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红《侠客之死》短篇小说【全】

孤鶴

侠客之死



玉门关，是古时通往西域的要道，也是沙漠边缘的绿洲，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柳楡成荫，花娇欲滴的美景；也可以看到黄沙蔽天，骆驼成羣的塞上风光，此外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奇装异服的商贾贩夫，牧场豪客……
但整个看来，这里是充满着粗犷与豪放，而比较缺少斯文雅静的地方，擧目所见，过往皆豪客，耳中所见，尽是车声马嘶。
关上一家名叫「塞上楼」的大酒楼，正可作为此地的」种写照。
酒楼上，此刻正乱成一片，一羣已喝得酩酊大酔的酒客，有的已躺在睡觉，有的在大跳其边彊舞，更有的在乱跳乱叫，大掷酒杯，以听到那一下「银铃般的」破碎声为乐事。就中，有个老人玩得更放肆，他一边喝酒，一边猛掷飞刀。
他年约五十多岁，身躯硕健，满面于思，显得比其他酒客讲究，显然是这一羣酒客的首领。
他高高的坐在一张垫着桌子的櫈子，口中不断的发出叫啸，不断的掷出飞刀--掷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站在一面墙壁下，身边的木板壁上已钉着十多把飞刀，她的脸上已无一丝血色，浑身正在悚悚发抖。
老人无意取她的性命，他只想看她害怕的样子，当他掷出的飞刀故意毫厘之差射在她身边的壁板上，而听见她发出一声骇恐惊叫时，他就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几个围在他身旁的酒客也陪着他大笑，并不断的把飞刀递给他，供他作乐。
整个酒楼中，只有一个人，是在「静」的状态中。
这人是六十岁的老头子，身材也很健壮，相貌十分威武，嘴上钢须丛生，双眼凸出如虎目，身穿大袖黄罗衫子，下面玄色兜裤叉禧，蓝布缠腿，足登一双薄底梭鞋，背上斜揷一柄长剑。
他正独据一个小座头，默默的飮食着，
显然，他不是那羣胡天胡地中的一个，他只是个路人，而他对那羣无法无天的酒客的行为，也恍如未闻未见，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是自顾吃着，默默的吃着。
偶尔，酒杯的破片飞到他的桌上，他也不加理会，好像他除了吃喝之外，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干似的。
忽然，一片酒雨从天而降，淋在他的桌上，他还是神色不动，只略略一抬手道：「伙计，再来一盘肉！」
「来了！」
店小二把一盘半肉端上他的桌子，含笑低声道：「眞对不起，今天您老不巧碰上他们，请多包涵。」
他神色冷漠的问道：「他们是谁？」
店小二弯下腰，低声道：「雄狮牧场的人，那位掷飞刀的老人便是雄狮牧场的场主，狮王厉天寿，其余的都是他的部下。」
他轻唔一声道：「狮王厉天寿……这人我以前倒似听过，听说他是这一带最有财有势的一个恶霸……」
店小二忙道：「您老小声一点，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哩！」
他微霞一笑，道：「那女人是谁？」
店小二尴尬的笑道：「她是我内人……」
他注目一唤，凝望店小二讶然道：「你居然把自己的妻子供给他们取乐？」
店小二面红耳赤，搓搓手道：「没办法，他们每次来喝酒，总喜欢玩这一套，不过这位厉场主的飞刀很高明，他不会失手射杀内人的。他说……内人若能挨十八飞刀而不晕倒，便赏她五十两银子。当然，小的可不是贪图他的五十两银子，而是没办法，唉……眞的是没办法，谁敢得罪他狮王厉天寿呢！」
他微微点头，擧杯喝了一口酒，道：「没事了，你去吧！」
店小二诺诺而退。
他继续喝酒，然后擧箸夹了一块半肉，可是正要送入口里的时候，半肉突然从他的筷子上飞了出去——被一把飞刀贯穿，钉上墙壁。
这一，手飞刀当然很漂亮，狮王厉天寿那些部下顿时大声喝采起来。
他眉头一皱，放下筷子，慢慢站起来，擧步走到狮王厉天寿的桌前，仰脸说道：「喂，你欠了我一块半肉！」
狮王厉天寿仿佛沫听见，仍坐在桌上大叫大笑，看样子已经醉了。
他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脚，大声道：「喂，听到没有，你欠我一块牛肉。」
狮王厉天寿哈哈大笑，突然以居高临下之势把一杯酒倒下，倒在他的脸上。
众部下看得有趣，又捧腹大笑起来。
他怔了怔，擧袖拭去脸上的酒渍，然后突然一掌抓出，抓住狮王厉天寿的一只脚，好像擧铜人一般将他擧起，再览手推送出去。
狮王厉天寿顿如断线飞鸢，整个人笔直的向前飞出，「砰」的一声，一头撞上墙壁。
跌落地上时，人已软成一团，昏死过去了。
众部下不禁大叫道：「好家伙，竟敢伤我们场主，大家宰了他！」
「飕！」
一把飞刀在沸腾的人声中射上了他的背部。
他呆了一呆，慢慢的转过身子，就看到了那个发出飞刀的人。
发出飞刀的，是个衣着不俗的青年。
他瞪视那青年好半天，然后身一转，右手猛可向前一送，但见一缕刀光如电而出||他也发出一把飞刀。
那青年斜身疾闪，可是没有闪开，只听「噗」的一声，飞刀已射入他的心窝。
这个青年，他好像不相信有人敢射死他，两颗眼晴瞪得奇大，以一种挣扎和愤怒的神情瞪视着面前的老人，似乎要把老人「看死」。
但是老人没有死，他背上虽然挨了一刀，却还稳健的巍立着。
死的反而是他，他瞪视老人一会之后，身子慢慢蹲下，接着仰身倒去，死了。
整个酒楼突由嘈杂紊乱中变为死静，狮王厉天寿的部下，个个瞪大眼晴，望着昏死地上的狮王厉天寿和那个已死的青年。
事情来得太突然，所以他们都呆住了。
老人一手按着桌子，二手探怀掏钱，道：「伙计，算账了！」
飞刀还钉在他的背上，可是他居然没有现出一点痛苦之色。
店小二唬坏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老人掏出一些碎银放在桌上，问道：「这样够不够？」
店小二口吃吃着道：「够了，够了……」
老人还望众人笑了笑，缓缓道：「老夫姓霍，名祖光，匪号『豹叟』，现在要去万柳庄，你们若要为你们场主报仇，可去万柳庄找我。」
说罢，擧步向外走去。
「站住！」
狮王厉天寿的一个部下突然大喝一声，排众走了出来。
豹叟刹住脚步，掉头冷笑道：「不要太躁急，你们都不是老夫的敌手，还是等你们场主醒来的时候，再来动手吧！」
那部下一指青年的尸体，厉声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豹叟摇摇头。
那部下一字一顿道：「吿诉你，他是我们场主的儿子厉大龙，你杀了我们场主的儿子，如今你是揷翼难飞了！」
豹叟笑哦一声，没有再说甚么，复擧步向外走去。
「囘来！」
那部下又大喝一声拔出腰上的一把弯刀，抢步追上，一刀便向豹叟的背部砍去。
这一刀砍得十分凌厉，可是豹叟转身一擧手，就抓中了他握刀的右腕，再一翻手掌，就夺下了他的刀。
那部下大吃一惊，赶忙往后暴退。
豹叟并未乘势追击，他右手握着刀板，左手搭上刀尖，含笑一运力，「拍」的一声，将一柄精钢打造的弯刀折断，随手往地上一扔，就走了。
口口口
万柳庄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有百多户住家，是一羣安分守己的老百姓。
但由于与雄狮牧场紧隣，常常受到狮王厉天寿的部下侵扰，所以村长唐绍华不得不雇请一些武林人来保护村庄的安全……
豹叟霍祖光骑着一匹黑马来到万柳庄，天已入暮，但是他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因为他骑马的样子十分古怪，他骑得很慢，而且低着头，看上去，好像人在马上睡着了，随时都会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豹叟当然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他缓缓驰行到村长唐绍华的家门口停住。
村长唐绍华正和几个人站在门口谈话，看见豹叟来到，面露惊异之色，趋近马前拱手问道：「这位老兄是……」
豹叟低着头，说道：「这里是村长唐绍华的家么？」
唐绍华答道：「是的，老汉便是唐绍华。」
豹叟道：「老夫豹叟霍祖光。」
说话之间，人便从马上摔了下来。
唐绍华是练过一些功夫的人；他立刻出手接住豹叟堕下的身子，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豹叟背上揷着一把飞刀，不禁大吃一惊，急向身边的人叫道：「快！快请张老爹来！」
这时，大家也看到了豹叟受伤的情形，当中便有一人应了一声，拔步疾奔而去。
另一人上前帮着唐绍华把豹叟抬入宅中一间房子，让豹叟在床上俯卧下来。
豹叟神智还很清醒，他向众人含笑道谢。
唐绍华坐上床边，问道：「老兄，你是怎么受伤的？」
豹叟道：「老夫在塞上楼碰上他们，他们在那里发酒疯……」
唐绍华面色一变道：「狮王厉天寿他们？」
豹叟道：「是的，厉天寿飞刀耍到老夫头上，老夫便要出手将他摔昏，他的儿子厉大龙乘乱从后面射了老夫一刀……」
他顿了一下，泛笑又道：「不过，老夫也囘敬了一刀，将他射死了！」
唐绍华面色一阵青白，语声微颤道：「哦，你打死了厉大龙？」
霍祖光道：「不错。」
唐绍华道：「你……你的伤很重……」
霍祖光道：「不要紧，老夫死不了的。」
唐绍华道：「你可知道打死厉大龙会有甚么后果么？」
霍祖光一笑道：「不要担心，他们都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老夫对付得了。」
唐绍华摇头道：「你错了！」
霍祖光目光一凝道：「嗯？」
唐绍华道：「厉天寿的武功是十分可怕的，今天你所以能轻而易擧的将他摔昏，是因为他喝醉了，当他酒醒的时候……」
霍祖光接口笑道：「你如认为老夫收拾不了厉天寿，为何要请老夫来？」
唐绍华道：「老汉雇请老兄来，只不过希望老兄能对厉天寿的部下产生吓阻作用而已。」
霍祖光道：「不要担心，老夫有十足把握可以收拾厉天寿，过两天老夫伤势痊愈时，你等着瞧就是了。」
唐绍华道：「他有百多个部下，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如今你杀了他的儿子，他势必倾全力来对付你的。」
霍祖光道：「他那些部下都是窝囊废，老夫见识过了，你可以放下一百二十个心！」
唐绍华叹道：「就算你能对付了厉天寿和他那羣打手，但有一人你一定对付不了。」
霍祖光微笑道：「谁？」
唐绍华道：「厉二龙。」
霍祖光道：「厉二龙何许人？」
唐绍华道：「是厉大龙的挛生兄弟，他的武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哥哥厉大龙和其父厉天寿要高得多了，有甘肃第一高手之称！」
霍祖光不信地道：「是么？」
唐绍华说道：「飘萍奇侠梅百龄这个人，你知道吧？」
霍祖光道：「知道，他是中原武林有数的高手之一。」
唐绍华说道：「老兄自觉比飘萍奇侠梅百龄如何？」
霍祖光道：「他比老夫高明一些。」
唐绍华道：「但是厉二龙却将他击败了！」
霍祖光冷笑道：「那一定是和他哥哥厉大龙一样以偸袭的手段取胜的！」
唐绍华摇头道：「绝对不是，厉二龙的为人与他的父亲和哥哥不同，他是个很刚正的青年，那次他是以正当的较技方式击败梅百龄的。」
霍祖光动容道：「唔！他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居然有这样的身手？」
唐绍华道：「他五岁时就拜一位西域高僧为师，加上他本身质慧极高，因此练成了一身惊人的功夫。」
霍祖光说道：「依你这么说来，老夫现在该怎么办？」
唐绍华道：「祈祷。」
霍祖光一怔道：「祈祷？」
唐绍华满面严肃地道：「是的，祈祷他不要来找你！」
霍祖光失笑道：「别说笑话了。」
唐绍华道：「眞的，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不要来，他这个人比较正直，也许……」
一语未略，忽见一个手提药箱的老人匆匆走进房来，在房中的人见了齐声道：「好了，张老爹来了！张老爹来了！」
张老爹放下药箱，趋前审视霍祖光受伤的情形，皱了皱眉道：「这一刀射入多久了？」
霍祖光道：「一个多时辰了。」
张老爹吸了一口气道：「还好没伤及内脏，不然你早就没命啦！」
霍祖光问道：「你是郞中？」
张老爹点头道：「嗯！」
霍祖光说道：「那麽，请你快替老夫把刀拔出来吧！」
张老爹道：「拔出的时候，可能会流很多的血，万一血流不止……」
霍祖光笑道：「那老夫就要死了。」
张老爹道：「不错，你有没有事情需要交代一下？」
霍祖光道：「没有，老夫无亲无故，若是死了，你们只需用一条破草席把我一卷，找个地方掩埋就成了。」
张老爹点点头，囘对众人说道：「好了，你们都出去，等一下再进来。」
唐绍华知道他要全力抢救霍祖光，不能受到干扰，于是便与众人姐了出去。
他们退到房外后，便有一人把唐绍华拉去一旁，低声问道：「唐兄，这人是谁？」
唐绍华道：「豹叟霍祖光，是我托人从中原雇来的武林高手，原希望能藉他之力吓唬厉天寿那些部下，没想到他一到此地就受了重伤。」
这个问话的人，乃是万柳庄的一位长者，他听了唐绍华的话后，神情忧虑地道：「如今唐兄打算怎么安置他？」
唐绍华道：「留他下来。」
「恐怕不行吧？」
「怎么不行？」
「他杀了厉天寿的儿子，明日厉天寿必会率领部下攻入庄中，那个时候，本庄恐怕就要鸡犬宁不了。」
「你说该怎么办？」
「为本庄的安全着想，应立刻请他离开！」
唐绍华摇了摇头，道：「不，人是我请来的，如今他受了伤，正需要我们帮助，我们怎么可以叫他离开？」
「可是——」
「别说了，我不答应！」
口口口
厉天寿被抬囘雄狮牧场时，仍在昏睡之中，直到他的部下在他脸上倒下一桶凉水，他才慢慢清醒过来。
他似乎已忘记在塞上楼发生的事，揉揉眼皮，慢呑呑的问道：「甚么时候了？」
一个部下答道：「天快黑了。」
厉天寿「唔」了一声道：「一天又要过去了，眞他妈的好快……」
没有人接腔。
厉天寿道：「给我准备一桶热水，我要好好洗个身子。」
众部下站着没动。
属天寿感到有异，抬头诧然道：「咦，你们干麻哭丧着脸？」
其中一人开口道：「场主，您不记得在塞上楼发生的事么？」
厉天寿眨眨眼，摔摔头，才恍然一哦道：「对了，咱们好像在塞上楼碰上一个人……」
那部属道：「他是豹叟霍祖光！」
厉天寿微惊道：「原来是他，你们有没有把他收拾下来？」
那部下低下头道：「没有，他很厉害，一擧手就夺去属下的刀，一折为二。」
厉天寿一哦，狞笑道：「好，我明天去找他，也叫他知道我厉天寿的厉害！」
那部吓道：「场主……」
厉天寿说道：「快去抬一桶热水来吧！」
众仍部下站着未动。
厉道：「哼，你们到底怎么了？」
那部下这才说道：「大……大少爷死了！」
厉天寿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震动一下，面上一下间变得异常难看，沉默了好半天，才冷冷的问道：「怎么死的？」
那部下道：「被霍祖光打死的，大少爷看见他把场主摔昏；就从背后给了他一刀，他也反射一刀，射中了大少爷的心窝。」
，厉天寿面部起了一下痉学，问道：「如今他在那里？」
那部下道：「到万柳庄去了，他留言说我们若要报仇，可去万柳庄找他，看样子他是万柳庄雇请来的帮手。」
厉天寿道：「你说他背部中了大龙一刀，然则他怎么没有死？」
那部下道：「也许未射中要害。」
厉天寿道：「二龙已知道这件事么？」
那部下道：「已派人去通知他了。」
厉天寿道：「等下他来的时候，你们都不要开口，由我来说。」
那部下道：「是的。」
厉天寿道：「现在去抬一桶热水来！」
他表现得很硬朗，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就好像死的不是他儿子似的！
但是他的部下都知道他现在全身的每一块肉充满杀气，稍有拂逆于他，便会动手杀人，因此谁也不敢怠慢，一听他仍要洗澡，连忙躬身应是，一齐退了出去。
厉天寿动手脱下衣服和皮靴，口中却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居然有人敢杀死我厉天寿的儿子……」
不久，他的部下抬着一桶热水入房了。
他立刻脱光衣服，泡入热水桶中。
也就在这时，他的挛生儿子二龙走进来了。
厉二龙长得与他哥哥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他的气质比厉大龙高贵俊逸得多。
他走到父亲跟前，很冷静的问道：「爹，听说哥哥被人杀死了？」
厉天寿道：「是！」
厉二龙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囘事？」
厉天寿道：「为父与他们去塞上楼喝酒，后来为父喝暦了，不小心把酒泼到他桌上，他起身一擧将为父击昏，你哥哥上前与他理论，他就把你哥哥杀了。」
厉二龙道：「他现在在那里？」
厉天寿道：「逃往万柳庄去了。」
厉二龙道；「孩儿去找他！」
说着，转身便走。
厉天寿道：「不，你囘来！」
厉二龙住足冷声道：「甚么事？」
厉天寿道：「你不能单独去，那家伙不是易与之辈，还是等明天为父酒醒之时——」
厉二龙截口道：「不必，孩儿现在就去把他的狗头拿囘来！」
语毕，大步走了出去。
属天寿目送儿子出去之后，脸上升起一片得意的笑容，喃喃自语道：「毕竟是血浓于水，他一向虽然不大听话，今天听了哥哥被杀，终于也沉不住气了！」
他闭目静静的坐在水桶中，过了一会之后，才又开口道：「老朱，你进来！」
一个彪形大汉应声而入，施礼道：「场主有何差遣？」
厉天寿道：「二少爷走了么？」老朱道：「走了。」
厉天寿道：「哼，他从来不肯替我做事，今天眞是难得……」
老朱道：「自己的哥哥被人杀死，他当然不能坐视，尤其他们是挛生兄弟。」
厉天寿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直在想，他若肯替我办，我们雄狮牧场的势力，便可广及甘肃全境。」
老朱道：「可不是，二少爷的武功在我们甘肃是无出其右的，可惜他似乎……」
厉天寿接口道：「他一直反对我的所作所为，别人骂我是恶霸，他居然也认为我不对，眞是气死我了。」
老朱道：「如今大少爷不幸丧身，他大槪会囘心转意了。」
厉天寿道：「正是，希望他能囘心转意，帮我管理雄狮牧场。」
老朱道：「他单独前往万柳庄，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厉天寿笑道：「不会，万柳庄虽有几个打手，但绝不是他的敌手！」
老朱道：「属下跟去看看如何？」
厉天寿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跟去看看，必要时助他一臂之力。」
老朱抱拳一礼，退了下去。
一个庄丁神色惊惶的奔入村唐长绍华的宅中，向正在厅上上的唐绍华报吿道：「村长，大事不好了，厉二龙已经入来了！」
唐绍华鎮静问道：「还有谁同他来？」
庄丁道：「只他一个，没有别人。」
唐绍华道：「好，你快去吿诉他，说我在此候驾。」
庄丁道：「要不要叫几个人来？」
唐绍华道：「不要。」
庄丁惊疑道：「为甚么？」
唐绍华苦笑一下道：「那没用，我们即使倾出全庄之力，也抵不住他一个。」
「你说对了！」
厉二龙突然已在厅门出现。
唐绍华神色微变，连忙起身拱手道：「少场主请进来坐。」
厉二龙移步而入，冷哼一声，冷笑着问道：「他在那里？」
唐绍华客气地道：「少场主请先听老汉一言，关于日间在塞上楼发生的事情——」
厉二龙截口厉声道：「不必再说，我都已知道了！」
唐绍华道：「那么，少场主是最能明辨是非之人，应该知道错的是谁。」
厉二龙突然厉声道：「少废话！你快把他交出来，否则明日家父亲自到来时，你们万柳村便将鸡犬不留！」
唐绍华冷笑道：「少场主一定要杀他？」
厉二龙道：「不错！」
唐绍华道：、「那就来吧！」说着，转身领路入宅。
厉二龙浑身是胆，毫无一些迟疑畏惧之色，立即擧步跟了进去。
唐绍华领着他一直来到豹叟霍祖光养伤的房间外面，一指房中道：「他在里面！」
厉二龙立刻推门而入。
豹叟霍祖光俯卧于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人似正在沉睡中。
张老爹坐在床前，正在为他把脉。
厉二龙在房门内立定脚步，目光如电一扫，然后开声冷冷道：「你出去！」
张老爹惶然站起，道：「他流了很多血，刚刚才止住，现在不能动他。」
厉二龙目中杀气暴射，一字一顿道：「你走不走？」
张老爹感到一股寒气逼体，不由打了个寒噤，慌忙提起药箱，急急的走了出去。
厉二龙把房门闩上，才移步走到床前，神色冷峻地道：「起来！」
豹叟霍祖光俯卧未动，只睁开眼晴，望望他道：「你是厉二龙？」
厉二龙道：「是！」
豹叟说道：「你和令兄，果然长得一模一样，若非经他们说明，老夫眞要以为你是死而复活的人哩！」
厉二龙慢慢拔出宝剑，道：「起来！」
霍祖光道：「老夫起不来了，大约要躺个三五天才能动……」
厉二龙冷声道：「起来！」
霍祖光不为所动，冷冷一笑道：「用不着鬼叫，老夫现在的确不能动，你若要为令兄报仇，只管动手就是了！」
厉二龙剑眉一扬道：「你以为我不敢？」
霍祖光「哼」的一笑道：「你当然敢了，你娘一胎生了你们兄弟两个，你哥哥既敢从后面偸袭人，你当然也敢动手杀死一个无力抵抗之人！」
厉二龙眼晴一瞪道：「你说甚么？」
霍祖光道：「老夫是说错了地方，老夫早就听说雄狮牧场的人可恶，可没想到强横霸道外，还是一羣卑鄙无耻的小人！」
厉二龙怒不可遏，突地一剑抵上他颈部，吼叫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霍祖光毫无惧色，冷冷道：「老夫走了几十年江湖，会过的能人不算少，也经常被人击败，可是，老夫从来不怨恨。因为他们都是以眞功夫击败老夫的，而这一次挫败，老夫绝不会忘记，你今天即使不杀老夫，过几天老夫也还要去找你老子算账！」
厉二龙冷笑道：「你还有甚么账可算？」
霍祖光道：「令尊还欠老夫一块牛肉，老夫要他还我一块牛肉，另外老夫要吿诉他一件事，他的飞刀虽然十分高明，但切不可敎导儿子由背后发刀袭击人，那是犯武林大忌的，那会使他绝子绝孙！」
属二龙怒目而视，冷声道：「谁从背后发刀袭击你？」
霍祖光道：「怎的，事情是怎么闹起来的，你竟还不知道么？」
厉二龙道：「我只知道你将家父摔昏，然后杀死了我哥哥！」
霍祖光道：「不错，老夫是摔昏了令尊，但假如令尊不发飞刀射去老夫的一块牛肉，不故意杷一杯酒淋在老夫面上，老夫也不会将他摔昏；同样的，令兄若不乘乱从背后射老夫一刀，老夫也不会囘敬他一刀。」
厉二龙一咬牙道：「这话是眞的？」
霍祖光道：「你何不去塞上楼打听一下，去问问那个可怜的伙计——那个把妻子供令尊掷飞刀取乐的可怜的伙计！」
厉二龙冷峻地道：「你想骗我离开，然后乘机逃走？」
霍祖光一笑道：「你要这样想的话，那就赶快下手吧！老夫听唐村长说你和令尊及令兄有些不同，所以才吿诉你这些一，可不是在向你求情，你别弄错了！」
厉二龙手中宝剑突然一扬，挑开他身上的被子，一看他背部血渍斑斑，不禁面色一变道：「你是说我哥哥先发刀偸袭你，你才予以反击的？」
霍祖光道：「你还是去问那个伙计吧！所有发生的事情，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老夫要歇一歇，不想再说甚么了。」
语毕，闭上眼睛。
厉二龙凝视他半天，才把宝剑纳囘鞘中，道：「好，我现在就去塞上楼查问明白，但你不可逃走，你即使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说罢，转身开门而去。
唐绍华还站在房门外，看见厉二龙开门出来，再看房中的霍祖光无事，面上不禁露出一片欣慰之色。
厉二龙住足瞪着唐绍华，问道：「张老爹说他的伤怎样？」
唐绍华道：「失血甚多，不过已无性命危险，只需静养数日便可复元。」
厉二龙道：「我要去塞上楼查问明白，然后再作处理，你可不能乘机放他逃走，否则我便唯你是问！」
唐绍华微微一笑道：「老汉即使要放他逃走，他也走不掉。」
厉二龙轻哼一声，迈步向外走去。
大门外系着他骑来的一匹马，他步出大门，解开马索一跃而上，正要走时，忽见一骑由庄外飞驰而至，不禁面色一变。直到看清楚来者是父亲的部下老朱时，才松了一口气，开声道：「老朱，你来干甚么？」
老朱勒住坐骑，含笑答道：「场主要我来看看，必要时助你一臂之力。」
厉二龙道：「不需要了。」
老朱眼睛一瞥唐绍华的住宅，笑问道：「少场主已把他解决了？」
厉二龙道：「没有。」
老朱笑容凝固了，简道：「为甚么？」
厉二龙沉声说道：「我碰到了一个理直气壮的人！」
说完这话，他便一抖马索，朝庄外疾驰而去。
口口口
拂晓时分，老朱才囘到雄狮牧场，他一跳下马，匆匆的来到厉天寿的房外，擧手敲门。
「甚么人？」
「属下老朱。」
「哦……」
厉天寿下床伸个懒腰，才走去开门，瞇着惺松睡眼问道：「二少爷囘来没有？」
老朱道：「没有。」
厉天寿诧异地道：「怎么，那像伙跑了？」
老朱摇头道：「没有，他还在唐绍华的家中养伤。」
厉天寿不解道：「既如此，二少爷怎么不把他的头带囘来？」
老朱苦笑道：「场主，您昨天失掉一一个儿子，今天恐怕又要失掉另一个儿子了。」
厉天寿变色道：「怎么说？」
老朱道：「二少爷已去过塞上楼，把昨天发生的事查明白了。」
厉天寿双目怒瞪道：「哼，那畜牲，他竟不相信我的话！」
老朱道：「他很不满，说场主骗了他。」
厉天寿气得挥掌猛擂房门，叫道：「混蛋东西！我是骗了他一点，但这有甚么关系，我是他的父亲啊！」
老朱冷笑道：「他可不这样想！」
厉天寿胸火直冒，怒吼道：「现在他到那里去了？」
老朱说道：「到万柳庄去了，他要属下带话给场主，说场主若要杀死豹叟霍祖光，就把他一起算上。」
厉天寿暴跳如雷，大叫道：「反了！反了！这畜牲气死我了，我养了他一场，他却要跟我作对，这样不孝的儿子还能要么！」
老朱没有作声。
厉天寿怒冲冲的转去穿衣，一面说道：「去把所有的人叫醒，准备马上动身！」
老朱应声而退。
「当！当！当！当！当！」
牧场上，叫人起床的钟声响了。
厉天寿的部下像一批训练有素的精兵，听到钟声，立即起床着衣，然后冲向地堂，行动快捷无比。
不到半个时辰，百名部下已列队于广场上，个个佩带兵器，身边各有一匹骏马。
厉天寿全身武装而出，走到众部下面前，面含悍笑道：「兄弟们，咱们现在要去万柳庄，等下到达时，你们可以为所欲为，总而言之，我希望把万柳庄夷为平地，这是我要为已死的大龙做到的一件事，另外我听说我的第二个儿子已经变心了，所以你们遇上他时可以不必顾忌，谁能摘下他的首级，我还有重赏——走吧！」
说毕，一跃上马。
他的百名部下，也纷纷跨上马鞍。
属天寿厉喝一声，一马当先，朝着牧场外面驰去。
众部下排成两行，随后跟着，形若一条长蛇，浩浩荡荡的直奔万柳庄而来。
行约二三里，已到万柳庄外。
为首的厉天寿忽然一抬手，示意众部下停止前进，他自己也同时勒住坐骑。
原来，他看见有个人正骑马迎面驰来——他的儿子厉二龙。
厉二龙神色凛然的策骑来到父亲跟前，下马行礼道：「爹！」
厉天寿笑道：「你是何人？」
厉二龙满面凝重地道：「爹，您不要生气，且听孩儿一言……」
厉天寿道：「我不是你爹，你弄错了！」
厉二龙道：「爹请听孩儿一言，哥哥之死，孩儿比爹更悲痛，可是——」
厉天寿突然发出-声焦雷似的厉吼道：「滚开！别挡着我的去路！」
厉二龙跪下，面露恳切道：「爹请不要入庄报仇，昨日之事，错不在豹叟霍祖光，要不是哥哥先发刀偸袭他，他也不会——」
厉天寿双目暴瞪，大喝道：「住口！我没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儿子，你给我滚！」
厉二龙跪着不动。
厉天寿杀气陡现，一字一字地冷声说道：「你滚下滚？」
厉二龙道：「孩儿请求爹仔细的想一想，寃家宜解不宜结，杀人，不是解决事情的好办法，何况错的是我们自己，哥哥不该犯下武林大忌，不声不响的，从后面发刀偸袭人，要是有人这样对付爹，您——」
厉天寿越听越发火，厉声道：「来人！快快替我宰了这逆子！」
没有人动一下。
厉天寿气极，叫道：「好，你们不敢动手，让我来！」
翻身下马，上前一脚踢出，正中厉二龙的下巴，将他踢得仰身倒去。
厉二龙没有反抗，爬起来道：「爹……」
厉天寿左掌暴探，一把抓住他的胸襟，将他拉起来，然后右拳猛击而出，又击中他的下巴。
厉二龙再度倒下，血从嘴角泌了出来。
厉天寿怒犹未息，又上前猛踢他脚数，最后一脚用力极猛，踢得他身子离地飞起，跌到路旁。
这次，厉二龙没有再爬起来，他已经昏死祸去了。
厉天寿这才悻悻的重新上马，挥手大喝道：「走！」
纵马疾驰入庄。
百名部下随后驰进，一齐冲入万柳庄中，准备大杀一场了。
但是他们进入村庄的街道上时，立刻发觉情形有异，厉天寿勒停坐骑道：「哼，这是怎么囘事？」
原来，村庄上一片沉静，不仅看不见一个人，连一只狗也没有，整个村庄就像一座死城一般。
老朱道：「他妈的，他们都逃了不成？」
一人接腔道：「不错，一定是连夜跑了！」
又一人怪叫道：「居然有这种事，这万柳庄男女老幼共五六百人，居然一下子都跑光了？」
厉天寿喝着道：「到唐绍华的家里去搜搜！」
于是，众人一齐催动坐骑，朝唐绍华的住宅冲去，转眼来到唐绍华的宅门外，但见四下亦是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厉天寿甚为愤怒，大喝道：「进去搜捜看！」
几个部下应声下马，但正要入宅之际，突见唐绍华由宅内缓缓走了出来。
只他一个。
没有第二人。
厉天寿一见之下，嘿嘿冷笑身：「唐绍华，我只道你们都跑了呢！」
唐绍华态度很鎮静，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拱手一揖道：「老汉不知厉场主大驾光临，有失迎迓，恕罪恕罪——」
厉天寿狞笑道：「少废话了！」
唐绍华不愠不火，微微一笑道：「厉场主驾临敝庄，未知有何要事？」
厉天寿沉声道：「我问你，那豹叟霍祖光可是你雇来的打手？」
唐绍华道：「不是打手，是护院武师。」
厉天寿道：「你雇他来此，是为了对付我们雄狮牧场的人，是吧？」
唐绍华道：「不敢，我们只望不被人欺负。」
厉天寿阴恻恻地道：「你的眼光不错，他的确是个厉害人物，昨天一到玉门关，就杀死了我的儿子！」
唐绍华道：「据老汉所知，昨日在塞上楼发生的不幸，错不在他。」
厉天寿一摆手道：「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
唐绍华道：「不然，厉场主有何赐敎？」
厉天寿道：「我要跟你做个了断，长久以来，我们雄狮牧场和你们万柳庄是相处不睦，时常发生纠纷，我想既然无法和平相处，只好武力解决！」
唐绍华道：「厉场主何不说得更坦白一点？」
厉天寿道：「嗯？」
唐绍华冷笑道：「我们万柳庄都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只要没人来欺负我们就谢天谢地了，怎敢和贵牧场发生纠纷？依老汉看，厉场主是看中我们万柳庄这块地，想把我们赶走，然后据为己有！」
厉天寿哈哈大笑道：「你想到那里去了？我厉天寿开辟的雄狮牧场有十几里之广，怎么会看上你们这块弹丸之地？」
唐绍华道：「话是你自己说的，你曾一再说过，你的雄狮牧场地方虽大，却远不及我们万柳庄肥沃。」
厉天寿突地面容一沉，叱道：「废话少说，把你的人叫出来吧！」
唐绍华笑了笑道：「杀令郞的是霍祖光，你要老汉的人出来干什么呀？」
厉天寿道：「你我今天做个了断，不是我们灭亡，便是你们死光！」
唐绍华收歛笑容，正色道：「厉场主，老汉劝你看开一些，你的财富已无人能及，一辈子都花不完，何必这样贪得无厌？你若是报杀子之仇，豹叟霍祖光已经交代过了，过几天他的伤势痊愈时自会去贵牧场与你了结一下——」
厉天寿虎目一瞪，大喝道：「住口！我老实吿诉你，今天我不但要杀霍祖光，而且要杀光你们万柳庄的人！」
唐绍华面色冷下来，道：「眞的么？」
厉天寿点头道：「不错！」
唐绍华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老汉也不欲多说了，你我双方各凭手段一决胜负便了！」
说到这里，身形倒踪而起，迅速的退入宅内去了。
厉天寿大笑道：「嘿！你还想逃么？」
右手一扬，一把飞刀如电射去。
唐绍华似已料到他会发出飞刀，故纵入宅内时，立时往门后一闪。
适时，「笃」的一声，飞刀射在屋中壁上，几乎只差一线就射中了唐绍华的胸部。
唐绍华大叫道：「厉天寿，你欺人太甚，可别怪老汉心狠手辣了——众兄弟，你们干吧！」
这一[?]令下，各处屋顶上突然出现了几十个人，只见他们人手一副弓箭，身形冒起之际，四排利箭，「飕」的便由四面发出，势如骤雨，朝集结在街上的厉天寿及百名部下射去。
万柳庄的人以往受到雄狮牧场的侵扰欺凌时，都不敢羣起反抗，所以今天这一阵伏击，大出厉天寿及其他百名部下之意外。
而他们中除了数人身手不凡之外，其余都没有甚么眞本领，这时在毫无掩蔽下，登时就有十多人中箭由马上堕下。
厉天寿大为震怒，急叫道：「大家快下马，躱到屋里去！」众部下闻言纷纷跳下马，但是就在此际，第二阵利箭又已射到，一时马嘶人惨叫，又倒下了十几个。
厉天寿气得七窍生烟，一面挥刀打掉射到的箭，一面大叫道：「快躱起来！快躱起来！」
众人狼奔豕突，可是，多数在奔出几步之后，就被利箭追上，一个个中箭倒下，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厉天寿眼看百名部下竟在顷刻之间溃不成军，心中惊恐怒极，双目发赤，破口大骂道：「唐绍华，你他妈的老混蛋，暗箭伤人算甚么东西！老子今天非活活劈死你不可！」
唐绍华没有答话，囘答他的是一阵一阵的箭雨，像飞蝗般的往他身上罩去。
他拼命挥刀抵挡，把一口九环象鼻刀舞得密不透风，打掉射到的每一支箭，被他打开的箭，便像水花般的飞出去。
若论身手，他的确不含糊，可是由四面八方射来的箭太多了。
他虽然能够一一打掉，却已被困在街心，进退不得。
他最得力部下老朱及另外几个人情形亦相同，他们都能打掉来箭，可是却无暇逃入就近屋中。
对他来说，这真是阴沟里翻船，长久以来，他从不把万柳庄的人放在眼里，在他的眼光中，万柳庄只不过是一只兎子，只要他高兴，随时可把这只兎子吞下去，因此，他万万料想不到这只兎子居然会奋起反抗，由于事出意外，顿时使他大感措手不及……
转眼间，他带来的百名部下已然死伤九十多个，只剩下他和老朱等五六人了。
老朱见情势不妙，大叫道：「场主，咱们投降吧？」
厉天寿一世英雄，岂有屈服于「兎子」之下，一听此言，怒气冲天，厉声道：「胡说！我厉天寿宁可战死也不投降，你们谁敢生出投降之念，我先劈了谁！」
老朱忽然狂号一声，仰身栽倒下去。
原来，他一下失神，腰上便被一箭射中，登时囘老家去了。
厉天寿无动于衷，手中一柄九环象鼻刀舞得虎虎生风，打掉射到身前的利箭，看样子的确准备苦撑下去。
「啊！」
「啊哎！」
又有两个中箭倒下，现在只剩下他和两个部下了。
就在这时，忽见厉二龙乘骑疾驰而至，只听他大叫道：「住手！住手！」
「匡匡匡！」
唐绍华的宅内，适时响起一片锣声。
锣声过处，埋伏各处的弓箭手立时停止射箭，但个个仍将利箭搭在弓上，准备随时再度发射。
然后，唐绍华和几个武师由四面八方现身而出，擧步走过来。
他们手上各持刀剑，摆出围攻的姿态。
唐绍华冷笑道：「姓厉的，今天若非看在令郞面上——」
厉天寿勃然的震怒，暴吼一声，便要冲上去动手。
厉二龙适时赶到，疾翻下马，张臂拦住，道：「够了，爹，咱们囘去吧！」
厉二龙瞋目怒叱道：「滚开！」
厉二龙跪下哀求道：「爹，不要再打了，孩儿求求你……」
厉天寿一脚踹上他肩头，将他踢倒，声色俱厉的叱道：「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面容一沉，又向唐绍华冲过去。
厉二龙疾忙跳起，又张臂拦住他，哀求道：「爹，你听我说，大丈夫恩怨分明，这次——」
厉天寿气极，倏然擧刀抵上他心口，一字一顿道：「你滚不滚？我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再死一个也不差甚么的！」
厉天寿惨笑一声道：「不错，爹已经害死了我哥哥，再把我杀了也好，你动手吧！」
厉天寿双睛暴瞪道：「你说甚么？你说你哥哥是我害死的？」
厉二龙泪如雨下道:「一点不错，如果不是您太爱他，太骄纵他，他也不会变得那样野蛮不驯，是非不分，所以他虽是死于霍祖光之手，但其实害死他的是你！」
厉天寿面色变得异常难看，咬牙切齿道：「畜牲！你哥哥被人杀了，你不但不为他报仇，竟反过来责怪我，这样的儿子我要他何用！」
说着，九环象鼻刀猛擧，做势要砍下。
「住手！」
一声暴喝，突然自唐绍华的宅内传出，随着喝声，豹叟霍祖光拄拐走了出来。
厉天寿砍下的刀势一顿而住，瞪视霍祖光冷笑道：「要是我没记错，你大槪就是昨天在塞上楼杀死我儿子的豹叟霍祖光？」
霍祖光点头答道：「不错。」
厉天寿道：「很好，等我先解决了私事，再来跟你算账！」语至此，又擧刀要砍杀儿子。
霍祖光喝道：「厉天寿你住手！厉二龙才是你的儿子，你有这样的儿子应该引以为荣，怎么反要杀他？」
厉天寿吼叫道：「没你的事！」
刀一沉，对准厉二龙的颈上砍去。
「噢！」一把飞刀如电射到，击中了他砍下的刀身，力道极强，把他的刀撞开了。
厉天寿却不肯罢休，再度擧刀猛砍下去。
厉二龙闭目等死。但等了一会，发觉父亲的刀并未落到自己身上，睁目一看，只见父亲已在地上——腋下揷着一把飞刀。
这一刀射入甚深，整个刀身没入体内，难怪厉天寿叫都没叫一声就倒地死了。
厉二龙脸上一阵悲痛的痉挛，屈膝跪下，伸手抚摸着父亲的遗体，默默的流着眼泪，过了半天之后，才抬起头来向霍祖光望去，说道：「是你发的刀？」
霍祖光点头道：「是。」
厉二龙道：「这次你错了！」
霍祖光道：「我知道。」
厉二龙道：「你杀我哥哥，是因我哥哥先发刀偸袭你，所以我一点都不怪你，但是今天你却错了，我父亲要杀死我，与你无关，你不该发刀杀死他。」
霍祖光哈哈笑道：「你说的很对，我是不该多管闲事，但是我霍祖光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多管闲事，我认为谁该死，我就杀谁！同样的，我认为谁该活，我就救他！」
厉二龙冷冷道：「你救的是我，但杀的是我父亲！」
蜜祖光道：「我不反对你为父报仇。」
厉二龙慢慢的站立起来，道：「你的背伤怎样？」
霍祖光道：「不会妨碍我动手。」
厉二龙道：「眞的么？」
霍祖光扔掉手中的木拐，大笑道：「你看，这不是我好好的么！」
厉二龙道：「如果你自觉无力动手，我可以等你几天。」
霍祖光豪爽的笑道：「不必，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说毕，把悬在腰上的长剑，徐徐拔出，准备迎战。
厉二龙也将佩剑拔出，凝容擧步欺去。
霍祖光亦移步迎去。
两人在相距一丈五六之处同时停住脚步，四目相对的凝视起来。
场面变得很静，但是一股杀伐之气却使在场之人感到透不过气。
慢慢的，两人的脚步开始在蠕动，一寸一寸的蠕动着……
厉二龙很鎮静，一副胸有成竹之态。
游步对峙了一会之后，霍祖光似感不耐，突然发出一声暴叱，抢步挥剑点出。
厉二龙不退反进，擧剑反击而上。
剑光如电交击，传出「铮！铮！铮！」三声锐响，然后两人身形倏分，同时往后纵退厉二龙纵退三丈，双足落地时，剑擧于顶，仍摆出攻击的姿式。
霍祖光只纵退了寻丈，抱剑胸前，神情一片凛烈！
大家以为他们交手的第一囘合不分高下，可是片刻之后，却见霍祖光脸部表情开始起变化，凌烈的神情渐渐消失，换上一副笑容。
然后，突然身形一顚，向前仆倒。
这时，大家才发现他腹部现出一滩血，原来他已经中剑了。
唐绍华大吃一惊，一步跳到他身边，将他的身子扳转过来惶声道：「老兄，你觉得怎样？」
霍祖光面上挂着一片蔼然的微笑，缓缓说道：「村长，从今天开始，你们万柳庄的人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语毕，头往旁边靠去，双目慢慢的闭上。
唐绍华黯然神伤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原来不必如此，你走路都走不动，怎么还能和人动手」
厉二龙慢慢的纳剑入鞘，冷冷的问道：「他在中原有没有家？」
唐绍华摇摇头。
厉二龙道：「那麽，好好给他掩埋！」
唐绍华点点头。
厉二龙不再说第二句话，转身走去抱起父亲的尸体，放到马鞍上，随即牵马往庄外走去，此际，朝阳才在东方升起，射出万道金光，象征着灿烂光明的第一天已来临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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