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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朱羽《草莽龙蛇》江湖恩仇之一【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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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4 00:39: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武侠世界》669期,1972.06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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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怀中无佳丽,那就不算男子汉!
如果囊中无金银,那就不像男子汉!
如果手上无利剑,根本就不能作个男子汉!


第一章 初露锋芒



春来洛阳花似锦,夏夜明灯耀如昼……前一句写的是洛阳绮丽景色,后一句写的是洛阳市面的繁华。
盛夏!
明灯如昼!
每一间茶楼酒肆都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南城北城的勾栏也都满了。如蝴蝶般的姑娘们一个得侍候好几个客人,连臀儿挨一下櫈子的空都没有。
「留香院」位于南城,门面不大,排塲也不算大,只有十来个粉头,然而门前却停了五辆大车,十几匹骏马,显然也是上门的客人超过了粉头的数目。
约莫酉戌相交,正値夜色方起的时刻,「留香院」门前来了个鄕头土脑的年轻汉子,约莫二十一,二岁,生得肩宽腰壮,身材魁梧,一双浓眉,两只大眼,予人以威武栗悍的感觉。若说他是那方游侠,手中却无利器,若说他是上门寻芳的公子哥儿,那身打扮实在太寒侩了。
由于忙,这小伙子进了大门都还没有被人发觉,他跨过天井,进了二门。只因他东张西望,冷不防和一只飞来飞去的花蝴蝶撞了一个满怀。
那妞儿约莫二十靠边,体态环肥,面目娇娆,但她却没有生就一双势利眼,虽然是小伙子一身寒酸相,却依然冲着他妩媚地一笑,然后扯高了喉咙喊道:「小虎子!有客啦!」
她的声音刚一起,就有一个忙得汗流浃背的年轻汉子从一间厢房中抢出,向那鄕头土脑的汉子迎过去。他敢情就是专门在门上迎客的小虎子了。这时,那只花蝴蝶又忙碌地走了。
小虎子虽然不敢相信这鄕头土脑的汉子是上门寻芳的贵客,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哈着腰,道:「今晚客官太多,忙得分不开身,多有简慢,请多包涵。来!这边请,这边请!」
那汉子站在原地未动,冷冷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小虎子翻眼,「找谁?」
「我要找樊魁樊大哥。」
小虎子又吸了一口长气,喃喃道:「你喊他喊大哥?」
「是樊大哥要我如此称呼他的。」
「噢!你好像不是本地人。」
「我是打沁阳来的,黄河北面,离这儿一百二十里地。吃了晌午方上路,这会儿就到啦!」
小虎子心中暗道:这小子若不是吹牛,倒算得上生了一双飞毛腿。
但他嘴上却没有说出来,拱了拱手,问道:「请问高姓大名?」
「我姓唐名豪,人家都叫我做『小滚龙』。」
「唐——豪?」小虎子喃喃着这两个宇,突地目光一亮,欣然道:「哦!原来是你!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樊大哥。」]
经过喧阀的中院,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别院,小虎子还没有跨进厢房的门,就扬声喊道:「樊大哥!你猜是谁来了?」
房里响起一个闷雷般的声音道:「小虎子!什么事这样大呼小叫的?」
小虎子一脚跨进房,仍是高声叫道:「樊大哥!是沁阳的唐豪来了。」
「谁?」声音透着惊讶,接着,一个身形畧显肥胖的中年人在门口出现,面上突然出现了欣喜之色,疾声道:「原来是『小滚龙』,你怎么来?」
唐豪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樊魁的手,猛力摇幌,神情激动地道:「樊大哥!你好吧!我眞担心找不到你哩!」
「快些进来坐,」樊魁拉他进屋,转头向小虎子吩咐道:「小虎子!去切一盘牛筋,外带半斤白干,那是小滚龙最喜欢吃的酒菜。」
「我这就去。」小虎子飞也似地出房而去。
唐豪进屋坐下,道:「大哥!还如意么?」
「嘿嘿!」樊魁干笑了一声。「还不是凑合着过日子。」
唐豪发现桌上有残酒剩菜,一副杯筷,不禁皱皱眉,道:「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樊魁耸肩笑笑,没有表示,转变了话题,道:「老弟!一年不见,你又壮了不少,说说看,怎么突然想起到洛阳来看看我?」
唐豪轻叹了一声,道:「不瞒大哥说,沁阳待不下去了。」
「哦?」樊魁皱紧了眉头,满面关切之情,「是为了我那件事……?」
唐豪摇摇头,道:「不!地方上那几条地头蛇,算不了什么,我既然敢找他们确儿,就不会怕他们。」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大哥!」唐豪沉静地道:「我的情况你知道得最淸楚了,自从我父亲前年去世之后,野味舖的买卖就愈来愈差了。我单日上山打猎,双日在家卖野味,这根本就不是办法。再说,我制野味的手艺又差劲,不如趁早关门,免得日后赔光了老本不说,还要欠人家的债。」
「其实,要你整天在厨下作娘儿们的事也眞委屈了你。」樊魁突然楞了一楞,又问道:「对了!你妹妹呢?」
「她么?」唐豪感慨系之地摇了摇头。「前三年我母亲下世后她就一直吃斋唸佛,如今住到庵里去了。也好,有菩萨照应她,免得我操心。」
「去作尼姑了?」
「带发修行。」
樊魁丢开不愉快的话题,道:「你就这么空手来了?」
「哦!我本来想带点野味……」
樊魁截口道:「你会错意了!既然要来洛阳长住,怎么未带行囊?」
唐豪爽朗地道:「只要能找到大哥,还怕没有穿的用的。」
「对!对!」樊魁大笑道:「老弟!我就是喜欢你的爽直。可是你那些心爱的家伙怎么也没有带来呢?」
「什么家伙?」
「长剑,硬弓,箭,弩筒,还有你那百步穿杨的十二把飞刀。」
唐豪面色突然沉下来,摇摇头,道:「一様也没有带。」
「你舍得开?」
「没法子!」唐豪吁了一口长气。「那些东西是先父传下来的,我不能用来杀人。」
「杀人?这是什么意思?」
「不瞒大哥,我这次到洛阳来,决心要跨进江湖闯上一闯。」
樊魁的神色变得十分凝重,正想说什么,刚好小虎子端着酒菜跨进屋来。
小虎子将酒菜摆好,为唐豪斟上酒,压低了声音向樊魁道:「大哥!就快要到戌正光景了。」
樊魁点点头,站起来道:「老弟!照说我应该陪喝一杯,无奈有事一定要出门一趟,你……」
唐豪截口道:「大哥!我们一年不见了,你这一走,可眞没劲儿。」
樊魁皱皱眉,道:「老弟!来日方长,实在有急事,非去不可。」
唐豪初临乍到,既然不便追问,也不好强留,只得挥了挥手,道:「若是眞有急事,大哥就请便吧!」
樊魁向小虎子吩咐道:「小滚龙最怕一个人喝闷酒,去找一个人来陪陪他,你看……?」
小虎子眼珠子一转,道:「叫菱姑来好了。」
樊魁点点头,道:「行!不过得吿诉菱姑一声,这位老弟可不像那些上门寻欢的花花公子,敎她放规矩点。」
小虎子应是而退。
唐豪忸怩地道:「大哥!不要找什么人陪,我等你办完事回来再喝个痛快。」
樊魁取笑说道:「老弟!是怕娘儿们么?」
「不是怕不怕……」
「老弟!你忘记你在沁阳时对我说的话了?你说,古今英雄豪杰除了争名之外,还追逐两様东西——美人与财富。菱姑不算美,但她只是一个开始,然后……」
「大哥!我只是觉得怪蹩扭。」
「老弟!你不是要到江湖上闯一闯么?若是你连这一关也闯不过,你还是回到沁阳去开你的野味舖子吧!」
「大哥……」唐豪的话被一只飞进来的花蝴蝶打断了。
就是方才在二道门处和他撞了一个满怀的那个女人。
樊魁吩咐道:「菱姑!好好侍候唐老弟,今晚他就在妳屋里歇。吿诉妳,唐老弟可不是见了娘儿们就淌口涎的那种男人,若是看不上妳,要你睡踏板,妳可得乖乖地听话。」
「是!掌柜的。」菱姑必恭必敬地应着。
樊魁拍拍唐豪的肩头,道:「老弟!我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困乏,你就先安歇!」
唐豪摇摇头,道:「不!我一定要等你回来,我有一肚子话要同大哥聊哩!」
「好吧!」樊魁点点头,出屋而去。
菱姑在唐豪身边坐下,娇笑道:「咱两有缘,你一进门就撞上了我。」
「唔!」唐豪轻应着,面上有些发热,他连忙灌下了一杯酒。
她又为他斟酒,低声道:「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要我侍候你?」
「当然……愿意。」
「那么,我从明天起就不再去陪别的客人……」
「为什么?」唐豪不但面皮发热,心也加快跳了起来。
菱姑咬着汗巾兄的一角,缓缓道:「我半年前刚进『留香院』时就听掌柜的提起过你,他说你一个人赤手空拳却打败了几十个拿刀仗剑的恶汉。你眞了不起!」
「唔!我就是那一次认识樊大哥。」
「掌柜的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里话。」
菱姑凝注着他,喃喃道:「小滚龙!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可以,我最喜欢别人这様叫我。」
「你……」她一只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头。「今晚会不会要我去睡踏板?」
「不……一定。」
「如果眞让我睡踏板,明天我就没面见人。」
「为什么?」唐豪不禁一楞。
「因为我是『留香院』最红姑娘。」
唐豪的面色突然沉了下来,喃喃道:「未来洛阳之前,我可没有想到樊大哥在干这行买卖。」
「小滚龙!你可错怪他了。南城北城,勾栏院怕有百多家,只有樊掌柜才不是在娘儿们身上剥油水的。」
「哦?」
「别家勾栏院都是自己买姑娘,这儿可不同,所有的姑娘都有假母带着,樊掌柜只赚酒菜上的利头,从不在姑娘们侍客的银子内抽份子。」
「那还差不多!」唐豪面色缓和了许多,喝下一杯酒,问道:「菱姑!妳怎么到这儿来的?」
「命苦!」
「这是怎么说?」
「我爹是个武师……」
「武师?」唐豪大为惊异。
菱姑又接着道:「是个江湖卖艺的武师,会不了什么眞功夫,去年冬天来到洛阳,刚好遇上一塲大风雪,整天闷在骤马栈房里,络于闷出一塲病,不到十天就过世了。」
「妳娘呢?」
「她早几年就过世了,」菱姑吁了口气,又道:「我一个人身在异鄕,除了哭之外,简直就没主意。骤马栈房的王掌柜居间介绍,由我的假母拿出五十両银子给我爹办了后事,我今年春天就进了『留香院』。」
唐豪勃然大怒道:「怎么如此可恶,五十両银子就要逼妳卖身?」
菱姑连忙拉住他的手臂摇着,疾声道:「小滚龙!你别错怪人。假母是个孤老婆子,那五十両银子是她的棺材本儿。到『留香院』来是我心甘情愿的,她可没有逼我哩!」
「哦!原来如此。」顿了一下,唐豪又问道:「菱姑!妳学过武艺么?」
「会几手花拳锈腿,不管用。」
「好!等有空闲,我敎妳。」
「小滚龙!你的武功那様好,必然受过异人传授。」
唐豪压低了声音道:「我爹作过禁军敎头,武功非凡,后来不知为什么得罪了人,才远避异鄕作了猎户,我武功都是他老人家敎的。」
菱姑突然神色一正,道:「小滚龙!既然你有一身武功,为何不帮帮樊掌柜的忙?」
唐豪楞了一楞,道:「菱姑!怎么回事?樊大哥可是有麻烦事?」
菱姑反问:「樊掌柜没有吿诉你?」
「没有啊!」
「那……那我也不该提的。」
唐豪突然抓住了菱姑的手臂,沉声道:「菱姑!妳若是不说实话,不但今晚要你睡踏板,现在更不要妳在一旁侍候。」
「好!我告诉你吧!」
唐豪松开手疾声道:「快说!是怎么回事?」
菱姑吁了口长气,缓缓道:「樊掌柜人缘不错,在江湖上也结交了不少朋友,所以他这家『留香院』还得过去,除了姑娘们的收益之外,樊掌柜一天还可以净赚五,六十両银子。其实,他也没有落下一文,三朋四友,刚够开销。」
「唔!」
「谁知道『双蛇会』却要出面买下『留香院』,而且只出价-百二十両银子,还要包括十二个姑娘在内,眞是气人。」
「哦?『双蛇会』是什么玩艺儿?」
「是南城一个很有势力黑道帮会。」
「不卖又怎么样?」
「不卖也行,一天得要缴四十両银子的规费。」
「凭什么?」
「自然是凭他们人多势众。」
唐豪的神色完全变了,沉声道:「樊大哥出门就是为了这椿事?」
「是的。今天是七月三十,最后的期限。」
「樊大哥为什么要低头?」
「人在屋簷下,谁敢不低头?」
「为什么不将屋簷拆掉?」唐豪气咻咻地离座而起,张目四顾。同时问道:「菱姑!这是不是樊大哥的卧房?」
「是的。」
唐豪打开了橱柜,翻寻一阵,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刀囊,囊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八柄长约五寸的小刀。
他冷笑道:「难怪樊大哥如此软弱,原来他的飞刀都不带在身上了。」
菱姑见他在腰间挂上刀囊,不禁大惊失色,道:「小滚龙!你要干什么?」
「给『双蛇会』一点颜色瞧瞧。」
「不行啊」
唐豪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揑住她的脖子,冷冷道:「菱姑!娘儿们少管男人的事,快去将小虎子找来。」
菱姑在这半年来见过无数男人,她一眼就看出唐豪的锋锐和任性,他所决定的事任何人也休想阻拦,因此她什么话也不说,沉静地走出屋去。
不旋踵间,小虎子就疾步进来,惊色满面地叫道:「小滚龙!千万别乱来,大哥他一再嘱咐……」
唐豪一把抓住了小虎子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冷声道:「你指望『留香院』落到『双蛇会』的手里?」
「当然不……」
「那就行了!」唐豪一松手,使小虎子双脚着地。「快快!吿诉我『双蛇会』是个什么来头?」
小虎子喘了一口气,连忙道:「三,五年前,『双蛇会』在洛阳是个了不起的黑道帮会,舵主郑耀鹏使用一对蛇头软鞭,招式千变万化,百人近身不得。黑白两道的人都怕他,封他一个绰号叫做『双蛇霸主』……」
唐豪沉声道:「别人怕他,我却不怕他。」
「你听我说,……」小虎子又接道:「『双蛇会』后来实在阀得太凶,惊动了官府,从京畿调来好几十名捕快,对这个黑道帮会进行淸剿,发生了一塲血战。有人说,郑耀鹏已在乱军中丧生,也有人说他亡命异鄕。不过,从那时起,『双蛇会』就销声匿迹了。」
「有多久了?」
「有两年八个来月。」
唐豪沉吟了一阵,道:「如今『双蛇会』又出面活跃,莫非是那郑耀鹏又从异鄕回来了?」
「想必是吧?」
「他不怕官府再找他?」
「唉!」小虎子吁叹一声,苦笑道:「两三年来,府台大人已换了,总捕也是新人。郑耀鹏当年也积了几文钱,只要塞点银子谁还会旧事重提?」
唐豪冷哼道:「就算是有衙门的公人为他们撑腰我也不在乎。说!他们的『垛子窰』在何处?」
「可能是鼓楼前那家『万胜楼』。」
「你在猜?」
「谁也摸不淸『双蛇会』的垛子窰,不过,樊大哥是到万胜楼去了,南城六十几家勾栏院都派了人去,说是要写什么商请『双蛇会』保护文书。」
唐豪呸了一察,道:「见他娘的鬼!小虎子!前头带路。我头一次来洛阳,可不知那儿是钟楼,那儿是鼓楼。」
「好!我赶车送你去。」
XXX
「万胜楼」的气派,唐豪这一生还不曾见过。楼高五丈有多,宽约二十丈,廊下一十二盏琉璃风灯,照耀得如同白昼,门前迎客的店家都穿着雪白的杭纺褂裤,根本就不像个下人。
大车在对街停下,唐豪一跃下地,吐了一口唾沬,道:「像他娘的一座皇宫这里头干什买卖?」
小虎子也跟着下了车座,低声答道:「店堂卖酒菜面饭,有百多副座头,楼上是赌枱,后院是客房,听说蓄了五十来个卖唱兼陪宿的歌妓,是洛阳数得出的大买卖,不日进斗金才怪。」
「日进斗金还要在那些苦哈哈们身上刮油水,眞他娘的贪心不足。」唐豪又吐了「口唾沬,紧紧腰间的刀囊低声吩咐道:「小虎子!这儿候着。」
说罢,大踏步过街,到了万胜楼的门口。
门口站着的两个店家立刻横身一拦,冷冷道:「小子!你要干什么?」
唐豪笑了笑,道:「我是奉命前来写什么文书的。」
「哼!为什么现在才来?」
「对不住!来晚了一步。」
「跟我来。」其中一个店家带领唐豪进了大门,越过店堂,来到一间旁厅。
那儿坐着一个满面凶相的中年汉子,一见唐豪进来,就问道:「干什么的?」
唐豪仍是以老话答道:「是奉命前来写什么文书的。」
「那一家?」
「留香院。」
那中年汉子将面前一本簿子看了一看,翻起眼皮,道:「留香院?已经有人来了啊。」
唐豪反应很快,连忙说道:「先前来的是个小伙计,怕他不妥当,所以我又赶来……」
「哼!你的架子倒不小。」那中年汉子向带路的店家摆摆手,「给他开门。」
唐豪这才发现,厅的角落处有一道小门,门上加着粗大的铁闩。他心头有数,这道门是进得出不得的。不过他很沉静;既来之,则安之,他从来不曾怕过事。
通过那道小门,是间比旁厅还要大的屋子,摆着三张条案,长程上坐着好几十个面色忧愁的人,其中有半数以上是老婆子。四周靠墙壁处站了十几个壮汉,一望而知,那些都是「双蛇会」里的打手。
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正在那儿跋扈飞扬地说话,一见唐豪进来,不禁停下口来,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唐豪冷冷道:「奉召而来。」
「那一家?」
「留香院。」
座间的樊魁,立刻发现了,站起来惊叫道:「你?」
唐豪立刻走过去说道:「你回去吧!这儿的事由我来料理,小虎子赶车在对街等着。」
他是想敎樊魁先走一步离开龙潭虎穴,因一旦闹起事来,总难免有死伤之险。
但是樊魁却不明白他的来意,语声呐呐地道:「老弟!你……你?」
主持其事的中年汉子叱喝道:「你们两人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唐豪道:「他是我店内的伙计,先前我有事离不开,所以敎他来。如今我自己来了,他得赶回去照顾买卖。」
那中年汉子摆摆手,道:「坐下来!我再说几句话,都可以走了。」
唐豪在樊魁身边挤着坐下,悄声问道:「大哥!那个什么劳什子文书,你已写下了?」
「嗯!」樊魁点点头。
「为什么要屈服低头?」
「没法子!硬拼绝对拼不过。」
「不行!」
「老弟!你……」
唐豪沉声道:「大哥!你算算看,一天四十両,一月一千二,一年就有一万四、五千両银子,咱们为什么要将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送给他们?」
主持其事的中年汉子闻声喝问道:「你们在谈论什么?」
唐豪站了起来,冷冷道:「请问贵姓大名?」
「我?」对方似是大感意外。
「是的。不然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唐豪道。
「叫我欧阳总管。」
唐豪耸耸肩头,以不屑的语气道:「我还以为你是『双蛇霸主』郑耀鹏。」
「怎么?」那家伙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瞧不起我欧阳道?」
座上之人无不为这年轻小伙子担心,樊魁也暗暗拉他衣袖,要他安静坐下。
然而唐豪却毫无畏惧之色,手掌在桌面上一按,人已轻巧地一跃而过,冷冷道:「咱们既然每个月要缴上一千二百両银子的规费,当然有权见见『双蛇会』的大掌柜了。」
欧阳道冷叱道:「你不配见本会的大掌柜。」
唐豪冷笑一声道:「那麽,你也不配向咱们收规费。」
「嘿嘿!」欧阳道潦笑「声,道:「原来你这小子是来捣畳的。」
唐豪道:「捣畳谈不上,只是不愿寃枉化费银子。」
「这是什么话?」
「据说『双蛇会』的大掌柜在三年之前已在乱军之中丧生,『双蛇会』也销声匿迹达三年之久。若是不见郑耀鹏出面,你们就是冒牌货色。」
「你是说,非要见到郑舵主才肯交规费,是不是?」
「不错。」唐豪口里如此说,心里却不如此想。常言道得好,打蛇打头,擒贼擒王,要干,就找头儿干,他不和这个身为总管的欧阳道过手。
欧阳道气得面色白里透靑,大吼道:「冯雷!蔡无双!好好的将这小子敎训一顿。」
立刻有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地将唐豪挟持住了。唐豪很沉静地站在那儿,纹风不动。
樊魁不禁为唐豪揑了一把冷汗,虽然他曾亲眼见过唐豪将沁阳那十几个地头蛇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双蛇会」的打手却要高明得多,而且此刻又是在他们窝里。
唐豪的两条鐡臂已然被冯雷和蔡无双的四只手臂捉住了,但他丝毫未变神色,冷冷说道:「欧阳总管!你凭什么要敎训我?」
在虎穴龙潭中竟有这种神态傲慢之人,尔后「双蛇会」岂能在洛阳城里耍狠。因此,欧阳道勃然大怒低吼道:「冯雷,先敲掉那小子的大门牙。」
捉住唐豪右臂的那个大汉立刻扬起斗大的拳头向唐豪的面门击来。
唐豪一低头,虎腰猛撑,站在他旁边的冯雷和蔡无双立刻被摔倒在地上,谁也没有看淸楚唐豪是如何出手的。
唐豪摔倒冯雷和蔡无双之后,并未停手,身形倏地跃起,落在欧阳道的身后,左臂勾住对方的脖子,右手中的小刀已抵上了他的太阳穴。出手之快,使得欧阳道惊出了一身冷汗。
唐豪沉声道:「谁敢乱动一下,你们的总管就先没命。」
那些打手们虽然都亮出了兵器,却一个也不敢动。
在座的老婆子们都吓得躱到桌子底下去了,那些男的多多少少在江湖上混过几天,倒还沉得住气。此刻见唐豪制住了欧阳道,一个个都不禁面现欣喜之色。其中尤以樊魁为甚。
在一片屛声凝息的沉静之中,突然一个轻脆的声音道:「想不到洛阳城里还有这样一个好手。」
大家循声望去,才发觉灯光阴影处垂挂一张珠帘,此刻只见珠帘缓缓掀动,一个满身腥红的丽人走了出来。
她出现,使举座之人莫不眼前一亮。
这红衣丽人约莫二十靠边,柳眉、大眼,英气勃勃。
她缓缓地一挥手臂,那一羣亮出兵器的打手纷纷的收起家伙退到墙边站好。谁也没有吭一声。
她这才走到唐豪的面前,轻笑道:「朋友!你也该松下手歇一会儿吧!」
她脸上浮着柔媚的笑容,语调轻松,但是却具备了无上的摄吸之力,唐豪竟然松开了手。
欧阳道吁了口长气,恭声说道:「姑娘……」
红衣丽人冷叱道:「站到一边去!」
欧阳道竟然乖乖闭上嘴,退去一边。
红衣丽人笑瞇瞇地道:「朋友!我现在和你见面了,总该满意了吧?」
唐豪摇摇头,道:「并不满意。因为妳不是『双蛇霸主』郑耀鹏。」
「你到底是要见郑老先生?还是要见『双蛇会』的头儿?」
唐豪楞了一楞,道:「莫非你们不是以前的『双蛇会』?」
「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此话怎讲?」
「因为我是『双蛇霸主』的女儿郑琦梅。」
这不但使唐豪一时楞住,举座之人无不大感惊讶,原来目下来势汹汹的「双蛇会」的头目竟是一个千娇百媚年轻姑娘。
唐豪楞了一楞之后,仍是冷冷道:「对不起!郑姑娘,我仍然拒绝缴规费。」
「可以,不过你要说出理由来。」
「因为我是男子汉,不需要女人来保护。」
郑琦梅面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一股煞气代之而起。樊魁最曾察颜观色,不禁暗暗为唐豪揑了一把冷汗。
所幸郑琦梅面上那股煞气只一瞬间复又消失,咯咯娇笑道:「能请敎高姓大名么?」
「姓唐名豪。」
「难怪你有一股豪气。你方才说,男人不需要女人保护?」
「不错。」
「要不要证明一下我这个女人与众不同?」
唐豪白了她一眼,冷冷道:「妳最多比别的女人漂亮一点。」
这句话可将郑琦梅逗火了,双目瞪得溜圆,门牙咬得下唇发白,半晌才冷哼了一声。
突然刷地一声,一条细长的皮鞭已缠上了唐豪的左臂,衣袖破了,而且手臂处像火灼一般疼痛。谁也没有看淸楚那根皮鞭是从那儿冒出来的,更没有看见她是如何出手的。
唐豪差一点要将右手中的小刀脱手掷出,只因为对方是个女人,他才忍住了。咬住牙,忍住痛,右臂猛地一带,使得郑琦梅手中的皮鞭脱手而飞。
唐豪松了缠上臂膀的皮鞭,冷笑道:「妳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郑琦梅轻笑道:「你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挨了我一鞭,竟然忍痛将我手中皮鞭夺了过去。你是那一家字号来?」
「留香院。」
「好!留香院免缴规费。」
樊魁闻言,是忧喜参半。唐豪终于为他省下了每月一千二百両银子的开销,但是那火辣辣的一鞭,也使樊魁心痛不已。
欧阳道连忙抢着说道:「姑娘!此例万万不可开……。」
「住口!」郑琦梅声色俱厉地叱喝了一声,然后转头向唐豪问道:「这样你总该称心如意了?」
唐豪摇摇头,道:「刚好相反。我愿意按日向妳缴规费。」
樊魁闻言大惊,连忙喝阻道:「小滚龙!……」
郑琦梅侧目问道:「你叫他什么?」
樊魁道:「我叫他『小滚龙』,那是别人为他起的绰号。」
「小滚龙?」郑琦梅咯咯娇笑道:「难怪你有勇气来吃咱们『双蛇会』,是条龙嘛!」
唐豪冷冷道:「我方才说过了,愿意按日缴规费。」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様,不过,方才那一鞭算是白挨了。」
「并不,因为我也要照样抽你一皮鞭。」话声中,唐豪已将皮鞭交到右手。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双蛇会」的人惊异唐豪是如此横蛮难缠,那些勾栏院的掌柜和老鸨子则惊异这小伙子太不识时务了。
郑琦梅并没有发怒,也没有惊讶,轻笑道:「我不想挨皮鞭,那种火辣辣的滋味我淸楚。」
「那么,你只有让我开价勒索了。」
「我早就知道你的样,不过你得先量量自己的力,掂掂我的份量再开口。」
唐豪一字一字缓缓地道:「南城所有勾栏院的规费都不准收。」
欧阳道首先怒火升腾,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你也太不知死活了。」
「住口!」郑埼梅又给了他一个白眼。转头向唐豪说道:「小滚龙!你不觉得这个条件太苛了一点么?」
「如嫌太苛,就请妳挨我一皮鞭。」
「我说过,皮鞭抽在身上的滋味不太好受。」
「怕痛就只有答应。」
郑琦梅沉下脸,道:「南城勾栏院共有五十五家,一家一月一千二,共计六千两银子,这一鞭价钱似乎太贵了一点。」
唐豪道:「如果妳嫌贵,不妨再多抽我几下鞭子。」
郑琦梅又笑了,缓缓说道:「你这个人天生一副傲骨,纵使用皮鞭将你抽得遍体鳞伤,也打不散你那股傲气,我可不愿白费劲。如果要我依你,你得先依我一椿事。」
「说说看。」
「老实吿诉你,『双蛇会』此番东山再起,能够管用的手下还不够。我要你加入本会来,作我的手下。」
唐豪不禁楞住,这是他万万料想不到的事情。
郑琦梅又道:「如果你想南城五十五家勾栏院不向本会缴规费,这是最可靠的方法。不然,我明处答应你,暗中去找他们碴儿,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照管不过来。」
樊魁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郑琦梅对唐豪处处让步,原来她早就看中这块上驯之材了。
唐豪一想到五十家勾栏院能够蒙受其惠,立刻点头答应道:「好!就这么一言为定。」
郑琦梅面上并未浮现大喜过望的神色,只是转头向欧阳道吩咐道:「将所有的文书都烧掉,送他们出去。」
举座一遍道谢之声,表面上似乎是向郑琦梅道谢,其实骨子里谢的却是唐豪。
樊魁也激动叫道:「老弟!你……」
唐豪截口道:「大哥!你先请回吧!小虎子还在对街等你哩!」
只不过一瞬间,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郑琦梅向唯一留下的欧阳道挥挥手,道:「去找大夫来为唐豪裹伤。」欧阳道唯唯诺诺地退去。
唐豪问道:「他是妳的总管?」
郑琦梅冷冷一笑,道:「前一刻是的,如今总赁疋你。『万胜楼』是本会的垛子窰,现在由你接管了。」
「我是外行。」
「我看得出,你干什事都不外行。」
「妳对我如此信任?」
「我有皮鞭可以控制你。」
唐豪面上笑笑,心头暗道:如果眞能控制我,只怕不是那根皮鞭,而是妳的美艶。
郑琦梅又道:「待会儿我要召集『双蛇会』所有的人跟你见面。」
唐豪好奇地问道:「人很多么?」
「男的一百多,女也有三十几个。」
「还有女的。」
「唔!」郑琦梅偏起头,瞇起眼睛凝视着他,喃喃问道:「唐豪!你是不是一个风流种子?」
唐豪楞了一楞道:「妳这句话问得好古怪。」
「如果你是风流种子,可就艶福不浅了。本会的女门人个个年轻貌美,按规矩,头目和总管都有权享用她们的美色。」
唐豪哈哈大笑道:「头儿是女的,如此说来,那些娘儿们只有我一个人够资格享用了?」
「是的。」郑琦梅神情冷漠地,「不过我有权享用男门人,你虽位居总管,却是我的手下。」
她的神色虽然冷峻,语意却非常轻佻。唐豪心头暗道:这莫非就是自己获得靑睐的原因之一?
大夫提着药箱来了,郑琦梅又道:「唐豪!裹好伤势后,要欧阳道陪你到万胜楼各处走走,先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明天晌午到我的住处来。」
唐豪楞一楞道:「妳不住在这儿?」
「唔!明天晌午欧阳道会派车去留香院接你。」说罢,郑琦梅扭头走了,仍是走进了那道垂挂的垂帘。
唐豪渴欲回去和樊魁见面,二人好喝个痛快。但他却知道绝不能轻易违背这位女头儿的命令,只得耐住性子留了下来。
欧阳道是个见风转舵的老江湖,不但大张席面为唐豪接风,而且还殷勤地找来裁缝师傅为唐豪量身,要连夜为他赶制新衣裳。
好不容易挨到三更三点唐豪才回到了留香院。

 楼主| 发表于 2024-8-4 00:4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巧取豪夺



留香院的大门虚掩着,唐豪一推就开。他跨过天井,进入小厅,只见有一个人伏在几上打盹,走过去一看,那人竟是菱姑。
「菱姑!醒醒。」唐豪轻轻地摇撼着她身子。
菱姑醒了过来,揉揉眼皮,欣喜地道:「哦!小滚龙!你回来了!」
「樊大哥他们呢?」
「睡了。」
「不行。我还要和他喝几杯,我去叫醒他。」
菱姑抢着去闩上大门,走回来拦住唐豪,道:「樊掌柜和小虎子等你等到二更天,以为你今夜不回来了,所以才开始喝庆功酒。口里一直喊着『小滚龙』干杯,现在已是烂醉如泥,只怕打雷也惊不醒他们。」
「妳为什么不睡?」
「我怕你回来叫不开门,所以到前面来等,我……宁可等到天亮。」
「菱姑!」唐豪拉起她的手。「妳眞好!」
菱姑羞涩地将手抽回来,轻声道:「我在火炉上温着水,快去洗个澡。」
唐豪感到无比的温馥,有生以来,他还没有尝到过女人的温柔体贴。
浴罢,他躺上了那张宽大的床榻,菱姑站在床前,低声道:「小滚龙!你要我……一起睡么?」
唐豪笑道:「上床来吧!我可不忍心教妳睡踏板哩!」
菱姑笑了,很满足的笑,她开始解褪罗衫。
唐豪连忙喝阻道:「菱姑!不要脱衣服。」
「怎么了?」她一颗火热的心又冷了下来。
唐豪一本正经地说道:「菱姑!我们今天才相识,就是和衣躺在一起,已经太过份了,妳怎么可以……」
菱姑道:「你是嫌弃我。」
「不!我绝对没有那种意思。」
菱姑和衣在他身边躺下,以背对着他,喃喃道:「我这不洁之身是不配和你同床共枕的,即使和衣而眠,我已很满足了。若是你眞的不嫌弃,我愿意为你作一辈子的奴婢……」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一阵轻微的鼻息声,翻过身子一看,原来唐豪已经睡着了。
菱姑伸过手臂轻轻地搂着他那粗壮的腰,逐渐进入了甜蜜的梦鄕。
翌日,唐豪从睡鄕中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连忙披衣起床,在梳洗时,菱姑侍候得他无微不至,像个柔顺的妻子。
「菱姑!」唐豪见她那般温柔体贴,不禁赞道:「谁要是娶了妳,可眞有福气哩!」
菱姑笑了笑,低下头,轻声道:「樊掌柜敎我从今天起不再侍候客人了。」
「哦?」他不禁感到一楞。
「虽然你昨晚没有要我,我总是和你同过杨共过枕,所以我要守点规矩。」
「菱姑!妳不侍候客人,妳和妳的假母靠什么过活?」
「樊掌柜说过了,你为他每月省下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只要拿一小部份出来我和假母就够用。」
唐豪默然无语,半晌,才道:「妳和假母的用度不能让樊大哥出,由我来负责好了。」
樊魁哈哈大笑从屋外走进来,道:「小滚龙!你和我还要分得那麽淸楚吗?」
「大哥!你……」
樊魁截口道:「别说了!刚才欧阳道亲自为你送了新衣裳来,还说午初要派大车来接你。」
「大哥!」唐豪皱起了眉头。「想不到我会突然干起了『双蛇会』的总管,我也不知道这条路走得对不对。」
樊魁沉吟了一阵,说道:「很难说!黑道并不一定是一条坏道,但看你如何闯法。」
「这还要向大哥请敎。」
「凭你的机智、胆识,以及卓越的武功,不愁不能扬名立万,不过,大哥要送你一句话,美人与财富都可以要,但是不能昧良心。」
「我会记住,」唐豪指指菱姑,「大哥!菱姑心地纯良,你以后要多照顾。」
樊魁拍着胸脯,道:「放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
菱姑有些魂不守舍地道:「小滚龙!你当了『双蛇会』的总管?」
唐豪点点头,道:「是的。菱姑!妳好像不大高兴的様子。」
菱姑勉强笑道:「我……很高兴,只是,以后恐怕很难得见到你了。」
唐豪轻柔地摸抚着她的肩头,说道:「菱姑!我会经常到这里来看你们,这儿可以算是我家。」
樊魁暗暗皱紧眉头,他看得出来,在风尘中滚了半年的菱姑已经对唐豪一见倾心,但他却深深了解,以她的柔情是绝不可能将唐豪那股野性绍住。
XXX
晌午,一辆华丽无比的双峦套车将唐豪送到一座深宅大院的门前。若是唐豪不知底细,一定会以为这儿是那位达官显贵的府邸。
郑琦梅盛粧华服,在大厅里候着,她的旁边还坐着一个绿衣丽人,一身短装,显得刚健多姿,颇有巾帼气槪。
那绿衣丽人一见面就说道:「总管!我叫沈雪钗。」
唐豪落座,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下次不要喊我总管,我喜欢别人叫我小滚龙。」
「唐豪!」郑琦梅缓缓说道:「雪钗是你的副手,她帮你管理万胜楼。她有一身绝佳轻功,和二十四支无声无息的袖箭。也是一个御车好手,一切她都听你指使。如你夜晚寂寞,她也是你的好伴侣。」
唐豪不禁暗暗皱眉,看来这位「双蛇会」的女头目只不过看中了他的武功和胆识,别无其它。不然,她就不可能让另外一个女人和他接近了。
见他无言,郑埼梅又冷冷道:「不满意吗?」
唐豪轻描淡写地道:「这好像是一个日夜寸步不离的安排。」
郑琦梅点点头道:「不错。你不但是初临洛阳,也是初履黑道,你需要一个好副手,沈雪钗是本会不可多见的精锐。」
唐豪冷笑道:「但愿不是妳派来监视我的。」
「我用不着监视你,」郑琦梅一双目光如利刀般盯在他的脸上。「因为我从来不怕我的手下反叛我。」
唐豪自然听得出她的话中有威胁的成份,也软中带硬地说道:「郑姑娘!我的脾气几乎和妳一様,我不愿干的事,我一定当面拒绝。绝不会阳奉阴违。」
郑琦梅道:「有这句话就行了。现在你和雪钗到北城的『锦春园』去吃晌午,那儿的羊肉包子是全洛阳最出名的。」
唐豪笑道:「这顿晌午想必有什么作用。」
郑琦梅投以一个嘉许的目光,道:「你的确极富机智,我要你利用这顿晌午饭的时间将『锦春园』的情况了解一下,以便傍晚时召集本会所有门人下达命令。」
唐豪楞了一楞,问道:「下达什么命令?」
郑琦梅道:「我安排了一个使你表现才能的机会。」
唐豪欣然道:「这是我高兴的事,不过你得先让我了解一下情况。」
「那是当然。」郑琦梅点点头,缓缓道:「锦春园的大掌柜黄烈堂原是『五魁帮』的舵把子,当年和咱们『双蛇会』一在北城,一在南城,分庭抗礼,互相对峙。后来本会遭受官府的淸剿,『五魁帮』也就见机烟消云散,且一直没有东山再起。去年甚至将他们的垛子审加以翻修,规规矩矩作起买卖来,是不是有些古怪?」
唐豪微一沉吟,说道:「也许黄烈堂洗手收山了。」
「哼!」郑埼梅冷笑了一声,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哦?」
「去年春天有一批库银,全是百两重一枚的金锭子,在沧州道被劫,冬天又有三十万白银在关洛道上不见了踪影。今年春天又是一批库银被盗,约莫有五万多两黄澄澄的金砖。」
唐豪讶然道:「怎么?是黄烈堂干的么?』
郑琦梅摇摇头,道:「不是他干的,他还没有那个胆子,劫库银另有绿林道上的大盗,黄烈堂只管收赃。」
「收赃?」
「嗯!他以半价收进,金锭子改铸成一两、五两、十两重的元宝,官银也重新铸造过,然后再出手。」
唐豪喃喃道:「数目不小,他如何出手?」
郑琦梅道:「锦春园和咱们的万胜楼一样,也有赌枱,有多少金银也出去。」
「熔金要有熔炉,熔炉在那里?」
「在锦春园里。」
「猜测么?」
郑琦梅语气肯定地道:「有凭据。」
「说说看。」
「锦春园一天约莫宰一头牛,杀五口猪,九头羊,和一百只鸡鸭,米面约莫消耗五百斤,但是他们一天却要烧掉六十担柴火。一担一百二十斤,六十担是七千二百斤,是不是太多了?」
唐豪转头向沈雪钗问道:「咱们万胜楼一天要用多少柴火?」
一直沉静寡言的沈雪钗,这时才开口答道:「咱们一天要用一千五百斤之谱,只少不多。」
郑琦梅道:「那些柴火毫无疑问是烧熔炉用的,而且在他们柜上出来的金银,都是亮闪闪的新货,我的猜测,绝对错不了。」
沈雪钗接道:「昨天临黑到子夜,樵夫不停地进出锦春园,我派人去查暗暗过,一共挑进了三百七十担之多。」
郑琦梅道:「夏天是没有人屯柴火的,显然他们又要烧炉熔金了。」
唐豪沉静地问道:「妳打算如何?」
郑琦梅冷道:「咱们要来一招『黑吃黑』。」
「是巧取?还是豪夺?」
「不管是巧取,还是豪夺,你在吃这顿晌午饭时就要决定。」
唐豪沉吟了一阵,道:「只怕时间太急迫。」
郑琦梅道:「我知道。但是今晚非动手不可,不然错过这次良机,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好!」唐豪毅然起身离了座。「我和雪钗该到锦春园去。郑姑娘!妳怎么不和咱们一起去?」
「只怕『五魁帮』的老人会认识我。你和雪钗都是生面孔,不会有人生疑。」
锦春园位于洛阳北城,虽不是高楼,却非常宽阔,园中花木扶疏,极具雅趣。饱食一顿后,还可以在庭园中信步走走。
唐豪和沈雪钗饱餐一顿之后,携手漫步庭园,男的风流个傥,女的艶光照人,倒像是一对新婚夫妇。
二人来到园中一座凉停坐下,唐豪缓缓道:「从昨夜到此刻,我突然发现了一椿怪事。」
「什么怪事?」
「怎么会有那么多年轻标致的女人抛头露面地到赌枱来博彩?」
沈雪钗没有回答他,却噗哧一声笑。
唐豪楞了一楞,道:「是我的想法太迂腐?还是我问错了?」
沈雪钗低声道:「我告诉你吧,到赌枱来博彩的女人十个有九个是不正经。」
「哦?」
「她们要不是有钱人家养的外室,就一定是勾栏院粉头。愈是不正经的女人手头上愈有银子。」
唐豪笑道:「雪钗!妳这句话倒很有意思,愈是不正经的女人手头上愈有银子,嗯!对极了!男人呢!」
「也是一样,常言道得好,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
「对!对!」唐豪突然压低了声音,不怀好意地笑道:「雪钗!方才咱们的头儿说,如果夜来寂寞,妳可以作我的伴侣,可是当眞?」
沈雪钗落落大方地点点头,道:「是的。你这个人,正事没有办好,倒想到邪事上头去了。」
唐豪兴致勃勃地道:「咱们的头目说,今年春天被刻的库银全是黄澄澄的金砖,今夜咱们就用金碑砌床,在那张金光闪闪的床上顚鸾倒凤。」
沈雪钗抿着嘴笑道:「小滚龙!你想得倒好,你连金光都没有见到哩!」
唐豪放低了声音说道:「我已经找到熔金之处了。」
「哦?在那儿?」
「雪钗!别指手划脚,妳先看看厨房上面那根烟卤,有什么不同之处。」
沈雪钗凝视一阵,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出来。」
「妳不觉得那根烟卤又粗又高?」
「嗯!是的。」
「烟卤里冒出来的烟呢?」
「格外浓。」
「对了!格外浓,因为熔炉的烟也从那里冒出来。」
沈雪钗楞了一楞,道:「你是说,熔炉设在厨房里面?」
唐豪摇摇头,道:「那可不一定。」
「熔炉不在厨房里,浓烟怎会从厨房里的烟卤冒出来?」
「妳所看见的烟卤只是伸出地面的半截,另外半截是可以拐弯的。」
沈雪钗喃喃道:「我被你的话弄糊涂了。」
唐豪的脚尖轻轻在地上顿了几下,道:「熔炉设在地里。」
「地下?」沈雪钗摇摇头。「太不可能,想想熔炉有多热,干活儿的人谁也受不了。」
「雪钗!慢慢转头……」他等她将头缓缓转到某一个方向时,才接道:「看见了么?那是什么怪物?」
「好像是一座碉楼没有加顶,也好像是……」
唐豪截口道:「什么都不是,那是一个通气的口,这样,在地窖里干活儿的人才不会热得熬不住。」
沈雪钗白了他一眼,道:「你好像亲眼看见一样,我眞想腾身上去看看。」
唐豪冷冷道:「咱们头儿说,妳有一身绝佳轻功,可惜这时用不上。」
沈雪钗道:「小滚龙!你的猜想也许对,但是凡事要证实之后才靠得住。」
唐豪站起来,道:「妳随我来吧!」
二人踱出凉亭向前行去。
唐豪所说的「怪物」是用方砖砌起来的,方方正正,每边宽约八尺,高达三丈有余,矗立在花木扶疏的庭园当中。
来到近处,唐豪拾起一颗石子,道:「雪钗!妳仔细听听,这颗石子落地的声音」
话声未落,他手中的石子直线抛起,凌空一折,向那「怪物」的中间落下,但是沈雪钗久久也没有听到石子落地响声。
「嗯!」沈雪钗低声道:「只怕被你说对。」
唐豪笑笑,又带着她向别处走去。来到一座假山前,他突然停下脚来,低声道:「雪钗!在这儿多站一会儿,别动。」
沈雪钗没有多问,站了一阵之后,突然说道:「脚底下好热。」
唐豪诡谲笑道:「妳瞧!这园中到处都是奇花异木,唯独这儿是块不毛之地。明白了吧!地底下有火,花草活不了。」
沈雪钗投以钦敬的目光,低声说道:「熔炉果然在地下,我们最好将出口也找到。」
唐豪摇摇头,道:「不必了。在沁阳我是有名的猎人,我只嗅野兽的气息,却不一定要找到野兽藏身的洞穴,因为牠们自己会跑出洞来。咱们回去吧!」
沈雪钗一点异议也没有,因为她对唐豪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在回到「万胜楼」去的路上,唐豪又问道:「雪钗!黄烈堂是不是还有别的买卖?」
「在钟楼附近还有一家迎春阁招商客店。」
「大么?」
「不小。厢房有七、八十间,店堂里也有百来副座头。」
「咱们头儿怎么没有打主意?」
「那儿不出什么油水。」
唐豪嘿嘿笑道:「那家招商客店今天对我可大有用处了。」
沈雪钗讶然道:「你的主意已经想好了?」
「嗯!」
「是巧取?还是豪夺?」
「双管齐下。」
XXX
黄烈堂虽然已是半百老人,身体却十分健壮,须发一根也不见白。他喜欢在夏日睡个晌午,『觉醒来,已是酉初光景。他先看看窗外的夕照,然后扬声叫道:「银子!银子!」
「来啦!」一个面目娇娆,态体婀娜的少女飞也似地奔了进来。「大爷!你醒了!」
敢情她就是银子,一身夏布褂裤,将浑身绷得紧紧的,短袖子露出两截雪也似的粉臂,眞像是白银般打造的闪亮。
黄烈堂笑瞇瞇道:「来!银子!给我捶腿。」
也不知是他爱好这个调调儿,还是眞的感觉老腿酸痛。银子却是唯命是从,搬一张锦櫈在榻前坐下,扬起粉拳在他腿上轻打细敲起来。
黄烈堂老不正经地在银子身上揑揑搯搯,银子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娇笑连连。
一个老不知耻,一个少不识羞,正在那里打情骂俏,搅和到热呼劲儿上,忽然门外有个急促的声音,道:「启禀帮主,有重要事情向您报吿。」
黄烈堂霍地坐了起来,叱喝道:「姚斌你这个混账东西,是吃饱了胀得慌?还是?」
「帮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哦?」黄烈堂下床跛了鞋。「快进来。」
一个三十来岁,双目锐利的汉子走了进来,疾声道:「方才『迎宾阁』那边来了人,说是『双蛇会』的人占据了店堂内所有的座头,好像要阑事的样子。」
黄烈堂楞了一楞道:「有这种事?」
「我怕来人误报,特地骑快马去了一趟,冯雷和蔡无双那两个小子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对街停着一辆套车,车上坐着『双蛇会』的总管欧阳道。」
「问问他们什么意思?」
「怎么问?他们一个人占一副座头,各要一盘花生,二两白干,咱们开的是酒楼啊!」
黄烈堂沉吟了一阵,道:「姚斌!你看对方的用意何在?」
姚斌神色凝重地道:「最近『双蛇会』东山再起,不到一个月,已经席卷了南城,看様子他们是想在北城伸展势力,就拿『迎宾阁』开头刀。」
黄烈堂沉声道:「哼!当年郑耀鹏在世时,也只有在南城耍威风,『双蛇会』的门人没有一个敢在北城摇幌,我不相信那个小丫头片子,比她老子还狠。」
姚斌附合着说道:「帮主!那丫头可能是想探探咱们的动静,若是咱们太软弱,只怕日后就要骑到咱们脖子来撒尿!」
「混账东西!嘴里不干不净的,我还要骑到那丫头片子的腰眼上撒尿哩!」
银子想笑,却不敢笑,拚命地用门牙咬紧下唇。
姚斌更是不敢笑,低着头,道:「请示帮主,咱们该如何应付?」
黄烈堂道:「咱们所有的人都全部出动,同样在每副座头上坐一个人,将对方软贴上,另外备二辆大车,咱们各人分乘一辆,将欧阳道的套车夹住,看他耍什么狠劲儿。」
姚斌连连点头道:「好!我立刻就去备车。」
黄烈堂道:「我随后就来。」
XXX
夕阳已沉,暮霭渐合,「迎宾阁」门里门外都已点上了灯。黄烈堂所派出的增援人马也已到达,在店堂内一对一,二对二地相峙住了。
这时,突有二辆双辔套车疾驰而来,一左一右地将欧阳道那辆车夹住了。
黄烈堂从车内探头而出,沉声道:「欧阳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欧阳道哈哈笑道:「原来是黄帮主,久违!久违?」
黄烈堂沉声道:「少给我打哈哈,我在问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欧阳道神色正经道:「操练阵式。」
黄烈堂楞了一楞,道:「操练阵式?你在玩什么鬼花様?」
「嘿嘿!」欧阳道故意讳莫如深地干笑着。「不瞒黄帮主说,咱们几年不动,弟兄们对阵仗都已生疏,咱们最近打算拿下南城一家酒楼,和这儿规模差不多,所以先藉这儿演练一番。」
黄烈堂冷冷道:「欧阳道!别以为黄某人不明白你心里头的鬼主意。」
「明白就好。」
「欧阳道!我不是什么帮主,『五魁帮』早已烟销云散了,我如今是『迎春阁』的大掌柜,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如果你们敢胡来,我就上衙门击鼓告状。」
欧阳道连声冷笑,说道:「黄大掌柜!话可要说淸楚。你作买卖,咱们作客人,喝酒付酒钱,吃饭付饭钱,这怎么算胡来?」
黄烈堂一时哑目无言,低下头,连连地轻咳了几声。
这是暗号,他手下的得力健将姚斌立刻从车后绕过来,上了他这辆大车。
黄烈堂低声道:「姚斌!里面的情况如何?」
姚斌道:「双方实力相等,我还特别派了几个管用的看住了冯雷和蔡无双。」
黄烈堂道:「就这样办,咱们看住欧阳道那个老混蛋,看他能够耍出什么花样来。」
姚斌道:「锦春园那边我有两只快马来回联系,若有情况最多顿饭光景咱们就可以得到消息。」
黄烈堂低叱道:「姚斌!你办事始终不俐落,『双蛇会』的总管事在这儿,他手下二名大将冯雷和蔡无双也在这里,闹事的地方当然在这里了。吩咐弟兄们,沉住气,他们不动,咱们也不动。」
姚斌恭声应是,然后下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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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4 00:40: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玉女情深



戌初,锦春园后进的赌馆中已是宾客云集。今晚似乎有些异于往日,就是女客特别多,而且都是千娇百媚美艶少女,使赌枱之间增添不少妩媚风光。
唐豪和沈雪钗在押单双的赌枱上玩了一阵,手风不太顺,接二连三地被庄家吃掉。于是他摊摊手,道:「咱们的手气太坏了,歇歇吧!」
他的嗓门很高,倒家是故意说给庄家听的。
二人离开赌枱,来到庭园,仰首凝视着烟卤冒出的浓烟,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沈雪钗才低声道:「小滚龙!你说咱们今晚要在金砖铺砌的床榻上顚鸾倒凤可有把握?」
唐豪狎暱地在她面颊上撑了一下,轻笑道:「雪钗!妳是关心睡在金床上的那件事?还是关心在妳身子下面的金床?」
「两様都关心。」
「妳眞贪!」
「你能使我如愿以偿吗?」
「到目前为止,已成功了一半。」
「你是指黄烈堂中了你的调虎离山之计?」
「嗯!『五魁帮』精英尽出,这里由我们为所欲为了。」
沈雪钗冷冷道:「别太高兴,你还没有找到地窖的进出口。」
「我要你去找。」
「我?」沈雪钗显然有些迷惑不胜。
唐豪突然脱下身上的长衫丢进了荷花池,冷声道:「去将长衫检起来。」
沈雪钗见他脱下长衫后,里面的衣服仍然整整齐齐,不禁恍然大悟,狡黠地笑道:「小滚龙!我明白你的计了。」
「眞明白了么?」
「当然,你等著瞧吧!」沈雪钗边说边向荷花池行去。
那件长衫正在荷花池中半沉半浮,离岸约莫八尺,沈雪钗腾身而起,一个「燕子翦波」,姿态极为美妙地捞起了湿淋淋的长衫。脚尖在岸畔轻轻一点,就向厨房奔了过去。
唐豪横身拦住她,道:「雪钗!妳估一估,那烟卤有多高?」
沈雪钗看了一眼,道:「离房顶约有莫三丈多高。」
「妳能平空升腾三丈么?」
「不能。」
「那么,妳如何上去?」
「我可以用手攀附烟卤借力。」
「烟卤滚烫,妳的玉手,会变成烤熊掌。」
沈雪钗不禁大大一楞,喃喃道:「那……怎么……办?」
「我早就为妳准备好啦!」唐豪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交给她。「这是熊皮制的手笼子,戴在手上,可以耐寒热。」
「哦?你早就想到了。」
「嗯!因为我不爱吃烤熊掌。」
沈雪钗的轻功端的绝佳,一跃上了厨房屋顶,戴着熊皮手笼的右手在烟卤上轻轻一钩,人就跃上了顶端,将那件湿淋淋的长衫盖上了烟卤的出口。
回到原地,她不禁有些喘,结结巴巴地问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唐豪缓缓道:「浓烟排不出去,就一定从炉门处外冒,在地底下干活儿的人一定受不了,他们一出来,咱们就可以找到出口了。」
「咱们的行动何时开始?」
唐豪没有回答,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座四四方方直立在暗影中的通气口,右臂缓缓平举。当他看到浓烟突然自通气口的上端升起时,猛力将右臂往下一沉,疾声道:「开始行动!」
沈雪钗飞似地向赌馆方向疾奔而去。
唐豪游目四顾,突然发现一座假山处也冒出了浓烟,毫无疑问,那里就是出口;而且出口目下已经打开了。
他奋力几个提纵,人已到了假山之中,刚好发现有人从地下一个洞穴中探身而出。
唐豪隐身在一块巨石之后,待对方整个身子出来之后,猛力向那家伙的后颈窝处切了一掌。
那人被浓烟薰得睁不开眼,又在猛力哈咳,猝不及防,这重重一掌立刻使他昏迷不省。
接着,第二个人又探身而出。
唐豪如法泡制,在转瞬之间,放倒了八个人。他等了一会,不见有人探身而出,情知地窖中已没有人逗留了。
此时,庭园中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夜枭啼声。唐豪回了一声,立刻有十来个身手矫健女郞奔了出来。沈雪钗也在其中。
唐豪悄声问道:「如何?」
沈雪钗道:「一切顺利,锦春园的人都被控制住了。」
「可曾惊动赌客?」
「没有。只是暂时封闭赌馆的门。」
唐豪取出一幅巾帕扎在脸上,遮住鼻口,疾声道:「快将巾帕扎上,下面浓烟薰人,动作一定要快,而且不能张口说话,以防浓烟喰喉。」
他领先走进了洞穴,下面竟然铺砌着整齐的石阶。
这地窖非常大,有一半地方堆着木柴,一座大熔炉正燃着熊熊烈火,炉前一座铁架子上堆着许多大小不一的金元宝,还有两块亮幌幌的金砖。
唐豪一挥手,那十来个女郞立刻开始将那些金元宝分别往腰间褡裢里装。
唐豪估计那些元宝,金砖,不过二千多两,离他们所想像的数目相差太远。于是拿起一根通火的铁条往熔炉中一捣,不禁喟然地摇摇头。他发觉来的不是时候,早一步,金砖还没有进熔炉,迟一步,则已簿成了金元寳,偏偏不早不晚这时候,大部份的黄金都在熔炉里化成了金水,那是没法子拿走的。
沈雪钗走到他身边,向他打了个手势,他也没有体会那个手势的意义,就连续地挥动着臂膀,指向出口处。
大伙儿又循原路回到地面,虽是一段极短的时间,都被浓烟薰出了眼泪,一个个都像死了老子娘。
沈雪钗道:「小滚龙!那点金子不够铺砌一张床哩!」
唐豪气呼呼地道:「别废话!快些扯活,这儿不能久留。」
沈雪钗撮唇吹起了一声口哨,在庭园拱门处立刻飞起一只鸽子,鸽哨发出响亮的啸音振翅向北飞去。
XXX
鸽子一直振翅北飞,飞过钟楼,也飞过「迎宾阁」的屋顶,当啸音响过之际,引起了许多路人围观。
突然,一个车把式上了欧阳道那辆大车的车座,嗖地一鞭,得得得得地驾车走了。
坐在「迎实阁」店堂里的一部份客人,也纷纷付账离去,一刹时,属于「双蛇会」的人一个也不见了。
「姚斌!」黄烈堂将头探出车厢外,大吼了一声。
姚斌从另一辆大车上跳下来,扬声应道:「在!帮主有何吩咐?」
黄烈堂道:「是怎么回事?」
姚斌抬手指着天际,道:「那只鸽子八成是敎他们『扯活』的信号。」
「管他娘的什么鸽子!我是问你,他们为何突然走的一个不剩?」
「这……八成是他们一见帮主亲自督阵,不敢冒犯,所以偃旗息鼓。」
黄烈堂低吼道:「姚斌!你说话怎么老是八成,八成的,难道就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你八成是你爹的种,另外二成可就不知道是谁下的种了。」
姚斌挨骂,还得陪笑道:「帮主骂得对,以我看来,他们十成十是被帮主的威风吓跑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匹快马疾驰到面前。
马上汉子翻身而下,疾声道:「不好了!不好了!锦春园遭却啦!」
黄烈堂心头一震道:「你说什么?」
报信的汉子重复一遍道:「锦春园遭劫啦!」
姚斌大叫道:「唉呀!咱们八成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黄烈堂火从心中起,一扬手中皮鞭,向姚斌兜头盖脸抽了过去,沉声道:「咱们十成中了调虎离山计,你还在八成,八成没个完,八你娘的蛋!」
一连又是几皮鞭,打得姚斌恨不得往车底下钻。
XXX
万胜楼仍然和往常一様敞开了门作买卖,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所以当黄烈堂和姚斌驾车来到门前时,一样有店家上去拉马缰,挑车帘,躬身肃客。
黄烈堂一句话也不说,和姚斌大摇大摆地跨进了店堂,一双棱目不停地东扫西看。
店家满面和气地摆着手道:「二位这边请。」
黄烈堂沉声道:「伙计!找你们的总管来。」
店家还没答话,唐豪已从一边走了过来,拱拱手,道:「有何见敎?」
黄烈堂翻翻眼道:「你是什么人?」
唐豪笑笑道:「这儿的总管唐豪。」
「唐豪?」黄烈堂由头到脚将他打量一遍。「总管不是欧阳道么?」
唐豪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这个人。」
黄烈堂道:「我不想同你囉苏,找郑琦梅出面说话。」
唐豪道:「阁下找错了地方。」
姚斌揷口道:「这是什么话?万胜楼是郑姑娘的买卖,咱们怎会找错地方。」
唐豪冷冷道:「昨天万胜楼是郑姑娘的买卖,今天却是我姓唐的,明白了吧?万胜楼姓唐的买下了。」
黄烈堂差点气炸了肺,手指节先揑得格格作响,他恨不得一掌将唐豪劈成两半,但他是个老狐狸,情知此刻动手讨不了好,于是忍住气,道:「姓唐的!听你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你是个初闯江湖,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虎,光棍眼里不揉砂,说句漂亮话,你今晚是否去过锦春园?」
唐豪点点头,道:「去过,听说那儿买卖不坏,所以去观摩一番。」
姚斌沉声说道:「姓唐的!你干的好事……」
黄烈堂以严厉的眼色制止他说下去,接口道:「闲话少说,请转吿郑姑娘一句话。」
唐豪道:「若能见到,一定转吿。」
黄烈堂道:「先恭贺她找到一个好帮手,然后再警吿她,姓黄的不是省油灯,最好出面谈谈,也许还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然,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唐豪哈哈笑道:「放心!这话一定转吿,看样子你似乎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了。」
黄烈堂那张面皮再老,再厚,也待不下去了,扭过头道:「姚斌!咱们走。」
姚斌想在黄烈堂前面显显本事,因此沉声道:「姓唐的!算我认识你了!只要你在洛阳待下去,总有机会,到时候看老子好生敎训你。」
唐豪一旋身拦住他的去路,道:「你是干什么的?」
姚斌冷笑道:「我是锦春园的总管,不服气尽管刖来找我,道子由你划。」
唐豪冷声道:「听你说话的口气,好像是条地头蛇。」
姚斌道:「是又怎么样?」
唐豪轻笑道:「如果你是地头蛇,可就倒楣了,因为我是一条专吃地头蛇的小滚龙……」
他面上含笑,语调轻松,谁也料不到他会遽然出手,一招「黑虎偸心」打得姚斌踉跄了好几步。
他还没有站稳,唐豪腰身一挫,踢出了鸳鸯拐子腿,嘭地一声,姚斌又摔了个四脚朝天。
姚斌羞怒交集,突地拔出了七首,当他刚要掷出时,手腕却被一只小小的脚踩住了。
那是沈雪钗,穿的是钉鞋,痛得姚斌嗞牙咧嘴。
唐豪扬声道:「伙计!快马上衙门报案,就说有人带刀上门寻衅。」
黄烈堂已发觉唐豪非常难缠,不得不忍住气,道:「姓唐的!够了。」
「哼!」唐豪冷笑一声,拿过姚斌手里的七首,随手一甩,扎在房梁上。「像你这种角色,最好出门不要带刀,不然就是自讨苦吃。滚吧!」
黄烈堂和姚斌二人如丧家之犬,夹尾而逃。
回到锦春园,黄烈堂本想大发脾气,骂人骂个够,却想不到欧阳道在等着他,不禁使他大感意外。
他楞了一楞,才沉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欧阳道嘿嘿一笑,道:「来为郑姑娘传话。」
「说!」
「郑姑娘说:『双蛇会』销声匿迹三年之久,毫无进账。往日她又是锦衣玉食的惯了,实在挨不过苦日子,想请黄帮主帮衬帮衬。」
「没说的,我和郑舵主也是多年的老朋友,缺用度只管开口,用不着拐弯抹角耍花枪,要多少?」
欧阳道伸出三根指头幌了幌,道:「不多!只要三个小数。」
黄烈堂楞了楞,道:「若说三千两,那实在微不足道。一句话,明儿一大早,我敎人送一万两银过去。」
「嘿嘿!」欧阳道干笑了一声。「咱们郑姑娘一季的衣裳也得化费三、五千两银子,若是为了三千两银子向黄帮主开口,眞是天大的笑话。」
「莫非是三万两?」
「不对!是三十万两。」
黄烈堂一双浓眉挑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发作,暗暗向姚斌打个眼色,冷笑道:「这个数目太大,郑姑娘既然开得出口,总有原因,我得计算一下是否拿得出。你稍待会儿。」
「请便!请便!」
黄烈堂离开店堂,来到另一间密室,姚斌随后而到。他迫不及待地问道:「査淸楚没有?」
姚斌道:「被劫走一两重小元宝一百廿七个,五两重元宝六十六个,十两重元宝一百七十五个,百两重金砖两块……」
「一共多少?」
「二千四百零七两。」
「兑成银子呢?」
「金兑银,一兑十,约二万四千两银子。」
黄烈堂冷笑一声,走出密室,来到店堂,缓缓道:「欧阳道!郑姑娘一定要三十万两银子?」
「嗯!少一钱她都不会要。」
「这个价太离谱了。她手头只有二万四千两银子的货,凭什么要卖我三十万两银子?」
欧阳道干笑道:「黄帮主!那两块金砖上各有八个大字,写着『百两足赤,应天库银』,价値的就是这两块金砖,一块卖十五万两银子不贵吧?光棍一点就透,还用我多讲么?」
黄烈堂沉声道:「那丫头片子也太狠了。」
欧阳道站起来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想在黑道上混,不狠不行。郑姑娘还说,以后天日落为限,黄帮主慢慢斟酌吧!」
拱拱手,掉头离去,大摇大摆毫无畏惧之色。
姚斌目中怒火炽烈,瞪着欧阳道一摇三幌的背影,突然一幌右臂,立刻有十数个手执兵刃的汉壮蠭涌而出。
黄烈堂低叱道:「不许乱来!」
姚斌沉声道:「帮主!欧阳老儿太狂了!不敎训他一下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黄烈堂道:「狂自由他狂,此刻不是动武的时候,姚斌!吩咐兄弟们待命,我要倾全力和那小丫头片子斗上一斗。」
XXX
子夜!
万胜楼赌馆中的赌客相继散去后,一天的买卖也就结束了。但是对「双蛇会」的人来说,欢乐的时刻才刚刚开始。他们在那间宽敞密室里大排盛宴,举杯庆功。
席开十五桌,男女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唐豪成了席间的英雄,也成了大伙儿的敬酒对象,更是那些女亡命徒视线的焦点。「小滚龙」的名号在席间此起彼落。
唐豪三杯落肚,意态风发,站起来扬声道:「今天每个人都有功,前往『迎宾阁』的人鎮定沉稳,才使黄烈堂的注意力转移,跟我到『锦春园』的各位姑娘们一个个身手矫健,行动快速。我现在代表郑姑娘宣布,欧阳道赏白银二百两,冯雷,蔡无双各赏一百两,其余不分男女每人赏五十两,明天一大早就到柜上领赏。」
满堂又是一遍欢呼之声。
坐在他身旁的郑琦梅瞥他一眼,轻声道:「小滚龙!你好像没有问过我哩!」
唐豪不在意地笑道:「我应该可以代妳作主,因为我今天为妳弄到手二万多两银子。」
「你方才却为我散去了一小半。」
「怎么!不开心么?」
「你太狂!」她又狠狠地盯他一眼,嘴角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却想不到我竟然能够容忍。」
唐豪耸肩一笑,说道:「这倒使我有些受宠若惊。」
郑琦梅的笑,可以用冷艶两个字去形容,平时看上去总觉得她那张美丽的面孔上似乎太缺少笑容,但在三杯落肚,双颊配红之际,却已变成娇媚可人了。她偏过头,樱唇凑在唐豪的耳边,低声道:「小滚龙!你看到了没有?」
「甚么?」
「那些女娃子的眼睛。」
「怎么样?」
「好像每一个人都想咬你一口。」
唐豪自然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却故意说道:「她们只不过是对一个陌生的面孔好奇罢了。」
「小滚龙!要不要打一个赌?」
「妳说吧!」
「只要你一招手,就有三十七个女娃子投进你的懐里。」
唐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所谓三十七个女娃子就是指那三十六个女亡命徒和沈雪钗。他喃喃道:「这并没什么稀奇。」
「哼!你好狂。」
「并非我狂,」唐豪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而是在座共有三十八个女人,总还有一个女人没有将我看在眼里。」
郑琦梅的目光跳动了一下,缓缓道:「要得到那个女人,怀送抱并不难,先要看看你是否有胆量接受。」
「当女人投怀送抱时只要闭上眼睛,张开臂膀,并不需要什么胆量。」
郑埼梅冷冷道:「这个女人,与众不同。」
唐豪轻笑道:「这句话我昨晚就听过一次。」
郑琦梅缓缓道:「你必须要有作『双蛇会』头儿的雄心,然后那个女人变成了押寨夫人。」
唐豪心头不禁暗怔,这是任何人也听得懂的强烈暗示。他到洛阳来,只不过比一天一夜稍为多几个时辰,但他所想追求的两様东西——美人与财富居然同时送到了他的面前,仿佛是神祗显露的奇蹟。
不过,他并未欣喜若狂。因为他明白,得来容易的,消逝必然也快。
他逐渐将面上那种凝重的神色化开,耸肩一笑,道:「郑姑娘!若是想爬上『双蛇会』头目的宝座,那就算是非份之想了。」
这句答复显然出乎郑琦梅的意料之外,使得她沉下脸冷哼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很安份的人。」
「狂要有个限度,有些地方是要安份的。」
郑琦梅的面色变得靑白,双眼瞪得很大,显然非常气恼,她觉得,唐豪并不是拒绝了「双蛇会」头目的宝座,而是拒绝了她的示爱。
坐在同一桌上的沈雪钗虽然在郑琦梅的面前不敢对唐豪过份亲近,却在暗中留意他们的言行。一见郑琦梅面色大变,就猜想必定是唐豪说了什么顶撞她的话。连忙举杯离座,扬声道:「我们大家敬舵主郑姑娘一杯,祝郑姑娘靑春常驻,美艳如花。」
众人纷纷举杯致敬,这才将郑琦梅和唐豪之间的尴尬局面化开。豪唐感激在心,暗暗向她眨眨眼睛,以示谢意。
郑琦梅冰雪聪明,怎不了解沈雪钗的心意?当敬酒完毕之后,她轻声问道:「小滚龙!你觉得雪钗怎样?」
唐豪楞了一楞,说道:「她是一个很称职的副手。」
「就只有这样一句评语?」
「她很美,轻功也不弱。」
「听你的口气,似乎还不曾利用你身为总管的职权。」
「我并非急色儿。」
「今晚呢?」
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语气又将唐豪逗火了,他故意冷冷道:「很难说!听说总管和副手是住在一间屋子里,虽然各有一张床榻,毕竟是声息相通的。」
郑琦梅突然站了起来,扬声道:「各位不妨尽情一欢,我要先走一步……」
又向唐豪一摆头道:「小滚龙!送我回去。」
唐豪不禁神情一楞,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外面早有传呼,大车停在万胜楼的门口,车把式撩起车帘在那儿恭候着,唐豪默默地跟在郑琦梅身后跨进了车厢。
一路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大车一直赶进院落,下了车,郑琦梅教车把式将车赶走,这表示不需用车了。
唐豪这才开口说道:「郑姑娘,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要罚我走路回万胜楼去?」
「你今晚不回万胜楼了,」郑琦梅说完之后,扭身就往里走。
唐豪站在原地未动,冷冷道:「妳打算享用妳的手下么?」
郑玲梅回过身来,嫣笑道:「你想得太邪,我从来还没有开过这种例子。我只是很想和你谈谈,这里多的是客房。」
「并非我想得邪,而是我不愿被人享用。」唐豪跟了过去。
「你却盼望第三十八个女人投进你的怀里。」
「那是我享用她,而非她享用我。」
「哼!你太狂了!」
二人来到郑琦梅的闺房,婢女要来侍候,郑琦梅将她们挥退,亲自为唐豪倒了一杯茶,笑道:「雨前龙井,能解酒。」
她是那样温驯,使唐豪感到内疚,他觉得自己的言行都太过狂傲,连忙口中称谢,双手接过。
「我要送你一份礼物。」她打开橱柜,拿了出来。
那是一把长剑和一副刀囊。长剑是靑铜包鞘,象牙嵌柄,一看就知道是极品,刀囊则是鲛皮作的,囊中整齐地排列着一十二把小刀,这使唐豪内心非常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琦梅笑道:「你忙了一整天,我也没有闻着,下午我找到你那位樊大哥,跑遍了洛阳城,才买到了你喜欢用的兵器,若不称手再找工匠打造。」
「郑姑娘……」
「你不能叫我的名字么?」
「那似乎有些高攀。」
「就委屈你一点吧!」
「琦梅!」唐豪终于喊了她的名字。「我这个人心眼兄直,说话硬,难免顶撞妳。但是我无法说出使人悦耳的话。」
郑琦梅轻笑道:「没关系,我听了还挺顺耳的。大槪是平日大伙儿对我说好听的话,说得太多了吧。」
「既然如此,我又要直言了。」
「你说吧!」
「我知道妳突然离席的原因。」
「说说看。」
「妳妬嫉沈雪钗。」
郑琦梅点点头,道:「可能。」
「那麽,妳为什么又要派她来作我的副手。」
「那时和现在的感情不同。」
唐豪楞了一楞,道:「妳的话令我吃惊,进展似乎太快了。」
郑琦梅落落大方地道:「男女之间的情愫是非常微妙的。」
唐豪不想使他们的感情问题过份深入,因此掉转话题,道:「琦梅,谈谈令尊吧!」
郑琦梅的神采立刻黯淡下来,喃喃道:「他老人家失踪了。」
「一直没有消息?」
「没有。」
「有了过去的敎训,妳怎么还有勇气在黑道上闯荡呢?」
「我要报复。」
「向谁报复?」
「向一切仇视我父亲的人。」
「琦梅,妳的性格很强烈。」
郑琦梅反问道:「你呢?」
唐豪点点头道:「性格也很刚强。」
「两个刚强的人碰在一起不知会怎么样。」
「也许会斗个没完。」
「不会,」郑琦梅凝注着他,语气变得非常轻柔。「因为,我发觉对你竟能容忍。」
「为什么?」
郑琦梅别过头去,轻声道:「大槪是因为我有些喜欢你的缘故吧!」
唐豪默然无语,过了半晌,才轻轻扳过她的肩头,道:「琦梅,老实吿诉我,妳喜欢过别的男人吗?」
「喜欢过。」
「谁?」
「我父亲。」
唐豪的心头像是挨了一记焦雷,受到极大的震动。倘若郑琦梅是一个荡妇,他还可以泰然和她相处。然而,她竟是如此纯洁,自己是闯进她心扉的头一个男人。这……?
怔神良久,他才想到一句较为得体的话,道:「琦梅,谢谢妳对我的重视。」
郑琦梅的身子靠近了一些,缓缓道:「依照你的性格,你应该更豪放,但我发觉你在我的面前,言行都非常的拘谨。」
「并非拘谨,而是尊敬。」
「尊敬我在『双蛇会』的地位?」
「是吧?」他的语气模棱两可。
郑琦梅再靠近他一些,柔声道:「这对你将是一种束缚,让我为你解开吧!」
唐豪还没有体会出她这句话的涵义,郑琦梅已经抱住了他的腰,将粉颊靠进了他的懐里。
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情緖,唐豪突然轻轻将她推开,站了起来,冷冷道:「琦梅,客房在那裹?」
郑琦梅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眼泪注汪地道:「小滚龙,你讨厌我?」
唐豪温和地道:「琦梅,夜已深,该睡了。黄烈堂不是省油灯,明天他的花招够咱们忙的。」
郑埼梅没有再说什么,蝶首低垂,抬手一指,道:「客房就在隔壁。」
「妳也该睡了,明儿见。」唐豪拉开房门走了过去。
他连灯都没有燃上,就和衣往床上一躺。
蒙咙间,好像房门打开了,他看到了灯光,也看到了人影,他知道是郑琦梅,但他却故意闭紧了眼睛。
「小滚龙!」郑琦梅轻轻地喊着。
「唔!」他漫应着,仍是闭着眼。
「看我一眼。」她已来到榻边。
「睡吧!明天再好好看个仔细。」
「现在。」她的语气像哀求。
唐豪睁开了眼,他想立刻闭上,却怎样也闭不拢来。
郑琦梅只穿着窄细的胸兜和小衣,外罩一件薄若蝉翼的敞襟衫。唐豪看到她那坚挺的胸域和白晳修长的腿,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比她穿得少的女人,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比她更美的女人。
郑琦梅将烛台放在几上,双手交义在胸前,低着头,道:「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单独地待在一间屋子里,也从来没有在男人面前穿得这样少过。不管你说我是下贱也好,淫荡也好,我只是要証明一下,我不是一个小女孩,而是一个成熟的女人。」
唐豪已然被酒烧热了他的心,现在他的心里更起了一缕烈烈的情焰,使他一时丧失了理智。
他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火热的脸上,另一只手顺着她的颈项向下移动,找到了胸兜上的钮扣。
突然,沉寂的长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大门如擂鼓般响了起来。
郑琦梅浑身一震,疾声道:「大槪出了什么事,你出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唐豪身上的衣衫整整齐齐,快速地穿上鞋,奔出房去。只见冯雷已经进了大门,正向厢房疾步走来。
唐豪迎将出去,问道:「冯雷,什么事?」
冯雷一个箭步跃上台阶,疾声说道:「总管!万胜楼那边出了事,沈姑娘被『五魁帮』的人架走了。」
「哦?」唐豪不禁大吃一惊。「是什么时候的事?」
「谁也不知道,若不是黄烈堂派人前来传话,还不知道沈姑娘出事了哩!」
「黄烈堂怎么说?」
「他说,因为你对他态度傲慢,而且又伤了姚斌,要你午正亲自到锦春园去赔罪,不然,沈姑娘就有性命危险。」
唐豪沉吟了『阵,道:「好!你先回去,反正离午正还有好几个时辰,让我仔细想想。」
冯雷走了,唐豪回到了那间客房。
显然他们的谈话已被郑琦梅听到了,她劈头就间道:「你打算怎么办?」
唐豪冷笑道:「黄烈堂不愧是个老江湖,他算准了我非去不可。」
「这可能是「个陷阱。」
「是陷阱,我也要去,不过我没有耐性等到午正。」
「你现在就要去?」听语气,郑琦梅显然大吃一惊。
「我要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郑琦梅皱紧了眉头,说道:「你准备大干一塲么?」
唐豪摇摇头,道:「不!即使妳落到黄烈堂手里,我也不会带领大批人马去蛮干。」
「你打算……?」
「我一个人去。」
「不行!」郑琦梅低吼了一声。她自然不愿意自己心爱的男人去为另一个女人冒险。
「为什么不行?」
「太危险,也不値得。」
唐豪语气森冷地道:「琦梅,我明白你的心意,别以为我去闯龙潭虎穴是为了救沈雪钗,我去,是为了挽回『双蛇会』的面子,不然以后咱们如何在洛阳地头上混世面?」
郑琦梅低头不语,良久,才吁了「口气,道:「我劝你也不会有什么用,你自己小心点吧!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人,还没有尝到甜蜜的滋味,就要我为他收尸,那未免太残忍了。」
豪唐语气沉稳地道:「妳尽管放心,我身边佩带看妳为我选购的利剑和飞刀,谁也伤不了我一根汗毛。」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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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4 00:41: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勇闯敌寨



约莫有四更天了!
天亮前的这一刹,穹苍显得特别黝暗,无星,无月,乍看之下,似乎偌大的天顶在顷刻之间就要坍下来了。
锦春园内也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丝灯先。虽然表面上看来是非常沉静,但内中必定是危机四伏,处处都隐匿了杀机。
唐豪是含忿而来,却不冲动。他从后园上了墙头,并不立刻往下跳,横身伏在墙上一动也不动。
他没有夜袭的经验,但他却在漆黑的夜色中狩猎过各种狡猾凶残的野兽,他更懂得如何去察觉野兽的气息。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光景,他终于弄淸楚了敌情,在他置身的范围内一共有四处暗椿,而且这四处暗椿还是活动的,随时相互连络。
现在,他要先拔掉三根暗椿,然后逮住一个活口。他必须要施展他的飞刀,为了不使对方发出丝毫呼声,要很准确地一刀穿心。
又费了一盏热茶的时间,其中三处暗椿已伏在花木草丛之间不动了。他暗暗感谢樊魁,若非他的指引,郑琦梅为他买的飞刀不会如此称手。
当另一根暗椿活动到他脚下时,他悄然飘落,长剑迅若闪电般架上了这家伙的咽喉。
那家伙向后一倒,仰躺在地上,惊道:「你……你是谁?」
「我是将你们总管姚斌打得东倒西歪的小滚龙。」
「小滚龙?」
「你的三个伙伴已经被我放了血,现在就只剩下你了。最好放聪明点。」
「你……要怎么样?」
「回答我的话,」唐豪手中长剑不松不紧地横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刚才你们到万胜楼架来一个女人,囚在何处?」
「不……知道。」
「想死!」
「我……只知道有这么回事,的确不知道那位姑娘囚在何处?」
「黄烈堂睡在那间屋子?」
「帮主宿在玲珑阁。」
「那里是玲珑阁?」
「在东边,屋顶是琉璃瓦,外面有粉墙。」
唐豪日间曾两度来此,已知道玲珑阁位于何处,于是又问道:「那里面除了黄烈堂之外,是否还住了别人?」
「还有两个侍候帮主的娘们,一个叫银子,一个叫荷香。」
「没有别人了。」
「非经传唤,连姚总管也不敢擅入,这时候,只怕粉墙内外有人在暗中巡更守夜。」
「你说的都是实话?」
「句句实话。」
「好!念你没有说假,姑且将你的脑袋留在頼子上。」话声中,长剑向外一带,一时鲜血迸射。
唐豪说话算数,他只是挑断了那家伙的喉管,放了血,并没有割下他的脑袋。
摸索着取下他方才掷出去的三把飞刀,唐豪又向玲珑阁方向摸去。在庭园中他又发现了几处暗椿,都机警地闪过去了。
来到粉墙下,却听到墙内有人说话。
「彭老二!」一个沙哑声音道:「可千万不能打盹儿,万一出漏子,吃饭的家伙就得搬家啦!」
「我说刘麻子,咱们忙了整整一天,眼睛怕有千斤重,那能不打盹儿。万胜楼那边咱们已经揷上了旗杆,有动静早就放起了吿警的火箭,再说,前后园都有暗椿,一只鸟儿也别想飞近来。」
「小心一点为妙。」
「说的是。刘麻子!我靠墙脚瞇瞇眼,待会儿再换你养养神。」
唐豪还记得姚斌说话那种腔调,于是轻咳一声,揑着嗓门低声说道:「彭老二,你要瞇一瞇眼,我就割下你的脑袋当夜壶。」
话声中,人已低着头从拱门走进去。
那两个守夜的站得笔直,脑袋却弯到腰间,抬也不敢抬。
唐豪走到他们面前,低声叱道:「抬头!」
二人方一抬头,唐豪手中长剑已从他们项间横过,两颗脑袋飞了一丈多远。
唐豪站在墙脚处沉吟一阵,自己年轻力壮,此刻都已感到困乏,何况黄烈堂已到了半百的岁数,而且他又作了妥当的安排,想必已经进入了梦鄕。
胆气一壮,飞身跃到廊下,以长剑拨开一扇窗户,闪身而进。放眼细看才发现这儿是一处厅堂。
厅堂的两边各有一扇门,唐豪先选中顺手边的那扇门房门一推就开,中间一榻,榻上睡着一个人,长长的头发披在雪白的枕头,看得十分清楚,身子也特别娇小,毫无疑问是个女的。
唐豪又轻轻将房门带上,来到反手边那间房门处,轻轻一推,房门上了闩。
他打算用剑尖去拨拨,想想不妥,黄烈堂身为一帮之主,武功必然不弱,轻微的响动也可能惊醒他。
擒贼擒王,打蛇打头,这两句话谁都会说,作起来可不简单,那必须具备四个字——稳、准、狠、快,尤其足最后那个快字更为重要。
唐豪又回来方才进来的那扇窗户处向外探视,一切安静如初,这才跃了出去。
顺着屋壁向反手饶过去,来到那间屋子的窗下,先凝神细听一阵,果然听到了男人的鼻息声。没有错,黄烈堂必然睡在这间屋子里。
他又轻轻摇动一下窗橱,估计好了,退后一丈,突然飞身跃起,左肩趋前,猛力向窗橱撞去。
砰然巨响,窗橱粉碎,唐豪已落脚在榻前。
他的行动快如闪电,沉睡中的黄烈堂也不慢,闻声已然飞身跃起,唐豪猛力劈出的一掌堪堪被他躱过。
他为什么不用剑,而要用掌,只因为他要留下黄烈堂的活口,否则沈雪钗绝对无法脱险。
黄烈堂躱过他一掌之后,凌空一折,一脚踢向唐豪的下颊,脚尖过处,虎虎生风。
唐豪低头闪过,然后腾身跃起,一剑向对方的左臂削去,他知道,这个时候不狠是不行了。却想不到黄烈堂身形灵巧得很,又使他一剑劈空。
此刻,床上的女人已在尖声大叫。这一喊,外面立刻火把幌动,人声喧腾,有不少人向这边赶来。
只听姚斌在外喊道:「先围上,绝不能让那小子逃掉。」
听步履之声,似乎他已快速地向屋里冲来。
黄烈堂突然叫道:「姚斌!慢一点进来。」
他的喊声未落,姚斌已出现在门口,他身后有好几支明幌幌的火把。
原来黄烈堂和床上的女人像剐了毛的白羊,一丝不挂。姚斌一露面,他连忙去抓床头边的衣衫。
就在这刻不容缓的一瞬间,唐豪已然闪身到他的背后,左臂勾住了他的颜子,右手长剑架上了他的咽喉。
黄烈堂想抓衣衫遮羞,结果还是遮不了。
唐豪沉声道:「姓姚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最好别让我说废话。」
姚斌见黄烈堂受制,自然不敢妄动,冷冷道:「最好还是麻烦你说一遍。」
唐豪道:「放人!」
黄烈堂道:「姚斌!咱们输了要服,栽了要认,将那娘们放掉。」
姚斌摆了摆头,向他一个手下示意。
唐豪沉叱道:「慢点!先将那位沈姑娘带到这儿来,她若是受了一点损害,这笔帐就要算在你们黄帮主的身上。」
姚斌也不答话,示意他一个手下走。
不多一会儿,沈雪钗出现了,惊呼道:「小滚龙!你来了!」
唐豪关怀地道:「雪钗!他们没有伤害妳么?」
「没有。」
「妳怎么浑身湿淋淋像个落汤鸡?」
「他们将我囚在地窖里,闷出了一身汗。」
「妳快些回去,一到万胜楼,就立刻放出鸽子,就是傍晚放的那一只,哨音我听得出来。」
「好!我回去之后,立刻就带人来接你。」
「不用!我一个人能来也能够一个人回去,这点小事若是惊动了官府,往后咱们大家不好混。」
黄烈堂哈哈大笑道:「小滚龙!你眞是条汉子,姓黄的服你了。」
沈雪钗道:「别听他口蜜腹剑,千万小心点。」
唐豪道:「妳快些去吧!我最爱吃老姜。」
沈雪钗走了,局面就如此僵持着。
黄烈堂道:「小滚龙!咱们谈宗交易如何?」
「说说看。」
「郑琦梅化了多少银子雇你,我加一倍。」
「只怕你出不起。」
「总得有个价。」
「你用不着化银子雇我,只要你乖乖给郑姑娘三十万两银子,『双蛇会』从此再也不会找你的碴儿。」
黄烈堂冷笑道:「其实你也不一定是对她忠心,只不过被她美色迷昏了头而已。温柔鄕是英雄掾,你最好小心点!」
唐豪沉声道:「你要小心点,若是嘴里再不干净,我可要敲下你满嘴牙齿。」
黄烈堂不再开口,他见多识广,知道这个年轻小伙子是说得出作得到的。
时光沉静地溜过,终于天空中响起了鸽子声。
姚斌道:「姓唐的!那娘们已安然归去,你可以松手了吧!」
唐豪说道:「黄帮主!麻烦你送我一程。」
黄烈堂哈哈大笑道:「小滚龙!我还以为你是一条飞天入地的神龙,却也害怕不能安然走出锦春园。」
「明枪易躱,暗箭最难防!」说到这儿,唐豪复又扬声道:「姚斌!你听淸楚,在我离开锦春园之前,若是有一点风吹草动,你们的帮主就要脑袋搬家,你最好别耍花样。」
姚斌侧身一让,摆摆手,道:「你放心吧!」
唐豪就那样勾住黄烈堂的脖子一步步向外走。
刚走出拱门,忽听后面有个女人的声音叫道:「慢一点!慢一点!」
赶来的人是银子,她手里拿着一件长衫,以恳求的语气道:「天都亮了,这样实在太不雅观,让我给帮主加件衣服。」
此刻天色业已放明,唐豪对周遭的情况看得很淸楚,虽说四周都围满了人,却都在三十步以外。若是不答应,那似乎显得他对这个少女也生畏惧,于是,缓缓松开左臂,绕到黄烈堂的面前,剑尖仍然抵在对方的咽喉处,沉声道:「衣服给他披上,妳别想玩花様。」
银子为黄烈堂披上长衫,在衣袂瓢飞之际,她的手指以衣襟为掩护在唐豪的右臂弯处轻轻点了一下。她虽然是黄烈堂的一个玩物,却练过推拿的功夫,对人身经脉穴道了解非常淸楚,她点的正是右臂麻穴。
尽管她出手不够份量,却使得唐豪的右臂颤动了一下。当剑尖离开咽喉的那一间,黄烈堂双脚猛弹,人已倒飞出去。
唐豪情知着了道儿,孤身自然不便久留,而且目的又已达到,于是连连腾身,如闪电般向后园遁去。他知道那里没有伏兵,便于逸走。
孰料姚斌已暗暗安排妥当,银子赶来为黄烈堂加衣遮羞就是他安排的一着伏棋。当唐豪来到后院,腾身越过墙头时,花木中突然射起一阵如雨点般密集的箭。人在空中不便闪躱,手有长剑,却也是护上不能护下,护前不能护后,一双小腿同时中了五箭。
幸好墙外没有埋伏,唐豪落地之后,咬牙拔出五支箭铁,忍痛逃逸。横在眼前又是一座高墙,他拼尽全力翻了过去。
所谓慌不择路,见着小巷他就钻,逐渐,已不闻追兵之声了。但他的双腿却已发麻,心头狂跳,他突然想到了在狩猎时被他一箭射中,仍然带伤奔逃的野兽。
他又往前挨了一阵,突然看见一个老妇人在井边洗衣服。这时他只能靠两只手爬了,老妇人看见他两腿血渍斑斑,吓得大叫,一个少女闻声而出。当她看到了唐豪时,也失声大叫道:「小滚龙!你怎么了?」
唐豪仰起头来看,这少女竟是菱姑,不禁讶然道:「菱姑!妳怎么在这里?」
菱姑道:「这是我的家,昨晚,樊魁掌柜敎我送家用回来,我就住下了,你的腿……?」
唐豪截口道:「菱姑!先别问,快扶我到屋里去。」
老妇人讶然道:「菱姑!她是谁?」
菱姑道:「就是我昨晚跟妳说的那个小滚龙,别站着,快来帮帮忙。」
XXX
郑琦梅的脸色铁靑,冷声道:「雪钗!妳说说看,有胳臂有腿的,为什么让人架走了。」
沈雪钗低着头,呐呐道:「对方有四个人,突然将我围住了!……」
郑琦梅截口道:「妳那一身轻功呢?咱们在黑道上混,怎会被人家逮活的?」
沈雪钗苦着脸,道:「当他们突然围过来时,我立刻腾身而起,谁知那几个家伙竟然下流地抓住了我的裤管,我总不能让他们扯下我的裤子光着臀儿跑呀!」
「哼!」郑琦梅冷笑了一声。「妳还有理由,妳说吧,明知咱们在跟『五魁帮』阀事,妳一个人深更半夜跑到街头上蹓跶个什么劲儿?」
「我……我……」沈雪钗期期艾艾道:「我感到闷得慌,所以出去透透气。」
「只怕不是这个原因。」
沈雪钗哑口无言。
郑琦梅沉声道:「妳的心事我知道。妳看我带走了唐豪,心里挺不是滋味,以妳的想法,他是妳的人,对不对?在大庭广众之下妳觉得没有颜面,所以离席而去,我没有说错吧!」
沈雪钗更加无言了,因为郑琦梅说中了她的心事。
郑琦梅愤然道:「若是唐豪有个三长两短,妳如何向我交代?」
沈雪钗扬起头来,沉声道:「我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他报仇。」
郑琦梅沉声道:「为唐豪报仇是我的事,妳只有一条路——自绝。」
沈雪钗语气坚定地道:「好!我一定自绝。」
说到这里,冯雷和蔡无双二人疾步而进,他们都面带愁容。
郑琦梅迫不及待地道:「怎么様?」
冯雷道:「事情恐怕不妙……」
沈雪钗疾声道:「是不是唐总管被困在锦春园里面了?」
蔡无双道:「根据好几种情况判断,唐总管并未被困在锦春园。一,如今『五魁帮』的人正在四处捜寻他的下落;二,锦春园后园墙外面的街道上有一大滩血渍,而且还迤逦了好几条巷子……」
郑琦梅惊道:「如此说来,他已受了伤?」
冯雷点点头,道:「恐怕还伤得很重,不然早该回来了。」
沈雪钗无神的眼珠凝注着郑琦梅,喃喃道:「咱们该怎么办?」
郑琦梅沉吟了一阵,向冯雷和蔡无双吩咐道:「去吩咐所有的人,扮成各行各业,暗藏兵器,分成四路。你们二人各带一路,我和雪钗各带一路,在出现血渍的地带严密捜査。敎他们快,咱们辰初就要出动。」
二人立刻应声退去。
沈雪钗喃喃地说道:「郑姑娘!我实在该死,我……」
郑琦梅道:「雪钗!我方才的话也许说得太重了。不应该怪妳的,唐豪的确是一个敎人喜欢的男子汉。」
「郑姑娘!妳……妳也喜欢他么?」
「妳不必问我,问问妳自己,就可以了。」
沈雪钗喃喃道:「任何女人都会喜欢他,不过只有妳才配。」
郑琦梅抚摸着她的肩头,柔声道:「雪钗!如果唐豪能够安然归来,我打算将万胜楼交给妳去管理。」
「为什么?」
「算是给妳的酬劳,不过是有条件的。请妳以后不要去碰唐豪。」
「哦?」沈雪钗有些吃惊地退后了一步。
郑琦梅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咄咄逼人地道:「是不愿意?」
「不!我只是大感意外。」
「如果妳想得到唐豪也未尝不可,但是妳一定要有把握先将我除去。」
沈雪钗连连摇头,道:「不!不!我绝不敢有这种非份之想,我会默默地为你们祝祷上苍。」
郑琦梅苦笑道:「雪钗!最好妳现在就祝祷上苍,保佑唐豪安然归来。」
说到此处,欧阳道气喘吁吁走了进来。道:「郑姑娘!冯雷和蔡无双带回来的消息,妳都听说了吧?」
郑琦梅点点头,道:「听说了,有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欧阳道语气轻松地说道:「二位请尽管放心,唐总管虽然受了伤,却没有伤中要害,否则,他也不可能逃逸那么长一大段路。」
郑琦梅道:「那样最好,不过我们要尽快将他找到,免得他再落到黄烈堂的手里。」
欧阳道吁了一口气,道:「这个血性汉子虽然抢了我的总管宝座,我不但不恨他,反而敬佩他。因为他实在行,加入『双蛇会』只不过一两夜,就为本会立下了汗马功劳,咱们不管牺牲多大,也要抢救他。」
这时,冯雷和蔡无双同时来到,齐声道:「郑姑娘!人员都已准备妥当……」
郑埼梅挥挥手,道:「好!咱们立刻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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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4 00:42: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不见芳踪



菱姑临时将唐豪的伤口缚扎妥当之后,连忙去找樊魁,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禁大惊,赶紧去找了一个熟识的伤科大夫,乘坐大车来到了菱姑家。
这时,唐豪已然昏迷不省了。
伤科大夫为他把了一阵脉,口中连连叹气,脑袋一直摇。
摇得菱姑一颗芳心七上八下,忍不住问道:「大夫!是不是伤得很重?」
大夫道:「本来这是只伤皮肉,不损筋骨的小伤,上了药,三两天就能复原如初。但他受伤之后,又拔足狂奔,失血过多,心脉虚弱,不但要大补元气,恐怕还得躺上个十天半月才能复原。」
菱姑不禁心花怒放,道:「十天半月有什么要紧,只要能医好将息个一年半载也算不了什么?」
伤科大夫细心地在箭创处上了药,包 妥当,又开了一张药方子,嘱咐道:「早、午、晚三回,揑着鼻子,挠开嘴,灌下去。三两天他就会清醒,那时我再来瞧瞧,给他另开一补药。」
樊魁吩咐驾车前来的小虎子送伤科大夫回去,顺便去抓药,回到屋里,向菱姑打趣道:「菱姑!我看妳和小滚龙眞有缘份。」
菱姑幽幽道:「樊掌柜!昨儿早上我为了面子说了假话,其实,前儿夜里,小滚龙没有要我。」
「哦?」
「他没有拿我当窰姐儿看待。我明白,他不对我轻薄,是因为看得起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他。」
樊魁吁了口气,喃喃地道:「菱姑!妳突然变了。」
「我变了。」
「嗯!变得好懂事。」
「眞的?」
樊魁很认眞地点点头,道:「菱姑!咱们相处了半年,妳该知道我是不胡乱捧人的。」
突然,菱姑的假母在门口露了脸,向她招招手,道:「菱姑!妳出来一下。」
菱姑出去了,很快又回来,但是她脸上的神情却完全变了様。
樊魁情知有异,连忙间道:「菱姑!怎么?」
菱姑嗫嚅一阵,才低声道:「假母听说,有人出一千两银子的赏格,寻找小滚龙。」
「哦?」樊魁不禁一楞。轻声道:「菱姑!我问一句话,妳千万别见怪,假母会动心吗?」
菱姑皱紧了眉头,道:「穷了一辈子,那里见过一千两银子?我眞担心!」
樊魁沉吟了一阵,道:「小滚龙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绝不能见危袖手。菱姑!去请妳的假母进来一下。」
菱姑愕然道:「樊掌柜!你……?」
樊魁截口道:「快去!我有要紧话跟
她说。」
菱姑只得将她的假母找进房来。
老妇人含笑道:「樊掌柜,找我有什么事?」
樊魁和颜悦色地道:「听说有人出一千两银子找寻小滚龙?」
「是啊!不过」
「妳老人家穷了一辈子,照说该发点儿小财,偏巧小滚龙又是我的好朋友。这样吧,一千两银子由我出,我打张银票给妳。」
也不知是眞心,还是假意,老妇人竟然推让道:「使不得!使不得!」
菱姑也急了,一连声道:「不行!不行!这样作,我怎么对得起小滚龙……」
樊魁向她打了个眼色,制止她说下去。方才大夫开药方的笔墨还在,他就掏出银票,写上一千两的数目,交给老妇人,道:「这是『宝庆银号』的票子,在南城永和坊,妳去兑银子吧!」
老妇人想要又不敢要,半推半就地道:「这……这使不得啊!」
樊魁道:「菱姑在留香院也为我赚了不少银子,就算我孝敬妳的吧!」
老妇人这才喜笑颜开地收下了。
等到假母离去,菱姑不禁落下了泪珠,哽咽道:「樊掌柜!你敎我拿什么脸见小滚龙啊!」
「菱姑!快不要如此说了。赏格一定是黄烈堂悬出来的,万一妳假母贪财吿密,小滚龙便休想活命。」
「唉!我真是难过死了。」
「菱姑!妳好生照顾小滚龙,趁假母到银号去兑银子的这个空档我得赶紧去通知郑琦梅一声。」
菱姑一把拉住他,疾声道:「樊掌柜!你为什么要去通知郑琦梅?」
「小滚龙在咱们手里不安全,咱们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他。」
「难道郑琦梅就能保护他?」
「当然。『双蛇会』实力雄厚……」
菱姑沉声截口道:「小滚龙身受箭伤,被人追杀,完全是那个姓郑的丫头害了他。」
樊魁讶然说道:「菱姑!妳怎么如此说?」
「本来就是这样,姓郑的贱人只是要小滚龙为她卖命而已。」
「可是现在……」
「樊掌柜!」菱姑竟然跪下了。「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去通知郑琦梅,我们可以保护他。」
樊魁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菱姑!那是不行的。」
菱姑语气坚定地道:「行!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任何人也别想碰他一下。」
樊魁不禁楞住了,许久之后,才喃喃道:「菱姑!妳想拴住这条龙吗?」
菱姑螓首低垂,喃喃道:「我知道我不配,不过,我也不希望他去为别的女人卖命。」
樊魁喟叹了一声,道:「菱姑!妳如果眞想拴住这条龙,只怕有苦吃了。」
「我心甘情愿为他吃任何苦。」
樊魁默然无语,他情知此刻不管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XXX
眞是巧极,菱姑的假母兴致勃勃地要去兑银子,刚一出巷口就遇上了郑琦梅。
郑琦梅正是根据各种迹象走到了这里,立刻拦住那老妇人,低声道:「老婆婆!早上有一个被歹徒击伤的人在这一带失去了下落,妳知道他是被谁救去了吗?」
老妇人先是一惊,抬头一看,对方只是几个文静的少女,方又放宽了心,连连摇头,道:「我不知道。」
「老婆婆!我是好人,那个受伤的人,是我的朋友,妳若是吿诉我,他下落何处,我一定重重谢妳。」
「姑娘!我眞的不知道。」因为她表情自然,郑琦梅竟然被她瞒过去了。
菱姑的假母摆脱了郑琦梅,又走她的路,才不过走了几十步,又敎一伙人拦住了。这回是三个横眉竖眼的大汉,不禁使她吓得打了一个冷颤。
姚斌就在这三人之中,他恶声恶气地道:「老婆婆!知道一个腿上中了箭的人躱在什么地方?」
「不……不知道。」
「妳是眞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姚斌掏出一张银票在她面前扬了扬,低声道:「这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说出那个受伤的人在那一家,立刻赏给妳。要不然,妳不但发不了财,可能还有点小小的麻烦。」
「我……眞不知道啊!」她还力图否认。
姚斌是何等人物?他虽然不敢肯定这老婆子一定知道唐豪的下落,但是这老婆子的神态却有几分令人生疑,因此进一步威胁道:「想死?还是想发一笔小财?」
菱姑的假母即使动了贪念,也不至于说,先拿了樊魁的一千两银票,还要再得一份。但是面对死亡的威胁,却使她犹疑起来。
姚斌抓起她的手,将银票塞在她手心里,道:「给妳,前面带路吧!」
菱姑的假母不知道对方是软硬兼施,连哄带诈,以为对方已经完全知情,只得哆哆嗦嗦地道:「我带你们去……去……是可以,可不能说……是我老婆子吿诉你们的。」
姚斌乐得心花怒放,他只是胡乱在下注,却想不到被他押中了。连连挥手,道:「快些带路,我绝不向任何人说。」
XXX
郑琦梅在老妇人处没有问出名堂,只好带着沈雪钗另外几个女继续捜寻,却和从另一个向方捜寻过来的蔡无双碰上了。
蔡无双疾声道:「郑姑姑!我有了发现。」
「哦?」
蔡无双招招手,说道:「妳们快跟我来。」
来到一座井边,蔡无双指指点点地道:「血渍到那边突然消失,这附近又没有人家,而且这一段路,又特别干净,一定是有人用水冲洗了路上的血渍。」
「对!」沈雪钗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后门,道:「唐豪极可能在那间屋子里。」
郑琦梅默然无声地向蔡无双摆摆头。
蔡无双会意,立刻悄然无声地跃过矮墙,打开了后门,让她们进去。
从后院通往屋内的门紧紧关着,屋内静寂无声,沈雪钗突然低呼一声,道:「看……」
大伙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院子角落里放着一只破缸缸里有两截血渍斑斑的裤管,上面爬满了飞蝇。
「这家人隐藏唐豪的动机是好是坏,在咱们没有弄淸楚之前,千万不可妄动。」说到这儿,郑琦梅向蔡无双挥挥手,道:「你去连络咱们的大车,停到巷子口等着。雪钗带人守在这里,在敌友未分之前绝对要沉住气,我绕到前面去敲门。」
蔡无双受命去连络了车,郑琦梅就往前门绕过去。
眞所谓寃家路窄,郑琦梅还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打老远就看见有一伙人迎面走来。她连忙贴壁藏身,凝神屛息。原来这一伙人当中有两个是她所认识的:一个是「五魁帮」的管总姚斌,另一个则是她方才探问唐豪音讯的老妇人。
菱姑的假母指明了方向,立刻转身开溜。郑琦梅迎面赶上,一把揪住她的领口,低叱道:「不要喊叫!」
老妇人已然作了亏心事,暗怀鬼胎,一见这个文静的姑娘,此刻已凶得像个母夜久,不由自主地就要张口大叫。
郑琦梅却以为她要向姚斌等人告警,腰中软剑猝然出鞘,闪电般穿心而过,这个老妇人手里心就揑着两张永不能兑现的银票魂归西天了。
姚斌那边业已破门而入,他万万料不到前门来了狼,后门却进了虎,而且是几头尖齿利牙的母老虎。
在姚斌破门而入时,卧房中的樊魁和菱姑惊惶万分,他们不知道是如何走漏风声的。菱姑疾声道:「樊掌柜!你顶住房门,我将爹留下的几把飞刀找出来,我的功夫虽然不行,说不定可吓吓他们。」
就在这千钓一发之际,一条人影电也似地闪进了前院,来人正是郑琦梅,刷地一鞭,姚斌手里一把短剑立刻脱手而飞。
另外两个壮汉纷纷想掏家伙,郑琦梅皮鞭抽个不住,抽得他们双手皮开肉绽。
姚斌作梦也没有想到,这个丫头片子皮鞭上的功夫如此到家,连忙高叫道:「伙计们!风紧!扯活!」
三个人立刻向后院逸去。
郑琦梅唯恐埋伏在后院的沈雪钗横身截杀而节外生枝,连忙扬声叫道:「雪钗!不要拦,让他们逃。」
房中的樊魁闻声,立刻问道:「外面是郑姑娘么?」
「嗯!你是谁?」
卧房门打开,樊魁道:「是我。」
「哦!原是樊掌柜,唐豪怎么様?」
「双腿中了五箭,失血过多目前正在昏睡。」
郑琦梅摸摸唐豪的额头,埋怨地道:「哦!好烫人,樊掌柜,怎不早些通知我呢?」
樊魁瞥了菱姑一眼,掩饰地道:「这里要人照顾,一时走不开……」
突然,蔡无双带着两个大汉赶了进来,疾声道:「郑姑娘!大车来了。」
郑琦梅挥手,道:「快将唐总管抬上车,送到我家里去。」
一直在旁发楞的菱姑想要冲过去拦阻,樊魁一把将她拉住,低声沉叱道:「菱姑……」
樊魁的腕力并不一定能够制止菱姑的冲动,但是他那严厉的目光却使她不敢动。她知道樊魁每一个行动都是有道理的。
菱姑伤心绝望地看着唐豪被抬走了,而她也深深了解凭借自己的微力是不足以保护他的。
唐豪被抬走之后,郑琦梅也命令手下快速撤走,临走时,她向樊魁嘱咐道:「樊掌柜!麻烦你一椿事,有一个向『五魁帮』通风报信的老婆子在巷口被我杀死了,衙门的公人可能会来査问,请不要提我。」
「哦——」菱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呼。
郑琦梅并不知道方才所杀死的老妇人就是菱姑的假母,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姑娘!请不必吃惊,凡是想出卖小滚龙的人都该死,何况小滚龙又在受伤昏迷危急的情况中,那就更该杀了。是她带领『五魁帮』歹徒到这儿来的,当我们跟进来时,她还想喊叫示警。在那种情况之下,即使我想饶她一命也办不到。」
樊魁喃喃道:「已经死了么?」
「一剑穿心,当塲死命。樊掌柜!费神了,不是我怕事,只怕衙门追査起来会牵累小滚龙。我走了。」郑琦梅掉头离去,步履轻松,她是胜利者,不管是情塲,还是战塲。
樊魁双手轻抚菱姑的肩头,轻声道:「菱姑!不要难过。」
菱姑面色苍白,沉声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菱姑!冷静一点,我出去看看。」樊魁疾步向外跑去。
不旋踵间,他去而复回,手里拿着两张银票。道:「菱姑!妳看,妳的假母也太不应该了,已然得了我的银子,怎么又可以……?」
菱姑嘶吼道:「不管,我一定要报仇。姓郑的臭丫头霸占了小滚龙,还要杀死我的假母,我绝对饶了不她。」
「菱姑!不要胡来!」
「我不胡来,我要到衙门去吿她。」
「那様作,就会连累小滚龙了。」樊魁语重心长地道:「菱姑!倘若妳眞的喜欢小滚龙,妳就要为他忍,忍受任何痛苦,忍受任何闲气!忍受……」
菱姑似乎再也控制不住悲恸的情緖,扑进樊魁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XXX
一塲剑拔弩张的紧急局面,就因为唐豪安然无恙而松弛下来。「五魁帮」方面因为一再损兵折将,不敢再向郑琦梅谈起索金的事;而「双蛇会」由于唐豪前创未愈,也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整个局面看上去是异常平静。
光阴也就在这平静无波的情况下悄悄溜走,转眼又是半月。
唐豪也完全康复了,年轻、体壮,再加上郑琦梅衣不解带地殷勤侍候,使他健壮得像头小牛,只不过在他的小腿肚上留下了五个伤疤。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五个晨昏的耳鬓厮磨,使唐豪和郑琦梅之间的感情逐日加深,达到了水乳相融的程度。
然而,在唐豪心中仍有另一个影在浮动,那就是菱姑。
菱姑虽然是唐豪此生中第一个接触的女人,却因为来去匆匆,惊鸿一瞥,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由于他负伤后再度相遇,印象就加深了许多,使得唐豪一时无法将她忘怀。
在病榻上,唐豪也曾数度向郑琦梅提起菱姑,后者都是轻描淡写地一言带过。因为她在事后已知道自己所杀的老妇人就是菱姑的假母,为了不使唐豪滋生误会,只得加以掩饰。
这天,郑琦梅到万胜楼去了。唐豪趁此机会,来到了留香院。
樊魁见到他,差一点喜极而泣,拍着他的肩膀道:「小滚龙!伤完全好了!」
「没事!要不要试试我拳头上的劲儿!」唐豪口里说,一拳已向樊魁的胸膛捣去。
樊魁飞快闪让,笑道:「大哥老了!经不起你的铁拳啊!」
「哈哈……」唐豪纵情而笑,突然神色一正,低声问道:「菱姑呢?」
樊魁的神情立刻变了,但他转机很快,随又笑道:「小滚龙!你到底是来瞧瞧大哥?还是来探望菱姑的?」
「看大哥,也要看看菱姑。」
「她……她好久没有来了。」
「哦?」唐豪顿时有了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大哥!带我到菱姑家里去,我要看看她。」
「她搬走了。」
「搬到那里去了?」
「不知道。」
「菱姑事先没有吿诉大哥?」
「没有。」
「怪事!」唐豪不禁喃喃称奇。
樊魁说的都是实话,菱姑将假母的丧事料理完毕之后,将他那张一千两的银票送了回来,就没有再来过。樊魁去探视她,却发现人去屋空;至于迁居何处,左右隣居皆不知情,他只得废然而返。
之后,樊魁唯恐菱姑自暴自弃,又去追逐灯红酒丝的生活,他曾跑遍了洛阳每一家勾栏,都没见到菱姑的影子。不过,樊魁却将麦姑假母被杀的眞象隐瞒了,因为在唐豪未到之前,郑埼梅已经来过,请求他不要提起这事,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倒不是因为他畏惧「双蛇会」的势力,只是他认为那个老婆子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而且,菱姑无端失去踪影,必然和她假母被杀有莫大关联。如果将眞象揭露,不但会使唐豪感受刺激,说不定还会兴起风波。为此,他只得隐瞒了。
当然,唐豪并不了解这情况。他默默无言,从此芳踪渺渺,天涯陌路,怎不使他暗生惆怅呢?
樊魁见他满面惆怅之色,连忙岔开话题,道:「老弟,还要在黑道上混吗?」
这一句话,扫尽了唐豪满面戚容,勾起他的勃勃野心,豪迈地笑道:「怎么不?这才是开头哩!一箭之仇使人废寝忘餐,何况我身负五箭之仇。」
樊魁漫应了一声,未表示意见,随又问道:「你觉得郑姑娘这个人怎么样?」
唐豪不觉有些忸怩,含糊其辞地道:「大哥!这句话可有些难以回答哩!」
樊魁正色道:「我看得出来,郑姑娘对你是一往情深。」
「我知道。」唐豪似乎存心要躱避这个问题,走到门边,扬声高叫道:「小虎子!」
小虎子应声而进,笑呵呵地道:「小滚龙!有何吩咐?」
唐豪从腰间取出一封沉甸甸的银子交到小虎子手里道:「这点线子你拿着。」
小虎子楞了,连连推辞道:「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唐豪一本正经地道:「小虎子!我要托你一件事,帮我找找菱姑,银子拿去作用度。若是找到了,我还要重重谢你。」
樊魁向小虎子使了个眼色,道:「拿着吧!认眞点去找菱姑。」小虎子连连点头,道:「我尽力!我尽力!」
樊魁道问:「小滚龙!你非要找菱姑么?」
「大哥!」唐豪腼腼地道:「若是不见她一面,我总觉得不安心。」
樊魁道:「只怕找到了菱姑之后,你就麻烦了。」
「为什么?」
樊魁吁叹了一声,道:「菱姑虽然不幸溷落风尘,却是一个很痴情的女子,她这回悄然隐去,也许就是想逃避这份近乎奢望的感情。」
唐豪怔神良久,才作了一个不可理解的苦笑。其实,他此刻的心情如何连他自己也捉摸不定。
辞别了樊魁,唐豪又来到了万胜楼。刚一进门,就听见里面人声喧嚷地叫道:「小滚龙来了!小滚龙来了!」
好像每一个人都在等他似的。
唐豪正在莫名所以,郑埼梅已迎了过来,埋怨道:「你到那里去了!害得我派人到处的找你。」
唐豪笑道:「出去走走,舒舒腿筋嘛,又有事了?」
「哼!黄烈堂又出了花样啦!」郑埼梅向他摆摆头。「走!我们到沈雪钗屋里去。」
半月不见,沈雪钗似乎瘦了许多,一见唐豪的面,就福了一福,道:「小滚龙!都是我不好,才害得你受箭创……」
「别提啦!」唐豪摆了摆手,神色一正,道:「黄烈堂又出了什么花样?」
「你看吧!」沈雪钗递给他封函柬。
唐豪抽出雪白的宣笺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黄烈堂书拜唐豪阁下:半月之前,因彼此小有误会,竟而双方损兵折将,喧腾市廛,惊动官府,更连累阁下受创将息,连绵床榻。长此以往,断非善策。况『五魁帮』,『双蛇会』本为旧好。为财伤和,势将贻笑江湖。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化对立为联手,共展前程。往者已矣,値兹阁下康复之期,烈堂凝于八月十七日酉正亲携三牲礼品登门恭贺,并负荆请罪,望勿见却是幸。」
情文并茂的辞意恳切,黄烈堂怎会如此低头?
见他看完,郑琦梅冷笑道:「可别当眞,黄烈堂这老猾头我对他淸楚得很。」
沈雪钗说道:「他一定是在玩什么花
様。」
唐豪默然无语,半晌,才问道:「八月十七是那一天?」
连绵病榻半月,他竟然不知今夕何日了。
沈雪钗道:「就是明天。」
唐豪道:「雪钗!回一封书,派人送去,就说我明日酉正在离胜楼恭候他的大驾。」
看他的神态,似乎已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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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4 00:43: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双蛇神鞭



酉正,黄烈堂准时来到了万胜楼,一身礼服,还带来了不少礼品,而且神态恳切,看不出半点虚假。
唐豪特在正厅接待,除了恭候的童仆之外,郑琦梅、沈雪钗,欧阳道等人都没有到塲。
一见面,黄烈就一躬到地,连声道:「老弟台!得罪!得罪!」
唐豪血气方刚,是个直性子,又不惯虚假,见对方半百年岁,行此大礼,颇觉过意不去。连忙扶住,道:「不敢受此大礼,快些请坐。」
黄烈堂安然落座,侍童仆献上了茶,他那双目左右一转,嘿嘿笑道:「怎不见郑姑娘?」
唐豪道:「郑姑娘脾气个强,出言难免伤人,不见也好。」
「那是最好不过,咱俩聊聊。」
「黄帮主的意思是……?」
黄烈堂截口道:「眞人面前不说假,郑姑娘开口跟我要三十万银子,我实在拿不出。」
唐豪不禁暗暗冷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
「老弟台!你若以为我是为了那三十万两银子才来向你谢罪,那就错了。」
「哦?那又是……?」
黄烈堂叹了一口气,道:「侠义英雄出少年,我黄某人老了啊!」
唐豪冷冷道:「我不明白黄帮主的意思。」
黄烈堂辞色正经地道:「我一连想了半个月,即使『五魁帮』胜得了『双蛇会』,我黄烈堂却斗不过你小滚龙。」
「这是什么话?」
「江湖上有句老话,输了要服,栽了要认。就是这么回事。」
「黄帮主!你没有输,是我小滚龙栽了觔斗,要不要看看我腿上五块伤疤。」
黄烈堂嘿嘿笑道:「不错!是你带了红,但是,你只有一个人,『五魁帮』却出动了一百多人,咱们输了气势,栽了名头。」
唐豪冷冷道:「说了半天,我仍然不明了黄帮主的来意。」
「首先要谈那三十万两银子的事。」
「想免?」
「嘿嘿!那似乎不可能,我摸得淸楚郑姑娘说一不二的脾气。」
「拿,你拿不出,免,郑姑娘不答应。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折衷办法。」
「我有交代。」
「洗耳恭听。」
黄烈堂吁了一口长气,缓缓道:「郑姑娘一定要,我又拿不出,势必相互缠斗,其结果只怕…」
唐豪截口道:「只怕两败俱伤?」
「不!」
「怕惊动官府?」
「不!」
「那怕什么?」
「只怕会得罪江湖朋友。」
「我不明白。」
黄烈堂低声道:「老弟台!咱们虽然在洛阳城里耍狠斗勇,却是有家有业,得守分寸,闹了过头,公门中的公人找上头来,咱们就得亡命天涯。打劫银库的那些江洋大盗可就不同了。如同浮云般飘来飘去,论耍狠,他们要比咱们凶。」
唐豪沉声道:「咱们凭什么会得罪他们?」
「老弟台!你怎不想想?没有咱们给他们销赃,抢来的库银能用吗?咱们这样斗下去,我那座熔炉可就不能生火了,到头来岂不是得罪了他们那批江湖大盗?找上门来,可不好对付。」
「哦!你拿他们来吓唬我?」
黄烈堂连连摇头,道:「错了!错了!你完全抹杀了我的好意。」
「什么好意?」
「我姓黄的既然斗不过你,又何必断了那些江湖朋友的生路?所以我决心将锦春园出让。」
「哦?」唐豪简直不敢相信。
「反正我还有家『迎宾阁』招商客店养我的老,这家锦春园就干脆让给你们『双蛇会』,也好让你去多交结几个江湖朋友。」
唐豪楞了一楞,道:「可是眞心?」
黄烈堂点点头道:「无半点虚假。」
「要多少银子才出让?」
「随便作价,不过,请郑姑娘高抬玉手,那三十万两银子可不能再追讨了。」
唐豪道:「黄帮主!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你既然作得如此漂亮,我小滚龙也不含糊。锦春园作价多少再议,我绝不让你吃亏,上回劫来的黄金如数还你。日后你尽管在『迎宾阁』享享淸福,若有人胆敢上门折断一根筷子,我就断他一条胳臂,砸一个碗,我就摘下他的脑袋,说了算。」
「多谢!多谢!」黄烈堂站起来,深深一礼。「黄某吿辞。」
唐豪挽留道:「这是那里话!容我摆酒奉敬一杯。」
黄烈堂低声道:「不敢打扰,少时还有贵客登门。」
唐豪楞了一楞,道:「什么贵客?」
黄烈堂诡谲地一笑,道:「就是那些劫库银的江湖朋友,日后他们要直接和你作买卖,自然要先行拜访了。」
「他们说过要来么?」
「不错,这也是黄某人居间牵线。」
「既然如此不便久留,日后再谢。」
送走了黄烈堂,唐豪显得意气风发,步履轻松。当年「双蛇霸主」郑耀鹏在时,和「五魁帮」还是分庭抗礼的局面,如今他却席卷了洛阳南北二城,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啊!
却料不到郑琦梅却在他头上浇凉水,冷冷道:「别太高兴,我不相信黄烈堂如此好说话。」
唐豪不以为然地道:「并非他好说话,只因为英雄末路,他不得不如此。」
沈雪钗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说不定黄烈堂眞的服老了。」郑琦梅冷笑道:「等著吧!」
正在谈论之间,忽然蔡无双手执一张大红帖子进来,道:「小滚龙,有人投帖求见。」
唐豪揭开拜帖一看,内中写着「吴飞豹」三个大字。他楞了一楞,道:「蔡无双!可曾听说过吴飞豹其人。」
「吴飞豹?」蔡无双似乎吃了一惊。
「怎么了?」
蔡无双低声道:「吴飞豹可以说是当今关洛道上的绿林巨擘,此人不但心智诡诈,而且武功超凡出众,他来作甚?」
「妳们暂避,」唐豪向郑琦梅一沈雪钗挥挥手,然后吩咐道:「蔡无双快请来客。」
来人约莫四十来岁,紫膛脸,一双棱目发出如鹰隼般的光芒,进入正厅,抱拳一拱,说道:「这位莫非就是小滚龙唐豪兄?」
唐豪连忙回礼,说道:「不敢!久仰大名,请坐!」
吴飞豹落座后,缓缓道:「出山为王,占地为主,日后还请唐兄多多关照。」
「那里话!」
「想必黄烈堂已向唐兄提过在下造访之意。」
「约畧提过。」
「吴某人虽然在关洛道上小有名气,却不便过问洛阳城中的帮会之争,如今唐兄与黄烈堂既已获得协议,那是再好不过。日后吴某人直接与唐交兄易,利益仍是各得一半。」
「但凭吩咐。」
「黄烈堂服老退引,愿将锦春园转让唐兄经营。但他手下总管姚斌不服,要向唐兄挑战。」
「哦?」唐豪不禁微微一楞,心中暗道:这就是黄烈堂所玩的花样么?
「存身黑道,机智固然重要,武功也要超羣。面对唐兄,黄烈堂服老退引,可以想见唐兄的武功必定不凡。吴某人深愿亲见唐兄一展身手。」
「以一对一?」
「自然。这完全要凭眞功夫取胜。半点不能巧取。『五魁帮』的人不能到,『双蛇会』的人也不能到,吴某人愿为仲裁。」说到此处,吴飞豹又抱拳一拱。「吴某人虽然厕身绿林,却为人刚正,唐兄想必信得过。」
唐豪连忙拱拱手,道:「自然信得过尊驾。」
「如是唐兄能败姚斌,黄烈堂日后能不让出锦春园,或在暗中骚扰,由吴某人完全负责。」
「但凭吩咐。何地?」
「洛神庙后草坡。」
「何时?」
「今夜三更。」
「准时到。」
吴飞豹站起来,道:「吴某吿辞!观唐兄干云豪气,败姚斌乃当然之事。」
送走吴飞豹,郑琦梅又来询问所谈内容,唐豪绝口不提姚斌挑战之事。
XXX
戌初,唐豪就上了床。这是一个反常的现象,这现象落在郑琦梅的眼里,自然有些令她生疑,但她却没有正面去追问唐豪何以如此早睡。
她来到唐豪的房里,和衣在他身畔躺下,轻笑道:「小滚龙!你还记得那一晚吗?」
「那一晚?」
「你这个人!」郑琦梅娇嗔道:「是眞糊涂?还是故意装?」
「哦!妳说,雪钗被黄烈堂架走的那一晚?」
「嗯!」郑琦梅娇羞地将头钻进他的怀里。「你刚刚拉起我的手,就响起了那阵马蹄声。」
「倒该感谢沈雪钗。」
「怎么讲?」
「若不是她被架走,我们可能就会作错了事情了。」
「作错事情?」郑琦梅倏地坐了起来,语气也冷了,「如此说来,你根本对我无意?」
「我们应该淸淸白白地走进洞房。」
「哦——」不知是喜,还是惊,郑琦梅叫了一声,又伸手住捂了嘴。
「琦梅!」唐豪拉起她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本来要找个媒人来提亲,可是向谁提呢?还不如我当面向妳提吧!」
郑琦梅扑倒在他怀里,轻声道:「唐豪!我眞是高兴死了。」
唐豪喃喃道:「我曾经说过,如果我臂弯里没有个美人,我就不成为一个男子汉,如果囊中无金,我就不像一个男子汉;如果我手中无剑,就无法作一个男子汉。美人、财富、利剑,我如今都有了。」
「你好贪心!」
「尤其是得到妳,使我更加快乐。」
「眞的?」
「嗯!明天起锦春园就是我们的了,『双蛇会』征服整个洛阳,妳不开心?」
郑琦梅」根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划着,喃喃道:「小滚龙!我爹曾经说过,为人不可太贪,否则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
「对了!妳爹一点消息也没有么?」
「没有。」
「琦梅!我猜想在咱们洞房花烛那天妳爹可能会偸偸溜回来瞧瞧他女婿哩!」
「哼!」郑琦梅在他脸上捧了一下。娇笑道:「有什么好瞧的!一条龙。」
唐豪打趣地说道:「琦梅!妳打算给我生多少龙子龙孙?」
「你坏!你坏!」她的粉拳敲打在他那结实的胸膛。
唐豪捉住她的手,正督:「琦梅!回房去吧!我要睡了。」
「不!我要睡在你身边。」
「琦梅!妳方才说过,我是一条孽龙,若是妳要睡在我身边,咱俩就恐怕不能够淸淸白白地走进洞房了。」
郑琦梅离开了床道:「我一向说黄烈堂的话,现在要对你说一遍,眞不知道你在玩什么花样。」
她走了,留下一阵芬芳的气息。
唐豪想睡,却睡不着。但他必须好好睡一觉,因为他并没有小看姚斌。
XXX
三更!
这是一个月明之夜,洛神庙的四周静得出奇,洛水潺潺地流着;就像有许多述说不尽恩怨故事。
唐豪准时来到了洛神庙,他只带着那把长剑,甚至连刀囊都没有带。他认为,以三尺靑锋去对付姚斌,已经足够了。
唐豪刚在庙前一现身,立刻就有两个人向他走过来,月光之下看得非常分明,前面一人正是吴飞豹,姚斌跟在他身后。
吴飞豹道:「唐兄是一个人来的?」
唐豪点点头,道:「不错。今晚的事我连郑姑娘都瞒过了。」
吴飞豹道:「关于锦春园的转让契书,已由黄烈堂亲笔画押交给了吴某人,若是唐兄胜了,立刻交与唐兄。若是唐兄落败,锦春园就要落到姚斌的手里。唐兄可有异议?」
唐豪道:「但凭吩咐。」
姚斌上前一步,道:「小滚龙!刀剑相向,死伤不论,阁下不必手下留情。」
唐豪左手抓着的长剑,缓缓平举,冷冷道:「请!」
姚斌道:「请到庙后。」
洛神庙后是一遍草坡,野草几乎高过人肩,唐豪不明白姚斌何以要选那种地方向他挑战,情知必有用意,于是心中暗暗留意。
姚斌向吴飞豹抱拳一拱,说道:「多谢仲裁,还请阁下腾身庙顶,登高望远,免得被蔓草遮住视线。」
「使得!」吴飞豹双脚一弹,纵身庙宇飞簷之上。
姚斌手里拿的也是一柄长剑,平胸一幌,锵然出鞘,一剑向唐豪当胸刺来。
「好剑法!」唐豪低喝一声,左手握剑鞘,右手握剑柄,先以铜鞘格住,然后顺势抽出了长剑。
孰料姚斌只是摆了一个架势,不等唐豪抽出长剑,早已撤招收势,而且还向后退了五尺。
唐豪心里奇怪,口里说道:「姚总管何必如此客气?」
话声中,一剑刺了出去。
姚斌手中长剑只是虚幌了一下,人又暴退五尺。
唐豪一连攻出六剑,姚斌就退了六次,他们二人已经远离洛神庙三丈开外了。
唐豪停下手来,道:「姚总管!是你找我挑战,怎地只守不攻?」
姚斌冷笑道:「攻则攻淇不备,你又何必如此浮躁心急?」
唐豪不禁动了怒,长剑一顺又一连攻了五剑。
姚斌又退了二丈五,距那洛神庙更远了。
唐豪连攻十一招不曾得手,不禁怒火升腾,弹身跃起,头下脚上,一剑向姚斌刺去。
姚斌再也无法闪躱,只得挥剑来格。
唐豪猛地沉腕压剑,剑尖如流星般挑向姚斌的咽喉。
蓦然,空中闪动一道黑影,紧接着,刷地一响,唐豪只道是另有埋伏,立刻撤招收势飞身后退。
蔓草之间多了一人,赫然竟是那郑琦梅,只是她右手扬鞭,面对着姚斌怒目而视。
吴飞豹闪电般扑了过来,沉叱道:「妳是何人?」
「郑琦梅。」
「哦!原来是『双蛇霸主』郑耀鹏的令爱千金。」吴飞豹冷笑了一声,转身道:「唐兄!这该如何解释?」
唐豪骇然道:「琦梅!妳怎么来?」
郑琦梅冷冷道:「哼!我若不来,你早就没命了。」
吴飞豹道:「早先就曾说过,以一对一,唐兄却毁约背信,按规矩是姚斌得胜的。」
郑琦梅道:「你凭什么判定胜负?」
吴飞豹道:「吴某乃仲裁之人,在动手之前,已得双方认可。」郑琦梅冷笑道:「好个仲裁人!只怕你是黄烈堂的走狗。」
吴飞豹沉声道:「在下吴飞豹,姑娘不妨打听打听,即使要作走狗也不至作黄烈堂的走狗。」
唐豪抱拳一拱道:「郑姑娘并不悉内情……」
「小滚龙少说废话!」郑琦梅叱斥了他,又向吴飞豹道:「说你是黄烈堂的走狗也许言重了一些,最少你是有眼无珠,看不淸孰奸孰诈,不够资格作一个无偏无私的仲裁人。」
吴飞豹道:「姑娘说话要有凭据。」
「给你凭据。」她娇叱一声,右手长鞭倏地扬起。
鞭梢带起一把约莫五寸长的小刀,在半空中翻腾了几下,刚好落在吴飞豹的手里。
吴飞豹楞了一楞,将目光望向姚斌。
姚斌撩起了衣襟,露出腰间的刀囊,道:「飞刀是我掷出的,动手之前并未言明不得使用飞刀。」
吴飞豹点点头,道:「不错,事先并未限制使用飞刀,姚斌并没有错。」
唐豪不禁暗道好险,他方才根本就没有发现对方出手,若不是郑琦梅的神鞭,他这条小命只怕早已完蛋了。
郑琦梅道:「阁下以为这把飞刀是姚斌的?」
姚斌道:「当然是我掷出的,你们可以看看我的刀囊,是不是少了一把,再看看那把刀是否和我囊中的刀一模一样。」
吴飞豹道:「姑娘认为这飞刀是谁掷出的?」
郑琦梅道:「黄烈堂。」
吴飞豹道:「人呢?」
「在这里。」郑琦梅一声娇叱,右手长鞭猛然扫出,将一大片蔓草连根也拔了起来。
草飞人现,黄烈堂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脖子上被郑琦梅左手的长鞭缠绕了好几圈,一丝也不能动弹。
吴飞豹抱拳一拱,道:「早几年就听说郑舵主的双蛇鞭出神入化,奈何不得一见,今日在姑娘手下睹此神鞭之技,眞是幸甚。」
郑琦梅道:「客气!」
唐豪道:「琦梅!妳怎会发现……」
郑琦梅截口道:「我络不相信黄烈堂会服输,因此暗暗跟了来。又见姚斌只守不攻,连连后退,情知蔓草之中必有埋伏,果然被我料中了。」
这时,姚斌见他们在谈话,掉头就跑了。
吴飞豹大喝道:「站住。」
姚斌只得停下,回过身来,道:「这都是黄帮主的主意,不干我的事。」
吴飞豹道:「既然不干你的事,你就别走!」
姚斌刚一转身,吴飞豹突又大喝道:「带走你的飞刀!」
喝声中,手中小刀脱手飞出,他并没将小刀扔到姚斌的手里,而是打进了姚斌的背心窝。
郑琦梅道:「黄烈堂如何处置?」
「姑娘的鞭子一收,他的颈项就断了。」吴飞豹自腰间掏出一个纸卷儿交到唐豪手里,道:「这是转让契书,锦春园是你的了,今晚的事吴某人感到非常惭愧。好了!咱们后会有期。」
唐豪疾声道:「琦梅!留下黄烈堂一条老命,免得别人说咱们谋夺了他的锦春园。」
郑琦梅道:「好!待我废了他。」
吴飞豹道:「还是让我来吧!」
郑琦梅道:「对!你受了他的欺骗,也应该出出气。」
吴飞豹走过去硬生生折断了黄烈堂的双臂,只因頼子上缠绕着长鞭,连一声惨叫都喊不出来。
吴飞豹道:「唐兄!十日之内,我将派人送上白银十万两,黄金二万两,这是咱们头一宗交易,诸多费神。」
唐豪道:「敬请放心!」
吴飞豹疾步离去,郑琦梅靠在唐豪的臂弯里,缓缓向洛神庙走过去。
唐豪道:「琦梅!我们到庙里去向洛神娘娘祈求。」
郑琦梅轻声问道:「祈求什么呢?」
「让我们永偕白头。」唐豪拥着了她紧紧地。
明月闪进了浮云,是羞?还是妒?


——完——



「草莽龙蛇」的故事完了,但是「江湖恩仇」的故事还没有完。
唐豪和郑琦梅终于举行了花烛之礼,然而一个意外的变故使他们在喜堂上变成了寃家。为什么?
敬请赐读「江湖恩仇」之二——「神鞭女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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