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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骏河城御前试合(第四幕、蛤蟆斩)作者:南条范夫,翻译:萧云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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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3 23:01: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四幕、蛤蟆斩

第一节

宽永六年九月二十四日在骏府城内的南广场上,于城主忠长面前举行的真剑比武中,预定被排在第四场出战的组合,是骏河藩的枪术指导笹原修三郎以及四处流浪的恶汉屈木顽之助。不过,这场比武究竟是否能按照原定计到举行,包含负责安排当天所有比试的家老三枝伊豆守在内,没有几个人有把握,之所以如此,主要原因是完全没有人能确定,屈木顽之助是否真会在这比武场上现身,因为笹原修三郎是一名藩士,当然早早就来到了比武场;更何况,这场比武原本就是笹原修三郎主动提出的,

可是,却没有人清楚明了对手屈木确切的所在之处,有传闻说他躲在富士山麓的某个风穴里,偶尔会像一阵风似地出现在城下,不过这终究只是个传闻,笹原在藩内各处,竖立起给屈木的挑战告示牌,上面甚至署有藩事名的但书,表明除了比武的胜败之外,绝不会对屈木施加任何身体上的伤害;只是,在这之前已经在骏府城下杀了三名颇负盛名剑士的屈木,是否会相信这份挑战书所写的内容,主动现身来比武,笹原觉得非常不安,

就在这种不安与疑虑的情绪下,当第四场比武正式宣告开始,笹原修三郎应声从东侧的幔幕里,持着自豪的名枪“银蛇号”现身场内时——“西侧剑士,屈木顽之助!”听到这紧接而来的唱名时,场内瞬间涌起异常高涨的期待,不过并没有人出来应声,只有阳光下被重铺过的白砂映照着反光。诡异的紧张气氛,在场内不断扩散开来。就在这时,当司仪进行第二次唱名之际,一个男人突然从西侧聚集的邻近乡士,以及被允许持剑的百姓当中,一下子飞跃而出。简直就像青蛙突然从草丛里蹦出来一般,男人在场内立定脚步,用低沉的声音,报上自已的名号:“屈木顽之助参上!”

“喔喔,终于来了!”

“那个就是蛤蟆吗?”

“真是有胆哪!”

当人们的窃窃私语有如微风吹过般,在场内引起一阵阵骚动时,两名剑士也在比武场中央相互对峙着,修三郎是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美男子,顽之助却既矮胖又奇丑无比,双腿也很短,两眼之间分得很开,扁塌的鼻子下,是一张稍微往前突出的大嘴巴,再加上那青黑色的脸,让他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蛤蟆。

全场贯注在顽之助身上的眼光,明显是一种厌恶甚至还带着恐俱恐惧的眼神,恐怕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希望败北的人是顽之助吧!然而,在此同时,在场所有人也都暗自觉得,这场比武最后恐怕会是由顽之助取胜,因此也都抱持着担忧的神色,毕竞,顽之助的蛤蟆斩早已令骏府城下的人们深深畏惧。原本他是个没没无名,甚至也不清楚来历的浪人遗孤,三年前根本没有几个人听过他的名字。

但自从两年前,在舟木道场“兜投”那一日以来,他开始成为人们恶评的对象,而在去年的“兜投”那晚之后,更被评为凶暴残忍的剑士,人们不但畏惧他,也非常增恶他,“兜投”——这是骏府城下自庆长时代(注:后阳成天皇、后水尾天皇的年号,时间为西历一五九六至一六一五年。在这段期间中,日本历经了由丰臣至德川的政权转移,同时也宣告了战国时代告一段落)开始,刀法就广受推崇的舟木一传斋,在他所开设的道场里,每年五月五日举行的特殊武技,

关于这项武技的详细内容都记载在“舟木家传书”与“兜投之方法”里,此处便不再赘述;不过简单地说,传统的兜割“砍头盔”,是将放静置在眼前的头盔一砍两半的技法,但舟木道场里的砍头盔却是将头盔盛从剑士旁边迅速地投掷过来,让剑士在头盔飞过自已眼前时瞬间出刀,将之一斩两半的技法!要达到这种境界,所需的非凡腕力,以及矫捷的反应速度,自然不在话下,

因此,尽管舟木道场每年都举行兜投的比试,但并不见得年年都有人能成功将丢过来的头盔一刀砍成两半,有时候甚至连在刀法方面可望达成目标的人,都找不出半个。不过宽永四年(一六二七年)五月五日的“兜投”却让年轻藩士们,以及其他舟木门下弟子特别感兴趣,因为大家都推测,能在当天的“兜投”中展现不凡身手的人,便很有可能会被一传斋指名为继承者,并且同时成为一传斋的女儿——千加的夫婿。

其实一传斋并没有如此明确表示过,只是一传斋的健康状态不佳,加上已届适婚年齡的千加拥有绝世的美貌,才会让这种传闻仿佛千真万确的事实般煽动着年轻武士们的心,最后,总共有三人出面表示要参加兜投比试,这三人分别是藩士斋田宗之助与桑木十藏,以及浪士仓川喜左卫门,三人中的斋田宗之助,被视为舟木门下实力第一的好手,而且早在前一年里,就已经将飞那过来的头盔砍裂了三寸五分(约十公分),是最被看好的获胜候选人,

桑木和仓川二人,同样是舟木道场里非常杰出的剑士,据说他们为了做好兜投的准备,还进行了一连串非常严苛的修练,不过这时候,却又出现了第四名候选人前来报名参加。虽然出现黑马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不过令众人震惊到无语的,是这第四个候选人,竟是十多年来厕身于舟木道场里,被所有弟子视为仆人的屈木顽之助。

顽之助原本是一名浪士所留下的孤儿,当他父亲倒毙在路旁时,他被舟木一传斋救起,并带回道场里。尽管他自年少以来就容貌丑恶,境遇也非常差,然而他的态度却非常据傲,所以道场里几乎没有人喜欢他,但对一传斋所指派的工作,他都会很尽责地完成,一传斋之所以会看中顽之助,是因为看出顽之助在刀术上,拥有天赋异禀的才能,尽管因为身分差距太大,无法参加正式的刀法练习,但顽之助那独特而凌厉的刀法,在弟子之间逐渐博得了颇高的评价。

不过,尽管偶尔会有道场的弟子和顽之助比武,但所有与他比划过的人,都对他将人逼到绝境时,仍恶狠狠地用力砍人的可怕执念,以及他残暴的刀法感到嫌恶,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再和他较量,正因如此,当顽之助表明想参加“兜投”比试时,一传斋器感到有些困惑,而弟子们也都因为嫉妒与愤慨而极力反对,“呸!卑贱的家伙,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能耐,就自以为很了不起是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众人的批评声中,其实也隐含着“凭他那副蛤蟆长相,也敢妄想千加小姐”的嘲骂意味。

但,就长年来的惯例而言,基本上不论是谁,只要有意愿参加“兜投”,即使是正好路过的无名浪士也不能将之拒于门外,一传斋思考良久后,终于允许顽之助参加。听到师父应允自已参加时顽之助貴黑色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曾见过的喜悦神色。若借用某一名弟子的恶意批評,那确实是“蛤蟆看见积雨云时,便会啯啯咽地从喉咙发出响声”般的喜悦表现。


第二节

顽之助那张才露出喜悦面容没多久的蛤蟆脸孔,到了第二天早上,立刻变成令人恐惧,充满悲痛的表情,那掺杂着绝望,愤怒,以及屈辱的表情,让他的相貌显得更加复杂诡异,所有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打冷颤,甚至觉得有一般可怕的不祥预感,不过才短短一夜,就让顽之助产生如此大的变化,主要是因为顽之助当晚偷偷潜入千加房间的木地板下时,无意间偷听到了千加与一传斋的对话。

顽之助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晚便会偷偷躲到千加房间的木地板下,静静聆听千加铺上被褥,然后更衣,躺进棉被,直到入睡为止,那微微传来的衣物摩擦声,以及偶尔会有的自言自语。即使千加睡着后,顽之助也会幻想美丽又可爱的千加,正将她丰腴的肉体赤条条地横躺在自已头顶上,并随之蜷缩起身体,陶醉在自己的淫乐幻想当中——果然很像蛤蟆。

顽之助也曾在地板下的漆黑空间里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感到苦笑,不过他已经无法舍弃这种淫异的癖好了,当晚,顽之助一如往常地躲在地板下,却在无意间听到千加与师父的对话,早知如此,不听或许还比较幸福,可借为时已晚,他已经听到了,而那是一段沁入骨髓,让人一辈子也难以抹灭的残酷对话。

“父亲大人,这次的兜投,我听说顽之助也报名参加,而您也允许他了,这是真的吗?”千加的声音里明显充满不悦。

“无论来者是谁,都不能拒绝,这是惯例。”

“听说将头盔干脆利落地一刀两断的人,便会成为我的丈夫,这也是真的吗?”

“我从来不记得说过这种话,不过我知道有很多年经人都想成为你的丈夫,如果不以某些标准来筛选,恐怕会引来怨恨,所以如果斋田能顺利达成目标,我确实是打算以此为由,选他做你的丈夫,难道你对宗之助有不满吗?”

“不……如果……是宗之助大人的话,那就没问题……”

“他可是个仪表堂堂的优秀年轻人,我相信没有人会不服的。”

“是的,可是……”

“桑木和仓川虽然也很厉害,不过他们都不及斋田,你尽管放心吧。”

“是,不过,万一顽之助……”

“没错,如果有人能胜过斋田,那一定是顽之助了。”

“唉,顽之助真讨厌,怎么出来掺和嘛!”千加的声音忽然提高,“万一顽之助胜了宗之助大人,父亲大人您要怎么办,我可不要嫁给那个鼻子扁塌,双脚弯曲,长得蛤蟆似的丑鬼!”

“哈哈,我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把你嫁给顽之助,万一事情真的不可收拾,我也有办法应付顽之助,你尽管放心吧!”

蜷缩在地板下的顽之助,身体剧烈颤动着,喉咙深处还不断发由咕噜咕噜的响声,不论鼻子扁塌,还是双脚弯曲,都被千加戳到了痛处,顽之助自已也经常听人们在背后如此评论他,甚至曾被当面嘲笑过。但这种话出自十多年来自己倾注所有身心,偷偷爱慕的千加嘴里,极尽屈辱的感觉,有如尖刀深深刺进顽之助的脏腑里,瞬间割裂他的肉,挖走他的灵魂。哎,真是讨厌——如此喊叫的千加,她的嗓音听起来就像快要呕吐一般,散发出强烈的厌恶感来,这样的声音。更像火烫的铁棍般,狠狠敲在顽之助的心里。

一整天都脚步踉跄,仿佛失魂落魏般的顽之助,到了第二天,也就是要举行“兜投”的大日子时,现身在做为比赛场地的道场后院里,在他的表情当中带着诡异的狩猛,以及反抗与不平的神色,兜投比试,是从已时(上午十时)开始举行。要将沉重的头盔配合比试者的呼吸节奏巧妙投掷过去,并非易事,所以一传斋站在高台上,自己担任这个工作。

一传斋拿起陈列在白木台上的头盔,往站在台下做好准备的剑士面前丢去,“喝!”随着一传斋裂帛般的洪亮声音响起,比试者必须在分厘刹那间,將横飞过眼前的头盔一刀砍成两半,首先上场的桑木,仅仅砍到头盔顶端,接着上场的仓川,也只砍开了二寸(约六公分)左右而已。接着轮到背负众人期望的斋田宗之助上场,他的眉间充满了自信,在定位上稳稳站立妥当,宗之助白哲的脸频上露出微微的红润,配上挺直的鼻梁,看上去更显得俊美;不过,从开口较高的裤裙下露出来的白皙小腿肚看起来却绷得紧紧的,隐隐透露出笼罩他全身的紧张感。

“喝!”

“呼!”低头看着被砍成两半,掉落在地上的头盔,宗之助不禁莞尔微笑。站在檐廊上看得入迷的千加脸上也瞬间露出喜悦的笑容,

“了不起!”

“不愧是斋田!”

“真厉害!”

当众人此起彼落的赞美声还未完全静止时,屈木顽之助静静取代了宗之助,站上比试的位子。看到顽之助与宗之助完全相反的丑陋面容时,众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拿起最后一顶头盛,正打算掷出去的一传斋眼里突然闪过强烈的惊愕神色,(他做得到!没想到他已经精进到这种程度……)一传斋拿着头盔的手,不觉颤抖起来,但他立刻定了定神,然后低沉地喊了一声:“喝!”头盔被掷了出去,铿锵!头盔被顽之助一刀砍落——但只斩开不到一半。四周瞬间响起一片嘲笑声。

“到此为止!”一传斋在一片嘲笑声中悄悄试去脸上突然冒出的汗水,同时如此喊着,没想到单脚跪在地上的顽之助,看着头盔后,却发出奇怪的声音:“请等一下!”顽之助大叫一声后,双眼有如熊熊烈火般灼然发亮,嘴唇还不住痉挛着:“师父大人,请等一下!请您再让我重新进行一次兜投!”

“你说什么?”一传斋解开先前绑起来的宽松衣袖,同时瞪视着顽之助,用严厉的声音回答他,但表情明显动摇,

“师父大人,刚才的兜投结果,顽之助无法接受!”

“为什么?”

“您刚才投掷时的吆喝声明显低沉许多,投掷头盔的时机也刻意晚了一瞬;而且,您还刻意将头盔丢得比较低,让在下无法顺利砍中您所投出的头盔,您为什么要如此偏心?请您务必说明一下,并让在下再来一次。”

“你是说我丢得有问题是吗?!”

顽之助抬头看着紧咬嘴唇的一传斋,丝毫没有动摇地清楚回答:“正是如此!顽之助相信,师父大人您自已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你太放肆了,竟敢对师父说这种话,屈木,快给我退下!”、“也不想想你的身分,竟敢如此傲慢,可恶的家伙!”弟子们群情激愤地喊叫着。

这时,一传斋举起一只手来制止大家,然后一改先前激动的语气,温和地对顽之助说:“顽之助,你从小就由我一传斋扶养长大,就像是我的儿子一样,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偏心呢?只是我一传斋毕竟已经年老,不再有像以往那般精确的技艺,所以我原本就下定决心,由我负责的兜投只到今年为止,明年开始便要将这个任务托付给其他人,再说,今年人数特别多,要我一口气投掷四次头盔,或许正因如此,最后我才会有些气息紊乱吧,你就饶了我这个老人家吧,何况我们不曾有过重来一次的惯例啊!”

“但是,师父大人……”

“顽之助,如果你还是一定坚持的活,那你给我听仔细了;就算我丢头盔给你时,因为呼吸紊乱了一点,导致丢的位置比较低,但只要你刀法纯熟,还是能漂亮地砍开头盔,你想战场上的敌人会配合你的呼吸节奏,将戴着头盔的脑袋凑到到你认为适合你砍的位置吗?如果你还不认为是自己的刀法不够纯熟,不顾场合,依旧固执己见的话,那就太难看了,顽之助!”

顽之助原本瞪着一传斋的视线,瞬间坠落地上。接着,只见他的双肩不断抖动,然后出乎众人意料地,以十分沉稳的语气回答道:“师父,顽之助知错了,诚然,如果我的刀法够纯熟,不论师父大人如何掷出头盔,也一定能顺利砍开的,您的教诲,我定铭记在心。”这时,顽之助宛若要跳向某处的青蛙,突然站起身来,然后伸长了脖子,寻找着站在擔廊上的千加身影。越过众人的头顶,顽之助捕捉到千加的视线,然而她却立刻躲到了人群后面。顽之助只好向一传斋低头示意,然后默默离开比武场。

当时没有人注意到,顽之助的两边嘴角,早已被自已的牙齿咬破,红色的血丝一路滑落到下颚,当晚,顽之助便离开了舟术道场,不知去向。


第三节

当菊花开始散发出美丽香味时,益田宗之助迎娶了千加,并成为舟木道场里的代理师父,但实际上是取代一传斋,全权处理家业。对于顽之助,众人几乎都已遗忘了,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消息说,早已不知去往何方,销声匿迹的顽之助,就栖身在富士山的某个风穴里,据传说,在富士山麓砍柴的樵夫,常常会在附近遇到某个“像蛤蟆和乌龟配种而来”的恐怖男人,虽然谁都不曾明说,不过舟木道场的大家都一致认为,那一定是顽之助。而这个传言属实,那个男人正是顽之助。

也不知道在消失的这段期间里,他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原本肥胖的身体变得非常瘦削,那双依旧不变的短脚,支撑着长方形的躯体;鼻子扁塌,而且蓬头垢面,乍看之下,确实像极了老乌龟和生病的蛤蟆交配的杂种。从秋到冬,随着日子的流逝,天气愈来愈严寒。顽之助因此一整天都待在风穴之中。顽之助所住的风穴,高度只有三尺多,内部却很深,他就在这个又低又狭窄的洞穴里,终日发出挥刀的锐利声音,将左脚往后方伸直,并竖起右膝盖来,再将上半身托在右膝盖上,顽之助就在这种屈身姿势下,不断拔刀、挥刀。

窝在尽管已经弯曲着身体,鼻尖仍几乎要碰到地面的狭窄洞穴里,顽之助的刀仿佛全然无视周围岩壁的存在,自由自在地飞舞着,“呵呵,这个姿势真像癞蛤蟆呢,没错,就是蛤蟆,我是一只丑陋的蛤蟆,千加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可恶,我一定要让大家瞧瞧当年那个蛤蟆的刀,究竟有多么锐利!”不断颤抖的嘴唇间,发出来的总是这几句话。

每当强风来袭,自富士山腹扑面而来的沙子和碎石,让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时,顽之助便会走出风穴,到外面挥舞木刀,顽之助将前后左右纵横飞来的碎石子,一一砍落地上,他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惊人速度,上下伸屈身体,准确地将四面八方飞来的碎石,全部击落。当时师父故意将头盔丢得较低,结果导致顽之助没能准确砍断;那个痛苦的经验教会了顽之助一件事,那就是要砍断比身体重心更低的物体时,挥刀的力道就会被大大抹消掉,而且位置低,力道的削弱就愈明显——这就是他的领悟。

当然,顽之助并未清楚掌握何谓重心的概念;他只是将重心视为自已身体的中枢点,并用自己的话,将之命名为核心,以此为基础,他开始练习将自已身体的核心——也就是重心,往上下方向自由地移动;简单地说,就是练习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快速伸缩整个身体的技巧,将身体贴近地面來战斗的方式,对他是最为有利的,因为以这种方式作战,首先能将敌人以一般常见姿势往下砍来的刀剑力道瞬间化为无力,同时他也能趁机瞄准敌人防御力最弱的下半身攻击!

顽之助将这一绝招称为“蛤蟆斩”,并为完成这招斩击,使尽浑身解数,他像被刀附体一样,夜以继日地疯狂练习斩技,顽之助抛开一切,集中精神练习刀法,但当他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洞穴中打盹时,有时却会忽然梦见千加,积郁已久的情欲,宛如火焰喷发般往上窜烧,而在火焰当中,隐约可以窥见被斋田宗之助抱在怀里,一丝不挂的千加,正扭动着白皙诱人的赤裸胴体,摇动着丰满的乳房和屁股,迎合着宗之助的阳具在她牝户内抽插……

这时,顽之助总是有如野兽般嘶吼着一跃而起,冲出洞穴,不断挥舞木刀;直到破晓,他都在旷野狂奔,手里不停挥刀,“千加!千加……”每次只要如此疯狂呐喊,他的泪水就会滑落脸颊,并在残忍有如锋利鐮刀的冬季月光下闪闪发光,最后在脸颊与胡须之间冻结,顽之助没有像样的食物,有时不得不将枯草裹住雪一起吃下,但吞下这些东西。却只让他觉得胃里苦涩的液体不断地涌上喉间,宽永五年正月一日,顽之助在一滴酒也没有的情况下,迎接新年的到来,

这一日,他仍一如往常精疲力尽的回到洞穴中躺下,但半夜里在意识朦胧中突然感觉到有可疑的身影靠近,顽之助几乎下意识地,拔出抱在胸前的太刀,不假思索往旁边一挥,再从正前方往下斩。尽管确实感觉到有什么被砍到,但因为周围一片漆黑,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砍到的是什么,紧握着太刀,并不断仔细窥视周遭的顽之助只觉得洞穴里尽是血腥的味道。直到过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感觉血腥味似乎随着风被吹淡了些,这才将刀上的血擦掉。然后直接靠着洞穴的墙壁入睡了。

当顽之助在拂晓阳光照射下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洞穴入口处躺着一只庞大的山狗,那只狗两边的前脚被横斩开来,鼻尖上下也被砍出一条裂缝,早已没了气息。顽之助脸上瞬间掠过一抹宛如微笑的光彩,跨过山狗的尸体来到外面,他发现天上正在飘舞着细雪。顽之助在洞穴前面站定,直盯着细雪,他突然身体前屈,仿佛要倒地一般,他右手的太刀伸出,已把飘落到距离地面只有三寸处,有如罂粟子般微小的细雪斩成两半,顽之助再度露出仿佛微笑般的神情。接着踏雪前进,朝着南方消失了踪影。

第二天晚上,在郡府城下安西町的一隅刚拜完年,准备打道回府的斋田宗之助被人砍死了,虽说被人夜袭,但宗之助身手非凡,结果竟被人轻易斩杀,自然令众人大感震惊。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死状凄惨,令赶到现场亲眼目睹者无不战栗,宗之助不但双腿从膝盖处被斩断,喉咙也被刺穿,更悲惨的是,连鼻子也被削去,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将宗之助这种高手斩成这样。尽管人们开始背脊发凉的议论纷纷,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想到早已音讯全无的顽之助。
  
仔细听完事情原委后,瞬间想到凶手可能是顽之助的就只有舟木一传斋而已。但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怀疑说出口,只是紧紧锁在自己心里。有机灵的人,赶紧将斋田宗之助腰间的剑拔出来,然后蘸上宗之助身上流出来的鲜血,并告诉大家宗之助是遭遇凶贼,在与凶贼死斗后丧命的,以保住舟木家的家名不坠。然而,回到舟木道场的千加却是日复一日,过着悲叹的日子,这一点自然无需多提。


第四节

五月五日,又到了“兜投”的日子,失去丈夫的千加脸上的蕴含着忧郁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更显高雅美丽。尤其是在她眼眸里,偶尔浮现那种令人莫名想保护她的柔弱色彩,让她更行楚楚可怜并紧紧揪住了年轻武士们的心。如果能在今年的兜投比试中充分展现自己的实力,说不定就能拥有端庄美丽的千加。或许正是因为不少对自己剑术颇有自信的年轻武士,心里都充满这种期待,所以报名参加今年兜投的的人比往年都多,达到了前所未见的六人。

一传斋负责确认的工作,至于丢头盔的任务则交给了骏河藩里知名的一刀流剑士笹原权八郎。当天,那些为了千加美丽又纤细的身影,一时热血冲头,报名参加,对自己实力又过度自信的年轻剑士们一个接一个的败下阵来。最后只有一人勉强斩断头盔,那就是前一年里斩了两寸,留下令人惋惜成绩的浪士仓川喜左卫门。

“太好了,你终于修炼成功了。”就在一传斋微笑着勉励仓苍川之际,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此处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男人,推开了四周围观的人群,一跃进入场中!

“啊,是屈木!”刹那间四周齐齐响起一片惊呼声,只见顽之助面对着一传斋下跪说道:“师傅大人,对于顽之助不告而别一事。事后您要如何处置,顽之助都会接受。然而,顽之助再次恳求师傅,请给徒儿一个机会试试。当年被您称作不纯熟的刀法是否已有长进。”顽之助的态度非常坚决,充分展现出不容师傅说不的气魄来。

一时间,只有沉默主宰了整个比试场,过了好一会儿,一传斋虽然露出极度不悦的表情,却只能无可奈何的回答一句:“好吧,你就试试看吧。”眼前这个诡异的弟子所展现的可怕气魄,让一传斋瞬间明白,他必是修得了某种全新的绝招,为了一探这全新绝招的奥妙,一传斋压抑不住身为剑客的本能欲望,于是将自己的顾虑暂抛一边,脱口而出这样的回应。顽之助来到比试台上就位。

“笹原桑,由我来吧。”一传斋取代权八郎站到丢头盔的台上,一传斋的举止非常粗暴,粗暴到几乎令人讶异的程度。当他举起头盔后,完全不管呼吸有无调和,就立刻将他朝着顽之助的膝边丢过去,说的更精确一点,一传斋根本是将头盔砸向顽之助的膝盖。若是采取一般持刀姿势的人,根本无法在落地前砍到用这种方式丢过来的头盔,就在所有人都这么想的瞬间,顽之助竟如飞鸟般倏地往后退,像是要倒地般往前方趴了下去,就从第三寸处头盔被漂亮砍成两半,然后落地。

“啊!”“喔!”

顽之助环视一脸茫然,深受震惊的人群,将视线投向站在檐廊上的千加,“千加小姐,去年斋田大人斩断头盔后,就成为您的夫婿。这一次顽之助应该能成为您的夫婿了吧!”千加仿佛魂飞魄散的尖叫了一声,同时将身体往后退,一传斋也立刻用严厉的眼神瞪着顽之助,开口怒骂道:“混账,你少放肆,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兜投和成为千加的夫婿有何相干,还不快给我滚!”一传斋的骂声才刚结束,涨红了脸的仓川喜左卫门立刻走上前来,“屈木,我可不准你在这里口吐狂言,今天可不是只有你一人斩断头盔,我仓川也同样斩断了头盔呀。”

“仓川大人,你说的没错,你确实也砍断了头盔。不过同样是砍断头盔,方法却完全不同。刚才往我身上丢的头盔换做是你绝对砍不到!”

“狂、狂妄的家伙!”

“如果你想比的话,我可以奉陪,看看到底谁的刀法高超!”顽之助的声音始终很平静,但语调里却明显带有轻侮的意味,“正合我意,来吧!”人墙瞬间往外退出一片空地,仓川喜左卫门重新将裤裙的两脚拉高,顽之助仍不死心的盯着躲在人群背后,一脸恐惧地往这边窥视的千加,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转头看向仓川,“呵呵,仓川大人,你的脚又细又长,非常的美,我的脚却像青蛙一样不只弯曲,还很丑陋,你的鼻梁也很挺,我的鼻子却像蛤蟆一样扁塌,不过,仓川大人,要论刀法的话,恕我失礼,你可差远了!”

“一派胡言,混账!”当仓川将高举在头上的太刀直直往下砍时,顽之助瞬间匍匐在地。仓川的刀锋只是在空中划过。当他因此上半身往前倾时,顽之助的太刀立刻从离地面一尺的地方横砍而过,仓川的双脚从膝盖以下被齐齐砍断!“啊!”仓川瞬间倒地,顽之助大喊:“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蛤蟆斩!”他的话没说完,就顺着收刀之势往仓川的鼻子斜削下去!

“杀害斋田宗之助的凶贼待在原地!不准动!”一传斋大喝,他右手上的小刀猛地飞了过来,顽之助毫不费力的用刀背将飞来的小刀拨掉,然后脸色一变,恶狠狠地朝一传斋破口大骂:“一传斋,凭你这老掉牙的身手根本奈何不了我顽之助,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看在你让我吃了十多年的冷饭的份上,我就饶你一命,还有千加,你仔细听好,除了我顽之助外,如果你敢与哪个男人交好,不论对方是谁,我一定会取他性命。你听好了,千加,我会削掉那个男人的鼻子,砍断他的双脚,让他连一口气都不剩!”

“你这杀人恶徒!给我站住!”

“屈木,别以为你逃得了!”因为事出突然而一脸茫然的一传斋与权八郎回过神来后,立刻拔刀跳上前,但顽之助以蛤蟆飞跃般怪异的姿势跳跃起来,并推开人墙消失在宅底之外。


第五节

不但将投出的头盔在快要落地之前一口气斩成两半,还砍死了仓川喜左卫门,顽之助那恐怖的蛤蟆斩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从他斩杀喜左卫门的残忍手法来看,先前杀害斋田宗之助的凶手也是他,这一点已毋庸置疑,顽之助那执念深重,无可匹敌的妖刀随时都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威胁自己的性命,不论是谁,只要想娶千加为妻,就必须抱持着这样的觉悟。因此,尽管众人仍对千加的美貌垂涎三尺,但只要想到必须冒着生命危险,最终还是不得不却步。到后来,原本对千加穷追不舍的年轻剑士们一个个死心离去。

只有一个人除外,这个例外的人就是笹原权八郎,他是在被邀请去负责丢头盔的那一天,初次见到千加,便深深被千加柔弱,又充满胆怯的眼眸所吸引。不仅如此,他还疏忽大意,眼睁睁的让本该无处可逃的顽之助从他面前逃走。这件事同样严重伤害了他身为剑士的自尊心,(顽之助算什么东西?蛤蟆斩又有什么了不起?)在这之后,权八郎便经常到舟木道场去安慰千加,同时激励一传斋,久而久之一传斋自然开始认为千加能托付的男人也就只有这个人了。于是当宗之助的一周年纪结束后,千加便改嫁给权八郎。

“这下子事情可没办法善罢甘休了哪……”

“那个可恶的蛤蟆一定会杀了笹原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的嫉妒。权八郎早有觉悟,所以平常就非常小心,随时做好准备,以应付随时可能出现攻击自己的顽之助。他绝对不在夜里外出,同时也加强了宅邸的戒备工作,或许是因为这个方法奏效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顽之助都没有出现,唯有平静的日子流逝而去,但没多久,四处又兴起了诡异的传闻:顽之助在城下町现身了,深夜,常常有一个像蛤蟆的男人在笹原宅邸周围徘徊。

对于这些传闻最感惊恐的人就是千加,“真的不会有事吗?顽之助一定还会来攻击你的……”一脸担心的千加依偎在权八郎身上,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权八郎心生怜爱,他毅然的应道:“不用担心,就算那家伙真的现身,我权八郎也会赌上一刀流的名誉奋战,绝不会输给那个蛤蟆。”尽管权八郎信誓旦旦,但千加的忧虑却日益加深。到了后来,只要半夜里听到什么怪声,她都会立刻吓醒过来,不断颤抖着,还紧紧抱住权八郎。

“蛤蟆来了,蛤蟆来了!”千加甚至会如此狂乱的喊叫着,她那有如透明般的白皙乳房上浮现蓝紫色的血管,伸直在权八郎股间的纤细长腿也不断颤抖着,权八郎像哄幼儿般拼命的安慰千加,并温柔的抚慰千加的身体,最后,像是要确认两人之间的羁绊,权八郎和千加反复不断的激烈交媾做爱,千加闭着双眼,脸上泛着明亮的光彩,娇柔无力的躺在权八郎怀里;看着千加的脸庞,眼见自己楚楚可怜的美丽爱妻竟会如此恐惧害怕,一股对顽之助的激烈愤恨情绪不断涌上权八郎的心头:“好吧!可恶的蛤蟆,不必等那家伙自投罗网,我先去把那家伙找出来,亲手杀了他!”

权八郎于是去找自己的堂兄笹原修三郎商量这件事,笹原修三郎是骏河藩的枪术指导师傅,他拜传承镰宝藏院流正统的中村派开山始祖中村市右卫门尚政为师学习枪术,众人都称誉他的枪法“刺穿绝妙”,镰宝藏院流又称宝藏院流,由于使用的武器为镰枪,即一边或两边有分枝的长枪,故得此异名,代表人物是曾与宫本武藏对决的宝藏院胤舜,中村市右卫门则是胤舜的师兄弟。

“我也听说过顽之助这个人的事情,据我所知,这人的刀法确实不可小觑。”修三郎立刻要求权八郎详细说明兜投当日顽之助所使的刀法,还向权八郎问了许多问题,“看来顽之助刀法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甚至让我都有点嫉妒度的地步!没想到他居然能利用身体的屈伸来巧妙挥刀,虽然太刀和长枪我都学过,但每次在这个关卡上都遇到困难,所以最后我才会选择钻研枪术,不过他的刀法窍门我倒能清楚理解。”

正面以剑相击时,能有效给予对手重伤的空间其实相当狭窄,只有从头顶到膝盖上方约三尺五寸的空间而已,相形之下以突刺为主要攻击方式的长枪,凭借着手上瞬间发出的刺杀力,能杀伤对手的范围,从头顶到脚底为止,共有六尺以上的空间,顽之助利用屈身,移动重心,借此扩大斩杀的有效范围算是一种非常独特的绝技。虽然修三郎原本就是为了克服这个困难,才彻底追求枪术奥义的,因此,不论是骑在马匹上的敌人,还是俯卧在地上的敌人,他都拥有足够的应对手段,顺利击杀对方。

“一般的刀法是对付不了那个蛤蟆的,要想收拾那家伙只能靠长枪了!”修三郎斩钉截铁的说着,虽然权八郎对千加信誓旦旦的说,就算赌上一刀流的名誉,也绝不会输给对手,但对于究竟要怎样对抗,直到那天兜投比武之前,根本不曾听闻过的顽之助的蛤蟆斩,权八郎其实伤透了脑筋。如今听着堂兄修三郎所说的话,权八郎不禁恍然大悟,连连颔首称是,“堂兄,您能不能收我为徒呢?”
  
“你想向我学枪吗?”权八郎就是一名一流剑士,却想重新拜在修三郎的门下,修三郎一开始有些错愕,旋即又被权八郎对顽之助那股非比寻常的斗志所感动,最后终于点头说道:“好吧,不过既然是你,那也不必从头教起,我就直接教你枪的使用法吧。”权八郎开始到修三郎的道场去,整整学习了三个月枪术。由于教的人与学的人都是一流的剑士,因此权八郎的进步神速。

“权八郎,你的刀法本来就很厉害,如今再加上高超的枪术,我相信已经没有什么对手,是值得你畏惧的了。”某一天修三郎竖起枪来对权八郎说,而权八郎也心领神会的微笑以对。在这三个月里,权八郎身边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随着一传斋去世,权八郎顺理成章的继承了舟木道场。另一方面,这一年的“兜投”由于一传斋生病没有举行。不过众人脑海里都还留着有关前一年发生凶残事件的记忆,因此都认为取消才是正确的做法。


第六节

权八郎除了积极寻找顽之助的下落外,平日戒备也没有松懈,只是他没有想到顽之助的袭击竟会在意外的时间出现在意外的场所里。七月一日,总登城(注:藩主属臣一起登城朝谒主君的仪式。)当天早上,权八郎让年轻侍从左助帮忙持着枪,从寺下町往大手门而去。当他来到札之辻町(注:今静冈市中心葵区,为东海道商业要地,自江户时代以来就极为繁荣。)的转角时,“啊……”一声仿佛中断笛声般的声响,在权八郎背后响起,滚到停下脚步的权八郎面前的赫然是佐助的首级!

“啊!”跳往右后方的权八郎已拔刀在手,但像蛤蟆般压低身体,贴在地面上的顽之助,也朝着权八郎的方向逼近。尽管手上还握着长枪的左助身躯就横躺在只有咫尺之遥的一间处,但权八郎已经没有机会去拿那把长枪了。因为一旦卸下身体的备战姿势,哪怕只是一瞬间,都意味着自己当场成为敌人锋刃的饵食!——糟了!这一刻,枪术的修炼等于回归于零。尽管权八郎内心为此懊悔万分,但是到如今也只好使出一刀流绝招与对手的蛤蟆斩相斗了!

顽之助慢慢地一步步往前推进,权八郎则是随着他的行动一步步慢慢向后退,权八郎推测敌人会攻击他的脚,因此采取放低刀头的下段姿势,但不论权八郎怎样绞尽脑汁,就是找不到有效的破绽,无法攻击眼前将身体压低到离地面不足两尺的敌人,一步,两步,权八郎逐渐被逼到绝境。他的左脚跟甚至已经能感觉到围墙的一角,于是权八郎决定发动舍身攻击,但就在他行动的那一瞬间,顽之助的太刀已迅速砍来!

“唔……”权八郎脸上瞬间鲜血四溅,身体也往前踉跄,敌人的太刀却如预期那样砍向双脚,而他也成功的挡开敌人的太刀。只是没想到,当他太刀顺势弹向上空时,顽之助的太刀已经再度往上飞跃起来,把他的鼻子一口气削落,权八郎,踉跄的朝着对手的肩膀砍下,没想到再度落空。紧接着他的身体就往前倒下,因为早已再度匍匐在地的顽之助已经挥太刀横斩过权八郎的两边小腿。

当正在登城的武士们听到权八郎垂死的惨叫声,纷纷赶上前来时,顽之助早已不见人影,只留下双脚被斩断,鼻子也被削断,就连喉咙也被刺穿的权八郎惨不忍睹的尸体。这起凶残的杀人事件,震惊了整个骏府城,更激怒了所有藩士!事件的全貌,透过负责帮主人拿草鞋,却被整个事件经过吓破了胆,跌坐在尸体附近的仆人揭露了出来。

不同于斋田宗之助被杀。这一次的凶手被目睹,就是顽之助,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在城的正门附近有藩士遭到惨杀,所以也不同于浪士仓川被杀的情形,这已经成为了全藩的麻烦。顽之助立刻被通缉,城下一带也发出警戒令,只是顽之助不知钱藏到了何处,总之再也没人见到他那诡异的身影。

“听说他就躲在富士山的风穴里,快派人去捉拿!”

“那家伙可不是泛泛之辈,带铁炮队一同去吧!”

在藩士们的一片怒骂声中,笹原修三郎挺身而出:“为了区区一个流浪汉,弄得天翻地覆。若是让其他藩知道了,铁定会贻笑大方。屈木顽之助就由在下替原修三郎来讨伐吧!”修三郎听到权八郎被杀的消息后,对前所未见的怪剑士屈木顽之助,一股强烈的战意不禁油然而生。权八郎为何会没有机会回枪?修三郎针对这一点向仆人进行了详细的确认——即使权八郎有机会握住枪,也绝对无法战胜顽之助。

听完仆人叙述之后,修三郎心下雪亮,将枪交给下人,还让持枪的下人在自己背后遭人斩杀。对早已视枪为命的人来说,这意味着权八郎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败北了,只能说权八郎的修炼还不够纯熟。在这个以武器拼生死的世界里,绝不容许任何的辩解与过失,不是输就是赢,不是生就是死,这就是终极的答案。攻其不备,还一刀斩杀持枪下人,光从顽之助这一手就足以断定,即使权八郎手持长枪,顽之助仍绝对杀得了权八郎!——修三郎如此判断,并下定决心:即使赌上自己的枪术生涯,也要与顽之助一决高下!

修三郎的建议被采纳了。按照他的要求,藩厅将他指名给屈木顽之助的挑战书做成告示牌,树立在城下各处。至于决斗的场所则是选在城内御前真刀比武的会场上,这是以盛大的舞台为诱饵,吸引那个自尊心很强的凶恶剑士前来的计策,修三郎从树立挑战告示牌的那一刻起,就以觉悟自己和顽之助已经进入决战状态。因此,他完全不敢掉以轻心,随时警戒身边的动静,外出时,也一定会亲自拿着枪。

他将这把秘藏且引以为傲的名枪取名为“银蛇号”。而在这之前,这把枪则被人们称为“笹原的舌切枪”,那是发生在几年前,藩主大纳言忠长到九能山家康庙进行参拜时的事,就在一行人来到通往山顶的长石阶中途时,队伍的前导人员突然大叫一声,并停下脚步。原来在石阶的正中央处有一条蜷曲着身体长一丈多的大蛇,正扬头吐信,向着众人做势攻击。

如果对方是手持利刃的敌人,那么对刀法有自信的武士们肯定早就无所畏惧的上前迎战了,但偏偏眼前的敌人,不但蜷曲着长长的可怕身体,还高昂着丑陋的头部,同时吐出红魔鬼般的舌头来,这让武士们不禁裹足不前。万一失败了——正因为主君就在眼前,所以害怕失败的念头,让大家更不敢轻举妄动;“借过!”这时,原本站在后排的笹原拨开众人来到前头,然后取下枪刃的护鞘,站在大蛇面前,诡异的晃动着头,仿佛随时都要扑来的大蛇,突然朝着修三郎倏地底伸长的身体,就在这时——

“喝!”修三郎瞬间刺出的枪尖正好刺中了大蛇口中,一瞬间吐出,仿佛红色火焰般的舌头,修三郎往右边一步步移动,直接将痛苦不堪的大蛇从石阶拉到旁边的草丛里,并在贯穿大蛇舌头的枪上施力,继续往大蛇口中深深刺进去,紧接着修三郎将枪往里一拔,看似要把枪尖从大蛇嘴里拔出,忽然他将枪反转过来,然后使尽全力用枪柄将大蛇的头击碎。在主君参拜的道路上,没有留下一滴血就顺利击毙大蛇,而且瞬间刺中大蛇吐出来的,犹如火花般一闪而过的舌头,修三郎的绝妙枪术,令众人都大为赞赏。

后来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把修三郎的枪称颂为“舌切枪”,修三郎现在把枪改称“银蛇号”,是为了展示他的决心,因为他要用这把就连能够一口吞下蛤蟆的大蛇都杀死的枪杀了蛤蟆剑士屈木顽之助! 拥有大胆刚毅的一面,同时也很细心,谨慎的修三郎开始从各个角度研究顽之助的蛤蟆斩,并演练对策,顽之助能在间不容发间自在的屈伸身体,也能在几经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袭击对方的颜面和双脚,要如何防备他的快斩呢?

尽管对自己使枪的攻击力充满自信,修三郎依旧针对这一点不断的沉思。最后他请人用半寸厚的南蛮铁细片制成特殊的小腿护套臑当。修三郎不断扬言一定会诛杀屈木顽之助,并前去拜采访千加,“我修三郎发誓,一定会替宗之助大人与权八郎报仇,比武当天请你一定要来亲眼见证。”面对千加,他许下了这样的诺言,修三郎此时,三十二岁,前一年才刚丧妻,所以有传闻说他也爱上了千加的美貌。为了和千加结合,才会如此斗魂旺盛。

不过对当时的修三郎来说,只怕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种儿女私情吧,他一心一意只想破掉顽之助的蛤蟆斩,人们早已充分见识过修三郎的绝妙武技,而他也认为自己很有胜算。再加上比武日期愈来愈近,几乎不用担心顽之助会来偷袭。尽管如此,许多人仍对比武结果忧心忡忡,担心顽之助可能会获胜,虽然举不出明确的理由,但这种不祥的预感却深深附着在人们心里,

所以家老三枝才会瞒着修三郎偷偷下达指示,要铁炮队在比武当天从旁待命,万一修三郎真的败北,就用枪炮对着顽之助一起射击。虽然挑战书告示牌上附加但书,清楚写着除了比武的胜负结果外,绝不会对屈木另外做出任何身体上的伤害,但那完全是老奸巨猾的三枝为了便宜行事所采取的手段,全然不值一顾。


第七节

接近农历九月底的晚秋天空非常晴朗,就连一片云也没有,尤其快接近午时时分,照映在每次比武完后就立刻被换新的白沙上的阳光,看起来更是刺眼,笹原修三郎气势十足的握着银蛇号摆出备战的姿势,“听好了,屈木顽之助,我要替我堂弟权八郎报仇,你觉悟吧!”修三郎正气凛然的大声说着——但顽之助只是站在隔着修三郎的枪尖约一尺左右处,让目光越过自己摆出青亲眼姿势的刀锋一动不动,直盯着修三郎的眼睛,接着发出低沉的嘶哑声说道:“修三郎,你太卑鄙了!”

“你说什么?”
  
“你竟然准备了铁炮啊!”

(啊,我明明说的那么清楚,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修三郎对三枝只过度周密的准备感到愤怒,于是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就在这一刹那间顽之助用力一蹬地面,整个身体往前飞跳,锐利的刀锋掠过修三郎的鼻尖,若换成其他人,只怕鼻子已经被削掉了。但因为修三郎及时后退了一步,才逃过了这一劫。不过在下一个瞬间,修三郎立刻重整姿势,迅捷无伦的把手中紧握的长枪如闪电雷霆般,向对手胸口直刺而去!

然而,这必杀的一击只是划过空气,顽之助的身体骤然消失在修三郎的枪尖前,顽之助弯曲右膝,并将左膝往后伸直,上半身压低,在离地面一尺五寸的地方摆出了他令人闻风丧胆的蛤蟆斩姿势,贴在他左肩上的太刀,瞄准了修三郎的双脚,渴求着对方的鲜血,两名武士就在这种诡异的姿势下,对峙着,好一段时间既没有动静,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瞪视着对方,在场所有人全都绷紧了身子,屏息以待,只有紧张的时间不断流逝。

修三郎的枪尖以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速度,慢慢的往下降,等到枪尖的延长太刀正对着顽之助的脖子时,两名剑士同时采取了行动——

“喝!”

“哈!”

当众人被深深划破四周寂静的吆喝声震慑住时,对峙中的两人只改变了些微的姿势,顽之助反过来将右脚往后伸直并弯曲,左膝依旧采取紧挨着地面的低姿势,右手和手上的太刀则是一直线的往前延伸,修三郎则是将刺出去的枪再次收回来,并垂直竖立在地上,不知道究竟过了几秒,两人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接着只见顽之助弯曲的左膝往前倾倒,整个人也跟着往前倒下。

原来修三郎在收回枪之前,已经沿着顽之助的背脊深深刺穿了他的右肩,紧接着修三郎也踉跄了一步,右膝因此跪在地上,顽之助的太刀也已横扫过他的右脚,不仅砍破了南蛮铁制的小脚护套臑当,也砍伤了他的腿骨。修三郎紧紧依扶着竖立的枪,并死死盯着倒地的顽之助。众人都以为比武到此已告一段落,而担任裁判的渡边监务也打算出声,宣布比武结果,没想到就在此时,顽之助又抬起头来,一步步地慢慢匍匐前进,或许是因为伤势太重,已经看不清楚修三郎的正确位置了吧。

顽之助往左边偏过去,宛如受了重伤的蛤蟆慢慢的往前爬行,来到藩士的家人们聚集在一起观看比武的观武席附近,“呱呀——”顽之助发出恐怖的声音,并昂起上半身来。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传来惨叫声:“啊……”坐在观武席上的千加胸口被顽之助掷出的小刀刺中,而顽之助的背心也被修三郎投来的银蛇号刺穿,两者完全在同一时间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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