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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傅红雪《高僧》(南宫雪传奇之四)【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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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17 04:02: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4-8-17 04:06 编辑

《踏血天涯》(南宫雪传奇之一)【全】
《英雌无泪》(南宫雪传奇之二)【全】
《搏命大亚悲》(南宫雪传奇之三)【全】

来自《武侠世界》29年28期,1987.09.14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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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钱解闷 惹人猜疑



立秋早已过了,但这几天却闷热得叫难受,巴不得剥光衣服往水里跳。
好一个「秋老虎」。
秋老虎,他的名字也正好叫秋老虎。
据他自己说,他母亲怀有他的时候曾经梦见一头又大又凶的白老虎,因此一生下他便给了他这个名字。
老虎,当然是一种又威又猛的动物,无论是谁见了都怕牠。
然而秋老虎毕竟只是一个人,无论如何不是眞的老虎,更何况他的外形长得不仅不威不猛,实际上是个十足的小矮子,因此任何人见了他都不会怕他。
相反的,他为人忠厚老实,而且古道热肠,认识他的人都极乐意亲近他。
但是秋老虎却非常不喜欢一种人。
——和尙。
他为什么不喜欢和尙?
理由很简单,只因为他是个赌徒。
赌徒和和尙有什么关系?
秋老虎的解释大槪会令你喷笑,他说:「每当我要出门赌钱,若撞见了那颗光秃秃的脑袋,妈的,十之八九,那天我准输无赢。」
所以他不喜欢见到和尙。
这,当然是可笑的迷信。
——如果,每个赌徒都撞见了和尙,岂非每个人都输,谁赢?
秋老虎不理会这么多,他偏就是深信不疑。
他就是这么一个好玩的年轻人。
好玩的是,好不容易轮到他休假的日子,他正准备到城里好好赌他几下过过瘾不幸半路上偏偏就撞上了他最不喜欢而又最忌讳的事:
他碰到了一个和尙。
* * *
通常,秋老虎碰到这种情形,他会立刻转头他顾,视若未见,有时甚至会朝地下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心里嘟哝著:「妈的,眞倒霉,千刀万杀的死和尙为何要在这时候让我碰到?」
然后他会像逃避瘟疫般的赶紧溜之大吉。
但是,这回他心里不但没有骂,而且也没有掉头就走,反而急急地奔向那名和尙。
因为,那名和尙竟浑身浴血倒在半路上。
秋老虎是个相当矛盾的人,他虽然极端不喜欢和尙,但却深信佛理,他认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因此他毫不考虑的便奔前去察看那名和尙的伤势。
——和尙为何会受伤?又为何躺在这半路?他的伤势重不重?
* * *
秋天的晨曦,有一股说不出的美,美得像诗中的画、画中的诗;但却也有一股淡淡忧伤愁郁,那东方天际一抹红嫣美艳的曦光,仿佛是林黛玉咯的血丝,令贺万杯有失落的感觉。
贺万杯,他到底唸过多少书?他的学问有多大?大家都不太淸楚。
不过有一点是大家都淸楚的,他不但外形温文儒雅,像个极有敎养的书生而且大家还知道他还有「百喝不醉」的通天本领,因此江湖上都叫他「百醉书生」。
万杯我独飮
天不醉我醉
一醉解千愁
再醉笑乾坤
三醉成弥陀
贺万杯这首「百醉歌」早已风靡了整个江湖,即连妇孺都能朗朗上口,特别是喜好杯中物的朋友们,更视他为传奇人物,皆称他为「酒仙」,媲美当年的「诗中之圣,酒中之仙」的李白。
尤其,自从轰动武林的「大麻事件」发生之后,贺万杯的身价百倍,知名度陡增,几乎已到了家户喩晓的地步。
——大家都知道他身怀有人世间最厉害的「天竺神油」。
天竺神油虽是当今天下最犀利的剧毒,无论是谁沾唇一滴,准死无疑,大罗神仙难救,但它却偏偏可以解救染有大麻毒瘾之人。
贺万杯利用充满神秘色彩的「天竺神油」解救了无数的瘾君子,为他自己带来了令人嫉羡的名与利。
究竟,贺万杯为何懂得制造「天竺神油」的秘方?是谁敎他的?
这一点,好像除了极少数人淸楚之外对绝大部份人来说,那是一个谜。
还有,「大亚悲事件」发生后,大家心里还有一个疑问:
——是否,「天竺神油」与「大蔴草」混合可提炼成一种能令学武之人内功大进的「核丹」?
这当然谁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贺万杯因此而成了妇孺皆知的传奇人物,那是无可置疑之事。
通常,人在成了名之后,特别是利滚滚而来之时,难免在生活上、心理上、以及对人处世态度上,多多少少会有些改变的。
贺万杯呢,他有没有改变?
没有,好像没有;据了解他的朋友说,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并未改变多少,至少他还是和往昔一样那么喜欢喝酒,而且仍然百喝不醉。
贺万杯除了百喝不醉之外,最令人佩服的是,他什么酒都喝,不管是烈酒、淡酒,或是高级酒、劣质酒,只要是酒,他统统来者不拒,而且,他还可以甫一睁眼下床,什么都不吃,就这样空着肚子把酒喝个「饱」。
饱?是的,酒对贺万杯来说,就像我们吃饭一样,只怕饱肚,永远不怕醉。
现在,晨曦不过刚刚破晓而出,他已在花间树林下独自喝了整整一大坛的玫瑰红酒。
当他喝完最后一杯时,忍不住过瘾似的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过瘾,老张酿酒的功夫愈来愈行了,下个月开始必须加他人工……」
蓦地,他住口不语。
他忽然听到背后有衣袂掠空声传来。
他立刻机警的回身转望。
但只见一条硕大雄伟的人影正漂亮的翻越过两三人高的围墙,缓缓飘落于一株桃花树旁。
贺万杯不仅喝酒功夫顶呱呱,其实武功也相当了得,江湖上每个人都知道他那手「醉八仙剑法」诡异莫测,堪称武林一绝。
但是此刻贺万杯眼中却有沈重之色。
只因为他已经感觉到那人带给了他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压力。
是不是因为那人长得硕伟雄健,人高马大?
这倒不是,现在的江湖,能人高手几乎个个都是长得既斯文又潇洒,绝不是我们在戏台上所看的所谓「坏人」一脸穷凶极恶的吃人相而「好人」则英俊帅美,一脸正义凛然相。
——如果是这样,那么只要将一脸凶恶之人一网打尽,岂不就天下太平?
其实那人除了外形雄伟之外,无论是五官、衣着,甚至是擧手投足都显示出他是个出身于极有敎养的上流人物。
那么,贺万杯为何会有不安的感觉呢?
经验与直觉。贺万杯十几岁便开始跑江湖了,到现在少说也有十年以上的江湖经验,丰富的江湖经验自然带给了他敏感而锐利的直觉;就凭经验与直觉,他已能断定眼前之人绝不是个普通人。
尽管他心中不安,但他仍然态度冷静,丝毫不露惊慌之色,他甚至还浮起一缕飘逸的微笑:「朋友,你是来找我喝酒的么?」
那人站在桃树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负着手淡淡的望住贺万杯打量,好一会,他才轻挥袍袖,挥去沾在黄色衣袍上的花屑,微笑着说:「吃、喝、嫖、赌,甚至是杀人我都会,就可惜不慎喝早酒贺万杯,我不是来找你喝酒的。」
「哦?」贺万杯好生疑惑,他看那人大槪已是四十左右的中年岁数了,可是就觉得眼生,至今仍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于是微一皱眉,问:「不管你是来干什么,在你说明来意之前,你是否可以让我知道你是谁?我向来不太喜欢跟没名没姓的人打交道。」
「现在的世界,连狗都有名字,我是人,当然也有名姓。」
那名黄袍大汉虽人高马壮嗓音却如姑娘般的温柔,他说完这句话时,突然一个侧身,横手切向身旁那棵足有两只成人手臂粗大的桃花树干上!
他看来并不用力,只是轻描淡写的反手一劈。
可是贺万杯的脸色却变了。
因为,那名黄袍汉子白净净有如女人那般细嫩的手掌劈在桃花树干时,那棵桃花树居然纹风未动,但所有的叶子却蓦然遭到强风吹袭似的,竟簌簌飘落,瞬间掉个精光,一片叶子也不剩,成了一棵又秃又多桠又难看的枯死老树!
噢,不,连树也没有了。
就在叶子掉光之时,那棵桃树忽又拦腰而断,颓然倒在地下!
这是什么功夫?
贺万杯是知道的,他轻叹了一口气:「好功夫!好一个『春风不留痕』,唉,普天之下,能将铁沙掌练到这种地步的,好像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人称七刀必死的『红七刀』,另一个是……」
「是谁?」黄袍汉子含笑问。
「就是你『终南之虎』铁不归。」
「不错,在下就是铁不归。」
那人朗声一笑,他仿佛极爱干净似的,一阵晨风吹来,整个花圃落英缤纷,煞是美丽,他拭去沾在衣襟上的花瓣,接着又说:「阁下果然好眼力,见多识广在下佩服,佩服……」
「别阁下阁上,在上在下的,」贺万杯眸光忽然转冷:「我听说你当年曾在终南山一掌『春风不留痕』劈死了一头大老虎,怎么说起话来尽是学古人一样婆婆妈妈的,为何不干脆直接说明你的来意?」
「好,很好,」铁不归瞇了瞇眼:「你果然爽快,那我就直说了,我今天来是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天竺神油。」
贺万杯冷笑。
「你不肯?」铁不归横眼睨着他:「我就知道你不肯借,这么贵重的东西,如果是我,我也绝不肯随意借人的……」
「那你还来干什么?」
「如果,」铁不归缓缓道:「我出个好价钱,你肯不肯卖?」
贺万杯仍然冷笑。
「其实,」铁不归对贺万杯冷漠的态度不以为意,他不愠不火道:「大麻事件之后,你不也出售了很多『天竺神油』给『肃毒小组』吗?既然你能卖给他们,为何不能卖给我?」
贺万杯这次不再冷笑,不过语音却相当冷:「『肃毒小组』是集合当今武林中名望极高的五大名门正派,以及当今江湖实力最雄厚的飞鹰与冷星两堡精英人员组成的一,他们为了帮助那些有毒瘾的人戒毒,这是一件对武林苍生有意义之事,我自然把『天竺神油』卖给他们,除此之外,无论是谁,不管出再多的钱,我绝不会私下出卖任何一滴神油!」
「为什么?」铁不归也冷笑一声,接道:「肃毒小组给你的更是钱我铁不归给的是钱,对你贺万杯来说有什么不同?有嘛?」
「自然是有,」贺万杯冷冷扫视着他:「谁都知道『天竺神油』是天下剧毒,杀人于无形,如果流到江湖被当成杀人的利器,岂非罪过得很?」
「我不是用它来杀人,」铁不归说:「我有一位朋友也染上了大麻之毒,我是受他所托」
「这不关我事!」贺万杯冷漠的截断他的话:「你可以到少林寺去找『肃毒小组』,他们自然会帮助你朋友戒毒。」
「这个我知道,」铁不归舐了下唇角:「问题是我那个朋友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而他又是个极爱面子之人,他不愿曝光,恐被他人讪笑吸毒,有损形象,因此特命我前来」
贺万杯又打断他的话说:「对不起你那位大人物朋友既然爱面子胜过爱生命,我看谁也没办救他了,毕竟自助、人助而后天助,他既如此矫情死爱面子,那只好由他自己了!」
「你如此不通人情?」铁不归那两道浓黑的眉毛微微往上一翘,眉宇间已隐露不悦之色。
贺万杯忽然瞪着他问:「铁不归,你那位大人物朋友是谁?」
「我不能吿诉你,」铁不归摇摇头:「如果我能说出他是谁,那么他大可上少林寺向「肃毒小组』申请帮助戒毒,根本不需花一文钱,又何须差我来向你买神油,不是吗?」
贺万杯又问:「你要买多少?一滴或是一瓶?还是要我的秘方?」
「秘方!」铁不归毫不考虑。
「你出什么价钱?」
「你说!」
贺万杯没有说。但他慢慢的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万?」铁不归问。
贺万杯冷笑。
「十万?」
贺万杯还是冷笑。
「一百万?」
贺万杯不再冷笑,但却冷然地摇头。
铁不归那张方正而白晰的脸孔倏然一变:「一千万?」
贺万杯面无表情的接了两个字:「黄金!」
铁不归蓦然仰首大笑。
「你嫌贵?」贺万杯等他笑完时,眼皮儿微撩,淡淡问。
「不贵,不贵,一点也不贵;」铁不归负着手踱了个方步,然后拂了拂颔下修剪得整齐而爽目的及胸黑须,他这模样,像极了戏台上常见的「仁人君子」或者「淸官好人」那类型的,一点也不像是名震江湖的「终南之虎」,他连说话的声音都霭然亲切得很:「天竺神油,人间至宝,区区一千万两黄金,便宜得很哪。」
「那你笑什么?」
「我笑,」铁不归瞇了瞇眼,一脸笑意:「原来大名鼎鼎的『百醉书生』不只是会喝酒,而且还会演戏,只是演技却奇差无比,因此逗得我发笑了……」
「什么意思?」贺万杯铁靑著脸。
「算了吧,我可爱的百醉书生,」铁不归忽然拉下了脸,沈声道:「咱们也别再浪费时间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其实就算我眞正付你一千万两黄金,你也一定不肯把神油秘方卖给我的……」
一顿,他眼中浮起一丝讥嘲,接道:「其实我一出现,你心中已有数,你在江湖上从不让人知道你的住处,特别是『大蔴事件』之后,人人都知道你怀有『天竺神油』,你深恐有人向你强行需索神油,因此又另外秘密建了几个新居,狡兔三窟,以策安全。而这个地方,好像只有你的至交好友『小华佗』华三元才知道,而我之所以也知道这地方,自然是他吿诉我的……」
贺万杯不发一语。
但他那宽阔饱满的额角却隐现汗珠……
铁不归睨着他:「你也一定知道华三元绝不会随便向人透露这个住处,他自然是落在我手里,经过我的严刑拷打不得不才吿诉我的……」
「铁不归!」贺万杯额角靑筋怒突,怒声喝断他的说话:「你这个阴险的家伙,你把华三元怎样了?」
「你以为我会杀了他?那我就不够阴险了,」铁不归面不改色:「我自然留下他跟你谈条件,只要你肯交出神油秘方,那么我就还你一个活的华三元,否则,嘿嘿……」
「否则怎样?」贺万杯握紧了拳头。
「你明知故问,」铁不归瞥了一眼地下那棵残败的桃花树,淡淡道:「我既能一掌劈断这棵桃树,难道华三元的颈子会硬过桃树?」
华三元的脖子当然硬不过桃树,只要铁不归一掌劈下,白痴都知道华三元必死无疑。
贺万杯不是白痴,他当然知道这种后果,这也是为什么铁不归一出现,他心头便承受了一股极大的压力,他知道一定是华三元出事了。
所以,贺万杯迟迟不敢动手,甚至假意敷衍答应售卖神油,企图趁铁不归不注意之时一擧制服他。
现在,铁不归已摆明车马,他更加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妄动了……
他额上的汗珠越来越大……
然而此时此刻他也实在无选择的余地了,他只好出手,快速而有力的拔出他腰间的剑!
一剑挥出,迅如惊雷,卷起朶朶剑花!
这一剑,証明了贺万杯除了懂得喝酒之外,实际上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
只可惜他这凌厉的一剑却刺了一个空。
——铁不归似早已料到他会出手,就在贺万杯手按剑柄的时候,他那硕壮健伟的身子忽像大鹏般斜掠而起,跃到了那高高的墙头上。
「贺万杯,你仔细听着!」铁不归侧首冷声道:「若想华三元活命,明日午夜带着神油秘方前来城西城隍庙,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冷冷一停,又道:「记住,你若胆敢声张此事,或者暗中请帮手帮忙,那么你就准备替华三元料理后事吧!再见啦!」
话说完,人也不见了。
贺万杯掠上墙头之时,但只见铁不归那硕大的身躯只剩下一个小黑点,贺万杯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了。
贺万杯不禁呆若木鸡的立在墙头上一直到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他才打了个冷颤……
* * *
静心湖,愈看愈美,南宫雪越来越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她现在生活得安逸而舒适。
「杏子事件」飞鹰堡与孤星堡各送了五十万两纹银给她,做为她缉捕杏子的酬劳。
「大亚悲事件」由少林等五大门派出面淸理了「红月帮」的财产,将之拨为赔偿香江的重建费用,并将所余之款分做五份,计柳花花、白则七、东方珠、周浩(假公孙长胜)以及南宫雪每人各得一百万两白银,仍有余款则移拨为紧急善款,由五大门派共同监管。
两次事件南宫雪净得一笔可观的财富,心中自然喜孜孜。
其实,她母亲白姬与她师父傅小君生前便已遗下一笔够她这一生吃喝不完的遗产,钱对她来说,并非很重要,只不过她有生以来从未赚过钱,赚了这两笔钱无疑让她有一份成就感。
本来,她是不敢接受这两笔钱的,在她认为「杏子事件」与「大亚悲事件」是一桩无可弥补的悲剧,至今她心中对杏子的死,以及屈无忌夫妇与白则七的伤亡,依然戚戚焉,永难忘怀,怎还能接受「酬劳」?她曾经征询柳花花的意见。柳花花的回答是:「妳又不是收杏子或屈无忌的钱,有什么不好意思?这本来就是妳该得的,如果妳在那次事件中丧命,请问,妳岂非白白牺牲?有付出就有收获,这好像是天经地义之事,不是吗?再说,人若没有钱,岂不要活活饿死,那能再为武林苍生尽点心力,做点事?」
于是南宫雪便收下了那两笔钱。
也因为这样,她开始对武林江湖有一种「使命感」,她认为「取之江湖,用之江湖」是天公地道之事。
她开始喜欢江湖了。
妳眞的希望江湖上能再发生点什么事,好让她南宫雪参与,这并非纯粹因为她想赚钱,她只是希望自己能有「用武之地」。
否则,她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岂非白白浪费了?
这是南宫雪最大的转变,变得对江湖热爱、关心而积极。
可是最近她却又无所事事的闲了好一阵子,特别是柳花花突然一连三天没到静心湖来看她,更让她觉得好不开心。
南宫雪虽然成熟,改变了很多,但有一点大槪永远没办法改。
——她只要一不开心便寒著那张脸。
而她一抿嘴板脸的时候,「醉仙楼」大大小小,上自掌柜大老板,下至伙计小厮谁也不敢主动跟她讲话,免得招惹了她吃不了兜著走。
——江山易改,品性难移,可也一点不错。
至少对南宫雪来说是如此。
此刻,她一个人正锁在房间里生闷气。
她气柳花花居然「敢」三天不来看她。
忽然她听到楼下有吵杂声。
她立刻喜形于色。
——一定是那个死花花来了。
她心中这么度忖著。
因为柳花花不像她,他比较随和,早已跟酒楼的大大小小,老老嫩嫩打成了一片,只要他一到,准会被那些人围成一堆,说长道短,吵个不休。
为此,她曾讥笑柳花花是个「长舌男」。
吵了半天,却不见柳花花上楼来,南宫雪不禁感到奇怪,忍不住轻轻拨开房门,蹑手轻脚走到楼梯口看个究竟……
一看之下,她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楼下正躺着一名浑身浴血的和尙。
* * *
若是以前,大槪是天塌下来她都不会走前去看看,她的处世态度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天下任何事与她无关的,一槪是抱以「关我屁事」的态度处之。但是自从「大亚悲事件」,她与白则七、东方珠、周浩共同在一个无人岛渡过了一段共患难的日子之后,她的人生观便改变了很多。
至少,她已懂得去关心需要关心的人。
所以,现在南宫雪急急忙忙跑下楼去探望那名和尙的伤势,你实在用不着大惊小怪也。
* * *
「静心湖」是远近知名的名胜区,「醉仙楼」濒于湖畔;主要做的便是游客的生意。游客生意自然有淡旺季之分,现在虽未到淡季的时候,但是最近几天因天气反常转热未见凉爽,因而游客也就反常的减少了很多。
也因为这样,此刻的「醉仙楼」,大家都淸闲得很,一见秋老虎带回了一个浑身染满血蹟的和尙,全都拥在一旁围观,七嘴八舌的问秋老虎问个不停。
「喂,小虎仔,有没搞错呀,你不是到城里赌钱快活去了吗?怎么弄了个死和尙回来?」
「哦,准是你讨厌和尙,触你霉头害你赌输了钱,所以恶向胆边生,打伤了这个和尙出气是不?」
众人轰笑一团。
「妈的,别乱寃枉好人!」秋老虎拿着一条毛巾拭著汗,还有被那名和尙沾到的血迹:「我小虎仔虽然讨厌和尙,但人命关天,见死不救非人也,这一点我小虎仔还是懂得的呀。」
其实,大家都知道秋老虎名虽叫老虎,心却比猫还要温驯善良,大家不过只是逗着他玩的。
「喂!你们别尽在这里说些无聊的风凉话,」秋老虎有些恼怒的说:「瞧这个和尙伤得这么重,大家快想法子救救他呀!」
有人叹了一口气回答他:「小虎仔,你眞是一头笨猫,不是我们在说风凉话不肯救他,你以为我们每个人都是华佗再在世吗?你带他回来有什么用?我们只懂得烧菜洗碟子,歧黄之术一窍不通,你为甚么不直接带他到城里找大夫呢?现在好啦,你带他回酒楼来,我们除了眼光光看着他死之外,还能怎样?」
「是呀!我眞笨死了!」秋老虎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跌足道:「我一心只想回酒楼来比较近,却没想到这点……」
其实秋老虎没想到的不只这一点,酒楼上上下下俱皆是善良小民百姓,世面见得总有限,一碰到这种事可说令他们个个手足无措,没吓呆而仍能说几句风凉话就算是不错的了。
毕竟掌柜的算是有见识些,他即刻吩咐道:「谁赶快去雇辆车,把这个和尙送到城里找个大夫……」
话没完,忽有人叫道:「呀,南宫姑娘来了!」
一听「南宫姑娘」四个字,大家忽然像见了鬼似的,乱哄哄的一片倏然鸦雀无声。
南宫雪当然不是鬼,但是酒楼每个人却偏偏都怕她怕得要死,在他们认为,南宫雪那紧抿的嘴角、冷漠的眼光,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其实南宫雪也很不愿意摆出这么一副冷冰冰的脸孔,只因为她出身卑微而绝苦的环境,母亲的不幸为妓,师父的心灵破碎,她自小活在那种阴霾的阴影下,心理上不免有一层不欲人所知的自卑,也因此养成了她那种孤傲而冷漠无情的性格。
——在她认为,她摆出一副冰冷脸孔,绝无意伤害别人,只不过是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吧了。
然而不管她本意如何,她这种形象已造成了一般人不敢随意亲近她,甚至是怕她。那是无可否认之事实。
但全酒楼的人就有一个不怕她。
——秋老虎。
他一见到南宫雪走前来的时候,细小的眼睛倏地一亮,喜孜孜的趋迎上去,口中说道:「南宫姐姐,原来妳在家,那可好极了,小虎仔我今儿个一早出门进城,不想半路上碰到了这个和尙,全身长血的倒在路上,所以我就措他回来了……南宫姐姐,妳可有办法救救他?」
* * *
南宫雪有没有办法救那和尙?
她不是大夫,她也不憧得医术,可是她却千眞万确的救活了他。
——因为那名和尙根本就没有受伤!
那,那他为何浑身浴血的倒在半路上?
南宫雪的解释是:「这个和尙一定是和人发生厮杀格斗,他身上的血是敌人的血喷到他身上,所以才会浑身是血……」
「那,南宫姐姐,」秋老虎问:「他既未受伤,为何又会昏迷不醒呢?」
「那是因为体力透支过多才会虚脱而不省人事的。」这个经验南宫雪有,在「野猪林之役」她就曾经虚脱而昏迷过去。
「那他会不会醒过来?」秋老虎又问。
「会,只要给他一个妥善的照料,相信他很快便会醒过来的。」
南宫雪朝秋老虎微微一笑,又说:「喏,你们赶快准备一间干净的房间让他住下……小虎仔,我这里有高丽国的『天养雪参丸』先让他服下两颗,待他醒来,饭后再服一次,我想大槪就没有问题了。」
一顿,转向掌柜的说:「他的食宿费用一切都算在我南宫雪身上。」
说完,她便又上楼去了。
「南宫姐姐,谢谢妳啊!」秋老虎大声说。
* * *
一个出家和尙为何会和人厮杀?和些什么人厮杀?南宫雪不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
反正,在江湖上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自然也有俗有僧那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再说,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谁杀谁就像是天要落雨一样,一点也不値得大惊小怪。
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那个死花花究竟死到那里去了?为何到现在还不见他人影?
通常,柳花花是每隔一天顶多不会超过两天便会往这里跑,若有事或远行不能前来他也会事先吿诉南宫雪,不曾像这次这样居然一连三天都见不到人。
南宫雪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虽然「大亚悲事件」让她多交了东方珠与周浩这两个患难朋友,但他们都不住在附近,上次分手之后至今一直仍未见面;而白则七自那次受了伤之后,也像闲云野鹤般的远逸于山水间,至今仍未回来。
所以只剩一个柳花花是她可以经常见面的朋友,他几天不来,便觉闷得发慌。
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她本过惯了孤独的生活,但自从她认识了那个花花公子之后,她便变得非常害怕孤单寂寞了。
——她是否爱上了那个花花公子?
南宫雪不承认。
她只承认他是她的「亲密朋友」。
南宫雪是「醉仙楼」的长期住客,不仅是食宿费用有优待折扣,而且「醉仙楼」还把全酒楼中最好、最舒适的房间腾出来给她。
她这个房间,除了房门,其余三面皆有窗,不仅空气流通,而且还能随心所欲的浏览周遭的美丽景色;现在,她时而从东边窗口遥望一下碧波万顷的「静心湖」,时而又跑到西边窗口,望望马路上的过往车辆行人,希望能看到那个死花花突然出现……
等呀等,望呀望,就是看不到那死花花。
——人生有很多痛苦,等人未果大槪是其中之一吧。
终于,南宫雪耐不住那份等待的滋味,便推门下楼往静心湖走去。
可是甫一下楼,却迎面碰到一脸笑嘻嘻的秋老虎。
「南宫姐姐,妳上那去?是不是要去钓鱼?」全酒楼的人就属秋老虎咀巴最甜:「当心点哟,最近太阳大,小心晒黑了姐姐那张漂亮的脸孔,不如待日落黄昏时才去吧。」
南宫雪学会钓鱼是最近的事,那是柳花花没来时,她一个人百般无聊便学起钓鱼来了。她钓鱼的技术并不好经常虫儿被吃光了还不见一条鱼儿上钩,柳花花经常笑她「喂鱼」,幸好秋老虎是钓鱼高手,敎了南宫雪几招钓鱼秘诀总算南宫雪扳回了些颜面。
「小虎仔,今天是你休假呀?」南宫雪唯独对秋老虎有说有笑,他最得她缘了。
「是呀,南宫姐姐,」秋老虎年纪比南宫雪小,因此他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南宫雪总是姐姐长、姐姐短的:「我正想到城里去哪。」
「又要去赌钱哪?上次你输得惨兮兮的,不是已经发誓不赌了么?」南宫雪知道他的嗜好,就是喜欢赌钱。南宫雪之所以会喜欢他,并不只因为他咀巴甜最主要他那几声「姐姐」叫得既亲切又自然,毫无做作或是任何阿谀之意味,而南宫雪又无兄弟姊妹,被他这么亲切的叫,不喜欢也喜欢了。
「没办法,人总是很容易忘记创痛的,」秋老虎就是那么可爱,他坦率的说:「别说是发誓,就算我把手指头剁掉,我想我还是会再赌的……唉,没办法,谁叫我天生是个赌鬼呢。」
南宫雪抿咀而笑:「我好像记得你赌钱有个迷信,什么撞到和尙准输是不?」
「是呀,灵得很,」秋老虎一脸认眞,「每次我出门赌钱若碰到了和尙,十次有九次输得几乎要跳楼,说有多惨就多惨……」
南宫雪不是赌徒,她不懂得赌钱,自然不相信那个迷信,可是她却童心大起,忍不住逗他说:「既然如此,你今天不也碰到了和尙吗?那你今天肯定是输得惨惨的,你还敢去赌?」
「没办法,手痒嘛,」秋老虎抓了抓耳根,苦笑说:「俗话说: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我呢,明知会输也要赌,只因为手痒难熬哪。」
他立刻又补了一句:「不过南宫姐姐妳放心,我只带了一点点钱,输了就算是消遣过瘾吧……如果赢了,明儿个小虎仔请姐姐吃炸乳鸽。」
他的咀巴就是这么讨南宫雪喜欢。
「好,」南宫雪忽然说:「姐姐陪你去。」
秋老虎吓了一跳,即连一旁的掌柜伙计也都吓了一大跳,他们万万想不到平日不苟言笑的南宫雪居然会陪秋老虎进城赌钱。
「小虎仔,你发什么呆,走呀,喏,你快先去叫辆车吧。」
当南宫雪与秋老虎登上马车渐去渐远时,掌柜的仍不肯把头回过来,他扶著老花眼镜喃喃自语道:「一早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和尙,现在那个母老虎居然陪小虎仔进城赌钱,反常,反常……」
* * *
南宫雪是否反常?
其实一点也不反常。
她之所以出人意料的陪同秋老虎进城赌钱,最主要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她想气气柳花花。
——她算准柳花花今天一定会来,她也要让他尝尝等人的滋味。
第二个原因是,她的确喜欢秋老虎。
——这个喜欢当然并非指男女间的喜欢。
事实上,秋老虎今年不过只十八岁,比南宫雪整整少了三岁,而且身材外形方面也比南宫雪矮了些,以世俗的眼光看来,南宫雪当然不可能对秋老虎有什么男女间的情愫产生。
南宫雪喜欢他的是,除了上述秋老虎的咀巴甜之外,最主要的是秋老虎在南宫雪住在「醉仙楼」这段期间,对她经常问长问短,眞像弟弟对姊姊那般的嘘寒问暖,让南宫雪孤寂的内心深处享受到了亲情般的温暖。
所以她便陪秋老虎进城赌钱去了。
秋老虎出身贫寒之家,母亲只生他一个,不幸于他八岁那年罹上不知名的重病,一病呜呼,撒手西归;他父亲伤心过度,终日与酒为伍,不到两年工夫,便喝坏了身子,也跟着他妻子上西天去了。自此秋老虎变成了孑然一身的孤儿,四处流浪,幸好遇见了善心的「醉仙楼」老板,收容他在酒楼里做小工。
秋老虎很勤力的干了几年,加上他为人聪颖灵巧,颇有人缘,就在他十五岁那年,正式付薪升他为酒楼的跑堂伙计,一直到今天。
说起来,秋老虎的身世也蛮可怜的。
——这也是南宫雪对他特别眷顾的原因之一。
南宫雪也是个身世凄凉,命运坎坷的女人,因此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总是同情命乖之人。
秋老虎在「醉仙楼」跑腿,当然收入不会很多,因此你绝不能寄望他去赌钱的地方有多高级。
南宫雪自然已料到这一点,半路上,她问:「小虎仔,你要去那里赌钱?」
「小赌塲囉。」秋老虎平常进城都是靠两条腿走路的,今回有车坐眞是喜上眉梢,乐不可支。
「咱们去『金财神赌坊』钱来爷那里赌他一赌,你说好不好?」南宫雪始终很好奇钱来爷跟柳花花究竟是什么关系,特别是钱来爷的第八个女儿,她到底和柳花花搞得怎样了?同时,柳花花几日不见,会不会也去赌钱了?趁这个机会到「金财神赌坊」说不定就能碰到那个死花花在那里哪。
秋老虎却睁大了眼,连声说:「姐姐,那个地方去不得,去不得……」
「为什么?」
「那是有钱大爷去的地方,小虎仔那有资格去?」秋老虎说:「只怕小虎仔干一整年的工钱,都不够人家下注一把哪。」
「放心,」南宫雪拍拍他的肩:「钱,姐姐有,你尽管放心去赌……先说好,今天赌的钱,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们二一添做五二人一半。」
「那怎么行?这样小虎仔岂非占了姐姐的便宜?」秋老虎就是这么一个忠厚的年轻人。「再说,我今天又撞见了那个和尙,十之八九准输,姐姐千万不能……」
「没关系,」南宫雪打断他的话:「横竖我也不懂得赌钱,非要你帮我赌不可;输了,就如你所说的,当做是消遣好了。」
「那也不行「秋老虎又说。
「那里不行?」
「金财神赌坊是夜间营业的,咱们现在去,他们肯定还没开门哪。」
南宫雪楞了一楞,只好说:「既然如此,那就到你常去的小赌塲赌吧。」
「姐姐眞要去赌?」
「怎么,你以为我在骗你?」
「小虎仔以为姐姐是想进城办事去;」秋老虎呐呐的说:「那种小赌塲,都是贩夫走卒,杂得很,只怕姐姐去了会不习惯。」
「总不会吃人吧?」南宫雪淡淡一笑。
「吃人倒不会,」秋老虎嚅著咀说:「那些人,没水准得很,满咀子粗言脏语,像姐姐这么漂亮的女人前去,只怕他们……」
「他们敢怎样?」南宫雪最中意听的就是秋老虎那句「漂亮的女人」,但咀上只是冷冷的道:「放心,小虎仔,姐姐不是被吓大的,若他们敢不规矩,哼,准叫他们吃不了兜著走。」
秋老虎自然识得南宫雪的厉害,当下很放心的笑着说:「说得是,姐姐是江湖中厉害的大人物,嘿,我只要大声说:『我这位姐姐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宫雪』,那些人准是吓得连看姐姐一眼都不敢。」
秋老虎说这句话时,眼里与脸上都有光。
显然,他以南宫雪为荣。
南宫雪能体会出他那份感受,她颇为感动的说:「小虎仔,你不认为姐姐是个很凶的女人?」
「不!」小虎仔一脸正色,一字一句道:「南宫姐姐在小虎仔心目中永远是世上最了不起的女人!」
南宫雪心中卷起一股波澜。
但是,她还是叮咛了一向:「小虎仔,你还是别向人家说出我是谁。」
「为什么?」秋老虎一眼疑惑。
「不为什么。」南宫雪只是微微一笑。
秋老虎没有再问。
他本来就很听从南宫雪所说的话。
其实,南宫雪的本意不过是不想惹人耳目,她并不是个喜爱出风头的女人。
* * *
这果然是个小赌塲。
也正如秋老虎所说的,所有的赌客全都是贩夫走卒那类型的低下层人物,无论是穿扮衣着或是言谈擧止,皆让南宫雪不敢恭维。
南宫雪进过赌塲,「杏子事件」她与柳花花去找钱来爷要名册,而进过一次金财神赌坊。
金财神赌坊,谁都知道她是当今天下规模最宏大、设备最豪华、服务第一流、赌注最惊人的大赌塲,至今为止仍无任何赌塲能与之相比拟。
这间小赌塲当然也不能,而且两相比较,不啻是天壤之别。
不过南宫雪并没有抱怨,虽然她极不喜欢这个喧声震天,空气汚浊的地方。
只因为这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要陪秋老虎来的,再恶劣的情况她都必需忍受下来。
——她不只是忍受了那些口嚼槟榔,满咀红糟兼满口粗言的赌徒不雅擧动,她甚至还忍受了有些赌徒那种不怀好意的色瞇瞇眼光。
不是她耐性好,她只不过不想让秋老虎感到难堪。
可是,南宫雪虽然肯忍耐,秋老虎却不肯,他一见那些人毫不客气的对南宫雪上下望个不停,一副邪里邪气的样子,忿然对南宫雪说:「姐姐,算了,小虎仔不赌啦,这班人眞是他妈的没水准,看人像吃人一样,眞恶心,走,咱们走吧!」
「别理他们,就当他们是狗好啦;」南宫雪却不肯走:「既来之则安之,别因为我而坏了你的赌兴,反正,他们也只是那种调调,什么竹出什么笋,这其实比我想像的好多了。」
秋老虎见南宫雪如此坚决,于是也就坐下来赌了。
* * *
南宫雪说过,今天秋老虎赌输了是她的,赢了一人一半,因此她便得先拿本钱给他。可是,她一伸手入怀,却发觉只带了一些碎银而已,只因她今天本无意进城的,不过是临时决定,因而也没把大银带在身上;不过还好,南宫雪现在无论如何是个小富婆了,身上当然带有些银票。
当她掏出一张银票递给秋老虎当赌本时,不仅秋老虎睁大了眼睛,即连那些恶形恶状的赌徒们也都瞪大了眼。
因为南宫雪那张票子不多不少正好是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银子,以现在的江湖来说,当然只是一笔小数目。但是,对这屋子里的人来说,它无疑是一笔大得令人咋舌的数目。
特别是,南宫雪在掏银票时,手里还有一大叠,而且她翻找了半天,似乎这张票子是她手上面额最小的一张。
「喏,」南宫雪坐在秋老虎身边:「小虎仔,你怎么发呆了?这是赌本,拿去啊。」
「姐姐,」秋老虎眨眨眼,吞了一口口水:「这,这太多了吧。」
「这是我现有的票子中面额最小的一张,」南宫雪也知道在这种小赌场,一万两赌本实在太多了:「别管他,我虽不会赌钱,但也听得人家说『衣是脸、钱是胆』,钱多好做胆,你放心赌吧。」
她索性又加了一句:「别怕,输光了,姐姐我多的是钱。」
哗,好一个富婆!
小小赌场早已骚动起来了。
「好!」秋老虎几时如此神气过,钱一多,胆子当然也就大起来了,豪声道:「刁二爷,拿一万两银子的赌码来,我小虎仔今天可是猛虎发威,四面通杀,八方通吃哪!」
秋老虎好不威风的上了桌。
他赌的是牌九,两张牌一翻两瞪眼的小牌九。
小牌九,没什么窍门,把把输赢,杀伐味重,无论是输或赢都快心很。
特别是秋老虎有南宫雪这个靠山支持,赌本是所有赌客中最多的一个,因此也就理所当然的推起庄来了。当庄家是一个对众人,输赢自然也就更厉害了。
南宫雪没有赌,她不懂赌,只是坐在秋老虎身边看,看了老半天也看不懂,什么天、地、人、爷……名堂之多搞得她头昏脑胀的。
为了不想扫秋老虎的兴,她还是装得很投入的样子,脸上始终挂著一丝笑容。
赌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 * *
赌场,纵然是小小的赌场,通常也不是一般人开得起的。
这间小赌场也不例外。
老板是刁氏兄弟。
老大刁大海比老二刁大山大两岁,个子却比弟弟矮些,且看上去年纪也要轻些,很多人误以为他是老二,刁大山是哥哥。
两兄弟经营这家赌场说久不久,说短不短,好像有几年了吧。开赌场的人十个有九个是江湖道上人物,另外一个就算不是,也多少和江湖人物有所关连,要不然就是与衙门的官差老爷有深厚关系,否则绝难生存下去。
刁氏兄弟也不例外,他们在江湖上被称为「上山下海」。
上山下海?多奇怪的外号。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只因为这两兄弟与人交手的时候绝对是联手,而且老二刁大山专攻敌人上盘,而老大则专袭敌人下盘,两兄弟默契极好,配合得天衣无缝,故有「上山下海」之称。
通常,老大刁大海很少理这间小赌馆的事情,都是交由老二刁大山去料理,他本人则在外面跑三跑四的,专搞「大票生意」做。其实他根本就看不起这间小赌馆,一年赚不到几个鸟钱,而之所以开这间小赌坊无非是表示他是个有「正当职业」之人。
最重要的是,某些时候,他还可以利用这间赌坊作为「合法掩护非法」的场地。
这么说来,你一定已经明白刁大海所谓的「大票生意」是怎么一回事了。
现在,他刚接洽好了一笔「大票生意」,正怀着一颗兴奋的心情,踏着愉快的脚步走回家……
* * *
南宫雪的心情却闷得要死。
室内烟雾迷漫,空气汚浊,喧声震天粗口满天飞,还有那些赌徒不时望来的恶心眼光,令南宫雪再也坐不下去了。
看看秋老虎他正赌得得意忘形,仿佛一牌在手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快乐了。
「唉,赌徒……」南宫雪不禁在心中叹气,她想她这一辈子无论如何不会喜欢上
赌的了。
赌了半天,有来有去的,秋老虎好像没什么输赢。而看这场面,最大注也不超过三五两银子,只怕牌赌得缺了一个角也输不光,实在没什么意思。
于是南宫雪便对秋老虎说:「小虎仔,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办,你继续玩吧,我先走一步……」
「姐姐要走了?」秋老虎立刻放下牌:「那我也不玩了。」
「不,你玩你的。」南宫雪不忍扫他的兴:「这样吧天黑时候,咱们在东风客栈见面,一起吃饭,然后回家,你说好不好?」
秋老虎赌得兴起,一时也眞不想离开,但似乎又不好意思让南宫雪先走,当下颇为犹豫……
南宫雪看出他的心意,于是又说:「姐姐办的是要紧事,你不方便跟我去的,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南宫雪这么一说,正合秋老虎心意,他连忙道:「那,小虎仔就照姐姐的意思了……东风客栈见,天黑时候,小虎仔一定到。」
南宫雪微微一笑,便离开了这间汚七八糟的小赌馆……
就在她甫一跨出门口时,刁大海也正好跨门而入,两人擦身而过。
南宫雪没有抬眼看他,她绝不会刻意的去看一个陌生的男人。
但,刁大海却目不转睛的望住南宫雪,一直到南宫雪那美丽娇小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时,他仍然不肯回过头来……
刁大海那张晰白的脸上忽然涌上了一股颇为怪异的表情……
* * *
刁大海望了望不太多的赌客便直接进入自己的房间。
他刚刚斟上一杯酒,还未沾唇,便见刁大山推门而入。
「事情谈得怎样了?」刁大山反手关门,在他哥哥面前坐了下来。
刁大海朝他翘起一只拇指:「一切都谈妥了,对方答应我们开出的价钱。」
刁大山端起酒杯:「什么时候行动?」
「明日午夜。」
「地点?」
「城西的老城隍庙。」
刁大山点点头:「那我即刻去布置人手。」
「等等。」刁大海放下酒杯,忽然说。
「什么事?」刁大山又坐了下来。
「方才那个女人是谁?」刁大海瞇着眼问。
「什么女人?」刁大山微楞,随即一笑:「哦,你是说那个跟你闪身而过的女人?怎么?动心了?老哥啊,此时此刻,你还有那份心情……」
话未完,刁大海忽冷冷道:「你想到那里去了?你以为她是个普通女人?」
刁大山又是一怔:「那女人是常来我们这里赌钱的小虎仔的姐姐,有何大惊小怪的?」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刁大海面色阴沉:「她就是南宫雪。」
「南宫雪.」刁大山吓了一跳。
「不会错,她就是南宫雪,」刁大海说:「在八太子崖与银刀那场对决,我去看过,」那时她就是那身穿扮,我不会记错。」
「她来干什么?」刁大山瞳孔里有紧张之色。
「你认为呢?」
「会不会……她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因而混进来暗中调查?」
刁大海低头沉思。
「当初计划里为何忽略了南宫雪?谁都知道她和柳花花有极密切的关系,甚至还有人谣传她是他的女人哪,这么重要的问题,我们居然忽略了。」刁大山黝黑的脸上透著一丝不安之色。「计划里只防备五大掌门人、飞鹰堡的司马如虹、冷星堡的姬剑飞,还有那个花花大少,却偏偏遗漏了一个南宫雪。」
「其实也不是忽略她,」刁大海舐了下唇角:「她虽然和花花大少关系密切,但对五大门派与飞鹰、冷星两堡来说她根本不具有影响力,本来就用不着防备她,不是吗?」
「可是,她现在居然来了呀。」刁大山接着说:「而且她还是冒充小虎仔的姐姐来的,这不是已说明了她有问题?」
刁大海皱着浓浓的眉毛:「铁不归今早才行动,南宫雪怎有这么快便知道?」
顿了一顿,他沈声又说:「无论如何,我们这次计划非常周密,不可能外泄……」
「这很难说,」刁大山持不同看法:「世上本无天衣无缝的计划,再周密的计划也有漏洞,就像蛋壳再密还是有缝……」
他轻撚著颔下短髭:「再说,百醉书生贺万杯在找不到司马如虹、柳花花他们极有可能去找南宫雪呀,你不认为是?」
「当初倒是没想到这点。」刁大海深沉的眼光变得更深沉了。
「你想,」刁大山又说:「凭南宫雪现在的身价,她无论如何不可能到咱们这小得可怜的赌坊赌钱,最解释不通的是,她来了根本就没有赌钱,那她来干什么?难道不是来刺探我们?」
「有道理,她那时候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来,肯定是有问题。」刁大海点了下头,接道:「她一定是认为我们认不出她,所以才胆敢前来。」
「老大,」刁大山沉声问:「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是否要改变计划?」
「改变计划?」刁大海望住他:「咱兄弟俩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始终搞不出什么名堂,现在好不容易有这大好机会可以狠狠捞他一把,做了这一票便可以吃他一生人,无论如何要照计划行事,决不能更改!」
一顿,冷沉道:「何况,此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改变计划只怕也来不及了。」
刁大山低首沉思。
「再说,」刁大海啜了一口酒,「南宫雪那家伙究竟是不是已知悉咱们的计划,咱们也不能十分确定,贸然放弃计划,岂非坐失良机?」
刁大山忽然眼睛一亮:「其实,咱们有一个法子知道南宫雪是否知道咱们的计划。」
「什么法子?」
刁大山只回答了三个字:「小虎仔。」


 楼主| 发表于 2024-8-17 04:04: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相打相救 始行相识



南宫雪在外头转了一圈,找了间茶楼叫了一壶茶、」碟瓜子、一碟蜜饯,喝起茶来了。
这里当然要比小赌场好多了,至少不那么吵杂,空气也不那么混浊,但是,一个人喝茶也颇觉无聊,再说在这里,依然可见到邻桌那几个长得流里流气、一脸子不怀好意的男人,不断的猛往南宫雪身上瞧,看得南宫雪无乎要按捺不住火爆脾气,恨不得走上前去一人刮他一个耳光,然后大骂一声:「妈的,臭男人!你们没见过女人是不是?」
南宫雪当然没有这样做,毕竟她的涵养比以前好多了。
不过她知道自己的脾气,如果再坐下去肯定是会发生那种事的,于是一壶茶没喝完,她便大叫一声:「伙计,算帐!」
「来了,姑娘。」伙计走前来颇觉意外问:「甚么?姑娘刚到,茶没喝两口便要走了?」
凭心而论,伙计这番话是一片善意的,至少绝无恶意,可是南宫雪此刻一肚子火,顺口就应了他一声:「要你管!」
「哟,妳这个女人怎么凶巴巴的?」这个伙计长得高头大马,身体强壮得像一头小牛,大槪是他平日服侍客人服侍得多了,也可能是昨夜赌钱输了钱,要不然准是今儿一早跟家里头那个黄脸婆吵了一架,再不然就是南宫雪的态度实在太坏了,总之他被南宫雪那一叱之后,立刻拉下脸,瞪眼道:「妈的,臭女人,神什么气,老子虽是跑堂的可也是人哪,赚你几个臭钱还要受你的气,妈个巴子,老子若不干跑堂的,还不是跟妳一样长大?老实说,像妳这种女人送上门来,哼……」
伙计哼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下去。
——她已一个巴掌打得他在原地转了两转,然后一头栽到隔邻的一张桌子上。
乒哩乓啦一阵响,杯盘掉了满地!
「妈的,臭嫉子,妳竟敢打人?」伙计捂著热烫烫的面颊,怒声道:「臭嫉子,妳别走,妈的,妳以为世上的男人都是好欺负的吗?贱女人……」
南宫雪本来转身要走,但被伙计那左一声的「臭嫉子」、右一声「贱女人」骂得火起,她生平最忌恨的就是男人对女人骂这种字眼,当下面色一寒,一个箭步跨上前去,不由分说的再赏了他一巴掌!
这一回,那名伙计没有再开声叫骂了。
他已无法再骂。
——他已被南宫雪那一掌打得昏倒于地!
这,当然引起了大骚动,全茶楼的人客都围拢上来看热闹……
「哗啦,这女人凶得很!」
「唉,这年头的男人眞是越来越不行了,昂昂八尺之躯,竟叫一个小女人一巴掌打得爬不起来,反了,反了,这个世界眞是反了,说不定那天太阳眞会打从西边出来哪!」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
南宫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打一个也是打,打十个也是打,何不多打几个?
她要打谁?
——在她对面离她两个桌位的一张桌上,坐着三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一直对南宫雪恶形恶状的品头论足,南宫雪就是被他们那种极为轻浮的眼神看得心头直冒火,本就极想敎训他们一顿。
现在,那三个男人自然也都拢上来围观,而且正你一句我一言的说个不停:「嘿,我就说得不错嘛,看这种女人虽外表冷得像冰,其实是最够劲的女人……」
「哼,欺负一个伙计跑堂的算不了什么,若非瞧她是个女人,我准会上前去敎训敎训她……」
「我才舍不得哩,这么一个娇嫩嫩的美人儿,说什么我也打不下手……说眞格的,我对女人是最有经验的了,别看她外表冷冰冰的,其实如果有机会上床的话,那准是世上最热情的女人……」
三人哄然大笑。
南宫雪没有笑。
她已气得咬牙切齿。
她不理那一脸仓皇之色而来的老掌柜,倏然飞身而起,像箭般的扑向那三名男子!
那三名男子本来是在笑的,可是一瞬间笑声不见了,而且也都成了哀号惨叫声!
——南宫雪一拳把一名男子打得鼻血满天飞;再一拳把另一名男子打得咀角都裂了开来;然后一个回旋踢,把最后一名男子从楼上踢到了楼下去!
好快的身手。
大槪就在你打了一个喷嚏的工夫,她已实实在在的摆平了那三名大男人。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理所当然的被吓呆了。
但是却有一个人没有呆,那个人也是个男人,一直都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白衣男人,他非但没有呆,反却笑咪咪的直鼓掌喝采:「好!好身手!妳是我所见过身手最好的女人。」
南宫雪没有看他,她掏出了一把碎银子放在桌上,对一脸发白的老掌柜说:「掌柜的,这些银子就当做是我损坏贵店的杯盘器皿的赔偿吧!」
说毕,她转身便朝楼梯口走去……
然而,她不过只跨出了一个步子,却又忽然转过身来,而且慢慢的走向角落里那个白衣男子。
因为那个白衣男子此刻正说著:「虽然妳是我所见过身手最好的女人,其实也是我所见过最蛮横无礼的女人!
南宫雪承认自己在很多时候是个「蛮横无礼」的女人。
她的观念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特别是她认为自己的母亲与师父都是善良的人,因此屈辱而痛苦的过了一世人;所以她认为做人本就不应该太善良,尤其是做为一个女人,「蛮横无礼」实际上是保护自己不被「可恶的男人」欺负的最佳方法之一。
她这个观念对不对?
很难说。
不过有一些事实可以支持她的看法的:
——那就是,自有人类到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永远都是「强者欺凌弱者」!
弱肉强食,这不是道理,这是千眞万确无可否认的事实!
所以,南宫雪认为做人不应太善良,不应太老实,至少不应善良老实到任人欺凌的「弱者」地步。
或许,她同情弱者,但她绝不愿意做个弱者;特别是她现在正火冒三丈的时候,蛮横无礼就蛮横无礼吧,世上蛮横无礼的人又不止我南宫雪一个!
她慢慢的走向那名白衣男子。
脸上一片冷漠,她一向如此。
那名男子看来相当年轻,三十不到吧,除了那一身雪白得宛似一尘不染的袍衫之外,他那张颇为英挺俊帅的脸孔也很引人注目;他此刻仿佛不见南宫雪朝他走来,一个人独自斟著一杯竹叶靑,口里喃喃自语着:「这个世界眞是变了,男人欺负女人,总会有人打抱不平;女人欺负男人,却不见任何人放个屁……唉,这个世界,做男人眞是没什么意思……」
南宫雪走近他的时候,发现他腰间挂著一把佩剣;她冷冷的瞪视着他:「你现在不就在放屁了吗,你是否要为他们打抱不平?」
神态悠闲的啜了一口酒,然后极其斯文的放下酒杯,白衣男子这才仰目向南宫雪露出了一个很有敎养的微笑:「放屁我不喜欢,打抱不平,管管闲事充充好汉,倒是我改不掉的毛病……」
历经「银刀事件」、「杏子事件」与「大亚悲事件」的南宫雪,临敌经验可说非常丰富了,特别是第六感尤其敏锐,经验吿诉她,胆敢管闲事的人总是有点本事,所谓敢上梁山,本事总有三两三。所以她这次并没有率先出手,她只是冷冷的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坐在那里呢?」
白衣男子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之所以还坐着不动,是因为我想管闲事,但却又不敢管。」
南宫雪瞪着他,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因为,」白衣男子朝她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我怕打不过妳。」
南宫雪想笑。
原来,她碰到的只是一个光打雷而不下雨的胆小男人。
这种男人,南宫雪看不起。
她原本以为可以找个好对手好好打他一架看来她要失望了。
她极其不屑的扫了那白衣男子一眼,哼了哼:「原来你也只不过是个光只会放大屁、说大话的那种男人,哼……」
哼了一声,南宫雪掉头便走。
但她突然又回过身来。
因为那白衣男子突又说:「我虽然怕打不过妳,这并不表示我不敢打妳……」
他已经站了起来。
南宫雪用眼角睨着他。
「我很少跟女人打架,」白衣男子唇边那缕微笑相当潇洒:「而且我通常都是让女人先出手的。」
先出手就先出手,打架又不是比武,讲什么风度?南宫雪才不管这么多,二话不说,一拳就捣了过去!
在她认为,只要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看看他还讲不讲风度?
* * *
铁不归走后,贺万杯立在墙头上沈思了很久。
他心中有很多疑惑。
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一直到阳光照得他觉得刺眼时,他才喟然一叹,挺身跃下墙头,向远方逸去……
他要去那里?
* * *
南宫雪走了之后,秋老虎的手风开始转顺。
几乎每把牌都在八点以上杀得那些赌徒们哇哇大叫,秋老虎乐得合不拢口。
但是,就在这时候,刁大山却走前来对大家说:「对不起,各位大爷,本赌塲临时有事,今天就到此为止,请诸位明日请早光临。」
「什么?要打烊了?」
输的人想翻本,赢的人想赢多点,因此刁大山此语一出,立刻引起了赌客们的不满。
不满归不满,人家生意不做总成吧,大家只好怏怏不悦的离去。
秋老虎是最后一个离去之人。
因为他不但是赌本最多的一个赌客,而且还是杀通方的大赢家,赌码一大堆,堆得像山高,一下子也算不淸,他正乐不可支的点算著赌码:「哗,眞过瘾,不是天九便是地八,眞是他妈的过瘾……嘿,我就知道,好心有好报,今早救了那个和尙,一定是佛祖怜我善心,赐给我这等好手气……」
刁大山负着手,淡淡的立在他身边问:「什么和尙?」
「我也不知道他是那来的和尙,」秋老虎随口答道:「看他长得像条小象,整整高出我两个脑袋,眉毛粗得像两把刷子,而且,那丛又黑又卷的大胡子,浓得几乎连咀巴都要看不见了……老实说我长得这么大个人从未见过这种相貌的和尙,特别是他皮肤黑得像烧焦的木炭,叫你看了还以为是地狱里蹦出来的黑无常哪。」
秋老虎一赢钱心情自然很好.心情一好他的话就特别多了:「不,说他像黑无常是不礼貌的……哈,我想起来了,他倒眞有点像『水浒传』那个叫鲁什么深的花和尙来着……」
「鲁智深?」刁大山忽然冷冷的插上一句。
「对,对,他看起来就有点像鲁智深那个花和尙的调儿,」秋老虎这时发现自己肯定最少也赢有上百两的银子,差点没把咀巴笑歪:「还是刁二爷书唸得多,我一说你就知道他像鲁智深……不过我不知道他是否和那花和尙一样,酒肉通来?如果是,那肯定很好玩,既吃酒又吃肉的和尙,我可还不曾碰过哪……」
「他现在人在那里?」刁大山那本就阴沈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沈了。
「醉仙楼囉,」秋老虎心花怒放:「如果那个和尙眞吃荤的话小虎仔倒想该孝敬孝敬他,是他带给我好运的……」
这时候,刁大海从房里慢慢踱出,走到刁大山身旁站住,冷冷问了一句:「你的姐姐就是南宫雪?」
「是呀,」秋老虎很自然的回了一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宫雪哪……噢不,不,她不是……」
秋老虎猛然省起南宫雪曾经嘱咐他不可透露她的身份,立即改口道:「不,不,我说错了,她不是南宫雪,她不是……」
忽然,他发现赌塲里所有门窗都紧紧关闭,不禁吃了一惊,问道:「喂,刁二爷,我还没结账哪,怎么门窗都关上了?这是怎么一回……」
秋老虎倏然住口!
他发现刁大海与刁大山竟眼露凶狠之光!
他不期然打了个冷噤:「你,你们想……想干什么?」
* * *
南宫雪并没有一拳将那名白衣男子击倒于地。
已经过了二、三十招有吧,南宫雪竟连他的衣角也沾不到。
南宫雪除了剑法出神入化之外,拳脚功夫当然是一等一,绝不含糊,想不到居然讨不了便宜。
而且看这光景,南宫雪显然一时半刻还摆不平那名白衣男子。
然而,白衣男子实际上也并未讨着便宜,充其量也只是和南宫雪打个平手而已而且看起来他也绝难在短时间内摆平南宫雪。
套句老话,南宫雪与白衣男子可是将遇良材、棋逢敌手。
看来,这塲架是有得打了。
但见酒楼中围观的人个个看得眉飞色舞,大呼精采,连道过瘾。
他们,有的为南宫雪加油,他们认为一个女人有如此身手,实在値得嘉许;但是也有不少人为白衣男子喝采,或许他们希望他为男人争一口气吧。
匆匆又过了十招,南宫雪渐渐不耐烦起来了。
她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好胜心十分强烈的女人,她非但是个不轻易认输的女人,而且在与人交手的时候极不喜欢「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只有庸手才会死缠烂打,南宫雪当然不是庸手,她或许不是天下武功第一,但高手是绝对算得上的;只因南宫雪和那名白衣男子实际上并无深仇大恨,因此一直并未出狠招、施杀手,才会如此死缠烂打的僵持下去。
现在,她想结束这塲格斗。
——她已准备出重招,狠狠一拳。
但,那名白衣男子却在这时候飘身而退,扬手道:「算了,我甘拜下风,不打啦!」
「你怕了?」南宫雪有些意外。
「再打下去只怕要出人命来,」白衣男子淡淡道:「无论是妳死或我亡,妳不认为那是桩无聊之事么?」
南宫雪承认彼此毫无恩怨,若因此打得你死我活,不仅无聊,实际上还可笑得很。但,倔强的她,偏就是不肯承认,反瞪着白衣男子冷声叱道:「既然你怕了,那就快滚吧!」
「大丈夫男子汉滚就滚,有什么了不起?」白衣男子丝毫不动怒:「不过我得先吿诉妳,是妳叫我滚的,那么妳应该替我付酒钱。」
说著,转首对面靑靑的老掌柜说:「喂,掌柜的,在下的酒菜钱,就劳你向那个恶女人算吧。」
话声一落,人也突然像一阵轻烟似的从窗口飘了出去……
「好俊的轻功。」南宫雪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了一阵赞叹。
南宫雪望着楼梯口走去时,不知怎么的,忽又掏出一小块散银,放置在桌上对老掌柜说:「喏,他的酒钱在这里,够不够?」
谁都想不到她竟眞的肯付酒钱,老掌柜自然喜出望外,连忙堆笑哈腰道:「够,够,姑娘,有多哪,让小号找数给妳……」
「不用找了。」
南宫雪已隐没在梯口。
* * *
敎训了几个臭男人,又打了一架,南宫雪的心情似乎好多了。
但是现在午时不到,离天黑的时候还早,这段时间要去那里呢?
南宫雪忽然想到,柳花花那小子一定来了,此刻一定在等着她吧?
南宫雪本就有意让他等,所以才临时决定和秋老虎一起进城来,但她这时忽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如果,那小子等不到自己又走了怎么办?
「走就走嘛,最好不要让我再见到他,有什么了不起?」
某些时候,女人的话往往是不可信的,南宫雪现在就是这样,虽然心里对自己说不想再见到他,可是一双腿却偏偏走向小赌场去找秋老虎。
她要去吿诉秋老虎她要先回去了。
* * *
来到赌坊门口,南宫雪却发现大门深锁,心中着实诧异。
她以为自己走错了路,再看看招牌,没错呀,明明就是这家「大家乐赌坊」的嘛,怎么搞得,怎么这么早就打烊了?记得小老虎吿诉过她,这家赌坊通常都是营业到深夜的。
但是此刻赌坊门板上却挂著一块公休牌,令南宫雪吃了一个闭门羹。
「那,小老虎那里去了?」南宫雪很自然的想到了秋老虎,心中嘟哝着他准是到东风客栈找我去了,我赶快去瞧瞧……」
她转身欲离去。
忽然她又回过身来。
她好像听到了一种极细微的声音!
声音虽细微,但她仍能很淸楚的听出那声音是从赌坊里面传出来的。
她不禁凝神侧耳倾听。
声音再次传来。
她脸色忽然变了!
——那声音是秋老虎的哀号声!
南宫雪虽然脾气不好,可却也是个绝对冷静之人,特别是她历经了几番生死,早已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修养功夫。
现在,她便冷静得像一座冰山,不动声色的展开身形,像狸猫般的,无声无息的跃上了屋顶……
她动作灵活而快速,很快便找到了秋老虎发出声音的地方。
她屛住气息,把耳朶贴在屋瓦上……
「小虎仔,如果你再不说南宫雪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可眞要对你不客气了!」是刁大山的声音。
「刁二爷,小的没骗您,她眞的不是南宫雪,她是我的姐……哎唷!」秋老虎低声下气的语音未完,忽然响起了一记淸脆的巴掌声。
「小兔崽子,吿诉你,我刁大海不是个有耐性之人,如果还是如此逞强不肯说老实话的话,哼,别怪我手下无情,大爷我立刻把你阉成太监,叫你断子绝孙!」
「刁,刁大爷,小的说的句句是实话,她,她眞的不是南宫雪……」
「好小子,你他妈的眞的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我就不相信你骨头有多硬,妈的,老子先拆掉你的肋骨,看你说不说!」
话落,立刻响起秋老虎如杀猪般的惨号声!
南宫雪怒火中烧,血脉贲张,再也耐不住性子,陡见她怒喝一声,整个身子陡如千斤重般的破瓦而下!
哗啦一声大响,梁木瓦屑纷飞!
* * *
南宫雪一着地时,立刻见到令她忍不住想哭出来的悲惨景象——
祇见秋老虎被绑在一张长凳子上,凳子直竖墙上,秋老虎头下脚上被倒绑着,一张淸痩的脸上全是浓浓的血汚,鼻子、眼睛、咀巴,全都是血,更令人惨不忍覩的是,他胸前的衣襟赫然映着两个黑汚的足印,足印隐隐透著血渍,显然,他眞的是被踢断了肋骨!
「小虎仔!」南宫雪悲呼著扑前去。
「姐姐!」小虎仔一看到南宫雪,本是满脸痛苦的神情挤出了一丝笑容:「我,我……没有吿……吿诉他们妳……妳是谁……眞,眞的没有……」
说完,头一偏,已不省人事!
南宫雪没有去解秋老虎身上的麻绳。
因为刁大海与刁大山已双双抽出了手中利闪闪的大刀!
南宫雪咬牙切齿:「我就是南宫雪,你们有本事尽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对一个不懂武功的少年如此酷刑毒打?为什么?」
刁大海与刁大山的回答是兜头一刀!
南宫雪扭腰、闪身、拔剑、出剑,四个动作快得像一个动作!
一出手,便是睥睨天下的绝世刀法「银烟刀法」!
经验吿诉她,此时此刻对敌人慈悲无疑是自掘坟墓。
南宫雪永远把握一个原则:
——与敌交手,永不留情!
她做得很好。
她一出剑便把刁氏兄弟逼得抽身暴退!
乘胜追击的道理南宫雪也懂,可是她却没有追击上去。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涌进来了十数名手持刀剑的黑衣大汉!
这十数个大汉个个如狼似虎,一言不发、不由分说的便围攻向南宫雪。
刀锋、剑锋如雨点而下!
十几个人,对南宫雪来说,实在是小意思;在「大亚悲事件」中,她与柳花花、白则七、东方珠、周浩,凭五人之力,面对表叔的「红月帮」数百兵力,杀得天昏地暗,草木为之含悲,这么大的阵仗她都经历过了,这些人当然吓不倒她。
可是,她却有一个顾忌。
——她不敢远离秋老虎,深怕敌人会一刀杀了他。
任何人在与人交手的时候,心存顾忌而放不开手,自然功力会大打折扣。
南宫雪现在就是这样。
她艰辛的一剑剌穿一个麻脸大汉的喉咙,然后一脚踢飞了一个扑身而来的敌人之后,立刻转身连人带凳将秋老虎夹在腋下,猛一吸气,便往那破了个大洞的屋顶上冲去!
她的动作当然很快,只可惜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刁氏兄弟似早已洞悉南宫雪想开溜,早就像鬼魅般的拦住南宫雪的去路!
刁大海一刀砍向南宫雪的大腿!
刁大山则劈向南宫雪的脑袋!
两人同时出手。
时间拿揑得恰到好处。
一分一毫都不差!
——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出手似的。
多好的默契!多可怕的默契!
这,就是刁氏兄弟的「上山下海」。
南宫雪大惊失色!她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联手。
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顾上还是顾下面好。
尤其是她此刻左手夹抱着连人带凳的秋老虎,行动多少受了点影响;而且她现在又是在半空中,想变幻身形似乎是太慢了点。
她只好铤而走险。
——她猛然加速窜起身子。
但只见刁大海的刀锋擦着她的绣花鞋底而过,而刁大山的刀尖则劈飞了她胸前白红相间的衣衫!
衣屑纷飞。
还好,未见血丝飘扬。
饶是如此,南宫雪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冷汗涔涔,却已无时间擦汗,就在她踏上屋顶之时,刁氏兄弟倏又像幽灵般的欺身而来!
南宫雪没有跑,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那十几名大汉忽又一涌而上,将她团团围住!
看这情形,南宫雪相当不乐观。
除非,她肯放弃秋老虎,那么她便可放开手脚与敌人一搏。
她会不会放弃秋老虎?
不会,当然不会,打死她也不会弃秋老虎于不顾。
秋老虎是她的朋友。
虽然他只是个酒楼的小伙计,但他视南宫雪如姊,而且不管敌人怎么毒打他,他都不肯透露南宫雪的身份,这样一个勇敢而又重情重义的朋友,南宫雪无论如何不会不管他的死活。
南宫雪不善于交朋友,她的朋友不多,但她绝对重视而珍惜朋友!
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她已经夹着秋老虎扑向敌人!
南宫雪的如意算盘是:避开武功高强的刁氏兄弟,冲向武功较弱的敌人杀开一条血路。
她这个观念很正确。
只可惜她做不到。
因为她一动的时候,刁氏兄弟便像阴魂不散的尾随扑来!
仍然是那招「上山下海」!
配合得天衣无缝的「上山下海」!
可怕的「上山下海」!
南宫雪穷于应付。她仓皇而避。
瞬间,她已岌岌可危……「南宫雪,」刁大海阴沉的脸上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如果我是妳,我就弃剑乖乖投降,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哪!」
「放屁!」南宫雪闪过他凌厉的一刀,忽又见一名大汉一剣剌来,只好再抽身而退。
然而无论她怎么退,敌人始终如蛆附骨般的紧随不舍,一名大汉由背后而来,不声不响的便给她一刀!
南宫雪扭腰闪挪,反手一剑,剌穿了那名敌人的小腹!
可是,就在她的剑锋仍留在敌人的躯体尙未拔出时,眼角余光瞥见刁氏兄弟又同时劈来一刀!
不,是两刀。
一上一下的两刀。要命的两刀!
南宫雪骇然,无论如何她已无法闪躱,干脆,她奋力将剑锋一挑,将那名敌人的尸体挑飞,正好挡住刁氏兄弟的「上山下海」!
但祇见,那名大汉脑袋被劈裂,两脚齐膝被削斩而断,血肉喷飞,惨不忍睹!
这时昏迷中的秋老虎大槪是因南宫雪的剧烈震动,引发伤口的疼痛而醒了过来,他陡见血光冲天的场面,本能的吓得一呆,但随即朝南宫雪促声道:「姐姐,妳,妳别管我了,妳快……快逃吧!」
「小虎仔,你忍耐点,」南宫雪大声说:「姐姐一定会救你出去!」
这时,又一撮冷厉的刀光像闪电般的扑来!
南宫雪短剑倏揄,一招「送君奈何」暴然而出,正好一剑剌穿了一名敌人的脑袋!
鲜红的血和白晰的脑浆激喷而出,在秋阳下颤栗,飘飞……
秋老虎立刻又昏了过去。
——是被吓昏的。
南宫雪且战且退,边打边逃。
可惜她逃没多远又被刁氏兄弟一前一后的包围住了。这次,刁氏兄弟并未出手,刁大海向南宫雪身侧的大汉施了一个眼色,那名大汉便扑向南宫雪,然后等南宫雪一剑剌入他的心脏,剣锋仍未抽出来那一刹那,两兄弟的「上山下海」暴然出手!
这下子,南宫雪非死不可了!
除非她弃剑立刻闪身暴退,否则肯定要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但是,如果弃剑,南宫雪手无寸铁,岂非也同样死定?
她不能弃剑。
她决定与他们同归于尽!
——她准备挨刁大海一刀,全力解决刁大山。
她这个决定相当危险。
如果,就算她能一剣剌死刁大山,但挨了刁大海一刀,被砍断了双腿,岂非最终仍是一死?
南宫雪已无选择的余地。
杀一个算一个,她现在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除非她丢下腋下的秋老虎不管,放手一搏,或许有生存的机会。
她是个倔强的女人。
除非她死,否则她永远也不会丢弃那个视她如姊的「小朋友」。
南宫雪豁出去了!
* * *
结果南宫雪并没有杀死刁大山,但也没有吃刁大海一刀。
因为就在一发千钧之际忽然杀进一个人来。
——竟是在茶楼里与南宫雪打了一架的白衣男子!
但只见他像天神下降般的忽然跃到了南宫雪身边,手中一把四尺二寸长,剑锷上镶有一颗拇指大蓝宝石的宝剑,非常凌厉的逼退了刁氏兄弟凶狠的一击!
南宫雪当然大喜,立刻朝他大声道:「朋友,多谢你拔刀相助!」
「不,妳错了,」白衣男子朝她咪咪一笑:「妳没有看到我用的是剑么?妳应该说我拔剑相助才对哪。」
拔刀也吧,拔剑也吧,南宫雪不管那么多了,当下娇喝一声,一个飞身,人剑合一剌向怔楞不已的刁氏兄弟俩……
南宫雪这一剑快而狠。
最重要的是她把握住了出手的最佳时机。
——刁氏兄弟以及那班大汉,因白衣男子的突然介入而本能的惊呆住。
南宫雪立即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单凭这一点,她已可以算得上是「老江湖」了。
可惜的是,刁氏兄弟也是「老江湖」。
他俩一见南宫雪如鬼魅般的扑来,顿时惊醒过来,但欲想出刀迎击或躱闪已来不及,立刻探手揪住立在身旁的大汉往南宫雪的剑锋推去!
血花激喷如雨!
惨嘷凄厉如嘶!
南宫雪一剑劈飞了两名大汉的脑袋,但刁氏兄弟却趁这个机会一滑数丈远!
刁大海立在屋脊上恶狠狠的盯住白衣男子怒声道:「『慈悲剑客』夏无情,山不转路转,总有一天我会回报你今天的多管闲事!」
说吧,单臂一挥,大叫一声:「弟兄们,走!」
一忽儿,他们疾掠的身形在阳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宫雪没有追。
她不喜欢追穷寇。
特别是她此刻挂记着秋老虎的伤势,她当然更不会追上去了。
她急急的切断绑住秋老虎周身的麻绳,然后将之平放于屋脊平坦处,细细察视他的伤势……
「哗,眞惨,」白衣男子靠上前来,凝目审视著秋老虎的伤势:「这家伙眞倒霉,被打得遍体鳞伤……喏,门牙断了两颗……呀!肋骨断了三根哪!这么严重的内伤可不是说笑的哪……」
南宫雪当然知道这不是说笑的,若不设法赶快医治秋老虎的伤势,只怕他很快便会一命呜呼,远离这大千世界向阎王老爷报到;她连忙探手入怀,想取出独孤美送给她的高丽国「天养雪参丸」,那不仅是珍贵的补品,而且还是非常出名的内伤药。可是南宫雪发现自己已将它送给早上那个受伤的和尙服用,不在身上,心中一阵急,连忙对那名白衣男子开声道:「喂,你身上有没有伤药?」
「当然有,」白衣男子回道:「跑江湖的人怎能不带伤药?」
「那你快拿出来呀?」
「先说好,」白衣男子居然说:「我的伤药可不比一般走江湖卖艺的狗皮膏药,它可贵得很哪,妳要出多少钱跟我买?」
「你!」南宫雪眼中有怒意:「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白衣男子可眞是个大怪人,在紧急危难的时候救了南宫雪一命,却在这种节骨眼斤斤计较,怪不得南宫雪直气得对他瞪眼。
「什么?妳说我趁火打劫?到底是谁打谁的劫?我救了妳一命,还要我凭白损失珍贵的『大漠小还丹』,岂不衰到家?」白衣男子一面喃喃自语,一面从怀里掏出一只极精致雅丽的小铜盒。
「给我!」南宫雪心系秋老虎的安危,不管三七二十几,一把就夺了过来,立刻打开盒盖,随手倒了几粒黑色小药丸在手里,然后揑开秋老虎的牙关,将药丸送入他咀里。
白衣男子面靑靑,哇哇大叫:「喂!我这『大漠小还丹』可是人间至品哪,不管你是跌伤、损伤或打伤,只消还有一口气在,一颗下去便够了,包你回魂转神,立刻起死回生!妳居然一下子给他服下了五、六颗之多,太浪费了哪,简直是暴殄天物,说好的,要给钱哟!」
说著,一把夺回小铜盒,立刻又揣回怀里,仿佛万分舍不得似的。
南宫雪那有心情昧他,忧心忡忡的望着昏迷不醒的秋老虎,细心检视着他是否还有其他伤势;确定再无其他地方受伤之后,南宫雪这才舒了一口气,抬首向白衣男子问道:「你知不知道城里那个大夫比较有名?」
「干嘛?」白衣男子坐在屋脊上,把剣扛在肩上像扛扁担似的。
「送他去看大夫呀。」南宫雪觉得这个人有些疯疯癫癫的。
「既然要看大夫就不要把我的『大漠小还丹』让他服下了,」白衣男子一副肉痛的样子:「一口气服了五、六颗小还丹,什么大夫也不用看了,先让他静静躺一下,待药力行走周身之后,保証他很快便会醒过来了,那时候再送他回家,休息个三五天,保証又是活蹦乱跳的,死不了啦!」
南宫雪以颇为怀疑的眼光扫了他一眼,忽见本是气若游丝的秋老虎气息转为稳定均匀,不禁脱口赞道:「好,果然是人间至品,这么快见效!」
「噢,说了半天,妳还以为我在骗妳呀?」白衣男子翻眼道:「喂,南宫雪,我可是把话说在前头,妳要付钱的哪!」
南宫雪已不是初出茅芦的毛头小道了,江湖经验算是不错的啦,她看得出这个白衣男子虽口口声声要钱,其实只是在装疯卖傻;尤其是在茶楼跟他交手时,南宫雪发现他武功高深莫测,心知这个家伙必有来头,因此才愿意为他付酒钱。
「你早知道我叫南宫雪?」南宫雪望住他:「你呢,你是谁?」
南宫雪忽然省起刁大海临走那句话,不禁动容道:「你是大名鼎鼎的『慈悲剑客』夏无情?」
「怎么?我不像?」
「怪不得那帮人一见你出现便立刻逃之夭夭。」南宫雪记得柳花花跟她闲聊时曾提过这个人,当今武当派的掌门人「疤面道长」推崇他是天下第一剑。
南宫雪望了望他,抿咀而笑:「我听人家说,慈悲剑客剑慈悲人无情,这句话好像不正确。」
「为什么不正确?」夏无情那双星也似的眸子直瞪着她。
「你若无情,为何肯救我?」
「那是妳运气好,」夏无情煞有介事的说:「我是想来问问妳到底酒钱帮我付了没有,想不到却救了妳一命,唉,是妳命长得好,八字长得正,才会让我救了妳。」
「我还知道妳在江湖上永无敌人、也永无朋友,」南宫雪很好奇的望着他:「像你这种人居然会要别人为你代付酒钱,莫非你变了?还是传言不实?」
「你有所不知,」夏无情的确变了很多,素来总是一副冷冰冰的脸孔已不见,换成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他朝南宫雪吊儿郞当一笑:「自从听雨楼的『倾城剣』白霜霜请我喝『桃红酒』之后,我便发现让女人请喝酒是件极为惬意舒适的事情,也就上了瘾啦。」
「倾城剑白霜霜?」南宫雪当然听过这个人,她名列古今武林的「十大剑客」之一,而且她还隐约知道她和柳花花有极不寻常之关系。
「是啊,妳一定听说过这个人,」夏无情话也变得特别多,话匣子一开便说不停:「她啊,说有多美便有多美,眞可惜若非我已有老婆,而且她已有了柳花花那个小子,否则我准会像火山孝子般的拜倒她裙角下……」
一股妒意立刻充塞南宫雪心房,她很不是滋味的转首他望,哼了哼:「男人,见了女人便像一条无赖狗,恶心!」
「我同意妳的说法,」夏无情居然如此回答:「这年头的女人个个打扮得像母狗般的招摇过市,引得男人不想变成狗也不行……唉,女人是祸水,这句话可一点也不错哪。」
南宫雪勃然大怒,一句「放狗屁」差点夺咀而出;不过她是忍了下来,毕竟对方救了她一命,总得对他客气些。
「夏无情,」南宫雪透了一口气:「你今日救了我一命,南宫雪欠你一个人情他日有机会,定当加倍图报。」
「这倒不必,」夏无情淡淡一笑:「他日有机会请我喝两杯便可以了。」
南宫雪发现夏无情并不如传说中的那般冷漠无情,心中对他颇有几分好感,见秋老虎仍未醒过来,于是也就跟他聊下去:「听柳花花说,当今武当掌门疤面道长推崇你剑术第一,可是眞的?」
说到剑术,夏无情立刻歛起嬉笑之态,马上又回复了惯有的冰冷神色:「世上永无天下第一之人,长江后浪推前浪,特别是武功这门学问,渊博精深,学无止境,谁敢自夸第一,那么他肯定很快便变成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小浪花,立刻被大浪冲激得无影无踪……」
南宫雪肃然起敬。
——自满与自大,永远是人类进步的两大敌人。
南宫雪发现夏无情其实是个相当有深度的男人。表面上,他在这里和南宫雪扯些无关紧要的无聊事,实则他是陪伴南宫雪等待秋老虎苏醒,防止敌人再次卷土重来发动袭击。
南宫雪很感激。
「多谢你。」她由衷致谢。
「没什么,」夏无情淡淡一笑:「其实江湖中说我这个人没有朋友,那是假的;至少我就有一个令人讨厌的朋友……」
「谁?」南宫雪很好奇。
「柳花花。」
「哦,」南宫雪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他的关系,所以你才如此热心帮我?」
南宫雪忽然很想念柳花花。
他果然是个处处有朋友的人。
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确是个令人讨厌的朋友,但是,为什么很多人喜欢他呢?」
「因为他随和;因为他没有架子;」夏无情瞇了瞇眼:「像他这么年轻而成名的人不是没有,甚至可以说很多,但要找像他那样随和而无架子的年轻名人,只怕当今世上找不出几个。」
南宫雪有同感。
——现在的年轻人一旦小有成就,不是摆出一副趾高气扬、高人一等的骄气,要不然便是装出一副道貌岸然,比圣人还圣人的咀脸。
柳花花没有。
如果不认识他,路上见着他,绝看不出他就是当今江湖上独一无二的花花大少。
「你知不知道那帮人是谁?」南宫雪忽然想起了这个重要问题。
「『上天下海』刁氏兄弟,」夏无情回答:「在江湖道上,他们算得上是狠字号的人物。」
南宫雪听过「上天下海」的名号:「怪不得他们的联手如此诡异神奇,默契之好令人防不胜防,原来他们就是『上天下海』,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为什么要杀妳?」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南宫雪苦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这时,太阳已高挂正中,差不多是午时了,「秋老虎」的威力如夏日的艳阳,南宫雪见小虎仔曝晒于太阳下,心中不忍,问:「你那个什么丹到底有效没有?怎么这么久没有醒过来?再这样下去,只怕他没死也要被烈阳晒死了哪!」
「别急,」夏无情从容道:「这种阳光晒不死人的,如果现在移动他,只怕会加重他的伤势……放心,再过一会,保証他会醒过来的。」
一顿,颇感好奇地问:「他是谁?」
「我弟弟。」南宫雪毫不考虑说。
「妳弟弟?」
「他是醉仙楼的伙计,」南宫雪说:「他敬我如姊,我自然爱他如弟了。」
「原来,」夏无情很觉诧异的说:「江湖上传说妳是个六亲不认的冷酷女人,看来这句话是不正确了。」
他忽又含笑问:「妳知不知道江湖上送给妳一个非常可爱的外号?」
「什么外号?」南宫雪很好奇。
「女阎罗。」
「女阎罗?」南宫雪怔住。多难听的外号啊。
她随即失声笑了起来:「女阎罗,你看我像个女阎罗么?」
「管他像不像,」夏无情耸了耸肩:「一个女人能被称为阎罗,那是多么威风哪,谁都知道阎罗老爷是阴间之主,牛鬼蛇神都怕他,我倒希望能被称为男阎罗,总好过那个文诌诌的『慈悲剑客』,妳不认为是?」
南宫雪想想,轻笑着说:「这样也好,这么凶恶的外号,让那些男人不敢小看女人,你说得不错,这是个可爱的外号,我蛮喜欢的。」
这时,秋老虎已呻吟著醒过来。
* * *
秋天的夕阳别有一番风味。
特别的坐在波澜如银的静心湖畔观赏日落,更让你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惆怅感叹。
秋天的黄昏,像一首诗,一首婉转悲秋的小诗,令你忍不住泛起一丝被感染的咏叹,仿佛一下子变得多愁善感而世故成熟起来了。
南宫雪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不过她的确是成熟了很多。
——柳花花依旧没有来。
——秋老虎虽然苏醒,而且也被安全的送回酒楼来,但由于他本不是个身子强壮的人,大夫说他必需至少静养一个月才能下床走路。
这两桩不愉快的事情并没有阻止南宫雪独自坐在湖滨思索事情。
——她在想,刁氏兄弟为何要狙杀自己?
江湖上,人杀人就像天要落雨一样,平常得很;但通常杀人都有动机与目的的,绝不会无缘无故而杀人。
他们的动机在那里?他们的目的在那里?
南宫雪想了很久,却一无所得。
忽然,她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她凝目望去,是个和尙缓缓走来。
——那个被秋老虎救回来的和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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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7 04:05: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大内高手 追杀高僧



一直到今天为止,南宫雪对方外道士、修行和尙始终是相当尊敬的。
但她却非常讨厌这个和尙。
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凶恶粗鲁,主要是在没多久之前,南宫雪看见他在酒楼里大吃大喝。
——不仅喝酒,居然还吃肉!
这,分明是野和尙、酒肉和尙嘛!
不守淸规戒律的和尙,南宫雪自然不尊敬他,甚至还非常厌恶他。
她本想撞他走的。
想想,她又忍下来了。
——江湖上已有人叫她「女阎罗」了,再凶下去,说不定要被称为女巫婆什么的,那才眞糟。
她开始学习修养功夫。
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还是忍不住给了那个和尙一副极为冷漠憎恶的脸色。
——她远远便看见那名和尙一手抱酒瓮,一手持鸡腿,施施然而来。
南宫雪已经站了起来。
她决定不再容忍,她决定喝令这个酒肉和尙离开这里。
然而那个野和尙并未走到她这里来。
——蓦然,不知从那里蹦出一大堆人来,像幽魂鬼魅、凶神恶鬼似的杀向那名和尙!
南宫雪当然吓了一大跳!
但祇见来袭之人个个手持利光闪闪的大弯刀,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人数至少也有二三十人之多。
那些人不发一言的,不由分说像饿狼扑羊般的猛杀向那名野和尙!
哗,野和尙眞是耍得,只见他毫无惊慌之色,立刻丢弃手中的酒瓮及鸡腿,从绑腿里抽出了一支宛似解腕尖刀的利器,对敌人展开无情而猛烈的反击!
南宫雪看得目瞪口呆。
她发现,无论是那名和尙或是那班杀手,武功倶是极高强而怪异;这没什么现在敢跑江湖的人,武功高强可说是理所当然之事,一点也不出奇。出奇的是,南宫雪自小对武功便有偏狂热,所习之武功精深而渊博,可说任何武功一过眼便知路数,至少也可窥之一二;然而眼前之人所施展之武功,南宫雪却是见所未见!
再看,那些人手上的大弯刀,奇且怪,江湖上也从未听过有这种刀,她心中立刻涌起一股疑惑——那班人,似乎非我中原之人?
战况很激烈,而且极为血腥;「野和尙」的功夫极是了得,虽是以一敌数十,但仍骁勇无比,手起刀落,一片腥风血雨满天激飞!
瞬间,他便已放倒了数名敌人。
然而敌人在数量上占着极明显的优势,「野和尙」浴血而战,苦战!
南宫雪看得心血澎湃。
她虽然极厌恶那名又吃酒又吃肉的「野和尙」,但此刻却极为同情他,毕竟她在「大亚悲事件」尝过以少敌多的痛苦滋味,那一仗,杀得她眼布红丝,整个人变成了一头疯狂的猛兽,过后她经常还会梦见那可怕的景象,惊吓而醒哪!
现在,那名「野和尙」正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见人就杀!
南宫雪看不过眼,忍不住大喝一声:「住手!」
她喊得很大声,中气十足,有如河东狮子吼,但却没有任何人住手,相反的,他们反而扑杀得更激烈、更凶狠!
这时,左侧一座相思树林里忽又扑杀出数十人来,像疯狗般的狂扑向「野和尙」!
如此一来,野和尙再如何了不得,肯定也要顶不住了,毕竟猛虎难敌猴羣哪!
南宫雪热血腾翻,她已决定帮那名「讨厌的野和尙」。
可是她却没有动。
——因为野和尙已向她这里逃奔而来。
巧的是,他刚逃到南宫雪身侧,敌人正好追了上来将他与南宫雪都包围住了。
如此一来,南宫雪就算是想置身度外也不可能了。
——那班像疯狗般的杀手,不知是否杀得眼红,竟连南宫雪也一起围杀了!
就这样,南宫雪被拖了下水想不帮野和尙的忙都不行了。
南宫雪剣出如雨,像一头出押的凶悍母狮,切瓜斩菜似的连毙了五、六名敌人之多。
有如此厉害的帮手,野和尙当然是精神为之一振,一刀扎进敌人的胸膛之后,他对南宫雪大声说:「小姑娘,多谢啦!」
南宫雪一剑刺入了一名敌人的咽喉,鲜血喷红了她白雪也似的胸襟:「野和尙,我本不想帮你的,是他们逼我的哪!」
野和尙没有应声。
他不敢应声。
方才他开声向南宫雪说话,差点吃了敌人一刀,吓得他不敢掉以轻心,全力搏命。
战况有了南宫雪的介入,对野和尙来说当然是好了点,可惜的是似乎并不能好多少毕竟敌人太多了,密密麻麻的黑压压一片,像海水般的一波接一波,前仆后继,不止不休!
令南宫雪感到害怕的是,眼前的敌人显然是志在必得,仿佛非置他们于死地不可,个个不但狡悍如狼,而且好像不怕死,杀了一个,立刻又冲来一个,杀了一双,马上又有两把森寒阴冷的刀光扑来!
好可怕的敌人!好勇敢的敌人!
南宫雪愈杀心愈寒,可以说,她从未碰过这么可怕而又勇敢的敌人;这些敌人,不仅是不怕死,仿佛好像是不知道什么叫死似的。
不怕死的敌人本就叫人头痛,不知死的敌人,那当然更令人胆颤心惊了!
就在南宫雪杀不胜杀之时,忽听野和尙对她大声喝道:「小姑娘,点子太硬了,走为上策!」
说著,他那硕大的身躯如大鹏般的猛然窜射而起!
被他这么一喝叫,南宫雪心中不禁暗骂一声正主子都走了,自己是遭池鱼之殃的倒霉鬼,难道还留下来跟那到现在还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敌人拚命?岂非蠢笨到极点?
可是,她就住在这附近呀,要走去那里呢?
管他的,姑且就跟着那野和尙走吧!
心念打定,南宫雪一招「朋友再见」,把敌人逼得一窒,立刻往野和尙逃走的方向拔身掠去!
* * *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小星星。
夜风如刀,冷冷的吹过来,令南宫雪与野和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噤。
他们现在在一座树林里。
总算他们的轻功都很好,很幸运的把疾追而来的敌人甩开了。
但是他们只顾仓皇逃命,有路便走,东转西转,也不知道转到什么地方来了,特别是此刻放眼望去,四野黑压压的,不见灯火人踪,一时间竟找不到回头的路。
其实,就算找得到他们现在也不敢回去,深怕敌人未走,正四处截杀他们,如果冒冒失失往回走,岂非自投罗网?
所以他们只好在这座树林里躱一躱再说。
「小姑娘,」野和尙确定敌人没追来之后,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靠着一棵大树干坐了下来,将手中染满血渍的尖刀往草鞋底擦了擦,然后插进右足绑腿布上:「多谢妳援手之恩,妳没受伤吧?」
南宫雪也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望了望他,没好气道:「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野和尙朝她露齿一笑,一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在星光下闪闪发亮:「想不到妳小小年纪,武功竟如此了得,眞是后生可畏哪。」
南宫雪听出他汉语有极重的口音,听起来很吃力,不禁问:「大师,你是打从那里来的?」
她本想叫他「野和尙」的,想想还是忍了下来,颇心不甘情不愿的叫了声「大师」。
「大师」朝她和善一笑,缓缓回道:「我是打从天竺来的。」
「天竺?」南宫雪颇感吃惊。
「是的,我是天竺国的高僧。」
「高僧?」南宫雪嘿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姑娘笑什么?」
「我不叫小姑娘,我叫南宫雪。」南宫雪最气自己这么大个女人家了还被人叫小姑娘,记得曾经有人向她问路,左一句「小姑娘」,右一句「小妹妹」,叫得她火起,干脆指了一条反方向的路给他。
「大师」很知趣,立刻改口道:「对不起,南宫姑娘,妳笑什么?」
「我笑……」南宫雪犹疑了一下:「我从没见过既喝酒又吃肉的『高僧』。」
她索性说到底了:「通常像你这种和尙,我们都叫他酒肉和尙、花和尙、或是野和尙。」
「有趣,妳就叫我野和尙吧。」野和尙居然不以为意,哈哈一笑。
叫就叫,南宫雪老实不客气:「野和尙,为什么有人要杀你?」
野和尙似乎也很豪爽,他也直呼南宫雪的名字:「南宫雪妳有所不知,这件事是王小二没娘,说来话长……」
他虽然汉语说得生硬,居然还懂得俚语南宫雪觉得他蛮好玩,开始有点不讨厌他了。
野和尙伸直了两腿,挺著一个冬瓜大的大肚腩:「那些来杀我的人,是天竺皇宫里的大内高手……」
「大内高手?」南宫雪眨眼道:「怪不得个个身手不凡,恶过老虎。」
「大内高手当然都是精挑细选的,武功之高,可说是千中选一。」野和尙竟也识得说成语,可见他汉语造诣之深:「我被他们从天竺一路追杀到中原,好几次差点死在他们手里,幸好俺命大,脚长溜得快……今早幸好那个叫小虎仔的小兄弟救了我……哦,对了,还有妳南宫雪的『天养雪参丸』,否则我死定了……」
他说著,探手入怀掏出未吃完的『天养雪参丸』交还给南宫雪:「这东西我识得,高丽国的内伤圣药,珍贵得很,喏,还给妳,多谢啦。」
南宫雪接过:「那些大内高手为什么要杀你这个野和尙呢?」
野和尙的述说组织能力似乎欠佳,南宫雪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是为了『天竺神油』。」
「天竺神油?」
「这玩意妳知道吧?它可是世上最厉害的毒药哪。」野和尙摸了摸光得发亮的脑袋瓜儿。
南宫雪当然知道天竺神油,自从「大麻事件」与「大亚悲事件」发生后,世上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个既可害人又可救人的奇妙圣品。
南宫雪曾听柳花花说起,当今天下知道「天竺神油」秘方的人只有「百醉书生」贺万杯一人,而贺万杯之所以会有这个秘方,据说是个天竺高僧传授给他的。
南宫雪心中一动,脱口问:「当年把神油秘方传授给百醉书生的天竺高僧,是否就是你这个野和尙?」
「不错,是我。」
「你为什么会传给他呢?」南宫雪见他像一块钟鼓一样,不敲不响,敲一下响一下,只好不断发问:「我的意思是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酒友关系。」
「酒友关系?」南宫雪一头雾水:「什么叫酒友关系?」
「就是喝酒的朋友嘛。」
晚风迎面而吹,吹得林间梢桠如浪,涛声不绝,也吹动了野和尙那浓黑而卷曲的大胡子,他仿佛掉入了回忆的深渊:「三年前,我第一次来到中土的时候,四处游逛,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错过了打尖的地方,而且也迷了路,正徘徊得紧时,幸好遇见一部车马急驰而来,我连忙招手搭个便车,车主人不错,一口答应我的要求……」
「那车主人就是『百醉书生』贺万杯?」南宫雪插咀问。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野和尙咧咀一笑:「我看他一点书生的样子也没有,倒是个十分年轻而潇洒的酒鬼,因为整个车座里放满了一坛坛的酒,而那个小酒鬼就这么一个人一大杯一大杯的喝着……」
「于是,你这个野和尙酒瘾大发,便也隆重加入了?」南宫雪不太喜欢喝酒,但是酒量奇好,连有通海之量的柳花花也不是她的对手。
「当然是!」一提到酒,他那张黑脸仿佛倏然泛起一片光,他用舌尖扫了一下唇角:「俗语说:独飮不如对飮,对飮不如羣飮。俺的加入,当然更引发了那个小酒鬼豪兴,你一杯我一杯的拼起酒来了……」
「结果呢?」南宫雪听得津津有味。
「结果还用说吗,当然是野和尙我赢了,那家伙醉得一败涂地了;」野和尙笑着说:「但那小子硬是他妈的行,醉了之后,吐一吐又没事了,又再邀我喝三百大杯……」
「三百大杯?」南宫雪睁大了黑溜溜的眸珠子。
「这当然只是形容词啦,那个时候,谁还会去记他几大杯呀,妳怎么这么可爱?」
南宫雪哑然失笑,她倒发觉这个外表粗陋的野和尙越来越可爱:「结果呢?」
「结果当然又是俺赢啦!」野和尙很得意:「那小子硬是不服气,他自称喝酒从无对手,说什么要跟我拼到底,醉了吐,吐了再喝,结果他终于醉得不省人事啦!这下可好,他这一醉车伕也不知道他要去那里,他只知道他要飮酒游车河,于是我不得不弄醒他啦……」
「你怎么弄醒他?」南宫雪其实知道,柳花花曾吿诉过她贺万杯之所以百喝不醉的原因是靠天竺神油,但柳花花也曾嘱咐她不可随意透露贺万杯的秘密,故此她故装不知。
「现在说来也不怕妳知道了,」野和尙很直率的说:「天竺神油虽是无色、无味连银针都探测不出来的天下第一剧毒,但只消搅拌辣椒水服下,非但能不死,反而还能解酒毒哩,我就是靠这个才能战胜那小子哪,而我也是靠那个弄醒了那小子……」
那小子,」南宫雪学他的口吻:「他知道了你的秘密之后,于是便央求你把神油秘方传授给他?」
「可不是,」野和尙其实相当风趣:「你们有句话说:吃人的咀软。那小子不仅好心让我搭顺风车,而且很豪气大方的请我喝酒,说实在的,这个年轻人很得我的缘,我蛮喜欢他的于是便把神油秘方传授给他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百喝不醉,成了江湖上最奇特的人。」
南宫雪眸珠子一转转入了主题:「你还没吿诉我,那帮人为何为了天竺神油要杀你呢?」
野和尙忽然叹了一口气说:「在回答妳这个问题之前,我想,我应该先把『天竺神油』的来龙去脉说给妳听……
「据说,天竺神油是我国某一个王朝,因宫里的某个妃子为了争宠,便重金延聘了一个江湖中的玩毒高手,硏制成了天竺神油,而将皇后毒杀身死……」野和尙神情颇为肃穆:「因此,天竺神油实际上是我国长久以来,丑陋的宫廷夺权中的『最厉害杀手』,我国历史上,有好几个皇帝是靠它来毒兄杀父而夺得权位的……」
南宫雪听得一阵毛骨悚然:「毒兄杀父,岂非大逆不道得很?」
野和尙苦笑:「由于天竺神油无色、无味,连银针都测不出来,加诸人被毒死之后,全身看不出任何异样,这无疑是世间上最可怕的毒药,简直可以说是杀人于无形……不过,它有时候也可以治疗一些奇难杂症,能有起死回生之效,它同时也是歧黄圣品。」
「不错,」南宫雪点点头:「毒药,可救人也可杀人,本就在一线间。」
「毒药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样,救人与杀人,完全看当事人的一念间。」野和尙语音低沉:「但是就我所知道,天竺神油在大部份时间都被利用做杀人的工具,特别是成为宫廷里权力斗争的犀利武器,弄得我国君不君、臣不臣!有鉴于此,约莫一百多年前,我国总算出了一个有魄力的皇帝,他先假意颁诏,召集懂得神油秘方的人入宫,予以高官厚禄,然后再将之全部斩首诛灭……」
「为什么?」南宫雪忍不住问了一声,她觉得那个皇帝好「阴险」。
「这自然是为了要控制天竺神油,不使之深入民间,为祸人世。」
「但是,」野和尙顿了顿,接着又说:「由于神油也是医治重病的圣药,先皇舍不得将之全部毁灭,绝传人世,于是将神油秘方交由大内中的法度高僧掌管。在我国,法度高僧地位崇高,连天子也要对他礼让三分,由他掌管神油必不会被当成杀人的工具。」
「好办法。」南宫雪又觉得那个皇帝好「聪明」。
野和尙却苦笑着说:「任何好办法也都有它的漏洞,法度高僧虽然秉承佛家敎义,慈悲为怀,将神油做为救世济人之良药,只可惜高僧毕竟还是人,无论如何不是神,依然还是有六根不净的佛家败类将之流出……其实,严格说来,也不能说他们是败类,只因为向他们要神油的人倶是朝廷中的重臣大将甚至是权倾朝野的皇太子、皇太后、或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妃子,法度高僧迫于形势,仍不免将之供给野心份子用之争权夺利而杀人……」
南宫雪忍不住轻叹一声:「有人说,世上最肮脏腐败的地方便是内宫后庭,看来这句话并不夸张。」
「不过还好的是,几代下来的法度高僧虽有人迫于无奈而将神油交给权力野心家,却都没有将秘方外流,这一点是値得称许的。」
野和尙黑黑的脸上忽泛起一层光:「到了最近,朝廷里又展开无情而残酷的权力斗争,当今天竺最有势力的第六太子,为了抢夺皇位继承权,于是命人向法度高僧要神油,企图毒毙他兄长大太子;那个法度高僧不値他所为,不愿交出神油,但又不敢得罪他,深恐招来杀身之祸,于是便想出了一个聪明的办法……」
「什么办法?」南宫雪听得入神。
「那就是将毒经秘笈故意损毁,谎称保管不善,被老鼠咬烂了毒经秘笈,因之无法再造神油。」
「第六太子肯相信么?」
「他也许不相信,」野和尙嘿嘿一笑,眼里有得意之色:「不过那个法度高僧为人精巧,表面上平时很靠拢服从六太子,颇得六太子的信任,于是也就半信半疑的接受他的说词。」
南宫雪忽然心头一动:「那个聪明的法度高僧就是你这个野和尙?」
「不错!」
南宫雪忽然掩咀轻笑。
「妳笑什么?」野和尙有些纳闷。
南宫雪一脸认眞:「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你像个聪明的法度高僧?」
野和尙挺著大肚脯大笑。
南宫雪也笑,她发觉眼前这个「野和尙」其实并不怎么讨人厌。
「既然六太子相信了你,」南宫雪笑完之后又问:「他现在又为何派人追杀你呢?」
野和尙没有回答。
因为这个问题南宫雪自己回答了:「是不是因为中土的『大麻事件』与『大亚悲事件』传到天竺,六太子知道是你在骗他,因而一怒起杀心?」
野和尙呵呵一笑:「妳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姑……不,大姑娘。」
至此,南宫雪总算已经知道野和尙为何被追杀的内幕原因了。
南宫雪很自然的想起了一个问题:「你为何不肯和六太子合作呢?是否你支持大太子?」
「我谁也不支持,」野和尙冷冷的摇了摇头:「宫廷里的奇形怪状,丑态百出,个个都是表面至仁至义,一副忧国救民的样子,其实……唉,我早就看透了,早就厌倦了宫廷里的每一个人!」
一顿,缓缓的接着说:「若拿大太子和六太子比较,大太子为人骄狂不逊,我还是比较喜欢六太子,至少他看起来比较有礼一点。」
「那,」南宫雪颇感疑惑:「你为何不把神油交给六太子呢?如此一来你岂不就安然无恙,不会遭到如此可怕的狙杀了,不是么?」
「妳说得好,」野和尙忽然长叹一声:「只可惜我偏不喜欢被人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
南宫雪瞇眼望了望他,语气里透著几分尊敬:「从这一点来说,你算得上是个高僧。」
「高僧也吧,低僧也好,这已不重要!」野和尙抬眼望了望不知何时已高挂于树梢的月儿:「重要的是,现在敌人大槪已经找到我们了,我想,咱们也该分手了吧……」
语声甫落,他忽然跃身而起!
南宫雪也机警的跳了起来!
——树林外,淡淡的月光下正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敌人追上来了!
* * *
贺万杯此刻心中相当傍徨。
他想不到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五大门派的掌门人与飞鹰堡主司马如虹、冷星堡主姬剑飞,还有那个柳花花竟同时去某个地方参加一项很重要的宴会,也许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怎么办?
他在江湖上素来独行独往,朋友虽有,但不多,而且武功高强、脑子好的朋友,更是寥寥无几,特别是现在时间紧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因此他显得傍徨而焦急。
——明夜的「城隍庙之约」,若凭他一己之力,只怕很难对付那班神秘的敌人。
他需要强而有力的人来帮助他。
可是那些人正好都不在。
他有苦说不出。
所以他只好找家酒楼好好喝他一顿。
——遇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先喝他一个痛快,这是他多年来的独特习惯。
现在,他已一个人喝下了一大坛又浓又烈的大面酒,直把酒楼掌柜伙计吓得目瞪口呆,却仍然想不出有什么好计策。于是他只好再大叫一声:「伙计!酒来,再拿酒来!」
「是,客侑爷。」伙计立刻应声,提着一壶酒走前来。
「去!一壶酒够我塞牙缝呀?还是漱口用的?」贺万杯心情不好,瞪眼粗声道:「再去拿一坛来,特大坛的!」
伙计唯唯诺诺而去。
可是,就在伙计转身而去之时,贺万杯突然眼睛一亮,用力拍了一下桌案,大声说了一句:「有了!」
「什么有了?」伙计被他吓了一跳,立刻趋前低声问。
贺万杯句话不说,立刻丢给了他一锭银子,望门而出!
伙计张目结舌,忍不住苦笑道:「这年头,好像越来越多神经不正常的怪人了……」
* * *
「南宫雪,」野和尙望了望仍远在几丈外的敌人,对南宫雪沈声道:「看这光景,敌人是非置我于死地不可,这件事本和妳无关,他们一定是误以为我们是同路人,所以才会连妳也狙杀;现在,趁敌人还未发现我们之前,妳赶快先走吧!我留在这里牵制他们,等妳走远之后,我再往不同方向逃走……」
「如果你走不了呢?」南宫雪淡淡望住他。
「不会的,妳没见我轻功这么好吗?」野和尙抽出了绑腿上的小刀:「其实就算跑不了,也没甚么了不起,大不了一死,不是吗?」
「你不怕死?」
「当然怕,谁不怕死?」野和尙淡淡一笑:「就是因为我怕死,所以才不愿连累妳枉死。」
这时候,敌人已慢慢进入树林里来了……
「妳怎么还不走?」野和尙见南宫雪仍站着不动,连忙催道:「快走啊!」
南宫雪看起来一点想走的意思也没有:「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
「什么毛病?」野和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就是,」南宫雪耸耸肩,娇俏的掠了一下披肩的秀发:「无论是走或留下,我通常都是自己决定,不喜欢任何人指使我。」
一顿,又补上一句:「包括你这个野和尙在内。」
野和尙望住她,黑溜溜的大眼睛闪漾著一片光,他轻叹了一口气:「妳不像个女人……不,我的意思,妳是个很奇特的女人。」
「那没什么,」南宫雪淡淡道:「世上既然有这种奇特的野和尙,为什么不能有这种奇特的女人?」
「妳眞的不肯走?」野和尙看看敌人已愈来愈近了,脸上不免有焦急之色。
南宫雪没有回答。
但,她却抽出了腰间的短剑。
——她摆明了与野和尙共进退的坚决态度。
这时,入林来的敌人似已发现了他们,一时吆声四起,人影乱窜!
野和尙无奈,只好朝南宫雪苦笑道:「好吧,咱门一起走吧!」
于是,两人立刻展开身形,隐没于树林中……
* * *
野和尙并没有吹牛,他的轻功的确好,南宫雪的轻功当然也不差,可惜的是,他们现在身处密林中,对轻功的施展多少有点窒碍,无法全力奔驰;加诸那些天竺来的大内高手武功也不弱,轻功也有相当火候,因此南宫雪与野和尙这次并不能顺利抛开他们。
特别是,这座树林不仅广大,宛似浩瀚大海,奔驰了老半天依然出不去;而且,树林越往里走便越繁密,仿佛是从没人来过的「处女森林」,渐渐的,南宫雪和野和尙的身形被迫慢了下来……
南宫雪从没有进过这种森林,她这时候才知道,森林原来也是这么伟大的。
伟大得可怕!
她已经有寸步难行的感觉。
「南宫雪,」野和尙那颗光秃秃的脑瓜子已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看来我们逃走的方向好像不对,再走下去,只怕没被追兵杀死,也要被这座森林困死了。」
「我同意你的说法,」南宫雪一面用手中的短剑劈斩深及人膝的野草,以及综横交错的枝桠木叶,一面苦笑说:「这座森林大得像海似的,仿佛永无止境,咱们不如回过头与敌人一拼,杀出一条血路,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你看怎样?」
野和尙回过头望望,隐约见到后面的敌人似也对这座密林感到头痛,本是一大堆的人,此刻却被分割成好几部份,头尾不能兼顾,于是便说:「敌人显然也被这座恶林分散了,无法聚集在一起,咱们杀回去,或许不但能冲出重围,说不定还能歼灭他们哪!」
「既然如此,咱们还等什么?」南宫雪性子颇急,当下便转身往回走。
野和尙挨住她身边:「喂,妳跟在我后面,让我打先锋……」
「为什么要你打先锋?难道你认为你的武功会好过我?」
「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妳是女人……」
「女人又怎样?女人不是人?」
野和尙没有再说话。
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为首的第一拨敌人已凶狠的扑了上来。
敌人约莫有十数个。
通常,追兵都属为首的第一拨较为厉害,至少他们的轻功脚程要比一般人好,否则便不会追得这么快了。
因此南宫雪与野和尙所面对的十数名敌人可说是敌人的精英。
战斗当然很激烈!
惨烈!
血肉横飞,嚎声如鬼!
虽然南宫雪与野和尙在人数上吃了大亏,但他们的武功无疑要比对方强很多,再加上繁密的树林地形,不利于敌人的联手围杀,只能各自作战。因此实际情形对南宫雪与野和尙反较为有利。
南宫雪那袭白如雪的劲装已变成了红色,几乎浑身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她至少已经杀死了一半以上的人。
野和尙也不含糊,一柄像解腕尖刀的短兵器舞得呼呼响,刀起血飘,好不威风,看上去简直就像阎王恶鬼似的,一点也不像「高僧」。
不过盏茶工夫,第一拨敌人竟无一生还!
「哗!」野和尙把刀尖从最后一个敌人身上拔出来之时,忍不住吐了一口气:「南宫雪,我看妳杀人像杀猪一样,要得!」
南宫雪靠在一株树干上微微喘息,掏出了手绢擦拭著被敌人喷到脸上的血渍:「野和尙,你也差不多,你杀了这么多人,不怕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啊?」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野和尙一双铜铃大眼骨碌碌的四下梭巡,企图寻找敌人的行踪:「其实,咱们现在的处境只怕比地狱还可怕呢!」
野和尙这句话很实在。
因为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几条黑影倏像鬼魅般的急扑而来!
——第二拨敌人来了!
两把锋利而冷的刀锋,仿佛从阴间地狱里急跳而出,一下子便飞到了南宫雪的面门!
南宫雪整个人像皮球般弹跳而起,悍然拔剑!
她没有去挡敌人的刀锋。
——她直接把剑锋以最快的速度剌破了敌人的喉咙,同时足下的绣花鞋也以非常诡异的角度一脚踢烂了另一个敌人的下巴!
骨骼破碎声与凄厉的惨嗥声令人毛骨悚然,头皮发炸!
这个当中,野和尙手中那把尖刀已在一个敌人的肚脯上戳破了一个大洞,血肠流了满地,再一刀,正好将迎面扑来的敌人脑袋劈成两半,一片脑血涂地,令你看了恶心兼反胃!
第二拨敌人比第一拨敌人多。
或许他们身手比不上第一拨敌人,但有一点强过第一拨敌人很多。
——狠!
又狠又多的敌人,如狼似虎的疯狂而来!
南宫雪的剑锋红了。
眼也红了!
她此刻已无选择的余地。
她必需比敌人还凶、还恶、还狠!否则她便无法生存下去。
现在的她,无论你怎么看,你都不会承认她是一个女人,甚至连人都不像。
那她像什么?
——魔鬼!
对,她现在就像一个见人就噬的魔鬼!
嗯,其实不只南宫雪像魔鬼,野和尙此刻看来比魔鬼还可怕!但只见他身上那身黄色袈裟原本就被鲜血染得走了色,现在又被喷得满身是血,简直就像是穿了件「血袈裟」。而且他杀敌的时候,那双原本就像牛眼大的铜铃眼睁得更大了,仿佛就要跳出眼眶似的!而且,他每挥一刀必会挫一次牙,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就像恶魔厉鬼,打死你也不信他是慈悲为怀的「高僧」!
顽强而凶恶的第二拨敌人尙未消灭时,第三拨敌人已排山倒海般的接踵而至!
过没多久,第四拨敌人忽又像天塌下来般一涌而到!
紧接着,第五拨、第六拨……全部的敌人已像天罗地网般的扑了上来!
血腥!
惨烈而冷酷的血腥,令你掩鼻欲呕!
与敌人肉搏,不需要讲究武功招式,只要谁能在最短时间内杀死敌人,那么谁就是胜利者,谁就可以大大方方的生存下来。
这是非常残酷的事实。
大亚悲之战,南宫雪已碰过这种事实,她非常了解处在这种情况下绝不能有一滴一丝的心慈手软,否则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你现在见到的南宫雪,已经不是「魔鬼」两字可以形容她了。
——或许,用「杀人魔王」来得贴切点吧。
是的,她心中所想的与实际行动的只有一个字——杀!
她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再也记不起任何事,再也记不起任何人,她只记着一件事:——我要活下去!
然而,敌人难道就不想活下去么?
当然想!谁不想?
于是,敌人的攻击更猛烈了!也更疯狂了!
于是,南宫雪手中的剑也挥得更猛、更急了!
而且,剑锋上的血渍也越来越浓、越来越腥了!
* * *
大亚悲之役,南宫雪面临的敌人比现在还多,而且多出好几倍,但他们的战志不坚强,最后个个仓皇而逃;但是此刻的敌人不仅斗志刚强得像撼不动的东岳泰山,而且个个不怕死,甚至好像不知道什么叫死,令南宫雪觉得她所面对的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
魔鬼,当然也是魔鬼,不怕死的魔鬼!
南宫雪已看不见野和尙,也听不到野和尙的喝叫声;看到的只是如麻如蚁的敌人,听到的也只是敌人丑陋而可憎的嘶喊声。
野和尙呢?
他是否还活着?是否已杀出血路逃出去了?还是早已被敌人碎尸万段了?
南宫雪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若不设法逃出重围,肯定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敌人剁成肉酱!
肉酱,她喜欢吃肉酱,但绝不喜欢变成肉酱,那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她必须逃!
此时此刻,再不逃无疑是十足的呆子!野和尙或许已经逃了,或许已经死了,自己强行留下,只是无谓的牺牲吧了!其实,就算野和尙还在和敌人厮杀,自己也已无力救他,硬撑下去,徒然成了枉死鬼吧了!
但是,如何逃呢?
敌人多得像座山,杀也杀不完,想越一步雷池都难得很,想逃谈何容易?
路是人走出来的,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南宫雪本就是个鬼灵精,她很快想到了一个突围的方法——
南宫雪腰身一拧,惊险的闪过一支从背后而来的刀锋之后,立刻揄剑急剌,一剑穿过了扑面而来的敌人的脑袋,再一拳把右侧的敌人打得弯下腰去,然后再廻身一腿,把背后偸袭那名敌人踢得直飞而去,猛然撞断了一根树干,反弹坠地,鲜血直吐,四肢猛烈抽搐了几下便已寂然不动,气绝身死!这当中,南宫雪陡然娇喝一声,娇小而美丽的身子忽像蝴蝶般的在空中旋转起来,手中短剣更是像风车般的舞动起来!
但只见,她四周比手臂还粗的不知名树木忽纷纷折裂而断,霹雳叭啦的急倒而下!
树木一倒,自然阻碍了敌人像海潮般的攻势,敌人纷纷向后闪退,以防被大树压挤而死……
南宫雪把握住了这千载难逢的绝好良机,猛一提体内纯眞之气,娇小之身躯蓦然像白鹤冲天般的急冲而起!
当她那双美丽的绣花鞋超过树枝的高度时,她那急飞的身形突然像滚球般的打横而去!
这,正是中原武术最上乘、而又最难学的「斜风细雨十八翻」!
那些天竺来的大内高手全都呆住了。
也许他们天竺并没有这门武功,他们竟呆呆的眼看着南宫雪那美艳的娇躯挨着树梢平飞而去,不过眨眼已不见南宫雪的身影!
南宫雪终于突围成功。
* * *
斜风细雨十八翻,南宫雪平时绝不轻易使用,只有在面临生死关头之际,她才会悍然使出。
只因为,这招「斜风细雨十八翻」需要消耗极多的内功眞气,万一在使出这招之后,进攻杀不了敌人,退走甩不脱敌人的话,那就非常不妙了!
——内功眞气消耗过多,自然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复元的,那时候只怕要任人宰割了。
现在,南宫雪总算很够运甩脱如海如潮的敌人。但,她虽脱离了「人海」,却依然困在「树海」里。
毕竟,一招「斜风细雨十八翻」无论如何是冲不出这座「处女森林」的。
——她此刻正靠着一棵树干直喘气。
「野猪林之战」,柳花花靠一只小葫芦酒挽救了南宫雪差点虚脱而死的噩运;自此之后,南宫雪也学了乖,身上也带着这种「紧急救难酒」。
南宫雪虽不喜欢喝酒,但酒量极好,一口气便把那些酒喝光。
辛辣而芬芳的酒液穿过南宫雪干渴的喉咙时,她忍不住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立刻觉得虚脱欲死的身子有如鱼得水一样,又有了蓬勃的生气!
不过,若要完全恢复体力,总得休息一阵子才行,因此她便盘地而坐,运气调息,体内眞气窜走周身三十六大穴、一百零八小穴……
须臾,她已入忘我之境……
通常,打坐运气都是在极安全的境况下才使用的,因为一旦进入「忘我」之境,便对周遭事物懵然不知,换句话说,若有敌人来袭,准死无疑!
现在,远处竟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
南宫雪当然没有察觉。
她在这个时候打坐调息是否太冒险了呢?
——她已无选择的机会,她若不赶快恢复内功,敌人若来,准是有死无生!
最主要的,她认为敌人绝不可能这么快找到她,而且她认为敌人最主要是杀野和尙,自己不过是「附带」的,只要自己一旦逃走,敌人不可能穷追不舍。
她这个想法对不对?
理论上是对的。
事实上呢?对不对?
——理论与事实往往会有出入的。
南宫雪料得不错,那些天竺杀手并没有追来,来的淸一色是十足汉人。
但有一点南宫雪料错了——那些汉人正是要来杀她的!
* * *
南宫雪甫一睁开眼,便见一抹绝冷的刀光像惊虹闪电般的劈来!
她大惊失色!
圆睁的眸子涌上了惊悸的绝望,无论如何她已逃不过那一刀!
这一刀,好熟悉,她好似在那里见过……对了,是「上山下海」中「上山」那一刀。
刁大山的刀!
他的刀专取人脑袋!
南宫雪发现得太迟了。
她只好闭目等死……
然而就在她绝望的闭下眼睫之时,一抹冷厉的剑光忽然那么不可思议的斜剌里急窜而出!
「叮!」一声淸脆的兵器撞击声冲破了这寂静而可怕的黑夜。
——那冷厉的剑光正好挡住那绝冷的刀光!
南宫雪再一次死里逃生。
她机警而敏捷的翻了一个觔斗,丰满的娇躯斜掠而起,直滑出丈外去!
这当中,她已一剑在手。
——她拔剣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她并没有进攻。
因为敌人显然是因为有人突然出现救驾,而本能的呆楞住了。
南宫雪利用这个机会先审视一下敌人,然后再看是谁救了她。
——她已懂得先了解敌情的重要性。
她很吃惊。
——来袭的敌人果然不是天竺杀手,竟是日间的刁氏兄弟,而救她之人竟又是「慈悲剑客」夏无情!
原班人马又会合了。
不,南宫雪这边少了个秋老虎,而刁氏兄弟那边却至少多了有一、二十个的凶狠杀手!
「夏无情!」刁大山一刀落空,眼见就要杀死南宫雪,却偏偏煮熟的鸭子被飞了,气得头顶生烟,头发根根竖立:「你为什么三番两次阻碍我们的好事?我们杀南宫雪关你什么屁事?」
「的确是不关我的事,」夏无情仍然是那袭白衣劲装,一双星也似的眸子透著冷光:「我只是看不过眼,你们竟以三、四十名之多的大男人对付一个女人,我身为男人,为你们感到羞耻!」
「妈的,慈悲剑客!」刁大海满脸怒容的跨前一步:「你本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我奉劝你,江湖中人各有各法,你若想逞一时之快充英雄,我保証你日后会后悔莫及!」
这时,南宫雪水蛇腰儿微撑,跃到夏无情身侧,冷冷扫了刁大海及刁大山一眼:「上山下海,我南宫雪与你们八竿子打不著任何关系,毫无瓜葛,你们为何三番几次要杀我?」
刁大海只是目光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并不答她话,却瞪着夏无情嗤声道:「夏无情,谁都知道你在江湖上从无朋友、也从无敌人,你若一意孤行,硬要插手来管此事,不就明显与我上山下海树敌了么?」
夏无情那张颇为潇洒俊俏的脸孔浮起了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我在江湖上的确从不树立任何敌人,人如果有了敌人似乎是件不太好过的事,必需随时防备着敌人对你咬一口……」
「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为何还要多管闲事?」刁大山冷冷的截断他的话语:「夏无情,到现在为止,你并未伤我任何人,如果你现在撒手不管这趟浑水,我保証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其实,」夏无情慢条斯理的撇了撇唇角:「若想把恩怨一笔勾销的方法很多,不只是如你所说的,不是吗?」
刁氏兄弟怒视而立。
他们听不懂夏无情的话意。
夏无情缓缓的说了:「其中最有效而又最实用的方法便是:消灭你的敌人!」
消灭你的敌人,那么你就永无敌人了。
南宫雪同意这个说法,非常同意。
因此就在夏无情话声一落,她已如猛狮般的猝然扑身而出!
南宫雪扑身的那一刹那间,夏无情那削痩而修长的身子已如离弦之箭激飞而出!
——以少敌多已是居于劣势,只有主动出击才能扳回劣势。
夏无情是老江湖,南宫雪也已身经百战,这个道理他们当然憧;不但懂,而且做得非常之好。
——南宫雪扑向刁大海,夏无情则冲向刁大山。
谁都知道刁氏兄弟的联手利如刀山、沉如大海,任何人碰上他们都会头大如斗,难以应付。
南宫雪在日间已尝足了苦头,当然不会再给他们任何联手发动攻击的机会!
一出手,她就是又毒又猛的「你死我亡」!
你死我亡,顾名思义,你就会知道这一招有多可怕、有多厉害了!
——此招一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这种招式完全是拚命三郞的打法,只攻不守,全力的攻,猛烈的攻!
有人说,最好的防守便是攻击!
这句话是否正确?
对南宫雪来说,无疑再正确也不过了。
因为,就在那一利间,她手中那柄闪著冷光寒芒的剑锋已准准的剌进了刁大海的眉心!
剑锋从刁大海的后脑穿出来的时候,它早已变成了红色,血红!
南宫雪没有抽回剑身。
她顺势将剑锋往下一带,但只见刁大海那张本是颇为福泰的脸孔,立刻从眉间到下巴被切成两半!
血、脑浆、如鬼的嗥声,在林中廻荡,在你耳中激荡、在你瞳孔跳动、在你胃里翻滚!
「哥哥!」
刁大山目皆欲裂,眼球布满了血丝,几乎就要跳出眼眶,他咬牙切齿的叫了一声。
只叫一声。
再也没有第二声。
他永远也无法再叫第二声。
——因为,就在他叫完一声「哥哥」之后,夏无情那柄锋利的剑锋已像一道闪电般掠过了他高突的喉结!然后一小撮血像雪花般喷了开来……
刁大山并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他只觉得颈间倏然一阵凉快,仿佛一抹淸凉沁人的春风急速掠过。
然后,他便觉得世界一片黑暗,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不,他还是有一种感觉:
——原来,慈悲剑客杀人竟也如此「慈悲」,他那一剑,拿揑得恰到好处,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正好割破你的喉咙,让你「刚刚好」走上死亡之路。而且,还让你流最少血,受到最少痛苦死去。
好一个「慈悲剑客」。
——刁大海临死那一刹,心不甘情不愿的瞪了夏无情一眼之时,竟发觉他居然一脸「慈悲相」。
然而,在那些惊楞兀立的杀手眼中,夏无情一点也不慈悲,简直就是世上最凶狠、最可怕的「残酷剑客」!特别是那个南宫雪,一脸比冰还冷的煞气,让你看了忍不住在背脊上窜起了一股寒意,嗯,那模样儿,简直就是「女阎罗」哪!
世上最凶恶但却又是最美丽的「女阎罗」。
现在,南宫雪,那个可怕的女阎罗,并未因刁氏兄弟之死而停下她那猛烈而诡谲的攻势。
!—她已娇悍的扑向那些仍惊呆楞立的敌人。
手起刀落,血雨如花,嚎声如狼。
不过眨眼,南宫雪已似切瓜斩菜的斩倒了一大片敌人!
那些本是满脸煞气的凶悍敌人,一见刁氏兄弟竟双双被斩死,吓得魂飞魄散,七魂去了六魄;再一见南宫雪杀人像喝冷粥,早已吓破了胆,一时间惊声四起,人影窜散,像鸟兽散般的四散而逃了!
南宫雪料不到敌人会这么快溃不成军,当下本能的愕了一愕,待起脚想追时,敌人早已跑得精光,连个鬼影子也不见!
不过,南宫雪还是扑身追了去,她想抓一个活口来问问,究竟这班人为何要追杀自己?
「算了吧,穷寇莫追!」夏无情倏然开声阻止南宫雪追去。
「我想抓一个人来问问,到底为什么要杀我?」南宫雪停下身子,回过头说。
「没用的,」夏无情长剑归鞘,走上前来说:「那些人只不过是小喽囉、小角色,问也是白问的……再说,密林险恶,提防有诈,若中伏就不妙了。」
南宫雪点点头,她同意他的说法。
「夏无情,你又救了我一次。」南宫雪感激的望了望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下午帮我送小虎仔回来,不是就走了么?」
夏无情朝她洒脱一笑:「我本来是走了,但一见静心湖景色如画,我已好久没来这里,于是便在四处走走,饱览湖光秋色,不想这一浏连已近黄昏,我才发觉我肚子饿得咕咕叫……」
「于是你便又到醉仙楼来想敲我一顿?」南宫雪笑咪咪的接口说。
「是呀,」夏无情也笑咪咪的,他笑起来的时候还眞有几分男人魅力:「妳用掉了我那么多『大漠小还丹』,我说过妳要赔我几顿饭的」
「只可惜饭没吃成,酒楼的人吿诉你我遭到了敌人的追杀,于是你便依着他们说的方向跑来救我了?」南宫雪剑锋上的血已滴干,缓缓的插腰归鞘。
夏无情虽口中在说著话,一双星眸却机警的溜目四望,显然在戒备着敌人可能的猝然袭击:「不知道是我能干,还是你运气好,想不到我竟能再次救了妳……眞是谢谢妳。」
「为什么谢我?」南宫雪怔住。
夏无情一本正经:「若不是妳,我怎有机会一天之内表演了两次英雄救美呀。」
南宫雪忽然望着他叹了一口气。
「妳为何叹气?」
「你眞的是慈悲剑客夏无情?」
「我不像?」
「依我看,」南宫雪抿咀而笑:「你应该被称为无情剑客夏慈悲才对。」
夏无情大笑。
「听酒楼的人说,」夏无情四下望了望:「妳是和一个野和尙同被人追杀的,那个和尙呢?」
「我不知道,」南宫雪轻叹一声:「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知他是生是死……」
一顿,她凝目说:「你既然来了,干脆好人做到底,咱们去找他好不?」
「酒楼的人说他不但人长得凶恶,而且还喝酒吃肉,可是眞的?」
「他是天竺来的高僧。」
「天竺来的?」夏无情颇感意外:「他和妳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
南宫雪简单扼要的把野和尙的情况吿诉他,之后又问:「虽然他非我中土人,八竿子打不著任何关系,不过我觉得他人蛮可爱趣怪的,你帮我助他一臂之力,好不好?」
「不好。」夏无情摇摇头。
南宫雪料不到他会拒绝,不免呆了一呆,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妳坚持要去救他,」夏无情含笑道:「那妳这个女阎罗岂不成了女菩萨?」
南宫雪瞪了他一眼,忽又叹气摇头……
「又怎么了?」
南宫雪苦笑着喃喃自语:「为什么那个死花花的朋友个个和他一样怪?」
「龙交龙、凤交凤、乌龟交王八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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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7 04:06: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服毒自尽 彻底解决



南宫雪回到醉仙楼洗了一个舒适的热水澡,换上一袭干净而美丽的衣服之时,一弯像切片西瓜的月夜儿已高挂空中。
她静静的倚著楼台栏杆,瞇目眺视著远处波平如镜的静心湖……
静心湖还是那么静、那么美,静如处子、美如仙女,仿佛就不曾发生过那残忍而血腥的杀戮。
她和夏无情并没有找到野和尙。
树林里除了一具具狰狞可怖的死尸之外,一个活人也没有,天竺来的大内杀手与野和尙不见了。
野和尙究竟是逃走了?还是被生擒活捉了?或是被剁成肉酱了?
南宫雪不知道。
她回到酒楼之后,先看看秋老虎的伤势,发现他呼吸均匀,睡得很熟,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
之后她便和夏无情吃了一顿「迟来的晚餐」。
夏无情眞的是「敲」她,专点了一些酒楼里最贵的酒和菜,吃完之后,还要了一间价钱最高的上等房。
他说天晚了,也累了,无论如何要在这里住一宵,并且声明房钱由南宫雪付。
——他似乎「敲定」南宫雪。
南宫雪知道他不是。
他其实是担心敌人会卷土再来,他的用意是留下来助南宫雪一臂之力。
南宫雪自然很感激他。
她也知道他之所以如此落力帮她,完全是因为柳花花的关系。
为什么柳花花能交到这么多「怪而好」的朋友?
想到柳花花,南宫雪不禁一肚子气了。
——他居然到现在没有来看她。
她随即有了一股浓浓的疑惑:他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雪几乎忍不住想赶到独孤美的竹居小轩问个究竟,但她却忍了下来。
——她不想见到独孤美。
她觉得自己不如她美。
她也不想看到柳花花与她那副卿卿我我的样子。
她承认自己不是个「大量」的女人。
长长吐了一口气,南宫雪强制自己不去想那个死花花。
不想他,想谁?
她很自然的又去想那个「高僧」。
他是否还活着?如果还活着会不会再来看她?
蓦然,一条人影急射而来!
南宫雪立刻凝神戒备!
这么夜了,谁还会来?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柳花花,第二个想到的是野和尙,第三个想到的是敌人!
结果,都不是。
* * *
那人站在酒楼门口叫门的时候,藉著淡淡的月光,南宫雪可以很淸楚的看见那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夜客投宿是常有的事,在平时南宫雪是绝不会理他的,但今天情况不同,一连遭到了几次莫名其妙的狙杀,因此南宫雪显得格外小心而谨愼了,她不等伙计起身应门,人已自楼台上飘身而下!
那名年轻人似乎警戒心很重,一闻身后有衣袂破空声立刻机警转身喝问;「谁?」
南宫雪尙未出声,那人忽又惊喜道:「姑娘,妳是南宫雪?」
在八太子崖与银刀对决那一战,不仅令到南宫雪身价暴涨,而且也使到很多人认识南宫雪,但南宫雪却不认识他们。
因此南宫雪对那个陌生人竟认得自己并不感到很惊奇,她只是冷漠的问了一声:「你是谁?」
「我是百醉书生贺万杯。」
「百醉书生?」南宫雪语音惊诧。
她想不到野和尙的「酒友」百醉书生竟会登门找她,而且又是在这种时候,因此她很自然的脱口问:「野和尙是否跑到你那里去了?他怎么样了?」
贺万杯一楞:「什么野和尙?」
「就是那个传授你神油秘方的天竺高僧呀,」南宫雪唯恐他听不懂,又补了一句:「也就是你当年的酒友呀。」
「什么!他来了?」贺万杯大吃一惊:「他几时来的?人呢?」
南宫雪有点气馁,听这口气,贺万杯根本还不知道这件事,于是凝眸问:「你来干什么?」
「专程来找妳的。」
南宫雪更加疑惑了。
* * *
伙计并没有应门。也许他们经过了奇特而可怕的一天,大家都累坏了,而且心里有点毛毛的,因而听不到叫门声,要不就是不敢起来随便应门。
淤是她与贺万杯朝湖滨走去。
无论如何她绝不可能随便让一个陌生男人到她房里去,特别是在如此夜深之时。
「你找我什么事?」南宫雪一边走,一边打量著贺万杯,她发现他外型温文儒雅,看上去的确是有几分书生气息,可是却看不出有「酒鬼」的味道。
「妳说『忘佛高僧』已到了中原来?」贺万杯却答非所问。
「忘佛高僧?」南宫雪转动着黑如点漆的眸子:「谁是忘佛高僧?」
「就是那个天竺来的高僧呀。」
「哦,那个野和尙呀,」南宫雪想不到野和尙居然有如此怪趣的法号,心中颇感好笑,「他呀……还是先说你吧,你什么事找我?」
南宫雪见他并不是为了野和尙来找自己,心中急欲知道对方的来意。
事有本末先后,贺万杯便将自己的来意吿诉南宫雪:「今儿一早,我碰到一桩麻烦事……」
贺万杯一五一十的将早上所发生的事细说给南宫雪听。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南宫雪听完之后,颇感诧异的望住他:「但是,这件事好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有吗?你为何要说给我听呢?」
「我知道这件事和妳无关系,」贺万杯缓缓道:「本来,这宗事情纯粹是我个人的私事,但只因涉及『天竺神油』,事情的本质便不是这么单纯了,妳一定也知道天竺神油是当今天下最可怕的毒药,如果落入别有居心的野心份子手里,对整个江湖来说,势必会引起腥风血雨……」
「这一点我了解,」南宫雪点点头:「我也知道为了防止神油外流,五大门派以及当今武林实力最雄厚的飞鹰与冷星两堡已联合声明,除了你贺万杯之外,任何人都不准拥有神油秘方,以保江湖安宁……」
一顿,接着说:「既然现在你遭到了『终南之虎』铁不归之要胁勒索,那么你便应找他们去,他们一定会也一定能搞好这件事,不是吗?」
「是的,但是……」贺万杯露出了一个苦笑:「我到飞鹰堡去时,却发现他们——五大掌门人、两堡堡主、以及花花大少都不在了……」
一提到柳花花,南宫雪便忍不住插口问:「他们去了那里?」
「不知道,」贺万杯摇了摇头:「飞鹰堡总管春明望吿诉我说,司马堡主偕同他们于昨日去参加一个极重要的宴会……」
「什么宴会?」南宫雪这时才明白柳花花为何迟迟没来的原因了。
「春明望也不知道,」贺万杯说:「司马如虹并没有吿诉他,他只知道昨日有一部华丽的马车来接他,司马如虹只交待说也许三五天之后才能回来,其余一槪不知……」
「这是什么宴会,如此神秘?」南宫雪想了一下,说:「他们不在,你不会将这件事吿诉春明望吗?」
「不行,」贺万杯却说:「我绝不能把这件事吿诉他……」
「为什么?」南宫雪大感不解:「你如果把这件事吿诉春明望,他身为大总管,自然他会替你解决此事,他也一定会连络五大门派以及冷星堡共商此事,他们早有这项默契,不是吗?」
「但是,」贺万杯苦笑道:「如此一来,我的知交好友华三元还有命活吗?」
南宫雪哑口无言。
她很快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不错,敌人既敢明目张胆前来,就是算准你不敢声张此事,否则华三元第一个便要报销;可是,假设你『大义灭友』,以天下苍生为重,牺牲华三元的话,那敌人计划不但落空,而且也暴露了身份,对敌人来说,岂非不利得很?至少那个『终南之虎』铁不归绝逃不过他们的缉捕,不是么?」
「是的,就这一点来说,我觉得这件事充满了疑窦,」贺万杯低沉说:「首先,敌人为何知道我和华三元的关系?华三元虽在江湖上有『小华佗』之称,但他只是一个名大夫,认眞来说,他不能算是江湖人物,而我和他的关系也极少人知道,敌人居然懂得利用他来要胁我,令我大惑不解……」
「其次,」贺万杯接着说:「他们既已抓住了华三元,为何不直接要胁我交出神油秘方,非要等到明日午夜?为什么?他们的用意在那里?」
南宫雪陷入沉思。
她的确感到这件事疑实丛生。
南宫雪一时间自然想不通,她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既然不要他们帮忙,那为何又去飞鹰堡找司马如虹?」
「我不是找他,我其实是去找柳花花,」贺万杯说:「谁都知道他是个古灵精怪的人,鬼过狡狐,我想他或许能搞好这件事……」
「只可惜你不知道他住在那里,所以你便到飞鹰堡找他是不?」
「遗憾的是他竟不在,」贺万杯叹了一口气,徐徐说:「于是我便只好来找妳。」
「为什么要找我?」南宫雪淡淡望住他:「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以为我会帮你处理这件事?」
「我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我实在也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而来的,」贺万杯微微一笑:「大家都知道妳南宫雪和柳花花是很好的……朋友,『大亚悲事件』妳就是为了他的朋友屈无忌才去的,而我也是他的朋友,因此我认为妳或许肯帮我也说不定。」
一顿,他定定望住她:「我已将我的来意说淸楚,妳肯帮我吗?」
「既然你抬出了柳花花,我能拒绝吗?」南宫雪苦笑:「但是凭我一己之力,你认为我南宫雪能帮你什么?」
「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贺万杯缓缓道:「明夜,妳陪我同去赴敌人之约时,如果能够顺利的救出华三元,那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能……」
「怎样?」南宫雪问。
贺万杯忽然仰视著当空的弦月,过了半晌才沉声道:「帮我杀了华三元!」
「什么?」南宫雪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贺万杯一字一句道:「如果到时救不了华三元,那么就请妳一剑杀了他!」
「为什么?」南宫雪那双美丽的眸子睁得比天上的星星还大。
「如果救不了他,自然就应该杀了他。」贺万杯语音坚决,但却十分低沉:「否则,我只怕会屈服敌人的要求,把秘方交出。」
南宫雪说不出话来。
贺万杯望住她:「妳总不希望我把神油秘方交给敌人吧?」
「当然不希望。」南宫雪苦涩道:「但是,杀了华三元岂非太残忍?」
贺万杯仍然仰视著天际,语音颇淡:「这样做的确是残忍了一点,但是除此之外,妳有更好的办法吗?」
南宫雪沉默。
她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夜风拂面,有几丝冷意,南宫雪望住贺万杯的侧影,颇感疑惑问:「既然你要杀他,为何又要救他?岂非矛盾得很?」
「不矛盾。」贺万杯站着不动,夜风掀起的纶巾,斯文里透著几分冷漠:「我并不是要妳专程去杀他,我是说我们的图救行动万一失败时,为了免于被敌人蹂蹒挟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南宫雪冷冷问道:「为何你不自己下手杀他?」
贺万杯忽然痛苦的低下头,眼角浮起一层淡淡的薄光:「我,下不了手……」
南宫雪沉默。
过了半晌,她轻叹了一口气:「我跟他无寃无仇,你以为我下得了手杀他?」
「是的。」
「你这么肯定?」
「记得,」贺万杯长吸了一口气,显然在努力的抑制着眼泪不让他掉下,来:「在『杏子事件』中,妳勇敢而绝决的结束了杏子的生命,妳是个很有勇气的女人,我相信妳一样有勇气杀华三元的。」
南宫雪默然。
她静静凝视著熟睡中的静心湖。那里有杏子的灵魂。
杏子,一个被时代礼敎牺牲的可怜女人。
南宫雪想到了她对她挥剑的那一刹那,杏子含笑走完了她的人生……
的确,那时候南宫雪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下手的,但也承受了非常大的痛苦。
那种痛苦,至全仍萦绕在她心头,每当午夜梦醒时,她一想起便会落泪!
现在,她美丽的眼眶已逐渐模糊……
「杏子,」南宫雪忽然喃喃自语:「如果时光能倒流,我绝不肯拔剑的……」
贺万杯凝注着她,低哑道:「妳不肯答应帮我?」
「我答应,」南宫雪忽然转身冷冷瞪视着他:「但我只答应你救人,决不答应替你杀华三元!要杀你自己杀!」
贺万杯忽然掩住脸痛苦道:「妳知道他是我生平最重要好的朋友,我下不了手啊……」
南宫雪面无表情:「对不起,我南宫雪虽会杀人,但却也不是创子手,这个忙恕我不能帮!」
南宫雪很自然又想起了银刀。
银刀,南宫雪也是非常痛苦的杀了他呀!
无论如何,她绝不愿再杀不想杀的人!
她不介意人家称呼她「女阎罗」,但绝不愿被人认为是个无情的「女创子手」!
她坚决而冷漠对贺万杯说:「下不下得了手,那是你的事,与我南宫雪无关,我可事先讲明,要我去帮你,一句话,没问题!但我绝不会杀华三元……」
「妳不杀,我杀!」忽然一阵声音缓缓传来,打断了南宫雪的话头。
南宫雪与贺万杯循声望去。
——「慈悲剑客」夏无情正踩着淡淡的月光朝他们走来。
* * *
「慈悲剑客?」贺万杯显得相当惊讶:「你怎会在这里?」
夏无情朝南宫雪微微一笑,然后朝贺万杯淡淡道:「我是来做客的,正睡没多久,忽听有脚步声,又听到你们的讲话声,我这个人睡觉最怕人吵,于是便出来看看了……」
「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南宫雪娇嫣一笑:「原来你也是个喜欢偸听人家讲话的人。」
「没办法,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夏无情潇洒的耸了耸肩。
「你要帮我杀华三元?」贺万杯当然知道夏无情在江湖上是个非常奇特的人,不但剑术高,而且在江湖上从无朋友也无敌人,我行我素,想不到他竟然主动表示帮他的忙。
「是的。」夏无情点了下头:「华三元是你的朋友,你自然下不了手杀他;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下得了手的。」
「但是。」贺万杯深感疑惑:「我也不是你的朋友,你为何要帮我的忙呢?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在江湖上没有任何朋友,从不帮人忙的,不是吗?」
「传言总是传言,特别是江湖传言往往是不实在的,」夏无情淡淡一笑:「或许,我夏无情在江湖上是没有什么朋友,但这并不表示我永远不交朋友啊!」
一顿,朝南宫雪咧咀怪异一笑:「更何况我今天发现,人有了朋友,特别是交上了有钱的朋友,闲来无事敲他一顿,打打牙祭,祭祭五脏庙,挺不错的,因此我慢慢开始喜欢交朋友了,尤其是交上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百醉书生,嘿,不愁没酒喝啦,可不是?」
南宫雪白了他一眼,抿咀忍笑。
贺万杯喜形于色,立刻打揖到底:「多谢夏兄抬擧,小弟……」
「慢,慢!」夏无情忽皱眉截口道:「我忘了吿诉你,我只交你半个朋友。」
「半个朋友?」贺万杯傻眼。
「他的意思是说,」南宫雪虽只认识夏无情一天工夫,但似乎颇为了解他了:「他喜欢交你的『百醉』,不喜欢你的『书生』。」
一见贺万杯仍一脸茫然,似乎一下子不能会意过来,于是南宫雪干脆明说了:「他喜欢你豪放不覊的百醉,不喜文诌婆妈的书生。」
贺万杯开怀朗笑:「慈悲剑客,剑慈悲、人无情,这句话好像也不确实了。」
「他这个人是慈悲了一点。」南宫雪淡淡道:「只不过是剑慈悲、人无赖吧了。」
夏无情瞪了瞪她。
贺万杯抚掌大笑:「抚情也好,无赖也吧,世间唯一能令人忘却忧愁的东西只有酒!」
他对南宫雪与夏无情大声道:「走!咱们喝他一万大杯酒去,俺作东!」
* * *
铁不归在江湖上不算是个很活跃的人物,但是每个人几乎都知道有他这个人物。
这大槪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曾在终南山一掌劈死了一头凶猛大老虎,因而声名大噪。
特别是他那一手「春风不留痕」铁沙掌,据说已练到十足火候,收发自如地步,与杀人不眨眼、名震江湖的「红七刀」并称「江湖二铁掌」,令人津津乐道。
铁不归在江湖上素来独行独往,声名或许比「红七刀」要弱些,但却要好些,大致来说,他给人的印象不是「坏人」。
现在,他脸上的气色却相当坏。
不仅如此,看他宽广的额角上与挺直的鼻尖上竟隐现汗珠,似乎,他还相当紧张。
他垂手肃立,恭谨的面对着一脸凛然的关帝神像。
这是一座相当老旧的关帝庙,加诸座地偏远,平日香火并不太旺盛,特别现在是三更半夜的时候,当然更不可能有人来上香了。
偌大的关帝庙里只有铁不归一人。
他来上香的吗?
不是,他手上并没有香。
那他来干什么?
蓦然,那高坐在神案上的关帝雕像竟然开口说话了:「铁不归,事情进行得怎样了?」
任何神佛雕像当然不可能说话,关帝雕像也不例外,显然是有人隐身在神像之后说话。
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如此鬼祟而神秘?
「启禀圣座,」铁不归此刻看来竟然全无「终南之虎」的磅礴气势,他显得诚惶诚恐的回道:「『上山下海』刁氏兄弟已力战身死。」
「南宫雪竟如此厉害?」那人的声音极为肃穆低沉,虽听得出是男人的声音,但却听不出他的大槪岁数,不过却有一股慑人的威严。
「据生还的弟兄说,在紧要关头『慈悲剑客』又出现了。」铁不归垂目回答:「是他杀死了刁大山,南宫雪则杀死了刁大海。」
「慈悲剑客?」那人语音颇为诧异:「他和南宫雪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插手?」
「属下不知道,」铁不归小心的回答著:「不过据属下判断,慈悲剑客在江湖上是从不交友树敌的,他之所以一再帮南宫雪,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他爱上了南宫雪。」
那人沉默了下来。
但他稍顷又问:「百醉书生呢?他是否去找南宫雪了?」
「是的,」铁不归压低着嗓子说:「据弟兄回报说,在不久之前,百醉书生已到静心湖去找南宫雪,他们现在正在醉仙楼开怀畅飮。」
「还有那个慈悲剑客也在一起?」
「是的。」
那人又沉默了下来。
这回他缄默相当久。
铁不归也肃立静默著。
微冷的秋风瑟瑟的响著,凄淸的月光怯怯的爬过了石阶,无力的照耀着殿堂一角……
半晌,神像之后那人又开口了:「现在,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铁不归嚅了嚅咀:「刁氏兄弟一死,而百醉书生又有南宫雪与慈悲剑客帮手,我消敌长,只怕明夜之约我们无法照计划顺利制服百醉书生……依属下之见,不如变更计划,现在就开始行动……」
「不行,」那人忽冷冷叱断铁不归的话语:「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要神油秘方,这一点你们始终没有搞淸楚,因而才会草率对南宫雪发动袭击,致使损失了刁氏兄弟,我眞的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办事的?」
铁不归立刻鸦雀无声。
「其实一个南宫雪也没什么了不起,毕竟她也只能暗中随百醉书生前来赴约,而华三元在我们手里,无论如何他们是有所顾忌的,这一点我已一再跟你们强调,主动权操在我们手里,大可不必理会他去找……」那人语气充满著不悦:「现在好啦,刁氏兄弟自作聪明去狙杀南宫雪,却反使自己命丧黄泉眞是不値,所幸并未引起南宫雪的怀疑,否则那才是小不忍乱大谋……」
一顿,又冷冷的说:「现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擅自行动,计划照常进行!」
「是。」
那人又说:「明日我自会另派人手给你。」
「是。」
* * *
三更半夜,醉仙楼居然还有人喝酒。
那当然是南宫雪、夏无情与贺万杯。
南宫雪酒量其实也很吓人,但她却不喜欢喝,好像长这么大人只有在与银刀对决的前夕,那时她生死两茫茫,心境极端复杂,开怀与柳花花畅飮,结果柳花花不敌而醉,自此之后她便不曾如此豪飮过。
现在,她也是浅斟慢飮著。
夏无情看不出她的酒量,他喝得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到了一个程度便不喝了;若以喝酒看一个人的个性,他应该是个相当懂得自制的人。
贺万杯当然不同了。
他喝酒像喝茶,酒量通天,看得南宫雪与夏无情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席间,南宫雪把野和尙遇袭之事说给了贺万杯听。
百醉书生那颗本就已非常沉重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想不到,短短时间内,他的知交好友落入敌人手中,而传授他神油秘方的异国酒友又生死未卜,那种感受令他几乎要承受不住!
因此酒席结束之时,他并未上楼就寝安息,反抱着一才劲道极强的「透瓶香」,独自来到了波光如鳞、水色如银的静心湖畔……
他孤独的坐在湖滨。
不,他并不孤独。
——忽有一人影正朝他缓缓走来。
「是妳,南宫雪?」贺万杯看淸来人竟是南宫雪,颇为诧异:「妳没睡?」
「有几个问题弄得我睡不着,」南宫雪朝他微微一笑,在他对面的一座砂堆上坐下。
贺万杯也席地而坐:「什么问题?」
「问题很多,」南宫雪语音颇沉:「一时间我也不知从那里说起……」
她顿了一顿,凝声接道:「先从野和尙……哦,不,是『忘佛高僧』,你觉得他的被追杀是否透著蹊跷古怪?」
「什么古怪?」
「据他说,是天竺的第六太子因他欺骗神油秘方损毁,因而一怒想置他于死地,」南宫雪说:「但有一点我想不通的是,六太子如果杀死了忘佛高僧,那么他岂非也得不到神油秘方?」
「是呀。」贺万杯点点头,但随即说:「或许六太子已知道忘佛高僧绝不会交出秘方,因此索性杀了他泄愤……」
「这种可能自然是有,」南宫雪却持不同看法:「但比较合理的情形,六太子应该设法先抓住忘佛和尙,予以严刑拷打,逼他交出秘方你不认为是?」
「如果我是六太子,我想我会这么做的。」
「但是看这情形,六太子完全是一副赶尽杀绝的模样,你不觉得奇怪?」
贺万杯低首沉思。
「最重要的是,」南宫雪又说:「在这个时候居然有人向你勒索秘方,是不是巧合了一点?」
「妳的意思……?」「我有一个直觉,」南宫雪那双乌黑的眸子闪着机灵智慧的光芒:「『终南之虎』铁不归之所以胆敢暴露身份,显然是想转移我们对幕后指使人的注意……」
「不错,背后必有不欲为人所知的幕后人策划这件阴谋,铁不归不过是一个幌子。」
贺万杯沉思著,忽然睁眼道:「妳的意思,那幕后人是天竺六太子?」
「当然不可能十分肯定是他,不过极有可能和他有关连,」南宫雪说:「显然六太子有把握从别处得到神油秘方,因此才会肆无忌惮的想置忘佛和尙于死地,你说是不是?」
「妳这个推断极为合理。」贺万杯星眸里露出叹服之色。
「还有,」南宫雪接着说:「照常理判断,敌人理该直接要胁你即时交出秘方,不该让你将近有两天的工夫去考虑,因为谁都知道『天竺神油』已被视为江湖上的禁药,五大门派与两大堡已联合声明任何人都不准染指窃占,否则必遭他们的剿灭声讨,而敌人竟很大方的给你时间去求救,但巧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五大门派掌门人与两堡堡主,还有那个花花大少竟连袂去参加一个神秘宴会,以致你求救无门……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南宫雪望着银光闪闪的湖心,脑中思维急速转着:「从这一点来看敌人似乎是早已知道这种情形,因此才会如此大胆的给你时间考虑,目的是使你在求救无门时,心生恐惧而向敌人屈服,不得不交出秘方……」
贺万杯睁大着眼,吞了一口口水问:「妳是说,那个神秘宴会的主人有问题?」
「这当然只是一个假设,」南宫雪微笑着道:「要不然敌人为何不在别的时候行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行动?你能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贺万杯哑口无言。他无法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种情形只有两种解释,」南宫雪说:「一是巧合,二是敌人用调虎离山计。」
「如果是后者,」贺万杯道:「那敌人岂非可怕得很?」
「我还想到一个问题,」南宫雪说:「我今天之所以会遭到刁氏兄弟的袭击,显然也应该和这件事有关……」
「为什么?」
南宫雪淡淡一笑:「你在别无他法之下,都会想到要来找我帮你一臂之力,难道敌人不会想到?」
「那好像说不通,」贺万杯不以为然:「敌人如果想到,岂非也应该邀妳去参加那个神秘宴会才对?」
「我想,这应该是敌人的失算,」南宫雪说:「从刁氏兄弟严刑拷打秋老虎这点来看,显然是因为我正巧到他们赌场去,他们误以为你已与我联络上,怀疑我是去调查他们的,因而他们在情急之下才会杀我……」
「有可能,敌人本没将妳预算在内,因而才没邀请妳赴约,」贺万杯低首沉思:「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想到要找妳哪……而刁氏兄弟之所以要狙杀妳,这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想必他们也是敌人的狙击手……」
一顿,他凝眸问:「如果妳的假设与推论正确的话,妳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
南宫雪苦笑:「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她忽又轻叹了一口气:「如果那个花花大少在的话,也许他会想出一个好方法。」
「不,妳可以想出来的,」贺万杯灼灼的注视着她:「我已经感觉出妳是个很有脑筋的女人,现在离明日午夜尙有一整天工夫,我对妳有信心……」
「希望如此。」南宫雪的苦笑更浓。
两人沉默了下来。
「我还想起了一个问题,」南宫雪打破沉默:「『大亚悲事件』中,红月帮用『天竺神油』与『大麻草』炼制『核丹』,那个神油又是怎么来的呢?」
「事件后我曾去看过,那不是眞的神油,不过是波斯与天竺的骗子讹诈表叔吧了。」
「天竺神油,唉,它眞是搞得江湖大乱哪,幸好它还能解大蔴毒瘾,否则眞是没有流传的价値。」南宫雪摇摇头:「眞难为你为了武林苍生而不与敌人妥协,像你这么正直的人,似乎已不多见了。」
「不,我其实不能算是个正直的人,」贺万杯露出一个苦笑:「我不知道柳花花是否曾对妳说过一个不为武林中人所知的丑闻?」
「什么丑闻?」南宫雪问:「柳花花虽和我无话不谈,不过他也并非是个什么都说的人。」
贺万杯指的「丑闻」就是把神油借给旧情人「烈女剑」梅姬企图毒杀姬重生之事。
这件丑闻结果因利害关系而被压了下来,江湖中人极少人知道这件事。
贺万杯当然更不愿意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丑事,他苦笑道:「或许,有机会柳花花会说给妳听也说不定……总之,我并不是妳想像的那么正直。」
「不管怎样,能承认自己不是正直之人,这种人好像也不多了。」南宫雪没有再追问,她虽然脾气不太好,不过尊重别人隐私的修养还是有的。
——她本身就不少隐私不欲人知晓。
——一直到今天,除了极少数人之外,绝少人知道她就是南宫世家的骨肉。
两人沉默著。
月已偏西,风冷露水寒,夜,很深了。
两人却没有休息的意思,南宫雪静静凝视著波平如镜的湖水,仿佛陷入了沉思的深渊……
贺万杯则心情沉重,抱着酒瓮,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仿佛在借酒消愁……
不知坐了多久,南宫雪忽然喃喃自语:「奇怪,当今江湖有谁能够一口气邀请了五大派的掌门人与两堡堡主,还有那个花花大少那八个大人物……」
「他们虽是大人物,但请得动他们的大有人在。」贺万杯接口。
「问题不在此,」南宫雪又说:「从古以来,趋炎附势是人类的天性之一,照正常情况来说,当今江湖不管是谁如能同时请到那八个大人物到临,肯定是大事宣扬,引为一大快事,甚至藉以提高自己的身份与增加自己的面子,至少绝不会如此无声无息,而且还是临时专程邀请的,这不仅神秘,明显的说明了那个人必是大有来头,总不可能是普通人物……那个人会是谁呢?」
贺万杯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那个有力的神秘人是谁。
事实上即使他知道也无法回答。
因为,他忽然看见湖滨远处正有一条人影朝这里急速跑来!
南宫雪自然也看到了。
两人机警的跃身而起。
南宫雪似乎眼力比较好,她首先兴奋的叫了起来:「是野和尙!」
「忘佛和尙!」贺万杯抱着酒瓮冲了上去。
* * *
那人果然是忘佛和尙。
当他确定叫他之人是南宫雪与贺万杯时,他那双本是充满著疲惫眼顿的大眼立即射出了强烈的喜悦之光,而且居然还泛起一层隐隐泪光!
「南宫雪,你果然没死!」他咧著大嘴大声对南宫雪说:「我就知道妳不是个短命鬼!
南宫雪也颇为激动:「我还以为你是个短命鬼,早被敌人千刀万斩了呢!」
忘佛和尙大笑。
笑声中,他接过了贺万杯的「透瓶香」,咕咕的一连灌了十几大口,这才过瘾似的长吁了一口气,用力拍了一下贺万杯的肩膊,大声道:「小子,你怎么也在这里哪?」
贺万杯没有回答,他只是朝着忘佛和尙傻笑,他似乎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南宫雪走上前来,含笑道:「你这个野和尙怎,么又来了呢?」
「我来看看妳死了没有呀,」忘佛和尙那副模样眞是一点出家人的味道也没有:「妈的,那些杀千刀的敌人眞是恶过老虎,野和尙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他神情激愤的接着说:「当时,我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放眼尽是黑漆漆一片敌人,根本看不到妳的影子,叫妳也听不到妳的应声,我看妳八成是被佛祖请去西天喝喜酒去了,于是我只好自己逃生啦……哈,看来佛祖不喜欢妳,妳居然还活着,眞他妈的!」
南宫雪笑了起来:「看来佛祖也不喜欢你这个既杀人又喝酒吃肉的『高僧』,否则你怎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眞他妈的!」
「对!对!眞他妈的,眞他妈的!」世上居然有不唸阿弥陀佛,而猛喊「眞他妈的」的高僧。
不只是如此,那仍有大半坛的「透瓶香」就在他左一句他妈的,右一句他妈的,竟也他妈的被他喝了个精光啦!
「我去拿酒。」贺万杯立刻说。
「去,去,小子快去拿,」忘佛和尙连忙说:「顺便去拿只大烤鸡,在这么美丽的湖滨夜色喝酒吃肉,只怕连佛祖看了都想下凡哪!」
「我这就去叫醒大厨师帮你弄!」贺万杯飞也似的跑了去。
南宫雪摇摇头,苦笑道:「世上如果每个和尙都像你野和尙,只怕没有人肯再拜佛了。」
「谁说要拜佛的?」忘佛和尙居然如此说:「我可是从来不拜佛的。」
「什么?」南宫雪吓了一跳:「你既不拜佛,那还出什么家?世上那有不拜佛的和尙?何况你还是个『高僧』哪!」
南宫雪特别把「高僧」两字说重了点,她的用意当然是讥讽他。
谁知忘佛和尙却一点也不以为忤,神色自若道:「佛敎有大乘佛敎与小乘佛敎两种,大乘佛敎的和尙不但可吃酒吃肉,而且还可以娶妻生子哪。」
南宫雪愕住。
自小她受母亲与师父的影响,见庙就拜,遇佛便跪,可也不知道什么大乘佛敎、小乘佛敎的,她以为野和尙在唬她,想反驳,却见他一脸认眞,不像说笑的样子,不禁大感好奇:「像你这种不拜佛,也没听你唸过一句阿弥陀佛,满口『他妈的』的野和尙,算是那一门子佛敎?」
「当然是忘佛啦。」
「忘佛是什么意思?」
「这都不懂,」忘佛和尙席地坐了下来,淡淡道:「忘佛,顾名思义,就是忘记佛祖的意思。」
南宫雪呆立著:「世上竟有这种佛敎?」
「没有,是我野和尙创立的。」
南宫雪瞪了他一眼,挑了一块干净的石墩坐了下来:「没正经,像你这种野和尙死后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生!」
忘佛和尙忽然望着澄澄湖波不语。
「你生气了?」南宫雪以为自己激怒了他。
「妳以为佛是什么?」忘佛和尙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南宫雪立刻回答:「佛就是神呀!不是吗?」
「是,佛就是神,」忘佛和尙肃穆道:「你们中土有句话,『佛在心中』、『擧头三尺有神明』,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人只要坐得正、站得直,不做伤天害理的亏心事,佛就在你心中,神就在妳头上,妳就是佛,妳就是神,为什么还拜佛拜神呢?」忘佛和尙此刻竟眞的有点「像」高僧的样子:「你们贵国有个了不起的大思想家孔仲尼便曾说过:『敬鬼神而远之』、『不知生、焉知死』,他一生当中不言怪、力、乱、神,甚至极少谈『命』,这,不就是『忘佛』的意思么?」
南宫雪肃然起敬。
她忽然觉得「野和尙」不野了。
她当然唸过四书五经,她知道在孔子的儒家思想里是绝少提鬼神的。
其实,自从道敎兴起、佛敎东传之后,儒家思想早已不是「原装货」了。
「其实,孔子一生当中都是强调以『人为本』,」忘佛和尙沉声道:「佛祖其实也是人,这个世界永远只有人才能解决人间的事,求神拜佛是没用的。」
「至少,求神拜佛可以让人得到心境安宁,引人向善呀,不是吗?」
「理论上是这样,」忘佛和尙苦笑道:「但实际上过份的宗敎信仰,往往会被野心家利用为『愚民』的工具,不但妨碍了人们求知向上的欲念,而且稍一遇挫折便归诸求神拜佛,根本不思解决的办法,长久下来,人们必然会养成消极苟安、而失去了实事求是的心理,对整个国家民族来说,肯定是一代不如「代,很快便会衰微下去而没落了……」
南宫雪听得毛骨耸然!
宗敎,是这么可怕的吗?
「就拿某些国家来说,」忘佛和尙叹气道:「他们坚持自己的神是眞神、肯定自己的敎义是眞理,互不相让,因而大打出手,不择手段做出令人发指的屠杀行动,妳说,宗敎是引人向善吗?」
南宫雪默然。
她不能接受他的说法。但,她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拿佛敎来说,小乘佛敎主张不杀生,因而出家人要吃素,但是吃素不也是杀生吗?难道妳敢说那些蔬菜水果没有生命?」
蔬菜水果当然有生命,否则怎会成长、死亡?
「是的,佛敎敎义说得很对,人,『生、老、病、死』四大痛苦永不能避免,因而要修善果至『涅槃』之境,涅槃,就是达『灵魂不生不灭之境』,也就是说不会再『转世』为人,可避免为人之痛苦……」忘佛和尙的苦笑更浓:「然而,人活在世上没有痛苦那有快乐?痛苦与快乐永远是一线之隔,永无可避免!再说,如果世上每个人都出家不娶妻生子,那人类岂非绝了种?」
南宫雪发现他眞的不是野和尙。
她认为他根本不是和尙,他居然否认宗敎!
如果是,那一定是个「大逆不道」的「死和尙」!
她想站起来掉头就走,从此不再理他。
可是,一想到他为了不使「天竺神油」沦为杀人的工具,宁死不屈,单这一点,就不知道比每天拜佛而又暗地里做坏事的人强多了!因此她又默默坐着不动。
忘佛和尙也没有再说话。
他闭下两眼,端坐不动。他仿佛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什么?
南宫雪不知道。她怔怔的望住他。
她同时回味、思索着他方才所说的话。
他说的话对不对?
南宫雪茫然。
这时候,贺万杯已一手抱酒瓮、一手提着食盒,急步走来,口中叫着:「喏,酒来啦!菜也来啦!香喷喷哪!」
* * *
南宫雪没有吃。
他方才和夏无情与贺万杯吃过,现在无论如何吃不下东西。
于是她便想起身回酒楼歇息。
她认为贺万杯必定有很多话要和忘佛和尙讲,自己夹在中间或许不方便。
特别是贺万杯居然也懂得天竺话,叽哩咕噜的与忘佛和尙交谈著。
南宫雪当然听不懂天竺话,颇觉无趣,甚至有几分不悦,她有被冷落的感觉。
可是当她起身吿退时,贺万杯却神色怪异的对她说:「南宫雪,妳且慢走,我们正在商量著一件重大的事情……」
「什么重大事情?」南宫雪望住他问:「和我有关系吗?」
「有!」贺万杯语气铿锵:「不只和妳有关,我想,和整个武林江湖都有重大关系!」
「哦?」南宫雪又坐了下来。
贺万杯又和忘佛和尙交谈。
他们仍然说的是南宫雪听不懂的天竺语。
南宫雪心里相当不舒服,她认为他们太不尊重自己了。
她想走。
可是她发现贺万杯与忘佛和尙倶是一脸沉肃之色,显然是在谈论著极为重要之事,于是她便耐著性子默默静待着。
他们谈论得相当久。
幸好,贺万杯的天竺语显然并不太流利,不时间中渗杂汉语,南宫雪听出他们似是在讨论「天竺神油」与华三元之事。
南宫雪好生疑惑,他们为什么要用天竺语交谈?难道是怕她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既然如此为何又不让她走呢?
南宫雪心中那隐隐的不满变成了浓浓的好奇……
总算,贺万杯与忘佛和尙终止了交谈;贺万杯转而对南宫雪说:「对不起,让妳久等了,方才我俩用天竺语交谈,请别见怪。」
南宫雪已经不见怪了,她现在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关系,你到底要对我说些什么重大的事情?你快说吧!」
「事情是这样的,」贺万杯面上神色颇为怪异:「方才把华三元被挟持之事向忘佛和尙说了,他有一个好办法能救出华三元,而且又不会使神油秘方落入敌人手里……」
「那眞太好了!」南宫雪喜上眉梢,立刻说:「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贺万杯的回答差点令南宫雪昏倒,他沉声说:「只要我和忘佛和尙一死,这件事便解决了!」
「你说什么?」南宫雪不但那双美丽的眸子睁得好大,即连那张惯常紧抿著的樱桃小咀儿也张得老大。「我不懂你的意思,请你再说一遍。」
「让我来说,」忘佛和尙放下手中的大鸡腿:「当今天下,知道神油秘方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我俩一死,那么敌人再也不能得到神油为非作歹,而且他们劫持华三元也没什么意义了,如此一来,敌人自然就会放了他,毕竟敌人的目的是神油秘方,妳说是不?」
「这个我自然知道,」南宫雪还是不懂他们眞正的意思:「问题是,你们并没有死,你们仍然活着,不是吗?」
「这个问题容易解决,」贺万杯淡淡道:「只要我和大师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就得了么?」
「你们要自杀?」南宫雪差点跳了起来。
「不是自杀,」忘佛和尙却说:「我们只是想结束流血,消弭敌人的野心,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
「不管你的用意如何,这明明是自杀行为!」南宫雪不接受他的说法,也不同意他的做法:「自杀是弱者的行为而且,目前事情的演变发生不过才刚开始,虽然情况不太乐观,但成败仍是未定之天,至少还不至于到了要你们自杀的恶劣地步!」
望着他们一脸肃穆而认眞的表情,南宫雪已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她几乎咆哮了起来:「野和尙!我发现你其实是个笨和尙,否则你怎会想出这种笨方法来?」
「除此之外,妳认为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吗?」忘佛和尙只是淡淡一笑。
「什么没有?当然有!随便一个方法都要比你的笨方法强多了!」南宫雪瞪视着他:「现在,我们有了慈悲剑客帮手,再加上你野和尙,最少已有四个人,俗语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何况我们每个人都要强过臭皮匠,你还怕我们救不出华三元?」
「救出之后呢?」忘佛和尙居然如此问。
南宫雪一楞:「废话,这还用说吗,救出了华三元,敌人的计划不就整个失败了吗?」
「好,就算华三元安好无恙的被我们救出来,再进一步说,这次的主谋敌人也都被我们揪出来歼灭了,」忘佛和尙缓缓道:「但是,妳敢保証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吗?」
南宫雪一窒。
她当然不敢保証。
以后的事谁知道?连孔老夫子都不敢接「隔夜帖」哪。
但是南宫雪还是不服气,她说:「当然,谁也不敢保証以后有没有人抢夺神油秘方,也许没有,也许有,但那毕竟是以后的事。古人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到时当,没米煮蕃薯汤。如果你们现在为了结束流血、粉碎敌人的阴谋,竟不惜自杀身死,这不仅是懦弱、愚蠢,简直是他妈的莫名其妙!」
南宫雪绝少说粗口,此时再也忍不住,竟「妈的」连天:「野和尙,我眞搞不懂你他妈的满脑子在想什么,我猜这个笨主意一定是你想出来的,妈的,贺万杯年纪轻轻的,他可不想死,要死你野和尙一个人去死好了,千万别拖他下水,而且,千万记住,你可得死远一点哪,别他妈的让我见到你那副窝囊死相!」
南宫雪简直是在痛骂忘佛和尙。
忘佛和尙却一脸平静,不愠不怒。
「不,」倒是贺万杯略显激动:「不是他拖我下水,认眞说来,是我拖他下水的!」
「你拖他下水?」南宫雪大感惊诧:「是你说要自杀的?」
「当初,」贺万杯苦笑道:「忘佛和尙把秘方传授给我时,他便曾再三叮咛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否则必会引起野心份子之觊觎,而导致江湖上之杀劫,若不幸秘方外露,则天下苍生人人自危,从此在神油剧毒的阴影下成了惊弓之鸟,永不能安宁,因此我曾当天立誓,若秘方外泄,我就以死向他谢罪……」
「但是到目前为止你并未泄露秘方呀,」南宫雪打断他的话说:「你既无泄露秘方,那自然就不用以死谢罪了,不是吗?」
「我虽然并无外泄秘方,」贺万杯苦笑更浓:「可是我却搞得天下人皆知我拥有这种绝世之毒的秘方,不但掀起了中土江湖之杀劫,而且还连累了忘佛大师远在天竺被缉杀,这个罪过可大了……」
「不!」南宫雪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你要拯救帮助那些染有大麻毒瘾之人,因此才会暴露你拥有神油的秘密,这不能怪你……」
「应该怪我!」贺万杯低下头:「或许,我一时爱出风头,想借此扬名天下,因而忘却了保密之责,竟将神油公诸于世,让世人都知道我贺万杯拥有秘方,我想我是该受到责怪的!」
「不管你的动机目的是什么,名也好利也吧,但总是有利于天下苍生你不该受到责备的!」南宫雪几乎想吼叫起来:「再说,天竺神油虽是天下至毒,能致人死于无形,但它同时也能救人之命,无论如何它还是有流传于世的价値,不是吗?」
「天下间本无绝好绝坏之物,」忘佛和尙轻叹一口气:「为善为恶系于一念之间,到目前为止,天竺神油弊多于利。曾有人利用假神油炼『核丹』,搞得江湖上乌烟瘴气,死伤无数;现在又有人为了它不惜策动第一项不欲为人所知的大阴谋,即将在江湖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而神油目前最大的功用只是帮助少数人解大蔴之毒而已,两相比较,神油实已无留传之价値……」
忘佛和尙缓缓一笑,续道:「佛说,去孽因、得善果。只要我俩离开人世间,那么神油秘方便将绝传于世,一场即将预见的可怕杀戮便可消弭,而且江湖永再不会因神油而流血纷争……」
一顿,他那张黑黑的脸仿佛闪漾著光,湛然的光,一字一句说:「因此,我们认为牺牲是有代价的,有价値的;我们不承认我们这样是愚蠢,更不承认是懦弱,绝不承认!」
南宫雪说不出话来。
她看到了忘佛和尙与贺万杯眼里露出了一股令人不敢仰视的大无畏之光!
他们这样做对不对?」
南宫雪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她是知道的:
——他们,眞的不是愚蠢,更不是懦弱!
当贺万杯递给她一张密封的纸笺时,她忍不住热泪满眶,贺万杯说:「这是我刚才在酒楼新立的遗嘱,我死后就烦请妳照着它为我处理后事,谢谢妳南宫雪……」
「不!」南宫雪心头一阵辛酸,她忍不住对忘佛和尙大声说:「野和尙!你这次远从天竺被追杀而来,眞正目的就是要贺万杯与你一起死?」
「是的。」忘佛和尙点了下头。
「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了,」南宫雪将贺万杯的「遗书」摔在地上:「那么贺万杯也就不会死了!」
「不,会的,」贺万杯却很坚定的说:「不管我能不能救出华三元,我都会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不愿意再看到这种事情重演!」
南宫雪企图作最后说服:「你这么年轻,难道你对生命一点都不留恋?」
「人终归要一死,」贺万杯端坐不动,语音仿佛来自很远:「生命,不在于长久,在于是否『充实』;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我认为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或许我的死重不过泰山,但是我心安理得……」
南宫雪痛苦的低下头……
她已经知道她已无能力改变他们的死意了。
「野和尙!」她忍不住抬头说:「你既然喝酒又吃肉,难道一点也不留恋红尘?」
忘佛和尙垂目回答:「佛说,人的躯体只是一具臭皮囊。吃酒吃肉的只是我的臭皮囊,我的灵魂是荤素不沾的……」
南宫雪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否认宗敎吗?为何口口声声佛说佛说的?」
「宗敎和佛是两回事,」忘佛和尙沉声道:「佛也是人,我否认,不,应该说我『超越』他的敎条,但有道理而正确的哲理我是奉行不渝的……」
南宫雪摇摇头。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是她又抬起头来!
因为忘佛和尙后面那句话她听得懂,而且听得她热血沸腾!
他说:「佛祖一生中最了不起而又最精华的一句话便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果妳悟彻了这句话,那么妳便会同意我们的行为了……」
* * *
地狱。
世上有没有地狱?
只怕谁也不知道。
就和世上究竟有没有天堂一样,那是永远不得而知的答案。
南宫雪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答案在那里?
——天堂与地狱,就在你「一念间」、就在你「心中」!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句话,是积极的、进取的、入世的!绝不是消极的、遁世的!
南宫雪终于领悟到忘佛和尙的确是一个「高僧」——一个眞眞正正的高僧!
他喝酒吃肉,他不烧香唸佛,更不遁世离尘,但却把佛家积极而正确的精神完全升华!完全发挥!
他超越了宗敎!
更超越了迷信!
甚至,他已超越了「佛」!
* * *
当忘佛和尙与贺万杯服下天竺神油自尽时南宫雪没有去阻拦他们。
她也没有掉泪。
她只是怀着十二万分的崇仰心情跪了下来。
「野和尙、贺万杯,你们放心的去吧,我南宫雪有生之年必会秉持你们『赴地狱』的大无畏精神,为天下苍生尽心尽力!」
南宫雪已成熟、更成熟!
在这一刹,她的心胸豁然开朗!
在这一刹,她已找寻到她的人生目标!
在这一刹她已摒弃了她的愤世嫉俗!
在这一刹,她觉得她的肩上已扛上了沉重的「人生使命」!
* * *
忘佛和尙与贺万杯「求仁得仁」,安详而无悔的「入地狱」了。
他们的做法对不对?
那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那种「牺牲小我」、「义无反顾」的大无畏精神,无疑已影响南宫雪的一生,无论是在思想或观念上,南宫雪都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然而——
忘佛和尙与贺万杯的死,眞能消弭江湖上的流血杀劫吗?
敌人会不会就此罢手?
「小华佗」华三元能不能被放出来?
柳花花与五大掌门人、两堡堡主究竟是参加什么宴会?
「神秘宴会」的主人是谁?
「阴谋者」又是谁?
——敬请继续留意「南宫雪传奇故事集之五」——「六太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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