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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朱羽《君子杀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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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21 09: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武侠世界》第24年15期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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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亡命杀手 身陷绝境



这是一条绝路!
谷风也明明知道这是一条绝路,但他却硬往这条绝路闯来,他必须用自己的性命狠狠的赌一次。如果那两个穷追不舍的凶神恶煞估计他不可能走上这条绝路,那么,他就逃脱了一次厄运。
十年来,谷风曾经无数次在死神的魔掌下逃脱,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经常走霉运,也经常走好运。现在,他就希望幸运之神好生照拂他。
谷风是一个杀手,一个只看银两,不论对象的杀手。他靠他的硬心肠,诡头脑,以及一把锋利的钢刀讨生活。干这一行并不稳定,但是谷风却干得很顺当,经常有买卖上他的手,因此他过得很惬意,食有酒肉,穿有锦衣,勾栏院里经常有他用白花花银子长期包下来的粉头。这一回的买卖开始顺利,直到锋利的钢刀插进那家伙的胸膛时才出了纰漏,对方不知练了一身什么邪门武功,猛吼一声,浑身肌肉紧缩,使谷风无法拔出那把插在对方心窝里的钢刀。
钢刀不値几两银子,他只要去找铁匠老沈,等三天工夫,他就会另有一把新刀。偏偏那个家伙临死一吼,吼出了两个凶神恶煞,他手中已经无刀,不但不能杀别人,更无能保护他自己,于是,他马上就逃。
干杀手这一行,不但要学会如何去杀人,也要学会如何逃命。因此,谷风逃上了这条绝路,逃了整整六个时辰,逃了足足三百里。
烈日照得谷风睁不开眼,沙烟薰得他透不过气,马儿一顚一顚的,若是再驰下去,不出十里,那匹健壮的牲口就要倒下了。
四野荒凉得怕人,触眼一遍黄沙,没有一根草,没有一滴水。谷风很想救那匹马,倒不是他对牲口仁慈,而是因为那匹马可以驮着他逃得更远。但他心头却非常明白,只怕已无能为力。
他坐在马背上四处张望,连一只飞鸟也见不到。他听说过这条绝路,却没有走过,想不到竟会如此荒凉。
忽然,谷风在一遍黄沙中发现了一堆乱石,石缝间长着几根翠绿欲滴的野草。有草必有水,他猜想那堆乱石下面必有水源。
这一发现令他非常兴奋,疲累不堪的躯体内又恢复了活力。他下了马鞍,牵着马走过去,将缰绳拴在一块较大的石头上,开始以他残余的体力,将乱石移开。
从他移开乱石的速度上可以看出他的精力还很旺盛,他喘了几口气,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这是谷风唯一的兵器,虽然很锋利,却不足以抵抗那两个穷追不舍的凶神恶煞。不过也有用处,如果到了无路可逃,将要死在那两个凶神恶煞的残酷报复手段之下时,他可以用这把七首自戕。
他用匕首挖松被乱石压紧了的黄沙,用另一只手将沙扒出来。这种工作很吃力,但他作得很有劲。不停地挖掘,不停地扒。当沙坑有了一尺多深的时候,淸凉的水开始沁了出来。
谷风先将身子匐伏下去喝了一个够,然后以双手搯水喂马,那匹牲口似乎有些灵性,一面喝水,一面发出低沉的嘶鸣,似乎在感谢牠的主人。
水比食物还重要,使得谷风精神焕发,目光重又锐利,他坐在那块冰凉的沙地上翻眼望天,开始转动他的诡脑筋。忽然,在他身旁响起一阵沙沙的声音,马儿的前蹄也不断地踢动,似乎想挣脱缰绳跑开。谷风循声望去,一双目光已被一件奇异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条蛇,通体五彩斑烂,约有五尺多长,昂着丑恶的头,吐着猩红的信,两只小眼闪动着绿色的光芒,缓缓向谷风游动过来。
谷风一丝也没有动,嘴角处流露出阴冷的笑容,显然在为这条蛇的来临而感到高兴。那条蛇愈游愈近,只见谷风右手闪电般一挥,丑恶的蛇头飞去一丈多远,断了头的蛇身,猛地弹向空中,谷风飞快地用左手抓住,将蛇身送进口里。
一阵嗞嗞响,原来谷风在吸吮蛇血,断了头的花蛇还在挣扎,五尺长的身子缠上了谷风的左臂,尖细的尾巴劈哩啪啦地鞭打,最后终于松弛下来,只是每一寸肌肉还在轻缓地蠕动。
谷风吸吮蛇血之后,又用七首剥下蛇皮,一块一块地割下蛇肉往嘴里送,蛇肉被切成一小块之后,仍然在谷风的舌尖上蠕动。他不但没有害怕,反有快意,弱肉强食,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原指望有几口水润润喉就心满意足的谷风,又意外地享用了一道「活剥生蛇」的大菜,他的精力更加旺盛起来。他站起打拍着身上的沙子,这才发现地上拖着三条长长的人影,他的背后已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在沙地上走路轻悄无声,而且他生生剥活蛇又得意忘形,自然没有在意。
这十年来,谷风随时制造死亡,也随时面对死亡,因此他养成了冷静的性格。他先默立不动,发觉对方也同样的沉静,这才缓缓地转过身子。
谷风已认不出这两个人是不是一直在,追赶他的那两个凶神恶煞,因为他们一身黄土,满面汚垢。看不淸楚他们的衣服是什么颜色,也看不出他们的长相,但是谷风认识那两匹马。
那两匹马,停在了百丈开外,原来也是两个狡徒。
六目相对,良久无语。半晌,对方才有一个人沉声说道:「朋友!这是一条绝路。」
谷风淡淡的笑道:「现在绝路已经到了头。」
那二人齐声道:「也许还有路可走,但看你愿不愿走。」
「哦?」谷风偏着头,面上浮着冷冷的笑容。他的右臂下垂,袖筒内藏着那把七首。
「吿诉我们,是谁要杀辛文俊?」
「我。」
「为什么要杀他?」
「那是因为他和我打赌,说我杀不了他。」
其中一个向前跨了一步,沉声说道:「你名叫谷风,是一个杀手,我们早就知道你要来杀辛文俊。咱们不和你这个操刀的走狗计较,交出主使人,咱们去找他算账。」
谷风故意将目光望向别处,冷冷道:「你在说外行话。干杀手的不会交出主使人,也不可能知道谁是主使人。如果二位追了三百里路,只是为了问这两句话,那眞是白费了动。」
「找死!」另外一个突地抽出长剑,向谷风的腰际扫到。
谷风故意用冷漠的态度和讥诮的言语去激怒对方,激怒的人多半粗心大意,容易为他所乘,只要解决其中之一,他就算救活了半条命。
那家伙拔剑出击,根本就没有用什么招式,他似乎将谷风看成一截揷在地上的朽木,剑过处,就会一折两断。
利剑堪要临腰,谷风身形倏地一旋,人已到那家伙的左侧,袖中匕首闪电抽出,揷进了对方的胸胁。
谷风虽然不擅用长剑,但有一件兵器总比没有兵器好,因此,他在诡招得手之后,立刻去抢对方手中的长剑。
然而另一个追击者却不是心浮气躁的人,一眼就看出了谷风的企图,长剑斜划半弧,锵的一声,将他那位受伤垂死伙伴手中的长剑挑飞,就势沉腕压剑,如灵蛇吐信般挑向谷风的咽喉。
长剑没有到手,七首还插在那家伙的胸胁处,谷风已是手无寸铁,他除了闪避之外,连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对方一连三剑,谷风被逼退了十几步。他突然摇摇手,说道:「朋友!不必打了。」
那人道:「除非你交出主使人。」
谷风吁了一口气,道:「从昨夜到今天,我一口气奔驰了三百里,早已疲累不堪,你走过来随意一挥手就可以砍下我的头颅。来吧!绝路已到尽头了。」
那人楞了一楞,道:「莫非你又在玩弄什么诡计?」
谷风哈哈大笑,说道:「朋友!你的胆子怎如此小……」
他一语未尽,突然远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放眼望去,只见四骑健马飞也似地向他们奔来。
来到面前,四骑停住,马上的人大声喝问道:「老三!放倒辛文俊的是不是这小子?」
站在谷风对面的那人道:「就是他,方才老二中了他的暗算。」
「别杀他,逮活的,咱们一定要拷问出谁是躱在暗中的主使人。」
谷风曾经拷问过别人,用匕首慢慢剥下手脚的指甲,挑开肋骨,慢慢地刮下骨头上的筋肉,或者割开一条血口,洒上一撮盐。当被拷问的人惨呼连连时,他会哈哈大笑,但是此刻当他想到那种情景时,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马上人已经下了鞍,当他们发现那个「老二」已经断了气时,十道目光像刀子似地盯在谷风的身上。
谷风现在连自戕的匕首都没有了,嚼舌自尽吗?那是娘儿们用的法子啊!传出去岂不笑掉别人的大牙?
这时,突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五个对一个,而且对方手无寸铁,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一匹白马,一个瘦削颀长的汉子出现在三丈开外。他一面说话,一面牵着他的马缓缓向这边走过来。
谷风不相信那瘦精精的汉子能以一对五,素昧生平,他也没有必要为自己拚命。因此他并未喜出望外。这个不速之客的来临,只不过使他多一点时间去思索该用什么方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五个人当中,有人发话道:「朋友!咱们在了结梁子,请勿插手。」
那个瘦削汉子没有理会他的话,丢开马缰,缓缓地走到五人面前,目光一扫,突地身形疾旋,闪起一道晶光。没有听见金铁交鸣之声,也没有听到大呼小叫,那五个人在一瞬间全躺下了。
谷风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神奇的剑法,若不是因为那个瘦削汉子回剑入鞘的动作很慢,他简直看不淸楚对方用的是什么兵器。
瘦削汉子道:「阁下是关中颇负盛名的杀手谷风?」
谷风听得楞了一楞,反问道:「尊驾是……?」
瘦削汉子截口说道:「数数看,地上有几具尸首?」
「六具。」谷风根本就不用去数。
「那么,我为你杀了五个人。」
「多谢」
「你每杀一个人,所得的代价是多少银子?」
「少则两千,多则三千!五千,因人而异。」
瘦削汉子道:「以最少一千两计算,你欠我五千两银子。」
谷风笑道:「理所当然。请尊驾留下宝号,居停何处,我当尽快凑齐银两,专程送去。」
瘦削汉子摇摇头,道:「不必,我要你去为我杀一个人。」
「凭尊驾的身手,杀人又何须别人代劳?」
「因为你欠我的。」
「好!杀谁?」
「一个女人。」
谷风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从来不杀女人。」
瘦削汉子冷冷道:「那不是一个寻常的女人,她身上无处不是难以提防的歹毒武器,最令人畏惧的是她那颗歹毒无比的心。」
「以你的剑法,该可称为天下无敌,却想不到还怕一个女人。」
「我并不怕她。」
「那么,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杀她?」
「她生得太美,笑容太甜,当我见到她时,我就无力拔出鞘中剑。」
「我明白了,你和那个女人曾经有过一段情。」
瘦削汉子点点头,道:「我承认。她曾经爱过我,但也毁了我,我爱她,却更恨她。」
谷风沉吟了一阵之后,说道:「你可以让我选择么?」
「可以。」
谷风道:「那么,我宁愿欠你五千两银子,日后奉还。」
「你可知道那将有什么后果?」
「你不稀罕五千两银子的,却要杀我泄忿。」
瘦削汉子没有说话,缓缓地拔出了长剑。
谷风心头很鎮定,凭他十年阅历,他敢肯定对方绝不会杀他。
那瘦削汉子突地飞身跃起,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回旋,当他落地时,停留在附近的五匹马都在悲嘶中倒地不起。
谷风惊道:「你为什么要杀马?」
瘦削汉子冷冷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那边还有两匹马。等到那两匹马也死在我的剑下之后,你就只有徒步走出这荒凉地带。方圆五百里内无人烟,你无水无粮,只怕走不出去。」
谷风冷笑道:「原来你在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逼我就范。」
「你可以不就范。」
谷风吁了一口气,道:「好!算你赢了。那女人在什么地方?」
「龙泉鎮。」
「她叫什么名字?」
「花雨云。」
「倘若我不幸死在她的手里,那五千两银子你也讨不到了。」
削瘦汉子解下鞍上的水袋和粮袋丢在地上,说道:「水和干粮,你一定是很需要。」
谷风目送那匹白马去远,才狠狠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沬,他不知道自己是得到了幸运之神的照拂,还是蒙受了厄运之神眷顾。
XXX
龙泉鎮位于黄河南岸,虽说只有一条长街,却有上千户人家。因地处南北交通要隘,市面显得特别繁华。
若想找乐子,鎮上最好的去处莫过于「百花楼」,楼下是酒馆,栖上是赌馆,后进是勾栏,酒色财气,无一不全。
来到龙泉鎮上的谷风,和那天走绝路时可大不相同,如今是一身光鲜,囊袋沉重。他并不急于去寻找花雨云,他要先找一个「花」般艳丽的姐儿,将「雨云」二字倒过来」番。
这个东游西荡的江湖浪子怎会不知道「百花楼」的招牌?一到鎮上,他就往这里闯。
站在阶前候客的一些外管事的眼睛最尖利,打老远就盯上了这位豪客。见他来到门前一拐弯,就连忙迎了过去。说道:「请!请!请!客官是要喝两盅,还是上楼……?」
谷风截口道:「上『百花楼』来,一幌就走,那岂不是白来了一趟龙泉鎮?先带我去找好宿头再说。」
「内行!内行!」外管事的一面趋前带路,一面哈着腰。「听客官说这句话,就知客官是个老玩家,咱们这儿的九岁红,十岁香、小叫驴、小草驴……都是红透半边天的名姑娘哩!」
谷风也不答话,来到后进,只听吆喝一声,穿红着绿的姑娘们一个个像花蝴蝶般打他眼前不停地飞过。
他选中一个叫银红的姑娘,转身对外管事的道:「这位银红姑娘我包十天,先存五百两银子在柜上,临走再结算。」
外管事一叠连声地说道:「悉听吩咐!悉听吩咐!」
谷风将行囊交给银红,在柜上存了银子由那外管事引领他来到楼上的赌馆。他正盘算着该在那张枱子上入局,竟然有个熟人过来跟他打招呼。
「嗨!这不是谷大哥么?」说话的人约莫二十五、六,生了满颊的兜腮胡髭,肩阔胸壮,一看就知道对方练过几年外家功夫。
谷风不禁楞了一楞,道:「金志飞!你也在这儿?」
金志飞一把拉住他,道:「谷大哥!找你少说也找了个把月,就是不见影儿,今天眞巧遇上了。来!兄弟奉请一杯。」
谷风皱皱眉,道:「这会儿才不过未、申相交光景,那是喝酒的时候?」
「喝酒还分时候?」金志飞拉着他往梯口走,同时,压低了声音道:「有两桩紧要的事要跟你聊聊。」
谷风听说有事,只得跟他来到楼下,此刻还不曾上座,他们就占据了一副僻静座头,要了几砾小菜,一壶老酒,就相互对酌起来。
酒过三巡,金志飞低声说道:「谷大哥!你还记得『铁胆豹子』秦大海这个人么?」
谷风想了一下,说道:「嗯!快五年了。」
「谷大哥!当年你为什么只毁他的左臂,而不将他的右臂也一起断去?」
「化银子的人只买他的左臂,我难道还要买一送一不成?」
金志飞皱紧了眉头,道:「谷大哥!我说这句话并不是小看你,你千万别生气。秦大海自从断臂之后,远走口外,隐居苦练,如今已练成单臂刀法,听说专破你的招数,目下已来到关中,要找你报仇雪恨。」
谷风淡淡一笑,道:「一般杀手只杀不残,就是怕那人活着日后来找他报仇。我既然没有这种顾忌,也就不在乎,随他好了。」
「谷大哥!防着点总好。」
「多谢提醒,我记在心头就是。」
「还有一件事……」金志飞声音压得很低,目光也显出诡异之色。「看来谷大哥最近也闲着,我要为你带一宗买卖。」
谷风微微一楞,道:「金志飞!你也干这一行了?」
金志飞摇摇头,道:「我那里够格?只不过受人之托罢了,那人指名要你谷大哥出手。」
谷风轻笑道:「眞是看得起我,不过,目下我不打算接买卖。」
「怎么?手上有事没完?」
「不!我忙了好一阵子,打算松松筋骨。我已在后院包了一个姑娘,银子也交了柜上,你好意思又要我去忙?」
「谷大哥!这可不是一宗寻常的买卖啊。」
「人命都一样,那有什么寻常不寻常的。」
「人命虽一样,价钱却有高低。」
「哦?」谷风显然已动了心。「出多少?」
金志飞竖起一根指头幌了幌,道:「一千两黄金。」
谷风不免神情一楞,随后又笑道:「价钱贵,货色必也扎手,那是谁的命?」
「我也不知道,那要你们当面去谈一谈。」
「化金子买命的是谁?」
金志飞摇摇头,道:「谷大哥!在你没有答应之前,我还不能吿诉你。」
谷风擧起酒盏笑道:「金志飞!我要敬你一杯,你已经够格干这一行,守口如瓶四个字你已经作到了。」
金志飞喝干了杯中酒,然后问道:「谷大哥!怎么样?」
「看在千两黄金的份上,我迟早会接下这宗买卖,先让我乐几天。对了!」谷风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到这鎮上有多久了?」
「两个来月。」
「找乐子?」
金志飞苦笑道:「谷大哥!别高抬我,我只是在楼上赌馆里照顾照顾,给人家作小伙计。」
谷风道:「好歹也是一份差事,比游手好闲好得多了。」
「谷大哥!我眞羡慕你干的行当。」
谷风喝了一口酒,吁叹了一声,道:「一行有一行的苦,咱们天天在放别人的血,不知道那一天身上的血,也会被别人放干。打鱼的人,早晚会翻船落入河心喂鱼。我这一次在黄洲,就差一点送掉老命了。」
金志飞阿谀道:「凭谷大哥刀上的绝技,还不是有惊无险。」
「惭愧!」谷风叹了一声,突又问道:「最近可曾见过莫贯一?」
「莫拐子前几天还到鎮上来过,听他说目下还要在对岸的龙门盘一阵子。」
「麻烦你找个人跑一趟,就说我有事找他,要他尽快到鎮上来一趟。」
「行!我立刻找人去一趟。」金志飞说着就站了起来,似乎急着要去办事。
谷风也站起来,道:「这只算是小酌,今晚我要好生请你喝几杯。」
XXX
约莫酉正,一个走路一跛一跛的跛子进了「百花楼」,这人四十上下,五短身裁,其貌不扬,但是身上的衣裳却非常光洁,蓝夏布大衫连一道折子也没有。手上拿一根金斗,玉嘴,红竹杆的烟袋,模样儿很像一个当地财主。
门上迎客的外管事立刻迎了过去,低声道:「这位敢情就是莫爷?」
这人正是谷风要找的莫贯一,他点点头,道:「正是……」
外管事截口说道:「快请!谷爷已经摆酒等候了。」
金志飞站在楼上梯口看见莫贯一走进来,但他并没有迎过去;他懂规矩,既然谷风没有着人来请,一定是有什么机密事要和莫贯一单独谈。
银红的房里已经摆上了酒菜,但是她并不在。谷风也没有上席,他只是在旁边一张靠椅上坐着,见莫贯一进来,默默无语地向他对面那张空椅子抬了抬手。
外管事垂下帘子,悄然退出,莫贯一落了座,慢条斯理地取出火石取火点燃了旱烟袋,叭叽叭叽吸了两口,吐出了一口烟雾,这才低声问道:「成了么?」
谷风冷冷道:「姓辛的人是死了,但是他却不像你说的那样稀松平常,他不但会武功,而且所练的武功还很邪门。而你却说他是一个粮商。」
莫贯一楞了一楞,说道:「哦?有这回事?」
「难道我还骗你?干咱们这一行的不怕对头厉害,最怕没将对头的来龙去脉弄淸楚。」谷风翻着白眼。「是你没有弄淸楚?还是那位化钱的大爷存心敎我跳火坑,上刀山?」
莫贯一陪着笑脸,道:「谷老弟!我莫二拐干这行已经干了十年多,给你老弟带买卖也不是头一次,你还信不过我?这椿事我一定要问个清楚,给你老弟一个交代。」
「我一刀扎进了姓辛的胸膛,他大吼一声,全身肌肉紧缩,我那把刀说什么也拔不出来。你总该知道,我姓谷的就是凭几招诡奇的刀法闯江湖。手中无刀,就像螃蟹没有脚。」
「谷老弟!我赔你一把好刀。」
「一把刀能値几两银子?我已经另外打造了一把刀。」谷风喝了一口茶,才又接着道:「姓辛的一吼,立刻赶来两个凶神恶煞,我只有马上逃,一逃逃了三百里,追我的人,由两个变成六个。」
莫贯一气呼呼地道:「他奶奶的!那小子吿诉我,辛文俊只是一个粮商,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嘛!」
谷风笑了笑,道:「咱俩能在这儿见面,眞是天意。一对六,而且我手中又没有刀,准死无疑。却想不到一命见阎王的竟是那六个人。」
「是……?」
「一个用剑的家伙,救了我的,那六个人都放倒了。我虽然逃了一命,却欠下了一笔难以偿还的债。」
「什么债?」
谷风摇摇头,说道:「老莫!内中情由有许多不便吿诉你。烦你转告那位化钱的大爷,事情已经过去,我也不想追究,不过,他总得表示一点意思,一条命算最低的价钱一千两,他得再拿出六千两银子。他若不信,我领他去验尸。」莫贯一起身离座,道:「好!我这就去。」
「别忙!别忙!」谷风留住他。「既然来了,就竭几杯再走。」
莫贯一摇摇头,道:「不了!再晚些就没有渡船过河,我还要连夜赶回龙门去,等这件事办妥了,咱们再痛痛快快地喝个够。」
「既然这么说,我也不留你了。事成之后,你仍然照规矩提成。」说到这里,谷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龙泉鎮你熟不熟悉?」
「挺熟,有什么事?」
「想托你找一个人。」
「谁?」
谷风压低了声音道:「一个姓花的女人。」
莫贯一道:「鎮上倒有一大半人姓花,可知道她的名字。」
谷风刚想说出花雨云的名字,心头忽然一动,于是又改口道:「这事不忙,改天再谈。咱们的事可别吿诉金志飞。」
莫贯一笑道:「谷老弟!你以为我莫二拐愈混愈回头了么。」
「对了!金志飞说他在楼上赌馆管事,可是眞的。」
「假不了!这小子腿勤,眼尖,咀巴甜,干这行倒对路。」
「看样子他想改行。」
「改什么行。」
「他要跟我带买卖。」
莫贯一冷冷说道:「这可不是他干的。谷老弟!我可不是怕他抢生意,是怕他带上手的买卖不牢靠。」
谷风笑了笑,说道:「我当时就回了他,目下我只想在温柔鄕里耽搁几天,就是天大的买卖也不想作。」
莫贯一打趣道:「温柔鄕是英雄冢,你可要小心点!」
谷风打了一个哈哈,莫贯一拱了拱手,走了出去。
侍候的小婢见客人一走,连忙问道:「谷爷!银红姑娘等着侍候您啦!现在可以进来了么。」
谷风点点头,道:「敎她进来吧!顺便去请楼上的金管事过来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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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09:19: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寃家路窄



谷风带着三分酒意来到赌馆,想不到手风意外地顺,在天九牌的枱子坐下来不到半个时辰,十两一根的红色竹签嬴了好几十根。看来这十天的吃喝用度不用他掏腰包化费一分一毫了。
银子嬴了几百两,兴子却还未尽,谷风并不急于拿着竹签去兑银子,然后回到后进去搂银红的杨柳细腰,于是,继续洗牌,叠牌,口里吆喝着:「下!不是输干,就是赢尽,不然,我可不下枱的。」
按然,一张手背上长满黑毛的粗手将谷风所砌好的牌全弄乱了。
谷风抬起了头,看到一张历经风霜,皱纹纵横交错的面孔,那张面孔乍看之下显得非常陌生,但是那只空荡荡的衣袖对他却不陌生——五年前被他断去左臂的「铁胆豹子」秦大海。
谷风坐着他那把新近打好的刀,但他并没有急着去摸刀,他的两手平稳地放在枱子上,只有初出道的黄毛小子才会那么急躁。据他所了解,铁胆豹子当年是个火爆性子,最好让对方先动手。
但是结果却大出谷风的意料之外;对方既未动手,也未说是前来寻仇,只是嘿嘿笑道:「朋友的手气太顺,捣捣手气,请勿见怪!」
如此一来,反而使谷风暗生警惕,看来对方必然功力大增,不然绝不可能有这份沉着的气性。
这时,金志飞也来到了谷风的对面,向他连施眼色,似乎是说——小心点!这家伙,就是铁胆豹子。
谷风冷静地观察情势,他发现:原先在天门下注的几个赌客都已先后离去。铁胆豹子秦大海刚就座,在他身旁还有两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虽然他们三个人没有相互招呼,但是谷风却可以看得出,他们一定是同伙结伴的。
以一对三,谷风不大有把握;金志飞也许会插手帮忙,不过他那几手外门硬功夫并不一定管用。
干杀手这一行不会傻乎乎地去硬拼,但是谷风现在还没有打算逃,那得等到对方亮出阵脚,发现自己确实不敌的时候,才会去思索脱身之计。
谷风没答腔,慢条斯理地将牌叠好,三个指尖儿掂起那两粒四四方方的骰子。
赌客们正要纷纷下注,那秦大海突然单臂一擧,然后收回来空摆了一个罗圈揖的架势,含笑道:「各位且慢下注,我一个人要包庄底。」
谷风冷冷道:「朋友!你以为捣捣牌,就能捣坏我的手气。那可不一定哩!」
秦大海嘿嘿笑道:「输赢要比牌黙子,嘴上说说可没有用。就这么说,我包庄底。」
谷风问道:「你可知道庄上有多少银子。」
秦大海道:「你说!」
谷风道:「连本带利,怕有七百两上下。」
秦大海右臂一抖,哗啦哗啦从袖简内落下一大堆方方正正的木牌,每一块木牌上都用火漆印印着「百两」字样,整[?]十块,一块叠着一块,齐整得没有露出一点角。
这在外行人眼里看来,并没有看出甚么门道,但是看在谷风的眼里却大不相同;秦大海分明是在露功力,这份功力还够他瞧的。
秦大海笑笑道:「这儿是一千两,包庄底有多无少,庄家请打骰子吧!」
谷风赌天九牌可不完全靠运气,他在牌上还大有花样。排出去的四副牌,第一副牌是斧头靠长三,七点,顺下来是八点,九点,最后一副牌是对子,愈前面的点子愈小,愈后面的点子愈大。
秦大海坐天门,那两粒骰子不管打六,打七,他就输;若是打八,打九,他才能赢。论机会是各自一半,但是两粒骰子在谷风的手上,他绝不会给秦大海半点机会。
谷风轻轻吆喝一声,两粒骰子打了出去。
一粒骰子露着血红的久,稳如泰山似地摆在桌上动也不动,次一粒骰子还在的溜溜地乱转。谷风很沉得住气,他要那粒骰子现六,就绝不会是五。
转动的骰子已然现出六的一面,么六合计为七,头一副最小黙的牌该派给秦大海,他这一注输定了。
孰料秦大海不早不晚地轻轻咳了一声,那粒将要摆平的骰子突又滚动了一下,结果露出了红四那一面。
么四为五,变成庄主拿头副,这结果的确使谷风大大吃惊。倒不是心痛那七百两银子,其中只有二百两是老本,他心头大震的是秦大海在轻咳之间表露的内功。
谷风的惊骇并没有表现在面上,仍是沉静地拿了头一副,很快地翻开,缓缓道:「斧头靠长三,七点!」
旁边观赌的人,众口一声地说道:「不小!不小!」
秦大海慢条斯理地拿了第三副牌,先[?]了一张,翻转来是张天牌,他又慢慢地[?]另一张。
谷风心头冷笑,那明明是一张杂七,大大的天字九,你还作什么戏?
秦大海摸着摸着,脸色忽地一变,牌也没有翻过来,拿了七块木牌,堆到谷风面前,摇摇头,道:「输了!七百两不会错吧!」
这一来,使得谷风惊上加惊。不过,他表面仍是十分沉静,缓缓道:「手摸靠不住,最好翻过来看个眞。」
缓缓将那块牌翻转,果然是一张黑压压全是点子的斧头。
谷风不禁在暗中连连称怪,难道是自己方才叠牌的时候错了么?
秦大海这时已站起来,道:「手气太好!赌不过。若是这位兄台一两天之内不走的话,改日再领敎,失陪!失陪!」
单臂擧起来打了个招呼,离座而去。坐在他身旁那两个汉子也相缝离去。
以秦大海当年的脾气,应该是和谷风一照面就会拔刀相向,但他却绝口不提往事,甚至还装着从不相识的样子,这未免太有些古怪了。谷风望望金志飞,对方也是满面迷惑神情。
谷风向金志飞招招手,道:「金管事!麻烦你将这些跟我兑成银票,送到后进银红房里来,我只要整数,零头赏给伙计们打酒喝。」
金志飞哈着腰,说道:「谢啦!您还有什么吩咐?」
「将这副天九也顺便带来。」谷风说得很轻,在人声嘈杂的赌馆里,除了金志飞以外,绝不会有别人听到。
谷风满腹疑云地跨入了银红的闺阁,那娘们立即笑脸迎人地道:「大爷!你手气很好吧?」
「赢了不少,待会儿有赏。」他邪荡地在她脸上揑了一把。「妳先到别的屋子里去坐一坐,有个朋友要来和我聊黙正经事。」
银红噘着嘴,撒娇地道:「大爷!今天已经给你赶了两回啦!是怕奴家嘴不紧,漏了您的机密大事么?」
「我知道妳『横』、『竖』、『上』、『下』都紧得很,只怕我那位好色的朋友看到妳淌口涎,快去,快去!」他临了还在那娘儿圆鼓鼓的臀部上拍了一下。
「大爷!您骂人都拐弯儿!」她脸上浪着媚笑,一点也未动气,还乖乖地走出房去。
一脚前,一脚后。银红刚出,金志飞就进来。他带来一张面额一千四百两的银票,还有那副天九牌。
谷风将三十二张天九牌倒在桌上,一张一张地翻过来,他发现少了一张杂七,多了一张斧头。
金志飞迷惑地问道:「谷大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谷风冷冷笑道:「你最好去问铁胆豹子。」
金志飞摇了摇头,说道:「我都给你们弄糊涂了。」
「我也一样糊涂!」谷风压低了声音:「他明明拿到一副天字九,却将斧头换杂七,变成天字三,故意输我七百两银子,你说,铁胆豹子的用心何在?」
金志飞喃喃道:「怪不得斧头有三张,杂七却少了一张。」
「你可曾看见铁胆豹子露的那两手功夫?」
「我没有留意。」
「铁胆豹子目下功力非常深厚。」
金志飞放低了声音道:「谷大哥!我说一句心里头的话,你千万别见气。我方才来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下,据说铁胆豹子他们三个人下楼之后,并未出门,却到后进来了。你若是不想跟他们斗气的,那就……」
谷风截口说道:「可是要我赶紧夹着尾巴逃走么?」
金志飞陪笑道:「谷大哥!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来找乐子的,又何必生闲气,不管铁胆豹子那伙人怎么找碴儿,你千万不可出刀。」
「这话怎么说?」
「这『百花楼』,是一块铁招牌,老板虽是个女流之辈,却不含糊,谁也别想在她的垛子窰里闹事。」
「哦?这儿的老板是个娘们?」
金志飞道:「嗯!一个不老,不小,二十六、七的娘们。」
「姓什么?」
「姓花,大伙儿管她叫花姑。」
谷风心中似乎另有所思,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干杀手这一行的虽说一天到晚在玩命,却不会凭血气去胡乱拚命,你不用给我担心,我会相机行事。」
「那敢情好!」金志飞弯弯腰。「谷大哥!你歇着吧!我还得去探听探听,若是铁胆豹子那一伙在这儿歇下了!我就来给你报信。」
「多谢你了。」
金志飞离去后,谷风半靠上床榻,他猜了老半天,也没有猜出铁胆豹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突然,帘子掀动,进来一个婢女。
谷风沉声问道:「有什么事?」
那婢女道:「小叫驴姑娘的房里来了三个客人,内中一个姓秦的大爷说,他和谷大爷是老朋友,要请您过去坐坐。」
「哦?」谷风楞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道:「好!妳带路。」
走到房门口,他又回转身来停了一下,因为他没有带刀。想想,还是没有去拿那把放在枕下的钢刀。
房里就只坐着铁胆豹子他们三个人,没有姑娘,也不见丫头。
想必是秦大海事先叫走了。桌上没有酒,也没有菜,只有几碟菓子和一壶茶。
见谷风一脚跨进房内,秦大海站起来笑呵呵地道:「谷兄!咱们五年不见了吧?听说你近年来在关洛一带声誉日隆。我来引见引见,这是我在口外认识的两个兄弟,这个名叫张万弓,那个名叫池坤,请谷兄以后多多指敎。」
那两个汉子纷纷站起来,向谷风行礼,看神情,似乎心中毫无芥蒂。
谷风混了十年,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毛头小伙子。
落落大方地坐下去,开门见山地道:「秦兄!你那条左臂是我姓谷的废掉的,即使秦兄心胸宽大,不究既往,也不至于如此以礼相待,这实在敎我生疑。」
「哈哈!」秦大海干笑了一声。「鼓不打不响,话不说不明,想不到谷兄一开口,就说到了节骨眼上。说句老实话,先头三年,我眞恨不得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挖掉你的五脏六腑。目下我可想通了。若不是谷兄的赐与,我还不至于在武功上有今天这种成就。算啦!算啦!过去的事,提个什么劲!」
那个名叫张万弓的汉子接口道:「秦大哥也时常说,干杀手的十个有九个宁杀不残,废了人家的胳腿双臂,说不定那小子争口气,苦练几年倒过头来报仇雪恨。若是换了别的杀手,秦大哥就算不送命,只怕右臂和双脚的血筋都被挑掉,那才眞正成了一个大废人哩!」
名叫池坤的汉子也似乎不愿闲着,紧接着说道:「古话道得好!寃有头,债有主,秦大哥也查出是汤寅山那老王八蛋化银子雇你干的,他若是要出气,就该出在汤寅山的头上。不过,话要说回来,秦大哥若不是因为用左手摸过汤寅山的闺女,那条左臂,也不至于给你谷兄废掉的,这叫罪有应得,怨不得谁。」
谷风吁了口气,道:「三位如此一说,倒敎我感到惭愧了!」
秦大海挥挥独臂,连忙截口道:「旧事不提!旧事不提!」
张万弓道:「酒能乱性,秦大哥唯恐酒后失言恼了谷兄,所以只备茶,而不备酒。」
谷风道:「眼前的事可不能不提,方才秦兄在天九牌的赌枱上来那么一手,用意又何在?」
「一来嘛!算是送谷兄一份见面礼,一来一往,才不过是一千四百两银子,小意思!」秦大海一面说话,一面抖动右臂,一张天九牌已从袖管里掉了下来,赫然是那张缺失的杂七。他又压低了嗓门接道:「二来嘛!是要谷兄看看我的玩艺儿如何?」
谷风挑起大拇指,道:「高明!高明!偸梁换柱,来去无踪,只怕走遍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的『天九王』侯九也要甘拜下风。」
秦大海面有得色地道:「实不相瞒,咱们兄弟一一个,到了关洛,只剩下十两银子,就因为在洛阳和侯九赌了一场,才敎咱们三个身上光鲜,囊中充实。」
池坤接道:「侯九输得口服心服,扬言从此退出赌枱,不再摸牌。」
秦大海道:「谷兄的刀法和光明磊落的作风,我是佩服得很,即使我苦练五年,功力大进,仍不敢在谷兄面前献丑。不过,容我说句狂话,若是在赌枱上计较,只怕谷兄望尘莫及。」
谷风点点头,道:「这是实话。其实,我也不敢在赌枱上混生活,否则我也不会卖命干杀手了。只不过有时兴之所至,抓几个老鄕,赢上个三五百两银子化化而已。」
秦大海道:「谷兄!是干杀手混生活容易,还是在赌枱上混生活容易?」
谷风想了一想,道:「两样都得靠本事。」
秦大海道:「那样行当较有风险?」
谷风说道:「自然是干杀手较大风险了。」
秦大海单掌一击,道:「那就对了!谷兄何不改行,在赌枱上混混生活?」
谷风楞了一楞,道:「我那里够格?再说,干杀手这一行,如离弦之箭,易发难收。」
秦大海道:「谷兄说话太客气了!你在赌枱上那几手,我在旁边看得淸淸楚楚,虽说比不上我跟侯九,却也是上驯之材。咱们来个交易,你若醉心你那杀手的行当,你不妨再干下去,有买卖时,你出手,咱们三个给你掠阵。不过在赌枱上,你可要委屈点给我充个下手。」
谷风又楞住了,他眞有些难以相信秦大海的话,但是从神情上看去,对方似乎满腔诚意。他沉吟一阵,才道:「干杀手这一行虽说危极险极,四处结梁子,树仇家,到手的银子却有限得很,有时只少到一千两。搭线的中间人抽去二成,只剩八百。那寥寥之数,就是全拿出来请三位喝酒,只怕也醉不了。」
秦大海道:「谷兄这话说远了,咱们可没有打算分你杀人卖命的利市钱。只要手顺,一夜之间就可以赢过三、五万银子,够咱们吃几年的。」
谷风道:「秦兄毕竟在口外待久了,对于赌枱上的事,知道得还不多,那有那种老鄕愿意将成万两的银子,输在那两张跟豆腐干一般大小的天九牌之上?」
秦大海嘿嘿阴笑,道:「眼前就有一个,凭咱们俩的搭配,就是三十万,五十万两银,也得吐出来。」
谷风楞了一楞,道:「谁?」
秦大海诡谲地笑笑,抬手往房顶上一指。
张万弓道:「谷兄!咱们也别打哑谜了。你也该懂得赌馆里的规矩,客人跟客人对赌,他们只是抽头。若是没有客人作庄,赌馆就要派人作庄。咱们押一万,他还能够赔五千么?」
谷风总算明白了,他冷冷道:「原来秦兄是在动『百花楼』的念头。」
秦大海道:「想想看,楼上二十八张枱子,这儿八十几个姑娘,一天该要赚多少银子?天底下那里再有这种大户。」
谷风道:「秦兄可知人家凭什么开赌馆?」
秦大海点点头,道:「我全明白,赌馆里养着会赌的师父。凭咱们俩的巧妙搭配,那些三脚猫怎是对手?」
谷风说道:「侯九的玩艺儿总该没有话讲了,他为什么不到『百花楼』来混几文?」
秦大海道:「那可不同,侯九出了名,人家根本就不让他进门。咱们可是闷声雷,谁也不认识。既然敎咱们在赌桌上坐下了,赢了就得拿银子来。凭咱俩的火候,他们也休想抓着把柄。」
谷风冷冷地说道:「只怕赢了也拿不走。」
张万弓道:「咱们也知道赌馆里请了好样的抱枱脚,唬唬别人可以,在咱们眼里还不够看。」
池坤接道:「方才在赌馆里站在咱们身后那小子据说就是赌馆里的管事之一,他那几手外家功夫只能劈劈砖,别说谷兄和秦大哥亲自出手,就是敎小弟照面,一根指头也能点翻他。」
谷风皱了皱眉头,道:「秦兄!可知道『百花楼』的主人是谁?」
秦大海说道:「听说是一个姓花的娘们。」
谷风道:「大槪六,七年前这家『百花楼』就在龙泉鎮上挂起了招牌。想想看,一个妇道人家,若是没有两手,怎能够干这行买卖?而且一干六,七年丝毫没有出过岔子?」
秦大海笑道:「我全明白。那姓花的娘们似乎还结交了几个江湖上的人物,所以撑住了场面。有名气的,不屑上她这种地方找财路,手底弱的也不敢上门。咱们一不抢,二不偸,凭手气赢。若是不敎咱们走路,咱们有七只胳臂,两把刀,别说那姓花的娘们,就是给她撑腰的江湖人物出面,咱们也不含糊。」
谷风倒被他说得心动了,卖命卖了十年,也没有攒下一分银子。如今这大好机会,别说三、五十万两,能够到手个三、二万两银子,到这儿去买下一处田庄,也够下半辈子过的。三十已冒头,还是光棍一条,是该娶个婆娘,生儿育女,以续宗祧的了。
见他沉吟,张万弓又道:「谷兄,你和秦大哥可说是不打不相识。他若缺了你,你若缺了他都成不了事,那眞可惜。」
秦大海道:「这五年来,我虽然恨了你三年,却也服了你两年,事成之后,利分三份,你拿一份,成么?」
谷风道:「照说该四人均分。」
张万弓和池坤同声道:「咱俩连天九牌的点子都弄不淸,自然不能上阵,不过对方若是动粗,咱俩一定不会含糊。分是该分,可不能分得太多,咱俩合拿一份,也就心满意足了。」
秦大海又道:「谷兄,就等你一句话啦!」
谷风咬咬牙,点点头,道:「好吧!干了,免得你说我不知好歹。」
秦大海欣然道:「好!咱们一言为定。我这就吩咐摆酒,咱们喝个痛快。」
「慢来!」谷风双手连摇,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带了多少盘缠?」
秦大海道:「侯九送了不少,目下还有五千多两银子。」
谷风道:「先将银子交柜上,然后你们各找一个粉头歇下,若有兴致,再到赌馆去玩玩,切记,许输不许赢,日后有事,咱们好有话说。」
秦大海点点头,道:「咱们照办,还有甚么吩咐么?」
谷风道:「别看这儿场面大,说不定是空架子,那个姓金的管事我过去就认识他,先在他口里套套,看看那姓花的娘们是多大的本,不然赢大堆竹签子,木头块可没处去兑银子。」
张万弓和池坤同声说道:「这话说得是!」
谷风站起来,道:「咱们何时下场,明天再说,别过。」
向三个人拱拱手,走了出来。秦大海等人起身送到房门口。
谷风回到房里,见金志飞正在等他,心中不禁一动,面上不动声息地道:「来多久啦?」
金志飞道:「一刻光景,我怕你吃亏,敎婢女去打听,回来说,你们只是在聊天,谷大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谷风自然不会吿诉他眞话,故意冷笑道:「哼!铁胆豹子在耍花样。」
「耍甚么花样?」
「他说前嫌不计,只要我交出主使人。他还说,那副牌他当赢不赢,只是要送我一千四百两银子的见面礼。当年我既然为了一千两银子就废了他一条胳臂,如今看在那一千四百两银子也该吿诉他一个名字。」
「谷大哥,你怎么说?」
「我根本就不知道主使人是谁。」
「铁胆豹子肯依?」
「他不依又怎么样?我料他不敢动粗,连刀都没有带去。」说到这儿,谷风的语气突地一改:「金志飞,咱们不谈这些,你到这儿多久了?」
「两个来月。」
「可有人上门找找碴儿?」
「压根儿没有。赌客之间难免打架闹事,咱们为了怕出人命,都是将他们拉开之后轰出去。还没见过一个江湖上的朋友上门伸手讨钱。」
「你见过花姑不曾?」
「见过。谷大哥,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谷风轻笑道:「一个妇道人家能干这行买卖,可眞不简单。她八成会武功。」
金志飞摇摇头,道:「没听人说过,也没见她露过。」
「她为人如何?」
「还不错,前个把月赌馆里来了个陌生汉子,赌天九牌赢了三千多两银子。这小子也是活该有事,赢了这么多还不收手,后来被赌枱上的师傅抓到他偸牌,敎咱们揍得半死。后来还是花姑闻声赶出来喝止,才没有送掉老命。花姑问淸事由,敎,咱们将那小子轰出去,临了还吩咐送那小子二十两银子作盘缠。」
「若是没抓住那小子偸牌呢?」
「没有抓着,还不是只有让他赢。」「你看见上门的客人赢过多少?」
「就前天晚上,一个贩瓷器的客商拿出五百两银子下注,原注不动,连赢六把,五百两变成三万二千两。那小子眞大方,零头不要,带走一张三万两银子的银票。人家赌得干净,没话说!」
谷风伸伸舌头,道:「这种客人来个十个八个,那还得了?」
金志飞摇摇头道:「别为花姑担心,这龙泉鎮上有一半买卖都是她的,鄕下还有好几十处田庄,休想赢干她的银子。」
「这娘们可眞能干,她老公是甚么模样?」
「听说没有出嫁。」
「一定生得丑,所以才嫁不出去。」
「谷大哥,你可说错啦!我知道你在脂粉堆里打过滚,见过不少千娇百媚的娘们,绝没有见过像花姑这样的美人胚子,不过也有些奇怪,这话不是我一个人说,男人见着她都起不了邪念。」
谷风耸耸肩笑道:「那天我倒要看看她。」
金志飞突然压低了嗓门道:「对了!谷大哥,我跟你提的那桩买卖……」谷风笑着截口道:「别忙!先让我乐两天,何况还有铁胆豹子这个对头在这儿。那二百两黄金的成头你是抽定了。」
金志飞摇摇头,道:「谷大哥,跟你干事,我可不敢抽成,只是……」
谷风不让他说下去,拍拍他的肩头,道:「这是规矩,咱们改天谈。」
金志飞倒很识趣,拱了拱手,道:「好!改天再谈,不耽搁谷大哥的春宵。」
待金志飞离去后,谷风着小婢将银红唤来。
关门闭户,宽衣解带。在芙蓉帐中,那银红自是曲意承欢,百般温柔,无奈谷风心事重重,一些儿也引不起他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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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09: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血溅黄河



翌日,谷风起得很早,出了银红的闺房之后,来到了店堂,要了几碟小菜,四两白干,喝起早酒来了。
细飮慢酌,四两小壶也喝上了半个时辰,约莫辰末光景,只见莫贯一柺呀柺地,进了「百花楼」了。
谷风向他招呼道:「你可眞早!」
莫贯一在他身旁坐下,低声道:「事儿不妙,我只得起个大早,赶上了头一趟渡船……」
店家走过来听候吩咐,他连忙顿住了口。
谷风吩咐再来四两白干,一盘卤肉,待酒菜送上来后,他才问道:「有什么不妙?」
莫贯一摸出一张银票交给他,道:「先将这张银票收起来再说话,另外还有一千两银子带着不便,我留下了。」
谷风展开银票一看,票子是山西太原府大同钱庄的银票,不管到那儿,都能兑银子,数目是一万两。
他楞了楞,道:「怎么多出来了?」
莫贯一低声说道:「一共是一万一千两。」
「老莫!」谷风沉着脸说道:「先把话说淸楚,不然我不会胡里胡涂地收这银子。」
「老弟,你别急!」莫贯一喝了一口酒,接道:「我昨夜就和事主搭上了线,对方对你的事全淸楚。你要的六千两银子,对方没有说二话……」
谷风截口说道:「那多出来的五千两呢?」
莫贯一道:「事主认了错,据他说,事先也不知道辛文俊会武功……」
「话说开就算,这五千两银子我不能收。」
「老弟,你非收不可。辛文俊还没有死。」
「什么?」谷风几乎吼了起来,发现有人朝这边看,才连忙压低了声音:「一刀穿心过,竟会没有死?难道辛文俊生了一颗铁心?」
「老弟,事主将来龙去脉弄得淸淸楚楚,解良城里有个神医,叫什么易石泉,他硬将一刀穿心的辛文俊救活了。」
「有这回事?」
「千眞万确。」
看来酒是不够了,谷风一口就干了一个满杯,沉吟了一阵,说道:「这么说来,加五千两银子,是敎我再去将姓辛的干掉。」
莫贯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谷风低声咆哮道:「事主外行,你可不外行,干咱们这一行,讲究一击而中。姓辛的吃了一刀,必然有了防范,敎我如何下手?」
莫贯一苦笑道:「谷老弟,你的话是不错,但是你也得想想这一行的规矩。加五千两银子是面子,就是不加,你老弟还是要辛苦一趟。拿了人家银子,人没有放倒,那成什么话?」
谷风楞住了,对方的内行话敎他答不上口。好半天,他才想到一个法子去堵对方的嘴。他收起了银票,缓缓道:「好,冲着你莫老哥这一句话,我谷风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认了,不过,你得依我一桩事。」
「你说,我什么不依你?」
「吿诉我,这桩买卖的事主是谁?」
莫贯一的脑袋,摇得像卖针线的手里的拨浪鼓,一叠连声地道:「不行!不行!就是这桩事不依你。」
「为什么?」
「我不能坏了规矩。」
谷风冷笑道:「什么屁规矩,我问你,还记不记得铁胆豹子秦大海?」
莫贯一点点头,道:「当然记得,那小子被你废了左胳臂。」
谷风将脑袋凑过去,压低了嗓门道:「是谁化银子买那小子的胳臂你却不曾说过,但是我却知道是谁,铁胆豹子也知道是谁。」
莫贯一惊道:「有这回事?那可不是从我嘴里说出去的。」
「也许不是你说出去的,但是由此可见,光靠你一个人守口如瓶并没有用,那回的事主是汤寅山,对不对?」
「是……是的。」
谷风突然一把揪住了莫贯一的领口,沉声说道:「莫老哥,你若是想毁掉咱俩十年的交情也无所谓,吿诉我,是谁要辛文俊的性命,如果你不说,我银子照收,活儿却不干,这是张银票,我不怕兑不了现。」
「好!好!我说。」
「莫老哥,我宁可待会儿向你赔罪。
」谷风松开了手。「说吧!我等着。」
莫贯一定定神,低声道:「事主是个妞儿,名叫汤蕙莲。」
「也姓汤?」
「实不相瞒,她就是汤寅山的独生女儿。」
谷风道:「哦?这可巧上了。这对父女干什么营生的?」
「我也不太淸楚,听人说,姓汤的老头儿专铸假银子……」说到这儿,莫贯一的身子,突然朝前一倾,上半身伏倒在桌子上,酒壶喰啷啷滚下了地下。
只见他背上露出一截刀柄,谷风心头猛震,双足猛弹,人已向店外窜去。
街上行人不少,却都是一个个安步当车,没有仓皇疾遁,行迹可疑的人。谷风追了一阵,不得要领,连忙又折回了「百花楼」。
莫贯一的身旁已围了不少人,内中有一个二十余岁,生得粉面娥眉,容貌姣好的绿衣丽人,一见谷风进来,冲着他问道:「这位是你朋友?」
谷风黙点头,道:「不错。」
那绿衣丽人冷声说道:「我姓花,是这儿的女主人。」
谷风拱拱手,道:「原来是花姑。」
花姑笑了笑,说道:「咱们『百花楼』里倒是三天两头打架闹事,却还不曾出过人命。你可知道你这位朋友为什么被杀的?」
谷风心头有黙底,莫贯一刚提到汤寅山铸假银子的事,就挨了刀,八成与姓汤的有关,但他却不愿将心头的疑惑说出来,因此摇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
花姑道:「你和他面对面而坐,刀是又背后而入,自然与你没有干系,这事,交给我来料理,如何?」
谷风道:「听凭吩咐。」
「伙计!」花姑扬声发令:「去一个人找地保,再去一个到寿材店吩咐他们送一副好料来,人死在咱们店堂里,咱们就该办后事。地保若要问根由,敎他来问我。这位客官到『百花楼』来是找乐子的,可别叫地保去扫了他的兴。」
谷风再次拱拱手,道:「多谢,殡殓务必从丰,化费的银子由我出。」
花姑摇摇头,道:「那倒不必,『百花楼』能赚也能赔,客官请自便吧!」
谷风来到后进,不去银红的房,却去找小叫驴,铁胆豹子果然在她的房中,谷风立刻将他从酣睡中叫醒,又将衣衫不整,云鬓蓬乱的小叫驴支开,这才疾声道:「秦兄,有桩事要问问你。」
秦大海揉揉眼皮,道:「何事?」
谷风道:「你昨晚说,汤寅山要我毁去你的左臂,只因为你曾经以那条左臂摸过他的闺女,可是眞的?」
「是有这回事。」
「那闺女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蕙莲。」
「嗯!汤蕙莲,那时她多大?」
「十七岁,就像一朶含苞待放的花朶儿。」
「秦兄!你怎么认识汤家父女的?」
「我在跟汤寅山作护院。」
「那么,你该知道汤家住那儿了?」
「当然知道。」秦大海从床上跳了下来。「谷兄!是怎么回事?」
谷风沉声道:「我有个十年之交的老朋友,方才和我面对面说话时,背心窝挨了飞刀,八成和汤寅山有关,那事我要追下去。秦兄!咱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你的事,我绝对全力而为,我的事也要望你相助。等事情完了之后,对于你这条废去的胳臂,我一定有个交代。」
秦大海道;「这是什么话?过去的事别再提了,说到汤寅山那个老王八蛋!我早晚也要找他出口气的。」
「对了!你可知道姓那汤的干什么营生?」
「那倒不淸楚。」
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
「是谁?」秦大海一声喝问,人已到了门口,身法疾快无比。
门口出现金志飞,冲着谷风道:「谷大哥!花姑请你去一趟。」
「咱们待会儿再聊!」谷风向秦大海拱拱手,走了出来。
出了后进,金志飞才忍不住问道:「谷大哥!看来你和铁胆豹子好像重修旧好了。」
谷风含糊其辞地道:「假来假去,对付这种粗人,只有这个法子。花姑她在那儿?」
「在楼上,你一个人去吧!」
赌馆要到天黑才开市,这会儿板櫈都放在桌子上。一上楼,就有两个婢女迎着,向里面指了指,道:「请进!花姑在内间候着。」
内间是一间非常洁净的雅堂,四椅双几,别无摆设,墙上,字画琳瑯满目,谷风也看不出个名堂来。
花姑坐在那儿,见谷风进来,略微欠了欠身子,摆摆手,道:「请坐!」
谷风落座后问道:「不知……?」
花姑截口道:「请问客官可是姓谷名风?」
「正是。」
「来住的客人很多,我早已听说过你的大号,是目下江湖道上最负盛名的杀手,对吧?」
谷风不禁微微一楞,心中猜想这一定是金志飞吿诉她的。这样也好,待日后在赌台上赢了银子,她不可能猜想一个杀手还兼干赌假博的师父,因此也不否认,笑笑道:「谈不上颇负盛名,只不过卖命混生活。」
「客气!」花姑突然面色一正:「听说金志飞过去也是你的朋友?」
「相识,并无深交。」
「哦?难怪你对于他的话也不表重视了。」
谷风心头一动,疾声问道:「是什么话?」
花姑表现得却不急躁,缓缓地说道:「那桩买卖。」
「是什么买卖?」现在,谷风可就是明知故问了。
花姑轻笑道:「你既不贩卖绫罗绸缎,又不贩卖陈年老酒,你只卖人命,找上你的买卖,自然是要托你杀人了。」
「哦,原来化一千两黄金的主儿正是妳。」
「是不是嫌少?」
谷风沉吟了一阵,道:「价钱不少,不过还得看看对手是谁?」
花姑面色一沉,冷冷道:「别以为我对这一门外行,我虽然没有杀人的本事,却也听人说过不少。干杀手的从不害怕比自己武功高强的对手,干杀手的也从不靠非凡的武功,他们多少要动一点心机,找出对手的弱黙,等待机会,一击而中。」
谷风笑了笑,道:「妳已经能够作一个女杀手了。」
花姑道:「要不要作这宗买卖?」
谷风淡淡道:「还是那句话,我要问问对手是谁?」
「那人在三、五天之内就会来到龙泉鎮,到那时我自然会吿诉你。」说到这儿,花姑对他妩媚地一笑。「那一千两黄金先付,事成之后,还别有酬劳。」
「什么酬劳?」
「只要你路过龙泉鎮,店堂里的酒菜,以及后院里的姑娘,任你享用,不取分文。」
谷风一直在猜测,花姑究竟会不会武功,现在可有了试验的机会,他到她的身旁蹲下,抓住她的一只手臂向后扭曲,另一只手从她的罗衫下端伸进去,在她的胸腹之间游动。涎着脸笑道:「妳说『百花楼』的姑娘任我享用,不知是否包含妳这位女主人在内。」
花姑粉腮泛红,尖声叫道:「快放手!你弄痛我了,眞想不到你这么下流!」
其实,谷风并不下流,他很快地放开手,方才已经试出花姑不会丝毫武功。她若是会武功,在遭到男人魔手的侵袭下,她一定有本能的反抗。
花姑娇喘吁吁地道:「谷风!若不是因为我有事求你,你休想活着走出『百花楼』。」
谷风笑道:「只因为妳生得太美了,那些姑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妳的。」
花姑咬咬牙,道:「谷风!老实吿诉你,那个人一日不死,我就一日难安。提着他的头来见我,我就让你一亲芳泽,一夕为限,以后再也不许纠缠我。」
谷风原先并没有这种打算,可是听到花姑这番话之后,心头却起了异样的变化。多年来,他有过不少女人,但都是勾栏粉头,没有一个正经的。现在……
他突然发现花姑生得出奇的美,尤其那双眼睛,就彷如是澄淸的湖水,他恨不得跳下去,洗淸一身罪恶。
见谷风不说话,花姑又问道:「怎么,你还嫌不够么?」
「够了。」谷风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过去化银子买女人,使他一直鄙视她们,不管她们多么美,多么高傲,只要白花花的银子摆在她们面前,她们就立刻变成赤裸裸的淫妇,现在,他才发觉女人的魅力大得可以左右自己的意志。
「那么,你答应了?」
「我答应。」
「好!」她站了起来。「一千两黄金先交给你,我一向说了算。」
谷风扯住了她的衣袖,似乎觉得拉着她的手都是一种亵渎,摇摇头,道:「别忙!先存在妳那儿,事成后再拿。」
花姑站在他面前,伸手轻柔地抚摸他的面颊,轻笑道:「你放心!」
谷风觉得那种轻柔的抚摸如春风,如温水,使他浑身舒畅,昨夜银红也曾那样抚摸过,但是他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他仰起脸来道:「花姑!妳不知道我此刻心头的想法,我可以为妳去死。」
「别傻!」她蹲下去,将面颊贴在他的膝间。「你是勇士,你永远不会死。」
谷风豪气万千地道:「对!我不会死,为了妳,我要活着,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妳。」
她的手开始在谷风那两条粗壮的腿上摩挚着,轻柔地道:「我曾经敎金志飞找了你一个多月都没下落,幸好你来了。」
谷风突然想到该感谢那条蛇,若不是蛇肉喂饱了他的肚子…:一不!应该感谢那个神秘剑客,若不是他,尸首只怕已经喂了秃鹰。人生的境遇眞奇妙,十天前,他抓住一条蛇就生吞活剥,在死亡线上挣扎,现在他却在享受一个美丽、成熟的女人的柔情。
花姑突然离开了他,咬咬牙,道:「对了!有一件事你必须立刻解决。」
「妳说。」
「干掉金志飞。」
「哦?」谷风吃惊地站了起来。
花姑将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轻声道:「这件事金志飞知道,万一泄漏出去,对你就非常危险,对手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谷风!我不要你遭受一丝一毫的危险。眞的!你必须活着回来,我才能实践诺言。」
谷风沉声道:「好!我立刻去。」
花姑却又拉住他,将柔软的躯体依靠在他身上,轻声道:「谷风!带他去老渡口,那儿芦苇高过人,这事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觉。」
「我知道。」谷风疾步走了出去,花姑身上散发出来的每一分热力,都增加了他杀人的勇气。
金志飞在楼下的梯口等候着,一见谷风下来,连忙问道:「谷大哥……」
「走!带我去老渡口,」谷风很想回房去取刀,又怕金志飞动疑,就决定用那随身携带的匕首,他自信金志飞逃不过。
出了门,金志飞忍不住问道:「去老渡口干啥?那儿又没有船?」
「到那儿我再吿诉你。」
「对了!花姑叫你干什么?」
「谈那椿买卖。」
「哦?……」
谷风拍拍他的肩头,道:「放心!我照样提成给你,这桩买卖算是你给我带上手的。」
金志飞欣然道:「谷大哥!我倒不在乎提成不提成。你答应接手,我也有面子,总算我给『百花楼』的女主人办成了一桩事。」
谷风笑着说道:「花姑一定会提拔你的。」
二人走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老渡口,只见河中浊水滚滚,岸边芦苇丛生,四周不见一个人影。
谷风故作神秘地道:「咱们要在芦苇里搜一个人,你走前头,我断后,沉住气,别怕。」
金志飞道:「跟你谷大哥在一起,我有什么可怕的?」
说着,一头钻进芦苇丛中。
谷风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来到深处,谷风突然拔出七首,一刀刺进了金志飞的背心窝。
金志飞躯体猛地一震,偏过头来,道「谷大哥!你……你……」
谷风沉声道:「金志飞,这是花姑的意思,可别怨我,谁敎我干了杀手这一门行当!」
匕首一绞,然后拔出,金志飞叫都没有叫一声,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谷风沉吟了一阵,又用匕首在死者的脸上划了几刀,毁了他的容貌,才拖着尸体来到岸边,丢入了滚滚浊流之中,尸首只不过打了几个翻腾,就不见了踪影。
他用河水洗净了七首,插在腰中,又洗净手上和袖管上沾着的血,这才从河边站了起来。
突然有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你洗得净手上的血,却洗不净心头的罪恶。」
谷风并没有大惊失色,这种事情也经历得很多,他只是循声转过头去。
那人穿着一领月白的大衫。足上薄底快靴,腰上插着一把长剑,头上戴着一顶竹笠,眉毛生得很是淸秀。模样儿像是男装,从声音中却可以听出对方是个女人,是个年不出二十的姑娘家。
一见对方是女流之辈,谷风胆气不禁为之一壮,缓缓向前走了两步,道:「姑娘都看见了吗?」
「什么?」对方扬起了头,显得很吃惊。「你叫我姑娘?」
从对方的声音中,谷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连声冷笑道:「姑娘!妳虽然穿了男装,嗓门却不像男人,下回说话的时候,嗓门要粗一点。」
「姑娘就姑娘,我可不好欺负。」
「我也不打算欺负妳。」谷风缓缓向她逼近,他虽然未将对方看在眼里,却也不想将她吓跑了,他决心为死鬼金志飞找一个伴。
那白衣姑娘似乎洞察了他的狡计,低声喝道:「站住!别以为姑娘身上的佩剑是摆饰,不过你也请放心,姑娘不喜欢管闲事,你方才杀了谁,为什么杀他,姑娘懒得过问……」
「是不是要问点别的事?」谷风暗暗猜测,对方可能是汤蕙莲。
「不错,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吿诉我。」
「问吧!」
「你为什么要杀辛文俊?」
谷风心头一震,情知自已的猜测错了。这妞儿不是汤蕙莲,而是与辛文俊有关的人。他故意瞇起了眼睛,道:「那个辛文俊?」
白衣姑娘沉声道:「别装糊涂,在解良城被杀的辛文俊,你不会不知道。姑娘知道你名叫谷风,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你杀人只是为了银子。只要说出是谁主使,姑娘不跟你为难。」
谷风料不到这个小妮子竟然已将自己的来龙去脉摸得一淸二楚,必然大有来头,因此暗中提高了警觉,缓缓说道:「既然姑娘知道我是谁,我也不必再装迷糊。说实话,干杀手的,不可能知道是谁主使者。」
「那么,谁知道?」
「居中牵线的人。」
「谁给你牵的线?」
「莫贯一,人称莫二柺。」
「呸!那个人方才死了,你可眞会耍好。」
谷风一本正经地道:「实不相瞒,我也正在向莫二柺询问化钱的主人,他却突然中了飞刀。」
「你为什么要问?」
「原先事主说,辛文俊不会半点武功,却料不到姓辛的内功精纯,使我穿心而过的钢刀拔不出来,而且又听说辛文俊没有死……」
「谁说辛文俊没有死?」
「听说被一个名叫易石泉的神医救活了。」
「哼!你的消息倒灵通!若是辛文俊已死,姑娘不会客客气气地跟你说话。不过,另外六个人却死了,你赖不了账。姑娘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交出那个主使人,姑娘放你一马。」
谷风胆子大了,就算对方的功力足够置他于死地,此刻也绝不会要他的命。但他却精灵地不说出汤蕙莲的名字,一且说出,也许就要惹杀身之祸。因此他故作为难地摇摇头,道:「妳敎我上那儿去找主使人?」
「慢慢去找,三天不成,五天,五天不成,半月,姑娘有耐性等你。」
「姑娘也许要等一辈子。」
「只怕你的命,没有那么长。」说罢转身走去了。
两者相距五步,谷风又深信自己的突袭手段,那里肯放过。对方刚一转身,他的七首业已悄然无声地拔出,人也到了对方的背后。
白衣姑娘身形电旋,长剑出鞘,一道晶光卷向谷风的手腕,其势之快,使人目不暇给。
对方那一剑虽未伤到谷风的一根毫毛,却逼得他连退了七八步。
白衣姑娘缓缓将长剑回入鞘中,冷冷道:「谷风!你实在罪该万死,姑娘又放过你一次。还是那句老话,快些将买你杀辛文俊的主使人找出来,不然,你休想逃命。」
一回身,快步离去,看她走那几步路,就知道她的剑法不弱。
谷风暗自沉吟,这小妞儿是什么来路呢?想了半晌,心头忽地一动,莫非她是辛文俊的女儿?姓辛的四十来岁,该有这么大一个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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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09:27: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往事重提



谷风脑海里的问题越来越多,本来,有许多问题他可以暂时搁在一边,比如说,关于辛文俊,不管他死亡与否,都可以暂时不去过问,可是,现在那个白衣女郞的出现,他想不过问也不行。
他顺着河岸缓缓踱回去,脑海里的思潮如黄河里奔腾的浊水一般汹涌,虽是千头寓绪,总得想法子找出个头来,他站住,深深吸一口气,开始运用他的诡头脑。
以利害关系而论,他应该先设法找到花雨云,然后将她干掉,如此一来,他不但少了一个逼索紧严的债主,说不定多了一个可助他一臂的友人,可惜这时候他的诡头脑已开始有了变化,逐渐被情感左右了,他发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花姑,他倒并不贪恋,向往那一夕之缘,他宁愿为花姑死,只要在他死亡时,花姑一双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面颊,那会比她将她赤裸的胴体呈现在他面前还要使他心快神逸。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这也是谷风最后的决定,一切以花姑的利益为前提,他要排除任何困难使自己活下去,以等待使花姑终日难安的那个人来龙泉鎮,他深信:这回走的不再是绝路。
顺着上流漂下来一艘小舟,舟上有个黑衣女子,她戴着斗篷站在船尾,正在撒网,谷风不经意地对她望了一眼,转身向鎮上走去。
他突然感到奇怪,撒网捕鱼应该到河心去,那艘小舟为什么顺着岸边淌呢?而且那黑衣女子双手张网也是面向岸边的,一念及此,他不由自主地电旋身形。
孰料仍是慢了一步,那张鱼网已然兜头罩下,谷风本能地双足连弹,身形上冲,他不跃起还好,这一跃起,整个人都钻进了鱼网之中。
黑衣女子猛地一抖腕,网边的倒刺立刻钩紧了谷风的衣衫,他立刻成了网中之「鱼」。
谷风自然不甘心被那黑衣女子将他当鱼儿送到釜中去,下盘猛地一沉,立住了脚,然后拔出七首,打算割破鱼网。
连割了几刀,他才发现大势不妙。这张网并非普通的鱼网,任他使出了多少劲,也休想割断一根线。
黑衣女子正在全力收网,谷风也全力稳住下盘。一个在舟上,一个在岸边,就这样僵持住了。
但是,水的流力很大,这对谷风来说,是非常吃亏的,他不知自己还能支持多久。想了一想,最好还是用诡计。于是扬声道:「姓谷的练过千斤堕的功夫,妳就是拉十匹马来拖,也休想拖得动,姑娘最好道明来意,姓谷的跟妳走就是。」
那黑衣女子像是个哑巴,只是不开口,双手仍是全力收网。
谷风又道:「那么,姑娘不妨先道出名和姓来,然后姓谷的跟妳上船。」
那黑衣女子依然不说话。
由于对方全力收网,身形后仰,斗篷下的面孔就显露出来。谷风见她,颇有几分姿色,年纪约莫二十上下,一双大眼透射出冷漠的光芒,谷风心中一动,这妞儿莫非是汤蕙莲?
想到这里,谷风不禁高声说道:「我知道了,妳是汤蕙莲,要杀辛文俊的就是妳。」
黑衣女子还是老样子,没有张嘴,不过,谷风似乎听到她打从鼻孔里哼出了一股冷气。
谷风似乎心里拿准了,对方准是汤蕙莲无疑,于是又道:「铁胆豹子以左手摸了妳一下,他那条左臂就废了,我姓谷的可从来没有碰过妳,为什么要拿鱼网网住我,莫非要我作你们汤家的上门女婿?」
黑衣女子不禁气得两眼圆瞪,鼓起了腮邦子。这正是谷风的诡计,所谓气动心浮。就在这一瞬间,谷风猛力一挣,那黑衣女子的身子,不禁朝前一冲。
那艘小舟窄不过三尺,毫无缓冲余地,除非她愿意下河作落汤鸡,否则就只有一跃上岸。
这是她唯一的选择,果然一跃上岸,那艘小舟立刻顺着滚滚江水向东流去。
谷风见计得售,不禁嘿嘿笑道:「姑娘只有揹我回去了。」
黑衣女子终于开了口,沉叱一声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本来你还可以免于一死,现在,你却非死不可了。」
话声中已然撩起小褂子的下摆,露出了腰间的刀囊。
谷风眼尖,一见刀囊,就发现囊中少了一把刀,而且那种双钩刀柄对他也非常熟悉,原来莫贯一是死在这妮子的手上。
此刻,他人在网中,对方只要一出刀,他就难逃殖命之危。救命求活乃当务之急,于是疾声道:「汤姑娘!我死之后,谁去为妳杀辛文俊?」
黑衣女子已自刀囊中抽出一把刀,闻言停手未发,楞了一楞,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你所猜想的汤蕙莲?」
谷风道:「因为莫贯一是死在妳的飞刀之下,只有你们汤家的人才会杀他。」
黑衣女子道:「你怕死?」
谷风道:「并非怕死,而是我若被杀,对妳是一种损失。」
黑衣女子道:「我宁可损失……」
话声未落,刀已甩出,疾若流星。
蓦地里从芦苇丛中闪出一道人影,只听得锵地一声,那把飞刀立刻落到江里去了。
来人又一剑削断了鱼网,使谷风脱困而出。
那黑衣女子见势不妙,连忙转身纵入芦苇丛中逸去。
谷风放眼一看,来人赫然是那位在绝路上救过他的削瘦汉子。不禁干笑了一声,道:「我是不是又欠下了你一笔债?」
削瘦汉子摇摇头道:「这不算债,因为我没有为你杀人。」
谷风道:「你那把剑一定是宝剑。」
「何以见得?」
「我以匕首割鱼网,分毫不动,你却一剑将鱼网连股削断,怎的不是宝剑?」
「那倒不一定,只因匕首不好使力,若是钢刀在手,你也可以削破鱼网,我眞不明白,一个杀手为什么老是不将杀人利器带在身边?」
谷风耸耸肩头,说道:「这就是一个杀手最危险的地方,能够不带刀,尽量不带,免得惹人起了眼。」
削瘦汉子冷冷说道:「你在作买卖时也不带刀么?」
「自然要带。」
「你到了龙泉鎮,时时刻刻都要作买卖。」
谷风楞一楞,忽然笑道:「我明白你话中的意思,但我还没有找到花雨云。」
「你还没有找到她?」削瘦汉子显得很吃惊地说。
谷风点点头,道:「是的,我到龙泉鎮只不过一天一,夜,而且鎮上有一半人都是姓花的,我总不能敲锣打鼓地落街去找啊。」
削瘦汉子冷笑道:「你这一天一夜,睡的是她的姑娘,吃的是她的酒饭,怎说没有找到?」
「你是说?」
「花雨云就是『百花楼』的女主人,那天我忘了吿诉你。」
谷风像是被焦雷在头顶上轰了一下,昏昏噩噩的险些站不住脚。
瘦削汉子又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有信用的杀手,绝不会令我失望。我会在暗中听消息。」
谷风定了定神,缓缓道:「不错,我是一个讲信用的杀手,但是这回情况却有些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我是第一次受托去杀一个女人。」
「嗯!怎么样?」
谷风道:「虽然也算是一宗买卖,但并非我心甘情愿。」
「你想反悔?」
谷风摇了摇头,说道:「绝不。但我有一个要求。」
「说!」
「我要知道你的宝号。」
「宝号?你太客气了,自从花雨云将我惨害之后,我的名字早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在江湖上消失,并没有在人世间消失,你还活着,活人智该有个名字。」
「你一定要知道?」
谷风语气强硬地道:「一定。否则我甘愿死在你的剑下。」
削痩汉子转过身去,缓缓道:「我姓韦名君超,希望你在花雨云断气之前吿诉她,是我要你杀她的。」
说罢,向前走去。直到身影消失,也不曾回过头。
XXX
谷风一走进「百花楼」,就有一个管事的迎上去,道:「谷爷!花姑请你回来后立刻到楼上去一趟。」
他也没问什么,就来到了楼上那间雅室。
花姑满面春风地迎向他,低声说道:「谷风!你辛苦了……啊!你的面色不对劲。」
谷风轻唔了一声,在椅上坐下。
她就蹲在他旁边,双肘搁在他的膝上,曼声问道:「是因为杀了金志飞而使你难过?」
谷风摇摇头,勉强地笑笑,道:「花姑!妳能不能谈谈关于妳的事?」
她楞了一楞,道:「谈什么?」
「妳的过去,一母个人都有过去。」
「过去的不谈也罢。」
「我想听。」
「谷风!是怎么回事?」
谷风尽量柔和地说道:「花姑!我很想了解妳的过去,比如说:妳是否认识一个名叫韦君超的男人?」
花姑突地跳了起来,吃惊地道:「韦君超!你认识他?」
谷风摇摇头,道:「别问我,是我在问你,花姑!我希望妳把往事一五一十地吿诉我,千万别说假,不管对妳,还是对我,都非常重要。」
花姑面上紧急的神情缓和了许多一,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点点头喃喃道:「韦君超!韦君超,好久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
「说说妳跟他的事吧!」
「韦君超到我们家里时,他才十二岁,我只有八岁。隆冬大雪,他却衣衫单薄蜷伏在我家门外的廊簷下,从那时开始,我爹就收留了他。」
「他是孤儿么?」
「据韦君超说,他的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我爹待他犹如己出,他也乖巧。那时我爹在这儿开一家武技馆,授人刀枪把式,他也跟着学,到他十八岁那年,已经很举点武功底子。到他二十岁那年,他在黄河南岸已经是个很有名气的武师了。」
「哦!你価靑梅竹马,想必曾有一段情。」
花姑点点头,道:「不错,自小一起长大,难免有情,我爹也打算将我许配给他。他二十,我十六,都已长大,却料不到那年却出了事。」
谷风忍不住忙插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不知我爹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人,有三个来历不明的人上门寻仇,我爹不敌,被打成重伤,韦君超虽然拚命维护我爹,还是无济于事。到最后,武技馆的招牌让人砸了,从此我爹就一直躺在床上没有起来过。」
「哦!」
「自那次事情以后,韦君超就」直消沉,总觉得我爹的受伤,是他未尽保护之责。」
「加此说来,他倒是个血性汉子。」
「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走了。」
「走了?」
「是的。他留下一封信,信上说:如想在龙泉鎮上站住脚,他那点武功,是不够的,他决心访求名师学艺。他要我好生侍奉我爹,相约在五年后再见面!」
「结果呢?」
「五年之后,他并没有回来。」花姑吐了一口气,又接着道:「自他离去后,我爹的一些徒众也都相继星散。要吃,要喝,爹还要买药养伤。我也顾不得抛头露面,就千方百计的张罗了一点本钱,开了这家酒楼。」
「和楼上的赌馆,以及……」
花姑截口道:「不!那时只有楼下卖酒饭……在韦君超离去四五年之后,我爹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爹一死,旧日的亲友更加疏远,我仍然咬牙撑着,直到五年之后,韦君超还不见踪影,我就开始恨他了。」
「为什么要恨他?」
「恨他不守约。谷风,你想想:女人的靑春有几个五年?」
谷风吁了口气,道:「往下说吧!」
花姑皱皱蛾眉,方才说道:「干酒楼茶室不是一个女流之辈撑得住场面的,单是那些不怀好意的江湖人物就不好应付。前几年,我对韦君超还存着指望,总是千方百计地去推挡,五年一过,我已心灰意冷,而且又对韦君超产生了恨意,因此我结识了吴一霸。」
「可是『飞燕子』吴一霸?」
「是他,他在黄河两岸的势力太大,早就对我的美色垂涎,因我与韦君超有约,抵死不从。酒馆中的碗盘不知被他的手下砸破了多少。等到五年之后,韦君超还不露踪影,我再也熬不下去……」
谷风吁了口气,道:「这也难怪。」
说到伤心处,花姑并没有流泪,反而浮现愤恨之色,沉声道:「我不但恨韦君超,也恨姓花的族人,所以我就藉着吴一霸的势力开了赌馆,开了勾栏。从此我在龙泉鎮上有财有势,任何人都要看我的颜色。」
「但是妳却要看吴一霸的颜色。」
「没那回事,他在我面前不再是『霸』,而是一头温驯的小猫。」
「我相信妳有那种魅力。」谷风顿了一顿,又问道:「韦君超从此就没有回来过?」
「回来了,去年春天一个夜晚,他悄然而回,整整十年,他竟然不知道这十年对一个年轻的女人来说,要发生多少的变化。」
「这……倒是一件尴尬的事。」
「我将实情吿诉了他,敎他走。他却敎我跟他一起走,他并说,由于他的毁约,他不计较我的不贞。」
「他倒有一份宽宏的度量。只怕吴一霸不会依吧?」
「当时吴一霸不在。可是不久之后吴一霸回来和他照了面。」
「如何?」
「韦君超要求吴一霸和他比剑,并说,谁胜谁就得到我。」
「吴一霸答应了?」
花姑愤愤道:「吴一霸答应了,我却不肯答应。我是一个人,并不是一件东西。而且我感觉吴一霸对我,比起韦君超对我好得多,于是我对韦君超痛骂,敎他滚,从此不想再见他的面。他……竟恼羞成怒,拔剑杀死了吴一霸。」
谷风讶然道:「哦?吴一霸那般不济么?」
花姑想必对吴一霸还有一份眞情,已然落泪,哽咽道:「并非吴一霸不中用,而是韦君超的剑法太厉害。」
谷风点点头,道:「嗯,韦君超的剑法委实厉害。」
「你见识过了?」
谷风没有回答她的话,道:「往下说吧!」
「韦君超杀死吴一霸之后,他还是敎我跟他一起走,我抵死不从,而且还大声喊叫,他不得不仓皇遁去。」
「他为什么不杀妳?」
花姑沉吟了一阵,道:「也许……他想到我爹当年曾救过他。」
谷风摇摇头,道:「不!我猜想他是因为仍然爱妳,才不杀妳,最近我见过他,神情显得非常憔悴,那是为情所困的缘故。」
「你在何处见过他?何时?」
「先别问,吿诉我,自从韦君超杀人之后,还有过消息吗?」
「他敎人先后带了三封信来,满纸追悔的话,还是要求我跟他一起过活。」
「这就是他仍然爱妳的证明。」
「可是一个多月前又来了一封信,信上写的话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说什么?」
「他说,如果我在这个月十五以前,不将『百花楼』关门,到黄州去找他,他就要我死无葬身之地。」
谷风皱起眉头,说道:「他眞的这么说?」
花姑站了起来,说道:「信还在,我拿信给你看。」
「坐下!坐下!那只不过是吓吓妳的话。」
「他心头淸楚,我是吓不倒的。」
「花姑!我能问妳的芳名么?」
花姑楞了一楞,道:「我名叫雨云,鎮上的人叫我花姑惯了,知道我本名的反而很少。」
谷风缓缓道:「别吃惊!我曾经欠了韦君超一笔债,那是一笔无法偿还的债,为了抵偿那笔债,他敎我来杀妳。」
花姑倒吸一口气道:「眞的?」
「我为什么要骗妳?」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动手?」
「他说,妳生得太美,笑容太甜,一见到妳的面,他的长剑无法出鞘。」
「谷风!你也认为我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谷风走过去和她挤在一张椅子上,一只手还抱着她的腰,轻笑道:「花姑!妳的确有那种魅力。说句老实话,我过去从未将任何一个女人放在眼里,可是在妳的面前我就不由自主,妳敎我干什么我都不会推辞,甚至不惜为妳去死。」
花姑将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轻声地问道:「也是因为我生得太美,笑容太甜吧?」
「大概是吧!」他嘴里如此说着,但是并不过份依恋她的躯体,推开她站了超来。
「可是,你现在却要杀我。」花姑一不稍逊地望着他,似在察看他的反应。
谷风摇摇头,道:「不会。」
「为我,你甘愿毁掉一个杀手的信誉?即使如此,韦君超岂能放过你?」
谷风道:「我干了十年的杀手,终于走上了一条绝路。」
「绝路?」
谷风点点头,道:「我自己知道。韦君超根本就不想杀妳,他要我杀妳,只是一个圈套。」
「什么圈套?」
「一个将我送上绝路的圈套。」
「我不明白。」
「他要在我杀妳的时候突然出面救妳,以图挽转妳的芳心。」
「如果你现在杀我?」
「他现在就会出现。说不定他已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花姑的语气近乎咆哮。
谷风神态认眞地说道:「花姑!妳必须相信,韦君超已到了鎮上,在半个时辰之前我还和他见过面。」
「我仍然不信,」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叫道:「韦君超!你要不是小人,就赶紧露面。」
谷风苦笑道:「花姑!妳不要白费劲,他就是听见妳的话,也绝不会出面。」
花姑摇摇头,道:「我仍然不信。不管他有多么残忍,但我不认为他是一个小人。」
「他说妳爱过他,也害过他,而且将他害得很惨,现在我相信这句话了,妳的确害了他。因为妳,他丧失了一个男子汉应有的恢宏气度,他阴险、狡诈,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谷风!这是你的猜疑。」
「虽是猜疑,却有根据。」
「什么根据?」
「他敎我到龙泉鎮上来杀一个名叫花雨云的女人;他却没吿诉我花雨云就是花姑;也没有吿诉我花雨云就是『百花楼』的女主人。这就可以证明他在耍花样。」
花姑楞了一楞,道:「你能肯定韦君超一直钉在你的身边?」
谷风点点头,说道:「不会错。从我在解良城杀人失手,他就一直在钉住我不放。」
「你道破他的诡计,不怕他杀你?」
「他迟早会杀我,我也绝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我倒很希望他能宽展几天,因为我有许多事情未了。」听他说话的口气,就像眞的是韦君超在暗中窃听。
花姑双手捂面,沉默不语,良久才吁了一口气,说道:「谷风!我也走上了绝路。」
「妳?……」谷风不免吃惊。
「你知道我要去杀谁吗?是杀韦君超啊!」
谷风楞了一楞,道:「我很愿意为妳作任何一件事,但是杀韦君超的事妳可能要失望了。」
花姑突然抓紧了谷风的手,低声道:「谷风!我们一起逃。」
「逃?」谷风大大地感到意外,「妳怎么想到的?」
花姑悄声道:「谷风!你虽然是一个杀手,但是你却是一个血性汉子,我要冒险将我的终身托付给你。我有些积蓄,可以不愁吃穿。」
谷风显得无比地激动,他轻摸她的面颊,叹口气,道:「只怕逃不出韦君超的掌握。」
「那我们就死在一起。」
「花姑!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因为你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
谷风环抱着她,她也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二人的衣衫都很单薄,谷风强烈地感觉到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力,但是他却没有一丝欲念。他心里只反复地思索着一个问题——如何使花姑平安地活下去?
他突然有了决定,轻缓地将花姑推开,柔声道:「花姑!一个天涯浪子能蒙妳垂爱,使我太感动。妳说我是一条汉子,那么一个男子汉应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我要去找韦君超和他一决死战。」
「不!」花姑张臂抱住他,激动地说道:「你不能去,你绝不是他的对手。」
谷风冷笑道:「花姑!妳放心,他虽然逼我走上了绝路,我却有绝刀。」
「什么绝刀?」
「妳不要管,我一定去找他。」
「谷风!我求求你……」
「花姑!」谷风冷冷地拉开她的手。
「让我做一个男子汉,别再拉住我。」
花姑松开了手,道:「你到那里去找他?」
「找遍龙泉鎮上每一家客栈。」
「他不会住客栈。」
「妳知道他住那里?」
花姑想了一想,道:「鎮东头上有一间『王家磨坊』,韦君超小时候王家奶奶待他很好,后来王家奶奶过世了,他每天总要到磨坊去转转。现在那家磨坊已经废了,他多半在那里歇身。」
「何以见得?」
「去年春天他回来杀人之后,并没有立刻就走,还在磨坊盘桓了三天。」
谷风喃喃地说道:「他方才和我分手时,没有回鎮,直奔东头,大概是到磨坊去了。」
「谷风!你」
谷风连头都没有回,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花姑紧跟着走出雅室,在阅无人迹的赌枱间转了约莫一盏热茶光景,这才扬掌拍了拍手。
随着轻脆的掌声,楼下走上来一个双眼焖焖有神的健壮汉子。
花姑低声道:「姓韦的到了?」
那壮汉回答道:「是已正光景到镇上的。」
「为什么不立刻吿诉我?」
「妳一直在跟那姓谷的在说话呀!」
「姓谷的呢?」
「带刀出门了。」
花姑沉下脸,道:「目下已是箭上弦,刀出鞘的时候,千万不可大意。」
壮汉必恭必敬地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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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09:3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刀剑交盟



那间磨坊眞够荒凉的,不但遍地都是燕子粪,也到处都是蜘蛛丝,若是韦君超在这里存身,实在使谷风难以相信。但是事实却是如此,一间小小的窗口下铺着一张草席,韦君超盘腿坐在草蓆上,啃着干硬粗糙的窝窝头,喝着水袋中的水。
谷风特别注意他的剑,只见那把长剑放在左臂,他不了解韦君超因何如此疏忽,按照常情,长剑应该紧贴右手而放。
见他进来,韦君超没有动,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终于带刀了。」
谷风向他走过去,缓缓道:「你说过,做买卖的时候要随时带刀。」
「但是花雨云并不在这里。」
「你怎能肯定我不是受人之托要来杀你?」
韦君超仍是吃他的窝窝头,淡然地说道:「如果是我,就不干这种傻事。因为你不可能活着回去享受那笔卖命赚来的银子。」
「你想必知道我为什么而来。」谷风在作试探。如果他所料不差,韦君超应该知道他的来意。
「你不说我如何知道?」他又低下头去吃窝窝头。
谷风站在他面前约莫五步的地方,他衡量了一下,韦君超丢下手里的窝窝头,左手抓起长剑,右手拉剑出鞘需要多少时间,他有把握,绝不可能有他的刀快。
心念一决,钢刀条然出鞘,向着韦君超兜头砍下。
其结果却大大出乎谷风的意料之外,他手中钢刀才砍下一半,韦君超右手中的长剑已然横擧过头,右手一带剑柄,剑身抽出一半。他的刀刃正好砍在剑身上,激起一阵火花。
他还来不及抽刀,韦君超的长剑突又一合,硬生生将他的钢刀卡住了,而他坐在草蓆上的身上却纹风未动。
韦君超凝注着他,冷冷道:「谷风!你是一个老行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太傻?」
谷风吁了一口长气,说道:「我永远也赢不了你。」
「收回你的刀。」
谷风收回了刀,却没有回入鞘中,缓缓道:「韦君超!咱们谈宗交易如何?」
「说说看。」
「我在你的面前自戕,你从此不再去打扰花雨云。」
「你宁愿为她死?」
「一个男子汉为一个令他心折的女人而死,并不算丢人!」
韦君超冷冷道:「我眞不敢相信这种话会出自一个杀手之口,而且这个杀手还是干了十年的老行家。」
谷风咆哮道:「杀手也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也懂得同情和怜悯。」
「过去十年,你怎么从不同情那些在你刀下的人?」
「韦君超!我虽然用刀,却很佩服剑客,因为要成为一个剑客,不但要有高超的剑术,还要有着恢宏的气度和良好的品德。」
「谷风!你的话中有话。」
「不错。你毫无气度,卑鄙、阴险,是个不折不扣的典型小人。」
「何以见得?」韦君超丝毫也没有发怒。
谷风道:「你根本就不想杀花雨云,我进了你的圈套。」
韦君超点点头,道:「谷风!看来你并不傻,总算被你料对了一件事。」
谷风低吼一声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我去杀死她?」
「事实上你不可能杀死她。」
「我不明白你的话。」
「我是要作一个试验,看看天底下有多少愚不可及的男人甘心为她卖命?连你这个心肠硬如铁的杀手都难免,遑论其他血气方刚的江湖汉子?」
「我看你的心肠比我还硬。」
韦君超沉声道:「谷风!我听说过关于你的许多事,也看到你抓着一条活蛇就这样生吃下去,我也看见你赤手空拳面对五个强敌还想逃生。你不但心肠硬,命也硬,但是只要花雨云说上三两句花言巧语,你那心肠就是铁打的,也就软了。」
谷风怒道:「你以为我是一个从未见过娘们的鲁男子?那你就错了。」
「谷风!你可知道你是第几个甘心为花雨云卖命的傻男人?」
谷风道:「你休要糟塌她,我知道她有过男人,那是『飞燕子』吴一霸,因你妒忌,吴一霸就被你杀了。」
「我嫉妬?」
「当然。所以我说你不够气度,是一个小人。吴一霸使她生活安定,你却为了求艺抛她而去。既然她向你表明她愿意和吴一霸在一起,你就不该杀死吴一霸。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韦君超咆哮道:「谷风!收起你的刀,坐下来咱们谈谈,要不然你就快滚。」
谷风眞恨不得又是「刀砍过去,但他终于忍住气,在草鸢的一角坐了下来。
韦君超沉吟良久,吁叹了一声,道:「吴一霸的确是我杀的。当我辞别师门时,师父再三叮嘱,成为一个剑客,不但要有至高无上的品格和恢宏的气度,最重要的是,出剑杀人必须要有正大堂皇的理由,不能因利动剑,不可因怒动剑,更不可因色而动剑,而我,竟然听了花雨云一句话,就杀了吴一霸。」
「她说了一句什么话?」
「她说是吴一霸强暴她,然后加以霸占。」
「她眞的如此说了?」
「我不会骗你。」
「果然如此,你出剑杀死吴一霸,应该是正大堂皇。」
「事实上却不是如此,因而使我蒙上了毕生难以洗刷的汚点。」
谷风冷声道:「你又在侮辱她了。」
韦君超摇摇头,道:「绝不。在吴一霸之前,她还有个『神鞭扇』赵统,『百手金刚』高七郞。高杀死了赵、吴又杀了高,都是因为她的美色所引起的。」
「即使如此,罪也在你。」
「怎样讲?」
「如果不是因为你置她父女二人不顾,留书离去,她不至于为了生活而开酒楼,也不会有那些男人上门了。」
「这是她吿诉你的?」
「不错。」
「你相信?」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此刻判断未必可靠,干杀手这一行,讲究一击而中,而你方才却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猝然出手。」
「听你的口气,你似乎还有另一套说法。」
「我要说事实。」
「愿闻其详。」
韦君超点点头,道:「如果你对花雨云的话深信不疑,说了也是白说。」
谷风沉声道:「我再说一次,我相信,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韦君超吁了口长气,道:「一切都要从头说起。我在十二岁那年成了孤儿,冻饿街头,被花老先生收养,还授我武艺,此恩毕生难忘。」
谷风很想反唇相讥,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韦君超又道:「花雨云冰雪聪明,可以说样样都好,就是喜欢卖弄,她总以为她是龙泉鎮上最美丽的女人。因此难免招蜂引蝶,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浮浪子弟来到武技馆,后来花老先生一怒之下,将那些不正经的汉子都一个个轰了出去。那些人当然心存报复一,不知在那里请了高手,趁花老先生去龙门渡河归来之际,羣起围殴,花老先生寡不敌众,受了重伤。」
「当时你不在场?」
「不在。」
「唔!」谷风没有说话,因为他已发觉两人的说辞颇有出入;他已需要留神地听下去。
「花老先生卧床养伤,武技馆自然解散了。那时洛阳有家镖局招募镖师,我考上了,又因为放心不下,所以没有去。」
歇了一口气,韦君超又接道:「花雨云自从她父亲被殴成伤之后,老实了一年。大槪是闷得她受不了,竟然想出来一个开酒楼的主意。」
「没人拦她?」
「谁也拦不住。酒楼一开,上门的浮浪子弟,也就更多了。不出三个月,就来了『神鞭铁扇』赵统。」
「怎么样?」
「赵统是黄河两岸出了名的凶神恶熬,他喝下几杯酒,就公然向花雨云动手动脚,我看不惯,想敎训他一顿,但是他鞭上的功夫太厉害,敎训不成,反而挨了他几鞭。事后花雨云还怪我太卤莽,她说,作生意要和气生财,像赵统这种人她有法子对付。」
「什么法子?」
「笑脸。」
「唔!」谷风低下了头。
「花老先生有意将花雨云许配给我,若不是因为他老人家遭了横祸,我俩说不定早就成连理了。虽未成亲,我却将她当娇妻看待。我觉得一个男子汉无能力保护他的娇妻,却要靠她自己以笑脸去保护自己,眞是奇耻大辱。」
「所以你就萌生了访求名师习艺的念头?」
「我当时还没有这个念头,是花老先生逼我这样作的。他敎我走,走得愈远愈好,还说他的女儿配不上我。为了不辜负他老人家的心意,我只好留书出走了。」
「听说你和花雨云相约五年?」
「是的。」
「为什么五年不回?」
韦君超叹了一口气,道:「不到五年,我就回来了。但是她的身边已有了男人,就是杀了赵统的高七郞,而且花老先生也过世了。我只有悄然离去。过了五年,我再回来看看她,她的身边的男人又换了吴一霸。」
「这回为什么不悄然离去?」
「她到磨坊来找到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一怒为她杀了吴一霸。」
谷风道:「是她厌倦了吴一霸,所以要藉你之剑除去?」
韦君超叹了口气,道:「说来实在可怕,十年来,她变得阴险毒辣,狡诈多端。她所以要我杀死吴一霸,是因为她发觉我的剑术超羣,对她更为有用。」
谷风道:「结果,你还是走了,是因为你嫌弃她不贞?」
「不!看在花老先生的份上,我绝不会嫌弃她,何况我当年爱过她,而且一直爱她入骨。我只是不愿再犯错,杀吴一霸已经违犯了师训,我不能一错再错。」
「我不明白你话中的意思。」
韦君超对他凝望一阵,才缓缓道:「她开赌馆只不过是个幌子,暗中却在使用假银子。」
谷风心头大大地一动,疾声说道:「她用假银子?」
「是的。凡是进了赌馆的人,都得将银子交柜枱,换成标上数目的竹签、木牌之类上赌枱,赌完之后,再到柜上去兑换,这个时候兑到的银子都是假的。」
「客人看不出来?」
「铸得非常高明,譬如说,一锭十两重的元宝,外面五两银子,里面却是五两铅。」
「如果客人要银票呢?」
「赌馆一律付现,从不出票。」
「昨夜我就拿了一张一千四百两的银票。」
「那是对你特别。」说到这儿,韦君超突然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铸造假银,按律是要问斩的。」
谷风道:「嗯!可是,谁也不知道元宝里面有五两铅。」
「但是她使用的假银太多,时间也太久,常言有道,久走夜路必遇鬼!竟然有假银进了库。京里已经四处派人在查这件事。」
「所以你想救她?」
「不管她的作为如何,我总不希望她被绑赴法场问斩,曾暗中托人给了她三封信,敎她赶紧收手易地隐藏,她根本就不将我的话听在耳里,不但我行我素,反而变本加厉。」
「变本加厉?她还能作什么坏事?」
韦君超语气一沉,道:「说来说去,说到了你的头上。你可知道你在解良城里杀的那个姓辛的是什么人?」
谷风心头大大一动,疾声道:「辛文俊莫非是查缉铸造假银人犯的公人?」
「对了!他是京畿派来的总捕。」
谷风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你知道的事情仿佛很多,可知道是谁要我去杀辛文俊的?」
「当然知道,是汤寅山。」
「不!是汤寅山的女儿汤蕙莲。」
「那还不是一样,只不过由汤蕙莲出面找莫贯一搭线而已。」
「那么,汤家父女与花雨云有没有关系?」
韦君超冷笑道:「怎会没有关系?汤寅山专门负责铸造假银,由花雨云负责出手,赚的银子则由两人平分。」
谷风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可能还有使你感到意外的事。」
「说说看。」
「可知道那日在绝路上追赶你的那六个人是什么来路?」
「当然是辛文俊手下的捕快。」
韦君超冷笑了一声,摇摇头,道:「错了。那伙人跟你是同行,也是杀手,他们经常在南边混,你不认识他们罢了。」
谷风楞了一楞,说道:「是何人要他们来追杀我?」
「汤寅山。」
「他?为什么?」
「辛文俊手里已经掌握了不少的线索,所以汤寅山要你去干掉他。然后他又安排了六个高明的杀手将你生擒活捉,送你到官府去,将私铸假银的罪名加在你的身上。」
「那怎么可能?」
「一切都已安排好,你在解良城投宿在『招安客栈』,你住的那间屋子里早就放了一百锭灌铅的元宝,那就是你犯罪的凭据。」
「难道汤寅山不怕我会在公堂上辩白吗?」
「哼!」韦君超冷笑了一声,喝了一口水才接道:「你以为汤寅山是个傻瓜?错了!错了!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老江湖,吿诉你,他早就买通了狱卒,只要你一关进大牢,立刻就在你的飮食内下毒,让你死无对证。」
谷风惊道:「好毒!好毒!」
「这条毒计只怕还是花雨云想出来的呢。」
谷风楞住了,良久才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相信。」
韦君超冷笑道:「你自然不相信,因为你已经被她所迷惑。」
「我绝没有被她所迷惑,而是根据判断。」
「说说你的判断吧!」
「如果是她出的主意,她该知道我的行踪,用不着找一个名叫金志飞的人到处找我。」
「找你为她杀人?」
「不错。」
「谷风!你的推断并不可靠,她虽然出了主意,却不知道汤寅山要找那一个杀手……」
谷风截口道:「韦君超!我们不必为这些问题去大费口舌,你可想知道花雨云要我去杀谁?」
「汤寅山。」
「他?你是怎么想到的?」
韦君超道:「据我所知道,花雨云欠了他五十万两银子。」
谷风冷笑道:「你完全猜错了,花雨云要我杀的人是你。」
韦君超丝毫没有吃惊,冷冷一哼,道:「绝无可能。」
「你太自信。」
「并非自信,而是她没有理由要来杀我。」
「理由很多,最大的原因是由于你在管她的闲事。」
韦君超沉吟了一阵,道:「谷风!是她先知道我要你去杀她?还是她先托你来杀我?」
「是她先知道你要敎我杀她。」
「那就对了!所谓要你来杀我,只不过是对你的考验,看看你是否对她忠心,最后一着棋是要留下去除掉汤寅山父女二人。」
谷风连连摇头,道:「说不通!说不通!她明明知道你的剑法非常厉害,既然要我为她除去汤寅山父女,又为什么要我前来送死。」
「她太了解我了,知道我不会再无缘无故地杀人。」
「我要你的命,并不算无缘无故。」
韦君超有些不耐烦地叫道:「谷风!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谷风冷冷道:「我信自己的头脑。」
「你头脑并不管用。」
「擧个例子如何?」
「好!提出铁胆豹子秦大海为证。」
「他怎么样?」
「秦大海是汤寅山的女婿,你想得到吗?」
「眞的?」
「当年汤寅山买通你废了秦大海一只胳臂,不是为了残害他,而是成全他。」
「这是怎么说法?」
韦君超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口外有个异人,无名无姓,人称『独臂擎天』,这人天生只有一条右臂,但他却咬紧牙关苦练,不但练成了诡奇无比的单臂刀法,还练成了一套令人叹为观止的牌技;祇因他终日在山洞中,唯有靠三十二张天九牌消闷。此人甚是孤癖,许多慕名前往欲拜他为师的人都被他婉拒了。因此,秦大海才用苦肉计争取他的同情,果然成为那个怪家伙的徒弟。」
「有这回事?」
「汤寅山早有算计,所以安排了这着伏兵。因为花雨云坐享其成,使他颇不甘心。他要秦大海凭其赌技到赌馆去将花雨云赚到手的银子赢过来。」
「秦大海为何甘心断去一臂?」
「这就是女人的魅力。汤寅山知道秦大海迷恋他的女儿蕙莲,所以就用许配蕙莲给秦大海为妻作饵。」
「方才在岸边用鱼网套住我的黑衣女子,可是汤蕙莲?」
「是她。」
「在此之前,我还遇到了一个白衣女子——」
韦君超截口说道:「那是辛文俊的女儿,辛玉茹。」
谷风叹了口气,道:「唉!看来我已成为众矢之的,当眞走到绝路上去了。」
「也许还有法子。」
「倒要讨敎。」
「设法逮住汤寅山父女的活口,并设法婉劝花雨云潜逃隐藏。」
谷风想了想,道:「设法逮住汤寅山父女也许还可能,敎花雨云潜逃隐藏却不太可能。」
韦君超沉声道:「那么,你祇有在绝路的尽头等死了。」
「你以为我逃不过辛文俊的追捕?」
「逃得过,但是你绝对逃不过我的追杀。」
「你?」
韦君超点点头,道:「是我。不管花雨云是被辛文俊所逮捕,抑或被任何人所杀害,我都要杀死你。」
谷风讶然道:「为什么?」
「因为我一再将你从绝路上救出来,就是要你出面去使花雨云活着,而不是要她死。」
「你还是爱她。」
「我承认。」
「你为什么不自己出面去救她?」
韦君超低声地吼叫道:「不要再追问下去——」
话声中,他突然腾身而起,如流星般急速地射出窗外,紧接着就响起了一声惨呼。
谷风走到窓口一看,祇见一个健壮的少年汉子躺在地上,胸口一个大血洞,当场气绝。
韦君超擧足一踢,尸首接连几个浪翻,滚进了蔓草丛中。然后他又从窗口回到了磨坊。
谷风问道:「那人是谁?」
「是花雨云派来探听动静的。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去——」韦君超说到这里,突然一剑向谷风脇下削去。
事出仓卒,谷风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了。
祇听得「嗤!」地一声,谷风的衣衫顿时被利剑削裂,肋骨处也出现了一道血口。
谷风手按刀把,退了一步,沉叱道:「韦君超!这是什么意思?」
韦君超缓缓回剑入鞘,冷冷地说道:「为了使你能取信于花雨云,不得不如此做。你去吿诉她,说你绝非我的敌手,并且转吿她,若是三天之内,她还不离开龙泉鎮的话,我就不顾花老先生的养育之情了。」
谷风冷冷道:「如果你事先打声招呼,你这一剑未必能够得手。」
韦君超冷笑道:「谷风!我知道你心头不服,但你却又暗暗佩服我的剑法。老实吿诉你,若是我事前向你打声招呼,你将更伤更重。」
「哼!也许还有机会试上一试。」谷风忿忿然掉头离去。
「谷风!如果她要你陪她一起逃,你最好答应她。也许她从此会变成一个好女人。果如此,其它的事情,一切由我来料理。」
谷风回过头来,道:「多谢你这位大媒人!我姓谷的虽然嫖过最下贱、最淫荡的娼妇,却不会去检这种破罐子。」
韦君超喃喃自语道:「倒是-条硬汉,可惜干了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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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09:34: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心如蛇蝎



一一路上,谷风对花雨云充满了厌恶的心情。但是一见到她的面,那种心情又逐渐地消失,反而有些怜惜她了。他虽然不时提醒自己,却全然无用。她的手指在他身上轻轻一触,就会令他浑身舒畅。
花雨云很细心地为他敷裹剑伤,当烈酒在洗涤创口时,痛得使他紧了眉头,她立刻张口对着创口吹气,说也奇怪,那种刺心的疼痛立刻消失了。
「创口不深,」花雨云柔声道:「爹在世时曾敎过我疗伤的手法,放心,三天就会好了。」
「我眞奇怪,韦君超为何不杀我?」
「他不会杀你,我早就知道。」她面上浮现诡谲的笑容。
「妳早就知道?」谷风故作讶异。
「嗯!」她将面颊埋在他的腿缝间。悔恨地道:「唉!我眞该死!」
「这是什么话?」
「我说出来之后,你一定会狠狠地打我几个耳光。」
谷风捧着她的面颊,柔声道:「花姑!妳说吧!不管妳犯了甚么大错,我都会原谅妳。」
花雨云迟疑地道:「我——我本无意要你去杀死韦君超,看在死去的爹养育他一场的份上,我也不该这样作。我祇是——想——试验你是否对我忠诚。」
花雨云的心意果然与韦君超的推断不谋而合,不禁暗生敬佩之意。但他表面上并未露出声色,语气淡然地问道:「为什么要试验我呢?」
「因为我对男人太寒心了。」
「就祇有这个理由?」
「我另有更重要的事托付你。」
「甚么事?」
「要你为我杀一个人。」
「原来妳当初花一千两黄金的之价,不是要我去杀韦君超。」
花雨云点点头,道:「对!要杀的是另外一个人。」
「谁?」
「那个人后天晚上就要来鎮上,到时我会吿诉你。」
谷风压低了声音道:「花姑!咱们不要再打哑谜了,妳的事,我全淸楚,妳要我去杀谁,我也知道。」
花雨云惊道:「你知?你说是谁?」
「汤——寅——山。」
「你——」她愕了一愕,又道:「难道是韦君超吿诉你的?他也不知道啊!」
谷风语气沉静地道:「花姑!妳和汤寅山合伙干那铸造假银的事已经犯了,京畿派出大批捕快四处查缉。若是汤寅山没有买通我去杀害总捕辛文俊,这事也许还能拖几天。偏偏辛文俊没有死,情况已如燃眉,我晨间已经和辛文俊的女儿打过照面。妳还等什么?等衙门的公人将妳抓到公堂,然后绑赴法场问斩吗?」
花雨云面上那种照人的艳光突然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的双颊发白,嘴唇发干,喉咙发瘖,瞪大了双眼,喃喃道:「你全知道?」
「花姑!妳可知道韦君超为什么要到鎮上来吗?他就是不忍心看着妳被绑赴法场——」
花雨云截口说道:「算了吧!他还敎你来杀死我。」
「他也许是想用这个方法来逼妳逃走的。」
「我不能逃。」
「为什么?妳很年轻,还有一天段好日子,这几年妳也赚了不少银子,足够妳过下半辈子,而且妳还可以嫁人——」
花雨云突然低吼一声,道:「不要说了!我绝不逃。」
谷风实在不解其意,难道她不怕问斩?愕了一愕才语气温和地道:「花姑!韦君超直到如今仍是爱妳入骨,我也说不出的喜叹妳。我们都不忍见妳杀头。听我们的话,快些离开鎮上,走得愈远愈好。」
花雨云沉声道:「就是要逃,也要等到亲眼见你杀死汤寅山之后。」
「花姑!妳放心,汤寅山父女永远也无法去为难妳,我要将他们生擒活捉,送上公堂。假银本来就是他们铸造的,由他们去担负罪责。」
「我就是担心他们可能会被生擒活捉的。」
「这是什么话?」
花雨云皱紧了眉头,道:「他们会在公堂上将我咬出来呀!」
谷风不禁笑道:「原来如此!天地辽阔,何处不能安身立命?妳又是绝顶聪明,衙门的捕快休想找到妳。等这阵禺头过去之后,妳就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花雨云咬牙沉吟了一阵,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得陪我逃。」
谷风愕了一愕,道:「为什么不要韦君超陪妳一起逃?」
花雨云叹了口气,说道:「唉!我知道他的痴情,但是我自觉不配,和他在一起,我不会快乐。你却和他不同,我们以前,毫无感情,而且你过去也有过无数的女人,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不会感觉得惭愧。」
谷风不禁愕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花雨云凝注他,说道:「除非你嫌弃我。」
「不!」谷风无力地摇摇头。「我说过,不管妳作了多么了不起的坏事,我也会原谅妳,我祇是觉得——」
花雨云截口道:「那么,你就答应陪我一起逃吧。」
谷风点点头,道:「好!我答应。」
「但要等到你杀死汤寅山之后。」
「那时恐怕妳已来不及逃了。」
花雨云语气坚决地道:「不!不见他死,我绝不会安心。」
谷风沉吟了一阵,道:「这样好了,妳先离鎮,看看在什么地方等我。过几天我带着汤寅山的头颅来与妳会合。」
「不行!」她的语气十分坚定。突然,她的神情又变得非常温和,抬起手来抚摸着他的面颊,柔声道:「谷风!从小我就被爹宠惯了,使我骄纵任性。我知道这种脾气不好,要改。但要慢慢来,谷风,你一定要依从我,杀死汤寅山之后,我们再一起走。」
「好!依妳。」在她的柔情蜜意之中,谷风祇有点头的份儿。
花雨云将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娇声道:「我们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去买一座庄田,过太平无忧的日子。谷风!你要我为你生几个儿女?」
「愈多愈好。」谷风心头充满了甜蜜的滋味。
「男的像你,女的像我——」
砰地一声打断了花雨云的话,雅室的门被踢开,一个面现冷笑的人出现在门口,他是铁胆豹子秦大海。
花雨云吓得尖叫一声,缩到了谷风坐的椅子背后。
谷风早已摸淸了底,所以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从秦大海的胯间望出去,祇见张万弓和池坤二人,面色铁靑地守在梯口。他又去注意秦大海唯一的右手,没有刀,他不禁暗暗奇怪。
秦大海两眼沉静地瞪着谷风,似乎要等他先开口。
沉默了一阵,谷风才缓缓道:「怎么了?莫非有什么不对劲?」
秦大海似乎想勉强一笑,但他的性格却令他无法在脸上展出笑容,嘴角微微牵动,显得外格狰狞。冷冷道:「借一步说话。」
谷风仍然静坐不动,含笑道:「有话请过来坐着讲。」
秦大海向花雨云投以一瞥,道:「你那娘们的胆子小,祇怕会吓了她。」
谷风拉开裂口的衣衫,道:「瞧!我方才在黄河老渡口挨了一剑,动不了,不然怎会老是坐在这儿不动。」
衣衫上全是血,而且肋骨处又有一道明显的创口,方才经烈酒一洗,表皮变成深黑色,像是剑伤很重。
秦大海心头,自然放宽了许多,缓缓走进了雅室。
他刚走到谷风面前约莫五步之处,谷风突然弹身而起,压在身侧的钢刀在一瞬间出鞘,疾若惊鸿,飞快向秦大海的脖子[?]去。
秦大海所用的刀祇有一尺七寸长,与创子手行刑用的鬼头刀相似,那把刀暗藏在左边那只空荡荡的衣袖里,这正是他的刀法诡奇处。对方往往见他单手无刀而失去警觉,而他却能在猝然之间出刀杀人。
幸好谷风已从对方的面色中看出来意不善,先发制人,不然,他绝对难逃秦大海的诡招。
秦大海猛一低头,仓卒出刀迎战,飕地一声,他头上的头巾不翼而飞,发髻根丝不存,而且还被削去了一大片头皮,鲜血汨汨而流。若不是他苦练了五年,他那大好的六阳魁首早就离颈而飞了。
谷风这一刀志在必得,却被秦大海逃脱大限,他已估出了对方的功力,如不速战速决,等到张万弓和池坤二人一涌而上时,那将更难应付。于是一鼓作气,连攻三刀,招招都指向致命要害。
秦大海虽然被削去了一片头皮,那不算伤了要害,照说还可以应付谷风的一轮猛攻,无奈顺着前额流下的鲜血流进了他的双眼。视线一旦模糊,也就失了准头,前两刀躱过,第三刀却砍上了他的右肩。
他身子刚刚一歪,谷风一刀又到,正好拦腰而过,一时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可叹秦大海在冰天雪地的口外苦练五年,却落了个「腰斩」之刑。
张万弓和池坤一见势头不妙,纷纷下楼逃窜。谷风那里肯放,人如离弦疾矢般弹射而出,笔直地穿出窓户,落在街心,等他从大门而出,张万弓和池坤二人还在半截楼梯中问,祇得退回到楼上。
栖上必然另有暗梯,因为这时花雨云突然出现在店堂之中。她向擧座惊讶的飮客笑道:「各位不必吃惊,赌博有输赢,难免斗气,我去劝劝他们就没事了。」
说罢,匆匆来到楼上。
这时,谷风已沉静地坐到原先那张椅子上,张万弓和池坤二人早就躺下了,两个人都被谷风的利刀开了膛。
她不禁暗叹一声:好毒的刀法!
谷风冷冷地说道:「妳可知道他们是谁?」
「不知道。」
「他们都是汤寅山的人,这个一条胳臂的是汤寅山的女婿。」
「哦?」花雨云脸上呈露了惊色。「如此说来,汤寅山的人马已经来到了鎮上啦!」
「早就到了!」谷风面色一沉,语气一压:「花姑!我不能一天到晚守在妳的身边。听我的话,赶紧收拾收拾,天黑就离鎮。」
「我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银票带在身上,说走就走。不过我得等你杀了汤寅山才走。」
「花姑!妳的脾气眞倔强。」
「我会慢慢改。」
「万一……」
花雨云截口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汤寅山大槪还没有存下杀我的念头,就算他有这种念头,我也躱得过。」
「妳如何躱法?」
「这楼上有密室。」
「唉!我眞拿妳没有法子!」谷风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态。「这三具尸体可以处理么?」
「我有法子处理。」她显得毫不在乎的样子说道。
「好!我要到鎮上各处去看看,不但汤寅山的人马到了,只怕京畿派出来的捕快也已到了,妳千万小心点。」
「谷风!你别为我操心,我懂得如何照顾自己。」花雨云突然将声音一压:「你到磨坊去的时候,可曾遇到一个健壮的小伙?」
「死了。」
「是你杀了他?」
「是韦君超杀了他。那小子鬼鬼祟祟地躱在磨坊外面的窓口下,谁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花雨云轻笑道:「死了也好!免得多一个人知道我的事。」
看她那种神态,心地可说残忍已极,与她相处,无异是与猛兽毒蛇同榻,然而谷风却丝毫未觉,他眞是色迷心窍了。
XXX
花雨云在「百花楼」呼风唤雨好多年,自然有她的心腹班底,那消片刻,楼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尸体不见,连血渍也没有留下一滴。
她刚刚吁吐一口长气,突然一个管事的跑上楼来,低声道:「花姑!汤老爷子来了。」
「哦?」花雨云微微一楞。「来了多久?」
「刚到。」
「人在那儿?」
「在后院荷香的屋里。」
「怎不请他上楼来坐?」
「小的请过他,他说在后院说话方便些。」
花雨云沉吟了一阵,道:「好!我就来,你先去将荷香跟她的婢女支使开,廊下敎三、五个人守着,可不能敎汤寅山看出破绽。」
那管事的不禁楞了一楞,讶然道:「咱们跟汤老爷子翻了?」
花雨云低叱一声道:「不要多问,照我的吩咐去办。千万不能砸,不然咱们就休想在龙泉鎮上混下去了。」
管事的连声应是,唯唯而退。
花雨云走出雅室,进了她的闺房,对着铜镜先在发上抹了些桂花油,又在面上敷了些香粉,在五斗橱里取出一方桃红色的汗巾塞在腋下,这才走下楼来。看她的神情,倒像是去会情人。
那管事口中的汤老爷子并不老,约莫五十来岁,两鬓微显华发,显得精神奕奕。正咬着一根旱烟杆,叭叽叭叽地在那儿吞云吐雾。
花雨云人未进门,笑声先到,娇滴滴地道:「哟!汤老爷子!你来『百花楼』怕有了十来趟,却没有上后院来过,今天怎么看上荷香啦!」
汤寅山眉头皱了一皱,道:「花姑,火都烧到眉毛了,妳还有心情打趣。」
「怎么了?」花雨云在他对面椅上坐下,面色一绷。「咱们交往了六、七年,可还不曾见过你这般寒着脸说话,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都是妳出的好主意。」
「怎么啦?」
「辛文俊被捅了一刀,却没有死,如今纰漏大了,解良城内捕快如云,害得我父女二人一个时辰也待不住。」
「不打紧,你父女二人权且在龙泉鎮上小住几日,这儿还不见捕快的影子。」
「花姑!妳说得倒轻松,那姓辛的总捕可不是三脚猫,听说他在江湖上也有三朋四友,已经抓到了咱们的赃证,在解良捕我不成,一两天就会到龙泉鎮上来。」
「哦?辛文俊那么厉害?」
「别以为六扇门中的公人都是饭桶!」汤寅山突然语气一压:「对了!妳这儿是不是有个姓谷的客人?」
「唔!」花雨云故意想了一想。「有的,昨晚才到,好像宿在银红房里。」
「那姓谷的是个杀手,捅了辛文俊一刀的就是他。倘若他不知咱们主使还不要紧,偏偏居中搭线的莫二柺子不守江湖道义泄了底,那些捕快还在找姓谷的,他一旦落案,那会不实供。花姑!人在妳这儿,妳得想个法子干掉他以绝后患。」
花雨云喃喃地说道:「想个什么法儿呢?」
「花姑!还有一桩事,韦君超也到了鎮上。」
「怎么样?」
「只怕他是来跟妳捣蛋的。」
「何以见得?」
汤寅山冷笑一声,道:「哼!不知妳是装佯,还是眞的不知情。今天晨间谷风那小子一个人在黄河老渡口附近闲荡,蕙莲那丫头乔装渔妇,用蚕丝网套住了他。怎料半路杀出个韦君超,一剑破网,救了姓谷的,幸好蕙莲逃得快,不然也免不了身首异处,妳看气人不气人。」
花雨云冷冷道:「汤老爷子!既然火燃眉梢,那就别说闲话了,请快些道明来意。」
「花姑!我来跟你打个商量。」
「别客气!」
「为今之计,只有亡命天涯,暂避风头。」
「既有此意,又何必绕到龙泉鎮上来呢?」
汤寅山嘿嘿笑道:「妳别急,听我慢慢说。一来嘛,谷风那小子未除,仿佛心头上有个疙瘩,特来托付妳,二来嘛,我的银子都埋在地窖里,事出仓猝,挖都来不及,就算挖出来,也运不动,所以想请妳张罗张罗,给咱们父女俩凑个盘缠。」
花雨云欣然道:「那是应该的,要多少?」
汤寅山伸出一只手来摇了摇,道:「暂支五十万两,都给我开成银票。」
花雨云面色一变,道:「要五十万两银子作盘缠,眞吓人!」
汤寅山干笑了一笑,道:「花姑!我说话不喜绕弯儿,这一季的账目结下只怕有五十万两出头,这一别,说不定一辈子再也见不着,就算我来讨债好了,无论如何请妳帮帮忙。」
花雨云冷笑道:「汤老爷子!你既然提到结账,我可要不客气地说句话,账目一季一结,六,七年来我可没有慢过一天半日。目下是几月?这一季结账的时候还早得很哩!」
「花姑!妳明明知道我不能等。」
「话是不错。五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你敎我上那儿去张罗。」花雨云的语气愈来愈冷:「汤老爷子!别以为这几年来我落了多少银子,你在暗处,我在明处,单是过往的江湖朋友,就够打发的,一个人要个三、五百两银子,算不了多,可是,聚沙成塔,开销大得吓人。我只不过混了几年安稳饭吃的。」
汤寅山冷笑道:「人人都说妳花姑精明厉害,今天我算领敎了。」
「我说的是实情。」
「那么,我也说句实话。妳那本账我淸楚得很,山西大同钱庄妳有存银三十万两,金陵瑞庆银楼妳存下了四十万两银子,还有好些家钱庄的存银我也不用说了,单是这两家就够打发我了,何必现成的人情不作?」
「汤老爷子,我不同你辩,若说要盘缠,万儿八千算我奉送,但五十万我办不到。」
「花姑!咱父女二人,落到捕快手里对妳没好处。」
「怎么?打算咬我一口?」
汤寅山沉声说道:「咬妳一口未必有用,妳可能早就要开溜了。不过,我还有更厉害的法子对付妳。」
「说说看。」
「吿诉妳也无妨,妳在各地的存银我最淸楚,官府一纸行文,知会各钱庄,一两一钱妳也拿不到手。」
花雨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原是她最大的顾忌,果然被他料中。她的面色犹如晴雨不定的天气,突然又浮现了笑容,道:「汤老爷子既然说出这种话,看来咱们交情已经完了。这样吧,我立刻着人算账,该给多少给多少,分厘不缺。」
汤寅山站起来拱拱手,说道:「多谢!多谢!事非得己,妳千万别见怪,还有,我只怕不能够久等。」花雨云眸子一转道:「我敎人尽快结算,上灯时分就可以算好,行么?」
「行!行!行!」汤寅山一连地点着头,然后又低声道:「谷风的事妳要多费心,务必要杀之灭口。」
「与我利害相关,不劳吩咐。」
「那么,请自便。」
「汤老爷子!你就在这儿歇着?」
「嗯!我要养养神。」
花雨云离去后,汤寅山并没有躺到榻上养神,双掌一击,召唤下人。一个管事的掀帘而进。
汤寅山道:「这儿昨晚是否来了一个姓秦的客人,他只有一条胳臂,还有两个人作伴。」
「有的。」
「能不能请他们过来坐坐。」
「他们三个人晌午出店去了,说是要到鎮外走走,怕要到晚上才回。」
汤寅山楞了一楞,说道:「他们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
「好!你去吧,他们回来,你立刻过来吿诉我一声。」
「是。还有什么吩咐?」
「别敎姑娘进来侍候,我要好生养养神。」
「是!」管事的悄然退出,掩上了房门。
花雨云在长廊尽头迎着那管事的问道:「汤寅山问些什么?」
管事的道:「他问起姓秦的那伙人,我回说去了鎮外,要到傍晚才回。」
花雨云面上浮现了阴冷的笑容,低声道:「立刻分派人到鎮上去找姓谷的,就说我有紧急事情等他,敎他尽快回来。吿诉他们别慌慌张张地露出痕迹,汤寅山必定还带得有人在鎮上。」
「是。」
花姑又道:「还有,吩咐账房先生带着账簿到楼上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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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09:37: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君子协定



谷风并没有换衣服,衣襟上的血渍鲜明可见,在行走之间,裂口扯开,筋骨处的创口,又露了出来,而且他手里还拿着刀,那副模样实在令人侧目的。
他为什么不换件衣服?为什么不稍歛行迹,原来他希望有人找上头来,不管是汤寅山父女也好,辛玉茹也好,他都渴欲一见,怎料走到长街尽头也没有人走到他面前来对他看上一眼。
谷风不禁有些懊恼,顶着烈日,他又走了回来。突然,他的眼前一亮,并非他看到什么熟人,而是看到了一匹马。
那匹马背脊乌黑,其余部份雪白,俗语叫做「乌云盖顶」,他在解良城也曾见过这匹马,是辛文俊的坐骑。他敢肯定,这绝不是另外一匹,像这种马是不多见的名种。马儿拴在一家酒楼门前的马桩上,没有下鞍,可见骑这匹马的人正在这家酒楼里打尖。于是他信步走了进去。
店小二迎来,谷风挥挥手道:「别忙!我要找一位朋友。」
「是甚么样儿的?」
谷风指了指门外的马,说道:「是骑那匹马的人。」
「哦,是位姑娘,在楼上雅座。」
楼上雅座只有十来副座头,并未全满,一上楼,谷风就看到了辛玉茹,她虽然换了女装,谷风依然认得出来。
尤其是她那双像利刃一般的眼神,再过十年他也不会忘记。
辛玉茹自然也看见了他,但她只是看了一眼,面上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仍旧低头吃她的饭。
谷风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低声道:「玉茹姑娘!请恕我打扰。」
她抬起头来,眉尖耸动了一下,冷冷道:「你有把握没有找错人?」
「错不了。」
「你很自负。」她又低下头吃饭。「有什么事呢?」
「令尊伤势如何?」
「想必无大碍。」
「玉茹姑娘!我若明白令尊的身份,就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
「你知道家父是什么身份?」
「京畿提督衙门的总捕。」
辛玉茹冷笑道:「难怪你先倨而后恭,原来你怕获罪,晚了。」
「不晚。」
「怎说?」
「关于令尊此行目的我已完全明了,我可将令尊打算缉拿的人犯缚手送到。」
「以此赎罪?」
「只是想赎心头的罪,因为姑娘在河边已经蕉明,黄河里的水虽然能洗净我手上的血腥,却洗不脱我心头的罪恶。」
辛玉茹放下碗筷,凝注他缓缓道:「一个杀手,一个干了十年杀手生涯的恶魔,竟会有悔罪的心情,使人难以相信。」
谷风语气平静地说道:「请姑娘务必要相信在下。」
「好!我姑且妄信之,你可知道我家父要拿的是谁?」
「铸造假银的主犯。」
「谁?」
「汤寅山。」
「他在何处?」
「目下行踪不明,不过,一两天后他将要来到龙泉鎮上。」
「没有别人了?」
「还有他的女儿汤蕙莲。」
「据我所知,尙另有共犯。」
谷风楞了一楞,道:「我所能作到的,就是将汤寅山父女二人缚送到官。至于是否有别的共犯,恕我无力相助。」
辛玉茹沉吟了一阵,说道:「几日为期?」
「三日为期。」
「好!我等着!」
「姑娘!恕我冒问一声,鎮上是否到了大批捕快?」
「想探虚实?」
谷风摇摇头,道:「绝无此意,若是有捕快在鎮上,最好敎他们稍歛行藏,不然,汤寅山可能见机而不来,那就要矢费手脚了。」
「这用不着你吩咐,」辛玉茹向他脇下瞥了一眼。冷冷问道:「你挂了红?」
「小伤。」
「最好换件衣服。」
「多谢姑娘关心。恕我再请求一件事情。」
「说!」
「这三天之内,姑娘这边的人无论如何要按兵不动。千万!千万!」
辛玉茹一翻眼,道:「如果你离鎮而逃,我也不要拦,是么?」
谷风笑道:「我不会逃。」
「你不会逃,别人可能会逃。」
「只要主犯逃不了令尊就能交差。」
辛玉茹冷笑道:「衙门的公人竟要听一个江湖杀手的调度,太令人可笑。」
谷风发觉这个少女不但眼尖,剑快,舌头也很利,心头忍不住有些火,为了花雨云着想,毕竟还是忍不住了,轻笑道:「这不算调度,只能说是君子协定。」
「君子协定?你配称君子?」
「姑娘!盗也有道,我谷某人并不是下九流的人物,虽是杀手,却不是小人,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作到。」
辛玉茹竟然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道:「好!我就暂时将你看成君子吧!」
谷风站起来拱手道:「多谢赏脸,三天后听消息,不知在那儿能找到姑娘?」
「出去看看招牌,我每天午、晚二顿都在这儿吃。」
谷风作别下楼,出来一看,招牌上写一着「东来顺饭庄」五个大字。
蓦然,一个大汉来到他的身边,谷风心头暗惊,身形电旋。那大汉已擦身而过,悄声道:「谷爷!花姑请你即回,十万火急。」
谷风点一点头,疾步离去。
那大汉在饭庄门口装模作样地打了个转身,也正待离去,忽然辛玉茹出现在他身边,低声道:「朋友!借一步说话。」
大汉不禁一楞,还未开口,突觉手腕一麻,被对方那只玉手扣了个结结实实。
辛玉茹紧接着道:「朋友!别找麻烦,看样子你是个会家子,你该掂得出我手上的份量,若不听话,另一只手就立刻抓出你的心肝五脏。」
大汉果然非常驯服,惶然地说道:「一姑娘,妳要……?」
「走!我要请你喝上一杯!」辛玉茹在他后脑处轻轻地一点,推着他向西头走去。
XXX
谷风一进门,就有人迎着他,道:「谷爷!楼上。」
上得楼来,花姑已经从雅室中闻声迎出,欣然道:「天!你竟然回来了。」
「甚么事?」
「汤寅山到了。」
「哦?在那儿?」
「送上了门,在后院荷香房里。」
谷风的态度并不急躁,沉吟了一阵,缓缓道:「花姑,妳能听我说几句话?」
花雨云眉尖耸动一下道:「说嘛。」
「目下我不能杀掉汤寅山。」
「为甚么?你不是说早走早稳妥么,只要他一放倒,咱们立刻就动身。」
「常言道得好,斩草不除根,春来必发芽。汤寅山纵使被我干了,但他还有个女儿。」
「谷风!别将那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
「花姑!妳想到没有?那小丫头片子可能被京畿的捕快缉捕到案,在公堂上,依然可以咬上妳一口。」
花雨云背过了身子,默然无语。良久,才回过身来,说道:「谷风!你对我到底是眞心还是假意的。」
谷风笑道:「花姑!妳这个时候还问这句话不是太多余了么?」
花雨云压低了声音道:「那我就老实吿诉你吧!我所以一定要先干掉汤寅山才肯走,并不是怕他在公堂上咬我一口。」
「怕甚么呢?」
「这几年来,我也攒积了一点银子,分存在好几家银号钱庄里。这些事汤寅山一淸二楚,他根本就不用到衙门出首,只要向办案的公人投封密函,那些银子我休想提出一分一厘,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哦!原来如此!」谷风口里如此说,心里却难免一动,他突然发觉,花雨云这个女人的城府极深。
「所以,干掉汤寅山才是当务之急,他女儿并不重要。」
谷风道:「斩草除根,总比留下一个祸患要好得多了。」
「话是不错,只怕要大费周折。」
「花姑!妳有话千万不能瞒我,汤寅山今天上门来所为何事?」
花雨云迟疑了一阵,道:「他……要提前结算本季的账目。」
「妳该给他多少?」
「约莫五十万两上下。」
谷风心头又是-动,这一情况和韦君超的推断再度不谋而合。他似乎从迷梦中淸醒过来,汤寅山和她合伙一场,落得如此下场,自己呢?
一念及此,他突然暗暗打了个寒噤。那天被他生吞的那条花蛇又出现在他脑海里,眼前这个娇媚横生的女人与那毒蛇何异?
韦君超的话也重现他的脑海——那不是一个寻常的女人,她身上无处不是令人难以防范的歹毒武器,最令人畏惧的是她那颗歹毒无比的心。
多么歹毒的心!合伙一场,如今东宪事发,正要亡命之际,她不但要吃掉汤寅山的老本,还要他的老命。
花雨云似乎发现他的神色有异,尖声叫道:「谷风!你怎么了!」
「我在想。」谷风提高了警觉,缓和面上神色。
「想甚么?」
「汤寅山是个老江湖,他预先敎秦大海那一伙人先来到『百花楼』,可见他对妳有所提防,不但有所提防,说不定还有企图,也就是说,他早就布好了阵势,咱们不能小看他。」
「怎么!」花雨云冷笑了一声,冷声道:「你怕他了?」
谷风摇摇头,道:「我连韦君超都不怕,怎会怕他?我只是觉得……」
花雨云截口道:「谷风!我发觉你突然变了,不像方才那样干脆俐落。」
「我是变了,变得更谨愼。汤寅山该知道『百花楼』不是他那把老骨头的温柔鄕,既来必有所恃,我干掉他也不费事,但是他的报复却难以应付。花姑!妳怎能肯定汤蕙莲不知道妳将银子存在那些银号钱庄里?到头来恐怕还是要空忙一场。」
花雨云闻言不禁紧皱了眉头,沉吟了一阵,道:「你说该怎么办?」
「暂时留他老命,等他女儿来了之后,一起解决。」谷风口里如此说,心里却另有决定。他没有忘记他和辛玉茹的君子协定,无论如何他都要将汤寅山父女二人交到辛玉茹手里,他很迫切地要作一次正人君子。
至于花雨云,他打算任其自生自灭,由她去碰碰运气。
「谷风!」花雨云冷冷道:「主意是好主意,但是汤蕙莲不会到这儿来。」
「我有法子敎汤寅山叫他女儿来。」
「你自己不是说过,汤寅山是个老江湖。」
谷风沉声道:「软的不行,来硬的,我不信汤寅山硬得过我手里的刀,归根结底一句话,妳若信不过我,咱们以往所说的话就算白说,若是信得过我,妳就别再过问,由我放手去干。」
花雨云毫不迟疑地点头说道:「我当然信得过你。」
「那就行了。」谷风扭头便走。
「你要小心。」
「别忘了我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手。」谷风已走下楼梯。
他的语气足以使任何人心头发寒,但是花雨云却在笑,那是一种怡然自得的笑容。
XXX
汤寅山半靠在卧榻上闭目养神,听到步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当他看到手拿钢刀的谷风站在他面前时,并没有过份吃惊,目光闪动了一下,而他的身子仍是沉静地半躺着。
谷风先开口说道:「汤老爷子!认识我吗?」
汤寅山坐了起来,抓起搁在几上的旱烟袋,慢条斯理地塡上菸丝,取火燃上,叭啜叭啜地吸了两口,吐出一阵烟雾之后,才缓缓地说道:「不曾见过。」
谷风此刻变得非常机警,他唯恐烟雾中有花样,连忙打开窓子,而且换了个不顺风的位置,冷冷说道:「我姓谷名风,当年为你废去秦大海一只左臂的杀手,也是为令媛蕙莲姑娘去刺杀辛文俊的人。」
汤寅山面色出奇的沉静,摇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
谷风冷笑道:「汤老爷子!这不是反穿皮袄装老羊的时候,京畿捕快转眼就要到龙泉,你也将要亡命天涯之际,咱们何不敞开天窓说亮话?」
「我还不明白你在说甚么。」
「要我如何说,你才明白?」
「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好!我立刻要见令媛蕙莲姑娘。」
「她不在鎮上。」
「我晨间在鎮上还见过她一面。」
汤寅山淡淡一笑,道:「如此说,你比我更淸楚她的行踪,又何必来问我?」
谷风沉声道:「汤老爷子,闹翻了脸,彼此都不好看。」
「要怎样才不阉翻脸?」
「请妳的女儿到这里来一见。」
「这儿是勾栏,可不是我女儿来的地方。」
「你是这儿的贵客。」
汤寅山冷笑道:「既是贵客,女主人花姑怎容许你来打扰?」
「本来不想打扰,只因无法找到令媛,迫不得已。」
「请吧!你多说也是白费劲。」
「汤老爷子!你也是个混字辈的人物,应该知道我谷风是个甚么样的货色,我今天已经说了过多的好话。」
「那么,就说几句坏话来听听吧!」
谷风缓缓抽出钢刀,逼过去,道:「汤老爷子!只怕要多多得罪了。」
他抽刀的动作极慢,出刀的动作却非常快,一幌身,一已到了汤寅山的左侧,刀锋也架上了对方的脖子。
汤寅山竟然如同泥塑木雕般纹风不动,淡淡笑道:「就算杀人不偿命,你也得给我买副棺材。为我这把老骨头,实在不合算。」
谷风暗暗佩服对方那份沉静功夫,同时提高了三分警觉,沉声说道:「我不杀你。」
「不杀我何必动刀?」
「我要慢慢地剥你,说一句话割一分深,你这脖子挺粗,想必要化费个把时辰,才能割下你的脑袋。」
「哈哈!你眞会吓唬人!」汤寅山突然嗓门一压,声如蚊鸣般地道:「谷风!花姑给你多少银子?」
这一问,不禁使谷风大大一楞,立刻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于是顺口答道:「五万两银子。」
「我出十万如何?」
「哼!空口白话。」
「姓汤的手无缚鸡之力,在你面前还敢说话不算数?花姑娘欠我五十万两银子,她答应上灯时候付我银票,只要你保我平安走出『百花楼』,绝不短少你一两一钱,说话算数。」
「一言为定。」
「如果不算数,你还可以割下我的脑袋。」
「你可了解这儿的情况?」
「说说看。」
「秦大海和张万弓,池坤三个人,已经都了账了。」
「眞的?」
「半点不假。」
「姓花的娘们好狠毒!」
谷风加重语气道:「没有我,你别想走出百花楼的大门。」
「怎么,还要敲?」
「十万两银子足够了。」
「那就请收刀吧!」
「花姑可不是省油灯,若敎她看出破绽,我一两银子落不到手,你的老命也完蛋。」
「如何才能不使她看出破绽?」
「还是那句老话敎女儿到这里来。」
汤寅山沉吟一阵,道:「谷风,听说你是一个很讲信用的杀手!」
「当然。」
「那么,你又为什么不对花姑讲信用呢?」
「因为你出的银子比她多。」
「好,我只得冒冒风险。」汤寅山将语气压得极低:「老渡口东边二里处有家野舖子,蕙莲在那儿等着,你去对她说:『斑鸠上了笼』,她就会跟你来了。」
「班鸠上了笼?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咱们父女间连络的密语。」
「汤老爷子,你该不会在耍什么花样吧。」
「嘿嘿,虽是一把老骨头,我还想再多活几年哩。」
谷风缓缓回刀入鞘,轻声说道:「千万别轻擧妄动,免得花姑生疑,我去去就来。」
他刚一回身,汤寅山手中的的旱烟杆突地向谷风的后脑打去,其势之快,疾如流星。
杀手都是在攻击的招式上下功夫,十中有九都是一击而中,他们是天生的杀人胚子,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暗中向他们下手,何况此刻谷风已完全没有防备,汤寅山的出手更是快速无比。
蓦然,窓外一声尖叫道:「谷风,脑后。」
谷风闻声知警,他虽然不淸楚汤寅山以何种毒手向他攻击,而他却明白情况已是非常危急,明知拔钢刀相架已是不及,只得施展最平凡的架势——懒驴打滚,企图躱开致命的一击。
最平凡的招式往往能在最危险的情况下建功,眼前正是如此,他这一滚,竟然使他保护了脑后,不过左肩却重重地挨了一下。
那支旱烟杆前端的烟袋窝只不过栗子般大小,但是敲在谷风的肩上却如百斤磨石,使他的左臂一麻。钢刀连鞘抓在左手掌心,刚要松开落地的那一瞬间,谷风的右手,已然抄着刀柄,抽出了钢刀。若是再慢了一步,他就来不及架格汤寅山的第二次袭击了。
一招落后招招慌,何况谷风的左臂又是疼痛如绞,一时除了招架之外,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所幸汤寅山手里的旱烟杆是墨竹所制,唯恐被谷风的利刀削断,以致招招不敢落实,这才使居于后手的谷风逐渐反先。
由守势改为攻击,谷风在刀上的威力立刻显露出来。
汤寅山扬声道:「花姑,赶快敎妳的杀手停下,不然妳这座『百花楼』将要片瓦无存。」
谷风唯恐花姑一旦出面,会破壊了他的计划,于是连忙说道:「老实吿诉你,这事与花姑无关,是姓谷的私事。」
汤寅山冷笑道:「我方才明明听见花姑在窗外尖叫,若不是她,你的脑袋早就开花。」
「既然我的脑袋没有开花,你就认命吧。」
「哼,姓谷的,你的左臂,已然受了重伤,若不立刻停手,迅速治疗,只怕那只左臂,就要废了啦。」
「没关系,废了左臂,我可以到口外去找『单臂擎天』学功夫。」
「哦?」汤寅山不禁大大一楞,道:「你全知道?」
他神情大楞,手头难免一缓,只听拍地一响,手中旱烟杆的前半截立刻被谷风手中的利刀削飞,直射窗外。
谷风收刀贴身,冷冷道:「汤寅山,输了要服,栽了要认,你还有什么说话要的。」
汤寅山手中半截烟杆倏地一扬,飕飕连声,射出了无数牛毛钢针,然而谷风旱有防备,钢刀飞舞,牛毛钢针悉数被扫落尘埃。
谷风沉声说道:「汤寅山,你现在还有什么花样。」
汤寅山那半截烟杆丢去地上,叹了口气,道:「算我栽了,我想问问,不过,秦大海等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谷风竖起了钢刀,说道:「你不妨问问这把刀子。」
「是你杀了他们?」
「不错。」
「秦大海岂不白练了五年?」
「他的刀法大有长进,只是他还是和五年前一样笨,而且毛脾气也半点没有改变,那套诡奇的刀法敎给他,眞是太可惜了。」
这时候,花雨云提着一个囊袋走了进来。
汤寅山道:「花姑,算我栽了,五十万两银子我分文不要,放我走,行么?」
花雨云咯咯笑道:「汤老爷子,这可不关我的事,你问这位谷爷吧……谷爷,我来给你疗伤。」
谷风道:「不忙,我还有事要找汤蕙莲。」
花雨云皱皱眉,道:「你难道眞想这条胳臂废掉,快坐下来,敷上药就没有事了。」
「可是……」
「谷风!」她的声音极低:「我已经派人到那家野舖子去了。」
老渡口东边二里处的确有那一家野舖子。
舖子里三张条案,方条长櫈,既小,又脏。然而却有一个面皮白净,身穿黑衣的姑娘在舖子里喝茶。
蓦然,一个健壮汉子从小道上奔了过来。
舖子里的黑衣姑娘目光闪动了一下,将原先放在正中央的茶碗向旁边挪了一挪,原先搁在条案上的右手也收回去放在腿上。
那健壮汉子进了舖子,略一张望,就走到黑衣姑娘的面前,拱拱手,道:「这位敢情是汤蕙莲汤姑娘。」
「嗯!」黑衣姑娘点点头。
健壮汉子放低了声音,说道:「姑娘,班鸠上了笼!」
汤蕙莲双眉倏地一挑,很快又恢复原来的神情,目光望向舖子外面那遍连天蔓草,似在思索着什么。
健壮汉子又说道:「姑娘,这就请妳去。」
汤蕙莲语气温和地说道:「请将你的右手伸出来。」
健壮汉子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仍然伸出了右手。
汤蕙莲又道:「手心向下,搁在桌子上。」
健壮汉子依言将右手平贴在条案上。
突然笃的一响,那汉子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呼,一把约莫五寸长的小刀已然穿过他的手掌硬生生钉在桌子上。健壮汉子浑身发抖,额上出现滚浪汗珠,闻声赶过来探光景的店家看清楚之后掉头就跑。
另一把雪亮的小刀拿在汤蕙莲的手里,刀尖在那汉子的咽喉处幌来幌去。她冷冷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个字的假话,刀尖就挑断你的喉管。」
「我说!我说!」
「谁敎你来的。」
「花……花姑。」
「汤老爷子怎么样了?」
「没……没有怎么样?」
「老实说!」她沉声厉吼,刀尖已嵌进对方咽喉处的肉里。
「眞……眞的。汤老爷子好好地在荷香姑娘房里歇着。」
「好好的歇暑说『班鸠上了笼』?」
「小人不知详情。」
「我问你,汤老爷子房里还有什么人在?」
「还有……还有一个姓谷的。」
「可是那个名叫谷风?手里不时拿着一把钢刀的?」
「是……是他!」
「他有没有向汤老爷子动手?」
「小人没听见响动,也没有听说。」
「还有没有一个头儿很高,很瘦,双颊下凹,身佩长剑的男人?」
「没有见着。」
汤蕙莲面上浮现冷酷的笑容,道:「你一见面对我说什么来着?」
「班……鸠上……上了笼……」
「我也回你一句 肥羊上了门……」话声未落,她的右手突地往外一带,那汉子的咽喉处立刻喷出一股鲜血,喷了她一头,一脸。
她拔起钉在桌上那把刀,一起揷进腰间刀囊,扬声道:「店家!」
「小人……在。」店家从柜枱里面,露出半个头。「打水给我净面,待我走后,立刻关上舖子。你若是穷叫穷嚷,回头来一把火烧了你的舖子,杀死你一家五口,说了算!」
「小……人不敢。」
店家打来一盆水,汤蕙莲将面上和手上的血洗净,自怀中取出一幅黑色的纱巾束了头发,这才出了野舖子,向龙泉鎮上走去。
此刻,已是西山夕照,昏鸦归巢,约莫申酉相交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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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09:4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夺命绝刀



「百花楼」已经上了灯。
谷风的左臂,不再痛了,花雨云疗伤手法,端的高明,这似乎是她从花老先生那里唯一得到的东西。
汤寅山仍然很沉静地靠在床榻上,只是无法吸他的旱烟,他的两眼发直,似在思索什么。
三个人当中,可能只有花雨云心情最踏实,因此她的脸上浮现着自得的笑容。
谷风低声道:「花姑,去多久啦!」
「半个多时辰。」
「来回十二里路,怎地要那么久?」
「别急。」
「去了几个人。」
「就一个。」
「够机灵么?」
「这都无关重要,但看那句话是否管用。」
一直沉默不语的汤寅山忽然喃喃道:「班鸠上了笼,燕子快些飞。」
谷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沉声道:「汤寅山,你说什么?」
汤寅山冷笑道:「斑鸠既然上了笼,燕子当然要快起飞,不飞就逃不过猎人的弓箭。」
「你会变成一头死斑鸠,」谷风回头对花雨云道:「咱们上了他的大当。」
花雨云面上的笑容消失了,沉声道:「谷风,快些干掉这个老家伙。」
汤寅山狂笑道:「花姑,这一着妳想都想不到吧,蕙莲可不是好惹的,妳纵使逃到天涯海角,她也要杀到妳为我报仇雪恨。」
谷风皱皱眉道:「花姑,我们再等一等,不管如何,汤蕙莲绝不可能丢下她的父亲不管,我看她绝不会高飞。」
花雨云道:「她会来。」
谷风点点头,道:「可能,妳这里又没有张下天罗地网,她一定会来探探,若是汤寅山死了,她也许会含恨离去,若是她爹活着,绝不可能掉头就走。」
汤寅山冷笑道:「等吧,也许妳们会等到明天早上也别想见到蕙莲的影子。」
他一语未落,谷风突地发出一声闷哼翻身向后栽倒,只见他的胸膛左侧,靠近肋骨处露出一截刀柄。
花雨云容花失色,惊叫道:「谷风,你你怎么了?」
一团黑影越窗而进,冷声道:「不用看,一刀穿心,准活不了。」
来人赫然是那汤蕙莲。
汤寅山从床榻上一跃而下,狞笑道:「花姑,咱们该算算账了。」
花雨云倒很沉得住气,冷冷地道:「汤老爷子,别用那副嘴脸对着我,客气点,咱们有账可算。不然,你休想拿到一分银子。」
汤寅山干笑道:「嘿嘿!虎死不倒威,花姑到这个节骨眼上还有狠劲,眞是令人佩服,蕙莲!将花姑钉紧点,敎她传话,吩咐账房先生拿银票和帐簿到这儿来,咱们不妨慢打细算。」
汤蕙莲走到花姑面前,冷笑说道:「花姑!妳都听见我爹说什么了,喊人传话吧!」
她只顾说话,却没有料到身后躺在地上的谷风,突地翻身而起,用刀背狠狠地在她的背上砍了一下。
虽是刀背,却劲道十足,使汤蕙莲身形斜歪,跄踉了好几步,倒进了她爹爹的懐里,口中吐出一股鲜血,惊道:「你……没有死?」
「死不了,这叫一刀穿空。」谷风右臂一松,脇下夹着的小刀落下了地。「对着这扇窓户只有那么一棵槐树,这会儿屋外无风,槐树的枝叶却在摇动,我早就留意上了,蕙莲姑娘,晨间妳用鱼网套住我,如今我算计了妳,咱们都是一胜一负,彼此扯平。」
花雨云道:「谷风,父女都已到齐,还不快些下手,要待何时?」
谷风向汤寅山父女走过去,他二人似乎自知难逃大限,竟然闭上了眼睛。
但是谷风并没有杀他们,只是点了他们的昏穴,使他们双双昏倒在床上。
花雨云疾声道:「谷风你怎么了。」
谷风也想说出自己的心意,突然门外有人说道:「汤寅山父女不能死。」
垂帘掀动,韦君超从外面走了进来。
花雨云神情大变,冷冷道:「韦君超!你又来了,你到底要跟我捣蛋到什么时候?」
韦君超温和地道:「雨云!妳说错了。为了报答花老先生对我一番养育之恩,我无时无刻不在暗中帮妳。」
花雨云道:「你若是没有忘记我爹对你的养育之恩,你就快些走。」
韦君超摇摇头,道:「我不能走,汤寅山父女也不能死,他们一死,铸造假银的官司就不能落案,衙门的捕快就要全力追捕妳了。」
谷风接口道:「花姑!他说得对,绝不能杀死汤寅山父女,我答应过辛文俊的女儿,要亲手将汤寅山两父女交给她,我决不能失约。花姑!妳快些走吧!」
韦君超道:「谷风!你陪她一起走,这里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谷风摇摇头,道:「不!花姑要人照顾,韦兄是最适当的人选。何况你一身干净,不像我双手血腥,周身罪恶。」
韦君超道:「谷风!听我说,虽然我很爱她,但她跟我在一起,不会快乐,谷风!带她走,我求求你。」
谷风连连摇头,道:「不!不!辛总捕的手下可能已经到了鎮上,韦兄快些带她走吧,再要拖延,就恐怕来不及了。」
花雨云忽然大吼道:「你们都不要说了!」
韦君超道:「雨云!冷静一点……」
花雨云目中滚动着泪珠,显得非常痛苦地说道:「你们二人说来说去,令我惭愧极了,恨不得一个地洞钻进去。」
韦君超目光一亮,激动地道:「雨云!我眞高兴听到妳这句话。」
花雨云走到谷风面前,柔声道:「谷风!你永远也不会了解我的心,多年来,我恨透了男人,可是我见到你之后,心意完全改变了。只是……」
「花姑!」谷风的声音有些沙哑:「用妳的爱心去对待韦君超吧,他太需要妳了。」
「但是,你为我付出太多。」花雨云轻摸着他的左臂。「还痛不痛?」
「有一点。」
花雨云噫住泪光,笑了笑,道:「我能够为你解除痛苦,这是我最高兴的事……对了,被汤蕙莲出面一打岔,忘记给你吃药了。」
她从腰间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粒药丸,喂在谷风的口中,又在壶中倒了水。待谷风吞下药丸后,她又扶他在椅子上坐下。
「不要动!」她的情熊有如一个照拂病儿的慈母。「这是我爹配的方子,治跌打损伤最神效。」
韦君超看她对谷风那温柔体贴,心里涌着复杂的情緖,不自禁地背转了身子。
花雨云走到他面前,抽出腋下那方红色汗巾,柔声道:「君超!你还记得这方汗巾么?」
韦君超的目眶中闪动着泪光,点点头,道:「记得,是我到洛阳去应考嫖师,回来时带回来送妳的。」
「记不记得,你送我汗巾的时候,我正在作什么?」
「妳在后院洗衣服。」
「对!我正在洗衣服,一头的汗。你蹲在井边,用这方汗巾为我擦汗,就像这样,」她抬起手,用汗巾轻柔地在韦君超面上擦拭。「我记得好淸楚,就像是昨天的事,我以前怎么都忘了呢?」
「雨云!别再提了……」韦君超声音愈来愈低,他的人也愈来愈软弱,身子慢慢下滑,终于倒卧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而花雨云却仰首哈哈大笑。
谷风心头大惊,霍然起立,却料不到他的两腿像木头,他根本就无法站起来。
花雨云的神情大变,面上的柔情蜜意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一股狰狞可怖的神色。
谷风嘶吼道:「花姑,妳想怎样?」
花雨云冷声道:「我一向就是这样任性,绝不容许别八管我的闲事,更不容许别人破壊我的计划。你们是自讨苦吃。」
谷风几乎掷刀过去杀她,但他忍住了,道:「花姑!妳是个女魔!」
「随你怎么说。我喜欢别人听我的,却讨厌别人的摆布。」
「妳方才给我吃的药丸并不是令尊配的方,眞是侮辱了花老先生。」
「的确是我爹配的方子。」
「令尊不会配出害人的药。」
「那不是害人的药,是麻药,有些人中了喂毒的暗器,必须割骨疗伤,为了不使伤者痛,就给他麻药。方才你吃的麻药专麻下半身,从腰以下,一个时辰内不能动弹。」
「韦君超又是怎么回事?」
花雨云冷笑道:「这方汗巾洒得有迷魂香,是吴一霸在世时传给我的,可惜迷不了多久,我得赶紧动手。」
谷风大惊道:「妳要杀他?」
花雨云道:「我倒不想杀他,只要挑断他的脚筋,免得他以后再跟我捣蛋,我爹敎给我不少玩艺儿,今晚都用得上。」
「如何对付我呢?」
「一样。」
「汤寅山父女呢?」
「割去他们的舌头,免得他们在公堂上乱咬人。」
「花姑!我在江湖上杀人如麻,死有余辜,韦君超是个汉子,而且,爱妳至深,妳不能这样对待他。」
「谷风!你为他讲情?」
「求求妳,放过他。」
花雨云冷笑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还要替别人操心。」
谷风吼道:「花姑!只要妳答应不伤害韦君超,我愿以我的性命交换。」
「哦?」花雨云楞住了。「眞的?」
「当场可以兑现。」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种傻瓜。」
「不算傻瓜,为的是个『义』字。」
花雨云冷笑道:「谷风!你少来这一套,为了一千两银子,你就会杀一个人,可见人命在你眼里并不値什么,你怎会关心韦君超的死活?」
谷风吁叹了一声道:「花姑!只要妳答应不伤害韦君超,我当场擧刀自戕。」
花雨云咯咯娇笑,说道:「钢刀扎进心窝,不痛么?」
「妳答不答应?」
「我答应!」花雨云沉声道:「我不相信天底下还有不看重自己性命的人。」
谷风面上毫无犹豫之色,倒转刀尖,缓缓向心窝刺去。开始很慢,当他的右手可以握住刀架时突然猛力一压,刀尖自背后穿出,鲜血开始从嘴角处流出。
花雨云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她了解,杀人需要勇气,毁自己更需要勇气,这眞是义无反顾么?
谷风语气沉静地道:「花姑!妳答应的事绝不能反悔,不然,我作鬼也要找妳报仇。」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她,双眼猛张,沉声道:「你这些男人,太可怕,你的鬼魂,也许奈何我不得,韦君超倒是可能为你报仇,我绝不能够让他活着的。」
谷风的目眶中冒出熊熊怒火,他似是觉得自己作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而这件事却又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嘴角处流露出一丝凄凉的冷笑,怒火突然自他目眶中消失,声嘶力竭地道:「花姑!妳听我说出心里的话。」
「你说吧!」她站得很远,似乎唯恐他那把刀突然从谷风的胸膛里拔出来再刺她的心窝。
「我……是眞的喜欢妳。」
「嗯!可惜,你不能活着来享用你喜欢的东西。」
「我希望妳……能平安逃离龙泉鎮。」谷风断续地说。
「放心!我一定可以高飞远飕。」
谷风咳出一滩血,声音微弱地道:「辛文俊的女儿辛玉茹已到了鎮上,她……还带了三十几名捕快……在通路要道上把守……」
花雨云楞了一楞,说道:「你休想骗我。」
谷风乏力地摇摇头,道:「我没有骗妳……我眞希望妳平安地离开……所以妳要相信我的话,我知道有一处缺口……」
「谷风!大声一点!」
「有一处缺口……可以逃……」
「在那里?」
「在……」只见谷风嘴唇蠕动,却不闻其声,他的头开始往旁边歪斜。
花雨云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扶起他的头,疾声道:「谷风!快吿诉我,那一条路可以逃,快……」
她突然张大了嘴,默然无声。谷风那只受伤的右臂揪住她的头发,右手一把锋利的小刀刺进了她的胸膛,那把小刀是从钢刀的刀中抽出来的,这就是他的绝刀。
她的心神在巨大的一震之后,开始发出了嘶吼:「来人冴!来人呀!……」
尽管她喊得声嘶力竭,却不见一个人进来,整个院落里,也是静悄悄的,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最后,她仆倒在谷风的身上,咽了口气。
由于她的喊叫,昏迷的韦君超却醒了过来,揉揉眼皮,向谷风冲过去,疾声道:「谷风!你怎么了?」
谷风的面色,苍白如纸,悽惶地一笑,说道:「韦君超!你交代的事,我办……妥了……我不欠你的……」
他努力想说出那个「债」字,死神却无情地封住了他的嘴巴。
突听门口有人轻咳了一声,立刻有十几个彪形大汉越意而进,垂帘掀动,一个白衣少女也走了进来。
韦君超讶然道:「哦!辛姑娘!妳也来了。」
辛玉茹瞥了谷风一眼,说道:「我已经来了很久。」
韦君超指着谷风,问道:「他因何自戕?」
辛玉茹道:「他为你而死……」
「为我而死?」韦君超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
「你中了迷魂香,他服下了麻药,眼见花雨云要伤害你而无法救助,只得以命相换,就是这么回事。」
「你一直袖手旁观?」
辛玉茹歉疚地道:「别怪我,我来到门外时,他手中钢刀已经穿透了心窝。」
「可是花雨云……」
辛玉茹截口道:「她死有余辜,罪有应得,只不过使你一番心血白费。」
韦君超喃喃地说道:「是的,是的,我心血白费了。」
辛玉茹笑了笑,说道:「我离开解良之际,家父在床榻上一再嘱咐,无论如何不要伤害花雨云,因为若没有你提供消息,这件铸造假银案还没有头緖。方才,我本来可以冲进来救她,不让她死在谷风之手。不过,我觉得那样作,对谷风实在太不公平了。」
韦君超目光茫然地望着她一语不发。
辛玉茹又道:「人必自救,才得救人,花雨云是自己毁灭了自己。」
韦君超道:「我不怪姑娘!」
辛玉茹道:「只有谷风该死。」
韦君超骇然张目,道:「姑娘这句话似乎说得太过份了。」
辛玉茹连忙检衽一福,道:「请恕失言。我是说,谷风可谓死得其时,死得其所。」
韦君超道:「此话怎讲?」
辛玉茹微微一笑,说道:「他的作为,使我信了『盗也有道』这句话,更深信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
韦君超默然,所有的人都默然,似在为谷风悼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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