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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秦红《武魔》短篇小说【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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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19 08:54: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武魔



他来到这个濒临大海的县城时,正好是晌午时候,街上的酒楼饭馆已在开始热闹起来,到处可听到铁铲子敲打锅沿的叮当声响,以及伙计们在招呼过往旅客的声 音……
唔,上哪一家好呢?
他略略抬高戴得低低的一顶宽边草帽,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举目打量著街道两旁林立栉比的酒楼饭馆,很快便选中了一家名叫「八仙」的酒楼,迈步走了过去。
这家八仙酒楼规模不小,楼上的座位,由前街直通到后街,而靠近后街的座位,可眺望到远处的大海,也许就因此故,生意特别的好,此刻已有六成以上的客人了。
一名肩挂抹布的伙计见他走近,连忙迎上来,哈腰打拱道:「请!公子爷,楼上有雅座。」
他停下脚步,风趣地道:「楼下就没有雅座么?」
伙计连连哈腰陪笑道:「有!有!楼下也有,公子爷您请!」
他微微一笑,从容举步而入,在楼下随便拣了个座头坐下,向上来摆汤匙筷子的伙计说道:「吃饭,随便来几样菜,不喝酒!」
那伙计应声而去。
等了很久,菜端上来了,是一只烤鸡,一大盘清蒸海鲜,一大盘五彩炒虾仁,一碗红烧牛肉,一碗百花冬菇,此外还有一壶酒!
都是丰美的下酒菜,却没有他想吃的饭!
他呆了,两眼楞楞的望着那伙计道:「伙计,你弄错了吧?」
「没有错!」
坐在他邻桌的一个食客口里说著,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笑道:「在下不揣冒昧,要请老弟喝几杯!」
这人年约三十余,面貌颇端正,一袭蓝衫质料甚佳,手执一柄描金折扇,浑身的书卷气。
他微微一震,愕然问道:「这些酒菜是你叫的?」
蓝衫人点头笑道:「是的。」
他皱了皱眉,又问道:「阁下何人?」
蓝衫人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老弟一定要知道在下的名号才肯赏光么?」
他点点头,客气而直截了当地道:「不错,小可不吃来历不明的酒菜!」
那蓝衫人含笑缓缓说道:「在下公孙羽,匪号『鬼手书生』。」
他轻「噢」了一声,但笑不语。
蓝衫人脸色一红,笑道:「老弟胆识过人,不愧是『神州大侠安邦国』之后人……老实说,当今武林中人,听到在下名号而能神色如常者,老弟是第一人!」
他默然有顷,忽然吃吃轻笑起来,说道:「这几天,小可碰到几个莫名其妙的人,他们都误会小可是『神州大侠安邦国』的儿子,叫甚么安……安如龙的……」
鬼手书生公孙羽微笑道:「老弟难道不是?」
他道:「不是!」
鬼手书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刚刚在下说老弟胆识过人,看来在下说错了!」
他淡淡道:「阁下本就弄错了。」
鬼手书生笑声陡敛,凝容一字一字地道:「但是,在下敢以一生名誉作赌,你是『神州大侠安邦国』的儿子安如龙不错!」
安如龙耸耸肩道:「有何根据?』
鬼手书生道:「在下从金陵老弟的府上一路尾随到此,这就是根据!」
安如龙摇摇头,不作声。
鬼手书生又道:「老弟还不承认?」
安如龙皱了皱眉道:「阁下应该看得出,小可身无武功才是……」
鬼手书生笑道:「老弟虽然一路深藏不露,但是你杀死『毒指翁沈六安』、『脂粉秀才金青』、『三全浪士闵南庭』三人时,在下都躲在附近亲眼目暏!」
安如龙道:「那不是小可杀的,他们三人都是在向小可动手攻击的一刹那,突然倒地暴毙的。」
鬼手书生冷笑道:「可是,在下后来检视那三具尸体,发现他们三人都是中了『太阳指』而死的,就在下所知,『太阳指』乃是桃花岛『九如翁华猛玄』的成名绝艺,他这门绝艺只传给两个徒弟,一是你伯父『天龙大侠宋公美』,一是令尊『神州大侠安邦国』,而令尊已于去年不幸遇害,你伯父则为了夺回令师祖被人窃走的『香玉灯』,被人打成重伤,此刻尚卧床不起。所以,除了你老弟之外,还有谁能发出『太阳指』杀人呢?」
安如龙道:「阁下说得活龙活现,小可也不想再分辩,现在请问阁下来意若何?」
鬼手书生笑道:「在下听说令师祖那一盖『香玉灯』雕刻着他的九门绝学,得者即可成为武林数一数二之人,所以,嘿嘿嘿……」
安如龙微微一笑道:「阁下认为那盏『香玉灯』在小可身上?」
鬼手书生点头道:「错不了,你伯父『天龙大侠宋公美』找回它时,因身负重伤,无法将它带返桃花岛,故命你带去!」
安如龙失笑道:「如今阁下要抢么?」
鬼手书生阴恻恻地道:「说抢未免太难听了,在下只求老弟取出借观一番,要是老弟愿意的话,在下愿以一颗夜明珠相赠!」
安如龙道:「阁下为何不动手抢夺?」
鬼手书生道:「在下不愿与老弟伤了和气,虽然老弟是初下江湖之人,但在下对令尊一向十分敬重……」
安如龙道:「要是小可拒绝呢?」
鬼手书生阴笑道:「那老弟永远别想到达桃花岛!」
安如龙一笑道:「前车可鉴,阁下不怕走上与毒指翁、脂粉秀才、三全浪士相同的命运?」
鬼手书生道:「不怕,在下不会像他们三人那么傻,他们没有谋定而后动,因此才落得一命归阴。」
安如龙道:「如此说来,阁下今番是谋定而后动了?」
鬼手书生点头笑道:「是的,希望老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安如龙提壶酌酒,笑道:「来吧,酒菜都快凉了,你我先喝几杯再说!」
于是,两人暂时中止谈话,默默吃了起来。
吃喝到半饱时,安如龙忽然笑道:「抱歉,小可要借故溜啦!」
鬼手书生一怔道:「甚么?」
安如龙拍拍手,招来一名伙计,问道:「伙计,里面可有解手的地方?」
那伙计指著内部说道:「有,就在那后头,在厨房的后边。」
安如龙点头「嗯」,对鬼手书生笑道:「阁下若想抢夺『香玉灯』,现在就请动手,否则小可要从后门溜了!」
鬼手书生哈哈大笑道:「老弟请便,在下不打算在此动手。」
安如龙手指他鼻尖,嘻嘻笑道:「你等著,等小可解手回来,再来跟阁下喝几杯,然后咱们就找个地方去解决,看阁下是否够资格抢夺香玉灯!」
说毕,挥动长袖,摇摇摆摆朝酒楼里面走去。
他走过中间的厨房,回头不见鬼手书生跟来,心头大大一宽,暗暗透了口气,忖道:「总算又化险为夷了!唉,只恨我从小不喜练武,否则今天何须如此躲躲藏藏?」
思忖中,加快脚步,急急的朝后门走来。
「喂,公子爷,您那里去呀?」
刚才端酒菜的那个伙计,由厨房里追了出来。
安如龙停下脚步,转身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低声道:「别叫,你家少爷已酒足饭饱,要走了。」
那伙计惊异道:「您……要由后门出去?」
安如龙点头道:「是的,请我喝酒的那个朋友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所以我要甩掉他!」
那伙计「哦」了一声,发楞起来。
安如龙掏出一小块银子塞到他手里,笑道:「这是给你的小帐!」
那伙计见钱开眼,登时满脸堆笑,哈哈腰道:「谢公子爷,谢公子爷!」
安如龙笑了笑,复拔步疾行,转眼出了后门,四顾不见有可疑人物,便又疾步往海边走来。
他走到海边上,只见岸上和海里停泊著许多渔船,停足略一审视,即向近处一艘搁浅在海滩上的渔船走去。
那艘渔船上坐着一个老渔夫,他正在抽著旱烟,船边则有一个老婆子在补破网,她一边补网一边唠唠叨叨,似在埋怨渔网补不胜补。老渔夫敲敲烟杆,道:「我说老太婆,妳别唠叨个没完好不好?」
老婆子火了,抛下网子叫道:「还怪我唠叨,你这贼汉子若肯少喝几杯,别说是一张新网,就是要一艘新船也都有了!」
老渔夫顶嘴道:「我偏要喝!他妈的,想我刘老七年高七十二,儿孙三十五,到今天还要出海捕鱼,哼哼!都是你这个臭婆娘不好,当初要是只生一个儿子,今天也不愁没依靠了!」
老婆子更火,骂道:「好啊!你这老不死,说话颠颠倒倒,老娘生了九个儿子,如今都没个依靠,要是只生一个,那不是更加没指望么?」
老渔夫道:「不错,多子饿死爹,若是只生一个儿子,他就推不掉了。」
老婆子道:「瞎说!人家鲁老爹生了七个儿子,他如今不是在家享福?说来说去都是你这老不死的不好,吃老大的时候怨老二不好,吃老二的时候怨老大不好,结果把他们兄弟搞火了,怪谁!」安如龙听得差点失笑起来,当下举步走去,朝那老渔夫拱手道:「老丈请了。」
老渔夫一见来了个衣着不俗的少年,登时有些手脚无措,起身陪笑道:「请,小哥儿有甚么指教?」
安如龙道:「小可欲往海上一座小岛寻人,老丈可否行个方便,载小可出海去?」老渔夫期期艾艾道:「哦……这个……我们这里的船都是打鱼用的,从来不载客……」
安如龙再拱手揖道:「老丈如肯行个方便,酬金自不敢短少。」
老渔夫听到「不敢短少」的话,似乎有点心动,注目问道:「小哥儿要去那个岛上寻人?」
安如龙道:「桃花岛,据说在十五海浬外的地方,老丈大概知道吧?」老渔夫面色一变道:「那岛上全是桃子林没听说过有人住在那里呀。」安如龙笑道:「真的?」
老渔夫道:「真的,那桃花岛上的野生桃子又大又好吃,以前常常有人去采撷,后因桃子林中常闹鬼,许多人去了就没再回来,因此最近几年已没有人敢去了。」安如龙心知必是师祖「九如翁华猛玄」不喜外人打扰,故装鬼吓晓人当下又笑道:「不妨小可不怕鬼:非去瞧瞧不可。」
老渔夫沉吟有顷,点头道:「也罢,老汉就送小哥儿前一去,但只载送到岛边为止,至于酬金,咳咳……」
安如龙连忙取出一锭重约五两的白银,双手奉上道:「些微小意,请老丈喝杯茶。」
老渔夫原想敲他一笔,没想到对方拿出的数目竟超出自己想要的还要多得多,登时笑逐颜开,伸手便要去接银子,那知那老婆子比他更快,上前一把「抢」过,纳入怀中,嘻嘻笑道:「好极了,一张新网有着落啦!」
老渔夫面色铁青,沉声道:「臭婆娘,你敢!」
老婆子双手叉腰,凶虎虎地道:「怎地,难得有这意外之财,你还想拿去喝掉?」
老渔夫顿足道:「反了!反了!」
安如龙噗哧一笑道:「老丈别急,到了桃花岛,小可当再孝敬您老几个酒钱。」
老渔夫听了才转怒为喜,向那老婆子招手道:「过来推船,回头再跟妳计较!」
老俩口合力把渔船推入海,请安如龙上船坐定;随即扬帆出海。
渔船平稳的驶出渔港,时值暮夏,海风一阵一阵吹来,鼓动风帆,顺利破浪前进,船尾卷起滚滚白波;浪花飞击,波涛奔腾,海的景色异常美丽壮观!
安如龙第一次见识到这汪洋大海,目观万顷波浪起伏,眼见粼粼白浪之如万马奔驰,不觉又是兴奋又是心惊,嘴里赞叹不已。
约莫半个时辰后,渔船已穿过无数耸立海面的大小岛屿,老渔夫告诉安如龙,还有一个时辰便可到达桃花岛。
就在这时,远处海面上,忽然出现了一点白影!
那是一艘双桅白帆船,它正乘风破浪向渔船疾追而来!
海上出现帆船,本是极之平常之事,可是老渔夫夫妇惊异起来,道:「奇怪,哪来的这艘白帆船?」
安如龙心中一惊,忙问道:「你们从来未见过这艘白帆船的么?」
老渔夫道:「是的,你看它正向咱们驶来,好像在追赶咱们似的,真是奇怪……」
安如龙情知必是那个鬼手书生公孙羽追来了,心中很是着急,便道:「说不定是海盗,老丈请驶快一些,别让他们追上我们。」
老渔夫呵呵笑道:「别怕,咱们这儿从来没见过甚么海盗,老汉猜想那艘白帆船必是那位官爷的……」
老婆子叫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指著另一方向的海上道:「快看,那边也有一艘!」
安如龙和老渔夫转头望去,果见那海面上也有一艘帆船,是黑色的,距离不远,可看见帆上绣一颗斗大的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的骨头!
老渔夫变色道:「果然是海盗船!」
老婆子道:「怪事!怪事!你看,它也向咱们驶过来了咧!」
黑帆船速度较白帆船更速,不消片刻工夫,已驶到百丈近的海面了。
安如龙大急,高声叫道:「快逃!老丈:不逃就要没命了也!」
老渔夫不敢怠慢,尽力驶快渔船,嘴里唸唸有词,道:「他妈的,听说这些海盗船在海上抢劫商船,今天怎么看中我们打渔人家来了?」
老婆子道:「我猜他们不是要抢刦,试想咱们有甚么值得他抢的呢?」
老渔夫面色一动,望定安如龙道:「只有你!小哥儿,你身上可是带着甚么贵重的东西?」
安如龙道:「大约有五十两银子,他们要,就给他们好了!」
说话间,那艘黑色帆船已追近到三十几丈之处,而最先发现的那艘白色帆船,此刻也已驶到百丈左右了。
蓦地,只见那艘黑帆船上有人抛出七、八块木板,每块木板相距五丈,像一条踏板,直通到渔船附近!
接着,由黑帆船上飞出一个蓝衫人,他身如海燕般的掠落第一块木板,右脚在木板上轻轻一点,身形再度纵起,恰如蜻蜓点水,朝渔船疾飞而来。
老渔夫夫妇那曾见过此等惊人神技,登时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颤声道:「罢了!罢了!我刘老七今日老命休矣!」
一瞬间,蓝衫人业已飞登到渔船上!
他,正是鬼手书生公孙羽!
他目注安如龙冷冷一晒道:「小老弟,我说过你永远到不了桃花岛!」
安如龙又恢复了冷静的神态,举手一指那艘远远而来的白色帆船笑道:「那一艘也是阁下的么?」
鬼手书生摇头道:「不是!」
安如龙道:「那么,阁下夺到『香玉灯』之后,还得过那一关呢!」
鬼手书生冷笑道:「你等著瞧,那一定是几个不开眼的小毛贼,等下他们见到我公孙羽时,他们会夹尾巴狼狈而逃!」
安如龙点点头道:「好,小可就等著瞧,如果对方当真一见到阁下就掉头疾逃,小可便把香玉灯拱手奉送便了。」
鬼手书生眼睛闪动了几下,嘿嘿冷笑道:「但是我却要你现在就拿出香玉灯!」
安如龙含笑道:「那就请动手吧!」
鬼手书生双眉一扬道:「你别自特『太阳指』无敌,在下却有尅制之法!」
鬼手书生随陡地身子一闪,快若电光石火般欺到老渔夫夫妇跟前,双手骈指疾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分别点了他们的穴道,然后由怀中抽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指上老渔夫的咽喉,诡笑道:「你小子再不乖乖献出香玉灯,公孙某人就先杀害这两人!」
安如龙料不到他有此一著,神色一呆道:「哦,你的尅制法,就是如此么?」
鬼手书生道:「不错,你给不给?」
安如龙怕他当真杀了老渔夫夫妇,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累无辜,正想取出藏在怀中的香玉灯,忽闻远处那艘白帆船有人高呼道:「公孙羽,愿分我一杯羹否?」
声音由数十丈外传来,却字字如雷,贯穿人的耳鼓!
鬼手书生一听来人中气充沛异常,不禁面色微变,脱口问道:「来者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只听那白帆船上的人高歌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爱,早知人命促,秉烛夜行游……」
鬼手书生大吃一惊,失声道:「你是——夜游魔君申屠彪?」
那白帆船上的人哈哈狂笑,又道:「岁月如流迈,行已及素秋,蟋蟀鸣空堂,感恨令人忧!」
鬼手书生面色阵阵苍白,连忙回望安如龙厉声道:「快拿出香玉灯来!」
说著,匕首微送,刺伤了老渔夫的咽喉,红红的鲜血登时流下来了!
安如龙念头电转,觉得救人要紧,忙将香玉灯取出,向他抛去,说道:「拿去吧!但愿你能轻易的再夺取我师祖的『神眼宝镜 』!」
那盏香玉灯,约有拳头大小,是一块白玉石雕刻而成的,形如宫灯,但比真正的宫灯要精美十倍!
鬼手书生刚刚伸手接住那盏香玉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陡然破空而到!
但见白帆船上倏然射出一条人影,一冲七八丈远,飘然降落海面,竟未凭借任何木板垫脚,舞动双袖,踏波疾行而来。
这等不可思议的身手,看得安如龙不觉呆了!
鬼手书生神色大变,急急将香玉橙纳入怀中,转向停泊在十几丈外的黑帆船大叫道:「卜贤弟,快抛出木板!」
原来,刚才抛出的几块木板,此刻已然飘散,无法再作垫足之用,因此他要同伴再抛出木板,看来他的身手与来人相差太远了。
可是他话声甫落,那由白帆船上飞来的的人,业已奔至渔船近处,只要再一个箭步,即可飞登渔船上!
鬼手书生一见此情,心知脱逃已然不易,情急之下,双手往怀里一探,再向前一扬,两点寒星应手飞出,朝那人打去。
那是两枚金钱镖,它去势如电,力道奇强,发出锐厉刺耳的啸音。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两枚金钱镖堪堪要打上那人的身子,忽见那人张口发出一声长啸,双袖往下一拍,旋听海面上「蓬!蓬!」两声巨响,猛然激起两股巨浪,而那人的身子便借反震之力纵起一丈多高,紧接着折腰一掠,倏忽便已避过打到的两枚金钱镖,挺立于渔舱顶上!
他是个黑衣老人,年约七旬,身躯硕长昂挺,面大额宽,眉如卧蚕,目似铜铃,颏下黑髯隐隐泛光,面貌看来并不可怕,但全身笼罩着一片森森杀气,令人望而生畏!
夜游魔君申屠彪!
原来这个黑衣老人就是号称「黑道第一魔」的夜游魔君申屠彪!
安如龙内心万分激动,因为他现在面对的这个夜游魔君申屠彪,便是窃走师祖「九如翁华猛玄」的香玉灯,以及把伯父「天龙大侠宋公美」打成重伤的仇人,也是杀害自己父亲的仇人,但是虽然明知对方是个仇人,但却毫无办法。
因为,他确确实实是个不谙武功的青年!
这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他父亲神州大侠安邦国是一位名震寰宇的大侠客,而做为儿子的他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事情是在他五岁时决定了的,那年他父亲开始教他一门内功心法,可是他却不耐烦整日静坐在一隅吸气吐气,不肯认真练习,神州大侠安邦国一怒之下,揍了他一顿,他母亲心疼,跟丈夫吵了一架,从那以后,他父亲便放弃教他练武的念头了,而他也一直觉得读书比练武有趣得多,始终不把父亲一身令人羡慕的武功放在心上,直到去年,他父亲四出搜索师祖被人窃走的香玉灯而突然被人发现暴毙于百丈下峰时,他才后悔自己没有练武,因为做为一个武林人的儿子,要为父亲报仇是非有武功不可的。
现在,他看见眼前这个杀父仇人的夜游魔君申屠彪的身手竟比鬼手书生还要高强数倍时,心中十分激动,他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身怀绝技之人,把鬼手书生公孙羽和夜游魔君摛下来问个清楚。
夜游魔君像一尊凶神恶煞,静静的巍立在船舱上,两眼紧盯着鬼手书生,射出两道慑人心魄的寒芒,似乎对鬼手书生之迟迟不交出那盖香玉灯,渐感不耐。 「
鬼手书生似乎已忘记了刚才向安如龙夸下的豪语,他被夜游魔君瞧得顶门直冒冷汗,勇气全消,忽然掏出香玉灯轻轻放在船板上,再向夜游魔君一揖道:「在下情愿相让,告辞了!」
语毕,顿足疾起,斜斜向海上掠出。
那艘黑帆船上早有人抛出几块木板,他施展轻功利用浮在海上的木板做垫脚,一连三个起落便已飞回船上,立时喝令开船,就像他自己说的——夹着尾巴狼狈而逃了! 
安如龙简直看傻了眼,在他的想像中,以为鬼手书生和夜游魔君必将有一场激烈的拼斗,却不料那个原先不可一世的鬼手书生见了夜游魔君竟如老鼠碰猫,夜游魔君哼都还没哼一声,他就自动乖乖的交出香玉灯,这虽然显示夜游魔君的武功一定是高强到举手投足即可制他于死命,但看在他这个身无武功的青年眼里,仍觉鬼手书生太过窝囊了些。
唔,别管人家窝囊不窝囊,且乘机把香玉灯抢回来再说吧!
他心念一动,立即抢出一步,俯身伸手去抓那盏香玉灯,那知手指刚刚触及香玉灯之际,身前突然伸来一只脚,踩住了他的手背,同时只听夜游魔君发出沉沉的声音道:「等一下,少年人!」
安如龙慢慢抬起头,道:「小可听说你是黑道第一魔:与我师祖『九如翁』并称正邪二绝,按理武功一定不比我师祖差多少,何以苦苦要抢夺这盏香玉灯?」
夜游魔君哈哈大笑道:「问得好,本神君正要告诉你这件事……」
安如龙道:「愿闻其详!」
夜游魔君缩回踩着他的手的右脚,拿起香玉灯把玩着,笑道:「本神君前年潜入桃花岛偷出你师祖这盏香玉灯,目的并不在偷学他刻在这香玉灯上的武学!」
安如龙问道:「不然,你偷走这香玉灯所为何事?」
夜游魔君道:「目的在向你师祖挑战!几十年来,武林中人虽把本神君尊称为黑道第一魔,但是他们却都认为本神君的武功不及你师祖,因此本神君要试试他的能耐……」
安如龙道:「既是如此,就该直接找我师祖动手,为何要偷东西呢?」
夜游魔君怪笑道:「你师祖自命清高,一直不肯与老夫动手过招,因此老夫才决定偷他的宝物,希望将他激怒,岂知你师祖仍然像个不动菩萨,只派他两个传人—也就是你伯父『天龙大快宋公美』及你父亲『神州大侠安邦国』四出追寻……」
安如龙道:「据小可所知,我师祖直到现在还不知香玉灯是你偷的。」
夜游魔君道:「他应该想到才对,普天之下,除本神君之外,有谁能来去自如的进出桃花岛呢?」
安如龙道:「我伯父抢回这盏香玉灯时,被你打成重伤,刻正卧床不起,他说你可能已录下香玉灯上的武学,是不是?」
夜游魔君道:「没有,这香玉灯上的武学,每个字只有针孔那么大,没有你师祖的『神眼宝镜』,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安如龙道:「当初你何不连那『神眼宝镜』,也一起偷去。」
夜游魔君笑道:「若是连『神眼宝镜』也一起偷了,那就表示本神君有意偷窃你师祖的武学了。」
安如龙道:「去年家父被人发现暴毙于百丈峰下,那是你干的吧?」
夜游魔君点头笑道:「不错,你小子想为父报仇么?」
安如龙坠压抑着心中的悲愤,冷冷道:「小可自然要为父报仇,如果你今天不杀我,那么三年之后,我要取你项上首级!」
夜游魔君瞪着他笑道:「大家都以为你小子深藏不露,但本神君却知你小子身无武功,你——有信心可在三年之后练成足以超越本神君么?」
安如龙点头道:「是的,也许还不需要三年!」
夜游魔君哈哈笑道:「好,本神君等着你便了!现在把这个拿回去!」
说著,将香玉灯抛回给安如龙。
安如龙双手接住了香玉灯,却发呆道:「你今天赶到海上来,不是要抢回这盏香玉灯?」
夜游魔君摇头道:「不,老实告诉你,本神君今天赶到这海上,其实是来为你小子解危的!」
安如龙冷笑道:「是么?」
夜游魔君道:「是的!那天本神君打伤了『天龙大侠宋公美』后,才将这盏香玉灯交还给他,后来一想,他可能已无力把这香玉灯送回桃花岛,故又悄悄尾随护送,果然他回到家中便因伤重而无力再作长途跋涉,本神君见他托你将这香玉灯送去桃花岛,因知你小子身无武艺,乃又悄悄尾随护送。」
安如龙道:「如此说来,那三个在路上拦划的『毒指翁』、『脂粉秀才』、『三全浪士』都是你杀的了?」
夜游魔君笑道:「不错,所以本神君虽然是你的杀父仇人,却又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安如龙冷然道:「你杀死那三人,无非是要我带信给我师祖,达到你激怒他从而与他较技的目的,这是阴谋,不是恩惠!」
夜游魔君哈哈一笑道:「不是恩惠也没关系,反正本神君并不期望你报答。」
微微一顿,敛去笑容,沉声道:「好了,你小子注意听着,等下你见到『九如翁华猛玄』,就告诉他说你父亲是本神君杀的,你伯父也是本神君伤的,他若要为徒弟报仇,可去百丈崖找我!」
说毕,大袖一挥,长身掠起,飞出六七丈,脚尖一点海面,身形复起,跃上了停泊在十几丈外的白帆船。
随见白帆船慢慢掉头,转向南方,破浪而去。
安如龙一直看到白帆船变成一个小白点,情绪才平定下来,他收起了香玉灯,转身对老渔夫问道:「老丈伤的不重吧?」
那老汉摸摸咽喉,余悸犹存的叫道:「不重!嘿!差一点就要了老汉的命呢!」
安如龙含歉道:「对不起,等下到了桃花岛,小可愿再补偿老丈一些,如今就请开船如何?」
老汉其实只被刺伤了一层皮,并无大碍,这时一听还有赏赐,那敢再抱怨,连忙继续扬帆前进。
一个时辰后,对面的海上出现了一座形似鲸鱼横卧的岛屿,老渔夫道:「到了!小哥儿,那就是桃花岛!」
安如龙精神一振,纵目眺望道:「好美丽的一座桃花岛,那岛边一片绿沿油的,大概就是桃子吧?」
老渔夫道:「正是,小哥儿以前没来过么?」
安如龙道:「没有。」
老渔夫道:「刚才听那两个恶人的言语,好像你有一位师祖居住在那岛上?」
安如龙淡淡答道:「是的。」
老渔夫见他不愿深谈,亦不敢追问,便道:「小哥儿要不要乘坐老汉的船回去?」
安如龙道:「不要了,老丈送小可到岛边,即可自行回船。」
说话间,渔船已渐渐靠近桃花岛的一处海滩了。
只见这座桃花岛举目尽是一片绿油油浩瀚如海的桃子林,此时正值桃树结实的李节,披着银衣的桃子,累累结在枝头上,随风轻摇,送来阵阵浓郁的香味,令人闻之精神不期一振,为之陶醉。
安如龙容待渔船靠近浅滩,便再取出一些碎银赏给老渔夫,拱手道了别,随即跳下渔船,向岛上奔去。
奔过海滩,便是浓密的桃子林,也许因年代甚久,每棵桃树均高达两丈有奇,枝桠茂密,香气袭人;树下则是一层厚厚的枯叶,脚踏其上,竟有浮沉之感。
他笔直穿林而入,走了约有一盏热茶的光景,桃林忽尽,眼前出现了一片海滩。
但见那海滩附近停泊著一艘渔船,船上坐着一对老夫妻他们正在津津有味的吃著桃子,安如龙一瞧之下,不禁惊得跳了起来。
原来,那对老妻不是别人,竟是刘老七和他的老伴两个!
那老渔夫看见安如龙转回来,面露诧异之色道:「咦,小哥儿,你不去了?」
安如龙摆头四望,惊愕的叫道:「怪事!怪事!小可怎么转同这儿来了?」
老渔夫面色一变道:「你说甚么?」
安如龙道:「小可刚才明明是一直向前走的,可是不知怎的竟回这儿来啦!」
老渔夫听了大惊失色,扔下未吃完的半颗桃子,抓起橹桨便要开船,惶声道:「果然不错,这一定是狐……狐大仙在开你玩笑——臭婆娘,咱们快逃!」
说毕,开船疾驶而去了。安如龙哑然失笑,他虽是初次来到桃花岛,也不知师祖住在岛上的何处,却相信岛上决无狐狸作崇,他暗忖道:「必是桃树太密,我在跨越每一株桃树时,不知不觉转回来的,我且再走一趟试试。」
思忖一过,返身再度入林。这次他另走新路,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笔直的走入二十几丈深的桃林中,忽觉头上碰著一物,抬头一看,只吓得他失声大叫,仓皇跌坐地上。
他看见甚么?
说来不甚惊人,只是一个吊在桃树上的死人罢了!
这个吊死尸一身渔夫打扮,头上还戴一顶草笠,将整个头脸盖住,看样子刚死不久,是以尚无腐臭味。
现在,他开始对这座桃花岛生起疑惧,他觉得渔夫们的传说可能不是空穴来风,也许这岛上当真有狐狸精在作怪,但是,如果当真有狐狸精,师祖他老人家怎住得下来呢?
他老人家的武功虽是天下第一,但是狐狸精可万万不是人力所能制服收伏的啊!
惊魂未定,正想起身把吊死尸看个清楚,蓦闻附近的林里,传来一声「噗哧!」的轻笑!
声音脆美,显系出自女子之口。安如龙又吓了一大跳,他猛然摆过头,大喝道:「甚么人?」
X X X
林中静悄悄的,没有回音!
安如龙不由得浑身毛骨悚然,转身撒腿便跑,跌跌撞撞的向海滩奔去。
「咭咭,小毛贼,你还想逃么?」
银铃般的声音,跟在他身后响着!
安如龙掉头一看,脱口惊啊一声,不觉刹住脚步,楞住了。原来,只这一刹那间,他身后的桃树下已出现了一个容貌俏丽的紫衣少女!
这少女年约十六、七岁,柳眉杏眼,唇红齿白,左腕上挂著一只小藤篮,偏著一张吹弹得破的玉脸,瞧着安如龙直笑,模样儿极是俏皮。
安如龙当真以为她是狐狸精变的,心中骇怕已极,可是看她生得美丽,不由痴了,楞了好半响,才冲口道:「妳……是谁?」
紫衣少女吃吃娇笑道:「我是狐狸精!」
安如龙倒抽了一口冷气,喝道:「胡说!光天白日之下,那……那来的狐狸精?」
紫衣少女微笑道:「你不相信,何必害怕?」
安如龙力持镇静的一挺胸膛道:「呸?谁说我怕了?江湖上的凶神恶煞我都不怕,还……还会怕妳这个小狐狸精么?」
紫衣少女道:「小狐狸精?哼!我已经有了五百年的道行,够做你的曾祖奶奶啦!」
安如龙喝道:「胡说!」
紫衣少女笑道:「不信你瞧瞧这个……」
说,一扭娇躯,右手轻提裙角,登时露出一条狐狸尾巴来!
那条尾巴毛色雪白,露出裙外时,还摇来摇去,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尾巴长得漂亮。
安如龙心胆皆裂,大叫一声「我的妈!」转身抱头疾窜,但是才奔二三步,紫衣少女已然追上来一把抓住他后领,将他拉住,吃吃笑道:「小鬼头,你别想逃啦!」
安如龙挣扎不脱,更是胆战心惊,双脚发软,颤声道:「快放手,你抓着我干么?」
紫衣少女笑道:「抓你去吃掉!」
安如龙魂飞魄散,叫道:「岂有此理,我安如龙与妳有何仇恨,妳要吃我!」
紫衣少女道:「狐狸吃人是不讲甚么有仇无仇的,走!走!」
不由分说,拉着便走。
安如龙使尽吃奶之力拼命挣扎,无奈狐狸精力大无穷,硬是挣不脱身,被她一路拉拉扯扯的拖入林中,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忽然视界豁然开朗,眼前现出了一座十分气派的大宅第!
一眼望去,那座宅第黄瓦红墙,阁楼层叠,约有十余幢之多,宅外花木扶疏,景色悠美,呈现著一片祥和之气。
这时,在那大门侧的一株老桃树下,正有两个老人在棋枰对峙,左边那个灰发束结,浓眉圆目,身穿一袭青衣,身旁放著一把铁伞;右边那个童颜银髯,脑袋却光溜溜,身着白衫,旁倚一支龙头枴,神态飘逸,有出尘之相。
紫衣少女拉着安如龙悄悄绕过二老,正要进入大门之际,却听那白衫老翁发出平静的声调道:「丫头,妳又捉了甚么人?」
他开口发问时,头并未抬起,两眼也盯注在棋枰上,似在构思落子。
紫衣少女原想避开二老,这一听老人发问,不禁噘唇一跥足,无可奈何的答道:「爷爷,兰儿又捉到了一个偷桃的贼子,打算抓他入屋发落……」
白衫老翁缓缓道:「他不是偷桃贼!」
紫衣少女一怔道:「您老人家怎知他不是偷桃贼?」
白衫老翁道:「他刚才自报姓名,妳没听清楚么?」
紫衣少女的确没听清楚,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白衫老翁拈起一颗白子放落棋枰,才又缓缓道:「姓安的人不太多,他说不定是邦国之子,妳把他带过来让爷爷瞧瞧。」
紫衣少女大愕,回望安如龙问道:「你……可是『神州大侠安邦国』的儿子?」
安如龙也惊愕不置,张大眼睛瞪望着她道:「妳……不是狐狸精变的?」
说话间,一眼瞥见她由裙下取出一柄拂尘,登时恍然大悟,不由红脸窘笑道:「嘿,妳这位姑娘真会捉弄人……」
紫衣少女笑道:「快说,你是不是『神州大侠安邦国』的儿子?」
安如龙点头道:「他正是先父!」
坐在数丈外奕棋的二老闻言浑身一震,白衫老翁挥袖搅散棋局,霍然起身惊问道:「你说甚么?」
他显然是听到「先父」两字而吃惊的。
安如龙已猜出对方必是父亲的授业恩师「九如翁华猛玄」,当下举步走过去,必恭必敬的跪下,即拜道:「弟子安如龙,拜见师祖!」
语至此,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九如翁华猛玄神情异常激动,伸手一把将他拉起,急问道:「你父亲死了?」
安如龙点点头,忍住悲泣道:「是的,家父已于去年不幸……遇害了。」
九如翁面上登时起了痉挛,双目闪动怒火,沉声问道:「死于何人之手?」
安如龙含泪道:「夜游魔君申屠彪!」
九如翁神色一变,又问道:「是他偷了老夫的『香玉灯』么?」
安如龙道:「是的……」
九如翁似是怒极,颏下银髯无风自动,仰天惨笑道:「好!好!想不到竟是夜游魔君申屠彪干的好事!」
尚趺坐地上的青衣老人眉头微微一皱,摇摇头,似是不相信夜游魔君申屠彪会窃走九如翁的香玉灯,再杀害他的徒弟神州大侠安邦国。
但他没有把心中的「怀疑」说出来。
九如翁激动了一阵后,才又问道:「为何到今天才来通知我?」
安如龙悽然道:「此事说来话长,家父自前年奉您老人之命四出追寻被窃的香玉灯之后,足有一年的时间没有返家与我们母子团聚……」
九如翁不觉面露愧疚之色,拉着他坐下,长叹一声道:「这是老夫的不对,老夫若知窃走香玉灯之人是夜游魔君申屠彪,便决不派你父去追寻的!」
安如龙坐定之后,继续说道:「去年重九那天,伯父『天龙大侠宋公美』忽然驾一辆马车去到弟子家门,由车中抬出一口棺木……他说家父被人发现死在百丈峰下,他闻报才赶去把家父的遗体运回……」
九如翁惨然道:「如此说来,你父已死半年之久了,何以未听人传说?」
安如龙一呆道:「哦,没有人传说么?」
九如翁转对那青衣老人道:「符老,你经常在江湖上走动,可曾听见小徒遇害的消息?」
青衣老人摇头道:「没有,不过也许已有许多人知道,只不过未传入老朽的耳里罢了。」
安如龙接口道:「就弟子所知,江湖上已有不少人获知家父遇害的消息了。」
九如翁点点头道:「好,你说下去!」
安如龙再说道:「宋伯父帮助弟子掩埋了家父之后,发誓要找出杀害家父之人,就于次日离别我们母子,一去数月无音讯,直到上月的一天夜里,我们母子突然被一阵拍门声吵醒,弟子起床开门一看,只见宋伯父倒在门阶前,口角流血……」
九如翁全身又是一震,骤然失声道:「嗄!连公美也遭了毒手?」
他脸上变得一片死白,对他这个盖世无匹的武林高人来说,这个噩耗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早年几经严格的挑选,最后才收了宋公美和安邦国这两个徒弟,而在他苦心孤诣的教导下,宋公美和安邦国也都能克绍箕裘的发扬他的武功和武德,成为武林中两位叱咤风云的大侠客,那知突然之间,眼前的这个安如龙竟带来如此的噩耗……
到底旁「听」者清,青衣老人见他大惊失色,道:「华兄别急,你大徒弟没有死!」
安如龙接腔道:「是的,宋伯父只是受了很重的伤,经弟子延医救治,如今已大有起色了。」
九如翁轻轻透了口气,道:「他是被夜游魔君申屠彪杀伤的?」
安如龙道:「正是,宋伯父说他几经明查暗访,得知杀害家父之人是夜游魔君申屠彪,便去找他算账,但去到魔宫时,适逢夜游魔君申屠彪外出,他潜入宫中搜索,意外的找到了师祖的香玉灯,可是正要离开时,夜游魔君申屠彪回来了,经过一番恶斗,宋伯父不敌受伤,但他终于带着香玉灯逃出魔宫……」
九如翁面色一动,问道:「哦,公美抢回了那盏香玉灯了?」
安如龙取出香玉灯,双手奉上,道:「宋伯父因内伤未愈,行动不便,故命弟子带来。」
九如翁接过香玉灯,翻来覆去的检视著,满脸慨然道:「早年,老夫因一时兴起,就把九门武学雕刻在这块香玉上,并把它雕刻成宫灯模样,戏称为香玉灯,不料从那以后,就引了许多人的觊觎,纷纷想得到这东西,要是早知这东西会带来无穷灾祸,老夫早就把它毁了。」
安如龙问道:「弟子听说雕刻在那上面的武学,需用师祖的一面『神眼宝镜』才能看得见?」
九如翁颔首道:「正是,老夫年轻时,会从一位异人学得雕刻之术,可在一粒米上刻出一百个小字,这盏香玉灯上共有九千个字,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安如龙道:「怪不得夜游魔君不要它。」
九如翁一怔道:「你刚才不是说这盏香玉灯是你宋伯父由魔宫中抢回来的?」
安如龙道:「是的,但刚才夜游魔君曾在海上出现,惊退了一个要抢夺香玉灯之人……」
当下,便把一路上所发生的变故,及夜游魔君留言约九如翁前往百丈峰一决高下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九如翁听罢冷笑道:「哼,何物申屠彪,竟敢如此跋扈,他以为老夫当真收拾不了他么?」
话声甫落,猛可一扬手,掷出手中的香玉灯!
安如龙大惊失色,叫道:「师祖,您……」
那盏香玉灯去势如电,飞出八、九丈远,打入桃树林中,旋听「轰!」的一声爆炸巨响,登时树倒枝飞,硝烟冲天,暴风四射!
而紧随那一下爆炸之后,附近的桃树林中突然冲起一条黑影,向岛边疾飞而去 
安如龙一见之下,跳起大叫道:「他是夜游魔君!他是夜游魔君。」
九如翁和青衣老人似乎都没想到掷出的那盏香玉灯竟会爆炸,两人呆了片刻之后,才双双纵身掠出,口发暴叱,疾追而去。
紫衣少女亦随后追去,老少三人宛如三只鹰隼,一起一落便已投入桃树林,转眼消失了踪影!
安如龙也万想不到那盏香玉灯竟会爆炸,一时吓得面色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惊魂渐定,他才开始思索这个骤变的发生因素,他暗忖道:「那香玉灯为甚么会爆炸?是师祖在那灯中放置了炸药?不!不!在灯中放置炸药的一定是夜游魔君!他为了要剪除师祖这个劲敌,就把炸药放入灯中,然后故意让宋伯父偷回来……我的天!幸好一路上我不会失手把它掉落地上,否则岂不早被炸成肉酱了?」
他想得心惊,浑身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暗暗祈祷师祖等人能将夜游魔君擒住,好除去这个武林恶魔……
不久,三条人影「叟!叟!叟!」的由桃树林中飞出,九如翁,青衣老人及紫衣少女来了!
却不见擒到夜游魔君申屠彪!
他暗感失望,迎上前问道:「他逃掉了?」
九如翁轻叹一声道:「正是,老大和符老追到岛边时,他已乘船逃了。」
安如龙愤恨地道:「真没想到他竟在香玉灯中暗藏炸药,想炸死师祖……」
九如翁在原地坐下,默然半晌,才向青衣老人道:「符老,你说此事是否有些蹊跷?」
青衣老人凝容答道:「是的,蹊跷之至,申屠彪生性骄傲,一向自视甚高,从不肯做暗箭伤人之事,想不到今番竟做出这等卑鄙的手段。」
微微一顿,又道:「还有,他从不喜在白昼间出现,此次竟公然在白天出现于人前,也大违其一贯作风。」
九如翁道:「此外,你想想他为甚么要害死老夫?」
青衣老人摇头道:「华兄与他并无过节,此事确然令人不解。」
九如翁道:「据说他很不服气武林朋友尊称老夫为天下第一高人,他今天此举,不知是否出于妒忌?」
青衣老人又摇头道:「我想不是,刚才老朽已说过,他一向自视甚高,从不肯暗箭伤人,如果他妒忌华兄之名,以他过去的作风,他会来找华兄较技,而不会用此下流手段争胜,因为他知道用这手段杀死华兄,绝不能令人心服。」
九如翁点点头,道:「符老说得是,所以他今天此举,当真令人费解。」
青衣老人注目问道:「刚才华兄可会仔细看过那盏香玉灯?」
九如翁道:「没有,符老有何见地?」
青衣老人说道:「老朽有些怀疑,那盏香玉灯可能是赝品!」 
九如翁一怔道:「哦,老夫刚才确未注意及此,如是赝品,那么申屠彪的目的大概是要炸死老夫然后抢夺『神眼宝镜』了!」
青衣老人点头道:「很有可能,华兄不妨捡一块碎片回来,用『神眼宂宝镜』验视一下。」
九如翁一想不错,立即向紫衣少女道:「蝶儿,去取那面『神眼宝镜』来!」
紫衣少女应声而去。
九如翁随亦起身入林,捡了一块香玉灯的碎片回来,因见蝶儿尚未取到神眼宝镜,便为安如龙介绍道:「孩子,这位符老是老夫的好友,号称『铁伞先生』,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高人。」
安如龙连忙施礼道:「小可拜见符老前辈,请老前辈多多教诲。」
铁伞先生微微一笑道:「你长得很像令尊,而且天资似不在令尊之下,若肯练武,必有所成。」
安如龙转对九如翁恭声道:「弟子正想恳师祖收录,以便为先父报仇。」
九如翁微微点头道:「好的,等老夫把今天之事弄清楚,立刻传你武功,你能学多少,老夫就教多少!」
铁伞先生笑道:「华兄若有意造就此子,老朽愿赐他三粒『大元神丹』!」
九如翁大喜,忙向安如龙道:「快拜谢符老的三粒『大元神丹』,可使你在一日之内获得一般人要苦修六十年的功力呢!」
安如龙果然立刻跪下叩谢,铁伞先生笑瞇瞇的将他扶起,道:「算了,老朽不喜欢这一套,等下老朽给你服下『大元神丹』后,还要为你打通奇经八脉,那滋味不大好受,你可要忍耐著点。」
说话间,紫衣少女已取到神眼宝镜,那是一面约手掌大的圆镜,厚而透明,可使景物放大数倍;九如翁接过神眼宝镜,把捡来的香玉灯碎片照视了一番,神色突然凝重起来,说道:「符老猜中了,这个香玉灯果然是膺品!」
铁伞先生道:「那么,真的香玉灯当然还在申屠彪手里了,真是怪事,申屠彪今番竟然变了一个人……」
九如翁冷笑道:「这也不足为奇,他毕竟是个黑道魔头,有甚么事干不出来!」
铁伞先生问道:「华兄准备赴约么?」
九如箭道:「不,老夫决定造就如龙这孩子,让他去为父报仇!」
说到这里,转对安如龙,手指紫衣少女道:「孩子,她是老夫的孙女,叫华玉蝶。」
安如龙向华玉蝶点头为礼,接着呐呐地道:「弟子心中有一疑惑,不知可不可请师祖解释一下?
九如翁道:「好的,甚么事?」
安如龙道:「弟子来此途中,曾听渔人说,有不少人进入此岛即便失踪,不悉是何缘故?」
九如翁道:「只有三个没有回家去,老夫打听明白他们都是无赖汉,故罚他们在此充当仆役。」
安如龙道:「还有,刚才弟子在林中看见一具吊死尸,那是……」
九如翁莞尔道:「那是一具草人,是蝶儿用来吓唬偷桃贼的。」
安如龙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一具草人,弟子还以为是……」
九如翁接腔道:「以为老夫是邪门人物?」
安如龙忙道:「不敢!」
九如翁微微一笑道:「即使你有这种怀疑,老夫也不怪你,因为这正好说明你是个明辨是非嫉恶如仇的少年!」
停顿半晌,问道:「现在你没有疑问了吧?」
安如龙恭声道:「没有了。」
九如翁于是转对华玉蝶吩咐道:「蝶儿,带这位安师哥入屋去歇歇,替他整理一间房子,妳这位安师哥今后要在此住下来。」
华玉蝶答应一声,便领安如龙进入宅院去。
九如翁看见安如龙随着孙女入屋后,才深深一叹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此言诚然不错,想不到邦国那等天纵英才,竟亦不得善终……」
铁伞先生嗟叹道:「可不是,听说邦国智慧甚高,把华兄的九门绝学都练成了?」
九如翁点点头道:「是的,他智慧较之公美更佳,公美只能练成七门,而他后来居上,前后不过三年,就把老夫的一身武学全部练成,可是……这有甚么用,结果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
铁伞先生道:「此事委实奇怪,以邦国的成就,胜夜游魔君纵或不能,但要全身而退,那是应该不难,何以竟然遭了毒手的?」
九如翁道:「也许那夜游魔君身怀某种歹毒秘技,等公美伤愈来岛时,再详细问他看看。」
铁伞先生道:「老朽已许多年未见公美,他今年只怕也快近五十了吧?」
九如翁道:「正是,他今年已四十九岁,只是个性仍像年轻时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铁率先生道:「好胜之心仍强?」
九如翁道:「是啊!如果他不是好胜心强,也许还可练成老夫的『无心剑法』和『无形三绝掌』两门功夫……」
铁率先生道:「安如龙这孩子说不定能继承华兄的衣钵,成为武林一朵奇葩。」
九如翁道:「但愿如此,唉……符老何时赠他『大元神丹』及替他打通奇经八脉?」
铁伞先生笑道:「就是今夜吧!」
九如翁欣然道:「好,功成之后,老夫还想相烦符老走一趟魔宫,替老夫踩探一下夜游魔君的情形,老夫觉得他此番行为似非单纯的想除去我们师徒,可能别有危及武林安宁的阴谋。」
铁伞先生颔首道:「好的,老朽明早就去!」
这天午后,安如龙服下了铁伞先生赠送的三颗大元神丹,竟像喝醉酒一般,全身热腾腾的,而有飘飘欲仙之感,之后铁伞先生将要为他打通周身穴道时,九如翁阻止他动手,说道:「符老明日将离岛踩探魔宫,这耗费功力的事由老夫来好了。」
铁伞先生闻言亦不坚持,退去一旁坐下。
九如翁于是亲自动手为安如龙打通穴道,安如龙初以为必如铁伞先生所说「滋味很不好受」,那知情形刚好相反,但觉师祖的手指落处,全身舒服无比,由于太舒服,最后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竟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他睁开眼睛时,发现华玉蝶坐在榻前,不由俊脸一红,连忙坐起身子道:「华姑娘,妳怎在此?」
华玉蝶俏皮的笑了笑道:「奉我爷爷之命,在此等候你安公子醒来!」
安如龙更觉尴尬,转头望了望窗外,道:「我好像睡了很久……」
华玉蝶说道:「你昨天下午入睡,现在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安如龙轻啊一声,推被下床道:「我该去向师祖和符老前辈请安才是。」
华玉蝶笑道:「不必了,我爷爷正在打坐,符老前辈则早在破晓前就走啦!」
安如龙愕然道:「哦,我真该死,竟然睡得像死了一般,这……这大概是连日奔波劳累之故……」
华玉蝶微微一笑道:「不,是那三颗大元神丹之故,以前符老前辈送我一颗大元神丹,我服下后,也足足酣睡了一整天。」
安如龙恍然道:「原来如此!」
华玉蝶含笑问道:「你现在觉得怎样?」
安如龙道:「精神异常充沛,有脱胎换骨之感。」
华玉蝶一指床榻右边的一只鼓凳道:「你用力打它一掌试试。」
安如龙犹豫了一下,依言走近鼓凳,用力一掌打下,但听「拍!」一声,原可承受数百斤重的鼓凳,登时破裂粉碎,变成一堆破片,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道:「啊呀!这是怎么搅的?」
他不相信自己在相隔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力士,还以为鼓凳有毛病哩!
华玉蝶见他满脸的惊奇错愕,不由吃吃娇笑道:「符老前辈的一颗大元神丹可抵得二十年修为,你一口气服下三颗现在已有六十年的功力在身,连我都不如你啦!」 
安如龙闻言既惊且喜,道:「真的?」
华玉蝶点头道:「不错,论功力,我已远不如你,但若论身手,我却还够资格做你师父!」
安如龙连连点头道:「是!是!以后还请华姑娘不吝指教。」
华玉蝶笑道:「不是以后,我今天就要开始指教你了,我爷爷命令我为你启蒙!」
安如龙拱手道:「那要谢谢妳了。」
华玉蝶道:「现在我带你去漱口吃饭,然后立刻开始传你武功!」
漱洗用膳一毕,她领着他来到宅中的一片广场上,在场中叉腰站住,说道:「安如龙,我听说你是读书识礼之人,是不是?」
安如龙见她摆出一副「严师」的架子,心中暗暗好笑,当下拱手道:「不敢,华姑娘有何教诲?」
华玉蝶一本正经地道:「我爷爷命我为你启蒙,你可知道一位启蒙师父应该怎么样?」
安如龙渐感不安,佯作不解道:「应该怎样?」
华玉蝶冷峻地道:「行拜师之礼!」
安如龙噗哧一笑道:「但不知要怎样拜?」
华玉蝶道:「三跪九叩头!」
安如龙问道:「非拜不可么?」
华玉蝶道:「是的,非拜不可!」
安如龙道:「可是,妳年纪比我小,且又是个姑娘,做我师父不觉难为情?」
华玉蝶脸色一沉道:「胡说!岂不闻学不分先后老幼,达者为师,你不会武功,而我会,因此,我就可以做你的师父啦!」
安如龙深深点头道:「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华玉蝶道:「那就赶快跪下磕头吧!」
安如龙摇头道:「不,我不拜!」
华玉蝶杏目一瞪,怒道:「你不拜,我不教你功夫!」
安如龙潇洒一笑,转身便走。
华玉蝶一怔,急叫道:「喂,你那里去?」
安如龙道:「我去请示师祖,如师祖认为小可应该向姑娘三跪九叩头,届时再拜便了!」
华玉蝶脸色一变,慌忙赶上前张臂拦住,讪讪一笑道:「这样好了,咱们来个折衷的办法,你暂时不必向我跪拜,就算记着好了,如何?」
安如龙摇头道:「不,我乃堂堂男子,谚谓男子膝下有黄金,岂可轻易向人下跪,老实说,我宁可不学武,也不向妳下跪!」
说著,又举步欲行。
华玉蝶忙又移步拦住去路,悻悻然道:「好啦!不跪就不跪,我才不稀罕呢!」
安如龙见她让步,便也展颜道:「姑娘肯不计较世俗之礼,小可感激之至!」
于是,从这天开始,华玉蝶逐一把基本功夫传授给他,由于先有了一身深厚的功力,再加他悟性极强,因而进境神速,不过一月光景,他已把各种基本功夫练成了。
之后,仍由华玉蝶教他本门绝技,九如翁每过两三日才亲自指点他一次,纠正他的一些小错误……
倏忽间,三个月过去了。
一天,铁伞先生突然赶回桃花岛来了!
他满脸凝重,见到九如翁时,立刻拉着九如翁进入一间密室,两人在密室中谈了半天,才一齐出来。
安如龙察颜辨色,情知铁伞先生去魔宫有了重大的发现,看见他们步出密室,忍不住上前施礼问道:「符老前辈可是有甚么重大的发现?」
铁伞先生笑了笑,没有回答。
九如翁面色沉重地道:「如龙,恭送符老前辈离岛!」
安如龙一呆道:「喊,符老前辈刚到不久,怎么又要走了?」
铁伞先生笑道:「是的,老朽有点私事要办,非马上离开不可!」
语毕,向九如翁一抱拳,大步往宅外走去。
安如龙只得随行相送,老少两走到岛边,铁伞先生忽然停住脚步,目注安如龙,意味深长地道:「孩子,你已练了三个月的武功,觉得怎样?」
安如龙恭声答道:「蒙受老前辈三颗神丹之赐,小可已稍有成就。」
铁伞先生道:「老朽是问你对武功是否有了兴趣?」
安如龙点头道:「是的。」
铁伞先生道:「可是,听说你以前对练武不感兴趣。」
安如龙道:「但现在感兴趣了。」
铁伞先生目光炯炯地道:「练武,有时会带给人无端的祸害,你不怕?」
安如龙一时不知他所指何事,只得诚惶诚恐的答道:「小可练武,主要是想为父报仇……」
铁伞先生道:「报了仇后,你打算怎样?」
安如龙道:「小可愿以所学行道江湖,锄强扶弱,为武林伸张正义。」
铁伞先生摇摇头,叹道:「立意固佳,可惜武林中的情形邪多于正,人心叵测,人欲横流,处处是机诈,处处是投机,常有许多人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所以……你报了父仇后,还是仍然回去读书为佳,科场以文章取决高下,远比武林中的争强好胜要好多了。」
安如龙不知这位铁伞先生何以突然发出这些「感慨系之」的话,当下唯唯而应道:「是的,是的……」
铁伞先生道:「你若不明白老朽的意思,老朽可以说详细一点——你和令尊一样,虽是练武英才,但却非奸滑之徒,所以你若想以行侠为终生之业,只怕亦难享天年!」
安如龙肃容说道:「老前辈金玉良言,小可谨记在心就是。」
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暗忖道:「这位铁伞先生的话似乎有些以偏概全,师祖他老人家并非奸滑之人,他不是照样活了九十多岁,如今还不是活得很硬朗?」
铁伞先生拍拍他的肩头,道:「记住老朽的话总不会有错,有缘再相见!」
话落,腾身跃起,一掠载丈,飘落于靠近海滩的一叶扁舟,櫂浆而去。
安如龙拱手恭送,直到铁伞先生远去不见,才怀着满脸困惑转回岛上宅院。
九如翁静静的坐在厅上,神情极是复杂,似在为某一件事情愤怒激动,又似在思量着甚么问题。
华玉蝶静立一旁,柳眉竖皱,似亦正为铁伞先生的来去匆匆及爷爷的异样神情深感困惑。
安如龙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师祖,符老前辈到底带来了甚么消息?」
九如翁又默然良久,才开口缓缓道:「是有关夜游魔君申屠彪之事……」
安如龙见他住口不说下去,便追问道:「夜游魔君怎么样了?」
九如翁沉吟著,凝目望着他反问道:「孩子,你可有决心为父复仇?」
安如龙点头道:「当然有,父仇不报,何以为人子!」
九如翁道:「那好,你手刀杀父仇人的日子不远了。」
安如龙却觉要取胜夜游魔君还得下几年苦功,故闻言甚感惶惑,道:「师祖的意思是……」
九如翁凝声道:「夜游魔君可能将于一两月之内来到桃花岛!」
安如龙一啊道:「他……要来和师祖决斗?」
九如翁道:「不,他要来盗取『神眼宝镜』,这是符老探得的消息!」
安如龙道:「既是如此,符老前辈为何不留下来帮助我们杀敌?」
九如翁道:「到时他自然会来帮助我们的。」
安如龙迷茫道:「师祖这话的意思是……」
九如翁微微一笑道:「要是他留此不走,夜游魔君一旦知道师祖有一位顶厉害的帮手在岛上,他又怎敢前来自投罗网?」
安如龙恍然道:「哦,原来如此。」
九如翁忽的敛去笑容,沉声道:「在这一两个月内,你要痛下苦功,勤加练习,看能否在这一次为你父亲报仇!……」
语至此,轻轻一叹,自言自语似的道:「如果不能,师祖恐怕也没有机会看到你手刃亲仇了!」
安如龙不解的问道:「师祖此言何意?」
九如翁道:「师祖有一种预感,今年秋末,可能是老夫大限将届之期了!」
安如龙心头一震,严然道:「师祖好端端的,怎说这种话?」
九如翁一笑道:「师祖虽然非修道之人,然数十年的修心养性,对养生道学亦稍有所得,故能预测大限之期。」
安如龙惶声道:「不,不,不……」
九如翁看了身旁的华玉蝶一眼,含笑道:「这短短的三个月,你虽只跟蝶儿练武,但蝶儿的武功是老夫教的,所以说来并无两样,不过,从今天开始,师祖要亲自传你九如神掌——你过去临摹过王羲之的字帖没有?」
安如龙早知「九如神掌」是他老人家的最神奇绝艺,闻言正自高兴,但听他最后一句忽然问起书法来,不由神色一愕道:「弟子曾临摹过他的『兰亭集序』和『乐毅论』,只是始终不及他那种庄严肃穆气象万千的笔力。」
九如翁点了点头,起身说道:「到老夫的书房来!」
老少三人转入一间书房,九如翁取出文房四宝摆上桌子,道:「你先写出五个字给老夫瞧瞧,就写『永成家凤飞」好了。」
安如龙正在满腹疑惑,一听要自己写出『永成家凤飞」五字,不由心头一懔;原来书法中以这五个字最难写好,他以前也曾写过,但总未专心去练习,这时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写好,但师祖之命不能违,当下硬著头皮走去桌边,提笔蘸墨,写了起来。
不,才点下「永」字头上那一点,九如箭已摇头道:「不行,重来过,这一点点得太拘谨,一看就知你心中战战兢兢,你要把心情放松,再专心致志,然后任性发挥!」
安如龙羞得满面通红,连忙换过一张纸铺好,深深吸了一口气,抛开脑中一切杂念,然后提笔浑然点落,龙飞凤舞起来。
一挥而就,自觉不坏,那知九如翁仍不满意,摇头道:「纵逸有余,力道不及,要多练习才行!」
安如龙唯唯而应,心里却咕噜道:「你原说要教我九如神掌,这会却要我临摹王羲之的书法,岂不是风马牛不相及么?」
九如翁似已看出他心中的疑问,微微一笑道:「从今天起,你要专心临摹王羲之的字体,练习五十二个字:『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每天写二十遍,直写到师祖满意为止!」
安如龙一听之下,顿时恍然大悟,惊喜地道:「啊,原来师祖竟是寓武功于书法之中?」
九如翁笑道:「不错,师祖先临空虚写一遍给你看!」
语毕,挽袖出掌,就在空中一笔一划的挥写起来。
安如龙全神凝注的观看着,但见师祖掌挥如龙飞凤舞,所「写」的每个字均极苍劲老到,轻重适度,俊逸处,如风飘柳絮,凝重处,似挥剑切玉,不觉瞧得目眩神驰,心神俱醉。
自此之后,安如龙天天临池挥毫,如是勤练了半个月,他每次写出的字已然可以乱真,九如翁便开始传授他「九如神掌」的招式。
一个月后,他的「九如神掌」已有四成火候。
一天下午,一个名叫「小桃花」的丫鬟来到他房中,裣袵一福道:「安公子,老爷请公子到书房去一下。」
这个小桃花,年仅十四岁,却已长得十分秀丽,由于头脑灵敏,手脚伶俐,很得华玉蝶的欢心,故华玉蝶在传授安如龙的武艺时,也乘便教了她几手,所以安如龙与她也混得很熟了。
安如龙一听师祖召唤,不敢怠慢,连忙随着小桃花往九如翁的书房走来。
来到书房中,只见九如翁正与华玉蝶在棋枰对峙,当下上前施礼道:「师祖召喊弟子,不知有何教诲?」
九如翁笑道:「不是老夫唤你,是蝶儿这丫头,她向你求救兵了!」
安如龙呆了呆,转头望华玉蝶问道:「小师父,甚么事啊?」
「小师父」一语,乃是他私下对华玉蝶的戏称,时至今日,却已带点亲暱的味道。
华玉蝶笑道:「你常常向我吹牛,说你的棋艺如何了不起,现在我要考考你了。」
安如龙眼睛望向棋枰,看出她有一条大龙岌岌可危,不由微笑道:「要我救出那条大龙么?」
华玉蝶离座坐去一边,笑道:「正是,你若能救活这条大龙,我就佩服你!」
安如龙目往棋枰思考了一会,道:「要救这条大龙,似乎并不太难……」
华玉蝶道:「那就坐下来动手吧!」
安如龙欣然入座,拈起一颗黑子,著了下去。
九如翁面色微变,嘿然道:「打刦么?」
安如龙道:「是的,只有打刦才能活!」
于是,双方开始打刦起来。
不久,天黑下来了。
棋势愈来愈复杂,搅得双方处处未活,战况剧烈异常!
华玉蝶看看无法马上分出胜负,便向小桃花说道:「小桃花,你去准备晚膳吧,我瞧这局棋要下到半夜才能结束得呢!」
小桃花应声而去。
九如翁凝注棋势好半天,忽然微笑道:「看来一场凶杀恶斗是无法避免了。」
安如龙一笑道:「正是!」
华玉蝶道:「你们杀得愈凶愈好,我就爱看杀棋!」
九如翁含笑不语,良久,才轻轻拿起几颗白子,道:「老夫要动手啦!」
一语甫毕,忽然右手一抬一扬,五颗白子分路电奔出手,往窗外打去。
棋子穿破纸窗,发出「嗤嗤」之声,而紧接着是书房外面响起了几声惨叫!
显然,书房外有人被棋子打中了!
九如翁棋子出手,跟着长笑一声,身形猛起,如电飞掠,破窗而出,一门不见。
到这时,华玉蝶和安如龙方知来了敌人,不由大吃一惊,双双跳了起来,安如龙惊叫道:「不好!准是夜游魔君来了!」
华玉蝶飞身扑出书房,只见书房外的地上躺着四个黑衣大汉,而爷爷九如翁早已不知去向,她不知道夜游魔君到底带了多少人来,一时间又不知往那一方向追才好,故呆楞楞的站着。安如龙随后奔出,急问道:「怎么了?」
华玉蝶一指地上的四个黑衣大汉道:「只见到这四个人,没看见夜游魔君的影子。」
安如龙摆头四望道:「师祖他老人家呢?」
蓦地,一条黑影从天而降,喝道:「令师祖追赶夜游魔君去了,尚有一名敌人侵入后院,你们两个快去看看!」
来的,赫然是铁伞先生!
华玉蝶和安如龙一见是铁伞先生赶到,不禁又惊又喜,齐声道:「啊,符老前辈来了!」
铁伞先生沉声道:「老朽去助令师祖一臂之力,你们两个快去对付那个敌人,他可能会放火烧屋!」
语毕,腾身疾起,朝院外掠去。
安如龙和华玉蝶听了不敢迟缓,立时返身往后院奔来,两人才奔到后院天井上,忽听由一间浴房中传出了小桃花的惊呼声:「啊呀!你是谁?不要脸!偷看人家洗澡 ——救命呀!」
华玉蝶一听就知小桃花在浴房中净身,不觉大惊失色,道:「不好,那人在浴房中!」
两人如飞奔到浴房外,只听房中的小桃花气急败坏的哭叫道:「快将衣服还给我,你这不要脸的老贼!」
一个沉冷的老人腔调「嘿嘿」冷笑道:「还你可以,只要妳说出九如翁的『神眼宝镜』藏在何处!」
一听声音,安如龙大感奇怪,向华玉蝶低声道:「奇怪,听声音像是夜游魔君呢!」
华玉蝶一呆道:「我爷爷不是追赶夜游魔君去了么?怎么夜游魔君反在这儿?」
安如龙道:「可不是,师祖他老人家总不会把人追丢了吧?」
华玉蝶道:「咱们先别动,瞧瞧他要怎样!」
安如龙着急道:「不必瞧,他要这小桃花说出『神眼宝镜』的藏放之处呀!」
华玉蝶说道:「小桃花根本不知道『神眼宝镜』藏在何处。」
安如龙道:「可是夜游魔君却不作如此想,他会杀害小桃花的!」
华玉蝶道:「你别急,让我想个法儿激他出来。」
安如龙跃跃欲试地道:「何不干脆打进去?」
华玉蝶白他一眼道:「你知道甚么?他现在控制着小桃花,咱们若打进去,反会害了她……」
正说著,又听那夜游魔君阴声阴气地道:「小了头,妳说不说?不说本神君就把你赤裸裸的身子拉出水桶,叫妳羞都羞死!」
小桃花尖叫一声,怒喝道:「你敢拉我,我就狠狠的咬你一口!」
夜游魔君怪笑一好声,道:「你咬咬看!」
X X X
听声音,似要动手了,但听小桃花发急的尖叫道:「站住,再敢过来,我泼你一脸脏水,这桶热水我已洗过身子,泼你一下,叫你倒霉八辈子!」
夜游魔君哈哈笑道:「妳泼吧!未嫁的姑娘,洗身水只香不臭!」
也不知浴房中的情势发展到何种程度,又听小桃花骇声大叫道:「老爷!小姐!安公子!救命啊!」
「你喊破喉咙也没用,那老家伙此刻正被本神君的部下骗得在桃林中团团转哩!」
「救命啊!」
安如龙已知情况相当危急,情急智生,突然发出宏亮的声音大喝道:「申屠彪,你出来!」
他模仿了九如翁的声音!
浴房中的夜游魔君似乎吃了一惊,只听他沉哼一声,突由房中抛出一堆女人的衣裳,同时浴房左边的一堵木壁「碎!」的一声,被撞倒下来,旋见一条身影如雷射出,跃上一栋楼阁,再一幌身,顿时消失不见!
安如龙叫道:「他正是夜游魔君!
话声甫落,又一条黑影一闪而至,他是铁伞先生,他似已发现受骗,神情极是难看,喝问道:「夜游魔君往那里跑了?」
华玉蝶一指夜游魔君消失的方向,道:「他刚从那边跑去的!」
铁伞先生一语不发,身形猛冲,起如鹰隼,一掠数丈,倏忽没入黑暗中。
华玉蝶一拉安如龙说道:「快,咱们赶去看看!」
两人顿足做起之际,忽听浴房中的小桃花急叫道:「不,小姐……」
语声焦急,似乎有话不能说,急得要哭了。
安如龙和华玉蝶这才想起小桃花尚未「脱离危险境」,两人连忙顿住身势,华玉蝶进入浴房一看,只见到一个大木桶在冒着氤氲热气,却不见小桃花的影子,不由一呆道:「小桃花,妳在那里?」
水桶里「哗啦」一声,小桃花的头由热水里冒出,闭着眼睛叫道:「我在这里——」
言未毕,扑通一声,又钻入水里去了。
华玉蝶嗔骂道:「傻丫头,妳还不出来,老呆在水里干么?」
安如龙忙道:「小师父,她没有衣服穿,所以不敢出来啊!」
华玉蝶恍然一哦,返身出房,捡起被夜游魔君抛在地上的衣服,然后一推安如龙道:「走开,你不可偷看!」
安如龙一笑,拔步便往前院奔来,经过厨房左侧,发现有两个仆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趋前一看,知他们被点了穴道,即运指为他们解开——点穴一门,在一般名武师授徒的过程中,均视为应练的基本武功,故他早已在「小师父」的教授下学会点穴和解穴的功夫——然后拔步再向前院奔来。
转眼奔到大门外,但见桃林前躺着一个黑衣蒙面人,看上去似是被点了麻穴,却不见九如翁和铁伞先生的踪影。
安如龙四顾一遍,正想上前察看黑衣蒙面人之际,忽闻桃林中人语声响,旋见九如翁和铁伞先生双双走了出来。
铁伞先生道:「咱们都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一手,要是料到,今天就不会再被他跑了。」
九如翁道:「这是他命不该绝,不过他带来的五个人没走掉一个,也算颇有收获。」
安如龙迎上前问道:「夜游魔君又跑掉了?」
九如翁停住脚步,一指躺在地上的黑衣蒙面人道:「正是,老夫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以为这个黑衣蒙面人就是申屠彪,跟他在林中捉了一阵迷藏,等擒到他时,方知他不是!」
铁伞先生接口道:「而老朽却把人追丢了,他一看见老朽突然又在岛上出现,知道万难得手,因此掉头就跑……」
正说,华玉蝶和小桃花已匆匆赶到。
华玉蝶急问道:「爷爷,那夜游魔君呢? 
九如翁双手一摊,苦笑道:「又跑啦!他找了这个黑衣蒙面人冒充他,引诱爷爷进入林中摸黑……」
华玉蝶道:「他刚才竟跑入浴房中,逼小桃花说出『神眼宝镜』藏放之处,还好我和安如龙及时赶到。」
九如翁道:「你们没有落入他手中,还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华玉蝶道:「倒在书房外的那四人已经死了。」
九如翁目光一凝道:「喂,怎么死了的?」
华玉蝶一呆道:「爷爷不是发出棋子打中了他们四人的死穴?」
九如翁摇头道:「没有,爷爷只打中他们的麻穴——妳看清楚他们已经死了么?」
华玉蝶道:「是的,刚才蝶儿经过那儿,顺便察看,发现他们已经气绝了。」
九如翁惊愕的转望铁伞先生问道:「是符老下的手?」
铁伞先生面呈严肃答道:「没有,老朽还没看到那四个人呢!」
九如翁不禁连叹道:「怪事!怪事!老夫分明只打中了他们的麻穴,怎么就死了呀?」
铁伞先生道:「会不会是夜游魔君在杀人灭口?」
安如龙道:「不是!」
铁伞先生听他说得很肯定,不由愕然道:「你怎知道不是?」
安如龙道:「他明白咱们已知他是夜游魔君申屠彪,又何必杀人灭口呢!」
铁伞先生一眼,冲著九如翁微微一笑,道:「不错,而且他已表明要盗取神眼宝镜,似此实无杀人灭口之必要!」
九如翁举步向那黑衣蒙面人走去,道:「咱们来问问这个假夜游魔君吧!」
他走到黑衣蒙面人身边,伸手拉下他的面巾,问道:「你这位朋友可愿回答老夫的问题?」
假夜游魔君年约五旬,相貌狰狞,两颗眼睛直直的瞪着,却不回答九如翁的询问。
九如翁含笑道:「朋友莫非耳聋了?」
假夜游魔君依然不回答。
九如翁见他毫无反应,俯身下去仔细的打量他两眼,忽然面色一变道:「噫,死了?」
不错,原来假夜游魔君早已死了!
九如翁甚为惊骇,回望安如龙和华玉蝶问道:「你们刚才可会发现另有敌人进来?」
安如龙摇头道:「没有,弟子由院中奔出时,只看见这人倒在此地。」
九如翁移目转望铁伞先生道:「符老,你对毒药懂得比老夫多,来替他瞧瞧吧!」
铁伞先生上前蹲下,翻开假夜游魔君的眼皮看了看,又伸手按按他的腹部,凝声道:「是中毒死的,毒由腹中发作,看情形是预先服下毒药的!」
九如翁惊讶道:「符老是说:这些人事先服下毒药,准备于盗刦不成时,便自杀而死?」
铁伞先生颔首道:「好像是如此,不过,这些人何以肯服下毒药,却令人费解,他们没有自杀的理由啊!」
安如龙脱口道:「除非夜游魔君是假的,这些人士有服毒自杀的理由!」
九如翁和铁伞先生听了相视一笑,前者捻髯沉吟道:「这种推断不无道理,可是……有甚么理由可证明今夜来的夜游魔君是假的呢?」
安如龙看了铁伞先生一眼,欲言又止。
铁伞先生笑道:「孩子,有话就说出来,不要吞吞吐吐的!」
安如龙赧笑道:「晚辈意欲请教老前辈,上次老前辈带来的消息,是根据甚么而来的?」
铁伞先生反问道:「你是问关于夜游魔君欲前来桃花岛偷窃神眼宝镜之事?」
安如龙点头道:「正是!」
铁伞先生道:「老朽潜入夜游魔君的魔宫,由他的几个部下的谈话中听来的。」
安如龙不由绉眉道:「若然如此,今夜来的夜游魔君,又似乎不是假的了。但是,他又为甚么要强迫部下服毒自杀呢?」
九如翁叹道:「看来这是个不解的谜,只有擒到夜游魔君才能真相大白!」
华玉蝶道:「他还会来么?」
九如翁道:「应该会的,他已得去了香玉灯,若不再夺去神眼宝镜,那盏香玉灯便等于是个废物。」
一说到此,又深深一叹道:「但愿他快些来,要是再过两个月还不来,老夫只怕就无能为力了。」
铁伞先生讶然道:「华兄此言怎讲?」
九如翁怃然道:「再过两个月,便是老夫大限之期!」
铁伞先生吃惊道:「华兄不是说笑话吧?」
九如翁凝容答道:「不,今年秋末是老夫大限之期,老夫早就感觉出来了。」
铁伞先生讶然道:「华兄又非掌管生死簿的阎王,安能预知死期?」
九如翁微笑道:「有许多佛门高僧都能预知自己的死期,老夫也有这个本事!」
铁伞先生摇摇头,表示不信。
九如翁问道:「符老何时离岛?」
铁伞先生道:「甚么事?」
九如翁道:「老夫想托你买一样东西。」
铁伞先生道:「甚么东西?」
九如翁嗡动着嘴唇,运功传音,向他说出「东西」的名称。
铁伞先生大感困惑,注目说道:「这……这当真需要么?」
九如翁笑道:「古往今来,没有一人不需要!」
铁伞先生耸了耸肩道:「也罢,老朽明日就离岛替你去办吧……」
老少四人埋了五个敌人的尸体,回到宅内时,天已将近破晓了。
午后,铁伞先生又离岛而去。
半月之后,九如翁的首徒「金龙大侠宋公美」来到桃花岛了!
这位名震武林的大侠客,年已五旬开外,修眉朗目,五官端正,骨格清奇,也许是内伤刚愈之故,神情略现萎靡,他走入宅院中时,九如翁正在院中督导安如龙练武,华玉蝶首先看见他,登时跳将起来欢叫道:「爷爷你看,宋大叔来啦!」
九如翁神色一愕,掉头一看果是自己的大徒弟来到,不由欣然道:「公美,你来了!」
金龙大侠宋公美疾步趋至老人的跟前跪下,神情悲戚地道:「师父,公美不肖,未能为邦国师弟复仇,特来领受责罚。」
九如翁怃然一叹道:「起来,这不是你的错——你的伤势如何了?」
金龙大侠宋公美起立答道:「已无大碍,再静养个把月,谅可痊愈如初。」
安如龙上前拜见,问候道:「伯父还服药么?」
金龙大侠摇摇头道:「不服了,内伤已愈,只是元气未复罢了。」
九如翁问道:「铁伞先生有没有去找你」
金龙大侠道:「有的,弟子由符老前辈口里得知一切后,才束装赶来的……」
九如翁道:「夜游魔君两次犯岛,可惜均被其走脱,为师本想亲赴魔宫收拾他,可是……咳!铁伞先生有没有告诉你?」
金龙大侠肃容道:「有的,那不会是真的吧?」
九如翁道:「是真的,为师能够活在世上的日子只剩下一个半月了!」
金龙大侠含悲道:「你老人家身子并无任何不适,何以认定会在一个半月之后仙逝?」
九如翁苦笑道:「一个人要死,并不一定要有病,为师能无疾而终,还有甚么不好呢。」
金龙大侠黯然神伤道:「师父一去,夜游魔君要由谁来收拾?」
九如箭一指安如龙道:「由这孩子!他父亲死于夜游魔君之手,应由他为父报仇!」
金龙大侠看了安如龙一眼,道:「如龙这孩子质慧甚高,日后必有大成,可是……要由他来收拾夜游魔君,只怕不大可能吧?」
九如翁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是:等这孩子练成了可以胜过夜游魔君的武功,夜游魔君可能已经老死了?」
金龙大侠点头道:「是的,夜游魔君今年已七十多岁,他能再活个十年八年么?」
九如翁道:「为师认为不需十年八年,如龙便可胜过夜游魔君!」
金龙大侠「哦」了一声,面有疑惑之色。
九如翁笑道:「你不相信么?」
金龙大侠道:「是的,弟子总觉任何一个练武英才要想胜过夜游魔君,总得苦练十年八年不可。」
九如翁道:「为师正在传授如龙一门秘技,他只要把这门秘技练成,即可杀死夜游魔君!」
金龙大侠面容一动道:「是哪一门秘技?」
九如翁道:「是你以前练不好的那门秘技。」
金龙大侠一啊,红脸窘笑道:「那门功夫深奥异常,如龙这孩子练得成么?」
九如翁道:「各人天份不同,为师认为他可以练成!」
金龙大侠又看了安如龙一眼,问道:「已练到甚么程度了?」
九如翁道:「差不多已完全领悟,今后只须勤加练习,不出一二年便能竟功!」
金龙大侠点了点头道:「但愿如龙能不辜负你老人家的期望,手刃亲仇!」
九如翁道:「为师死后,夜游魔君可能会闻讯而至,届时你可得负起做伯父的责任,保护他的安全。」
金龙大侠肃容道:「是的,弟子拼死也不容夜游魔君伤害到他,师父请放心好了。」
于是,从这天起,金龙大侠便留在桃花岛上,过了三天,铁伞先生也回来了,他带来了一具棺材,当华玉蝶看见他抬着一具棺材走进大厅时,不由神色大愕,失声道:「符老爷子,你带这棺材来干甚么?」
铁伞先生笑道:「送给你爷爷!」
华玉蝶怒道:「瞎说!那有把棺材当礼物送人的?」
铁伞先生哈哈笑道:「别发火,小丫头,这不是老朽买来送妳爷爷的,而是妳爷爷托老朽买的——他认为等他死了后再去买,就……就来不及了!」
华玉蝶跥足道:「岂有此理!快抬去丢掉!我不要看到这东西!」
九如翁由内厅转出,哈哈笑道:「蝶儿,别孩子气,咱们住在这岛上,距离陆地太远,若不事先准备,到时用甚么盛殓爷爷?」
铁伞先生把棺材放下,笑道:「华兄,老朽跑遍了许多地方才买到这一口好棺材,你看如何?」
九如翁上前抚摸观赏一番,颔首称赞道:「果然是口好棺材,老夫死后有这么一口好棺材容身,死亦可瞑目矣!」
华玉蝶很是不乐,一张小嘴厥得老高。
金龙大侠和安如龙上前拜见过铁伞先生,老少四人就在厅上坐下,九如翁道:「符老此次离岛,有没听到夜游魔君的消息?!」
铁伞先生摇头道:「没有。」
九如翁道:「要是他派有部下在海边暗中监视,此番符老带这口棺材回来,他一定会得到报告……」
铁伞先生道:「那又怎样?」
九如翁道:「他一获悉老夫死亡的消息,可能会再率众来犯。」
铁伞先生冷笑道:「有老朽和公美在此,怕他怎的?」
九如翁苦笑道:「你们三、四人,只怕寡不敌众呢。」
金龙大侠道:「就弟子所知,夜游魔君除了有几十个美女之外,部下并不多,所以这一点不必多虑,倒是师父那一面神眼宝镜,应妥为收藏才是。」
九如翁道:「唔,不错,为师已想到一处极好的收藏地点。」
金龙大侠问道:「师父打算把神眼宝镜藏于何处?」
九如翁道:「棺中!」
金龙大侠一愕道:「喊,棺中么?」
九如翁笑道:「是的,为师会在临终前把神眼宝镜放在身上,你和如龙可在为师死后,立刻把为师的遗体盛入棺中,这样夜游魔君绝对料想不到,你们可在夺回香玉灯后,再启棺取出宝镜。」
金龙大侠点点头道:「嗯,这倒是好主意!」
安如龙道:「弟子倒想到一计,说不定可以擒住夜游魔君……」
九如翁注目问道:「你说说看。」
安如龙道:「师祖可来一次伪死,躺在棺中,再请宋伯父离岛把师祖仙逝的消息传开,夜游魔君听到消息时,一定会来,那时师祖和符老前辈便可合力将他擒下来。」
九如翁哈哈笑道:「此计固妙,但夜游魔君若不立刻赶来,老夫岂不一直要在棺中躺着?」
金龙大侠接口道:「正是,这计策不好!」
安如龙红脸笑道:「那就算了。」
铁伞先生笑道:「好了,闲话少说,现在公美带如龙去练武,老朽要和华兄再下几局棋!」
金龙大侠闻言遂即起身,带着安如龙和华玉蝶退出大厅而去。
匆匆过了一个多月,一天早上,安如龙和华玉蝶正在院子里练武,忽然看见小桃花神色仓惶的跑来,大叫道:「小姐,快去看妳爷爷!」
华玉蝶猛然想起爷爷的大限之期已到,不禁大惊失色,跳起来骇叫道:「不好!我爷爷要离开我们了!」
三人奔回大厅时,只见那具棺材已端端正正的摆在大厅中央,八仙桌上素烛高烧,香烟缭绕,九如翁神态肃穆,闭目端坐在正中的交椅上,有如老僧之入定!
铁伞先生和金龙大侠神情悲伤,默坐一旁。
华玉蝶纵身扑入九如老人的怀中,摇撼着老人的臂膀叫道:「爷爷!爷爷!你怎么啦?」
九如翁双目微睁,面泛和祥笑道:「爷爷大限已到,今天要与你们分别了!」
华玉蝶哭道:「不!爷爷,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呀!」
九如翁抬手轻轻抚着她的一头秀发,喟然道:「傻丫头,人生无不散的筵席,爷爷已活了九十多岁,较之常人已多出不少,今日爷爷能无疾而终,可谓难得,妳该向爷爷道贺才是啊!」
华玉蝶大哭大叫道:「不,我不管!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安如龙上前跪下,悲声道:「师祖,你老人家当真不能多活几年么?」
九如翁轻轻摇头道:「不能,寿数天定,非人力所能挽回!」
金龙大侠也上前跪下,欷竳歔不已。
华玉蝶转对铁伞先生哭道:「符老爷子,你也来劝劝我爷爷呀!」
铁伞先生声耸肩,苦笑道:「劝有何用?这岂是苦劝所能挽回之事?」
九如翁轻轻叹了口气,目注安如龙道:「孩子,师祖抱歉不能替你报仇,但你已得了师祖不少功夫,今后只要勤加练习,二年后必有大成,那时你就可以亲自为你父亲报仇了!」
安如龙悲声道:「是的,师祖……」
九如翁接着转望金龙大侠道:「公美,你是为师衣钵传人,今后须负起教导如龙的责任!」
金龙大侠纳头道:「师父放心,弟子绝不辜负你老人家的期望。」
九如翁道:「你自己也应好自为之,当年为师收你为徒时,没看出你有些武功不能练,因此你的成就比起邦国差些,不过,以你目前的成就,放眼天下,已没有几人是你的对手,希望你以现有的成就多替武林做些好事。」
金龙大侠恭声道:「是的,师父。」
九如翁转对铁伞先生道:「符老,老夫去后,要请你多照顾了!」
铁伞先生道:「好的,你放心去吧!」
九如翁面容一肃,现出一片难以形容的异样神色,出手推开华玉蝶,缓缓道:「时候已到,你们切莫悲伤,停灵期间,如有强敌侵入,你们可躲到老夫棺后,老夫的阴灵会保护你们的……」
语声渐细渐慢,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陡地面容一凝,脸上光彩顿失,端坐椅中瞌然而逝。
一代武林耆宿,就此与世长辞了!
华玉蝶骇然而呼,上前一把抱住老人的双脚,大哭道:「爷爷!爷爷!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呀!」
金龙大侠和安如龙泪如雨下,跪着磕头膜拜起来。
铁伞先生也向老人的遗体拜了三拜,然后说道:「公美,别哭了,如今先把令师遗体抬入棺中再说!」
金龙大侠应声起立,抱起老人的遗体轻轻放入棺中,伸手入老人的怀中摸了摸,道:「家师说要把神眼宝镜放入棺中一起安葬,不知家师是否已把神眼宝镜带在身上?」
铁伞先生道:「大概有吧,你摸摸看。」
金龙大侠摸到老人的胸口,手指已触著神眼宝镜,当下缩手道:「有的,就在家师怀中……」
铁伞先生道:「老朽有个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龙大侠道:「符老前辈请说!」
铁伞先生道:「令师决定把宝镜带在身上,此计固然可出夜游魔君意料之外,但如不立刻把棺盖钉上,要是夜游魔君突然来临,只怕——」
金龙大侠点头道:「老前辈所虑极是,不如今晚辈就把棺盖钉上吧。」
说毕,抬起棺盖盖上,再找来铁榔头,把棺钉钉下去。
然后,老少四人开始设灵位布置灵堂,直忙到午后才告一段落。
华玉蝶从小娇生惯养,甚么也不懂,此番遽逢大变,更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扑在棺木上啼哭,哭得声沙音哑,死去活来。
安如龙上前劝慰道:「华姑娘,你不能尽哭了,妳应该赶快通知令尊及伯叔等前来协办丧事才对啊!」
原来,九如翁生有六个儿子,因均非练武之才,故各人都在成家后离开桃花岛,在外谋生定居。
华玉蝶哭哭啼啼道:「我不要离开我爷爷,我不要离开我爷爷……」
安如龙搓手叹道:「这怎行啊!唉!我又不知令尊等住在何处,否则倒可替妳跑一趟。」
铁伞先生道:「由老朽去吧!」
安如龙道:「老前辈知道他们住在那里么?」
铁伞先生颔首道:「知道,他们六兄弟均在蒲田定居,距此不远。」
安如龙问道:「一去一来,要几天工夫?」
铁伞先生道:「三天。」
安如龙担忧道:「这三天之中,万一夜游魔君来犯,那可如何是好?」
铁伞先生道:「不会这么巧,现在夜游魔君尚不知令师祖已逝世,他不敢来的。」
金龙大侠道:「既是如此,就请老前辈劳驾奔走一趟,公美改日自当拜谢。」
铁伞先生道:「别客气,老朽与令师结交数十年,理当为他略尽棉薄——好,事不宜迟,老朽这就动身,你们诸事小心!」
说罢,拿起铁伞,大步出厅而去。
X X X
夜幕笼罩大地——
桃花岛上的宅院,显得一片悽悽惨惨,华玉蝶仍在厅上棺旁饮泣著,安如龙陪她默坐一旁……
金龙大侠在厅上来回踱步,不住长吁短叹,一会之后,突然停步道:「蝶儿,别哭了,你这样哭哭啼啼,要是夜游魔君偷上岛来,一听就知妳爷爷已经死了啊!」
华玉蝶听了果然止住饮泣,嘟嘟嘴道:「我可不相信他会在今天晚上来!」
金龙大侠苦笑道:「这可难说。唉……你们且好好守在这厅中,待我到岛边巡视一遍吧!」
说毕,举步走出。
华玉蝶睁著一对红肿的眼睛,望着安如龙道:「喂,你以后还陪我在这里居住么?」
安如龙点头道:「当然,我们和宋伯父一起住在这岛上,直到我的武功练成,咱们三人就去找夜游魔君报仇!」
华玉蝶道:「报了仇之后呢?」
安如龙顿了顿,道:「报了仇之后,咱们就离开此岛,到各地去游玩一番——妳不是说过,很想到各地去游山玩水么?」
华玉蝶点点头,道:「只要你不离开我,不游山玩水也成的……」
安如龙道:「符老前辈劝我报了仇后就退出武林,不要再在江湖上行走,可是,我总觉得既然练了一身武功,就应出去行侠一番,妳说是不是?」
华玉蝶道:「正是,你别听符老爷子的话,练武而不行侠,岂不等于白练!」
安如龙道:「但他说得很严肃,他说武林中邪多于正,人心叵测,人欲横流,处处是机诈,处处是杀机,常有许多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等等,又说像我这种人,不宜下江湖,应该去读书赴考。」
华玉蝶道:「你自己打算怎样?」
安如龙道:「以前,我很喜欢读书,最近弃文从武之后,倒觉练武很有意思。」
华玉蝶道:「那就不要再提甚么读书赴考了,我可不喜欢书呆子!」一句话说完,忽然脸红起来了。
安如龙窘笑笑道:「我也决定不再做书呆子,书读得再多,也杀不了夜游魔君!」
一语甫毕,忽见身后的大厅门口映入一条庞大的黑影,转头一看,只吓得脱口惊啊一声,倏地一拉华玉蝶,飘退数步。原来,此刻突然出现在大厅门口的,是个身材修伟的黑衫老人,面大额宽,眉如卧蚕,目似铜铃,颚下一撮黑髯隐泛光泽,全身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森森杀气!
来者非别,正是夜游魔君申屠彪!
华玉蝶吸了一口气,挺身踏上一步,戟指怒叱道:「好呀!你这老贼头果然来了!」
夜游魔君听若未间,一对凶睛紧紧盯在棺木上,嘴角荡起一抹恶笑,阴恻恻地道:「妳爷爷死了,嗯?」
安如龙亦随之踏上一步,双臂暗运功力准备出击,喝道:「老魔头,你待要怎样?」
夜游魔君嘿嘿怪笑道:「要怎样,你该猜得出才对!嘿嘿嘿,这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呢!」
安如龙怒道:「你想抢夺神眼宝镜?」
夜游丽君笑道:「不错!」
华玉蝶道:「你别做梦,这岛上还有铁伞先生和金龙大侠在呢!」夜游魔君狂笑一声道:「铁伞先生早于午后离岛,至于金龙大侠,他现在正躺在桃林中!」
安如龙心中一惊,道:「你把我宋伯父杀了?」
夜游魔君道:「没有,本神君只将他打昏而已!」
华玉蝶又惊又怒道:「你怎知铁伞先生已经离岛?」
夜游魔君道:「本神君亲眼看见的!」
华玉蝶道:「我告诉你,你枉费心机了,那面神眼宝镜已被我爷爷沉入海底!」
夜游魔君大笑道:「不,本神君知道那面神眼宝镜就在妳爷爷的遗体上!」
安如龙大喝一声,猛可猱身欺上,右掌一点一捺,使出刚练成不久的九如神掌,攻向他面门。
掌出飘忽而快速,宛如一只蝴蝶飘飞过去。
夜游魔君似未料到安如龙会突然出手,一时闪避不及,右颊「拍!」的中了一掌,所幸他功力超绝,虽然中掌,却未受伤,但他一生之中岂会受此挫折,登时凶性大发,狼嚎般厉喊一声,巨掌猛扬,直取安如龙的心口。掌出风生,才打到半途,一股劲风已迫得安如龙双脚浮动,站立不住。
原来安如龙所练功夫虽然厉害,但他功力尚浅,尚不能抵挡夜游魔君雄厚的掌风,是以他一发觉对方来势凌厉,疾忙脚尖一挺,施展巧妙身法,倾身向右,贴地一旋,避过了卷到的掌风后,倏忽又站了起来,左掌使出一式「如冈如陵」,直劈夜游魔君的腰上章门穴!
夜游魔君见他身法奇妙,微吃一惊,连忙侧身闪避,反手一掌扫出,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数月不见,想不到你也有一点道行了!」招出如电,力道雄浑异常!
安如龙不敢硬接,赶忙撤回左掌,左脚一滑,斜身飘开数尺。华玉蝶娇叱一声,挥掌攻入,顿时与安如龙联手,在大厅上和夜游魔君拼斗起来。
那知五十招不到,两人已被夜游魔君凌厉无匹的掌风迫得施不开手脚,若非身法巧妙,早已双双落败。
小桃花由院中匆匆取来两柄长剑,大叫道:「小姐,安公子,要用剑么?」
华玉蝶道:「没用,这老贼功力太强,妳快去桃林中救醒宋大叔,请他来助阵!」
小桃花转身便走,道:「好,我去救他!」
一溜烟似的奔去了。
安如龙和华玉蝶勉强又和夜游魔君游斗一阵,已感力不从心。原来,若论他们现在的武功造诣,可说已是一流高手,无奈夜游魔君功力盖世,他每发出一掌,安如龙和华玉蝶都要使尽浑身解数才能躲开,是以他们虽只拆了六、七十招,所耗力气,不啻等于与人拼斗了一整天。
夜游魔君从容挥掌进攻,招招向他们致命要害打去,面口发怪笑道:「哈哈,看你们两个小子能支持多久!」
「嘶!」的一声,华玉蝶一个失闪,衣领被他指头抓中,破了一大片,她就地一滚,刚好滚入棺材后面。
夜游魔君再一掌推出,正中安如龙腰上,登时把安如龙推得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接着向棺材跳上一步,挥掌对准棺盖劈落,棺盖「砰!」的应声破裂!华玉蝶大惊失色,尖叫一声,奋勇扑上,发掌疾攻,叫道:「老贼,我跟你拼了!」
夜游魔君哈哈大笑,左袖一拂,右手骈指点出,喝道:「躺下!」华玉蝶娇躯一仰,登时倒了下去。
安如龙翻身跳起,抱起一只鼓凳,向夜游魔君奋力抛掷过去。夜游魔君扬掌拍出,将鼓凳击成粉碎,乘势欺上,又一指点出,怪笑道:「你也躺下吧!」
安如龙闪避不及,麻穴中指,也倒下去了。
夜游魔君嘿嘿恶笑道:「等本神君拿到神眼宝镜,再送你们转世投胎去!」
说罢,转去棺旁,将破裂的棺盖一块一块扳开来。
然后,他伸手入棺,一把将躺在棺中的九如翁的遗体抓了起来,另一只手立刻探入九如翁的身上掏摸神眼宝镜,一面狞笑道:「华猛玄,你的阴灵何在?为何不来救你的孙女和徒孙,哈哈哈……」
笑声未歇,被他抓在手里的九如翁果然「显灵」了!
但见九如翁陡地双目一睁,眼睛精光大盛,竟对夜游魔君怒目而视!夜游魔君神色遽变,惊叫一声,慌忙松手放开九如翁,顿足暴退。退得虽快,仍是迟了一步!
九如翁一指点出,正中他胸口巨阙穴!
夜游魔君本在后退,再经九如翁一指点中,登时往后跌出,摔在寻丈外的厅地上。
好个夜游魔君,虽然中指受伤,却未昏死过去,摔倒地上的次瞬之间,竟又生龙活虎的跳了起来,双足一顿,往厅外射去。就在此时,蓦地里,厅门口人影一幌,一人现身挡住门口,手中一把铁伞迎著夜游魔君猛扫而出!
「蓬!」然一响,打中夜游魔君的背部,直把个夜游魔君打得眼睛发黑,再也站立不住,身形摇晃了两下,便自倒地不起!出手袭击他的,正是铁伞先生!
九如翁的「显灵」,铁伞先生的去而复返,都使躺在地的安如龙和华玉蝶大为震惊,华玉蝶吓得浑身发抖,骇然:「爷爷!爷爷你别吓唬蝶儿……」
铁伞先生哈哈大笑道:「别怕,妳爷爷没有死!」
华玉蝶一呆道:「呀——没……没有死么?」
九如翁含笑道:「是的,爷爷没有死!」
说著,上前解开她和安如龙的穴道。
安如龙一骨碌爬起来,不胜惊异的叫道:「师祖!你老人家是……是假死的?」
九如点了点头,面容陡地一严,沉声道:「如龙,去取剑来!」
安如龙惶声应是,拔步奔入卧室,取下挂在壁上的一把剑,奔回厅上。九如翁又沉声道:「这是你为父报仇的时候,你快动手吧!」安如龙拔出长剑,举步走到夜游魔君身边,举剑欲刺,却又犹豫起来。
眼前的夜游魔君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早就下定决心要为父报仇,可是他从未杀过人,是以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下手。九如翁怒喝道:「杀!还等甚么!」
安如龙浑身一震,再不迟疑,一沉长剑,对准夜游魔君的心窝刺了下去。
「噗!」的一声,长剑刺穿了夜游魔君的心房!
夜游魔君没有发出惨叫,因为他原在昏迷中,他在昏迷中结束了性命,偿还了血债!
九如翁默然良久,忽然滚下了两颗眼泪,神情颓丧的跌入交椅坐下。即于此际,小桃花匆匆奔入厅中,叫道:「小姐,宋大叔不在桃林中,我找遍了——」
说到这里,一眼瞥见九如翁坐在厅上,面色大变,两眼一直,咕冬一声,倒地吓昏过去。
华玉蝶不理她,两眼呆呆的瞪着九如翁,惑然道:「爷爷,你怎么哭了?」安如龙拔同插在夜游魔君心房的长剑,在老人家面前跪下,惶声道:「师祖,弟子做错了么?」
九如翁摇摇头,没开口。
华玉蝶若有所悟,脱口道:「我明白了!」
安如龙抬头望她,问道:「甚么事?」
华玉蝶道:「爷爷在伤心宋大叔惨死,咱们快去把宋大叔的尸体找回来!」说著,飞步便向厅外奔去。
铁伞先生道:「回来!」
华玉蝶一怔,住足道:「怎么?」
铁伞先生满面严肃的在夜游魔君的尸体边蹲下,伸手揪住夜游魔君的头发,猛可往下一扯,竟然扯下了一张人皮面具!安如龙和华玉蝶大吃一惊,失声惊叫起来。
原来,夜游魔君被扯下人皮面具后,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金龙大侠宋公美的面孔!
夜游魔君竟然就是金龙大侠宋公美!
安如龙犹如被焦雷击中,浑身发冷发热,骇然瞪望金龙大侠好半天,才慢慢转望九如翁,颤声道:「师祖,你……你早就知道是宋伯父?」九如翁点点头,默不作声。
安如龙战栗起来,大声道:「师祖何不早说?」
铁伞先生长长一叹道:「傻孩子,若事先说明,你怎下得了手?」安如龙眼泪夺眶而出,道:「为甚么?为甚么宋伯父竟是夜游魔君?」
铁伞先生道:「他不是夜游魔君!他只是冒充夜游魔君罢了,真正的夜游魔君,已在去年死了!」
安如龙转望他问道:「老前辈怎么知道的?」
铁伞先生道:「那次老朽受令师祖之托,前往魔宫踩探而发现的!」安如龙道:「他——宋伯父为甚么要冒充夜游魔君杀害我爹?」铁伞先生道:「嫉妒!」
安如龙惊惑道:「嫉妒甚么?」
铁伞先生道:「嫉妒令尊获得了令师祖的全身绝学,而他没有,他认为令师祖偏心,因此含恨在心。去年,他巧遇夜游魔君病死于某地,便决定冒充夜游魔君,他先偷了令师祖的香玉灯,然后杀害令尊,他的最后目的是想夺取神眼宝镜,成为天下无敌之人。」安如龙激动已极,倏地回对九如翁问道:「师祖当初为何不把所有的武功传授给他?」
九如翁垂头缓缓道:「因为老夫发现他心术不正,为恐危害武林,故不敢把最高深的功夫传授给他!」
安如龙泪如雨下。道:「真想不到宋伯父竟是这样的人物……」
九如翁道:「很久以前,他就好几次想暗害你父亲,只是你父亲为人忠厚,没有看出来罢了!」
安如龙抛下了长剑,仰天长叹道:「唉,只不过想练成天下无敌的武功,就不惜杀害同门师弟,不惜杀害师父,难道说,武功竟比师父和师弟的性命可贵么?」
一面说,一面举步往厅外走去。他要透透空气,要吸收一点新鲜的空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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