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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骏河城御前试合(第十幕、破幻的秘太刀)作者:南条范夫,翻译:萧云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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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17 18: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hruda1972 于 2024-8-1 00:38 编辑


第十章·破幻的秘太刀

第十章、其一

志摩介又长又浓的眼睫毛下迷濛的眼眸,仿佛正在做梦,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佳世的眼睛,佳世也回看着志摩介,感觉他那深不可测的眼底,正散发出一股简直让人无以抗拒的恼人魅力,不断的将自己吸引过去,志摩介也从自己的眼眸里,感觉到自己对佳世抱持着一股强烈到几乎要令人晕厥过去的渴望,而且这股渴望正不断流窜过全身。

“佳世小姐……”志摩介唇间发出几乎听不到的细微声音,同时伸出微微颤动的右手,贴在佳世的肩膀上,“啊……”佳世的喉间发出宛如小小悲鸣般的轻喃声,佳世的身体仿佛被融化了,往志摩介的方向倒去,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拥有一身格外白皙的肌肤,以及湿润的妖艳眼睛,让人觉得有些可怕——这是佳世对志摩介的印象。再说,人们对他的评价也不太好,说他对女人很滥情,父亲也曾说过,他虽然实力很强,却是个心术不正的男人,但是——所有努力打造出来的心防,都在瞬间像春天的残雪,融化得无形无影。

“志摩介大人……”当佳世抬头看着志摩介,轻声呢喃着对方的名字时,就已经决定了她的命运,这时,突然传来脚步声,“佳世小姐,今晚亥时(十时)”志摩介在佳世耳边留下这句话后,立刻慌张离去,只留下佳世瘫软的趴在志摩介方才坐着,还残留余温的榻榻米上。这一生从不曾感受过、莫名的血液翻涌与心痛,以及毫不在乎自己会变得如何的执着恋情,让十七岁的少女感受到一股令人恍惚的至上喜悦,从纯白的肌肤一直流窜到四肢百骸。
  
当晚,佳世蹑手蹑脚的打开一扇雨窗,然后来到宅邸北侧并排长屋中的某间房门前,轻声喊着志摩介的名字,将佳世拥入怀里的志摩介眼神,明显与白天不同,闪闪发亮的眼眸里,燃烧着一股熊熊的欲火,宛若饥渴的野兽正要飞扑到猎物身上一样,由于屋内灯光早被熄灭,佳世只能感受到志摩介雪白的脸颊,以及仿佛火焰般的炙热气息,佳世在黑暗中任凭志摩介抱紧他的身体,并解下她的衣带,大约两刻钟后,佳世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有如五彩烟火果的世界里沉沉睡去,直到天明。
  
同一时刻,将全身凝聚已久的男人激情毫无保留的发泄出来后,志摩介也大大地摊开四肢,陷入畅快的昏睡之中,当他醒过来时,仍忍不住对着天花板微笑,每次在这种时候,他的全身总能涌出一股爽快的活力,此刻也不例外。志摩介甚至觉得今天的自己跟昨天截然不同,志摩介走进庭院,来到水井旁,舀起如冰的冷水,不断往自己赤裸的身上淋,接着他拿起木刀来挥舞了一百次,白皙的脸颊仿佛从内侧被太阳照射过,由内而外地染上了一层美丽的桃红,就像破晓十分的云彩。
  
走进道场后,志摩介等着师傅笠间甚左卫门出现,“师傅大人,志摩介的绝招已成,请您务必赐教一招,”仰望着师傅的志摩介眼里,浮现起清冽的斗志;“嗯……”甚左卫门的嘴角,微微露出笑容——绝招,岂是如此轻易就能锻炼而成的呢?他的笑容里隐含着这样的意味,但是当甚左卫门拿起木刀与志摩介对峙时,他的眼神瞬间像被清洗过,明显充满震惊的色彩。
  
一直到昨天为止,眼前这个男人始终心神紊乱,刀尖也充满焦灼,但这一刻却完全不复见,那把静寂无声,长达三尺三寸五分的木刀,也有如被彻底磨砺过的钢铁般,蕴含着肃然的杀气,甚左卫门静静将手上的木刀尖端微往下垂,采取中段的姿势,但是——志摩介却出乎意料的将左脚往前踏出半步,并将木刀横举到头上,呈水平线,同时用左手轻轻的扶住刀身。

(可恶的家伙,明明是个晚辈,竟敢对师傅采取这种态度。)甚左卫门愤怒的挥舞木刀,只见木刀的刀锋疾驰而过,紧接着,刀身有如猛禽用力踢踩树枝,高飞而去般直直的往志摩介的喉咙刺去,就在这一瞬间,“咔!”两把木刀发出激烈对撞的响声后,甚左卫门的木刀被砍向了右下方。“唔……”甚左卫门发出呻吟的声音,同时往后跳飞了约一间远,他的左手腕已经红肿起来。

“‘鴫羽反切’,这就是志摩介所练就的绝招。”志摩介带着畅快的笑容,将木刀收进左腰上后,说了这么一句,“鴫羽反切”,即使在新当流霞七太刀中,也是属于难度极高的刀法——没想到志摩介竟能轻而易举的将这招使到如此完美的地步,比起被打败的出乎意料,以及手腕上的剧痛志摩介在刀法上诡异的神足进展,更让甚左卫门,大感震惊:“笹岛!有一套!没想到你能这么快领悟这一招!”

“是!”毕恭毕敬低下头来的志摩介心想:要是师傅知道自己能突然领悟绝招的真正原因的话,那么……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当志摩介用“鴫羽反切”打败师傅的消息传开来后,道场里顿时笼罩在一股小小的亢奋情绪之中,
  
“真是不可思议呢?”

“那家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那家伙居然拥有如此可怕的绝技!”
  
中午过后,当佳世在走廊上发现志摩介的身影时,脸颊立刻红润起来,并轻轻跑到志摩介身边:“志摩介大人,恭喜您了。”对自己心爱男人的胜利感到的喜悦远远胜过对父亲被打败的失望。志摩介大大的睁开双眼,凝视着佳世的脸庞,但昨天那犹如梦幻般的湿润,眼眸与热情已经完全消失无踪,只留下冷淡又清澈的眼神。好一段时间,志摩介像是看着陌生人似的,以奇妙的表情,俯瞰着沉醉在爱情里的佳世脸庞,然后不发一语郁,转身离去。
  
五天后的夜晚,佳世自杀了,佳世走时,没有留下只字片语,让甚左卫门完全想不透,完全不知世事的爱女为什么会自杀?只有弟子之间,开始窃窃私语是谁造成的;“佳世小姐自杀,一定是因为笹岛。”
  
“我看到佳世小姐缠着笹岛,好像拼命在对他诉说什么事,”

“我看一定是那个好色的家伙,骗了佳世小姐,才把她逼死的吧。”
  
佳世在志摩介屋子里度过两刻的秘密当然没有人知道,但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过什么,志摩介被叫到甚左卫门的屋子里,被对方厉声逼问,“我不知道、我完全不清楚,”但志摩介却只是如此回答,而事实上也找不到证据能怪罪他,只是志摩介在回答时,表现的异常冷酷,让甚左卫门直觉一定有问题,同时也更加深了对他的怀疑,直到某日,志摩介突然从充满阴郁与沉重气息的笠间道场消失了踪影,人们的怀疑至此转为确信与愤怒。


第十章、其二

笹岛志摩介是一个受到诅咒的男人。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受到志摩介所吸引的女性们都注定会受到命运的诅咒。志摩介是原本领有三百二十石俸禄,侍奉伊达政宗的笹岛忠兵卫次子。虽然父母很早就双亡,但他从少年时期开始就投入新当流的多田右马助门下,而且很快在刀法上就超越同辈,展现出不简单的武艺修为,十九岁那一年,他更得到了师傅传授的刀法秘籍。一天,师傅右马助突然问志摩介:“笹岛,你是不是在担心些什么事?”给予少年刀法很高评价,也非常爱护少年的师傅关心的问着,但志摩介只是张着纯真的大眼睛,答道:“不,没有,我完全没事。”

“是吗?没事就好,我只是看你最近的刀锋,似乎有些紊乱。原本我打算传授你绝招‘霞泷落’,也因此有些犹豫,”

“我完全没有担心什么,请师傅务必传授我这招秘技!”

“不,既然你没有担心什么,那就表示在你自己无法察觉的内心深处,有某些事物正在迷惑着你,剑道最忌讳的就是迷惘,我看还是等你心底的乌云消散后再说吧。”
  
志摩介对师傅的锐利眼力感到震惊,虽然他没有任何担心的事,但确实有某个因素,让他的心动摇又紊乱,甚至让他有些身心俱疲,这个因素就是隔壁邻居山中久之近的幺女美智,不论是志摩介睡着,还是醒来,美智的身影就是离不开他的眼睛与脑海,这件事志摩介自己,心里非常清楚,只是没想到竟会展现在刀锋上,还被师傅点破自己的内心紊乱,这更让他感至震惊不已。
  
当天,从道场里回来的志摩介茫然的站在庭院里,不断回想与师傅交谈的内容——我得想想办法才行,志摩介心里想着——对了,我只要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别再去想女人就行了。志摩介如此反省着——可是我忘不了,我就是忘不了她。志摩介烦恼的摇了摇头,就在此时,“志摩介大人……”围墙的另一端,露出美智小小的白皙脸庞,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容,“志摩介大人,你有什么心事吗?怎么站在那里发呆呢?而且您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因为我正在想你!”坦率的志摩介不自觉的脱口而出,“啊!”美智纯真的少女脸庞瞬间变成了女人的表情,更因为害羞与喜悦而涨红了脸,志摩介眼眸所发出来的亮光穿透美智全身,让美智全身的所有肌肉刹那间闪过一股发麻的感觉,志摩介凝视自己所爱的女人时,眼眸所散发出来的奇妙魅力,恐怕是与生俱来的特质吧,因为那绝非有意识的刻意展现出来的眼神,

志摩介虽然已经不知几次,还是几十次坠入情网,但不论哪一次,他至少在刚开始时都是全心全意爱慕着对方,当他凝视自己心爱的女人时,眼里总会充满无限的憧憬,有如闪烁的星辰般,犹如充满魔性的深渊般,而他对女人的激烈爱情更是纯真无比;只是——一旦他那激烈的恋情得到满足时,就会有如飘落到炭火里的雪片般瞬间消融殆尽。
  
虽然不清楚志摩介与美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发展过程,但很明显的在最初的告白后过没多久,志摩介便充分享受了美智那宛若含苞待放花蕾般的清纯躯体,享用过美智的身体后,第二天早上,志摩介拿起太刀伫立在黎明清净的大气中,直至昨天为止,始终浮现在刀尖上,不论怎么挥也挥不去的美智幻影已经消失无踪,唯有清澈的刀气充满在三尺木刀上,而原本像蒙上一层迷雾的眼睛,同样如烟消云散般,看起来异常澄澈。

当志摩介来到道场,站在师傅面前时,右马助忍不住吃惊的睁大眼睛,当天,右马助就把绝招“霞泷落”传授给了志摩介。大约四个月后,美智的哥哥山中主税脸色大变的将刚从道场回来的志摩介带到护城河畔去逼问:“笹岛,身为一名武士,我想知道你的真实心意——你对美智有什么打算?”
  
“我对美智小姐深感抱歉,”

“抱歉,就只是这样吗?笹岛,你就只会讲这句话吗?别以为我会放过你啊!”

“山中请你原谅我,我也无可奈何呀!”

“什么叫你无可奈何,你为什么不赶快找个媒人来我家提亲?说你想娶美智,现在进行还来得及呀!”
  
“咦?”

“美智已经怀孕了,我可不准你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你说美智小姐已经怀孕了?”两人只发生过一次关系而已啊——志摩介顿时呆住了,“你这个家伙,利用你那张小白脸和甜言蜜语,诱骗纯洁年幼的美智,不但玩弄她,还在得到她的身体后,立刻翻脸不认人,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一样……你真是无耻的好色之徒,你到底打算对美智如何交代?竟敢玷污我们山中家的名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山中,我并没有玩弄美智小姐,我当时是真的很爱她呀!”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来要求娶她?”  
  
“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当时我是那么爱慕她他,简直爱到要发狂,但现在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只觉得她就像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一样。”

“无耻的家伙!这种话你竟然也能若无其事的说出口,我可不管你现在心里有什么感觉?为了挽救我们山中家的名誉,也为了拯救美智的一条命,你目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娶美智为妻!”

“这件事……我办不到!”

“你说什么?”
  
“因为我已经深深爱上别的女人了,”令人意外的一句话,而且还说的理所当然,主税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但看着志摩介冷酷俊秀的脸庞,主税刹那间仿佛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不过,他立刻回过神来,同时涌上一股狂暴的愤怒情绪,双手甚至因此震颤不已,“淫贼!”主税大喝一声,立刻拔刀砍向志摩介,但只听得一声巨响,主税的刀却被弹往了右斜上方,志摩介更趁着空隙,对准主税肚腹给了猛烈一击。

之后,志摩介立刻带着比他年长的女人往城下町逃之夭夭,然后过了九年——志摩介的刀法更加突飞猛进了,他不仅被传授了新当流七重剑,霞七太刀,间四太刀等总计十八种刀法绝技,甚至还参透了大阴、花碓、浏亮、皓侈、大极等五种刀法的极意。然而,伴随他习得这些极意的同时,也一一牺牲了各个美丽的女人。志摩介几乎每隔半年左右就会定期性的在刀法修炼上遇到瓶颈,因为照例会有一股如黑云般的东西,浮现在他的刀尖之前,并卷起漩涡般的狂潮来,让他眩惑不已。
  
这种时候都是他疯狂迷恋上某个美丽女人,并为了这个女人全身心熊熊燃烧着热情的时候,此时出现在他刀尖的黑云中总会浮现该女人的幻影,无论挥斩,还是突刺,不论志摩介如何挥刀,幻影就是不会消失,但只要女人屈服在他有如幻魔般的美貌下,满足他全身长久郁积的热情后,女人的幻影就会消失,而黑云也会瞬间消散,这时,他的眼前便会豁然开朗,仿佛展开一条全新的光明大道,同时也会领悟到新的刀法秘技。
  
接着他对女人的恋情便会刹那间冷却下来,简直就像之前的热情全都是荒谬谎言一般,而面对曾经原本渴求到要发狂,希望能拥抱入怀的女性,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就这样,许多青春少女与人妻都因为成就他的剑道,而深深受到伤害,其中甚至还有几个女人最后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笠间甚左卫门的女儿佳世就是其中一人——我的爱情受到了诅咒,这些都是刀魔制造出来的虚假爱情,志摩介也曾如此反省,如此自责,但最后总是无能为力的,任凭内部的力量牵引他前进,不断重复燃起新的恋情,在将爱情当成踏板般,让他的刀法一步步茁壮精进,也一步步迈向更高的境地。


第十章、其三

虽然照志摩介自己的说法,这一切都是因为受到诅咒的刀法之故,但看在别人的眼中,只觉得他不过是一个专门玩弄女人的混蛋罢了,正因如此,志摩介丢掉了许多次出仕的机会,只能四处辗转流浪,最后,当他来到江户时,是在宽容六年三月的春天,志摩介一到江户,立刻听到骇人的传闻:从去年开始,室内每到夜晚,辻斩(注:武士为了确认刀剑锐利程度或自己的实力,随机斩杀路上行人的行为)就会变得猖獗起来。
  
这种风气的开端,是因为元和时期以来,浪人们几乎完全被剥夺了新的仕官机会,在穷困潦倒之余,摇身一变,成为在黑夜里随意斩杀过路人的强盗。听到这种消息后,许多血气方刚的武士纷纷跳出来表示:“好,就由我来收拾辻斩的凶手吧。”他们便开始徘徊在夜间的街头,没想到日子一久,追缉凶手的人反倒自己变成凶手,不知不觉受到辻斩的刺激所深深吸引,到最后辻斩竟然变成了一种武士间流行的风潮。
  
武江年表(注:由斋藤月岑所著的东京地理志,时间上起德川家康时代,下至明治时期,以编年体写成,所谓“武江”即“武藏国江户【东京的古名】”之意。)上就明确记载着如下的命令:“自今年起,所有武士门第皆需设置巡守队,彻底防范辻斩发生。”江户老街之所以会广设巡守队,并成为后世不可或缺的景点之一,就是因为这种令人恐惧的辻斩广为流行下的结果。
  
志摩介来到江户时,室内还没有设置这类的巡守队,换言之,就是正值辻斩最猖獗的时候。听到传闻的志摩介自然不在话下地立刻挺身而出,为严惩这种无法无天的辻斩行为,开始在夜晚的町内出没,在连日来的辻斩骚动下,深夜的江户城下町几乎没有半个行人,即使偶尔遇到有人走在路上,不是想要进行辻斩的家伙,就是充满热血,意图阻止这种暴行的武士,当然也有时情况决定自己到底要扮演哪一种身份的人……
  
不过,不论是哪种人,这些人碰到面时,总是还未出声,刀已先出鞘,志摩介也在经历过几次这样的经验后,愈来愈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夜晚的街头四处徘徊,最后他甚至无法区别自己究竟是施行辻斩的人,还是对这种乱暴行为的惩罚者,不过几次的交手,志摩介总是豪爽的赐给对方一刀后大获全胜,所以这种夜晚的徘徊逐渐变成了让他上瘾的愉悦习惯。也就在此时,志摩介遭遇了宿命的对手成濑大四郎。
  
当晚,志摩介为了寻找对手,在大手御门附近林立的大名宅邸附近,悠悠的晃荡着,当他来到转角处的一间宅邸前时,望见土墙上的夜樱,在朦胧的月光下映照出淡淡的花影来。失去故乡的男人内心深处一隅,突然涌上淡淡的感伤——别傻了,志摩介苦笑了一下,随即听见在转角的另一端传来微微的草鞋声,那是非常安静,但同时也非常确实地,踏在大地上的脚步声。志摩介全身的知觉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
  
志摩介一个大转弯,绕过转角,并立刻采取备战的姿势。没想到眼前站了一个男人,也正打算用大转弯的方式绕过这边,对方年约三十五、六岁,是一名肩腹宽大,看起来体魄很强健的武士,右手还轻轻按在腰间太刀的刀柄上,如果两人都只是过路人,应该会毫不在意的擦身而过吧!但此时,两人却同时将手放在刀上,而且站定不动,因为两人都清楚感受到对方身上所散发出,那种连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的警戒心。
  
“你是辻斩者吗?”就在对方武士压低声音问着志摩介时,志摩介豁然惊觉——会被砍!看穿了对方的意图,志摩介瞬间往后跳飞一间左右,同时拔刀出鞘。尽管对方明显早一步看穿志摩介的行动,却依旧没有拔刀,只是伫立在原地,瞪视着志摩介,“有两下子嘛!”对方沉稳的低声说了一句后,终于也拔起了刀,两人都采取青眼姿势,相互对峙了好一阵子。

矶浪、上震、天卷——志摩介想要施展的绝招还没发动,就一一被对方识破,让志摩介束手无策——同属新当流的高手吗?不过刀法竟然如此高超,他到底是什么人?别说江户是初来乍到,所以还没遇到敌手,就算过去这几十年间,在志摩介所遍历的剑道上也还不曾遇过如此强大的对手,焦虑的感觉,紧紧纠缠住志摩介,而且愈来越强烈。虽然他不认为以自己的实力会输给对方,但对方确实很强大,让志摩介即使想奋不顾身的主动出手,也找不到机会给予对方致命的一砍。
  
若继续对峙下去,至少还能维持住不分胜负的局面;然而,万一双方激烈交锋的话,尽管自己毫无疑问一定可以给对方重重一击,但同时也一定会遭受到更加猛烈的痛击,志摩介心里再清楚不过,只是身为剑士的面子与自尊,渐渐突破志摩介最后的心理障碍,让他的刀与身体合二为一,准备朝着对手跳跃过去。但就在此时——等一下!对方大喊一声,同时往后退一步,并放低刀尖,“等一下,同为新当流的高手,不论谁受伤,都毫无意义,我们还是收手吧!”

“没问题,”终于放下心来收刀的志摩介背上不知不觉已是汗水淋漓,对手似乎也是一样,只见他将刀收进鞘后,立刻拿出怀纸,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很久没有遇过如此强劲的对手,忍不住出了一身汗啊。”对方说完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我也是一样,以你的实力来说,如果你真的上街辻斩,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活命!”志摩介如此回应了对方。

“不,我并不是辻斩的恶徒,反而是为了惩罚那些无法无天的恶棍才会步行到此。”

“哦,我也一样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两人异口同声的笑了起来。
  
“你是跟随哪一门新当流学习刀法的?”

“我是加贺地方野口织部大人的门生。”志摩介从以往跟随过的众多师傅中说了一个地点最远,应该最不会有问题的师傅名字,

“原来是织部大人啊!我听说过他的大名,我是跟随间宫所左卫门大人学习刀法的,名叫成濑大四郎,隶属于骏河藩,还请多多指教。”
  
“啊!你是斩石……原来是大四郎大人吗!”听到志摩介的话语,成濑也立刻回应:“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不过世人确实都这样称呼我……”

“斩石大四郎”的名号,志摩介也听闻过不止一次,传说他是新当流刀法的无双达人,众人对他的评价很高——原来如此,若他真是那个斩石大四郎的话……(那么,能从刚刚就一直和这样的高手对峙,我对自己的刀法多少可以有点自信了呢!)志摩介如此暗忖,“我是……仙台浪人,我叫笹岛志摩介。”
  
“原来你是浪士啊,真是可惜了……难得你有这么好的武艺呢?”命运会在何处产生改变,实在是很难预测,过没多久,志摩介就在大四郎热心的引荐下,成为骏河藩武士。随着返回国奉公的大四郎一起回到骏河的志摩介来到骏府后,立刻被分配到御马回(注:藩主身边有资格骑马的亲卫武士,同时也是藩主最亲近的属下)第二番队的小泽国兵卫底下任职。

志摩介不仅非常感谢大四郎的好意,更佩服他的刀法。然而,他也同时涌上一股,想打败大四郎豪勇刀法的欲望,而且越来越无法压抑,那野心不断在他灵魂深处,化为白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当他明白大四郎所习得的深秘绝技——天真正传新当流代代只传一人的“一太刀”,乃是足以压过他所有绝技,具有压倒性力量的招式后,他便开始专心一意的针对“一太刀”下工夫,直至精疲力竭为止。
  
深夜里,在浅间神社的茂密树林深处,总能看见志摩介持刀凝视着黑暗的身影,破晓前的安倍川原旁,也能听见志摩介有如裂帛般的挥刀响声,但三个月过去了,尽管志摩介下足功夫,苦练却始终没有成效,因为志摩介的老毛病又犯了,他非常清楚的感觉到那挥之不去的黑云再度阻挡在他面前。而黑云中照例浮现出美丽的女人幻影来,一刻也不曾消失过,这个女人,就是恩人成濑大四郎的妻子绢江。


第十章、其四

大四郎虽然是一个诚实又敦厚的男人,但一向不爱说话,又给人严肃的印象。,所以从年轻时开始,就不太有女人缘,尽管如此,他仍然娶到了绝世美女绢江为妻,不过一切可以算是非常偶然的幸运。在骏河城主忠长还是甲斐一地的国主时,大四郎就已经在他跟前担任御马奉行的工作,当忠长刚刚入主甲府时发生了一件事,不人献上一匹名为“村云”的马,献上马匹的是一位老人,他是武田家的遗臣,名叫筱塚十三郎,住在甲府城外。这匹马一看就是出类拔萃的好马,但也是非常彪悍的骏马,所以没有人敢主动表示想试骑,

只有血气方刚的忠长看到这匹马便立刻表示想试骑,十三郎抬头看着忠长,脸上微微浮现一抹诡异的喜悦神色,然而却没有人注意到,让忠长上马,并引领马匹来到广场中央时,十三郎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少主,我就让您进行奔驰吧——最后的一次奔驰!”一说完,十三郎立刻拔刀往马屁股砍去,马瞬间竖起了后脚,接着立刻像发狂似的往前急速奔跑,而且是仿佛恶魔附般朝着前方的城壁直直冲去,脸色苍白的忠长拼命想勒住马,却完全没有效果,如果继续任凭马往前方的城壁撞去,忠长恐怕会当场粉身碎骨吧!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着吧!忠长的死期到了!看啊!看啊!”十三郎指着马匹和马背上的人大声的喊叫着,很明显,这是武田家遗臣对德川一族复仇的阴谋,但忠长的家臣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事情发生,完全不知所措,少主的命已经如风中残烛——就在此危急之际,大四郎如疾风般地策马往前奔去,当大四郎驱马经过还在狂喜跳跃,并大喊大叫的十三郎身旁时,从马背上朝着十三郎一刀砍去,当场砍下对方首级,然后又继续马不停蹄的追逐着忠长的马。

三十间、十间、五间……距离愈来愈近,就在两匹马一前一后的互相追逐时,离前方的城壁已经不到三间了,这时,大四郎从马背上纵身一跃,跳到城壁和忠长的马匹之间,同时将右手上的白刃横向一扫,奔马的两只前脚立刻被干净利落的斩断,而马也瞬间发出悲鸣,往前倒下,忠长的身体越过马头,眼看就要倒栽葱的摔落地面,没想到,马的身体在刹那间整个匍匐在地,而忠长也千钧一发的正好跌坐在马背上。

原来前一刻才斩断马前脚的大四郎立刻肩间不容发地往后跳,再度挥刀剑,砍断了马后脚,原本只能屏息目视这一切的家臣们忍不住发出惊叹声,但大四郎只是带着满身大汗,颤抖着嘴唇,跪在忠长面前,并将染血的刀往后揹到背上,恭恭敬敬的向忠长行礼致歉:“殿下,由于事出紧急,还请原谅在下的粗暴行为,”

大四郎当天就获赏增加一百石的俸禄,同时被拔擢为马回众的番头(队长);藩内对他的评价从此也变得非常之高,就连以往完全无视他存在的年轻女孩子们,后来只要一看到他,也立刻投以敬仰的眼神,并不断谈论他的功绩,尽管人气扶摇直上,大四郎却完全没放在心上,然而,当大番头渡边监物提出要求,要他娶自己的女儿绢江为妻时,他却不敢置信地惊慌失措,甚至面红耳赤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
  
这也难怪,因为绢江是藩内屈指可数的知名美女,正因如此,就连大四郎自己也很怀疑,娶如此美丽的女子为妻,往后是否真能幸福度日?后来为保护美丽的妻子不被他人染指,大四郎的刀曾几度染上鲜血,最后发生的一件大事,更让他开始被人们称为“斩石大四郎”,那是发生在七年前的事,当时一名叫大江重兵卫的一刀流剑士看见刚嫁给大四郎为妻的绢江,立刻为她清纯美丽的容颜,神魂颠倒,还不断的纠缠她。

大江算起来是绢江母亲那边的亲戚,在京城附近住了一段时间后,为求得一官半职,而前来投靠绢江的父亲渡边监物。没想到,当他一看到绢江,就立刻对她痴迷不已,连求职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尽管他使出所有手段来追求绢江,但绢江正迷恋自己武名甚高的丈夫,因此,根本没把大江看在眼里,甚至还厉声的拒绝他,挖苦他。但大江愈是被绢江嫌弃,反而对她愈执着。某一夜,大江趁大四郎因事外出,唆使数名无赖,一起将绢江绑走。
  
接到年轻侍仆的急报后,明白妻子有危险的大四郎立刻火速赶回来,追缉大江一伙人,最后追到了东富士川东侧的名刹——万年山大泉寺境内。大四郎在月光下看到在墓地一隅,全身赤裸,而且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被一群人围住调戏猥亵的绢江正拼死抵抗着,顿时怒火中烧,“一群禽兽!”大四郎如怒涛般的驰骋向前,挥起肥后守辉广所铸的宝刀,只见刀光一闪一杀,再闪二杀,鲜血瞬间染红了墓碑间的杂草,转眼间五名无赖便发出垂死的悲鸣声。但罪魁祸首的主谋大江重兵卫,却想乘隙一溜烟逃跑。

“可恶,你别想逃!”大四郎立刻追上去,却差点被绊倒,刀上溅出的鲜血飞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的右眼事实上已经无法睁开,大江利用墓碑和树木以及月光交织在一起的明暗缝隙,巧妙的不断窜逃,大四郎只能凭着一股毅力追逐,后来眼看辉广宝刀的刀尖终于要斩向大江的肩膀时,大江却突然消失无踪。大四郎的眼睛虽然因溅血而视线模糊,但他心里非常清楚,除了矗立在眼前的四尺多墓碑后面之外,四周完全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于是大四郎以断钢斩铁的气势,大喝一声:“喝!”就在辉广宝刀砍断眼前的墓碑时,“啊!”躲藏在墓碑后面的大江从肩膀到心窝,连着墓碑被一起砍成两截,当场毙命,斩石大四郎——大四郎凌厉至极的刀法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受人歌颂传扬的。不过同时拥有刀法上的名声与美貌妻子的大四郎,私底下却始终为了两件事而感到苦恼。
  
第一个苦恼是他美丽的妻子绢江并非十分贞洁的女人,不管她是因为憧憬丈夫的赫赫名声而深爱着丈夫,抑或仅是自以为自己深爱着对方,这样的情况,都只维持到婚后一年左右而已,因为她对自己的美貌很有自信,而这种自信逐渐让她瞧不起粗鄙不文的丈夫,再加上她出身于富裕的家庭,从小就过惯放纵的生活,所以婚后严谨又淳朴的生活方式让她逐渐心生厌倦。
  
天底下到处可见的猎艳天才们对于绢江这种心情变化,当然不可能错过,各种藏着毒性的甜言蜜语,不断在她耳边轻声响起,大大挑动了她婚后愈形艳丽的丰腴肉体,如果大四郎能亲眼看到妻子不贞的行为,不论他有多爱妻子,必定都能亲手砍了她,但偏偏他始终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只是令他感到怀疑的事态却多到不胜枚举。尽管如此,不论他如何怀疑,若无法找到实际的证据,怀疑终究也只是怀疑而已,只要绢江抵死不认,他也对她无可奈何。
  
有时事实摆在眼前,让绢江很难辩解时,她就会强调自己已经极力在拒绝对方,是对方向她纠缠不休,对于这样的男人,大四郎都会公开给出挑战书,而这些男人基本上都会在当天立刻逃之夭夭,虽然其中有些男人也会反过来设法暗杀大四郎,但几乎总是连大四郎一招也接不住,就被他一刀砍死。


第十章、其五

第二个苦恼则是关于他的刀法,大四郎非常讨厌人们对他的敬称:“斩石大四郎”,其实当时把墓碑砍断,他本人比谁都都震惊,因为在那之前,他就连做梦都没想过自己竟能砍断碑石,所以,当他把痛恨的人连同碑石一起砍为两段,刹那间,他不禁对自己的狠绝的一砍感到愕然,始终不敢相信眼前一幕是自己亲手所为,

大四郎非为了说服自己,确实拥有如此高超的刀法,在那件事后,他经常悄悄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庭院里的小池旁试砍石头,第一砍失败了,他的太刀应声断成两截,第二次同样失败,太刀应声弯折,第三次他直接使用先前的爱刀辉广,并使出浑身力量,朝石头拼名一砍,结果刀刃悲惨的当场崩缺了一角,而石头上却只被削出些许白印,那次能把石碑一刀砍断,纯粹只巧合,我根本砍不断石头——大四郎不得不如此承认。

但人们看到他时,依旧会指着他,尊称一声:“斩石大四郎”,显然,众人都认为他随时都能砍断石头,是拥有无坚不摧刀法的剑道达人。我明明做不到,但世人却将这样的称呼强加在我头上……正因如此,大四郎极度厌恶与人聊起当时的斩石事件,更厌恶人们尊称他为“斩石大四郎”。不过,人们却认为他是谦虚,反而更加敬仰他,无不对他投以赞叹的眼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四郎认为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尽管那纯是巧合,但既已发生了,就表示自己确实有能力砍开石头,既然如此,只要持续修炼下去,总有一天应该能练成随时都可砍开石头的刀法,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大四郎再度来到池边,不断苦练斩石刀法。他前前后后,总共用了十把刀,但不是应声而断,就是弯曲或缺损,但观庭院里那颗石头,却依旧屹立不摇,只受到微微的擦伤,看上去仿佛正在嘲笑着大四郎。

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懊恼与绝望的日子后,大四郎终于下定决心到信州诹访,去拜访已经隐居的恩师间宫所左卫门,大四郎不怕耻辱地向恩师说出一切经过:“难道说,当时我能砍断石头,纯粹是因为看到妻子绢江即将遭受侮辱,所以瞬间怒发冲冠,才产生那股不可思议的气魄,并透过辉广宝刀爆发,难道说我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才有办法发挥真正的力量吗?我自幼就跟着师傅练武,十二年之后又自己继续钻研,修炼了十年。没想到我此生磨练出来的刀法少了那种气魄就无法砍开石头: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万念俱灰。”
  
大四郎说完后失望的垂下头来,任凭下巴上的胡须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飘动,所左卫门只是以温和的眼神凝视着大四郎,静静的听他诉说,“砍断石头是吗?这可是很难的事呢,我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办到……虽然我想应该可以,不过不试试看,总是很难说,只是话说回来,大四郎,”

“嗨。”

“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呢?不管砍得断石头也好,还是砍不断也好——”
  
“咦?”

“修炼刀法并不是为了砍石头,而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才不得已用来砍人的。”

“嗨。”

“与其为了砍石头浪费无谓的努力,何不多下功夫,砍断你心中的那层迷惘呢?”
  
“嗨。”  

“当你能砍断自己内心的迷惘之际,说不定就能砍断石头了吧,哈哈哈,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就别再愁眉苦脸的,来陪我喝一杯吧。”恩师一席话,听起来既深奥又温暖,深深沁入大四郎全身——与其努力砍断石头,不如努力砍断心中的迷惘,刀法的目的,并非为了砍断石头……怀抱着恩师的教诲,大四郎回到了甲府,他舍弃砍断石头的执念,开始一心一意修炼刀法,跟随长禅寺的住持默禅,潜心学习禅理。

但水池旁的石头,仿佛仍旧在嘲笑大四郎的努力,总是会在黎明时分出现在他梦里,而且石头的表面仿佛化成了人的脸庞,脸上还带着讽刺的笑容——怎样,你无法砍断我吧!石头总是这样得意地说着,每当大四郎从梦中醒来,只要走到庭院去,水池旁的石头总会防不胜防的映入眼帘,而且看起来比梦中大上十倍,几乎占据了大四郎的整个视线,大四郎非常努力在心中无视石头的存在,想将石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但他的视线却总是不自觉的飘向石头,让他每每因此厌恶的皱起眉头来。
  
三年后的某天早上,大四郎醒过来后并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像看到什么异象似的睁大眼睛,眼眸还清澈得像个孩子,因为就在他要睁眼醒来的前一刻里,梦中庭院的石头竟露出悲伤的表情,瞬间消失在他眼前,大四郎起身后,立刻走到庭院去查看,他发现石头似乎缩小了,在自己的视线中几乎微不足道——我随时能砍断它!大四郎瞬间涌上一股自信,并清楚的在心底如此呐喊,不过,大四郎并没有动手砍石头,因为他的自信已经转为确信,让他明白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

隔月,忠长获赐封骏河一国,原本在甲府奉公的家臣们也大多必须跟随忠长移居到骏河去,大四郎于是赶紧找了空档时间,到诹访去拜访许久不见的恩师;“怎么样,你还在试砍石头吗?”所左卫门一边笑一边说着,

“我已经不砍石头了,不过我觉得我应该办得到。”当大四郎告知恩师过去三年来的修炼结果时,没想到所左卫门却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真有你的,大四郎,我就传授你新当流仅传一人的秘技‘一太刀’吧,”大四郎蒙师傅传授了新当流极秘的究极绝招后,就赴任到骏府去了啊,到了这一步,他在刀法上的烦恼也完全消失了,对于人们给他的尊称“斩石大四郎”,他毫不在意。

只是另一个烦恼——对妻子绢江的怀疑始终无法斩断,而且根深蒂固的深植在这位不幸的剑士心底,挥也挥不去。当大四郎结束在江户服勤一年的任务,带着笹岛志摩介回来时,又听到两、三件关于自己不在的这段期间里,妻子素行不良的不雅传闻。大四郎非常清楚,即使追问妻子,她也会全盘否认,而且自己手上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只能一如往常,默默隐忍。

相隔一年,再度与绢江交媾做爱时,大四郎发现妻子丰腴的柔软娇躯已到了令他浑然忘我的程度。因此,他不想,也不敢说出任何一句会惹美丽妻子不开心的话。不过大四郎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推荐给藩主,从江户一路带回来的笹岛志摩介竟会爱上自己的妻子绢江,但事实终究是事实,志摩介一看到绢江立刻展露出他特有的风格,像个狂人般地激烈,大胆无谋,又专心一意的爱着绢江。


第十章、其六

“成濑桑,您说什么也不愿意和我比武吗?”志摩介已经无数次对大四郎如此要求;

“我们不是曾经在江户,以真刀对峙过吗?以我们现在的交情来说,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大四郎总是如此回答,
  
“不,您当时采取的姿势是新当流秘传的‘一太刀’,没错吧。同为新当流的修习者,我很想学会秘传的太刀,这是我一生终极的愿望,因此务必请赐教!”

“一太刀是只传一人的秘技,我不能擅自传授给您。”
  
“你的意思是凭我的实力还不够格吗?”志摩介咬紧了牙关,大四郎看到他的表情赶紧澄清道:“我并不是说您的实力不够,而是指您在心理层面的问题……”

“您是说我的心灵修炼还不够吗?”
  
“不,也不是修炼够不够的问题,而是您的内心过度紊乱,不论行走坐卧这一点,随时都呈现在您的眼神和身体上。如果说这只是我的错觉,那么请容我向您道歉。”
  
大四郎指摘的一点也没错,只是……那是因为我爱上了你的妻子绢江,这句话志摩介当然说不出口,“只要我能试去内心的紊乱,成濑桑是否就能传授我‘一太刀’?”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剑道是一条有其规则的道路,所以我不能背着师傅擅自传授你这秘技,不过若您真的想独自钻研‘一太刀’的极意,在下倒是能够尽可能的加以协助。”大四郎的意思是,只要志摩介能斩除内心的迷惘,虽然形式上无法传授他一太刀,但实质上可以教导他如何施展这个招式。既然大四郎都这么说了,志摩介也不便继续强求。问题是,他是否真能挥去内心里的迷惘与紊乱?——当然可以,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只要把绢江弄到手,只要得到绢江那美丽的身体就行了。

志摩介对绢江的扭曲爱情犹如被浇上游的烈火般,燃烧的愈来愈旺,将他深深卷入火焰般的漩涡里。虽然志摩介对自己的魅力充满自信,有把握能吸引住任何女人,但绢江毕竟是恩人的妻子,也比他迄今为止所爱过的任何女人都还要美丽,再加上他不知道有关绢江的种种丑闻,所以他一心认为绢江应该不是一个容易攻陷的女人才对。他以热恋中的人特有的狡猾,绞尽脑汁,不断思考,最后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妙计,接下来他故意选在大四郎负责夜班宿卫不在家时,去拜访大四郎家。

“啊,原来是笹岛大人,我丈夫今晚负责宿卫,不在家里呢!”不等来到玄关回应的绢江说完,志摩介立刻抢着回答:“不,这我知道——绢江夫人,我其实是有话想对你说,才特地前来的。”绢江看着志摩介的脸,她大致能察觉出志摩介的意图,因为以往趁大四郎不在而前来的男人几乎都会说出同样的话,而每次绢江都会依对方是否符合自己对男人的喜好,来决定自己所采取的态度。

绢江明显非常中意志摩介,因为志摩介是丈夫平素就极力推崇的剑道高手,拥有高超的刀法,不仅如此,志摩介那极度秀丽俊美的外貌简直是出类拔萃,早就深深攫住了绢江多情的芳心。志摩介如同以往在他又长又浓的眼睫毛下,露出仿佛正在做梦般朦朦胧胧的眼眸,并用这样的目光,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绢江的脸庞,感应到志摩介的目光,绢江的身心逐渐发麻起来,一股冲动让她很想主动投入志摩介的怀里,面对这股难以抵抗的诱惑,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整个揪紧了起来。

志摩介与绢江面对面坐下来后,以充满热情的声音诉说着:“绢江夫人,我要在你面前切腹……”
  
“咦?”令人意外的一句话,让绢江茫然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个恶棍,是个令人唾弃的男人……是个无耻之徒,所以我只能一死,以祈求大四郎大人的原谅……”

“志摩介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感觉不明白你的意思啊?”
  
“绢江夫人,你的心既贞洁又纯净,我想你是无法明白的,其实我……一直很爱慕你,几乎可以说是用所有的生命爱着你,明知道你是我恩人的爱妻,但我就是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绢江夫人,我无法强迫自己不去爱你,我知道我是个没用的男人,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四郎大人,对于这份没有结果的感情,我会自行了结,只是最后,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句话,就当做此生的美好回忆,在我结束生命之际,我希望只在你一人面前走完这最后一段……这就是我今天来访的用意。”  

才看到志摩介的脸,整颗心就已经立刻飞向他的绢江听到这一番炽烈无比的求爱话语,自然更是全无抵抗之力:“你在说什么呀?志摩介大人,请你千万不要寻死,其实……其实我也早就爱慕着你了……”没想到能将自己所爱的女人拥抱入怀,享受极致快乐的时刻,竟会如此轻易到来,志摩介浑然忘我的陶醉在绢江娇柔的赤裸娇躯里,将原本受到束缚的狂暴热情与欲望,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天还未破晓时,志摩介趁着四周还有些昏暗,悄悄离开精疲力尽而陷入沉睡的绢江,然后走出屋外,沿着往南的道路横越过宝藏院,往爱宕山爬去,志摩介来到神社水井旁,用水净身后就往树木茂密的山腰深处走去,一直来到一块约十坪左右的宽敞空地,然后静静的拔刀出鞘,这里是他悄悄挥刀,不断努力修炼的场所。志摩介站在没有丝毫微风,只有满溢清冷空气的寂静空间里,他的精神与肉体已完全化为澄澈透明,昨日之前,那狂乱与焦虑的痕迹早已丝毫不存。

志摩介凝聚精神,大喊一声:“喝!”随着白刃一闪,志摩介的眼睛也像破晓的启明星般,散发出耀眼的光亮,一个全新的无限的世界,已经在刀刃前方展开。一小时后,志摩介终于收刀,并擦掉汗水,然后走回先前的神社,恭恭敬敬的在社前,叩首礼拜——我,志摩介刚刚已经自己领悟了新当流的究极绝招:“一太刀”,不需要大四郎的教导,志摩介已经凭着自己的力量,清清楚楚,掌握了“一太刀”的极意。

——大四郎,如今已不再是令我畏惧的对手了。志摩介如此告诉自己后,傲然走下山路,而直到没多久前还牢牢烙印在他脑海里,几乎要让他发狂的绢江美丽的身体幻影,此刻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十章、其七

志摩介在破晓时分从大四郎宅邸里走出来的一幕,被人目睹个正着,这个人就是住在隔壁的安村进五,这个男人也曾打过绢江的主意,却被绢江厉声呵斥,当时他只能露出畏畏缩缩,像是老鼠般的眼神,悻悻然离去。此刻,这双宛若老鼠的眼睛里闪动着充满嫉妒的目光。于是,他跑去找大四郎,悄悄向大四郎告发了自己嫉妒的一切。
  
“你说的是真的吗?”大四郎用沉痛的语气确认过后,立刻赶往志摩介所住的地方,“有人看到你一大清早,从我的宅邸里出来,”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志摩介大吃一惊,但既然已经被揭穿,再否认也没有用了,“确实我又到您府上去造访,”

“你去做什么?”
  
“我半夜里醒来,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些关于‘一太刀’修炼的诀窍,所以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想立刻寻求你的指导,才会到您府上去拜访。但我进到您府上的庭院后,想起你今天在担任宿卫,所以我就直接回来了。”尽管志摩介辩解的态度不太自然,但就一个热衷于刀法的人来说,这种情形并非不可能发生,

“绢江……”大四郎仿佛喉咙被什么梗住似的,发出苦涩的声音,“您该不会是为了找绢江吧?”

“我去找绢江夫人要做什么?”志摩介立刻狡辩;

“看到您的人说您对绢江……好像做了什么不很礼貌的事,”

“到底是哪个家伙?为什么要造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谣言?”

“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您真的没有见到绢江吗?”
  
“既然你不相信,我们就一起去找绢江夫人对质吧。”志摩介率先走进大四郎的宅邸里,绢江看到从昨天半夜到黎明前,一直与自己裸身交缠在一起的心爱男人,此刻竟带着丈夫一起走进来,内心不禁感到动摇,羞耻与喜悦交杂在一起的复杂感觉,让她羞红了脸,然而……

“绢江夫人,”叫着他名字的志摩介不论是表情还是声音,都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止毫无感情,而且充满着冷漠的气息。
  
“绢江夫人,有人说,看到我昨晚来找你,直道今天破晓前才离去,我是为了证明清白才特地前来的,请你在大四郎大人面前说清楚,我除了在大四郎大人面前之外,从来还不曾私下见过你一面,”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绢江夫人对我来说,只是我所敬仰的恩人之妻,除此之外,我对绢江夫人既不曾保持任何私人感情,也不可能会抱有私人感情,大四郎大人,如果这样还是无法失去你对我的怀疑,那么今后即便是你在家中,我也绝不会再踏入府上一步,我可以对天发誓。”志摩介的语气非常坚定,有真挚,丝毫听不出来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我竟然怀疑你,真是抱歉。”大四郎低下头来向志摩介致歉。
  
第二天,志摩介在下城途中,被躲在暗处的绢江叫住:“志摩介大人,你昨天说的那些话……说你绝不会再到我家来,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吧?”绢江娇声的说着,脸上还带着微笑,表情仿佛在说:“志摩介大人,你还真会演戏哪!”
  
“绢江夫人,我昨天应该说的很清楚了!”  

“咦?”

“我不仅不会再到府上去,而且为了避嫌,今后我们还是不要像这样偷偷见面说话吧!”
  
“志摩介大人,你……!?”

“昨晚的事,你就当做是一场梦吧!”看着眼前如此冷漠说着的男人面容,绢江不禁怔住,“志摩介大人——你明明说你非常爱慕我,难道那些话都是谎言?”

“那绝不是谎言,都是我的真心话,只是对现在的我而言,那份曾经有过的感情已经完全消失无踪了,我知道这句话听起来很没有道理,但我也无能为力。”
  
“你这个无耻淫徒!”愤怒和屈辱的情绪让绢江简直要发狂,有生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尝到这种屈辱,以往绢江所认识的男人,没有一个不为她所施舍的那一点点爱情或情欲而疯狂与痴迷,甚至哀求绢江,不要舍弃他,即使因为惧怕大四郎的愤怒而避走他乡,仍有不少男人想方设法向绢江传达自己的爱慕,每次找借口主动切断关系的人都是绢江自己,然而没想到这次竟被男人甩了,而且还是在第一次和她欢好后,没多久就表现出这种凉薄无情来。

绢江原本就是个好强又气性激烈的女人,这种强烈的屈辱与愤怒,让她无法承受——绝不能放过志摩介,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之后,再对他吐口水,绢江决定将一切豁出去,采取最激烈的手段。当晚,她对着大四郎说,“请你杀了笹岛志摩介!”

“怎么了,你怎会说这种话?”看到暴怒的妻子做出如此唐突的请求,大四郎不禁为之愕然,

“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被志摩介强奸了!”

“什么?”一听这话,大四郎猛然坐直了上半身。

“志摩介之前所说的那些话,全都是骗你的!那个男人从之前就经常调戏我,那一天,他故意趁你负责宿卫不在家,偷偷潜入我们家来,用暴力制服了我,虽然我拼死抵抗,但我终究只是个女人,根本敌不过男人的力气,于是……”

“什么!绢江,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请你杀了那个禽兽不如的可恶淫贼,之后你要如何处置我,我都不会有怨言,我只想亲眼看到那家伙死,他只要一天不死,我死也不会瞑目!”  

“绢江!为什么你那时候不说实话?!”

“因为我没有想到,那个男人竟敢公然说谎,还脸部红气不喘的,我根本就愣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家伙是个恶魔,我很不甘愿,竟会被那种人强奸!”看到绢江气到发抖,连睡衣衣摆都乱了,大四郎也脸色大变,露出狰狞的表情来:“绢江!快去拿墨和砚来!”大四郎任凭怒气挥洒在笔尖上,写好挑战书后,立刻用左封的方式加以封缄(注:在日式文书中,左封通常是用于挑战书或遗书等不吉之事上)然后命家中的年轻侍从送到志摩介的住所去。
  
“我明明天会斩了那家伙,之后再来思考如何处置你。”大四郎以为志摩介理所当然会针对挑战书立刻做出回应,没想到却迟迟没有消息——那家伙该不会是逃走了吧?第二天早上,大四郎立刻到志摩介的住处去查看,但志摩介已经出门去奉公了,大四郎也赶紧登城,并在城内找到了志摩介,“笹岛,你什么也不必多说,你应该已经看到挑战书了吧,为什么不回应?”
  
“为了我没有做过的事儿进行决斗,对此我无法接受。”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你这个没用的懦夫,是不敢和我决斗吗?”大四郎越讲越气,啪地一声,伸手就往志摩介脸上挥去。
  
“唔!”志摩介捂着脸颊,往后倒退了一步,苍白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并恶狠狠的瞪视着大四郎:“身为武士竟被人说成是无胆懦夫,还被赏了一个耳光,看样子不决斗也不行了呢,成濑桑,我也要向你发出挑战书。”
  
“今晚戊刻(晚间八时)到八幡神社来!”  

“不?既然你是在城中公然侮辱我,就应该在众人面前与我堂堂正正一分高下!”

“你说什么?”

“你就和我一起到家老面前去提出决斗请求吧!”原本是奸淫别人妻子引发的决斗,却变成受到莫须有的侮辱而决斗,志摩介巧妙地转移了焦点,还昂首阔步的跟着大四郎来到家老三枝伊豆守面前:“请家老大人谅察,我为了维护武士的尊严,不得不和成濑大四郎决斗!”

“你要和成濑决斗?”三枝非常清楚,大四郎是最热心引荐志摩介的人,所以对志摩介的这个请求感到百思不解。
  
“是的,所以我想在九月二十四日即将举行的御前真刀比武与大四郎真刀对决,我想这是我们最佳的舞台,成濑和我都是新当流的高手,不论我们谁赢谁输,这场比武应该都会很有看头吧。”志摩介老神在在的诉说着,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成濑,你想和他决斗吗?”大四郎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吗?虽然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你们都提出请求了,那也没办法,我会去向殿下禀报的。”对忠长来说,家臣的命不比蝼蚁值钱多少,所以一听到比武内容会变得有趣,当场便做出准许,“就让他们比划吧。”既然大纳言已经准许三枝,当然只好告知两人会将他们排进对战组里。听到这话后,志摩介立刻开口说:“家老大人,在下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事?”

“成濑被人称为‘斩石大四郎’,但我不曾见识过他的斩石秘技,比武是很讲运气的事情,虽然我有自信能胜得了这场比武,但仍有可能会败北而死,若真是如此,我想能在临死之前看一次他的斩石秘技!”

听起来的确很有噱头,就连三枝也被挑起了兴致——毕竟大四郎的“斩石”之名虽然在众人口中广为流传,但实际上并没有人亲眼目睹过,“怎么样呢?大四郎,你愿意砍断石头给大家看吗?”
  
“没有问题!”大四郎斩钉截铁的回答。


第十章、其八

就在比武前一天,发生了一起小小的事件,一名叫吉泽松的十八岁少女,拿着米泽藩发放的报仇许可状,来到骏河藩监察官榊半兵卫的官舍,“我想和笹岛志摩介决斗,为我姐姐报仇!”少女如此要求,陪伴她一起前来的是一名年约三十岁,自称村木伊兵卫的健壮武士。榊半兵卫,立刻将志摩介叫来。

“米泽藩士吉泽柳太郎的女儿阿松说要与你决斗,为她姐姐报仇,你认识他吗?”
  
“认识。”阿松的姐姐阿琴——在双眼皮底下,有着黝黑的大眼睛,是一名宛若悄悄盛开在树荫下的夜来香的美女,志摩介曾迷恋过他,后来终于如愿得到她的贞操,然后便断然将她抛弃了,那是志摩介在领悟绝招“矶浪”的极意时所发生的事。后来,他听说阿琴留下遗书后自杀了。他的父亲已经年过七十,而继承家业的孙子三吉,还是不懂世事的幼儿,所以妹妹阿松才挺身而出,为姐姐报仇。
  
“虽然我并无此意,但却被视为仇人,实在令我感到相当遗憾,不过既然她希望如此,那我也愿意随时奉陪。”
  
“有一名叫村木伊兵卫的人,陪他一起前来。”  

“他是中条流的高手,听说是阿琴的表哥,若是要我一人对他们两人,我也完全无所谓。”
  
家老三枝伊豆守接到榊的报告后觉得很困扰,但既然他们手持米泽藩正式发出的报仇许可状前来,那骏河这边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请求,只是万一志摩介被打败,那么早已向主君报告过的志摩介与大四郎之间的决战就无法进行了。
  
“我不会被村木打败的,我今天就去与阿松他们决斗,一次收拾干净。”虽然志摩介说的一派轻松,但就算阿松不是问题,身为中条流高手的村木也不见得就是能够被轻易砍死的,他一定很清楚志摩介的实力,才会自告奋勇前来替亲戚报仇。三枝和榊商量后,对阿松这么说,我会尽快将你们的请求往上呈报,不过明天的比武是很早之前就决定好的,所以你们就等比武结束后再决斗吧,这就是三枝最后下的决定。
  
“我听说这场比武是要以真刀对决,万一笹岛在比武场上被砍死,那么我们多年来的苦心就会瞬间化为泡影了,无论如何,还请允许我们在比武之前亲手报仇!”阿松和村木拼命恳求着。但三枝更怕事情的结果会惹恼忠长,所以始终没有点头答应。就在当晚,阿松和村木伊兵卫去袭击了志摩介的住所。这一晚,志摩介为了第二天的比武做准备,养精蓄锐,早早就上床睡了。原本他打算安稳的沉沉入睡,却突然想起白天三枝和榊提到的吉泽松的事,因此想起了阿琴来。
  
紧接着,志摩介想起昔日他为了刀法修炼而遭他诱惑奸淫失身后又无情抛弃的女人们的美丽面容也一一浮现在眼前,志摩介到目前为止,从来不曾想起被他祸害的女人——这可不行,不能为了这种事打乱我平静的心,影响我的睡眠,志摩介努力想挥去女人们的身影,但女人们的脸却像跑马灯似的不断在眼皮上转来转去,使他烦躁不安——真是可恶!
  
志摩介站起身,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于是打开一扇雨窗,没想到竟看到阿松和村木站在庭院里,两人原本打算偷偷潜入,不料雨窗突然被打开来,两人当场慌了手脚,只好报上自己的名字,并分别从左右两边挥刀逼近志摩介,志摩介快速往后退到屋子里,两人则是继续往前追,就在两人要跳进屋内时,志摩介手中已经握住了出鞘的胁差,站在客厅正中央。志摩介对着人在檐廊上的村木高喊:“村木桑,你会砍到上面的门框哦。”
  
村木刹那间愣了一下,志摩介趁他将注意力往上移的瞬间往前飞跃,并将手上的胁差刺进了村木的胸口,不等村木的身体仰倒在檐廊上,志摩介已经转移目标,一把夺下了阿松的怀剑。志摩介扳住阿松的手臂,扭到身后,把她压倒在地板上——太像了,她长得太像她姐姐阿琴了,除了眼神有些好胜,阿松发出悲愤的呻吟声,仍不断抵抗着。志摩介表情已经变得有如禽兽,他把阿松剥得一丝不挂,又把阿松双手紧紧反绑在身后,把少女压倒在叠席上,把阳具插进阿松下身牝户内,尽情逞凶肆虐。

约莫半小时后,志摩介终于发泄完兽欲,他抱起阿松的上半身,割断束缚阿松双手的衣带,并将怀剑放在阿松手里,“阿松,起来吧,我给你机会报仇。”阿松坐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凄怆悲痛,她并没有穿上衣物,仍然全身赤裸,踉跄的站了起来:“你这个淫棍!”阿松发出悲鸣声,挥剑扑向志摩介,却被志摩介从一边的肩膀到另一边的腋下,一刀斜斩而下,之后,志摩介就在充满血腥味的寝室里一觉沉睡到破晓时分。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志摩介立刻到井水旁,用冷水净身,然后叫醒正在沉睡中,浑然不知昨晚发生什么事的年轻侍从们,交代他们处理尸体后,便带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神清气爽的往城中去。


第十章、终

宽容六年九月二十四日,下午四时,震惊世人的骏府城内御前真刀比武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已经一连进行了九场,总计有十一名比武当事者以及三名观武席上的女性丧命,身为第十组的对战双方,此刻被唱名而出现的分别是东侧的成濑大四郎以及西侧的笹岛志摩介。不过,被唱名出来的两名剑士并没有立刻就展开对决。依照之前的约定,必须先由成濑大四郎表演砍石碑的绝技,然后才正式比武。

一座高四尺厚三寸的墓碑,此刻正盘踞在比武场正中央,大四郎则手持白刃,站在墓碑前面,墓碑?是否真的能被砍断?场内几百只眼睛无不带着异样的兴奋,将目光集中在大四郎手中的白刃上,大四郎砍断石碑的事迹,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既然他会被冠上“斩石大四郎”的名号就表示他一定能砍断石碑,尽管众人都如此相信,但大多数人在没有亲眼目睹之前,心里总是存在一丝怀疑,因此,大四郎愿意在众人面前展露砍石碑的绝技这件事可说是众人多年来殷切的期盼与渴望。

大四郎自从砍断石碑事件以来,不曾再砍断过石碑,尽管他尝试过无数次,但都以失败收场。最后,他接受恩师的教诲,不再试图砍断石头,但自从梦中的石头幻影消失,他也获传了秘技“一太刀”极意后——我能砍断石头!他开始如此确信着。尽管目前站在藩主与众人面前,面向着墓碑,这股确信也丝毫不曾动摇。大四郎先采取双手握刀的上段姿势,并深深凝视着墓碑之后,又静静的将刀尖往下垂,改采下段的姿势。他将太刀就这样指着墓碑底部,然后整个人犹如冻结般完全不动。

——啊,他是怎么了?
  
——难道他无法砍断石碑吗?
  
对大四郎保持好感的人们,忍不住握紧拳头,就在此时,大四郎采取下断姿势的太刀,突然快速往右肩上方垂直竖起,然后在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大四郎大喊一声:“喝!”一道白光如风疾电驰般斜斜的往左边一闪而过,接着大四郎的太刀,以左下段的姿态静止不动。没多久,大四郎终于静静的将太刀拉回自己眼前,然后看着刀尖露出笑容来,一块墓碑顶端的碎石,沿着刀柄前缘轻轻弹落。
  
而整个墓碑的左上半部已经成正三角形滚落在地,在所有人如潮水般不约而同发出的惊叹声中,只有一人冷冷的盯着大四郎的动作,这个人就是志摩介——我也办得到!志摩介心里清清楚楚的涌上一股自信,被一刀两断的墓碑,被收拾干净后,两名剑士终于以宰杀对方为目标,展开了对峙。所有剑士要交手之前都会进行精密的计算,以掌握对自己有利的情况,同时找出对手的弱点。
  
志摩介前一晚才砍死村木,还强奸并虐杀了阿松,他非常确信自己目前的精神与肉体都处在最高的巅峰状态,反观对手大四郎,由于妻子被强奸,目前正处在极度懊恼、苦闷、愤怒的情绪里,不难推测他的身心状态,已被折磨殆尽,更何况他刚刚才砍断石头,那一砍绝对消耗了他大量的精气神,甚至远超过砍死几名活生生的对手时所需的程度。因此,不论从哪一点来看,绝对都是自己有利……志摩介如此盘算着。
  
另一方面,大四郎想要宰了妻子绢江的决心早已超越了要宰杀志摩介的念头。他自从结婚以来,就将自己木讷却诚实的灵魂全部献给了爱妻,也因为如此,才会不断在嫉妒的地狱深渊里挣扎,没想到绢江却亲口证实了她被志摩介强奸。事到如今,他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宰杀志摩介之后再宰了妻子,对他来说,夺走妻子的生命,比夺走自己的生命还痛苦。

所以一想到妻子会死,他就不再保持任何希望,也不再保持着任何对于活下去的执着,置生死于度外,只想将自己领悟的“一太刀”极意发挥到淋漓尽致,宰了可恨的色鬼志摩介——这个唯一的想法驱使他涌起了无限的斗志,砍断墓碑带给他更大的自信。先前砍石碑时,他会忍不住发出会心的一笑,就是因为他非常确信自己一定能像砍断那块墓碑一样,将志摩介一刀两断,再加上他并不知道志摩介其实已经透过和绢江欢好,自行领悟了“一太刀”绝招,所以他也深信自己的刀法绝对比志摩介更胜一筹。
  
尽管背后所象征的意义完全不同,不过,这两名剑士的命运可以说,半辈子都受到刀法和女人所左右,所以才会各自认定自己比对手有利许多,还满怀杀气的与对手对峙着,两把太刀在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情况下,微微动了一下,仅仅是刀尖相交的程度,然后就完全静止不动了。接近黄昏时刻的比武场上,明明四周有许多人围观,此刻却安静到仿佛无人一般,只有空气凝结在两把太刀的刀尖之上,在“一太刀”绝招里,不存在任何格挡、闪避、反击的技巧。

正如字面,所谓“一太刀”就是绝无第二招的一砍。当这一刀砍开空气时,位于空气中心点的对手生命也会跟着被砍断,以最激烈,也最精准的一砍夺走对手性命的一太刀,目前正分居东西两侧,而此刻两把一太刀就要激烈冲突,紧张的气氛已经达到极限,就在场内一隅传来呻吟声时——

“喝!”宛如被磨砺过的金属摩擦声,两名剑士同时发出气势十足的响声,并瞬间划破了空气,两把一太刀,同时砍向对手,结果——大四郎粗糙的脸上瞬间喷出血来,并朝着水平方向飞出了两尺左右,往一旁飞去的脸上,还带着诡异的胜利笑容,即使掉到地上后,笑容仍绽放在一滩鲜血中……

低头看着对方被砍下的脸,志摩介俊美的脸上露出得意而又残忍的笑容,然而,他的笑容突然瞬间凝固,接着错愕、惊恐、不信,一一浮现,最后变成绝望和痛苦交织成的怪异而又丑恶的表情,太刀从他手上掉落,因为他感受到从自己右肩的胸前传来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当志摩介举起左手来想按住自己的肩膀时,他的上半身就像被砍断的墓碑一样,瞬间跌落在地上,过了好一段时间,鲜血仍从志摩介伫立不倒的下半身断面处连续不断的喷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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