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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wordman790106

[入库] 丁情《剑光中的魅影》连载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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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2:5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这样的吸血

  一

  周汝及凝神再看过去时,正好看见叶知秋的剑又举起!
  “嗤”的一声,软剑已如闪电般刺来。
  周汝及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剑向他刺来,但他却一动也不动的。
  他不是不懂闪避,也不是不能够闪避,他仍有余力去闪开这一剑;他没有闪,只因为他已绝望了。
  他纵然能够避开这一剑,却未必能够避开第二剑、第三剑……最后他仍是要死在叶知秋的剑下。
  是以他才会放弃挣扎。
  剑如闪电,刹那间就已刺到。
  那柄剑笔直的刺入周汝及的胸膛,血溅出,血量却已不多了,他体内的鲜血已所剩无几了。
  剑刺入的同时,周汝及感觉到他的胸膛仿佛是刺入了一根冰刺,然后他的神智又开始昏迷。
  他仍然感觉到刺痛,但这种刺痛旋即就被愤怒取代,他突然嘶声大喊——
  “我死也不瞑目!”
  嘶叫声未绝,人已倒下!

  二

  周汝及并没有死去!
  叶知秋的那一剑并不是刺在他致命的地方。
  ——是不是在最后的刹那间,叶知秋突然改变主意,不想让周汝及死不瞑目,才剑下留情,准备告诉他所有的秘密?
  周汝及是在一连串的刺激之下从昏迷中突然醒过来的,知觉是有了,他却没有马上睁开眼睛。
  他脸上先是一阵抽搐,然后才勉强睁开眼睛,一睁开眼睛,他就看见了一片深蓝色的夜空,和一轮苍白的明月!
  入眼而来的那一片夜空不是真正的夜空,那一轮明月也不是真正的明月,他的人仍在叶知秋那间秘密的地下室。
  叶知秋就站在他的身旁,此刻叶知秋的左手里捧着一个小而长的铁盒子,右手捏着一根五六寸长的银针。
  银针在水晶明月下闪闪发光,银针的末端尖锐,头部却大得出奇——这种银针到底有什么作用?
  叶知秋此时拿着这种银针要干什么?
  周汝及不懂,他看着叶知秋,没有神采的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叶知秋也在看着他,笑笑的看着他,脸上的那种笑容会让人毛骨悚然!
  周汝及挣扎的想坐起身子,但他却已连抬头都感觉非常困难,就在他想坐起来的同时,忽然感觉到浑身在痉孪,体内的血液不住的被抽了出去。
  凌空飞舞的吸血蛾只有十多只而已,其余的到那里去了?
  是不是伏在周汝及的身上在吸他的血,噬他的肉?
  周汝及竭尽余力的将头抬起来,在他的身上果然伏满了成群的吸血蛾,一大片碧绿、无数点的血红。
  碧绿血红中银光闪闪,周汝及忽然发觉,他的身上还插着十多支与叶知秋手上捏着的那支银针一模一样的银针!
  每支银针的头部都有一股鲜血如喷泉般的射出!
  那种银针很显然是中空的,一插入肌肉内,体内的血液就经由针管流出,针管虽然并不大,周汝及体内的血液却已所剩不多;十多支那样的针管同时在抽取,相信很快的就可以抽光他体内的血液。
  周汝及的脸色更死白,还掺有一分恐惧;他死命的挣扎,一心想拔去身上的银针,他不想这样的死。
  只可惜他只有头部还稍微可以移动,双手却仿佛已麻木,完全不接受他的意志控制,胸、腰、膝、脚也一样,他甚至连转身都不能够了。
  看样子他只有这样子的死去了,他不禁又一声叹息,就连抬头的力气也在叹息中散去,一个头终于“咚”的落回地上。
  看着他这个样子,叶知秋淡淡的问:“你不想这样的死法?”
  周汝及喘息着说:“愿意的是龟孙子。”
  叶知秋笑了笑。
  “这样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保证你不会死得太辛苦。”
  “你何不让我死得痛快一点。”
  “你希望痛快的死去?”
  周汝及无力的点点头。
  “看你这个样子,如果我不给你一个痛快,未免太过意不去。”
  鲜血徐徐被抽出的感觉其实并不好,这样死虽然不怎么痛苦,却绝对谈不上舒服。
  叶知秋看着他,忽然又诡异的笑了。
  “可是如果不这样死,就不像了。”
  周汝及一怔。
  “不像?不像什么?”
  “不像是被吸血蛾害死的样子呀!”
  周汝及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要放干我身上的血。”
  “是的。”
  周汝及又一声叹息。
  “真有你的。”
  “那里那里。”
  周汝及叹息后,忽然惨笑了起来。
  “我体内的血液现在大概已不多了,如果你现在就能下手杀我,我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感激我?”
  “真的。”
  “好吧!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就成全你。”
  话一完,叶知秋的右手旋即一挥,手中的那支银针“嗤”的就射了出去。
  银芒一闪,只一闪的就射入了周汝及的肩心。
  一针绝命!
  ※                        ※                                ※
  周汝及没有闪避,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笑容,他居然含笑迎接死亡。
  在如此的情形之下,能够早一点死,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他的眼睛却没有合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只是眼瞳中已完全没有生气,呈现出一种令人恐怖的光芒。
  叶知秋竟然无动于衷,他直视着周汝及那已泛白的眼睛,甚至还笑了出来。
  “你现在已如愿以偿了,为什么还一样不瞑目呢?”
  风吹起,雨仍在下。
  蓝夜中没有明月,只有扰人的细雨。
  楚留香、小四和李海三人回到衙门时,雨势已逐渐转弱了。

  三

  张孝正和常恨已等候在大厅了,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大堂上还有另外三个人。
  两个人身穿一样的衣服,分侍在张孝正左右,这两个人很显然是张孝正的近身心腹侍卫。
  第三个人则是一身的锦绣,一副公子哥儿的装扮,那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衙门中的人,更不像宾客,没有任何一个宾客会在别人的客厅上仍头戴竹笠。
  那个人的头上戴了一顶竹笠,竹笠的周围还悬着一层纱。
  人面隔着一层纱已经够看不太清楚了,竹笠的暗影也是一层障碍,在迷濛的灯光之下,分外显得他更神秘。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是不是东郭不灭呢?
  楚留香的目光落在那个人的面纱之上,那个人仿佛也隔着面纱在打量着楚留香。
  张孝正随即笑笑的向楚留香说:“香帅,这位就是东郭先生。”
  “哦?”楚留香的语声中充满了疑惑。
  张孝正又转头看向东郭不灭。
  “东郭先生,是否认识楚香帅?”
  东郭不灭点点头。
  “我的记性一向很好,尤其是对于名人,除非没有机会,否则一定会加以留意,更何况楚留香是名人中的名人。”
  “东郭先生也是名人中的名人。”楚留香笑笑的说。
  “香帅对我恐怕不会在意吧?”东部不灭淡淡的说。
  “相反,只是现在——”
  东郭不灭打断他的话。
  “只是现在,我的头上戴着竹笠,又有一层面纱隔着,所以香帅无法肯定?”
  楚留香含笑的点点头。
  东郭不灭隔着面纱也在笑。“即使我将竹笠取下,香帅未必能够认出我来。”
  “为什么?”
  “因为我的脸孔已不是当年的脸孔了。”东郭不灭淡淡的说。
  楚留香一声诧异。
  “哦?”
  东郭不灭知道众人不懂他的意思,于是伸手缓缓将头上的竹笠拿了下来。
  竹笠一取下,东郭不灭的脸庞就暴露在灯光下。
  楚留香的心房霎时仿佛被人狠狠的抽了一鞭子,整个心都收缩了起来。
  小四的一个“鬼”字已到了口边,几乎就差点出口,常恨立刻将目光移转开,张孝正的目光虽然没有回避,脸色却也白了。
  暴露在灯光下东郭不灭的那张脸,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的脸,也不像鬼脸。
  大家所描述的鬼脸,最少也比东郭不灭那张脸好看十倍。
  那张脸就像是一个烂开的西瓜!
  西瓜肉是红色的,那张脸却是白色的!
  令人毛骨悚然、令人恶心的惨白色的,白得像灯光一样散发出黯淡的寒芒。
  脸上已没有眉毛,也没有胡子,眼睛并不是一样大小,左眼角的肌肉裂开,向下斜开一道沟子,那道沟子深浅也不一,深的地方已露出了惨白色的骨头。
  左眼还看得出是只人眼,右眼就什么眼都不像,眼瞳是乳白色的,看来就像是一个石子嵌在一个洞里。
  鼻子的地方已不见鼻子了,只剩下两个洞,嘴唇一大半已翻起,左边更是缺了一片肉,缺口中牙齿隐现,灰黄的牙齿部分已崩断。
  头顶也有一道沟子,似乎随时都会裂开,前半截只有疏落的几根头发。
  像这么样的一个人头,如果还有人认为是个人头,那么那个人的脑袋只怕有问题。
  楚留香他们的脑袋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颗不是人头的嘴巴正在跟他们说话,楚留香他们只好承认它是一颗人头了。
  ※                        ※                                ※
  任何人突然看见这么样的一颗人头,相信谁都会大吃一惊,楚留香也没有例外。
  东郭不灭看看众人,然后抬头摸摸头顶上那道沟子说:“这里本来是用线缝着的,但我那个老婆却认为不缝比较好看,所以我只好将线拆下来。”
  他看看楚留香,才又笑笑接着说:“香帅以前见过的我是否是这个样子?”
  他不笑还好,一笑嘴角就裂开,肌肉折叠了起来,就好像要剥落似的。
  楚留香不忍再看,一声叹息:“不是。”
  “想必香帅现在已完全不认得我这张脸了?”东郭不灭说。
  楚留香没有否认。
  “如此一来,我是不是东郭不灭,大家一定会有所怀疑了。”东郭不灭说。
  “这是在所难免的。”楚留香回答。
  “幸好我还有办法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东郭不灭说。
  “什么办法?”
  东郭不灭还没有说出,一旁的常恨已先回答:“他身上有三条纹龙。”
  常恨的话刚完,东郭不灭就双手一分一卸,已将身上的衣衫褪至腰间,还好他身上的肉还是人的肉,他的胸部上果然有三条纹龙。
  张牙舞爪、色彩缤纷的三条纹龙,位置不同,形状各异,却是栩栩如生。
  “我在家排行老三,所以江湖中人也有人叫我东郭三公子。”东郭不灭看着楚留香。
  “也就因此,我才找人在自己的身上纹上三条龙,因为我是属龙的。”
  楚留香点点头。
  “这些事我曾听人提起过。”
  东郭不灭指指胸上的龙。
  “这三条龙是出自京城余夫人之手,但图形却是我本人设计的。”
  “余夫人的一双巧手早已名满天下,纹身的技术更是登峰造极。”
  楚留香说:“以她这样的一个高手,模仿力想必也很强?”
  “香帅是担心她会替别人再纹上这样的三条龙?”东郭不灭说。
  楚留香没有作答,只是淡淡的一笑。
  “你这样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有一件事不知香帅是否知道?”
  “什么事?”
  “余夫人在替我纹下这三条龙之后不久,她的一双手就瘫痪了。”
  东郭不灭说:“所以这三条龙已是她最后的作品,我也是她最后的一个客人。”
  “哦?”
  东郭不灭又笑笑。
  “所以香帅尽管放心,天下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身上有我这样的三条龙。”
  楚留香看看他,忽然问:“你刚刚说的之后不久,是多久?”
  “三天。”
  “这又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东郭不灭想了想。
  “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吧?”
  “你好像不太肯定?”
  “七八年前的事了,有谁能那么肯定。”
  “但是余夫人一双手在三日之后瘫痪,你却又说得很肯定。”楚留香注视着他。
  东郭不灭又笑笑,这次没有开口。
  楚留香注视着他,忽然也笑了。
  “余夫人的一双手据说向来都是非常健全,替你纹身之后三日即瘫痪,这件事倒也真是巧?”
  “世间上的事有时是很巧的。”东郭不灭淡淡的说。
  楚留香再看看他。
  “是不是你担心她再替别人纹下和你一样的三条龙,所以‘请’她提早退休?”
  “好像不是。”
  “好像?”楚留香虽然还在笑,但语气却有点不一样了。
  “东郭先生的手段,江湖中早有所闻。”
  “是吗?”东郭不灭的语声一沉。
  “我这次来并不是为了七八年前的事。”
  这一点连楚留香都不敢否认。

  四

  东郭不灭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然后才边说边将衣衫穿好。
  “就仅我身上这三条龙已足以证明我的身份。”
  楚留香沉吟了一下,忽又笑着说:“以我所知,东郭先生非独剑上登峰造极,还善用暗器,十二枚子母离魂梭在手中,据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楚留香的话刚完,东郭不灭的手中已多出了十二枚长短各半的金梭。
  楚留香目光一落。
  “果然是子母离魂梭。”
  东郭不灭看看他,反问:“香帅凭什么肯定这就是子母离魂梭?”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正好与彭家双虎在较量武功。”楚留香说。
  东郭不灭思索着的说:“当时我记得他们两人一直纠缠不清,最后还是用上暗器,我一怒之下,也就赏了他们每人一支子母离魂梭。”
  “我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对于特别的东西,印象却总是比较深刻。”楚留香说。
  “那么当时你是否留意过我是用什么剑?”东郭不灭又问。
  “龙形剑。”
  楚留香的话方一出口,东郭不灭的手中又多出了一把长剑。
  剑身比一般的来得较狭窄,剑脊两旁全都刻上了鳞片,灯光下一闪一闪的,看来竟像是活的一样!
  龙形剑!
  东郭不灭再次看着楚留香。
  “现在香帅对我可还有疑问?”楚留香笑笑的摇摇头。
  东郭不灭一边收剑,一边冷言的说:“向来只闻香帅的武功盖世,想不到做事也挺小心的。”
  “事关重大,怎可不小心。”楚留香淡淡的说。
  “一个人到底是小心的好,一个不小心,日后就一定会很后悔的。”东郭不灭的这句话似乎含有别的意思在。
  楚留香却好像听不出来。
  “江湖中人几乎都把兵器当成自己的生命,除非命都没有了,否则兵器绝不会落到他人的手中。”
  东郭不灭拍拍剑鞘。
  “这把剑至少已救过我三五次的命了。”
  “所以只有杀了你,才可以得到这把龙形剑?”楚留香问。
  东郭不灭一笑。
  “只有这个办法。”
  “江湖中能够杀你的人,我看大概没有几个。”楚留香说。
  东郭不灭神情忽然一傲。
  “也许是有几个,只不过到现在我却还没有遇上一个。”
  楚留香淡淡一笑,又将话题转至——“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东郭不灭没有马上回答,他先将竹笠又戴上,才开口:“依你看,这是什么形成的结果?”
  “毒药?”
  “好眼光。”
  “什么毒药这么厉害?”
  “五情散。”东郭不灭一字一字的说。
  楚留香一怔。
  “毒童子的五情散?”
  “是的。”
  东郭不灭说:“中五情散的人是必死无疑,我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大幸了。”
  这是实话。
  “他毁我的脸,我要他的命抵偿,这趟交易其实也并不吃亏。”东郭不灭忽然一声叹息。
  “只不过我万万没想到,脸竟然会变成这个德性。”
  “相貌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一切。”楚留香诚心的说。
  “很多人都奇怪我变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勇气活下去,却不知道就是‘好死不如歹活’。”
  这句话一完,东郭不灭又仰天大笑,这一仰,面纱内的脸庞隐约又现,众人不免又打了个冷颤。
  大笑中,东郭不灭又接着说:“但我若是一个女人,只怕就得去跳河了。”
  “女人虽然是比较柔弱一点,但也有些不输给我们这些大男人的。”
  楚留香虽然是淡淡的在说这句话,但他的眼神却忽然涌出了一抹痛苦,在这一抹痛苦中,仿佛有一个人影在飘浮。
  一个有着长发的女人身影随着那抹痛苦越来越浓了。
  这个长发女人的身影仿佛是被一层冰包着!
  冰虽然是厚厚的一层,却是晶莹剔透,在烈火中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团五彩瑰丽的大宝石!
  千年不化的寒冰!
  万古不灭的烈火!
  交织成一个天与地都无法存在的空间!
  ※                        ※                                ※
  那里没有天,也没有地。
  但烈火却在空中燃烧,火焰不时的向四周飞射!
  那里没有风,也没有雨。
  但寒冰却飘浮在各方,大大小小的冰团不时的交错而过。
  浓雾弥漫在整个空间,浓得让人看不见远方,却又让你清清楚楚的知道远方有什么!
  那里没有阳光的照射,却有七彩的色光在飞舞。
  那里没有飞禽怪兽,却不时有怪异的怒吼声发出。
  那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那里没有峻峭的岩石,也没有小桥流水,却有像是由寒铁制成,又仿佛是由岩石凝结而成的链子,在空中交错盘缠!
  那里就是“异次元”!
  那个被寒冰包着的长发女人就在“异次元”里飘浮着!
  楚留香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浓了,内心深处的那一道伤痕又开始在滴血了。
  ——这个长女发人是谁呢?
  (有关此段故事请看《西门无恨》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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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2:50: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东郭先生

  一

  楚留香眼中的这一抹浓浓的痛苦之色,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发现,众人的目光均落在东郭不灭的面纱上。
  “话虽然不错,但江湖上又有几个这样的女人呢?”东郭不灭仿佛在苦笑。
  “更何况我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幽冥出来的恶鬼。”
  “幽冥出来的恶鬼只怕都比你好看多了。”常恨这句话差点又脱口而出。
  张孝正似乎不想在东郭不灭的脸上继续谈论,他及时开口:“既然东郭先生的身份没有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可以谈谈卓东来的遗产问题了。”
  楚留香点点头,还没有开口,常恨已又很有“官威”的开口了。
  “对于这件事,东郭先生知道多少?”
  “很少。”
  “所谓很少,到底是多少?”常恨又追问。
  “我只从找我的官差中知道,卓东来将我列为他的遗产继承人。”东郭不灭说。
  “所以你就赶来了?”常恨说。
  东郭不灭笑笑。
  “卓东来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财主,而我近来又在闹穷,他这么样的关照我,我不来岂非是对不起他?”
  “你和卓东来有没有什么亲戚关系?”
  “没有,完全没有。”
  “你是他的好朋友?”
  东郭不灭冷笑了一下。
  “我只是知道江湖中有他这么一个人。”
  “你们之间有没有见过面?”
  “好像见过两次吧!”
  “在什么地方?”
  “如果我没有记错,两次都是在路上。”
  “在路上?”
  常恨又问:“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卓东来?”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是与好几个朋友在一起。”东郭不灭说。
  “你那些朋友中有人认识卓东来?”
  “是的。”
  “经你朋友指点,你才知道他就是卓东来?”常恨又问。
  “是的。”
  “除此之外你们之间就毫无瓜葛?”
  “是的。”
  “这就奇怪了,像你们这样的两个人,他竟然指定你来做他遗产的继承人。”常恨说。
  “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才会想来看看。”东郭不灭说。
  “哦?”
  “这其实才是我来这里的最主要原因。”东郭不灭刚说完这句话,接着又马上问:“卓东来的遗产内容是怎么写的?”
  “遗嘱内容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在他死后,所有的财产悉数留给三个人平分。”常恨说。
  “还有两个人是谁?”东郭不灭赶紧的问。
  常恨的记性似乎不太好,他还在思索时,楚留香已替他说了出来。“是展侠和李剑平。”
  “是他们?”东郭不灭一怔。
  “他们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我还听说他们两个人都死了?”常恨问。
  东郭不灭点点头。
  “展侠是两年多三年前病死的?”
  “不错。”
  “李剑平则是七八个月前被人暗杀的?”
  “是的。”
  常恨看着他。
  “对于他们两个人的死,东郭先生可有什么补充的?”
  “展侠的确是病死的,因为当时我和几个朋友都在病榻旁。”
  东郭不灭说:“至于李剑平的被杀,我就不太清楚了。”
  “根据我们的调查,李剑平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到城南的佛心寺去吃斋……”常恨注视他。
  “对于他这个习惯你是否清楚?”
  “当然清楚。”
  东郭不灭又说:“我还知道他是在吃完斋回城的途中被暗杀的。”
  “你还知道什么?”
  东郭不灭摇摇头。
  “他的仇人你有没有认识的?”
  “大都认识。”
  “存心要致他于死的有几个?”
  “他的每一个仇人对他都恨之入骨,每一个人都想以杀他为快。”
  “依你看,那一个最值得怀疑?”
  “每一个都值得怀疑。”东郭不灭淡淡的说。
  “其中有没有与卓东来的遗产有关系的人?”
  东郭不灭想了想。
  “没有。”
  “那么他的朋友之中有没有这一层关系呢?”常恨又问。
  “有。”
  常恨一悦,追问:“谁?”
  “我!”东郭不灭指指自己。
  刚涌上来的喜悦,一下子就洩了。
  “我是问,除了你之外有没有别人?”
  “没有了。”东郭不灭随即又一笑。
  “卓东来的遗产继承人只有我、展侠和李剑平三个人,展侠已死了,那么有关系的人岂非就只有一个我?”
  问了半天等于没问,常恨只好哼了一声作为收场。
  他没话问,东郭不灭可还有话问:“卓东来的遗产到底是怎么一个分配法?”
  这一次由张孝正来回答:“在他的遗书上是这样写着:他死后所有的遗产平均分给你、展侠和李剑平三人——”
  东郭不灭截口又问:“倘若我们三人之中有人不幸死亡?”
  “交给那个人的子孙。”
  “如果我们三人都死亡的话,则全部交给我们三个人的子孙平分?”
  “是的。”
  “但展侠并没有成家立室呀!”
  “那么就由你和李剑平或者是他的子孙来均分。”
  “李剑平也是一个独身主义者,他也没有继承人。”
  “那么就由你或你的子孙来继承。”
  “很巧合,我也是一脉单传。”
  “只要你活着就可以了。”张孝正说。
  东郭不灭一怔,更失笑的说:“幸好我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们两个人的死亡只怕我是脱不了关系。”
  张孝正淡淡的一笑,没有作声。
  东郭不灭想了想,又问:“如果连我都死亡,卓东来的遗产又如何处置?”
  “完全送给他的好朋友——”
  张孝正还未说出名字,东郭不灭的目光已转向楚留香,嘴巴也说:“是不是楚留香,楚香帅?”
  “不错!”张孝正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
  “你也知道他们是好朋友?”
  “当然知道!”
  “东郭先生尽管放心,香帅虽然比你早来几天,但他也是日前才看到卓东来的遗书。”张孝正说。
  “是吗?”东郭不灭的语气好像并不怎么相信。
  常恨仿佛听出含意,立即问:“东郭先生怀疑展侠和李剑平二人是香帅所杀?”
  东郭不灭先笑了笑,看看楚留香,才说:“展侠毫无疑问是病死的,至于李剑平,以香帅的武功,也根本不需要在背后暗算。”
  楚留香淡淡的笑着,没有作声。
  说完话之后,东郭不灭忽然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卓东来留下这么一封遗书也实在没有道理呀!”
  “哦?”
  “他那封遗书实在不应该那么写。”
  “应该怎么写才封?”楚留香问。
  “应该前后颠倒才对。”
  东郭不灭解释的说:“遗书上应该是这样写的:“在他死后,所有的遗产全部留给香帅,万一香帅有什么不测,才由展侠、李剑平和我三人均分。”
  常恨忍不住的开口问:“为什么要这么写?”
  “这样一来,现在的我最低限度就没有那么危险了。”东郭不灭瞄了瞄楚留香。
  张孝正看在眼里。
  “东郭先生是担心香帅会为了那些遗产杀你?”
  “非常担心。”
  楚留香又淡淡一笑,仍没有作声。
  反而张孝正又替他开口:“香帅虽不是首富,但我相信,那些遗产他还未放在眼里。”
  东郭不灭回转头看张孝正。
  “那些遗产到底有多少?”
  提到有关“钱”的,常恨最记得住了。
  “七大箱珠宝玉石和黄金白银,另外奇珍异宝也有数十件。”
  这些钱财已够百来个穷困人家,舒舒服服的过三辈子了,但东郭不灭却好像无动于衷。
  常恨不信的问:“你无端端的得到这么一大笔财富,却好像一点也不高兴?”
  “我担心都来不及,如何又能高兴得出来?”东郭不灭说。
  “你真的那么担心香帅他——”
  “难道是假的?”
  张孝正即时插口:“香帅不是这种人。”
  “人不可貌相呀!”东郭不灭冷言的说。
  张孝正又看在眼里。
  “东郭先生对于香帅似乎有某种成见在?”
  东郭不灭并不否认,也没开口。
  张孝正又问:“东郭先生这是心理问题?或是还有别的原因?”
  东郭不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淡淡的说:“不管怎么样,在未接受卓东来的遗产之前,除非我平安无事,否则他休想脱得了关系。”
  淡淡的一句话,却使得张孝正和常恨都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没有任何表示,他仍淡淡的笑着。

  二

  东郭不灭看着楚留香,又冷冷的说:“能够杀我的只有他一个人,在我死后,唯一能得到好处的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楚留香总算开口了,他淡淡的说:“江湖中卧虎藏龙,能够杀你的又岂是我一个人而已?再说,卓东来的财富我还未放在眼里。”
  “放不放在眼里,只有你自己心里才知道。”
  东郭不灭的每一句话很显然的都在针对楚留香,就好像他与楚留香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对于东郭不灭的冷言冷语,楚留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过香帅不将那些钱财放在眼里,我也不会感到奇怪,毕竟‘盗帅’二字绝不是浪得虚名。”东郭不灭对于“盗帅”二字说得特别用力。
  “盗帅楚留香”这五个字恐怕连五岁小孩子都知道,东郭不灭实在不需要这么强调。
  他看着楚留香,又接着说:“香帅找钱的本领说不定比卓东来更高明,如此区区的数目,香帅不放在眼里自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楚留香仍淡淡的笑着,就好像东郭不灭在说的是别人。
  张孝正、常恨、小四以及李海,他们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在楚留香和东郭不灭之上,眼神中都带着疑惑之色!
  他们都在怀疑,为何楚留香和东郭不灭二人的态度与说话的口吻都有点奇怪。
  张孝正想问时,东郭不灭已先对他说:“张大人,既然我的身份证实已无问题,那么我应该是卓东来遗产的继承人了。”
  “不错。”
  “那么我现在是否可以去看看卓东来遗留给我的那些财产?”
  张孝正一怔。
  “现在?”
  东郭不灭点点头。
  常恨忍不住的插口:“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还是明天再去的好。”
  “明天当然是可以,不过——”常恨打断了他的话。
  “反正早晚都是你的了,现在去或明天去都是一样的。”
  东郭不灭又冷言冷语的说:“我担心有所闪失。”
  “我还以为在担心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
  常恨笑着说:“东郭先生尽管放心,卓东来将那些钱财藏在书房里的一个秘密地下室。”
  “地下室?”
  东郭不灭说:“地下室的进出口想必也很秘密吧?”
  “当然。”
  “只是再怎么秘密的地方,只要时间充足,一样可以找出来的。”
  “你也放心,地下室的进口里满布机关,如不先将机关封闭就踏入,必死无疑。”常恨说。
  “那么就先将机关封闭就好了。”
  “这谈何容易?”
  常恨说:“你可知道卓东来是谁的弟子?”
  “谁?”
  “朱停!”
  “朱停?”东郭不灭一怔,又随即想了想。
  “这么看来,卓东来装设在书房内的机关一定非常精细,也很厉害。”
  常恨点点头。
  “的确非常精细,也很厉害。”
  “那些机关是一直开启的?”
  “否则设那些机关来干什么?”常恨笑着说。
  “卓东来死后,你们当然曾进去那个秘密的地下室喽?”
  “当然!否则又怎么知道有这些金银珠宝?”常恨说。
  东郭不灭随即又问:“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常恨想都不想的就回答:“这完全是香帅的帮忙。”
  楚留香脸上仍在淡笑,心中却已在苦笑了。
  ※                        ※                                ※
  常恨又接着说:“香帅与卓东来是老朋友,对于机关方面,自然也就有研究了。”
  “你们离开地下室后,有将机关重新开启?”不等常恨回答,东郭不灭又马上开口:“在书房外面也有加派人员看守?”
  “这是一定的!”
  东郭不灭点点头,仿佛很同意常恨的做法,但目光随即又落在楚留香身上。
  “香帅这几天都在什么地方?”
  “大半时间都在那个书房之内。”楚留香淡淡的回答。
  “你待在那里干什么?”东郭不灭急着问。
  “查线索。”楚留香说。
  “查线索?”东郭不灭大大一怔。
  “香帅什么时候投入六扇门中的?怎么江湖上一点传闻也没有?”
  楚留香还没有开口,张孝正已又替他解释了。
  “香帅这一次是应卓东来之邀前来的。”
  张孝正说:“可是香帅到来之时,卓东来已经死亡,死亡的原因匪夷所思,到现在仍未找出真相,是以他才留到现在。”
  “没有其他的目的?”
  东郭不灭不等楚留香开口,又说:“香帅这么卖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留香淡淡的说:“只为了卓东来曾经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东郭不灭说:“我也知道三年前你们就已反目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往来。”
  楚留香苦笑的说:“你知道的倒不少。”
  “的确不少。”东郭不灭目光一转。
  “若不现在去看一看,我实在放心不下。”
  这件事只有张孝正一人能作主,所以他开口了。
  “东郭先生既然是卓东来财产合法的继承人,当然有权去看一看那些财物,虽然现在是不太方便,但你一定要去,也未尝不可。”
  “江湖传闻,张大人通情达理,今日一见,果然是如此。”东郭不灭说。
  不管官做得再大,对于“马屁”也是很受用的,张孝正笑笑的说:“反正是闲着,我也一起去看看。”
  一旁的常恨,大吃一惊的连忙摇手。
  “大人千万不要去!"
  “为什么不要去?”
  “地下室机关密布,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常恨说:“大人是什么身份,岂可去那种地方!”
  “我正是要去见识见识那些机关。”
  张孝正笑着说:“何况还有香帅在一旁打点,就算危险也危险不到那里去。”
  “可是这个——”
  张孝正截口说:“不要什么可是可是的,立刻差人准备轿子。”
  常恨只好点头。“遵命!”
  张孝正又吩咐:“普通轿子就好了,我不想太惊动。”
  “人手方面呢?”常恨问。
  张孝正反问:“周汝及回来了没有?”
  “和东郭先生进来之前,我又派人去查看过,他还没有回来。”
  常恨说:“现在就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你再去看一看,如果还没有回来,就你和小四两人随我去就好了。”
  “是!”常恨应声之后,退出了大堂。
  目送他离去之后,张孝正喃喃自语:“周汝及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楚留香一旁回答:“也许他真的有所发现了。”
  “如果是这样,就更应该通知一声。”张孝正说。
  “也许是他在途中突然发现线索,而又必须一路追下去,所以才没有时间先通知一下。”楚留香说。
  张孝正摇头的说:“孤身犯险,不难无事,这么一来就算真的有所发现,也于事无补了。”
  “周兄向来谨慎小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只怕他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没什么用的。”
  张孝正担心的说:“要知道,我们现在对付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罪犯。”
  这倒是实话,楚留香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他转间望向窗外。
  窗外夜色更深沉,雨已经停止了。
  雨停,风吹,乌云亦开始消散。

  三

  云开见月!
  楚留香只希望这件案子,现在也开始能像窗外的天色一样——云开见月。
  只是——
  周汝及是不是真的已有所发现?
  楚留香当然不知道。
  有谁知道?
  只有两个人!
  ※                        ※                                ※
  周汝及当然是有所发现!
  只可惜就正如张孝正所担心的一样,无论他发现了什么,也都已无法将它带回来了!
  窗外的夜色虽然已开始明亮,但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却反而更加复杂了。
  尤其是对楚留香!
  等他们一行人再回到紫气阁时,楚留香的头最少大了两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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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30 11:27: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篇 异变

  人的一念之想,不但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会——
  影响到别人的一生!
  因此——
  切莫让“野心”大过于你的心!



  第一章 前因后果

  一

  紫气阁又出事了!
  所以楚留香的头又大了!

  二

  出事的地方就是紫气阁的书房内那个地下室。
  地下室的机关完全没有问题,但等楚留香他们一行人进入地下室时,一室的珠宝玉石、黄金白银竟然完全消失不见了。
  像烟一样的完全消失!
  ※                        ※                                ※
  一样的灯光,一样的地下室,楚留香他们一进入地下室,除了东郭不灭外,其他的人都愣在现场。
  灯光依旧,石室的陈设也没有改变,但一室的金银珠宝却已完全消失,一件都不见。
  一室的珠宝那里去了?
  ※                        ※                                ※
  帷幕织锦,厚厚的地毯殷红如鲜血,轻柔如柳叶,右室中的陈设无一不华丽
  灯在石室的中央,八盏长明灯,七星伴月般的挂在一个环形的铜架上,灯架则钩悬在石室的顶壁下。
  七星无光,一月独明,八盏灯只燃着正中的一盏。
  一切都与楚留香他们第一次进入这个石室的时候,所看见的完全一样。
  灯下的七椅一桌,周围二三十张形状各异的几子似乎也都是放在原来的位置,但几上本来放着如鸡蛋一样大小的明珠,和如烈焰一样辉煌的宝石,现在却一件也没有了!
  一室的珠光宝气荡然无存,整个石室笼罩着一种难言的凄清寂寞。
  堆放在墙角的七个满载金银珠宝的箱子幸好还在。
  常恨头一个冲到箱子旁,伸手摸摸箱子,喜色的说:“幸好这七箱金银珠宝都还在。”
  常恨在欢喜,楚留香的眉头却已皱了起来。
  一个人在欢喜之下,往往都会疏忽了许多事情,更何况常恨本来就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锁着那七个箱子的七把大铜锁都已散落在地毯之上。
  常恨欢喜的准备去打开铜锁,等他手摸上扣子,才发觉不对,他的目光马上落下,就看见了散落地毯上的铜锁。
  “我记得我们上次离开的时候,已经将那些铜锁都锁回原处,现在怎么会掉落地上?”
  常恨一说完,马上去打开箱盖,空的!
  “里面的金银珠宝呢?”
  常恨又怪叫的将所有的箱子都打开,空的!
  所有箱子里都是空的!
  常恨整个人都僵硬了,就好像那些珠宝都是他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七个空箱子之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只有呼吸声此起彼落,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打破了静寂。
  “珠宝呢?”
  东郭不灭大声的问:“珠宝在那里?”
  回答的是常恨,他一手指着箱子,另一手却四下乱指。
  “上次我们离开的时候,那些珠宝都在那七个箱子内,那二三十张几子上面也都放有奇珍异宝,可是现在都不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有问一个人。”东郭不灭说。
  “谁?”常恨急着问。
  东郭不灭手一指,指向楚留香。
  “他!”
  “他?”常恨的手不由也指了过去。
  “就是他!”
  东郭不灭说:“这件事只有他才知道。”
  他的话声方一落,常恨已两大步上前,手指几乎指到楚留香的鼻子上。
  “你到底将那些珠宝拿到什么地方去了?”
  楚留香面无表情。
  “我没有拿走珠宝。”
  常恨立刻回头面对东郭不灭。
  “他说他没有拿走珠宝。”
  东郭不灭冷冷的说:“他说的,你就相信?”
  “对呀!他说的,我就相信?”
  常恨正想回头再看楚留香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颗头又再定住,张大眼睛看着东郭不灭问:“对呀!你凭什么如此肯定他拿走珠宝的?”
  “凭三个理由。”
  “三个理由?”
  “第一,只有他才能瞒过守在书房门外的那些官差。”东郭不灭说。
  这一点谁都不会否认。
  “第二,也只有他才懂得开启这些机关通道。”
  这一点又是谁都相信的。
  “那第三个理由?”常恨问。
  东郭不灭冷冷的看着楚留香,冷冷的说:“他不但是一个贼,而且还是一个土匪!”
  除了楚留香外,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常恨更是诧异的问:“你说他是一个土匪?”
  “不错,而且还是一个大土匪!”

  三

  楚留香这一生什么都被人骂过了,就是没有被骂过“土匪”!
  常恨上上下下打量楚留香一番后,再看向东郭不灭。
  “你凭什么说他是一个大土匪?”
  “我穷三年之力,综合所有的证据,才敢如此肯定。”东郭不灭说。
  常恨忽然上上下下打量东郭不灭几眼。
  “你好像并不是官门中人。”
  “本来就不是!”
  “既然不是,怎么你会这样去调查一个人?”
  “我非调查不可。”东郭不灭盯着楚留香。
  “因为他抢过我的东西!”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怔。
  “他抢过你什么东西?”常恨又问。
  “价值连城的宝石和黄金白银。”东郭不灭一字一字的说。
  “真的?”常恨问。
  “真的!”
  常恨想了想,又说:“就因为他抢去了你的珠宝玉石、黄金白银,所以你才那样调查他?”
  “否则我吃饱了撑着!”
  常恨微微颔首。
  “这件事恐怕是真的,否则你又何必花三年的时间来调查他?”
  东郭不灭冷笑一声后,又说:“不过这三年的时间,我并不是只调查他一个人而已。”
  “哦?”
  “除了他之外,我同时还在调查另外一个人。”东郭不灭说。
  “那个人又是谁?”
  “卓东来。”东郭不灭又一字一字的说。
  众人又再次怔住。
  常恨试探着问:“莫非卓东来也是个土匪?”
  “一个大土匪。”东郭不灭肯定的说。
  “听你的口气,卓东来好像是楚香帅的同党?”常恨又问。
  “正是!”
  看见东郭不灭回答这么肯定,常恨忽然板起了脸。
  “有一件事你必须搞清楚。
  “什么事情?”东郭不灭问。
  “你对刚刚所说的话要完全负责。”
  “这个当然。”东郭不灭又很肯定的说。
  “好!”常恨这才将话转回正题。
  “你是说,楚香帅和卓东来联手抢走你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定玉石和黄金白银?”
  “那些珠宝玉石、黄金白银其实并不是一个人的东西。”东郭不灭说。
  “是几个人的?”
  “三个人。”
  东郭不灭说:“是我和李剑平、展侠三人的。”
  “展侠、李剑平?”常恨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卓东来要将他所有的遗产留给你们三人平分。”
  “不是留,是还给我们,也就是所谓的物归原主。”东郭不灭说。
  “你只是一个人在说而已,也不知道是否真实?”常恨怀疑的问。
  “你如果不信,不妨去问问楚留香。”
  东郭不灭说完这句话后,立刻转看楚留香,然后冷冷的说;“大丈夫敢作敢当,也应该敢承认。”
  楚留香淡淡的说:“你尽管放心。”
  东郭不灭冷哼一声后,常恨立即上前问楚留香。
  “你真的是——一个大土匪?”
  楚留香笑笑的点点头。
  “可以这么说。”
  “卓东来也是?”常恨又问。
  “也是。”楚留香说。
  常恨突然叹了口气。
  “我真是错看了你。”
  楚留香微笑不语。
  常恨又问:“三年前,你是否真的和卓东来联手劫走了东郭不灭他们的财物?”
  楚留香微微点头。
  “也就是放在这个地下室里的那些珠宝玉石和黄金白银?”常恨再问。
  “差不多。”楚留香说。
  “差不多?”
  常恨问:“还有的在什么地方?是在你那里?”
  “我那里一件也没有。”
  楚留香说:“那些东西由始至终一件都没有在我手上。”
  “全都在卓东来这里?”
  “不错。”
  常恨又想想。
  “那次劫案是由谁策划的?”
  “卓东来。”
  “那么你这个同党得到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也没有。”
  楚留香淡淡的说:“反而失去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朋友,一个朋友。”
  “卓东来?”
  楚留香点点头。
  常恨看看他。
  “难道你这就这样眼睁睁的让他把东西带走?”
  “他走了之后我才发觉的。”
  常恨摇摇头。
  “你的身手不错,头脑却不怎么样。”
  楚留香苦笑。
  “不是不怎么样,而是一直有病。”
  “什么病?”
  “太过信任朋友的病,尤其是老朋友。”楚留香苦笑的说。
  “信任朋友也是病?”
  楚留香点点头。
  “不但是病,而且还是绝症!”
  ※                        ※                                ※
  楚留香这一生中,就是太信任朋友,所以常常会惹上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尽管这些莫名其妙的事都是很麻烦的,甚至有生命危险,但同时也给了楚留香一些多彩多姿的人生历练——
  ——所以读者才能欣赏楚留香千奇百怪的故事!

  四

  常恨看着楚留香。
  “既然后来你已发觉,为什么你不去追回来?”
  楚留香淡淡的笑笑。
  “反正又不是我的东西,他既然喜欢,就由他拿去好了。”
  “对于别人的东西你倒挺慷慨的。”
  常恨忽然板起脸,很有官威的说:“你可知,为非作歹是一定要受法律的制裁?”
  “知道。”
  楚留香说:“可是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
  “打劫贼脏是否也犯法?”
  “打劫贼脏?”常恨微怔。
  “黑吃黑?”
  楚留香点点头。
  常恨正想开口时,一直沉默的张孝正首次开口。“我知道江湖上侠义中人,向来有所谓锄强扶弱,其实这完全是犯法的行为,征恶除奸本应该是官府的事情。”
  “是的。”楚留香说。
  张孝正突然叹了口气。
  “只可惜官府中人大都是胆小怕事,而官场又黑暗,纵然有胆大的人,也未必能够放得开手脚。”
  这是实情,也是实话。
  “是以江湖上就出现了很多锄强扶弱的侠义中人。”
  张孝正说:“对于这些人,只要官府方面没有直接发生磨擦,官府方面一向都不会加以干涉。”
  “我明白。”楚留香点头说。
  “这些人的行为在官府方面来说,当然是不对的,不过——”张孝正看看楚留香。
  “不过,法律不外乎人情嘛!只要不太过份,官府的人大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谢谢!”楚留香说。
  张孝正话中的含意,常恨当然也听得懂,所以他开口问:“你方才说是打劫贼脏,难道东郭不灭、李剑平和展侠三人也是贼?”
  楚留香笑笑的看他。
  “你可以问他。”
  常恨刚将目光转到东郭不灭的身上时,就听到楚留香淡淡的说:“大丈夫敢作敢当,也应该敢承认。”
  “这话是我说的,我当然知道。”
  东郭不灭冷冷的说完之后,才看着常恨,又开口说:“飞鹰盟这个名字你是否知道?”
  “飞鹰盟?漠北飞鹰盟?”
  常恨变色的说:“据我所知,那是一个庞大的黑道组织。”
  “飞鹰盟是由十二个武功高强,又心狠手辣的大贼组成的。”
  东郭不灭说:“他们的人手据说已达到三千多人。由于飞鹰盟远处漠北,又人多势众,官府方面一直都没有制裁他们的办法。”
  这件事常恨当然很清楚,所以只好以假咳嗽来带过这尴尬的话题。
  飞鹰盟成立以后就一直在南奔北走,东抢西掠的,十多年下来也抢下了不少的金银珠宝,他们将这些珠宝都收藏在一个很秘密的地方,而且还在外面设下了重重的机关。”东郭不灭说。
  常恨马上接口说:“这就是江湖上所传说的飞鹰宝藏?”
  “是的。”
  东郭不灭说:“十二飞鹰本来是结拜兄弟,感情向来都不错的;只可惜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有一次为一个女人,感情不错的十二只飞鹰也闹了起来。”
  虽然身为六扇门中的人,但一听到有关江湖上的事,张孝正和常恨都是兴趣浓浓,更何况这个故事还和案件有关呢!
  “三年前十二只飞鹰终于分成了两伙,在盟内火拼了起来。那一次火拼的结果,飞鹰盟伤亡惨重,为首的十二只鹰只有六只活下来,其中还有两只鹰受了重伤。”
  东郭不灭说:“飞鹰盟几年下来已得罪了不少江湖朋友,火拼的消息如果传了出去,仇家必然会乘机来报复。”
  “这么大的事,而且牵扯的人又那么多,消息一定会走漏出去的。”张孝正说。
  “是的!胜利的这一方虽然上上下下都严守秘密,但战败的那一方并未被赶尽杀绝,有五六个人侥幸逃了出去;于是消息就传了开来。”
  东郭不灭说:“当时我正和几个朋友在那附近,我们找到其中的一个人,问清楚事实,然后就逼迫他带我们到飞鹰盟去。”
  “你们当时一共有几个人?”常恨问。
  “连我在内七个人。”
  “李剑平和展侠也在?”
  “是的。”
  东郭不灭又说:“在他的引导之下,我们轻易的潜入飞鹰盟的重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歼灭了残余的六鹰,再毁去重重机关,闯进了藏宝的地方。”
  “于是飞鹰盟的宝藏就落入了你们的手中?”常恨问。
  东郭不灭忽然叹了口气。
  “但我们七兄弟也只剩下三个人而已。”
  “就是展侠、李剑平和你?”
  东郭不灭点点后后,又说:“我们三人高高兴兴将宝藏一箱箱搬到外面,等到我和李剑平将最后一箱搬到外面时,忽然出现了两个蒙面人,一句话也不说的双剑就齐发。”
  东郭不灭看着楚留香,又冷冷的继续说:“没有多久,我们就被迫退了回去,等我准备还击时,那本来已被我们破坏的机关竟然又发生了作用,突然的关上,将我们关在宝藏库内。”
  “你们被关了多久?”常恨问。
  “整整七天。”
  东郭不灭恨恨的说:“等我们再出来的时候,所有宝藏都已失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厉害!”常恨说。
  东郭不灭瞪着楚留香。
  “的确厉害!”
  常恨想了想,又问:“你确定卓东来遗留给你们的是飞鹰盟那些宝藏?”
  “错不了!”
  东郭不灭说:“否则我们与卓东来非亲非故,他为什么会将那么多的财产遗留给我们?”
  常恨再想想,再问:“你又凭什么肯定,当时打劫你们的两个蒙面人,是楚香帅和卓东来?”
  “能够一出手就将我们击退的用剑高手,以我所知,江湖中最多不会超过十三个人。这些人当中互相有联系的,最多只有四组八个人。”
  东郭不灭说:“我整整花了三年,多方面观察,再将收集来的资料整理了一番,发觉只有楚留香和卓东来这一组最可疑。”
  听见他这么说,常恨也忍不住的去看看楚留香。
  楚留香没有什么反应,他的脸上始终带着那淡淡的笑容。
  常恨看看楚留香后,又回头看东郭不灭。
  “看来你为了这些宝藏的确费了不少心思,但你们这笔帐,我却无法替你们算清楚。”
  不等东郭不灭开口,常恨又接着说:“飞鹰盟的宝藏无疑已是贼脏了,你们七兄弟杀了飞鹰盟,将那些宝藏据为已有,就已经是黑吃黑。”
  东郭不灭没有否认。
  “楚香师和卓东来再来一个黑吃黑,单单这些关系就已够人头痛的了。”
  常恨顿了顿,才又说:“不过在当时的情形来说,那些宝藏在未离开飞鹰盟时,应该说是无主之物,所以并不能说是楚香帅和卓东来抢劫你们。”
  这话虽然说的很有道理,却不是一个身为总捕头的人应该说出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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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30 11:27: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另有出口

  一

  听见常恨那么说,东郭不灭连忙挥手说:“是也好,不是也好,现在都已无关轻重了,我们现在要解决的只有一个问题。”
  “那一个问题?”常恨问。
  “在未说出那一个问题时,我们首先要明白一件事,就是不管卓东来那些财产是不是脏物,现在都只能以他的遗产来处理?”东郭不灭问。
  张孝正点点头,常恨马上说:“不错!”
  “好!这么说的话,那些遗产就是我的财产了?”东郭不灭又问。
  张孝正点点头。
  “在目前来讲,只有你够资格得到那些遗产。”
  “那么我们目前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谁偷了那些财产?”东郭不灭说。
  这个问题是每个人都想知道的,也是每个人都无法回答的问题,但是东郭不灭却仿佛有答案,他注视着楚留香,冷冷的又开口:
  “你们刚刚都听到我说的三个理由?”
  常恨点点头。
  “那么你们应该了解到这满室的钱财珠宝,只有一个人能偷走。”东郭不灭抬手缓缓指着楚留香。
  “那就是他!”
  众人的目光又转向楚留香。
  楚留香仿佛没有听到东郭不灭的话,又仿佛在思索,只见他行立在原处,仰首望着钩悬在顶壁下的那个环形铜架。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很显然的,他已看上好一阵子了;从他的神情看来,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个环形铜架之上。
  是不是他又有什么发现?
  ※                        ※                                ※
  常恨对于楚留香神态的怪异仿佛不在意,他只对东郭不灭的话有兴趣,所以他急着又问:“你刚刚说的三个理由无疑都很好,不过有件事,你不知道有没有想过?”
  “什么事?”
  “凭香帅的身手,不错,是可以瞒过我那些手下而偷偷进来,可是那么多的金银珠宝他一个人如何能够搬走?”
  常恨说:“尤其是那些奇珍异宝,如果堆叠在一起,一个不小心,很容易的就会碰坏,所以必须一件一件的搬,来来回回最少也要几十次,他那来的时间?更何况,那些金银珠宝并不是搬出这间石室就可以,还要搬到书房外,还要找个地方藏起来,这需要多少时间?”
  东郭不灭隔着面纱的脸仿佛很诧异,他似乎很讶异眼前的这个人怎么忽然聪明了起来。
  “我那些手下虽然不是什么高人,但也不是睁眼瞎子,更不会只懂得睡觉而已。”常恨说。
  东郭不灭冷冷一笑。
  “这件事如果只是一个人做,当然是比较困难一点。
  常恨微微一怔。
  “你是说,他还有同党?”
  东郭不灭淡淡的说:“你何不去问他?”
  常恨立即转头看楚留香。
  “你是不是还有同党?”
  楚留香没有回答,他仍然聚精会神的看上面那个环形铜架。
  这下子连常恨都奇怪楚留香在看什么。
  “香帅,你在看什么?”
  楚留香应声垂下头,他稍微沉吟一下,忽然说:“这个石室并不是只有一个出口而已。”
  常恨一脸讶异,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但张孝正已先开口:“你是说这里还有第二个出口?”
  楚留香微微点点头。
  “在哪里?”
  楚留香没有马上回答,他再抬头看那个环形铜架,才说:“这个地下室虽然是密封的,但只要有空气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灰尘,你们看看那个铜架。”
  听见他这么说,就连东郭不灭都抬头去看那个铜架。环形铜架上本来应该有很多的灰尘,现在已经有不少的地方脱落了。

  二

  只要有空气的地方,又不经常打扫的话,就一定会积尘,所以铜架之上有灰尘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铜架高悬在上面,伸手摸不到,怎么会有些地方掉了灰尘呢?
  张孝正看着那个铜架。
  “铜架上有些地方的灰尘好像被擦掉了。”
  话声一落,楚留香的人就已忽然纵身拨了起来,双手一展,抓住了那个铜架,然后身形旋即往下一沉。
  他的人和那个铜架并没有往下掉落,那个环形铜架非独承受得住楚留香的重量,而且还动也不动。
  常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所以开口问:“你在干什么?”
  楚留香没有回答,他双手互错,一转,双脚交划,借力使力,“格”的一声轻响,从旁边的一幅幔幕后面传来。
  那个动也不动的铜架同时也被楚留香转动了。楚留香没有松手,他再次用力的转动铜架。一种非常奇怪,听来令人心悸的响声传来,就像是有一大堆的毒蛇在幔幕后面爬行。
  所有的人目光同时落在那个幔幕上。
  那种令人心悸的声响很快的就停下,幔幕那边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没有任何东西出现。
  每一个人都想过去拉开那幅幔幕,一看究竟,但却没有一个人走过去。
  东郭不灭也不例外,像他这么一个武林高手,又怎么会如此胆小!莫非他已经知道幔幕后面设了厉害的杀人机关。
  看来只有一个人敢动而已。
  楚留香悬着的身子一动,轻轻的飘落在幔幕的前面,倏的一拂袖,一股劲风立即扬起了那幅幔幕。
  没有蛇!
  幔幕后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墙壁不见了而已。
  ※                        ※                                ※
  这个石室果然有第二个出口!
  墙洞之内黑暗之极,仿佛里面塞满了寒冰似的,楚留香的人在墙洞之外,却已感觉寒气逼人。
  扬起的幔幕很快的就落下,楚留香伸手一拉,这一拉就将那幅幔幕拉了下来,于是顶灯的光芒就更深入了。
  借着这灯光,众人终于看清楚墙洞之内有一条地道,张孝正上前到楚留香身旁,开口问:“这条地道通往什么地方?”
  ※                        ※                                ※
  墙洞的入口不过两尺宽阔,但一进入墙洞不到三尺的地方便左右开展了,高也高出了三尺之多。
  地道全是用石块嵌成的,青白色的石块,在灯火的映射下,发出凄冷的光芒。
  地道里没有寒冰,但更深入,寒气就越重,灯火也开始微微跳跃。
  地道有风,风竟然从四面八方吹来。
  张孝正奇怪的放目四顾,终于发觉地道内的两旁石壁上,每隔六尺就有一个圆圆的洞,风就是从那些圆圆小洞吹出来的。
  地道刚开始时是笔直的,但三丈之后就开始出现弯角,一个弯角之后又是一个弯角,接连十几个弯角,弯得大伙都头昏了。
  幸好这条通道没有岔路,也幸好地道很快的就走完了。
  地道的尽处又是一道石阶。
  看见这石阶,楚留香忍不住的说:“前面有石阶。”
  东郭不灭立刻追了上来。
  “到了尽头?”
  他的语声竟然有些嘶哑,气息也变得浓重,似乎这一加快脚步,也耗去他不少气力。
  楚留香对于东郭不灭的这种反应正感奇怪时,张孝正也上前了,他也问:“这条石阶是通往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只有上了石阶才会知道。
  ※                        ※                                ※
  三十多级石阶斜斜往上伸展,上面是一个平台,平台的三面都是石壁,面对石阶的那面壁上有一道石门,石门的中央嵌着一个铁环。
  楚留香耳贴石门,凝神的听了一会儿后,才伸手去拉那个铁环,那道石门立即的发出“格”的一声,缓缓的向后开启。
  门后是一间房室。
  张孝正诧声的问:“这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回答说:“这是卓东来夫归寝房后面的小室。”
  常恨、小四和李海他们三人这才认出来。
  “对!就是那间小室。”
  发现卓东来尸体的阁楼就在上面,张孝正抬头看了看上面,他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对于整件案情与案发现场的情形,他都非常清楚。
  周汝及所做的报告非常详细,而张孝正花在看那些报告的时间也不少,对于现场的了解,只怕还在常恨之上。
  所以他一听楚留香说出这个地方,就立即抬头看上面。
  “卓东来的尸体和那一群血蛾,是在上面那间阁楼发现的?”
  常恨在一旁忙应声。
  “是的!”
  他刚回完话,整个人就立即跳了起来,吓他一大跳的是那道暗门,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碰”的一声关上。
  众人应声一起回头,常恨更是吃吃的说:“我们六个人都已出来——是谁在里面将门关上的?”
  只有楚留香回答:“那扇石门之上装有机关,人一走出来,它就会自动关上。”
  常恨这才松了口气,但也马上看着楚留香。
  “你怎么知道?又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楚留香淡淡的说:“将门拉开的时候,我就已知道。”
  一旁的东郭不灭忽然冷冷插口:“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知道了。”
  “哦?”常恨应声的转头看东郭不灭。
  东郭不灭冷冷的看着楚留香。
  “否则他又怎会对于这里的一切那么熟悉?”
  常恨一个脑袋立即侧了过来,一双眼睛立刻露出“官威”的看着楚留香。
  楚留香没有作声,他仍是一脸似笑非笑。
  东郭不灭笑了,得意的冷笑。
  常恨正想有所举动时,张孝正截断了东郭不灭的笑声,并将话题转开。
  “石门关上了,墙壁上多多少少也应该有一些痕迹留下呀!怎么这面墙上一点痕迹也没有?”
  又只有楚留香回答:“如果有,当日我们搜查这个房间时就会发现了。”
  看着毫无痕迹的墙壁,张孝正不禁摇头。
  “卓东来在机关设计这方面,的确是个天才。”
  东郭不灭又找到讥讽的机会,他又冷冷的说:“这里还有一个天才中的天才。”
  张孝正忍不住的看着他。
  “你的疑心还真重!”
  “的确很重。”
  “你这么肯定是楚留香偷去地下室内的所有的财物?”张孝正又问。
  “早已肯定。”东郭不灭说。
  “除了刚才说的那些理由之外,你还有没有其他的理由?”
  “他能够将我们带来这里,岂非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了?”
  “这也是理由?”张孝正一愕。
  “如果他不是已经进出过这条地道,又怎会如此轻易的将我们经由地道带来这里?”
  “你觉得他很轻易?”
  东郭不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冷哼一声后,将话题转开。
  “纵然真的有所谓的妖魔鬼怪,也绝不会偷取人间的金银珠宝;那些吸血蛾即使真的会吸人血、噬人肉,也绝不会吃人间的金银珠宝,所以这件事毫无疑问的,绝对是人为的。”
  这一点就连楚留香都赞成。
  “只有人才会喜欢珠宝,打别人的财物的主意!”
  东郭不灭冷冷的说:“不过要打卓东来这个石室内所藏财物的主意并不容易,这个人不但要懂得机关设计,身手灵活更不在话下,而且还需要有几分的小聪明。”
  他看看楚留香,语声更沉。
  “符合这些条件的,在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楚留香!”
  楚留香仍是一副似笑非笑。
  “东郭先生说得这么肯定,接下来你又准备怎么样?”
  “我东郭只不过是一介草民,还能够怎么样?”
  他目光一转,转到常恨的脸上,冷冷的又说:“不过这里还有官府的人,负责治安的人,像常总捕头吧?”
  这一声“常总捕头”,把常恨的胸给说得挺了起来。
  “对于这么一个嫌疑犯,常总捕头认为应该怎么样才对?”东郭不灭淡淡的问。
  常恨冲口而出:“当然是先行扣押起来——”
  这句话一出口,他立即想楚留香是个怎样厉害的人,慌忙的闭上了嘴巴。
  东郭不灭当然看得出,他立刻接上话:“常总捕头是何等经验,既然有这样的认知,当然是最对也是最好的了。”
  “这个……”常恨偷偷瞄了楚留香一眼,呐呐的说:“他武功那么高强,如果不肯就范,我——我们也拿他没有办
  法。”
  东郭不灭“哦”的一声。
  “常总捕头原来是担心这个问题……”
  常恨突然眉飞色舞的插口说:“我几乎忘了东郭先生,东郭先生是江南第一大高手,有东郭先生在旁协助,这件事当然就容易得多了。”
  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很想将楚留香给抓起来。他会有如此强烈的意愿,是因为自己的职责?抑或是为了别的因素呢?

  三

  常恨之所以会有这种心态,实在是因为自从楚留香来了之后,他这个总捕头几乎已没有说话的余地,更没有总捕头的威严了。
  他心中早就已不太舒服,也不知有多少次想抓住个机会,好好的让楚留香出一次丑。
  现在难得有这个机会,他又怎肯轻易放过?
  东郭不灭既然是江南第一高手,纵然还没有楚留香那样厉害,打一个平手也应该没有问题,何况现在这里还有三把刀。
  就算小四和李海会有所迟疑,但在他的命令下,他们也不敢不从,主意一定,常恨立即向小四和李海打了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也就是暗示他们准备出手,小四和李海两人都一怔,尤其是小四,神色更显得尴尬。
  常恨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目光又回到东郭不灭的脸上,现在只等东郭不灭出手,他立即就会和小四、李海一起杀过去。
  只可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郭不灭没有出手,也没有动。
  常恨再等一会儿,又等一会儿,最后忍不住的开口:“东郭先生!”
  东郭不灭还是没有动,只是脸上的肌肉应声抽动了一下,却是一声不响的。
  反而是楚留香先开口了。
  “如果他能出手,他早已出手了。"
  常恨一怔。
  “他为什么不能出手?”
  楚留香淡淡的说:“因为他已不是当年的东郭不灭。”
  常恨更加诧异。
  “他的身份不是已证明没有问题了吗?”
  “我没有说他的身份有问题。”
  “那么到底和当年有什么不同?”
  楚留香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转头看着东郭不灭,淡淡的说:“这件事是你来解释?或者由我来说?”
  听见楚留香这么说,东郭不灭脸上的肌肉又一跳,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一踏入地道,我便已怀疑。”楚留香说。
  “是因为我沉重的脚步声?”
  “这是原因之一。”
  楚留香说:“等我发现石阶,你追上来的时候,我便已经完全肯定了。”
  楚留香看看他,再问:“是不是毒童子的五情散影响?”
  东郭不灭点点头。
  “不错。”
  “好厉害的五情散。”
  “的确厉害,一把五情散不但毁去我的脸孔,也散去了我一身的功力。”东郭不灭转头看常恨。
  “我现在已手无缚鸡之力。抱歉!不能帮上你。”
  常恨“哦”的一声后,脸色也变了,少了一个东郭不灭,他们三把刀又如何对付得了楚留香?
  就在这时,楚留香突然回头,盯着寝室的房门,轻叱说:“谁?”
  房外有人?
  一个人应声推门而入,是阿梁。
  楚留香还未开口,常恨已抢先开口:“阿梁,你鬼鬼崇崇的躲在门外干什么?”
  阿梁急急摇手。
  “我不是躲在门外,我是刚从房外经过,无意间发现房里隐约有微弱的灯光在晃动,以为有了贼,所以走进来瞧瞧。”
  楚留香看看,笑着说:“你的身手不错,若不是方才你的身子碰上门,我也不会发觉门外有人。”
  阿梁也笑了笑。
  “主人在世时,教过我好几年的武功。”
  楚留香又问:“怎么我一喝,你立即推门进来,难道不怕房里的是贼?”
  “贼怎么会有这么大胆?”阿梁这下才发觉,张孝正也在场。
  “大人您也来了。”
  张孝正点点头。
  “刚才你去那里了?”
  “吃过晚饭后,小的无聊就出去走走。”
  “你回来的时候,其他的家人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来了?”
  “我是从后门回来的,并没有遇上他们。”张孝正看看他。
  “怎么你看见我们在这里,竟然完全没有感到意外?”
  阿梁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令人意外的事已实在太多了。”
  张孝正微微的点点头后,又问:“你知不知道,书房里的那个地下室有条地道可以通到这里?”
  “地道?”阿梁一怔。
  “我不知道。”
  张孝正想了想,然后挥挥手。
  “你一旁暂时退下。”
  等阿梁顺从的退到一旁,张孝正才将目光移到东郭不灭,东郭不灭立即开口:“我刚刚所说的话,大人想必都已听清楚了。”
  张孝正点点头。
  “我现在与一般人并无不同,已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东郭不灭看着张孝正。
  “必须依赖法律的保护,大人对于我,当然也是一视同仁?”
  “当然。”
  “那么大人对于这件事一定要主持公道。”
  “一定!”
  张孝正说:“本人为官十几年,不管是对事或对人,向来都是秉公处理的。”
  “这我就放心了。”
  东郭不灭随即又问:“那么大人目前准备如何处置楚留香?”
  “处置楚留香?”
  张孝正也沉吟起来。
  东郭不灭看看他,又问:“大人是否认为楚留香没有嫌疑。”
  张孝正也看看他。
  “不错!”
  “什么理由?”
  “我自信不会看错人。”张孝正说。
  “大人难道都是凭自己的观感来办案的?”
  “当然不是,只不过这件事——”
  东郭不灭冷笑的打断他的话:“大人最好还是将他扣押起来的好,像这么样的一个嫌疑犯,如果不将他扣押起来,大人的公正之名恐怕就此……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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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30 11:28: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蓉蓉与红袖

  一

  东郭不灭话说一半,但他的意思每个人都懂。
  常恨当然会在一旁帮腔。
  “大人,对于这件事的确要认真考虑。”
  张孝正还在沉吟,楚留香却笑着说:“常兄似乎很想让我尝尝坐牢的滋味?”
  常恨很想回答“是”,但又怕楚留香会翻脸,所以只好闭上嘴巴。
  但东郭不灭却冷笑的说:“这种滋味,香帅想必早已习惯了。”
  不等楚留香回答,东郭不灭突然大笑的又说:“我几乎忘记了香帅是怎么样一个人,像香帅这样有本领的大贼,即使案发了,又有那一处官府能绳之于法!”
  楚留香又在似笑非笑。
  东郭不灭瞄瞄张孝正,讥诮的说:“这一次只怕也不会例外。”
  楚留香不再沉默了,他笑笑的说:“是非黑白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楚某自问清白,坐牢就去坐牢吧!”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怔住,就连常恨都吓了一跳。
  楚留得笑笑的接着说:“反正我早就想找一个机会,尝尝坐牢的滋味。”
  “香帅——”
  “大人不必替我费心。”楚留香的语气忽然低了下来。
  “我现在实在需要一个非常清静的地方,歇下来好好的想想这两天所发生的事,监牢不正是一处清静的地方吗?”
  张孝正还在迟疑,东郭不灭立即由肘一撞常恨。
  “总捕头还在等什么?”
  常恨会意的大叫一声:“来人呀,锁起来!”
  小四和李海身上都带着锁镣,也都听得很清楚,却仍然像木偶般的站在那里。
  常恨见状,生气的大叫:“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赶快将他扣起来!”
  小四还是一脸尴尬之色,脚步举起又放下,但李海却已“铿铛”的抖出腰间的锁镣,他与楚留香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不像小四。
  李海看看楚留香。
  “总捕头吩付的,我们做下属的只有照办了。”
  东郭不灭一旁又冷言的说:“刑具代表的就是王法,你若是不将手伸出来,就是目无王法了。”
  楚留香淡淡的笑着,轻轻的将手伸了出来,对于这些事情,他似乎完全不在乎。
  李海随即上前,正要靠近楚留香时,就给张孝正给喝住了。
  “且慢!”
  李海立即收住脚步。
  “香帅是什么人,他既然答应我们,就一定不会反悔,也不会半途开溜。”
  张孝正说:“人家既然这么合作,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
  李海瞟了常恨一眼,将头垂下;常恨当然也垂下头,但嘴中仍嘀嘀咕咕:“这是规矩吗?”
  “什么规不规矩,天大的事都有我来担着。”
  张孝正的语声有点重了,常恨慌忙退下去,李海更不用说。
  张孝正转身看楚留香。
  “香帅即使不进牢也不要紧。”
  “还是进的好。”楚留香笑着说。
  “只怕委屈了香帅。”
  “谈不上什么委屈,倒是大人对于楚某挺相信的。”楚留香说。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楚留香笑笑的说:“东郭先生说的不错,目前嫌疑最重的人是我,像我这样一个嫌疑犯,不关进大牢怎么可以呢?”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高兴坐牢。”张孝正叹了口气。
  “我为官十几年,看见高兴坐牢的,你是第一个。”
  “我有一位老朋友曾经这么说过,无论是什么坏事,抑或是什么坏地方,不懂、不去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能算是见识浅薄而已;要有过经验而又不再做,那才算是本领。”
  “所以香帅就趁这个机会来吸取经验?”
  楚留香点点头。
  张孝正忽然摇摇头。“香帅的那位朋友一定是个年轻人。”
  “何以见得?”
  “唯有入世未深的年轻人,才会说出那种话。”
  张孝正说:“因为也只有入世未深的年轻人,才不懂得有些事情、有些地方,是不必多做、也不必多去,只要一次就已足够痛苦一生和后悔一辈子了。”
  “大人这话说得极有道理。”楚留香笑着说。
  张孝正也笑笑,然后转身看李海。
  “李海,你先回衙门找几个人将牢房打扫干净,再找人在客院那边给东郭先生准备一间房间。”
  “是!”
  李海应声退了出去,一旁的阿梁却上了前。
  “大人!”
  “什么事?”
  “小人没有事,只是想知道,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阿梁说。
  “目前暂时没有你的事,不过你最好是多留在紫气阁里,以防有事随时传你去问话。”张孝正说。
  “是!"

  二

  夜真的很深了,但紫气阁的庭院里却是灯火通明,这大概是阿梁吩咐下去的吧!
  楚留香一行人自卓东来的寝房出来,就直接走入灯火通明的庭院,一走入庭院,楚留香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然后就听见张孝正诧声的说:“他怎么又走回来了?”
  这个“他”,是指刚刚被张孝正派回衙门办事的李海。
  常恨也疑惑的说:“他是不是迷路了?”
  楚留香淡淡的说:“他是带人来见我们的。”
  在李海的身后果然跟着两个人。
  两个女人。
  她们从容的转出了花径,人还未走近,笑声已传来了;银铃的笑声,清脆悦耳,她们都是年轻美丽的,美丽有如春花,笑起来的样子更如春花绽放。
  对于这两个女人,阿梁并不陌生,楚留香更是不用看,光听笑声就已知道她们是谁了。
  是苏蓉蓉和李红袖!
  ——她们此时来紫气阁干什么?
  ※                        ※                                ※
  楚留香的眼神中虽然露出了疑惑之色,眉头却更皱了。
  张孝正也疑惑的问:“这两个人是谁?”
  “是我的两个朋友。”楚留香说。
  东郭不灭又插口冷言的说:“所谓朋友就是同党。”
  楚留香没有理会,脸上一副沉色。
  东郭不灭还有话说:“我早说过了,他是有同党的。”
  楚留香还是没有理会,脸上却已露出苦笑了,此时苏蓉蓉和李红袖已走到他眼前。
  “香帅,我们来了。”
  “你们两个跑来这里干什么?”楚留香问。
  苏蓉蓉和李红袖同时一怔,异口同声的说:“不是香帅派人通知我们尽快赶来帮忙的吗?”
  楚留香苦笑更浓了,还没有开口,东郭不灭已又说:“到了这种地步,香帅还想否认吗?”
  不等楚留香辩解,东郭不灭已面向苏蓉蓉她们开口问:“香帅派去的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们,是赶来帮什么?”
  苏蓉蓉没有回答,她疑惑的看看楚留香,但李红袖却已回答:“他说,要来帮忙搬走一些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他则没有说。”
  李红袖话刚说完,才想起眼前这个问话的是谁,正想开口问他时,忽然吹了一阵风,将东郭不灭的面纱给吹了起来。
  东郭不灭(那)张“鬼脸”在灯火通明下,李红袖当然看得清清楚楚,她立刻“嗯”的一声,身子一缩,忙缩到苏蓉蓉的身后。
  李红袖的胆子一向都比较小的。
  苏蓉蓉当然也看清东郭不灭的脸,她的胆子似乎比较大一点,她没有躲避,但一张脸也变色了。
  “你——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吹起的面纱又落了下来。
  “我是一个人。”
  “不是——鬼?”躲在苏蓉蓉身后的李红袖问。
  “不是。”
  李红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东郭不灭转眼看着苏蓉蓉。
  “你的胆子倒不小。”
  “本来就不小。”苏蓉蓉说。
  “很多女孩子一看见我,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东郭不灭说。
  苏蓉蓉尚未回答,李红袖又从她身后探出头。
  “她并不是不想跑,只是我在后面紧抓着她,她当然就不能跑了;否则她一跑,我就不知道躲到那里去了。”
  听见这话,东郭不灭不禁失笑,大笑,但笑声却有说不出的凄凉。
  李红袖已笑着说:“但我在后面抓住她,对她也不是全无好处。”
  “哦?”
  “其实她的一双脚早已在发软了,若不是我在后面抓着,她只怕早已瘫在地上了。”李红袖笑着说。
  东郭不灭笑了一会,忽然收住笑声,看着她们两人。
  “我知道你们是香帅的得力助手,一接到通知就立刻起程赶来,只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那些东西他已经另外找人搬走了。”
  她们刚刚才到,当然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所以只好疑惑的看着楚留香。
  楚留香没有解释,只是轻叹一声后,问:“是什么人通知你们赶来的?”
  “是宋嫂鱼店里的那位小二哥。”苏蓉蓉说。
  “是信件?还是口讯?”
  “口讯。”
  “是谁让他带口讯的?”楚留香问。
  “是香帅。”李红袖说。
  楚留香一愕,东郭不灭笑得更得意了。
  “他说是香帅亲口吩咐他的,而且还给了他十两银子。”
  李红袖又说。
  楚留香已无言了,因为他已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每一对眼睛之中都充满疑惑,他不禁苦笑了。
  现在也只有苦笑了!

  三

  张孝正看着楚留香,轻轻吩咐李海:“人既然已带到,这儿没你的事,快回去办事!”
  这一句“办事”令得楚留香苦笑更浓了。
  “看来这个牢我是坐定了!”
  东郭不灭和常恨一起冷笑。
  苏蓉蓉和李红袖吃惊的望着楚留香。
  “香帅你——”
  楚留香打断了她们的话。
  “紫气阁失去了一大批珠宝,而嫌疑最重的就是我,如今你们这一来,我更无法辩解,牢当然是坐定了。”
  “但是香帅并没有盗去那些珠宝呀!”李红袖说。
  常恨马上插口问:“你们怎么知道?”
  “那些珠宝如果真是香帅盗去的话,他一定会承认的。”
  李红袖说。
  常恨冷笑一声。
  “我做了那么多年的捕头,抓住的盗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每一个盗贼被抓住的时候,全都是矢口否认所做过的事情。”
  苏蓉蓉瞟了他一眼。“你是谁?”
  “我叫常恨。”常恨挺挺胸。
  “是这地方的总捕头。”
  “我还以为你是周汝及。”苏蓉蓉说。
  常恨微怔。
  “你认识周汝及?”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而已。”
  苏蓉蓉淡淡的说:“我还听说,这附近一带最出色的一个捕头就是周汝及。”
  这一句话把常恨说得闷了下去。
  苏蓉蓉再瞟瞟他。
  “如果你是周汝及,你说的话我或许会考虑一下,只可惜你不是。”
  常恨瞪着她。
  “我也很可惜。”
  “你可惜什么?”
  “怀疑他的并不只是我一人而已。”
  苏蓉蓉微怔的看看每一个人。
  “你们难道全都怀疑香帅?”
  常恨冷笑的说:“你现在才知道?”
  苏蓉蓉忽然一笑。
  “糊涂虫本来就多得很。”
  常恨板起脸。
  “你是在蔑视公差?”
  苏蓉蓉笑笑的看着他。
  “难道你承认自己是糊涂虫?”
  这句话又使得常恨赶紧闭嘴巴。
  李红袖也笑了,笑着对常恨说:“如果真是香帅盗去的,而他又承认的话,怎么还会站在这里让你们抓入牢呢?”
  “你不知道,你们这位香帅忽然间喜欢坐牢?”常恨又开口了。
  李红袖一怔,转看楚留香。
  “香帅,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楚留香点点头。
  李红袖嘴巴一抿,随即又问常恨:“我们是他的同党,那么是不是也要关进牢中?”
  “当然要——”
  常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给张孝正打断了。
  “目前我们一点证据也没有,香帅如果不同意,根本就不必去坐牢。”张孝正看看她们二人。
  “二位姑娘就更不用说了。”
  苏蓉蓉看着他。“你就是张大人?”
  “是的。”
  “我们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官。”苏蓉蓉说。
  听见她这么说,张孝正不禁莞尔。
  “我们也很想尝尝坐牢的滋味,不知大人是否答应?”苏蓉蓉笑着问。
  张孝正微怔,但随即又笑了。
  “你们想侍候香帅?”
  她们二人一起点头。
  “这个我倒是无妨,不过你们是否应该先问问香帅?”张孝正说。
  李红袖笑着说:“不用问,香帅一定会准许的——”
  话未说完,楚留香已开口:“正好相反!”
  苏蓉蓉和李红袖同时一怔。
  “香帅——”
  “不必多说了。”
  楚留香笑着说:“我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来好好休息一下。”
  “为什么不让我们留在你左右呢?”
  “有你们在旁边,我如何还能够清静下来?”
  李红袖急忙说:“这一次我们保证尽量不开口。”
  “只是尽量而已,又不是绝不说话。”楚留香笑笑。
  苏蓉蓉也开口:“我们可以绝不开口。”
  楚留香还是笑笑的摇头。
  李红袖眼睛忽然一红。
  “香帅是讨厌我们了?”
  “我是另外有事要你们去做。”楚留香柔声的说。
  李红袖发红的眼睛一亮。
  “真的?”
  苏蓉蓉脸上也有了笑容。
  “香帅要我们办什么事?”
  楚留香先笑了笑,然后转身朝大门走去,苏蓉蓉和李红袖马上跟上,其他的人当然也迈开脚步。
  楚留香边走边轻声说:“张简斋这个人,你们还记得吗?”
  “是否是外号叫张一贴的那个大夫?”苏蓉蓉说。
  楚留香点点头。
  “他的医术造诣的确已到一贴见效,药到回春的地步。”
  李红袖担心的问:“香帅你是不是病了?”
  “我这个人如果有病,又要叫到张简斋,一定是已经病入膏育,无药可救了,那里还能够这样跟你们说话。”楚留香笑着说。
  “那香帅为何突然提起他?”
  “我要你们拿一样东西给他。”
  “什么东西?”
  “一朵花。”
  “一朵花?”苏蓉蓉和李红袖一怔。
  “张简斋非独医术高明,对植物也有相当的研究,尤其是花卉方面。”楚留香说。
  “香帅不知道那朵花的来历?”李红袖问。
  楚留香点点头。
  “那朵花与目前这件案子有很大的关系?”李红袖问。
  “也许是这件案子的一个主要关键。”
  楚留香说:“所以你们一定要将这件事尽快办妥。”
  苏蓉蓉和李红袖点点头。
  楚留香随即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包,李红袖刚接入手,跟在后面的常恨立即发问:“那是什么东西?”
  话未完,他的人已追了上来,这个总捕头脑袋虽然不太灵活,眼睛却实在够尖的。
  他的人还未追上,李红袖的人已忽然飞了起来,苏蓉蓉也紧跟着,两人先后落在围墙上。
  常恨停在楚留香身旁,看着她们。
  “下来!”
  “我才不下来。”
  李红袖大声说:“因为我怕你会抢我的东西。”
  “你不下来,我就追上去了。”
  “好,只要你能追到我,我就将东西交给你。”李红袖笑着说。
  “你——”
  常恨刚一开口,就看见她们两人又飞起,如蝴蝶般的在空中飞舞,一下子就消失在夜色的深处。
  常恨没有追上去。因为他知道自己轻功还未到那个地步,所以只好眼巴巴的瞪着她们消失了。
  跑了两个,还有一个,常恨霍地回头,瞪着楚留香。
  “你给她们的是什么东西?是珠宝?还是玉石?”
  “不是珠宝玉石。”楚留香说。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楚留香说。
  “你——”
  常恨才开口,后面的东郭不灭已跟上,并且开口:“即使不是珠宝玉石,也必定是贵重的脏物,你担心一入牢会给搜出来,所以叫两个同党先行带走。”
  楚留香没有作声,又在似笑非笑。
  东郭不灭又追问:“为什么不回答?”
  楚留香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后,才看常恨。
  “这如果是我做的案,那如果是脏物,我早已远走高飞了;连我的同伴你们都没有办法,如果我要走,难道你们能够将我留下吗?”
  这是实话,所以常恨的脸发红了。
  “不管怎么样,跑了同党,你这个头儿非留下来不可。”
  楚留香没有回答,他笑笑的举起脚步,常恨立即出声:“站住!你要去那里?”
  楚留香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幸好后面已响起了一个声音:“香帅现在是要去衙门,这件事难道你已忘了?”
  这个声音使得常恨的气焰弱了一半,他缩了缩头,才看见张孝正已走上来。
  楚留香一笑再举步,张孝正就走在他的身旁;对于楚留香,张孝正竟如此的信任,难道——
  ——难道楚留香真的与那些财物的失窃无关?
  ——难道我的判断完全错误?
  ——常恨不由对自己怀疑起来。
  ——如果不是楚留香,又是什么人偷去那些财物的?莫非是妖魔鬼怪?
  一想到这儿,常恨心里猛一寒,眼睛也不由得张目四顾,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巷口人影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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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30 11:29: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再见卓东来

  一

  常恨的心虽然在发毛,但一看见奇怪的事情,他的职业本能还是能够显现出来。
  他一看见巷口有人影闪动,立即出声:“谁?”
  喝声方出口,那条人影已凌空飞扑了过来。
  人未到,一般浓重的血腥气已直迫咽喉。
  常恨不由又大叫一声:“鬼呀!”
  “鬼”这个字本来就已经是恐怖的代表了,在如此的深夜,听常恨那么的叫,无论什么人都会大吃一惊。
  楚留香也不例外,但他却也很镇定的将张孝正和自己都移到一旁,因为他已发觉那个“鬼”直扑他们而来。
  他们两人刚一闪开,“鬼”就已从他们的旁边掠过,直扑那个叫“鬼”的常恨。
  第一个发现“鬼”的是常恨,第一个“鬼叫”的也是常恨,可是等到那个“鬼”扑来时,他竟然还站在那里没有动,莫非他的胆子忽然间大了?
  “鬼”瞬间就扑在常恨的身上,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脖子!
  冰冷的手,完全没有血温,却带着恶臭。
  常恨不是忽然间胆子大了,他是给吓呆了,但是他还没有给吓昏,只是整个身子都吓软了,他瘫软在地上。
  那个“鬼”并不罢休,相继的压下去,那张鬼脸几乎与常恨的脸相贴。
  血腥更刺鼻,但也让常恨看清了那张鬼脸。
  “周汝及!”

  二

  那张鬼脸虽然恐怖,但仍然可以分辨得出是周汝及的脸。
  这个扑来的“鬼”竟然是周汝及!常恨惊呼未绝,周汝及已从他的身上站了起来。
  不是爬起来的,面是凌空站起来的,所以常恨就更加恐惧,连声怪叫,连滚带爬的,有好几次已爬起半身,但又立即跌回地上,他浑身的骨头竟都给吓软了。
  幸好周汝及飞起来之后,并没有再次扑下,常恨这才好过一点,也才看清周汝及并不是自己飞起来的。
  他是给人抓住领子硬硬拉起来的。
  抓住领子的人当然是楚留香,除了他之外,谁还会有这个胆量?!
  早在周汝及飞扑过他们的身旁时,楚留香就已发觉是周汝及的尸体,而不是什么鬼。
  现在当然看得更清楚,也看清周汝及的脸已干瘪了。
  张孝正已有点看不下去,他侧头问楚留香:“香帅是否看得出他的死因?”
  楚留香摇摇头,再次仔细的去看,周汝及的尸体也实在叫人鼻酸,唯一比较好看的还是他的脸,除了脸孔之外,周汝及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肌肉是完整的。
  但那张脸也实在不像一个人的脸,面孔干瘪,脸色死白,眼眶内陷,眼珠却外凸,眼瞳中仿佛藏着无限的怨毒!
  望着这样的一个尸体,楚留香的鼻子也皱了起来,他的目光由脸移到周汝及的左手上。
  周汝及的肌肉上虽然没有血,左手上却有血,鲜红的血,已经干涸,但仍然闪着光芒,而且还带着一种妖异的恶臭。
  他的左手是握住的,握得很紧,就仿佛在握住什么似的。
  楚留香忍不住的扳开了他的手,在周汝及的左手之中,赫然握着一只蛾!
  碧绿的翅磅,血红的眼睛,吸血蛾!
  那只吸血蛾已给周汝及握得碎裂,张孝正看看那只蛾,再看看周汝及,才惨然的说:“现在我已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
  楚留香看着他。
  “大人是否认为他是给吸血蛾杀害的?”
  “难道你有另外的看法?”张孝正反问。
  没有得到证实之前,楚留香从不妄加断定,所以他摇摇头。
  张孝正没再看向周汝及。
  “那些吸血蛾一定还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一定是被他发现,在追查的过程中,他又被吸血蛾发现,才会变成这样子。”
  楚留香一边在听,又一边在摸鼻子。
  张孝正忽然侧头又说:“有几件事我想不通,周汝及无疑已是个死人,他怎么能够从前面巷口冲出来?”
  “那是因为有人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楚留香说。
  “你是说那边巷里有人?”
  楚留香还没有回答,惊魂刚定的常恨已大声的叫:“我们去搜!”
  楚留香连忙伸手阻止。
  “我们刚刚的那一阵耽搁,那人只怕早已跑了。”
  张孝正插口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楚留香想想。
  “先将周汝及的尸体运回去,交给仵作验尸,希望能够找出真正的死因。”
  张孝正接口的说:“然后再派人调查周汝及昨日的行踪。”
  楚留香点点头,然后将目光落向西边的夜空。
  那儿的夜空和这里一样黑,在黑黑的夜空下,有间荒废已久的客栈。
  客栈的后院里种满了开着黄花的树!

  三

  不管黑夜多漫长,总有天亮的时候。
  不管真相多难找,总有揭晓的一日!
  只是现在天已亮了,而揭晓的那一日却好像还很遥远。
  日正当中。
  阳光从牢顶的天窗洒了进来,在灿烂的阳光中,楚留香缓缓睁开眼睛。
  虽然天要亮时才睡着,但此刻他精神却已饱满。他刚刚坐起,一对眉毛就忽然皱了起来,因为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若非有急事,人们通常很少会用跑的,脚步声刚一落,牢门就打开了,然后楚留香就看见四个人。
  张孝正、常恨、小四和李海他们四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楚留香看看张孝正。
  “有事发生了?”
  张孝正点点头。
  “什么事?”
  “东郭不灭——”
  “东郭不灭?”楚留香微惊。
  “是不是死了?”
  张孝正点点头。
  “死在那里?”
  楚留香急问:“是不是衙门客院?”
  张孝正又点点头。
  ※                        ※                                ※
  不管是穷人或是富人,不管是死人或是活人,阳光都是会毫不吝啬的照射下来。
  东郭不灭正躺在阳光照射下的床上,一把匕首正插在他的心房上,露在外面的刀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是一把很普通的匕首,没有任何的特殊地方。
  楚留香盯着那把匕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张孝正看着他。
  “香帅,是否有发现什么?”
  楚留香没有回答,却反问:“仵作看尸体没有?”
  “看过了。”
  “他们认为东郭不灭是什么时候死的?”
  “大约在黎明前。”
  “当时有没有人听到任何响声?”
  “没有。”
  当时大家都很累了,一躺到床上就立刻睡着。
  楚留香看着尸体。
  “要杀他是很容易的,我应该想到这一点。”
  楚留香叹了口气后,回头问常恨:“周汝及的尸体又如何?仵作们有没有找到什么?”
  “死因是失血过多。”
  常恨说:“但在他的靴子里找到一片树叶和两朵小花。”
  常恨一说,立即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楚留香一接过手,连忙打开。
  青绿的树叶,鲜黄的小花!
  看着纸包上的叶和花,楚留香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沉吟一会儿,忽然开口说:“你们先随我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什么地方?”张孝正问。
  “紫气阁!”
  “找谁?”
  “阿梁!”
  ※                        ※                                ※
  楚留香一行人才出衙门,苏蓉蓉和李红袖已迎了上来。
  她们还未开口,楚留香已先问:“他有没有认出来?”
  苏蓉蓉点点头,拿出一封信。
  “都写在这里面。”
  接过信,楚留香很快的就拆开,目光迅速的在纸上移动。
  随着目光的移动,笑容已逐渐在楚留香的脸上露出来!
  信上到底写着些什么呢?
  ※                        ※                                ※
  阳光灿烂的洒在紫气阁的后院里。
  后院花丛间站着一个人,阿梁神气怪异的站在那里,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又仿佛在发呆。
  一个家人走过来,一直走到阿梁身边,他才发觉。
  “什么事。”
  “有人要找管家。”
  “谁?”
  “是我!”
  阿梁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楚留香和张孝正他们一行人走来。
  阿梁面色微变。
  “楚大侠找我有什么事?”
  “问你一件事。”楚留香说。
  “请说。”
  楚留香盯着他。
  “你为什么要杀死东郭不灭?”
  这句话令得所有人都怔住了。
  阿梁更是脸色大变,但随即勉强的笑着问:“楚大侠的话,我不明白。”
  楚留香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用那种似笑非笑的惯有表情看着阿梁,一直看到阿梁那勉强装出来的表情僵在脸上后,才再开口。
  “昨夜,你是在门外偷听到东郭不灭武功已失这件事。”
  楚留香缓缓的说:“张大人请东郭先生住在衙门客栈的时候你也在场。”
  阿梁承认了,他点点头。
  “如果你不知道他的武功已失,你是否还敢下手?”楚留香问。
  阿梁摇摇头。
  楚留香一声叹息。
  “想不到我的一句话,就是一条人命。”
  阿梁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楚留香。
  “有很多事是你想不到的。”
  “你是否愿意告诉我?”
  “不愿意。”阿梁回答。
  常恨立即插口:“不愿意也得说。”
  “哦?”
  “因为你已无路可走了!”常恨说。
  阿梁笑了,笑得很怪异。
  “总捕头这样说就错了,一个人无论在如何恶劣的环境之下,最低限度都还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
  “死路!”
  话未说完,阿梁的人已倒下去了!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把匕首,匕首现在已刺入他自己的心房。
  ※                        ※                                ※
  常恨在问“什么路”时,楚留香就已感觉不对,他的人就已飞起,“路”字的余音尚未散尽时,他的人已落在阿梁的身旁。
  他的动作已很快了,只可惜阿梁的动作却更快,“死”字一出口,他就一刀刺入自己的胸口。
  所以楚留香只有眼睁睁的目送他倒下,看着他倒在地上后,楚留香叹息的说:“你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仆人,只可惜,你纵然以死封口,也于事无补了。”
  看看尸体后,张孝正问:“香帅为何会知道阿梁就是杀害东郭不灭的凶手?”
  “东郭不灭武功失去的事很显然还是一个秘密,否则他最少已死一百次了。”
  楚留香说:“凶手既不迟也不早,就在我揭露东郭不灭秘密的当夜下手,当然是听到我说的那些话的人,当时除了你们之外,就只有阿梁在场,最可疑的人也只有他了。”
  “我建议东郭不灭住在衙门时,他也在场。”张孝正说。
  “只是他太嫩了,如果他死不承认,我们也奈何不了他。”楚留香说。
  “现在我们也是对他完全没有办法。”
  张孝正苦笑的说:“这一吓,也把这条线索给吓断了。”
  楚留香笑了。
  “未必。”
  “哦?”
  听见他这么说,张孝正喜色的正要问,就看见楚留香已转身朝外走了去,张孝正赶紧的跟上。
  “香帅这一次又要去哪里?”
  “去第二个地方,找第二个人。”楚留香回答。
  “这第二个地方是什么地方?”张孝正又问。
  “住家客栈!”
  张孝正已微怔。
  “那第二个人就是叶知秋?”

  四

  一幢房子无论盖得再怎么好,只要没人整理,就会很快的荒废下来。
  住家客栈的招牌在阳光中迎风摇晃,不时的发出“吱哑”的声音,听来就像是风在哭泣!
  客栈的门是关上的,楚留香轻轻的在上面敲了敲。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谁呀?”
  “是我,楚留香。”
  门应声打开,一股酒气又直扑众人鼻孔,叶知秋手拿着酒瓶出现在门口。他又在喝酒了!
  楚留香看着他。
  他那满布血丝的眼睛也在看楚留香,嘴巴却笑着问:“香帅是不是来拿那些花树好带回你家?”
  楚留香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我是来找人。”
  “找谁?”
  “一个我以前的好朋友。”楚留香说。
  “这里面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楚留香注视着他。
  “我要找的就是你。”
  “我?我怎么会是你以前的好朋友?”叶知秋笑笑的说。
  楚留香再次凝视他,忽然一声叹息。
  “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在装模作样?卓兄!”
  这一声“卓兄”把所有的人都怔在原地。
  叶知秋还在笑,但眼神却变得很奇怪。
  楚留香看着他的眼睛。
  “这个面具是自己取下来?还是要我代劳?”
  所有的人脸上都充满了吃惊的表情,他们看看楚留香,又看看叶知秋,再看看楚留香,就仿佛楚留香说的是“外国话”!
  叶知秋不笑了,但还是用那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楚留香,看了很久,才一声说出:“楚留香不愧为楚留香!”
  话一说完,叶知秋的脸就忽然裂开了,一片片的剥落!
  现在虽然是阳光灿烂,但众人还是让眼前的景象给惊出一身冷汗。
  ※                        ※                                ※
  剥落的脸之后又是一张脸!
  隐藏在假脸之后的那张脸,除了苏蓉蓉和李红袖之外,其他的人都很熟悉。
  所以也除了苏蓉蓉和李红袖之外,其他的人都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整张脸挤满了吃惊、不信和怀疑!
  楚留香当然没有这种表情,他依然还是凝视着剥落后的那张脸,但神情却已有了变化,变得不知是喜或是悲,还是哀伤?
  没有人出声,在这刹那间,所有的人都似乎已停止呼吸,世界也似乎已停止转动。
  整个地方陷入了一片怪异的静寂之中。
  很久,也不知有多久,香帅才头一个发出了呻吟。
  “卓东来!”
  ※                        ※                                ※
  隐藏在叶知秋脸孔之后的那张脸,赫然是卓东来的脸!
  叶知秋赫然是卓东来的化身!
  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常恨更是大跳的叫着:“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卓东来没有理会他,卓东来还是盯着楚留香,盯了一会儿,才笑了,笑着说:“你是直到今天才识破我的真面目?”
  楚留香没有否认。
  “我那里露出了破绽?”
  楚留香笑了。
  “其实一开始你就已露出了破绽!”
  一开始?
  所有的人都注意在听。
  “那里?”卓东来问。
  对,是那里?所有的人都想知道。
  楚留香笑笑的看着他。
  “就在那十四卷你用来记载发生事情的书轴之上。”
  “书轴?”
  楚留香点点头。
  “那些书轴你是否还记得是什么颜色?”
  “是碧绿色的。”
  楚留香点点头。
  “两端是不是还垂着红色的丝穗?”
  卓东来想了想。
  “这又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又笑笑。
  “那吸血蛾的眼睛和翅膀又是什么颜色?”
  “眼睛是血红的,翅膀的颜色是碧绿的。”卓东来回答。
  “害怕老鼠的人,对于接近和老鼠相同颜色的东西大都会非常讨厌,甚至会毛发倒置。”
  楚留香说:“这只是个例子,其他对于某种东西讨厌的人,对于那某种东西也都会有同样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牵引心理’。”
  “牵引心理?”
  “对!你既然那么害怕吸血蛾,又怎么会选择与那些吸血蛾相同颜色的书轴来记录那些事情呢?”
  楚留香说:“所以一开始,我就已在怀疑那些纪录是否真实?”
  “哦?”
  “无可否认的,你实在是一个写故事的天才,也是一个杀人的天才,一石五鸟,这种计策也亏得你想得出来。”楚留香叹了口气。
  “我是一直等到那些珠宝失窃,才怀疑到你并未真正死亡。”
  “财物失窃又有什么不对?”卓东来说。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够如此利用另外一条地下通道,来将那些珠宝搬走呢?”
  卓东来笑笑,没有作声,倒是常恨急着问:“你刚才说的一石五鸟,是什么样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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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30 11:29: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无可奈何的剑

  一

  一石五鸟?
  这件事不只常恨想知道,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楚留香。
  就连卓东来本人也在等着。
  楚留香看着卓东来。
  “昨夜我想了一夜,才想通了整件事,现在我就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如果有不对的,或遗漏的地方,麻烦你补充一下。”
  “好的。”卓东来爽快的答应。
  ※                        ※                                ※
  这些人仿佛不是在谈论吓人的杀人案,而是在话家常般的每个人都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等大家都坐好之后,楚留香才开始踱起方步来。
  “这件案子的起因应该从三年前说起,那一天我和卓东来从东郭不灭的手中抢走飞鹰盟的财物,原是约定变换成金钱、粮食,做救济黄河两岸受洪水之苦的穷困人家。”
  楚留香说:“谁知我因有事一时离开,我这位‘好朋友’竟将所有的财物据为己有,悄悄的搬走。”
  “这就是你们两个人交恶的主因?”张孝正问。
  楚留香点点头。
  “等你发现之后,你又怎么样?”
  “我没怎么样,能够因此认清他的真面目,已算是一个收获了。”
  楚留香笑着说:“况且东郭不灭他们也不会罢休的,而不久之后,东郭不灭就已追查到他的头上。”
  卓东来应声说:“不错!”
  “所以你就先采取了行动,先伏杀李剑平?”楚留香问。
  “不错,李剑平是我杀的。”
  “你却不敢对东郭不灭采取任何行动?”
  “我还有自知之明。”
  卓东来笑笑的说:“否则第一个被杀的人就是他。”
  “但你也担心他早晚会找上门?”
  “不担心才怪。”
  楚留香看着他,也笑了。
  “正好当时你也在牵挂另外一件事。”
  “哦?”
  “你在牵挂着风若雨和徐崇伟。”
  听见这话,卓东来的眼角忽然一跳,他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不过在嘴角处却有一股恨意在起涟漪。
  “你当时一定已查清楚,风若雨处子之身是给了徐崇伟,以你的个性,当然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楚留香说:“而那时东郭不灭也已越来越迫近,你要应付这个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死。”
  楚留香看看卓东来,才又继续说:“由装死的念头让你联想到,可以乘机陷害风若雨和徐崇伟;也是由装死,你想到可以在遗嘱方面动手脚,设下圈套,连我也害上一害。”
  众人的眼光又落在卓东来脸上,他依然没什么表情。
  “我因为知道你太多的秘密,无疑也是你的眼中钉。”楚留香说。
  卓东来淡淡的开口:“我当然很想拨掉这根眼中钉。”
  楚留香笑了笑,又接着说:“计划拟好了之后,你就开始按计划逐步进行,首先,你制造吸血蛾的种种怪事,然后在十五月圆之夜,给自己制造一具死尸……”
  常恨忍不住的插口问:“那具死尸其实是……”
  “是叶知秋的尸体。”
  楚留香说:“叶知秋对于当年的事情必是耿耿于怀,是时时都想报复,你当然知道他有此念头,所以索性杀了他,拿他的尸体来顶替。”
  “不错!”卓东来说。
  “然后你再将尸体留在阁楼之上,这一被发现,风若雨和徐崇伟就脱不了关系,难免会有牢狱之灾。”
  楚留香说:“况且在事前你已经以徐崇伟的身份,安排好种种对他不利的证据——说到这儿,我不得不佩服你——,才三年多不见而已,你的易容术越来越高明了。”
  “谢谢!”卓东来很有礼貌的说。
  楚留香看看他,又继续解释:“等风若雨和徐崇伟被关入牢中,你再潜进去,击杀风若雨和徐崇伟,留下吸血蛾,使别人以为他们两人真是蛾精所化。”
  原来如此……常恨也看看卓东来,他虽然对卓东来不太熟悉,但也实在想不到这个人居然能想出这么诡异的方法来。

  二

  楚留香又开始踱起方步来。
  “你之所以能进入监牢,想必又是仰赖那些易容术?”
  “还有迷香。”卓东来补充的说。
  “当时想必你是以那个狱卒的身份混进去的?”楚留香又问。
  “是以刘治华的身份混进去的。”
  “你击杀了风若雨和徐崇伟之后,将他们两人的尸体藏在那里?”
  “城外的乱葬岗。”
  楚留香顿了顿,才又开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疑已告了一段落,之后便是我和东郭不灭登场了。东郭不灭既然已调查到你,又怎么会不调查我?你的遗产不见了,我与他之间就一定会发生冲突,打他一个两败俱伤。”
  “我计划本是这样的。”
  “只可惜你千算万算,也绝没有算到东郭不灭的武功早已废掉了。”
  “哦?东郭不灭的武功已失去了?”卓东来很显然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楚留香点点头。
  “所以东郭不灭一死,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简单了。”
  卓东来又一惊,讶声的问:“东郭不灭死了?”
  由他的口气听来,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楚留香并不奇怪。
  “还是今天早上的事情。”
  “是谁杀了他?”
  楚留香看看他。
  “阿梁!”
  “他?”卓东来讶异的张大嘴巴,张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问:“他想必是从你们那儿得知东郭不灭已没有武功这件事?”
  楚留香点点头。
  “他无疑是个忠心的仆人,一听到秘密,当夜就替你杀了东郭不灭。”
  卓东来一声长叹。
  “他虽然是个好仆人,只是那么做,对我又有何好处呢?”
  “对我却有绝对的好处。”楚留香说。
  卓东来看着他。
  “这使你更加肯定我仍活在人间?”
  楚留香点点头。
  “其实事情一开始就已有好几处值得怀疑的地方。”
  “你们之所以不敢肯定,是因为有吸血蛾的存在?”卓东来说。
  “是的,我一开始就已怀疑那些书轴,所以一直都认为官方的推测不太正确,只是我没有说出来。”楚留香说。
  “因为你始终认为那只不过是我记录下来的东西而已,并非现实存在的证据?”卓东来说。
  “但是我不能不承认你是一个聪明人,徐崇伟、叶知秋和卓东来,一个人竟有三个他身,竟变成了三个人。”
  楚留香说:“这的确很出人意料,尤其是你本身和幻化的徐崇伟,一个是对吸血蛾有绝对的恐惧,另一个却又是养着千百只吸血蛾,这两个完全极端不同个性的人,任谁也无法将他们两个人联想在一起。”
  “但是你却想到了。”卓东来看着他说。
  楚留香笑笑。
  常恨忍不住又插口:“提到吸血蛾,那吸血蛾体内的血,怎么会和人血一样?”
  “是因为这种东西的影响。”
  楚留香拿出苏蓉蓉还给他的那个小包。
  常恨当然看出那是昨夜楚留香交给李红袖的那个小包。
  “里面是什么东西?”
  楚留香抖开小包,一朵鲜黄色的小花,二片青绿色的叶子立刻呈现了出来。
  常恨指着花叶。
  “这不是客栈后院那些花树的花叶吗?”
  “不错。”
  楚留香说:“这些花树我虽然不认识,但那么多种在一起,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所以我昨夜就叫她们两个人拿去给我一个对植物很有研究的朋友。”
  “他有没有认出这种花来?”常恨急问。
  楚留香点点头,然后再看着卓东来。
  “那种花就叫‘苏枋’,原产于漠北一带,黄色的花枝带有刺,叶子则是羽状复叶,将花径去皮煎液,就是血一样的液体。”
  楚留香说:“那种液体又叫‘苏木水’,当地人是拿来做染料的,那些吸血蛾因为长期吸食那种液体,血液才会变成像人血一样的颜色。”
  卓东来看着楚留香,忽然问:“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张简斋?”
  “是的。”
  “看来他不但是位名医,对于植物还真有研究。”卓东来说。
  “你在吸血蛾这方面无疑也下了不少苦心。”楚留香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卓东来淡淡的说。
  楚留香再次注视着他,忽然叹息了一声。
  “你究竟是一个聪明人?还是一个疯子?”
  卓东来笑了。
  “你忘了两种人本来只有一线之隔而已,我若不是聪明人,又怎么会想出这么复杂的方法来?我若不是一个疯子,又怎么会按计划去进行这个恐怖的事情?”
  这是实话,所以楚留香只有苦笑了。
  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
  为什么同样人,会有那么不同的心思和个性?
  为什么有人善良得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而有的人杀起人来又如吃青菜那么简单?

  三

  事情好像已到了尽头!
  卓东来沉默片刻之后,忽然的问:“阿梁呢?”
  “死了,他以自杀来封自己的口。”楚留香说。
  卓东来笑了,是惨笑。
  “连我都想不到你会这么厉害,他当然更加想不到,不过现在都已无所谓了,事情到了该有结局时,就应该有结局。”
  卓东来一说完就缓缓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常恨、小四和李海也立即跳了起来,左右盯住卓东来。
  卓东来理都没有理他们,他仍注视着楚留香。
  “珠宝都在地下室,你可不可以随我去看一看?”
  楚留香也注视他。
  “只是去看看那些珠宝?”
  卓东来又笑了,是苦笑!
  “我很想只让你看看那些珠宝,可是我更想让你看看我的剑!”
  三星魂魄剑!
  ※                        ※                                ※
  三尺长的软剑,剑身上嵌着三颗星状的暗器!
  一剑刺出,内力劲透剑身之时,那三颗星状的暗器便飞脱疾击,出其不意的取人性命!
  三星魂魄剑!
  这是卓东来成名的兵器,此刻这把剑又已在他的手上!
  卓东来一剑在手,常恨、小四和李海立即也抽出佩刀来防备着。
  卓东来仍没有理会他们,他一样注视着楚留香。
  “我这个人不管是天才或是疯子,总曾经是你的老朋友,你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我知道你在对敌时,向来都很少用到兵器的,不过今天你可不可以答应我,让我再一次看看你用的剑的英姿?”
  卓东来说:“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愿望是,想知道究竟是你的剑快?或是我的剑快?”
  楚留香注视着他。
  “你也应该知道,我向来都不带任何兵器的。”
  “我知道,所以我已替你准备好了一把利剑。”
  卓东来说:“我保证那把剑绝不会输给我这一把。”
  看来他早已知道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会在事先就已准备好了。
  莫非他早已知道结局会是今天这样的场面?
  ※                        ※                                ※
  不管卓东来是否早已料到有这样的结局。
  不管卓东来是天才,或是疯子。
  他一定很明白“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道理,所以他很冷静的转身走向在厢房内的地下室。
  来得潇洒,走得也潇脱!
  枭雄虽然没有英雄来得令人尊敬,但他毕竟也是一个“雄”。
  ※                        ※                                ※
  无论卓东来是天才也好,是疯子也罢,他毕竟曾经是楚留香的老朋友,所以楚留香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他们两个人的立场对换,楚留香也会有像卓东来那样的要求。
  毕竟江湖中人就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都尽可能避免和六扇门的人有所接触,更别说是死在牢中,死在刑场上。
  所以楚留香也“洒脱”的跟了进去!
  ※                        ※                                ※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去阻拦他们,但每一个人都很想跟进去看看。
  能亲眼目睹到楚留香出手的又有几人呢?
  更何况这一场决斗是生死战!
  至死方休!
  也只有活着的那一个人才会再走出那间地下室。
  可是活着走出地下室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这个答案大家根本不必猜,都已知道只有“他”,才会走出那间地下室!
  大家想跟进去的用意是在观赏过程,而不是知道其结果。
  只是大家也都知道,这一场生死斗,世上是绝没有第三个人可以看见。
  所以大家的脸上都有了失望的神情。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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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30 11:30:28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结束

  丁情

  一

  虽然同样都是在写小说,但每个作者的笔调和写作技巧都是不同的。
  就好像同一道菜给一百零八人去煮,就一定会煮出一百零八种不同的口味的同一道菜。
  这也就正如把孩子放在不同的环境之中长大,就一定会发展成不同的个性的人来。
  所以,虽都是同样的小说,有的喜欢写喜剧的,有的喜欢写浪漫的,有文艺、有科幻、有恐怖、有武侠……
  但是不管是何种小说,都有一定的“工程式。”
  有男主角、有女主角,有正派、有反派,有开始、也有结束……至于其中的情节发展,就看每位作者的想象空间了。
  ※                        ※                                ※
  我有一些朋友,经常会在和我把酒言欢的当中忽然问我:“你的小说,我们当然都看过,可是我们总觉得……总觉得你的小说好像都没有写完。”
  我笑了。“没有写完,怎么出书?”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朋友找不出形容词来,急得他只好赶快喝一大杯酒,才又接着说:“我是说,你的每部小说到了结局都好像是——不了了之。”
  我又笑了。“什么东西跟什么东西?什么不了了之的?”
  我朋友也乐了。“我说的不是那种‘有头无尾’的不了了之,而是……你每部小说到最后,我们当然都很清楚谁是坏蛋、谁是主谋,可是你总是没有将他们……”
  我笑笑的接口:“没有将他们写死?”
  “对,没有杀死。”我朋友又喝了一杯。“你的小说虽然都有结局,却好像都没有结束的感觉。”
  对!
  我写的本来就是“没有结束”的结局!

  二

  “他一定要走。”戴天说:“不走,这一辈子他都会活在痛苦里。”
  藏花望着远去的人影,忽然也叹了口气。
  “就算走,他又何尝不是走在痛苦里?”
  在这一刻,藏花仿佛也已知道了杨铮这一去,是要去见谁。
  也唯有这个人,才会让他走得这么痛苦,也唯有这个人,才会让他非去不可。
  这个人是谁?
  是他?是她?
  如果是他,他是谁?
  如果是她,她又是谁?
  雨已将停,人已远去。
  大地又将恢复光明!
  杨铮去见的“她”,是否会在那里等着?
  他这一去是生?是死?
  没有人知道。
  但这已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来过,活过,爱过!
  无论对任何人来说,如果他这一生中已——
  来过,活过,爱过。
  那么他就已该满足了!
  ——这是一九八五年完成的《那一剑的风情》的结局!
  ※                        ※                                ※
  “你知不知道,那个弹三弦来救我们的人是谁?”
  “我当然知道呀!”任飘伶笑着说:“而且我还知道他就是组织‘无泪’的人。”
  “他就是“无泪’的首领?”藏花有点讶异。
  “是的。”
  藏花转看皇甫:“刚刚载思不是说你是‘无泪’的头头吗?”
  “那是他说的。”皇甫笑了。
  这时,远方又传来了古老哀怨凄凉的三弦声。
  藏花顺着声音望向海的远方,默默的沉思了一会儿,才又问:“他为什么要放了载思、谢小玉和她的母亲?”
  “因为他相信经过这一次的教训之后,这些人一定会改变。”皇甫说。
  一直沉默的心无师太忽然开口:“因为他是谢——因为他是他!”
  她为什么想说而没有说出来呢?
  这个弹三弦的老人是什么人?
  心无师太刚刚本想说谢什么来着?
  难道这个弹三弦的老人姓谢?
  不管他是谁,藏花相信,以后一定很难再听到那古老哀怨凄凉的三弦声了——
  ——这是一九八五年完成的《怒剑狂花》的结局!
  ※                        ※                                ※
  那个女人沉吟一下,但很快的又回头看着呆瓜;这次她的神情不是充满了杀气,也不是柔情万千,而是……
  而是一种带有三分疑惑,三分喜悅,又有三分痛苦的表情。
  “你——你是什么时候好的?”
  呆瓜笑了。
  “就在我女儿夜盗明珠的时候。”
  “那你……”
  “我没有出面点破你,是因为那时我还猜不出谁是我的女儿。”
  她的头忽然垂了下来,她的人虽然还站在那里,却已失去了光泽。
  她整个人就仿佛是一颗失去光泽的钻石——虽然失去了光泽,却仍是颗很硬的石头!
  “你虽然胜了我,又占了上风,但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你的女儿!”她恨恨的抬起头,注视着他。
  “你永远也猜不到她在那里!”
  “我知道。”
  他很慈祥的说:“她正跟我的一些朋友在一起。”
  他说完之后,迈步就走,但她却又叫住他。
  “你要去那里?”
  “去找我的朋友。”
  “你知道他们在那里?”
  “我知道。”
  “你知道还要去?还敢去?”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她笑笑,然后就大步的走了出去。
  他走得很坚决,毫不考虑!
  纵然前面有“死亡”在等他,他也不后悔!
  因为他知道朋友需要他!
  只要知道这一点,他就已心满意足!
  更何况前方还有他的女儿……
  ——这是一九九二年完成的《西门无恨》的结局。
  ※                        ※                                ※
  她只有忍,只有在无人时,独自的偷偷流泪。
  她只有一个人,孤独的背影,一长串的寂寞、悲伤和思念,然后装上笑脸,迎向她所恨的人!
  幸好在飞鹏堡内,还有一个人能命她心慰,也是鼓舞出她勇气的人。
  这个人就是欢喜布庄内,那个又驼又老,又有一只大脚丫子的老太婆。
  每当看见这个人,小蝶的心里就燃起希望的火花,因为她知道,再过没有几天,只要等到四月二十一日,这个人就可以重见天日。
  又可以令江湖人扶额称讶了!
  这个人当然是小蝶一生中最敬爱的一个人!
  但是她最思念的人儿却是如蓝天上的白云般,可望而不可及。
  她知道他就在这附近而已。
  她也知道他也一定在想念着她。
  她更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样急着想见面,但他们都必须忍。因为他们的敌人还活着!
  只要敌人还活着的一天,他们就必须忍下去。
  因为这一次,他们已经不再犯十五年前那样的错了!
  他们已决心不给敌人再变成九命怪猫。
  他们这一次决心让敌人变成一只无头怪猫!
  所以现在每当午夜梦回时,看见敌人躺在她身边,她的心情已不再那么激动了。
  因为她的心已平静了。
  已不再哀伤,也不再疼痛!
  这并不是因为——
  她的心已死了。
  而是——
  她已变成了——西施!
  ——这是一九九三年完成的《流星前夕》的结局!

  三

  这是我列举过去十年间所写的四部小说之结局。
  各位不难看出,我小说的结局大都是属于“没有结束”的结局。
  其实“没有结束”却都是已经“结束”了!
  ※                        ※                                ※
  一部小说最重要的是开头的震撼力。
  翻开第一页,入眼的头一行,就要让读者“震一下。”然后接下来就是情节的铺排,人物个性的生活化。
  越是男主角越要受人性的冲突,越是美丽的女主角越要受爱情的煎熬……
  有了主菜,当然也要有一些酸甜苦竦、清凉解渴的各式情节小菜……
  作者有了这些菜肴,然后凭着自己的一枝笔,带着读者,顺着这些菜肴一道一道的“吃”下去。
  等到上最后一道菜时,读者大都已“酒醉饭饱”、“心满意足”了,对于最后一道菜,吃与不吃都已无所谓了。
  因为他们已看到最后一道菜已上桌了。
  ——菜既已上桌,吃与不吃又何妨?
  反正“结局”一定都是“曲终人散”的,而最后一道菜又通常都是清新解渴的甜点,所以又何必在乎吃不吃呢?
  真相已揭开,故事已结局,又何必多花文字去形容那些已知的结束呢?

  四

  所以我的小说大都属于这种“没有结束”的结局。
  云开已见月,坏人终究邪不胜正,坏人终究打不过好人,坏人终究要死的。
  重要的是,故事的开始,情节的铺排;至于揭开真想后的“添足”,读者大都不会太在乎的。
  但是“大都”并不代表全部,所以如有读者喜欢吃那最后一道清新解渴的甜点——那么我偶尔也会上上最后那一道“添足”的甜点!



  心路

  丁情

  一

  每当写完一套小说之后,我都没有那种“终于完成”后的喜悅,也没有那种“总算完成”后的松懈。
  每当写完一套小说之后,我总会有一种……一种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飘游在异乡的浪子,终于踏上归乡路时,心中莫名其妙涌起的“近乡情怯”!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我也说不上来。
  这大概可以说是人类的一种“移情心理”吧?
  就好像那些从小得不到父爱的女孩子,总是无法抗拒一些年长男人的魅力一样,因为她们渴望从他们身上得到从不曾拥有的父爱。
  又好像那些孤儿在寒冷的多夜,偷偷的、默默的躲在窗戶外,静静的凝望屋内灯火下那温馨的画面。
  那躲在母亲怀里撒娇,在父亲身旁玩耍的孩子们;虽不是他们,但在那些孤儿他们内心深处却已得到了满足。因为他们可以幻想自己就是在灯火下的那些幸福孩子!
  我们最常见,也时常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个例子,就是当我们在看一部电影时,当男主角被压迫到最后终于站起来反击罪恶时,我们的心情会因激昂而沸腾起来。
  这也就是“移情心理。”的一种!
  剧中男主角被压迫的遭遇,你或许也曾经历过,所以当男主角起身反击时,你会将自己“移情”于男主角身上,当他在打击罪犯时,也就是你在打击罪犯了。
  ※                        ※                                ※
  “移情心理”实在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它几乎是毫无定律可言,它会因为不同的人而产生不同的“作用。”
  就像我在这本“剑光中的魅影”上所写的一样,一个人如果对于吸血蛾会有所恐惧的话,那么他对于和吸血蛾同样颜色的东西都会产生害怕和厌恶。
  楚留香因为了解“移情心理”,所以他才会破了那恐怖、诡异的吸血蛾事件。

  二

  每写完一套小说,我就会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虽然那是一种“移情作用”,但我“怯”的并不是乡已近,也不是家乡里的亲人。
  而是——
  而是“怯”,下一套小说要写什么?
  而又该怎么写?
  ※                        ※                                ※
  早期帮古大侠“听听写写”,有时古大侠喝醉了,为了应付明天报纸连载,我只好提笔“代劳”的那一段日子里,“写作”对于我来讲,是一种很新奇,很好玩的事。
  在那一段时间里,我从来也没有“怯”过什么,一套写完,一套又动笔,想到什么写什么,每天几乎都是很高兴的“跳”着写。
  到古大侠临死的前一年,小说封面上才开始有“双挂”作者的名字。
  丁情就是那时候诞生的!在写头一本“双挂”作品的“那一剑的风情”时,我更是每天都“大跳”的写。
  第二本“怒剑狂花”开始写时,我也是很高兴的在写,可是等写到一半时,我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每天不再是“跳”着写了。
  有时候一提笔,会花了四五天才写完一张稿纸,那时写作对于我来讲,不再是一件很新奇、很好玩的事了。
  因为那时我已懂得“怯”!
  ※                        ※                                ※
  “怒剑狂花”写到一半时,“那一剑的风情”已出版了,各方面褒与贬也陆续传进了我的耳朵。
  那时当然是“褒”比“贬”来得多,所以我当然很高兴也很有成就感。
  当时我虽然也曾被“成功”冲昏了头,可是很快的,我又清醒了过来。
  我是被“怯”醒的!
  “那一剑的风情”既然已经接受了。“怒剑狂花”当然更不能“失败”,而且还要比上一本更好、更棒。
  就在这“更好”、“更棒”的心情下,我开始“怯”了起来。
  文字要怎么“凑”,才会使文词更好呢?
  情节要怎么铺排,才会更吸引读者呢?
  要怎么写,才能维持古大侠的风格,而又能加入我自己的格调呢?
  那时我才终于了解到,古大侠为什么有时一部小说要写那么久了。
  因为他也会“怯”!

  三

  写完一套小说后,本应有一段自我的休假,即使你过的是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每个月也都会有一两天的公休。
  只是——
  只是写作并不像一般朝九晚五的那种规律似的上班生活;写作的过程有时虽然很短,但动笔之前的“构思”、寻找题材、塑造男女主角的个性、安排何种人性上的冲突……等等,这些事并不是一朝半日就可以“想”出来的。
  别人是怎么样去安排这些前置作业,我当然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自己是将这些“作业”融人我的生活中。
  不管我是在吃饭、看电视,和朋友喝酒打屁,或是在睡梦中,定作前的“作业”都藏在我脑海里。
  只要一碰到、听到、看到“有用”的话与事,那些藏着的“作业”就会涌上我的心头,再加以过滤、规划,然后藏起有用的事物,弃掉多余的。
  就这样一时复一时,一日复一日,我无时无刻不在为下一本小说而“心惊胆跳”的。
  因为我很怕万一这个题材不好,或这个主角不为读者接受,或者这种剧情已过时了……
  我怕的太多了,所以才会有一写完一部小说,就开始有那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                        ※                                ※
  写完“惊魂趣谈”系列中的“刀的灵异”和“剑光中的魅影”之后,本想再动笔写第三套系列。
  但接连两套同一系列的东西,再接着第三套,我怕读者会“消受”不了,所以就暂停“惊魂趣谈”的系列。
  这一系列暂停了,那么要写什么呢?
  ——当然是要写“新”的!
  “新的”当然是要写新的,只是——什么才是“新的”?
  ——相信这个问题是每位作家都头痛的问题!
  十八世纪的世界大文豪在他死前,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十八世纪以后,世界将没有小说可写了!”
  大文豪所说出来的话的确是“嚣张”,却也是实话!
  在当时所有的题材的确都已被他们写光了,再写下去只有炒冷饭了,所以世界大文豪只好举枪自尽!
  ——这是做为一个作者的悲哀,也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大文豪在当时的确点出了作者的悲哀,只是他忘了一件事。
  他忘记了人性!
  人性!
  小说的题材或许可以写尽、用完,唯有人性,是写不完、用不尽的。

  四

  一部小说的题材固然是重要因素之一,但人性的冲突,才是唯一可以引起读者共鸣的唯一主因。
  最美丽的女人就是大魔头;修桥铺路、劫富济的大侠客原来是强盗的头头……
  第一个写出这种题材的人是创新的作者,可是第十个写出这种小说的人,就是落后了。
  但是如果换个角度,从不同的方向去写,那么就算是最冷的冷饭,也可以炒出一盘香喷喷的饭来。
  就算最美丽的女人是大魔头,我们如果从心理和人性方向去写,那么这个故事一样可以吸引住读者,引起大众的共鸣。
  人之初,性本善!
  人不是天生就是坏蛋,有的是被环境所逼,有的是受人利诱,当然也有人是遭人所害……
  如果我们从这一方面着手来写,那么同一个故事,就可以写出不同风味的小说来。
  所以十八世纪时,小说题材虽已被用尽,但至今小说却依然流行,那就是除了题材之外,还有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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