这小子准是想玩手法,口袋里藏着假骰子!”
  “……”
  人多嘴杂,有人起哄,就有人附合,屋子里顿时沸腾起来。
  正乱着,门帘动处,又吹来一股冷风。
  就像由北极冰山吹过的寒流,整个屋子内的喧哗、叫嚣、笑骂……一下子全都冻僵了。
  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愕的表情,沸腾的屋子,突然静了下来,几乎可以听见各人心跳的声音。
  店门口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
  一点也不错,鹅蛋脸儿,大大的眼睛,黑而亮的皮肤,看模样,顶多十八九岁。
  如果说黑驴的皮肤像煤炭,这少女的肤色就像精工细织的黑缎子,虽然同样是黑色,但黑得美,黑得俏,美得令人目眩心跳,俏得使人神驰意飞。
  这么冷的天,她身上却穿着一件像坎肩似的夹背心,一条齐膝短裤,整个胳膊和半截小腿全裸露在外面。
  她当然不会是本地人,因为盛家集绝没有这么美的女孩子,别说见过听说也没听说过。
  可是,方圆百里内,并无其他村镇,这少女是从哪儿来的呢?
  粗心大意的猎户们可没想到这一点,大伙儿的魂魄都被少女的美貌慑住了,近百道目光,全都凝注在这半裸少女身上,一个个不停地偷咽着唾沫,什么牌九、骰子、赌本,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半裸少女胁下挟着一个小布包,面对满屋子贪婪的目光,似乎也略感到局促不安,半垂着头,快步走到柜台前面。
  盛老头连忙推开算盘站起来,向少女上下打量了一遍,低声问道:“大姑娘,你要做什么?”
  半裸少女用手指指那些米缸盐罐子,道:“我要这些东西。”
  盛老头轻哦了一声,道:“你是买东西来的,那好,想买些什么,大姑娘你尽管吩咐,我叫伙计替你包起来。”
  半裸少女道:“我要很多东西,吃的、用的,统统都要,最少得够半年的吃用才行。”
  盛老头愕然道:“大姑娘,你是替人批货?还是自己用的?”
  少女笑笑道:“当然是我自己要用的。”
  “那……为什么要一次将半年吃用的东西全买去呢?”
  “因为我住的地方很远,来去不方便,我也没有工夫常常来。”
  盛老头皱眉道:“大姑娘,这只怕有些难办了。”
  少女道:“有什么难办?”
  盛老头道:“一个人半年吃用的东西不少,小店人手不够,恐怕没有办法替你送去。”
  少女道:“不用你送,我自己会拿。”
  盛老头一怔,道:“你能拿得动?”
  少女道:“当然能。你只要替我把东西放在竹篓里,用绳子捆紧,我自会搬回去。”
  盛老头又向她仔细打量了一遍,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头,只得吩咐伙计取竹篓来。
  那少女好像对任何东西都很喜爱好奇,除了整袋的米、面、盐、糖等食物,又挑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布料,甚至鞋袜、珠粉、饰物……大包小包,选了一大堆,将两只竹篓塞得满满的,仍嫌意犹未足。
  这时,满屋子的人都忘了赌钱喝酒,纷纷围到柜台前面来,大伙儿望着那半裸少女东挑西选,直看得目瞪口呆,如痴如醉。
  只有屋角落上的老者和矮胖子没有动,但也不时将冷峻的目光透过人丛,暗中对那半裸少女打量着。
  盛家老店的存货,几乎被挑去了一半,这真是盛家老店自开业以来,最大一次交易。
  盛老头又是兴奋,又是惊疑,拨算盘计算价款时,手指都在发抖,以致好几次把算盘珠子拨错了。
  总结价款,一共是十四两八钱七分银子,外加二十三枚铜板。
  盛老头看在“批购”的份上,咬咬牙,把三个铜板的零头抹去,应实收十四两八钱七分银子二十个铜板。
  半裸少女摇头道:“我没有钱,也没有铜板,我从来就没有用过钱。”
  盛老头听得一呆,道:“大姑娘,没有钱怎么能买东西?”
  半裸少女将小布包轻轻放在柜台上,道:“我用这些兽皮跟你换东西,总该可以吧!”
  以物易物,也是交易的方法,盛老头当然不能拒绝。
  可是,当他匆匆解开那个小布包,却几乎为之气结。
  布包内只有两张野兔皮,一张白色,一张灰色,加起来也值不了五分银子。
  围观的猎户们忍不住都笑了。
  盛老头也是既好气,又好笑,两只手指提起兔皮抖了抖,道:“大姑娘,你就用这两张兔子皮,要换十五两银子的东西?”
  半裸少女点头道:“是呀!”
  盛老头道:“这是什么神仙兔皮,能值上十五两银子?”
  少女道:“我知道这两张兔皮是太少了,可是,我只有这两张,因为今年春天我很忙,没有时间去捉兔子……”
  盛老头气得脸色发白,冷笑道:“忙不忙那是你的事,两张兔皮换这许多东西,天下哪有这种交易。”
  少女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兔皮你先收着,等我再捉到野兽的时候,我会给你送来的。”
  说着,就想动手搬取竹篓。
  盛老头急忙从柜台里窜了出来,横身拦住道:“不行,你不能拿走这些东西。”
  少女道:“为什么不行?”
  盛老头道:“我这些东西都是钱买来的,你没有钱,当然不能拿去。”
  少女道:“我虽然没有钱,可是我用兔皮跟你交换的呀!”
  盛老头道:“对不起,你那两张兔皮连五分银子也不值,我不能跟你交换。”
  少女道:“你这人是聋子吗?我已经告诉过你,将来再给你补送来,你难道没听见?”
  盛老头道:“我和你素不相识,怎能够挂欠。”
  少女道:“没关系,你虽然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就行了,再不然,我也会记住你这间店铺。”
  说着,又想去搬竹篓。
  盛老头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不行,没有银子,你决不能拿走这些东西。”
  少女突然沉下脸来,道:“喂!你这人讲不讲理,眼看冬天就快到了,我又没工夫去打猎,你不让我把东西拿走,莫非存心要我挨饿受冻吗?”
  盛老头大声道:“有没有工夫打猎是你的事,挨饿不挨饿也是你的事,你要拿走这些东西,就得付钱,否则就把东西留下。”
  那少女扬起头,向周围人丛扫视了一眼,冷笑道:“难怪师父常说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话真是一点也不错,你们一个个瞪着我瞧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仗着人多,想欺侮我一个孤身女孩子?”
  众人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面面相觑,如坠五里雾中。
  少女脸上现出怒容,低喝道:“老头儿,放开你的臭手,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盛老头担心货物血本,自然不肯放手,道:“你想怎么样?难道你敢打劫不成?”
  少女沉声道:“我叫你放手,你听见了没有?”
  盛老头怒声道:“不留下货物,我就不放手——”
  “去!”
  那半裸少女一声轻叱,手臂微抖,不知用个什么手法,竟将盛老头像鼻涕似的摔出去。
  “砰蓬!”
  “哗啦……”
  盛老头由柜台内出来,又回到柜台里面,只不过是竖着出来,横着回去的。
  柜台里的木架塌了,木架上的瓶子、罐子,像下冰雹一样落下来,当时粉碎。
  围观的人,不约而同的惊呼出声,纷纷后退……
  一名店里的伙计见动了手,奋身冲上前来,从后面拦腰一把,将那少女牢牢抱住。
  他可能是情急,也可能是大意,竟忘了人家是个大姑娘,而且肌肤半裸。
  那少女本已动怒的脸上,顿时涌现出一片杀机,娇喝道:“找死的家伙,快放手!”
  伙计非但不放,还大声叫道:“各位快找根绳子,把这野女人捆起来……唉哟……”
  话未完,已被少女回手一记“撞肘”,正中肚腹,不由自主松了手。
  少女一旋身,左手飞快的揪住伙计的衣领,右掌疾挥而出。
  “蓬”地一声响,那伙计就像断线风筝般直飞出去,重重撞在屋角墙壁上,整个人突然变得软绵绵成了个“面人”,瘫倒地上,跟看是活不成了。
  伙计倒地之处,正好就在那老者和矮胖子的桌边。
  矮胖子一按桌面,便想站起……
  老者低喝道:“坐下,不许插手!”
  这时,猎户们都哗然惊呼起来:“不得了,出了人命啦,打死人啦……”
  混乱中,有的想夺门逃走,有的却觅取武器,刹时椅倒桌翻,好像戳破了一窝蚂蚁。
  那少女不慌不忙,将两只重逾百斤的竹篓朝肩上一扛,怒目向众人说道:“你们这些臭男人,谁要敢存心不良,碰着我的身子,谁就别打算再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说完,掀起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盛老头满脸是血,从柜台后面爬起来,哭喊着道:“各位乡亲,你们不能放走了那女强盗,那是我半辈子的心血,求求你们,快拦住她,把货物夺回来!”
  猎户们激于义愤,当时便有十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抡着木棍,提着猎叉,呼喝着追了出去。
  门帘外的情形无法看到,只听见一阵“砰蓬”声响,十几条汉子出去得快,回来得更快,一个个生龙活虎似的出去,灰头土脸的回来,不是头破血流,就是折手断脚,盛家老店简直就变成了盛家屠坊……
  ×××
  呻吟、嗟叹代替了呼虚喝杂,充斥屋宇的不再是喧哗笑闹,而是余悸犹存的议论纷纷。
  那自称采药商人的老者和矮胖子,正仔细检视着伙计的尸体。
  死者分明是前胸中了一掌,因而丧命的,可是,无论怎么检视,尸体外部绝无丝毫伤痕,反而体内全部骨骼,甚至连手脚上的指甲,都已碎成齑粉,整个人变成了一堆软肉。
  矮胖子骇然变色道:“这是什么武功,竟然如此歹毒?”
  老者眉锋紧皱,神情一片凝重,好半晌,才一字一字地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八成就是久已失传江湖的‘摧心蚀骨掌’,只不过,那女娃儿年纪轻轻,怎会有这么深厚的功力。”
  矮胖子道:“什么叫做摧心蚀骨掌?”
  老者缓缓地说道:“那是内家气功中一种最阴柔狠毒的功夫,掌力所及,能使一块巨石外表完整如初,内部尽成碎粉,据传说,原是魔教中三大魔功之一,但因习练不易,早已失传了。”
  矮胖子低声道:“庄主,这摧心蚀骨掌,岂不正是金钟罩、铁布衫的克星?”
  老者身躯微微一震,双目中突然射出两道精光,沉声道:“走!咱们快些追上去。”
  矮胖子道:“庄主,那女娃儿好像对男人怀着极探的恨意,贸然追去,只怕反会弄巧成拙,咱们必须安排一条计谋才行。”
  老者脚已跨出,又缩了回来,沉吟道:“这话不错,你有什么良策?”
  矮胖子附耳低声说了一遍。
  老者一面听,一面点头,道:“好,就这么办,事不宜迟,咱们这就照计行事。”
  两人悄悄起身,从侧门出了盛家老店。
  店里的人正在议论纷纷忖测着半裸少女的来历,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离去。
  当然,他们更不会知道,那老者就是赫赫有名的麒鳞山庄庄主金克用,矮胖子便是庄中总管吴涛。
  ×××
  寒风呼啸,山径崎岖。
  半裸少女肩负着重逾百斤的竹篓,独自奔行在曲折山径上,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吃力。
  她冒着刺骨寒风,一个劲儿向荒山绝岭攀登,所经之处,全是断壁陡崖,人迹罕至的乱山,越往上走,气温越低,峰顶上,甚至终年积雪不融。
  当她登上其中最高一座山峰,峰顶积雪竟达两尺多厚,数十株苍劲松树间,建着一栋简陋的木屋。
  少女把两只竹篓放在木屋门前,大约也有些疲乏了,略作休息,才推门进去,大声道:“师父,我回来啦。”
  屋里静悄悄的,半点回应也没有。
  少女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独自提着竹篓走进右侧一间卧室,又道:“师父,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还带回来这么多吃用的东西,足够过半年了。”
  卧室仍然无人回应。
  房中有两张木榻,一张空着,另一张木榻上,直挺挺躺着一个干瘪枯槁的老妪,双目紧闭,气息全无。
  这分明是个死人,而且,从尸体肌肉萎缩的情形看来,已经死了不只一段短时间了。
  峰顶纵然冰寒,尸体已在腐烂,木屋中,荡漾着浓重的腐臭气味。
  少女竟好像毫无感觉,又将竹篓中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给木榻上的死人看,一面喃喃说道:“师父,你说的话真是一点都不错,今天我第一次下山,就遇见好多臭男人,都想占我的便宜,我才不饶他们哩,被我当场打死了一个,其余那些因为没有碰到我的身体,我就没有杀他们,只把他们打伤了……”
  说到盛家老店的经过,仍然眉飞色舞,颇为得意,可是,死尸不能回答,她一人独语,渐渐觉得无趣,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凝望着榻上尸体,长长叹了一口气,无限伤感地走出室外。
  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子,伴着一具腐烂尸体,孤零零住在人迹罕至的绝岭上,这情景,怎能不伤感。
  难怪她明知老妪已死,仍当作活人般谈述,只不过希望由语声暂解孤寂罢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木屋内的景象已经逐渐模糊,山岭上却因白雪照映,视线仍然很清楚。
  应该是燃灯举炊的时候了,那少女攀行了大半天山岩,其实也早就有些累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她竟然懒洋洋不想去调理晚饭,只独坐在木屋门口,呆望着寂寞荒凉的山岭发呆。
  今天为什么会如此烦躁呢?是因为第一次离开荒山?还是因为第一次见到除师父之外的“人”?
  虽然是些可恨的臭男人,但也是人。
  十八年来,除了师父,她没有见过任何人类,即使可恨的臭男人也没有,山下世界的种种,都是从师父口里听来的,如今师父去世了,为了生活,她不得不下山,也不得不跟臭男人们打交道,而这平生第一次的印象,却充满了厌恶,也充满了新奇。
  她甚至亲手杀死一个活人。
  是的,臭男人都该杀,尤其那些对女人存着非份之想的臭男人。然而,那些臭男人聚居的屋宇,温暖的火盆,尽情的欢笑声,甚至于从臭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味……对她,都是那么新奇,那么诱惑。
  师父总说尘世中全是罪恶,为什么人们还活得那么愉快?
  师父常说人与人之间都是奸诈,为什么人们还要聚居在一起呢?
  今天,她曾经躲在盛家集外,偷看了很久,对那蜿蜒的街道,栉比的房舍,都有说不出的好奇和喜爱,可惜自己竟只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这荒凉的山顶上。
  她当时就有一种怪异的想法,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头野兽,并非跟那些群居的人是同样的人类。
  她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群同伴,聚居在一起,彼此可以交谈,可以笑闹,可以往来,甚至互相吵骂,互相打斗也好,至少,那样没有寂寞。
  积雪、松林、峻岩、木屋……这些这些,对她来说,只代表一个意义——寂寞。
  她回过头,望着身后的木屋,再回过头,望望那永远不会改变的峻岩、松林、积雪,终于意兴阑珊的叹了一口气。
  突然,她看见另外一样东西。
  ×××
  一个活的,蠕蠕而动的东西,就在积雪盈尺的峻岩边。
  天色虽然黯淡,雪地上的景物仍很清楚。
  她揉揉眼睛再看,不错,那东西的确在动,只是移动得十分缓慢,不时扑跌在雪地上,又挣扎着站起来……
  啊!老天,那竟然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浑身一震,就像受惊的野兔般跳了起来,急忙奔回木屋里,掩上了屋门。
  她紧靠在门后,一颗心腾腾直跳,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这儿一向连野兽动物都少见,怎么会突然来了一个人?
  她忍不住凑在门缝后向外张望,那个人竟然越来越近了,依稀可以辨别出是个身穿黑衣的老人,佝偻着身躯,拖着沉重的步子,蹒跚而行。
  那老人分明也发现了木屋,不时举手向这边呼喊,可是,声音却十分低弱,脚步也虚浮不稳,常常跌倒在雪地上,再挣扎着爬起来。
  看来,他好像已经精疲力竭了。
  木屋中的少女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拉开屋门奔了出去,利用松林和积雪掩护,慢慢绕向老人左侧。
  距离越近,老人的面貌已清楚可见,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飞舞,眉际、鬓旁沾满雪花,那张蜡黄色的脸,在雪光照映下,流露着疲累、虚弱、企盼、求助的神色。
  他身上的衣衫已有多处破裂,左腿扎着布条,所走过的雪地上,留着一滩滩鲜红的血迹……
  啊!难怪他身体摇摇欲倒,原来受了伤。
  女孩子大多心软,目睹一个可怜的老人,身负重伤,在积雪盈尺的荒山绝岭上挣扎、呼救,谁能忍心袖手不理。
  那少女想奔过去,又停住。脑海里忽然忆起师父的训诲——臭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都该杀!
  老人也是男人,自然也不是好东西,死了活该,何必去救他。
  但是,他为什么不死在山下,偏偏跑到山顶上来死?偏偏让自己亲眼看见这可怜的情景,自己怎能见死不救?
  一边是师父的训诲,一边是本能的同情心,两种意念在她内心冲激,使她不知道应该如何抉择……
  正在这时候,老人突然扑跌在雪堆里,再没有爬起来。
  少女一惊,不由自主从松林中奔了出去。
  那老人就像一截枯萎的树木,僵卧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
  少女用脚踢踢他,不见反应,再蹲下来用手推推他,仍然毫无动静。
  莫非真的已经死了?
  少女轻轻翻转他的身子,只见那老人紧咬牙齿,脸和唇都已冻成紫黑色,虽然尚未断气,人已奄奄一息,昏厥不醒。
  人毕竟是人,不是禽兽。怜悯之心,人皆有之。即使躺着的是一只垂死的野兔子,人也决不会见死不救。
  少女不再迟疑,俯身将老人抱起,急急奔回木屋。
  ×××
  木屋中亮起了灯,也生了火。
  火的温暖,使“冻僵”的金克用从昏迷中悠悠“醒”来。
  他揉揉眼睛,就发现那少女站在身边,正用冷峻的目光注视着他。
  金克用故作惊讶的样子,忙要撑坐起来,才一动,又呻吟着倒下去。
  “你要干什么?”
  少女边向火炉中加柴,目光始终没离开过金克用的脸,从她站立的位置,森冷的语气和炯炯眼神,不难看出她是随时在戒备着。
  金克用惶然四顾道:“请问姑娘,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冷冷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会找到这里来?”
  金克用道:“我……我一定是迷路了……我在乱山中已经走了两天一夜,不见人烟,后来……后来我发现雪地上有一行脚印,就跟着脚印找到山顶,可是……我流血太多,又累又饿,实在支撑不下去……”
  少女轻哦了一声,眼中敌意略减,接道:“是我带你到屋子里来的,我看见你身上有伤,昏倒在雪地里,才带你到屋里来。”
  金克用忙道:“原来是姑娘救了我,活命之恩,厚比天高,姑娘请容我老头子叩谢!”
  说着,又挣扎想坐起来。
  少女一伸手,用手里的木柴按住了他,说道:“不用谢,我可不是为了要你谢谢才救你的。”
  金克用说道:“这我知道,姑娘是菩萨心肠,施恩不望报,但无论如何,姑娘总是老朽的救命恩人,这份活命厚恩,老朽一定永志不忘……”
  少女迷惘地道:“老朽?老朽是谁?”
  “这——”
  金克用几乎被这句话问住了,笑笑道:“老朽就是指我自己。”
  少女道:“我明白了,老朽是你的名字,对不对?”
  金克用忙道:“不,那只是老年人对自己的称呼,意思就是自认年纪大了,不堪实用,好像朽木一样。”
  少女不觉失笑道:“这倒真好玩,明明是个人,却把自己当作木头。”
  金克用见这少女一片纯真,显然从未涉足尘世,不禁暗暗窃喜。
  少女一高兴,戒心又减少了很多,关切地问道:“你说你在乱山中走了两天一夜,有没有吃过东西?”
  金克用道:“实不相瞒,已经整整两天没见过食物了。”
  少女道:“你的运气不坏,今天刚好有吃的,你想吃米饭或是吃面?”
  金克用道:“若能有点热粥充饥,真是感激不尽。”
  少女道:“好,我这就去熬粥,只是厨房里柴火恐怕不够,得先去搬点树枝回来,时间可能多耽搁一会,你躺着别动,最好先睡一觉,粥好了我会叫醒你的。”
  或许基于女性的本能,或许长时间的孤独寂寞使她迫切需要有个人谈谈,她好像已对金克用放松了戒备,兴高采烈的去厨房淘米生火,然后,又去松林里拾取枯枝……
  她才离开了木屋,金克用就从地上一跃而起。
  ×××
  木屋共有五个房间,前面是正厅,后面并排着三间房,右边是卧室,左边是厨房,中间一间又分隔为二,一半堆放木柴杂物,一半作浴厕之用。
  正厅中,有一个神橱,橱里却无神像,而是供着一块用红绸覆盖,上面雕刻着像令符一样图案的木牌。
  那些好像令符的图案中,隐藏着七个古体篆字,那是“诸天神魔之神位”。
  金克用迅速将正厅和厨厕等处搜视一遍,便挑开门帘,进入卧室,才伸头,突然发现榻上睡着一个人,急忙又退了出来。
  可是,等了片刻,卧室中毫无动静,却嗅到由门内飘送出来的腐尸臭气。
  金克用壮着胆,再度挑起卧室门帘,才看清榻上的老妪只是一具死尸,整座木屋,除了少女和这具尸体,再搜不到第三个人。
  不用说,这老妪一定是魔教中人,带着爱徒隐居在这荒凉的山顶,现在老妪已死,留下了徒弟孤零零一个,虽有一身惊人武功,却是个与尘世隔绝的纯真少女……
  金克用想到这些,脸上不由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这一刹那,他已经想到一条绝妙好计……
  ×××
  少女捧着热腾腾的稀粥出来,金克用已在地上“倦极”入睡,直到少女唤了三四遍,才慢慢睁开眼睛。
  一口气喝下三大碗粥,金克用千恩万谢,也不知说了多少感激的话,接着,就挣扎要起身告辞。
  少女诧道:“天已入夜了,你身上还有伤,要到哪儿去呢?”
  金克用道:“不要紧,这点皮肉外伤,我还支持得住,姑娘的活命大恩,我这一生一世永远不会忘记,可是,我还有很重要的事,不能耽误,只求姑娘赐告贵姓芳名,让我记住恩人的姓名,将来再图报答。”
  少女道:“你问我的名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师父,她老人家见我皮肤很黑,平时都叫我黑丫头。”
  金克用虔诚地道:“那是令师对姑娘的呢称,老朽万万不敢冒渎恩人,在老朽心目中,姑娘就像天上的凤凰,若姑娘愿意以黑为姓,何不就取名黑凤凰。”
  少女道:“凤凰是什么东西?”
  金克用道:“凤为百禽之王,是一种稀世神禽,代表神圣和祥瑞、美丽,就好像人们尊称男子为龙一样。”
  少女欣喜的道:“黑凤凰,这名字倒蛮好听,以后我就用这个做姓名好了……啊!对啦,我有了名字,你的名字又叫什么呢?”
  金克用道:“老朽姓金,名叫金克用。”
  少女道:“金克用是代表什么意思?”
  金克用道:“人的姓名不一定都代表着什么意义,只是一个家族的记号而已。”
  少女道:“那为什么不姓银、姓铜,为什么一定要姓金?”
  金克用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笑笑道:“关于人的姓氏,有以地为姓,也有以物为姓,说来话长,非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可惜老朽有事在身,无法久留,将来如有机会,当再为姑娘详细解说。”
  少女道:“你究竟有什么急事,非连夜下山不可?”
  金克用等的就是这一句,立即收敛了笑容,仰面长叹一声,道:“唉!一言难尽!”
  少女道:“一言难尽,那就慢慢地说吧,我已经好久没有与人聊天了。难得你年纪这么大,又不像是坏人,我才救你回来,换了别的臭男人,休想我会救他。”
  金克用感慨地道:“姑娘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可是,我为了要寻找一个人,已经踏遍天涯海角,耗费了数十年光阴,如今年纪老大,距死不远,若不能在死前找到那人,势将死不瞑目。”
  少女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是谁?”
  金克用道:“是我的同胞妹妹,名叫金玉贞。”
  少女道:“你的妹妹,跟你多久没有见面了?”
  金克用又叹了一口气,黯然道:“算起来,已经整整四十五个年头……”
  少女惊讶的道:“哇!这么久?”
  金克用道:“她离开家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就跟姑娘的年纪相仿,现在算来,已是六十多岁的老婆婆。”
  少女显然已被金克用的故事引起兴趣,忙问道:“她为什么要离开家呢?”
  金克用摇摇头,道:“唉!这是我们金家最大的恨事,不提也罢。”
  少女急道:“告诉我听听有什么关系,这儿又没有别人,我这一辈子永远不会下山,当然不会再告诉旁的人,你对我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金克用道:“姑娘,你真的不会告诉别人,永远替我守这个秘密?”
  少女道:“你放心,我只当是听故事,决不会告诉别人。”
  金克用沉吟了一下,这才轻叹道:“好吧,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必隐瞒了,提起这件恨事,得从四十五年前说起……”
  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好像很疲乏的样子,心里却在编织故事:“……那时候,我妹妹才十八、九岁,天真烂漫,就跟姑娘现在一样,我们金家又有钱,生活富裕,无忧无虑,过着安样幸福的日子。
  “千不该,万不该,都怪我生性好武,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才发生了这件意外……”
  少女突然岔口问道:“什么叫做三教九流啊?”
  金克用道:“那就是各行各业,出身来历很复杂的意思……反正,就是我不小心,交上了坏朋友。”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后来怎么样?”
  金克用道:“当时我结交的朋友中,有一个姓白的,表面是个正人君子,在武林中颇有名望,谁知私下里却是个大坏蛋,大色狼。”
  少女又忍不住问:“大色狼是什么?”
  金克用道:“色狼就是指好女色的男人,也就是姑娘所说的臭男人,专门欺负妇女,一见女人,就存着不良的念头。”
  少女脸上顿时现出怒容,说道:“师父说过,男人都是好色之徒,都想欺负女人,都该杀!”
  金克用道:“男人中也有不好色的,只是,这种人太少,大多数年轻的男人,尤其自以为长得漂亮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女点头道:“这我懂了,譬如你,虽然也是男人,却不是大色狼。”
  金克用道:“正是如此,我非但不是色狼,而且也跟姑娘一样恨透了那些好色的臭男人,因为,我的妹妹便是身受其害。”
  少女道:“就是被那个姓白的大色狼害的么?”
  金克用道:“不错,那姓白的人面兽心,竟欺我妹妹年幼,强暴了她,等我发觉时,姓白的已经脱身逃走,我妹妹受此羞辱,无颇见人,也从此离家出走,四十多年没有再回过家门。”
  少女道:“难道你们就白白放过那姓白的坏蛋?”
  金克用道:“当然不。我遭此不幸,矢志要杀那姓白的色狼替妹妹报仇,几十年来,我踏遍天涯海角,一面寻找妹妹的下落,一面追觅仇人,无奈这两件事,竟然都无法完成。”
  少女道:“为什么?”
  金克用道:“我的武功太差,根本不是姓白的敌手,尤其姓白的手下有两名帮凶,一个姓郭,外号郭石头,一个姓林,外号飞渔夫,这两人的武功都很高强,我几次寻仇,全败在这两人手中,后来,姓白的去世了,留下一个女儿,名叫白玉莲,比他父亲更坏十倍,仗着美貌妖媚,创立白莲宫,竟成了武林中有名的女色狼!”
  少女吃惊道:“女人也有色狼?”
  金克用道:“怎么没有,男色狼专门欺负女子,女色狼却专门玩弄男人,遇见面貌清秀的少年男子,便百般引诱,逼入歧途,不仅毁了人家的身体,甚至断送了人家的性命,其行径作为,跟男色狼一样可恶,一样该杀!”
  少女摇摇头,道:“这我倒没有听师父说过,反正那姓白的大色狼既是坏蛋,他的女儿,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女色狼”这名称,她显然不感兴趣,话锋一转,又接着道:“这几十年来,难道就始终没有你妹妹的下落?”
  金克用道:“有是有一点消息,但只是传闻,无法证实是真是假。”
  少女道:“传闻怎么说?”
  金克用感慨万分地道:“有人说她矢志报仇不成,已被妖女白玉莲害死,也有人说她受辱之后,恨透了天下的男人,已经投身入了魔教。”
  少女神情突然一震,惊声问道:“你说什么教?”
  金克用道:“魔教。据说那是一种武功高深诡异的教派,教中人大多是愤世嫉俗之辈,受了侮辱无力报仇,只要投入魔教,便可练成奇诡武功,快意恩仇。”
  少女脸色连变,道:“这么说,魔教究竟是好教派?还是邪魔组织?”
  金克用道:“任何教派组织,都有它创立的宗旨,也有它的因果境遇,所谓人各有志,不能以好、坏作为分别,我觉得魔教并不是坏教,只不过因为它太神秘,外人不能了解,才以歧视的眼光看它,老实说,有一段日子,我屡次报仇不成,也真想加入魔教,可惜未遇机会,不得其门而入。”
  少女听了这番话,脸色才渐渐恢复平静,于是又问道:“你说你的妹妹离家已经四十多年,如果再见到她,你还认识不认识?”
  金克用肃然道:“兄妹同胞,骨肉相共,即使再过四十年,也一定会认识,何况,我妹妹身上有两处特别标记,只要见面,绝对能够辨别。”
  少女的神色忽然又紧张起来,低问道:“那两处标记是什么?”
  金克用毫不思索道:“第一,她眉心之间有一粒红痣,第二,她左手天生枝指,共有六个指头。”
  他每说一句,少女便浑身一震,及至听完,不由骇然失声道:“你……你是说的……我师父……”
  金克用吃惊地道:“怎么?你的师父也是眉心有痣,左手有六指?”
  少女连连点头,道:“一点也不错。”
  金克用喃喃道:“这就奇怪了,天下怎么会有这种巧事……”
  突然,他好像背上被人戳一刀似的撑坐起来,神情激动地道:“姑娘,你师父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想见见她,行吗?”
  少女为难地道:“这……这……”
  金克用眼中闪着泪光,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道:“姑娘,求求你,让我见她一面,或许她根本不是我的妹妹,我只要见她一面,就心满意足了,无论是与不是,我都不能错过任何一线机会,今年,我已经快七十岁了,在世的时日越来越少,还能有几次机会呢,姑娘,求求你……”
  少女惶急地道:“我也很愿意让你见见我师父,可是她……她……”
  金克用道:“她在什么地方?快告诉我,今后生生世世我永远感激姑娘的大恩。”
  少女讷讷道:“并不是我不肯,而是她老人家已经……已经死了……”
  “什么?已经死了?”
  金克用分明已见过卧室中的尸体,表情仍然十分逼真,既震惊又失望的呆了呆,泪水竟夺眶而出。
  他仰面长叹了一声,哽咽着道:“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残忍,连这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到?我苦寻了几十年,受了多少风霜折磨,老天爷,你就这样狠心……”
  少女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急道:“你不要太伤心,其实,师父虽然死了,你想见她一面还是可以的。”
  金克用一把抓住她的衣角,张大了眼睛道:“真的么?姑娘,你不会是在宽慰我吧?”
  少女道:“我是说的真心话,因为我和师父相依为命,这儿又没有别的人,师父死后,我仍旧留她老人家跟我住在一起,可以说说话,解解闷儿。”
  金克用愕然道:“姑娘的意思是——”
  少女道:“她老人家现在仰睡在卧房里,你要见她,我可以带你去。”
  金克用似乎已迫不及待,没再多问,急急挣扎着站立起来,道:“无论是死是活,我一定要见见面,姑娘,请带路吧!”
  少女一手撑灯,一手扶着金克用,巍巍颤颤向卧室走去。
  挑起房门口的布帘,一股腐臭气味扑鼻而来,中人欲呕。
  少女却浑然不觉扶着金克用直到床榻前,对榻上死尸低声说道:“师父,有一位姓金的伯伯来看你了。”
  那老妪的肌肤已变成酱黄颜色,就像一块风干的腊肉,脸上眉毛也开始脱落,因为山顶气候寒冷,尸体表面尚未腐烂,但内腑五脏必然早已溃腐。
  金克用强忍住呕吐的感觉,借着灯光,低下头仔细端详老妪的尸体,突然浑身颤抖,“噗通”跪倒床边,放声大哭道:“妹妹,你让我找得好苦——”
  少女吃惊道:“师父真是你的妹妹?”
  金克用不答,却紧紧拉住老妪的双手,热泪纵横地道:“玉贞,玉贞,你为什么这样忍心?就算哥哥对不起你,事情已经过了几十年,你也该回家来看看,或者给哥哥一点音讯,你这一死,叫我这做哥哥的还有什么脸苟活下去!”
  他边说边哭,眼泪就像决堤河水般滚滚直落,大有悲忿填膺,痛不欲生的意思。
  少女劝道:“你先不要伤心,或许认错人了,我师父并不是你的妹妹。”
  金克用道:“绝不会错,你瞧她眉心上的痣,左手的枝指,还有这面貌,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我们是一母所生同胞骨肉,绝不会认错人。”
  少女道:“可是,我师父分明姓赵,名字也不叫金玉贞。”
  金克用道:“那一定是她自认为玷辱了金家的名声,才改名换姓的。”
  少女道:“师父平时常跟我谈起以前的事,但从来没听她老人家提过离家出走的话。”
  金克用长叹道:“唉!姑娘你好傻,那件事,是她一生中的奇耻大辱,她连真正姓名都不愿让人知道,当然更不会把平生恨事告诉你了。”
  少女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喃喃道:“这么说,你真的就是我师父的哥哥?”
  金克用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恨只恨我来迟了一步,她已经含恨而逝,当年一件无心之错,竟害了她一生,我……我真的好恨!好悔!”
  接着,又问道:“她去世多久了?”
  少女道:“大约三个多月。”
  金克用道:“这就是了,人死数月,姑娘尚未将尸体掩埋,这必定是她的英灵主使姑娘这样做的,她必定预知我终会寻来,才留下遗体,跟我见这最后一面。”
  少女点点头,道:“唔,你这么说,倒真的有些道理,平时我见了雀鸟的尸体,都会掩埋起来,只是对师父她老人家,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舍不得埋葬。”
  金克用趁机道:“姑娘,你从小跟我的妹妹作伴,名份是师徒,情谊就是母女,我妹妹终生未嫁,那是因为她受了男人的欺骗,恨透了天下男人,你可愿意承继我妹妹的香火,做我们金家的女儿?”
  少女道:“什么叫做承继香火?”
  金克用道:“就是认我妹妹做母亲,为她披麻戴孝,送她的遗体入葬。”
  少女道:“我当然愿意。”
  金克用道:“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侄女儿,我就是你的伯父,我来替你取一个名字,以后你就是金家的人了。”
  少女道:“你不是已经替我取名黑凤凰了吗?”
  金克用道:“那是你尚未入嗣金家以前,今后只能算是外号称呼,另外还得取个正式的名字。”
  少女道:“我觉得黑凤凰这名字很不错,何必又再取什么?”
  金克用道:“你若喜欢凤凰两个字,就叫金凤凰好了,从今以后,你是金家的女儿,自然应该姓金才对。”
  少女道:“我不管金也好,黑也好,反正我是金家的女儿就是了。”
  金克用忙道:“对!以后凡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金家的女儿,有人问起我是你的什么人,就是你伯父,这两点你千万要记住。”
  少女却迷惘地道:“谁会问我这些呢?”
  金克用道:“目前固然没有人会问,将来咱们下山以后,难免就会有人要问的。”
  少女诧异道:“下山?你是说要我离开这儿?”
  金克用道:“不错,玉贞已经去世了,你总不能一个人永远住在荒山上。”
  少女摇头道:“不,我不要下山,师父临死时特别叮嘱过我,要我永远别下山,免得被臭男人欺侮。”
  金克用叹道:“那是玉贞痛定思痛,愤世之词,当时她也想不到我们会相遇,现在有我这伯父在,任何臭男人都不敢欺侮你,你年纪轻轻,怎能终老荒山,伯父替你作主,你师父绝不会怪你。”
  少女仍然摇头道:“不行,我在师父面前发过誓,一辈子不离开这座木屋子。”
  金克用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我们先别谈这件事,且等埋葬了你师父的遗体,那时再问她答应不答应。”
  少女愕然道:“师父已经死了,怎么能回答?”
  金克用道:“人死了还有魂魄在,伯父自有办法请她回答就是了。”
  ×××
  独居荒山的少女终于有了名字,但因她本来没有姓氏,而金克用又并非她真正的伯父,为了便于识别,仍称她为黑凤凰比较恰当。
  黑凤凰从未做过棺木,可是,第二天一早,却在金克用的指导和协助之下,开始伐木削板,钉制棺木。
  金克用腿上根本没有受伤,血渍只是吴涛用鸡血替他染上去的,而且,吴涛正藏身暗处,以便配合进行这条“苦肉计”。
  他们起初并不知道山顶上只有黑凤凰一个人,“苦肉计”只不过企图接近对方的手段而已,不料一切竟然如此顺利,一番谎言,就使黑凤凰信以为真的了。
  黑凤凰虽然纯真易骗,人并不笨,武功根基尤其深厚,才大半天工夫,就钉妥了一副松木棺材。
  金克用却诿称时间已晚,不宜入土落葬,先将老妪的尸体移进棺内,又在松林内挖好一个墓穴,用树枝掩盖,准备次日一早入葬。
  当天深夜,金克用借口入厕方便,独自离开木屋,跟吴涛偷偷见了一面。
  ×××
  落葬的时辰到了,金克用抚棺大恸,哭得哀哀欲绝,口口声声要在有生之年,替妹妹报复血仇。
  黑凤凰见他如此伤心,更加深信眼前这姓金的陌生老人,就是自己师父的胞兄。
  等到棺木放进坑穴,尚未掩土,金克用带着黑凤凰跪在墓前,含泪祝祷,道:“妹妹,你安心去吧,你的血海深仇,愚兄会跟你的义女同去报复,只是,你得亲口答应让凤凰侄女儿随愚兄下山,废弃当初的禁誓,妹妹你愿意不愿意,请给我一个答复。”
  说完,顶礼膜拜,一片虔诚。
  黑凤凰站在旁边凝神倾听,却没有听到回音。
  金克用道:“魂魄不比肉身,时散时聚,难以捉摸,你回房去取一件她生前穿过的衣物来,她睹物生情,魂魄才会凝聚,才能出声说话。”
  黑凤凰点点头,返回木屋,过了一会再来墓前,却见金克用正在坑边为棺木掩盖浮土。
  黑凤凰将一件用花线系着的东西给金克用看,问道:“用这个不知道行不行?”
  花线是人发和彩色丝线混编成的,线端系着半枚闪亮的金钱。
  那分明是从整个金钱切割下的一半,金钱上铸刻着一些古怪的图形和文字。
  金克用看不出那些图形和文字的意义,不觉诧异道:“这是哪一国的钱币?怎会只有半枚?”
  黑凤凰道:“我也不知道,师父生前一直挂在胸前,临死时才取下来给了我,要我仔细收好,看见这半枚金钱,就好像看见师父一样,用这东西来请师父回答,一定会有效。”
  金克用道:“好吧,你要紧紧握着它,俯跪在墓前,将耳朵贴在地上,千万不能随便抬头,须知阴魂畏惧阳气,惊动了阴魂,对你师父很不利。”
  黑凤凰一面答应,一面将半枚金钱套在自己颈上,双手紧握,俯跪下去。
  金克用又喃喃祝告道:“玉贞,玉贞,睹物生情,聚尔英灵,发尔声音,你若愿意让凤凰离山,就请快些告诉她吧。”
  黑凤凰紧贴地面,耳中突然听见一阵极轻微的呼吸声。
  那是一种急促而低沉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地底喘气,又好像在抽噎哭泣。
  黑凤凰顿时毛骨悚然,她做梦也想不到,师父死了三个多月,果然又能发出声音了。
  金克用低声问:“凤凰,听见你师父的声音了么?”
  黑凤凰连忙道:“有,有……可是她老人家只在哭,没有说话……”
  说到这里,自己倒流下眼泪来。
  金克用道:“让我来问她,你仔细听清楚了——玉贞,你还认得我这个哥哥吗?”
  地底竟然传来回答:“认得!”
  金克用又道:“你含恨而死,现在愚兄要带凤凰去替你报仇雪恨,你愿意不愿意?”
  地底答道:“愿意。”
  金克用道:“那么,你是答应让风凰随愚兄下山了?”
  “是的。”
  金克用再道:“你放心吧,凤凰跟着愚兄,我会像待亲侄女儿一样待她,她也会永远听从我的话,等报了仇,我一定再送她回来,让她陪伴你的英灵,度过余生。”
  “好……好……”
  地底声音渐弱,终于渺不可闻。
  黑凤凰哇地大哭起来,急叫道:“师父……师父……”
  如果不是金克用及时拉住她,黑凤凰真想扑进墓中,追随师父同去。
  金克用一面搀扶她起身返回木屋,一面劝慰道:“孩子,不必太难过了,跟着伯父,就和跟师父在一起一样,伯父不但要带你去报仇,更要带你去见识山外的花花世界,让你穿各种漂亮衣服,吃各种精美饮食,好好享受人生荣华富贵……”
  他不能不赶快带黑凤凰离开,因为时间若是太久,藏在坟墓中的吴涛就要支持不下去。
  ×××
  五天后,黑凤凰和金克用到了太原府。
  太原府可不比盛家集,黑凤凰那一身短裤短袄,立刻引来许多行人围观。
  黑凤凰平生第一次踏进城市,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陌生人,心里又是好奇,又是畏怯,一只手紧紧牵着金克用的衣角,对四周人群怒目而视,充满了敌意。
  金克用却神色泰然,昂首阔步进了太原府最豪华的鸿宾楼客栈。
  黑凤凰见这地方陈设华丽,往来都是衣冠楚楚的客人,跟盛家老店简直不能同日而语,竟畏畏缩缩不敢跨进店门。
  金克用低声道:“不用害怕,这是接待旅客吃住的地方,有钱就可以进来。”
  黑凤凰道:“可是,这里怎么全都是臭男人?”
  金克用笑道:“男人要做生意赚钱,在外奔走经营,才需要住客栈,你若感觉不习惯,等一会,伯父吩咐他们换女人进来服侍你就是了。”
  鸿宾楼的掌柜显然认识金克用,忙不迭亲自迎上来招呼道:“金老爷子,后院上房已经替您老人家准备好了,还是您上次住的那三间套房。”
  金克用点点头,道:“很好,麻烦你立刻派人去找几位裁缝来,替我这侄女儿量身赶裁几套衣服,再通知金顺成银楼,带点时新首饰来挑选,还有,后院上房改派女仆侍候,我这位侄女儿不喜欢使唤小二。”
  他说一句,掌柜应一声,立即传话派人分头办事。有钱能使鬼推磨,金克用和黑凤凰刚到上房坐下,喝了一杯茶,裁缝和银楼伙计已先后赶到,量身的量身,选首饰的选首饰,不到一个时辰,已将赶工裁制的内外衣服,穿的、用的、戴的……陆续送来。
  黑凤凰何尝见过这些漂亮的衣服首饰,一件件捧着细看爱不释手,笑得嘴都合不拢来。
  女孩子天性爱美,黑凤凰也不例外,她虽然从小在荒山野岭中长大,见了漂亮的东西,同样由心底喜爱,毫无陌生的感觉。
  对于金克用这位伯父,她更是越来越敬佩,在她心目中,某些事情,金克用甚至比师父还要伟大,至少,师父没有给她买过这些漂亮的衣服和饰物,也没有这种咄嗟立办的阔绰气派。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两位女仆服侍黑凤凰沐浴更衣以后,这位黑中带俏的野女郎,竟变成了一个花容月貌的黑美人。
  唯一遗憾的是她不会斯斯文文的走路,虽然彩衣珠饰,举步却跟大男人一样,两名女仆教导了老半天,怎么都学不像那种忸怩样子。
  金克用倒很有耐心,含笑道:“慢慢来,这原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过来的事,再说,江湖女儿,也用不着那样忸怩作态。”
  女仆请示晚餐是否送进房里用,金克用存心让黑凤凰在大庭广众间亮亮相,摇头道:“不必麻烦,叫厨下准备一桌上等酒席,咱们去前面酒楼用饭。”
  鸿宾楼的酒菜是太原府有名的,每当华灯初上时,全楼上下三十张桌子,总是座无虚席,晚到的客人为了一个座位,常常要等上个把时辰。
  金克用故意要引人注目,订好酒席,却不急于露面,有心在酒楼上座鼎盛,许多客人,欲求一席空位而不可得的时刻,将鸿宾楼上最大一张桌子空着,只在桌面上放块字牌,写着——麒麟山庄订。
  江湖中人,大多耳闻麒麟山庄的名号,望望那块字牌,都自己识趣,另选旁的座位。
  一些没有听过麒麟山庄名号的食客,见那帮平时横眉竖眼的江湖朋友尚且不敢招惹,知道是个惹不得的主儿,也都老老实实去跟别桌拼凑挤一挤,谁也不敢占用这桌边一把座椅。
  但是,人人心里都难免在猜测,麒麟山庄今晚要宴请的是何许人物?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楼梯口上来了四五个人。
  这四五个全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人人衣锦佩玉,穿着华丽,一望即知是有钱的公子哥儿。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瘦高个子,一身皮包骨头,满脸病容,眼睛半睁半闭,活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但全楼食客见了他,突然都低下头,说话的停止了说话,连吃东西也尽量减低了咀嚼的声音。
  倒不是怕声音惊吓了他,而是怕声音替自己惹来麻烦。
  因为,这满脸病容的公子哥儿,就是太原府中最难招惹,最难伺候的花花太岁,沙家堡少堡主——病郎君沙如冰。
  提起沙如冰和太原五公子,晋中一带的商民百姓没有不头疼的,这五位大少爷,个个出身豪门,既有钱,又有势,整日价吃饱了没事干,不是争逐酒色,就是打架闹事,谁招惹了他们,或是他们看谁不顺眼,轻则拳打脚踢,重则当街杀人,全不当一回事,他们自号五公子,商民们背后却称为太原五虎,道道地地是五只无恶不作的恶虎。
  鸿宾楼掌柜一见这五位小霸王到了,心里就先有不祥的预感,连忙亲自迎出来,陪笑道:“五位公子多日没光临小店了,今天是什么风吹来的。”
  五人中有个肥肥胖胖的红衣少年冷笑着说道:“什么风?东南风、西北风,你闺女发了羊癫风!”
  全楼食客鸦雀无声,只有这五位觉得有趣,一齐哈哈大笑。
  另一个穿蓝衣的伸手在掌柜鼻梁上刮了一下,笑道:“何老头,听说你闺女长的不错,哪天带来给你李公子瞧瞧,只要我看了中意,你就发财了。”
  五个人又是一阵大笑。
  鸿宾楼的李掌柜鼻子被刮得又痛又酸,几乎就要掉下眼泪来,却忍气吞声,不敢反抗,仍然陪笑道:“李公子真会说笑话,小老儿的女儿丑得很,公子们怎会中意呢。”
  内中一个穿青色衣衫的接口道:“丑一点也没关系,只要屁股大就行,我陈如刚专喜欢大屁股。”
  他口说不算,竟然真在掌柜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其余四人哄然大笑。
  一个身材较矮的用手指着笑道:“小陈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昨天摸大翠的屁股还没摸够,今天竟动上老何的脑筋了。”
  可怜何掌柜偌大年纪,被几个纨挎子弟调笑,急得满脸通红,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五个人笑闹够了,那身材较矮的才转到正题,道:“老何,我告诉你实话吧,昨儿咱们兄弟在怡心园打赌,小沙输了东道,今天请咱们先来你这儿吃晚饭,等一会还得去大翠家‘上盘子’,你少跟咱们虚礼客套,赶快传酒菜安桌子,咱们吃完还有事。”
  何掌柜如逢大赦,连连躬身道:“是!是!小老儿这就设法先替诸位公子找桌子……”
  陈如刚已经一屁股坐在那张空桌边,大声道:“还找什么,就这一张挺合适,你只管快去传酒菜吧。”
  另外四人也一拥而上,各据一方,大马金刀坐下。
  何掌柜急忙跟过来,哀求道:“对不起,五位公子,这张桌子已经有客人预订了。”
  沙如冰顿时变了脸,冷喝道:“谁订的?叫他先在一边凉快去,等咱们吃饱喝足才轮得到他……”
 楼主| 发表于 2024-6-25 11:57:26 | 显示全部楼层
先开坑,后面的有空再慢慢校对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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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25 14:43: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站的武侠全集已经有了这篇《黑凤凰》的部分,就是包括在《铁莲花》的第七到第十五章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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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26 07:58:27 | 显示全部楼层
黑凤凰在铁莲花里面就有了的,还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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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6-26 10:34:57 此帖为手机版发布 | 显示全部楼层
网上的文本缺漏很多,所以才根据武侠世界的pdf复校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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