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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骏河城御前试合(第九幕、替身比武)作者:南条范夫,翻译:萧云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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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17 18:13: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九章·替身比武

第九章、其一

宽永六年九月二十四日在骏河城内举行的御前真刀比武中,被排在下午第四组的对战组合是当天所进行的十一组决死战中,最为奇异的一组。首先是该场比武的对战,当事人依据《骏河大纳言秘记》所述,应该是芝山半兵卫孝久和栗田彦太郎义行,没想到两边实际出场对决的人都是替身。
  
第二是这场比武,双方都穿着战场上时所用的当世具足甲胄,并骑马对战,以骏河城御前比武为蓝本的民间通俗版本,亦即宽永御前比武的情形来说,里面所提及大久保彦左卫门和加贺甲斐身穿当世具足甲胄对战的事迹,事实上便完全是脱胎换骨自芝山与栗田的这场比武。
  
第三点是比武本身虽然已经在城主中场面前分出胜负,但这场决斗直接又引发了第二场决斗,甚至在隔天又引发第三场决斗,而每一场决斗都让当事者血溅五步,如此诡异,又令人比鼻酸至极的真刀比武究竟是如何引发的?其实,以后人的眼光来看,一切都是起因于根本微不足道的小小口角,没想到竟接连引发了三场生死决斗。
  
不过话说回来,这毕竟是赌上性命的比武。即使以第三者的眼光来看,会觉得愚昧至极,但就当事者来说,恐怕都有不得不参战的理由吧。有关于当日的比武状况,唯一值得信赖的资料,就只有前述的《骏河大纳言秘记》手抄本。不过,此手抄本也只是以极其严谨的笔触,描述了当天的比武过程。对于比武者的名字,《骏河大纳言秘记》也将之记载为前述的芝山半兵卫与栗田彦太郎。至于之后所引发的第二场和第三场比武则完全没有提及。
  
因此,有关事情真相的唯一残存记录,其实是大纳言家废绝后由侍奉池田家的栗田彦太郎之弟源二郎在《栗田信房果合觉书》(注:觉书即中文所谓的“备忘录”或“随笔”,《栗田信房果合觉书》即关于栗田信房决斗一事之随笔记述)中所留下,依据该绝书所写:栗田彦太郎义行当时二十五岁,在父亲二郎太夫信房隐退后继承家业,成为骏州藩的御弓矢奉行(注:负责弓箭相关事务的行政官员)。
  
另一边的芝山半兵卫年纪则已经超过六十岁,却还不愿将自己的职位年给和彦太郎同年龄的嫡子——芝山新藏久安。

“只要我还活着,在奉公方面就绝不会输给年轻人。”半兵卫如此扬言,并持续在御马方(注:负责照料藩主马匹的官职)的岗位上服勤,与许多顽固的老人一样,半兵卫非常喜欢炫耀自己年轻时的丰功伟业,只要看到几个人聚集在一起,便一定会老调重弹——又来了,尽管众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半兵卫依旧滔滔不绝的讲起三十年前的关原合战,以及十五年前的大阪战役,而且最后一定会用这句话做总结:“现在的年轻人啊,只会在道场里挥舞木刀,一点实战经验也没有,根本不行哪!”说完之后,还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事实上,半兵卫所炫耀的丰功伟业,并不全然都是吹嘘,在关原之战中,他在家康的旗下与雪崩般猛攻而至的大谷刑部吉隆军队缠斗,并成功的取下了对方有名武将的首级。在大阪之役中,虽然他没有参与冬之阵的战斗,但在夏之阵里,当家康麾下部队遭到真田左卫门尉的猛袭。而濒临崩溃之际,半兵卫仍坚守到底,最后还斩杀了真田家的勇士村上安信。注:即真田左卫门佐信繁,一般民间称为真田幸村,战国名将,所统真田军号称日本第一兵,勇猛善战。
  
在过去的一段美好日子里,他最好的对手就是栗田二郎太夫,两人不仅是同辈,也是从少年时期开始,就互相切磋武艺的朋友。二郎太夫在关原与大阪两役中同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只是当两人从侍奉家康转为侍奉忠长,并跟着忠长移封到骏州藩之后,他们之间的地位便开始产生了极大的落差,人际关系差又很毒舌的半兵卫被任命为俸禄一百三十石的御马方;而比较懂得人情世故,人缘也好的二郎太夫则被任命为俸禄三百五十时的御弓矢奉行。

半兵卫对彼此之间的俸禄落差超乎寻常的在意——栗田那家伙功劳又没有我大,只因为比我会逢迎拍马,就晋升的比我快!因为这样,半兵卫便事事都和二郎太夫针锋相对,尽管二郎太夫并不介意,仍是半兵卫为少年时期以来的朋友,设法与半兵卫维持旧友关系,但思想已经扭曲的半兵卫仍难以改变自己心中的偏见。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在无形中慢慢淡去,

“真是奇怪的家伙。”这是二郎太夫对半兵卫的感觉,“真是傲慢的家伙。”这则是半兵卫对二郎太夫的偏见,二人就在这种互相累积的恶劣关系下,逐渐冷却了少年时期以来的良好友谊;让这种疏离感更加恶化成不和的关键性原因,是半兵卫拗不过嫡子新藏的肯求向二郎太夫提出希望娶他女儿喜代为媳妇,却遭到拒绝。二郎太夫拒绝这门亲事是因为他太了解半兵卫的个性,“那个老头既顽固又很难伺候,个性软弱的喜代根本无法当他的儿媳妇。”这是二郎太夫夫想法。

但半兵卫本人当然不会这样解读,“栗田那家伙一定是因为自己的俸禄有三百五十石,而我的俸禄只有一百三十石,所以他认为我们家配不上他们家,可恶的家伙,完自忘了昔日的情分!”半兵卫,当然也很疼爱自己的儿子新藏,所以对儿子热切的期望遭到拒绝深深感到愤怒,半兵卫原本甚至打算;如果栗田能接受这门亲事,“那我就原谅栗田的那家伙平常的傲慢无礼。”

半兵卫对二郎太夫的怨恨,在二郎太夫隐退后,便全数转移到继承二郎太夫的彦太郎身上,别的不说,光凭他是二郎太夫的儿子,这一点就足以叫半兵卫憎恨不已。更何况,他和自己的儿子新藏明明同年,却已经是三百五十石的御弓矢奉行,“傲慢的态度”让半兵卫愈发愤怒。这种愤恨的情绪在日积月累下,终于在某一天的闲谈中因故爆发出来。
  
这一天,当半兵卫照旧炫耀他过往的功劳时,发现彦太郎也在中途加入闲聊,于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最近的年轻人在刀法上的修炼,根本就像小孩子在玩耍一样,以为挥挥木刀依照固定招式练习,就能让刀法精进,但是实际交战时的对手可是活生生的人啊,而且狠劲十足,是拼死也要跟你一搏的,怎么可能照练习时那样傻傻的站着让你的砍呢?我听说彦太郎大人在冈仓道场里是一位刀法相当高超的好手,只是若真的发生战争时,那种到场学来的刀法真能派上用场吗?”
  
彦太郎有些困惑,只好苦笑一下,含混过去,没想到半兵卫似乎将彦太郎的苦笑当成了嘲笑:“只是依照固定套式挥舞木刀,根本无法分出实际的优劣胜败,难怪俗话会说,‘巧言令色的人比真正有实力的人更能出人头地’,不是吗?哈哈哈,说的真好,不过这也不是今日才有的,是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比起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单靠一张嘴,说好听话的人爬的才快呢。”
  
半兵卫当然是在暗指彦太郎的父亲二郎太夫,彦太郎原本打算,如果是批评自己那就算了,毕竟对方是长辈,也只能默默的一笑置之带过,没想到竟会听到这一番话,因此瞬间脸色大变,“芝山大人,这番话会不会说的太过头了一点?”彦太郎心想,只要回这么一句话,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情就行,之后就打住不再提,但对方是个顽固的老人,所以仍旧紧咬着不放:“哦,如果真是我说的太过分的话,我愿意道歉,但在道场学的刀法在实战时根本毫无用处,我这句话哪里说错了?”

“剑道是唯一无二的,虽然我彦太郎驽钝不才,但我的所学武艺也绝非无法实战!”彦太郎终究是年轻人,一旦出冲破了情绪的束缚,就很难再驾驭。
  
“这可是你说的哦,既然如此,就用你的道场刀法和我在实战中锻炼出来的刀法比划看看吧。”  
  
“——如果您这么希望的话!”

“有趣!就让我见识看看吧。”眼见话题急转直下,在座众人无不感到震惊,只能赶紧安抚两人,劝他们打消这个念头,但两人早已情绪激动,根本听不进其他人的劝:“二十四日的御前真刀比武是最好的机会,你就用真刀来和我比划,让我见识见识你那套跳舞般的木刀刀法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吧!”
  
“在下奉陪到底!”

“你听好了,我会以上战场的斗志来与你对决,我会穿上全套具足(甲胄),骑在马背上手持真枪与你对决,你可别认为我会手下留情啊!”

“这样更好,我也会穿上甲胄以实战的心情与您对决,我也不会因为您是老人家,就有所保留的!”
  
“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呀!”就这样,两人同时提出请求,要求参加御前真刀比武。当收到这样的请求时,家老三枝伊豆守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但也只能如实上禀藩主忠长,没想到,忠长居然当场准许:“穿上甲胄的真刀比武可不多见,就让他们好好的对决一番吧!”


第九章、其二

当天的口角传开,很快藩内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年轻武士们无一例外的全都同情彦太郎,还谩骂半兵卫,因为众人对半兵卫日常的高谈阔论早就很反感,再加上他不断贬低道场刀法,因此对于半兵卫这次的言行,几乎是一致的群情激愤,“不论半兵卫多有实战经验,他毕竟是个年过六十的老头,不可能敌得过彦太郎了!”

“不只是半兵卫大人,那些老家伙们没事老喜欢炫耀过去的功劳,总是老调重谈,而且还会夸大十倍,最后还不忘批评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我看就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好好让他品尝一下道场刀法的厉害吧!”
  
“为了维护彦太郎大人在冈仓道场里的名声,不为了我们这些年轻人的面子,一定要让那个顽固老头尝尝厉害!”每个见到彦太郎的人无不如此激励他。另一方面,老人家们尽管对半兵卫没有好感,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俨然成为老人对年轻人的决斗,所以非常自然的开始严厉批评彦太郎:“彦太郎真的以为道场刀法能在真刀比武中获胜吗?芝山虽然是个顽固又难搞的男人,不过在战场上的功绩,可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的哟。”
  
“虽然觉得彦太郎满可怜的,不过还是得趁机让年轻人们清楚,知道战场交战到底有多恐怖!”
  
“半兵卫,你已经很久没穿上甲胄作战了,你现在一定跃跃欲试吧,你以前毕竟很厉害,可别输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就连平常交情不太好的老人都跳出来如此激励半兵卫,尽管第三者不断发出此类不负责任的煽风点火和激励;芝山和栗田两家却非常严肃,听到丈夫说明事情的原委后,半兵卫的老妻多代不禁目瞪口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几岁了呀,你都到了只要天气稍微转凉,就一直喊腰痛肩膀痛的这把年纪了,居然还想和年轻气盛的彦太郎大人进行真刀比武,你怎么会这么有勇无谋啊?”
  
多代说着说着,已经泪眼婆娑,就连儿子新藏也劝说,“父亲大人,我很清楚彦太郎的武技,他确实有两下子,尤其是很擅长刀法,我当然不是在怀疑父亲大人的武艺,只是很担心,万一对战持续太久,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年轻人,体力更占优势。”新藏一脸苍白,明白事情非常棘手。尽管妻子和儿子都这样说,半兵卫却依旧意气昂扬:“说什么蠢话?不管我年纪多大,我的身体毕竟是常年锻炼过的,绝不会输给现在的年轻人,我一定会让他清楚了解到挥木棍的刀法和见血的实战之间究竟有多大差距!!”
  
为了阻止这场比武,多代和新藏绞尽脑汁,试图说服半兵卫,但半兵卫露出的可怕表情,却让母子俩都畏惧:“没用的胆小鬼,你们这样还算是武士的妻儿吗?我已经在众人面前宣誓过,也向家老大人提出要求了。事到如今要我取消这场比武,你们要我半兵卫身为武士的面子往哪里摆?”半兵卫,额头上的血管简直要爆开来,握紧的拳头也不断颤动着,看到他这副模样,妻子和儿子再也不敢说话了。
  
栗田家同样上演了类似的家庭纷争,听到从城中回来的彦太郎报告后,二郎太夫惊恐的皱起眉头来:“彦太郎,你太冲动了,怎么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呢? 你为什么不一笑置之,随他说去?”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他明显在耻笑父亲大人的功绩,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装作没听到……”

“我已隐退,不管他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在心上,没想到你却惹出这种事来……”
  
“不是的,父亲大人,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直以来我早就对半兵卫的言谈感到愤怒,只是我一直忍下来,但这种事迟早总得解决的!”  
  
“芝山的武艺我最清楚,只要一上战场,他就会化身成一头受伤的猛虎,是个极度难缠又凶猛的家伙。”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说,我会有危险吗?”  
  
“我并不是说你的刀法不纯熟,只是实战与比武是完全不同的层次。”其实同为在战场上身经百战的老人,二郎太夫对于道场刀法同样存疑。

“我绝不会输的!”彦太郎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同样对道场刀法有着过低的评价,因此愤慨的回了一句,彦太郎的弟弟源二郎则毫无理由的确信哥哥会获胜,因此他眼神里充满光亮,敬佩地凝视着发出豪语的哥哥,倒是一旁的妹妹喜代,心情非常复杂,表情也显得很困扰,还带着一丝阴霾。

喜代不仅知道半兵卫的儿子新藏非常爱慕她,她自己也很爱慕新藏,芝山与栗田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交恶之前,两人就因为青梅竹马的关系,非常自然的互生情愫,并逐渐萌芽茁壮。当父亲拒绝芝山家的提亲时,喜代不禁暗自流泪,偏偏那个时代的人对于父亲的决定根本无法反抗,但喜代并没有因此放弃新藏,她认为,总有一天父亲会改变心意——

只要半兵卫那个老头消失不存在就行了……喜代甚至曾如此想过,还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羞耻,没想到就在此时发生了这起比武事件,半兵卫和彦太郎如果真的对决,不论哪一边获胜——简单的说,不论哪一边杀了对方,她和新藏都永远不可能结合了。她当然希望哥哥能获胜,但如此一来,她就会变成新藏,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之妹,绝望伸出可怕的魔爪,紧紧掐住了喜代,比武的日子就这样,在众人各自怀抱的复杂心情下毫不留情的一天天逼近……


第九章、其三

芝山家从那一天开始,每天都能听到气势激昂的吆喝声,半兵卫穿上了甲胄,并以同样顶盔贯甲的新藏为对象不断进行决斗的事前演习,不过,半兵卫当然是用木枪取代真枪在练习,而新藏同样用木刀取代真刀对战,但尽管如此,两人都以战场搏杀的心态练习,所以非常激烈。半兵卫之所以会采用这样的事前演习方式练习,并非对自己的失利感到不安,反而是借此机会,让多代和新藏看看自己的武艺,好让他们安心,不,更重要的是,透过这种与实战同样激烈的演习方式,能唤醒自己年轻时的荣光,让半兵未感受到莫大的喜悦。
  
半兵卫的枪尖,果然锐利了得,其锐利的程度,甚至让新藏都大感意外,“我要上了!新藏!”发出豪迈吆喝声,并用力突刺而来的半兵卫枪法,并非遵循着某种特定的枪路,而是他在无数的征战中,从生死之间的对决里独自领会而来,正因如此,对于习惯按着固定套路挥舞刀剑的新藏来说,半兵卫的枪术简直是粗暴至极,而且防不胜防;他的身体几乎每一处都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成为了半兵卫猛力攻击的对象!

“怎么样啊?新藏,什么颜面?身体?前臂的就算你照练习的套路攻击,在残酷的战场上也发挥不了作用吧?我的脸被头盔和面罩保护着,身体和手臂也都有金属和皮革在保护,所以不管突刺也好,斩击也好,都只能瞄准对方铠甲的缝隙攻击,最佳的地方就是大腿内侧和腋下,如果这样还是无法达到目的,就使劲从上面攻击对方的头盔,或猛力刺戳对方的胸,将对手打下马!”

半兵卫所言非虚,当他使出不像老人会有的力量,用枪柄敲在新藏头上时,新藏瞬间不禁头晕目眩;而当他用力击中新藏的胸口时,更让新藏脚步踉跄,差点跌个四脚朝天。当腰内侧和腋下遭到巧妙的狙击后,新藏更是几乎没有招架的余地,新藏深深品尝到实战的可怕之处,更对父亲的实力重新刮目相看——既然有如此实力,看来,彦太郎根本不是对手!新藏如实说出心底的这种感受后,只见半兵卫笑的咧开了嘴,得意洋洋的说着:“这还用说吗?锻炼程度完全不同嘛!”完全一副在儿子面前炫耀的模样。

栗田家情况则完全不同,虽然二郎太夫也将自己在战场上的经验说出来给彦太郎了解,但他讲解的方式,却是一副仿佛在慢慢细数自己过往战场经历的模样。彦太郎也不断发问,甚至还要求父亲指导他实战搏杀之技,但二郎太夫却说:“没有这个必要。”二郎太夫只是以五味杂陈的微妙视线,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彦太郎。彦太郎不得已,只好到冈仓到场去一如往常地努力练习,并接受同僚们的激励,也从冈仓师傅身上得到不少建议。
  
冈仓虽已三十多岁,但并不曾实际参与过战争,因此他的建议都是从老人们身上听来的,而他也只是将他所听到的转述出来而已:“对手再怎么说也是个老人,你就尽量和他缠斗,等当他耗尽体力再说。”这就是他的主要建议内容。在这段期间,二郎太夫表面上看起来非常沉静,但其实比起每天大动作为比武做准备,不断猛力练习的半兵卫,他内心里的争斗却远远激烈许多。他对旧友半兵卫在战场上的战斗方式比任何人都清楚。
  
尽管他非常了解爱子彦太郎在刀法上的精进,甚至私下以儿子的刀法为荣,但要以真刀和身经百战的半兵卫对决,他还是无法相信彦太郎能获胜。二郎太夫的妻子很早就死了,虽然他因此生活上不太方便,但也没有续弦,只是一心一意的养育儿子彦太郎,并满怀欣喜的看着他长大成人。虽然他其实还有充分的能力继续奉公,却选择隐退,也是希望能尽早让彦太郎开拓自己的未来,早日出人头地。

幸好,继承父亲职位的彦太郎超乎年龄的成熟,四周对他的评价也很高,对年事已大的二郎太夫来说,这件事比什么都让人开心,没想到这种喜悦,一夕之间却面临凋零的危险——不,更重要的是,彦太郎正面临一场几乎可以确定会丧命的危机。一想到这里,二郎太夫隐藏在故作冷静假面具下的内心,便不由得波涛汹涌,

“芝山这家伙,竟想对我儿子出手……”过去这几年来,对半兵卫的傲慢态度,不知不觉累积的厌恶情绪,突然在瞬间里像溃堤般转成强烈的愤怒,让二郎太夫忍不住对着脑海里的半兵卫咬牙切齿——芝山,你等着瞧,我一定会奉陪到底。虽然二郎太夫已经下定决心,但要说服彦太郎,让他接受自己替他出场比武,不管怎么想,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深夜里看着天花板上摇晃的昏暗灯影,二郎太夫不断思索着可行的办法。


第九章、其四

九月二十三日,终于到了比武的前一天,“今天就好好的休息一天,好养精蓄锐吧。”听到多代这句话,半兵卫反而像是要一逞意气似的,继续连日来的先行演习,将新藏打得团团转,感到心满意足之后,半兵卫终于脱下甲胄,擦拭着身上的汗水,然而,当他要从檐廊上走下来时,却不小心踏空了一步,跌了下来,大概是撞到腰椎了吧!“好痛!”半兵卫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到了当晚,他的身体就几乎动弹不得了。原来他的神经痛老毛病又发作了。

每到季节更迭时,半兵卫的神经痛宿疾就一定会发作,而这一天从早上开始,天气就急剧的变冷,再加上筋骨才刚剧烈活动过,又不小心跌倒,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疼痛的情形非比寻常,半兵卫甚至连起来上厕所都没办法,根据以往的经验,半兵卫很清楚,没有任何疗法能受到立即性的效果,只能耐心等待几天后疼痛逐渐消失。虽然有时候疼痛,也会莫名其妙的瞬间不药而愈,但此刻他也只能等待这种奇迹出现,此外,就再无任何方法。

半兵卫躺在榻上,焦急的咬牙切齿,天边渐渐亮起来,比武时刻就快到了,他只能不断祈祷,希望在中午之前,身体至少能恢复到可以起身的程度,只要身体能起得来,不论多痛,也要忍受,然后赶往城中——可惜不论半兵卫如何呻吟,挣扎,怒吼,嘶喊,从腰部到手臂的肌肉仍旧全都仿佛化成沉重的铅块,让他根本无法离地一尺,尽管如此……

“我看就去向家老请求将今天的比武顺延吧。”听到多代的这句话,半兵卫还是忍不住大为光火:“你、你说这是什么蠢话呀?都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可能这么做,绝不能让那个乳秀未干的毛头小子以为我怕了他,否则比死还耻辱啊!”
  
“但,你确实是身体不舒服啊……”

“给我闭嘴,快去给我准备轿子,就算用抱的,也要把我带进城去,只要到了比武场上,我就会像上战场一样,让你们看见我直挺挺站着的样子!”半兵卫勉强要挺起上半身来,却因为剧痛而瞬间倒下。这时在一旁始终看着这一幕的新藏,突然下定决心似的说:“父亲大人,就由我来替代您上场和彦太郎比武吧!”

“你说什么!”

“在道场里比武时,我和彦太郎不相上下……不,或许他稍微占了一点上风,不过这段期间以来,我已经受过父亲大人激烈的训练。因此,若是穿上甲胄,以真刀比武,我相信我一定能获胜。”

“嗯……”

“实战的可怕程度,以及打破既有套路的激战方式,我也多少领悟了一些,而据我听说,彦太郎还是只持续到道场去练习,所以我想他理应完全不明白那种壮烈的实战打法,我有自信,一定能赢他,所以请让我代替父亲大人您去对决吧。”
  
“就算这样,我想家老也不可能答应,让你代替我上去比武啊!”  
  
“不,我只要穿上甲胄,再戴上面罩,以我的身高和声音来说,几乎和父亲大人没有两样,我只需要借用父亲大人的名字,以芝山半兵卫孝久的身份出场就行了,我一定会打败彦太郎的!”

眼看已经逼近中午时分,除此之外,似乎也别无他法了,半兵卫不得已,只好接受新藏的替身比武方案,“你听好了,新藏:千万别忘了连日来我展现给你看的战斗方法,既没有固定套路,也没有一定的战法,你只要使尽全身力气,猛力冲撞他就行了,只要采用我的方法,你一定能赢他的。”当新藏完全武装妥当,来向半兵卫报告自己即将出发时,半兵卫仍不厌其烦的如此再三叮咛。

同一时间,栗田家也发生了出乎意料的时态,比武时刻逐渐逼近,彦太郎在弟弟源二郎与妹妹喜代的协助下,正在着装铠甲,而二郎太夫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二郎太夫,从昨天开始就异常沉默,似乎一直在沉思些什么,但此时却露出看似开心的笑容,仿佛在期待彦太郎逐渐完成铠甲的穿着——等彦太郎终于完全的装完毕后,二郎太夫忽然用温柔的声音说着:“这样根本不行。”
  
“咦?”彦太郎讶异的看着父亲,“你这样不行,乍看之下是有模有样,但重要的地方根本没有系紧,这样上场去战斗,中途铠甲一定会散开,来,我来帮你重新整装。”二郎太夫站起身来脱下彦太郎身上的盔甲,连他的护腿也一并脱下。
  
“首先是肚围的卷法,你这种卷法太松了。” 就在这时,站在彦太郎面前的二郎太夫突然将彦太郎往前扳倒,还骑在彦太郎背上,然后用彦太郎身上的绳带,将彦太郎双手反绑起来。
  
“父亲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大吃一惊的彦太郎高声喊着,却因为试出突然根本来不及反抗,二郎太夫更进一步,将彦太郎的双脚也绑起来。
  
“彦太郎,原谅我,今天的比武就由我替你上场。”  
  
“父亲大人,您是在说什么呀?”  
  
“这十多年来,我跟半兵卫一直有着深深的宿怨,我早就想找个机会和那家伙一决高下了,只是在这种太平盛世里,根本找不到这种适当的机会,如果错过今天的机会,这辈子就无法洗刷我胸中的怨恨,所以这场比武就让我替代你去吧!”  
  
“万万不可,父亲大人!您这么做,身为男人,我彦太郎的面子要往哪里摆?父亲大人,请您放开我。源二郎、喜代!快帮我解开!快点!”
  
“源二郎还有喜代,我绝不准许你们碰我绑的绳带,连一根指头都不准!如果你们敢违背父亲的命令,那我就和你们永远断绝关系!”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我求求您,别让彦太郎成为众人耻笑的懦夫啊!”

“你安心吧,我会以彦太郎义行的名义出场比武,而且我对半兵卫的战法了若指掌,我一定会彻底解决那家伙后,平安回来的。”不论彦太郎如何哀求,如何愤慨,二郎太夫完全充耳不闻,只是默默穿上甲胄,并戴上面罩,然后再度严厉警告源二郎和喜代:绝不准松开彦太郎身上的束缚后,就跨上马背往城里出发。



第九章·终

下午的第三场比武在进藤武左卫门的“神道流阵幕刺”出乎意料的扑了个空,并被小村源之助的“判官流疾风斩”反过来对准脖子,利落的砍下致命一击后,第四场比武随即被宣告开始;“西侧,芝山半兵卫孝久。”随着负责唱名的广濑京平大喊一声后,西侧的幔幕后面立刻出现一名身穿甲胄,骑在马背上的武士然而,这名武士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芝山新藏久安。

“东侧,栗田彦太郎义行!”同样呼应这个唱名,身穿铠甲,骑在马背上进入比武场的,当然是彦太郎的父亲二郎太夫信房,两人都全身顶盔贯甲,还戴上了面罩,当然不容易被人识破真正的身份,但新藏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老人,刻意将身体稍微往前倾。而二郎太夫也为了凸显自己的年轻,故意更加抬头挺胸,不用说,以坐在正面看台上的城主忠长为首,场内的所有人无一例外的都相信出现在眼前的两名战士就是唱名的人物,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并且感到意外。
  
——原本以为会持枪现身的芝山,右手上竟握着太刀,而擅长刀法的栗田,却反而持着枪出现……不过,这个怀疑随着代表比武开始的太鼓声响起,两边的骑马武士瞬间朝着对方奔驰而去,刹那间消失无踪,所有人的目光全部专注在比武的输赢上,两人展开死斗的形式与迄今为止进行的所有比武内容完全不同。
  
因为双方之间不曾出现先前互相持刀或持枪对峙,不断瞪视着对方,试图调整呼吸,并将对手逼到绝境的那种静肃时间,他们只是不断如疾风怒涛般驰马呼啸过对方身边,同时将手上的刀和枪不停往对方身上砍去,刺去,还不断彼此冲撞,在猛烈扬起的沙尘中,马与人,枪与刀不断跳跃,发出闪光,急速奔走,时而夹杂短促的怒吼声以及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让人清楚感受到两条生命之间的激烈冲突。

新藏因为深信对手是彦太郎,所以眼见对方使出的凌厉枪法不禁瞠目结舌——这家伙是什么时候领悟到如此激昂的实战气魄的?他的枪法全然不输给父亲半兵卫啊!新藏非常震惊,若不是连日来一直在严格训练,恐怕他早就被对手一枪刺中,倒在地上了,新藏拼死闪躲对方的枪,但也没有因此一味采取守势,而且试着不照常规的横冲直撞,几乎到了有勇无谋的程度。
  
(既然对手是彦太郎,而且认定自己就是父亲半兵卫,那么他一定会设法延长缠斗时间,想等老人家耗尽体力,所以我绝不能上他的当,随着他的战术起舞!)新藏早已下定,决心要用急袭战术来速战速决,尽早分出胜负,另一边的二郎太夫也以为对手是旧友半兵卫;虽然他一开始对半兵卫竟没有持枪前来应战,不免感到怀疑,但看到理应对会战非常熟稔的半兵卫,竟会采取如此粗野的攻击方式,同样令他大吃一惊。

自己所认识的半兵卫,尽管也会采取横冲直撞乱无章法的战法,但他并不会盲目的跟随对手的脚步起舞,反而会采取巧妙手段,将对手一步步拖入自己的陷阱,这也是二郎太夫对半兵卫最畏惧的地方,然而,眼前他深信是半兵卫的人,却像是个光有无限勇气而不懂会战的年轻人,只能以有勇无谋来形容,完全就是一种粗暴的玉石俱焚战法。

——芝山这家伙,看样子是沉不住气了呢?产生这种想法后,二郎太夫开始变得从容起来,经过十几回合的相互冲突后,二郎太夫锁定目标,刺出巧妙的一击,这一击准确无比地命中了对方的左大腿内侧,当新藏的身体在马背上大大的摇晃起来时,二郎太夫如电光石火般用枪往他的侧身一扫而去,新藏终于稳不住身体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而这时二郎太夫的枪尖已经抢先一步,在新藏落地之前贯穿了他的喉咙。
  
由于二郎太夫担心身急的身份会被揭穿,所以不等欢呼声散去,立刻将还在滴着鲜血的枪夹在腋下,然后朝着正面看台行礼后,便纵马向场外疾驰而去,动作之快,甚至让众人连产生怀疑的时间都没有。 当二郎太夫意气风发地回到宅邸前面时,彦太郎、源二郎、喜代三人,正好前前后后地要冲出门外。彦太郎直到刚刚才终于自行挣脱束缚,他一边大声责骂弟弟和妹妹,一边正要往屋外冲。

“哦,是父亲大人。”
  
“彦太郎,你放心吧,我已经解决了半兵卫。”听到二郎太夫潇洒的一句话,“哇!”发出欢声的人是源二郎,“啊!”喜代则是发出悲鸣声,并用衣袖掩住脸。彦太郎和源二郎陪着二郎太夫进屋,一边帮忙脱下父亲身上的铠甲,一边问着比武的状况。二郎太夫得意的将自己的奋战情形分享给儿子们知道,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喜代呢?”二郎太夫环视了一下屋内,“啊!糟了!”彦太郎立刻奔出屋外,然而喜代已经不见人影了——那家伙一定是要去找新藏,想向他道歉,如果新藏不原谅她,她恐怕会自尽吧。
  
彦太郎知道喜代的少女初恋情怀,所以立刻直觉不妙,因此,急速往芝山的宅邸奔去;同一时刻,在支山宅邸里,新藏的尸体已从城内被送回来,得知被击毙的人并非半兵卫,而是他儿子新藏后,趴责担任裁判的增根将曹虽然对事情的意外发展大感震惊,但在主君忠长面前也不好发作,只能指示日后在追究详情,先把尸体运出去再说。
  
“可恶的彦太郎!”看到新藏被刺穿喉咙,死状凄惨的尸体,半兵卫大喊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不可思议的是,就在这一瞬间,原本痛彻心扉,仿佛将整个腰部肌肉侵蚀殆尽,先如铁块般的剧痛,竟瞬间消失无踪!“啊,要是我这个身体能早半刻爬起来的话……”半兵卫咬牙切齿的说着,并瞪视着正抱着新藏的头,趴在新藏尸体上痛哭的多代。
  
“我现在就去找彦太郎决斗,我一定要替新藏报这个仇!” 半兵卫大喊一声后,立刻拿起枪来,也不管脚上只穿着足袋,就直接飞奔出去,没想到离家还不到半町(注:日本古代长度单位,一町大约为一百零九点零九公尺)远就看到彦太郎正抓住妹妹喜代的手,要将她拉回去。
  
“可恶的彦太郎!”听到嘶喊声而抬起头来的彦太郎看到应该早被父亲刺死的半兵卫竟出现在自己眼前,手上还拿着一把长枪,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呆站着。
  
“可恶的彦太郎,你竟敢夺走新藏的命!我半兵卫因为生病才会大意的让新藏替我去一决生死,我现在要亲手收拾你,快过来和我对决啊!”——原来半兵卫也是找替身上场比武吗……尽管彦太郎对事情的意外发展感到愕然,但看到脸色大变,还持枪刺来的半兵卫也丝毫没有要闪躲的念头,

“喜代!你快退开!”彦太郎大声喊叫后,立刻拔出太刀来决斗,瞬间就分出了胜负;一心一意要报仇,全身充满斗志而冲出来的半兵卫枪尖当然也充满复仇的锐利杀气,反观彦太郎毫无心理准备就猝然拔刀相向,当然不是半兵卫的对手,彦太郎被深深刺中侧腹,几乎是当场倒毙!

“看到了吗?彦太郎,这就是道场刀法和战场搏杀的不同,你就当做是我送你的礼物,带去阴曹地府慢慢体会吧!”半兵卫犹如哭泣般的怒吼着。二郎太夫对半兵卫发出挑战书是在那一天的晚上,让我们就像二十年前一样,穿上甲胄,在马背上以枪对决,直到彼此心满意足为止吧——半兵卫丝毫没有犹豫,就接下了二郎太夫的这份挑战书。
  
对半兵卫来说,失去唯一的儿子新藏,等于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两人的对决在隔天黄昏时刻,城外杳无人迹的安倍川原展开,关于这两名穿着不合时代武者装扮的骑士在河川旁一决死战的模样,只有碰巧经过的寥寥几人看到而已。然而,在《栗田信房果合觉书》上,却清楚记载了当时的情况:

——那可怕的情景把让人看得魂飞魄散,完全忘了何为活着的感觉。该觉决书上还写道,两人对战了一段时间后,二郎太夫的马匹被石头绊倒,前脚因此骨折,这时,半兵卫卑鄙的趁机刺向二郎太夫的腋下,而二郎太夫也在倒地的同时,往上刺中半兵卫的大腿内侧,只是本书的作者毕竟是源二郎,因此,本样的内容是否足以采信,就没有人知道了。

不过,无论如何,结果是双方都倒在地上,并拔出胁差,相互厮杀。最后,两人终于耗尽体力,一前一后地气绝身亡,此一事实倒是不容怀疑。后来在目击者的通报下,当藩中的武士赶到现场时,只见两人的身体都被胁差刺穿,宛若两具粘在一起的铠甲般,互相交缠在一起,早已失去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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