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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傅红雪《六太子》(南宫雪传奇之五)【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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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18 00:45: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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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命大亚悲》(南宫雪传奇之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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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武侠世界》29年33期,1987.10.19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第一章 谋权夺位 祸及高僧



三更早过。
月儿弯弯,星儿稀稀。
静心湖畔,忘佛和尙与百醉书生静静的躺在那里,脸上一片安祥平和之色,仿佛是熟睡了似的,谁也看不出他们已离开了这大千世界。
南宫雪静静的跪在他们身侧。
她在做最后默哀、凭悼。
她尊敬他们。
由心底的尊敬。
她跪了很久。
当她缓缓起身时,忽发现右侧不远处的湖滨也正立著一条黑影。
「谁?」南宫雪以为是慈悲剑客夏无情,他的轻功就和他的剑法一样高超。
那人慢慢走了上前来。
南宫雪很快发现那人不是夏无情,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
「你是什么人?」南宫雪凝神戒备,极像森林中机警的猛狮。
「我叫拉吉夫。」那人在南宫雪面前停了下来,而且还朝她微微一笑,态度相当友善。
南宫雪的神色却相当冰冷,眉尖儿一挑,道:「你是天竺人?」
那人的服饰装扮和汉人无异,只不过轮廓外形以及口音和汉人有着相当大的差异;南宫雪接触过忘佛和尙以及天竺来的大内高手,因此现在的她已能一眼断定那个陌生男人是从天竺来的。
「你来干什么?」南宫雪很自然的认为他也是天竺六太子派来的杀手。
那个叫拉吉夫的男人并未回答南宫雪,他那硕大的身子忽朝忘佛和尙的尸体跪了下去,然后毕恭毕敬的弯身行礼,黧黑的脸上一片虔诚之色,双掌合什,口中唸唸有词的说了一些南宫雪听不懂的天竺语……
南宫雪颇感疑惑,待他起身后又冷冷问:「你是不是天竺六太子派来的杀手?」
拉吉夫嚅了嚅咀,正想回话,忽见远处有人影正疾奔而来,他立刻对南宫雪说:「那些人才是六太子派来的大内杀手。」
那些人身法好快,几个纵跳,须臾间已来到了眼前,南宫雪认得他们,果然是大内杀手。
这些杀手约莫仅剩二、三十名左右显然在追杀南宫雪与忘佛和尙时死伤惨重,十分已去了七分。
南宫雪没有动。
她不想动。
——忘佛高僧已死,她想看看那些杀手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杀手们也没有动。
他们显然被忘佛和尙的死而惊呆住了。
南宫雪冷漠的瞪视着他们:「忘佛高僧已仙逝,你们可该高兴了吧?」
那些杀手脸上的确有高兴之色,显然忘佛和尙之死让他们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但是他们眼中却有一丝疑惑,为首身穿黄色大袍的杀手注视著拉吉夫片刻,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天竺梵语,南宫雪听不懂。
她只看到拉吉夫冷冷的摇了一下头。
南宫雪冷眼旁观。
黄袍汉子又说了几句话,拉吉夫始终不答腔,只是冷漠的摇著头,他那副神情,不仅冷傲非常,仿佛极之不屑与那班人说话似的。
黄袍汉子忽然勃然大怒,暴喝一声,手中的大弯刀出其不意的劈向拉吉夫!
黄袍汉子一动,身后的二三十名杀手也跟着全部动了!
像狼羣般的狂扑过来!
拉吉夫没有闪避。
他以更快的速度拔出腰间的大弯刀,呼的一声,凌厉无比的架住了黄袍汉子的一刀!
* * *
南宫雪本来不想动。
这件事好像与她无关。
天竺人打天竺人关她什么事?
再说,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打了起来,如果贸然介入岂非寃大头一个?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还不了解那个叫拉吉夫的天竺人究竟是何来路,是敌?是友?如果横加插上一手,那眞是冬瓜豆腐一团烂了。
她从不打迷糊仗。
可是她还是动了。
迅速而冷沉的拔剑而动!
——因为,她看见有一名杀手竟然挥刀欲砍下忘佛和尙的首级!
她当然不能忍受。
所以她加入战圈了。
* * *
拉吉夫只是中等身材,除了他那双眼神让人觉得炯炯有神之外,其外表看来甚是平凡普通,可是,他的武功就绝非平凡普通了。
他一刀把那黄袍汉子直逼得退出丈外去,然后一个诡秘凌厉的凌空扑飞,刀光卷起,一片血肢在寂静的夜空里飘飞、战栗……
南宫雪表现得更好。
显然她已有过两次与那班杀手交手的经验,对于他们的武功路数、刀法招式已有一定程度的熟识与了解,她已颇能适应,甚至可以说是轻车驾熟!
但只见她宛如恶虎扑狼,所过之处一片腥风血雨,杀得敌人望风而倒,一阵大乱!
然而战斗并未持续多久,那为首之黄袍汉子一看不对劲,立刻抽身暴退,大喝一声,那班杀手便皆收刀而退!
他恶狠狠的望了望一脸冷肃的南宫雪,又望了望面无表情的拉吉夫,然后用汉语说了一声「后会有期」,便偕同那班杀手隐没于黑夜中。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一阵风似的。
南宫雪没有追,她轻轻的吹去剑锋上的最后一滴血,然后缓缓归鞘……
拉吉夫则将刀锋在敌人的尸体上擦拭,他微透了一口气,然后温和而友善的望住南宫雪,眼里充满赞赏之色:「姑娘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身手,佩服,佩服。」
「你也不错!」南宫雪淡淡的凝视着他:「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他们要割下忘佛和尙的脑袋回去交差我不肯,所以他们便动手。」拉吉夫的汉语虽有浓重的天竺口音,不过大致上南宫雪还是能听得懂。
「你和忘佛和尙是什么关系?」南宫雪很好奇,她心中同时在暗暗猜忖对方的岁数,她发现天竺人的实际年龄不太容易让人能一眼便看出来,她猜他纵使没有四十岁也该有三十多岁了吧。
拉吉夫没有回答南宫雪的问话,他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地下的忘佛和尙,片刻才说:「南宫姑娘,我可不可以带走忘佛和尙的尸体?」
对方居然能叫出南宫雪的姓氏,显然他很早就隐伏在暗处偸听自己与忘佛和尚、百醉书生的对话了,南宫雪不禁对他疑心大起:「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带走忘佛高僧的尸体?」
「忘佛和尙已死,百醉书生也死了,」拉吉夫低叹一声,仿佛不胜感伤:「他们在最紧要的关头,勇敢的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他们是大智、大勇、大悲、大慈……唉,事情已过去了,我是什么人已无关重要了,我只想将忘佛和尙圣洁的遗体好好火化,不要遭到任何俗人的骚扰侮辱……」
南宫雪看到了他眼里有尊敬之色,而且她还看到了他眼梢竟有一层薄薄的泪光。
她沉默著点了点头。
旋即她又问了一句:「你是否要带他,回天竺去火化?」
拉吉夫摇摇头,眼角那颗泪珠缓缓滑下,声音低哑而沉痛:「天竺没有这个福气拥有这样高贵的圣灵,如果有,今天的天竺就不会如此落后而腐败了……」
南宫雪茫然:「你的意思,是要将他在中土就地火化?」
拉吉夫点点头。
「那,」南宫雪说:「何不将他和百醉书生一起火化?他们生前是世上最好的酒伴,而且又同时从容赴义,何必死后将他们分开来?」
拉吉夫想了一下,说:「如果是这样,那就必须赶快行动,否则只怕会有变故……」
「什么变故?」南宫雪眨著黑溜溜的眸子问:「是不是那班人会再来抢忘佛和尙的遗体?」
「是的,」拉吉夫苦涩一叹:「六太子已下达了活见人、死见尸的格杀命令,他们不会罢休的,肯定还会卷土再来……」
「人都已死了,他们居然连死人都不肯放过,」南宫雪眼中有忿怒之色:「那个六太子也未免太无人性了……」
话声甫落,南宫雪又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她倏然转身!
* * *
南宫雪一转身便看到了足足有近百名的彪形大汉来到了她眼前。
那些人个个手持大弯刀,虽也和拉吉夫一样身着汉装,但一看就知是天竺人。
又是天竺人!
南宫雪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她想不到那班人行动居然如此快速,马上又召集了这么多人来抢夺忘佛和尙的尸体。
六太子究竟派了多少人来?
南宫雪不知道。
她只知道,除非她死,否则她绝不会让那班人夺去忘佛和尙的遗体。
虽然,忘佛和尙说过人的躯体只是一具臭皮囊,没有生命与灵魂的臭皮囊,不値得珍惜;但是南宫雪的想法可不一样,她认为人死了,即使是十恶不赦之人死了,也不该再残害他的遗体,那是极端野蛮而又不文明的行为。
她讨厌,不,是憎恶痛恨,她非常非常憎恶痛恨这种野蛮行为!
所以她不待那班杀手有任何擧动便猛然拔剑,一言不发的猝然出手!
「等等,南宫姑娘!」拉吉夫却突然开声道:「他们不是六太子派来的!」
南宫雪一楞,立刻抽身而回,诧异道:「他们不是六太子派来的?」
南宫雪凝目细细打量,果然发现为首之人不是方才的黄袍汉子,而是黑衣劲装大汉。
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个个目露精光,一脸凶悍之气,不逊于六太子派来的大内杀手。
「那他们是什么人?」南宫雪颇觉奇怪:「他们来干什么?」
拉吉夫没有回答她。
因为这个时候,那个为首的劲装汉子忽用天竺语与他交谈了起来……
南宫雪当然还是听不懂。
不过,从表情上看,他们似是在争论著某一件事,音调越来越高,音量也越来越大……
间中,他们不时把目光投向忘佛和尙的尸体,似乎他们谈论的事情和忘佛和尙有关。
南宫雪心中一动,暗忖——莫非,这班人也是要来抢野和尙的遗体?
南宫雪戒心大起!
忽然,拉吉夫与劲装汉子的谈话中断了下来。
紧接着,那班人忽然都退到十几丈外去,个个持刀静立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事情似的。
南宫雪被搞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拉吉夫面色相当沉重,他壑低着嗓子说话,仿佛生怕十几丈外那班人听见似的:「南宫姑娘,现在我已没有多余的时间跟妳解释这件事了,如果妳想保全忘佛和尙的遗体不被汚辱的话,那么妳就得跟我合作……」
「如何合作?」
「等一下我们假装一言不合打起来,然后妳很快的背起忘佛和尙的遗体逃走,我假意急追……」
「为什么要这样?」南宫雪冷冷截断他的话:「他们也是要抢夺忘佛高僧的遗体?」
「我说过,」拉吉夫转首望了望那些虎视眈眈的杀手,略显不安道:「我已没有工夫向妳说明这件事,妳快照我的话做,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忘佛和尙的首级便会被割下来了!」拉吉夫目露焦急。
南宫雪却目光冷漠:「我背着忘佛和尙的遗体逃走,你在后面追,然后呢?」
「然后我便假装追失了妳,把他们引导到错误的方向去,那么妳就有时间将忘佛和尙的遗体火化了,」拉吉夫语音急迫:「只要火化了遗体,那么谁也没有办法汚辱忘佛和尙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
「如果妳不答应,凭妳一个人能应付得了那么多人吗?」
南宫雪淡淡一笑:「人多不一定有用,特别是拚命搏招人多反而碍事呢!」
「这个我知道,但那只是对乌合之众而言,」拉吉夫忙不迭道:「妳一定看得出,那班人绝不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无论如何凭妳一己之力绝讨不到便宜的,我劝妳还是……」
「他们究竟是谁?」南宫雪瞪视着他:「你跟他们是一路的?」
「这些都不重要,」拉吉夫急声道:「重要的是妳赶快依照我的话做……喏,现在妳假装突然踢我一脚,然后背起忘佛和尙赶快逃走,快,快呀!」
南宫雪却纹风不动。
「妳为什么还不动?」
南宫雪面无表情道:「叫他们来吧,我南宫雪不想跑!」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今天一连几次被你们天竺人追得如丧家之犬,我已经受够了,」南宫雪眸光森冷:「你们天竺人如此嚣张狂妄,杀人杀到中土来,简直是目中无人,居然连已死之人也不肯放过,我南宫雪如果再逃,岂非让你们天竺人以为我中原个个是酒囊饭袋?喏,你招呼他们放马过来吧,看看谁怕谁?」
「现在不是谁怕谁的时候,」拉吉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是耽心忘佛和尙的遗体遭到凌辱破坏,一来也是为妳的安全着想……」
「既然你不肯叫他们过来,那么我只好过去领敎他们的功夫了。」
南宫雪噙著冷笑,居然眞的擧步走向那十几丈外的天竺杀手……
拉吉夫似是料不到南宫雪如此倔强,一时间竟也忡怔于地……
南宫雪缓缓的走到他们面前,目光盯住为首的劲装汉子冷声问:「你们要忘佛和尙的脑袋?」
「是的。」劲装大汉傲然点头:「忘佛和尙是我天竺国的叛徒,我们奉命活见人、死见尸,一定要砍下他的脑袋回去交差。」
「奉谁的命?」
「恕难奉吿!」劲装大汉冷哼道:「这是我们天竺国的家务事,妳管不著,如果妳识相的话,请别插手这件事,否则……」
「否则怎样?」南宫雪冷冷的补上一句:「否则你就要杀我是吗?」
劲装汉子没有回答。
他已无法回答。
——因为南宫雪那个「吗」字刚刚滑出舌尖,仍在空气中漾动时,她的人与剑也已在半空中了!
劲装大汉骇然失色,立刻擧刀相迎!
果然,正如拉吉夫所说的,那班人绝不是乌合之众,更不是省油之灯,单看劲装大汉那一刀便足以証明他的确是高手。
他那一刀眞是又快、又劲、又狠。
只可惜不够准。
他那把大弯刀并没有劈进南宫雪的身体,也没有挡住她手中的剑。
这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与人过招,一刀摸空是常有的事。
一刀不行,可以再来第二刀、第三刀……甚至几十刀都可以。
问题是,他这生人已永无机会再挥出他的第二刀,永远没有!
——因为他那结实的胸膛已被南宫雪一剑穿透!
血,像雨蓬在夜空里飘然而散;在月光的掩映下,你还以为那是枫叶飘零呢。
一剑奏效,永远是南宫雪与人搏招的最高也是最佳的战术与战略观念。
她不喜欢拖泥带水,特别是杀人的时候。
她把剑从劲装汉子的身躯拔出来的时候,顺势斜斜劈出,正好切断了两名迎面而来的敌人的喉咙!
不只如此,她藉劲一记「罗通扫北」螳螂腿扫出,正好踢碎了两名自后劈刀而来的敌人的下巴!
她眞会把握时间,一个照面便叫五个凶悍的敌人向阎王爷报到了。
南宫雪没有停。
她不能停。她只要一停,无疑便会落于被动。
——与敌相搏,谁掌握主动,谁就可能是胜利者。
这是她从「野猪林战役」得来的惨痛经验。
她掌握得很好。
当她再一剑像切西瓜般的把敌人的脑袋劈成两半时,那班敌人已陷入一片混乱。
混乱,正是南宫雪所需要的。敌人越乱对她越有利。
人家是趁火打劫,她却是趁乱杀人。
她还做出了一件非常「老奸」的事情:——她趁著敌人混乱的时候,不着痕迹的边打边退,往醉仙楼的方向退。
她这样做当然是有目的。
而且目的也已成功达到。
——当她把战圈移到靠近醉仙栖一定程度的距离时,她多了一个有力的帮手。
当然是慈悲剑客夏无情。
——他今夜住在醉仙楼,战斗嘶杀声吵醒了他,他当然挺剑而出助南宫雪一臂之力。
有了他的帮助,对南宫雪来说无异如虎添翼,更杀得那班天竺阿三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突然,南宫雪听到有人用天竺语吆喝着,紧跟着便见有人扑向静心湖畔!
南宫雪暗道不妙,敌人显然是想趁此割下忘佛和尙的脑袋一走了之。
她立刻凌空翻飞,急急扑前而去!
只可惜一大片的敌人如蝗如蚁般的涌了上来,截断了她的去路!
南宫雪心急如焚,大声对夏无情道:「别让敌人到湖滨去!」
夏无情并不知百醉书生与忘佛和尙已死,也不知道这班杀手的来意,不过他知道南宫雪要他狙杀奔往湖边的敌人一定有用意,因此大喝亠声,剑起刀落,一连斩毙了数名敌人,拔身而追……
遗憾的是敌人早有防备,又快了一步堵住了他的去路!
「南宫雪!」夏无情杀到南宫雪身旁去:「我来掩护妳,妳追吧!」
「好!」
夏无情剑舞如风,杀倒了一排敌人南宫雪立刻抓住这个机会,长吸一口气,娇躯陡然一纵,蓦然如离弦之箭般的急射而出!
她拿揑得很好,正好掠过了敌人的人墙,飞也似的向那扑向湖滨的敌人杀去!
奔向湖滨的敌人多达十几个,南宫雪一剑击毙一个,但只不过杀了五名敌人之时,最前头的两名敌人已到达了湖滨停尸处……
南宫雪心中一紧。
她无论如何阻止不了他们了。
然而她突又眼睛一亮。
因为她发现那名敌人并未砍下忘佛和尙的首级。
——湖滨只剩下百醉书生的遗体忘佛和尙竟然不见了!
忘佛和尙怎会不见?
他不是已死了么?难道尸体还会跑路?
尸体当然不会跑路,肯定是被人带走了。
南宫雪立刻想到了拉吉夫,一定是他趁乱的时候带走了忘佛和尙的遗体。
南宫雪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现在,她可以安安心心,毫无顾忌的全力对付敌人了。
然而敌人却忽又撇下她不管了。
———当敌人知道忘佛和尙的遗体已不见时,突然全都撤身而走了。
只留下了一具具狰狞可怕的尸体躺在那里。
战斗已结束。
血腥却仍浓。
* * *
秋天的夜本就长了点,特别是今夜对南宫雪来说仿佛是最长的一夜。
这一夜,她历尽了几番生死,不知杀了多少敌人,大大小小的战役,如果连与夏无情在城里茶楼打架也算进去的话,竟几达十次之多!
南宫雪眞有点累了。
不过她还是耐著性子把忘佛和尙与百醉书生之死、拉吉夫之出现、天竺六太子派来的大内杀手欲斩忘佛和尙之首级,以及另一班不知来路的天竺杀手之出现,简单扼要的说给夏无情听。
夏无情听完之后忍不住长叹一声:「想不到忘佛和尙和百醉书生竟会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来消弭和压止江湖上的刼杀……」
「他们这样値不値得?」南宫雪靠着沙堆坐下,一面运功调息,一面问。
「我不知道。」夏无情立在百醉书生身旁,默默瞻仰着他安祥而无悔的遗容半晌才在南宫雪对面的小土堆坐下,喟然而叹:「其实,一个人想做某件事,并不是要别人认为値不値得,最重要的是自己认为値不値得,妳不认为是?」
南宫雪忽也轻叹了一口气。
「妳不同意?」夏无情含笑问。
「同意。」南宫雪说。
「那妳为何叹气?」
「因为你那副样子不禁使我想起了一个人。」南宫雪掠了掠微乱的发丝。
「谁?」
「柳花花。」
「哦?」
「因为他也和你一样,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南宫雪说:「但某些时候总会露出令人憎恶的老气横秋;令人以为他是个老头子。」
夏无情轻笑了起来:「居然有人说我像老头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现在,」南宫雪望住他:「我们接下去应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百醉书生的遗体应该如何处理?」南宫雪望了望贺万杯的遗体。
「他没有交待吗?」
「噢,你不说我倒忘了,他服毒前交有一封遗书给我。」
「那妳快打开来看呀。」
南宫雪立刻从怀里掏出贺万杯交给她的纸笺,藉著皎洁的月光,南宫雪可以很淸楚的看到纸笺上的字迹。
「遗书上怎么说?」夏无情问。
「没说什么,只是交待他的遗产而已,」南宫雪把信纸递给他:「他在这世上已无亲人他希望能将他的财产分为五等分,一份给『烈女剑』梅姬,做为她与司马其烟结亲时的贺礼;一份给他的知交好友『小华佗』华三元;一份捐给少林寺做慈善之用;另外两份,你我各一份做为我们帮他的酬劳。」
「我并没有帮他什么,有吗?」夏无情把笺纸交还给她。
「会的,你肯定会帮到他的忙的。」
南宫雪把遗书揣回怀里。
「哦?」
「至少你可以帮他处理后事呀,」南宫雪说:「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帮他救出华三元。」
「华三元?」夏无情微楞:「忘佛和尙与百醉书生已死,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神油秘方,敌人再抓一百个华三元也没用了,不是吗?」
「你认为敌人会放华三元?」
「为什么不会?敌人留着他还有什么用?」夏无情眨眨眼:「妳不是说忘佛和尙和百醉书生也是这样认为吗?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岂非白死?」
「如果敌人来个杀人灭口呢?」南宫雪沉声问:「如果你是敌人,你不会这么做吗?」
夏无情呆住。他无言以对。
——杀人灭口,是极之平常的事。
「那,」夏无情吃惊问:「妳既已想到这点,妳可有吿诉他们知道?」
南宫雪摇摇头。
「为什么?」夏无情茫然。
南宫雪长叹一声:「你以为他们没想到这点吗?他们……」
夏无情打断她的话:「他们如果有想到这点,一定会先救出华三元然后再自尽的,于情于理,应该如此的,不是吗?」
他再补充道:「假设他们既已想到敌人可能会杀华三元灭口,那他们岂非置华三元之生死于不顾?」
南宫雪却不以为然道:「其实,敌人既敢大大方方的让百醉书生有将近两天的工夫考虑实际上已摆明有恃无恐自信到时一定有办法让百醉书生屈服交出神油秘方,而且……」
「而且怎样?」
「而且必有把握拿到秘方之后,连带百醉书生也杀之灭口,否则敌人的手尾豊非长得很?」南宫雪微笑问:「这一点你同意吗?」
夏无情点头道:「百醉书生其实心中有数,欲安全救出华三元是微乎其微之事,因此他才会提出必要时帮他杀了华三元?」
「是的,」南宫雪轻叹一声:「从这一点看,他便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宁愿玉碎也不愿瓦全。」
夏无情目露尊敬之色:「唉,我总以为他只是个光懂得喝酒的酒鬼而已,想不到……」
「或许,」南宫雪说:「华三元说不定如你所说的已无利用价値,敌人会放他出来,但是,他如果知道了敌人太多秘密的话,肯定会被灭口的。」
夏无情点点头,微一沉思:「这么说,我们暂时还不能公布百醉书生的死讯囉?」
「我就是要跟你讨论这一点,」南宫雪徐徐道:「如果我们对外公布百醉书生的死讯,万一华三元被灭口,那么敌人便可以逍遥法外,眞令人不甘心……」
「不,」夏无情截口说:「至少我们还有『终南之虎』铁不归那条线索呀?」
南宫雪摇摇头:「铁不归在江湖上虽算得上是个人物,不过以这种情况判断,他也不过是敌人的马前卒,一个幌子吧了,他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出面,自然会有妥善的退路,只怕到时我们不仅找他不到,肯定连他的鬼影子也找不着。」
「说得是,」夏无情两手环胸,想了想,又说:「那么,妳的意思是暂时把百醉书生的死讯压下,然后设法救出华三元?」
「是的,」南宫雪点点头:「如果能救出华三元,相信百醉书生在九泉之下也会觉得安慰的。」
一顿,凝声道:「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查出眞正的敌人是谁,总不能让这件事成了无头公案,不了了之,岂非太便宜了敌人!」
「能这样当然是最好,」夏无情皱眉道:「问题是,百醉书生已死,敌人不见他赴约,肯定是最先杀了华三元,不是吗?」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说:「其实百醉书生至少应该等到营救行动之后才死,虽然机会不大,但也总该一试呀!」
「不,」南宫雪持着不同看法:「我认为他这样做是对的。」
「哦?愿闻其详。」
「虽然百醉书生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绝不肯交出秘方,甚至必要时不惜牺牲他的知交好友华三元,」南宫雪缓缓道:「然而决心归决心,毕竟人总是有血有泪有感情的动物到时百醉书生一见到华三元被折磨的那副惨状,只怕他自己也克制不住自己而向敌人屈服妥协,你不认为有这个可能?」
「有可能,」夏无情苦笑道:「人,在很多时候往往会做出身不由己之事。」
停了一下,凝眸问:「妳认为我们应该如何救华三元?」
「你说呢?」南宫雪学到了柳花花的口头语。
「我不知道。」夏无情摇摇头。
「我倒有个方法,你看看行不行,」南宫雪含笑道:「方法是这样……」
* * *
夏无情听完南宫雪的营救方法之后忽然长叹了一声。
「你为何叹气?」南宫雪眨眸问:「你不同意我的方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夏无情说:「妳令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独孤美。」
「独孤美?」南宫雪微怔,忍不住问:「为什么会想起她?」
「我总以为江湖上最聪明的女人就是她,」夏无情含笑说:「原来这句话错了……」
「那里错了?」提到独孤美,南宫雪心底深处总不免会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当今江湖上,大家都承认她是最聪明的女人,不是吗?」
「不,至少还有一个女人和她一样聪明。」夏无情表情认眞。
「谁?」南宫雪很好奇。
夏无情只说了一个字:「妳!」
南宫雪白了他一眼,但却抑不住心花怒放,一阵飘飘然。
她一直鞭策自己能追上她,甚至是超越她。
夏无情忽又补上一句:「而且,妳看来还要比她奸狡。」
南宫雪瞪眼。
夏无情大笑。
* * *
月已残、星已暗,四野一片漆黑。天将亮未亮。
夏无情走了。
——扛着百醉书生的遗体走了。
* * *
南宫雪洗了一个热水澡,洗去了身上的血汚,正准备上床好好睡一觉时,忽闻远处隐隐有脚步声传来,警觉性高的她立刻走到窗口探望……
天虽暗,不过她的目力极好,很快便看出那疾奔而来的人竟是拉吉夫!
他怎么又回来了?他不是已带着忘佛和尙的遗体走了么?
南宫雪颇感纳闷,立刻飘身而下……
拉吉夫陡见有人影飘掠而来,马上机警的低喝一声:「谁?」
「是我,南宫雪。」
拉吉夫定睛一瞧,果然是南宫雪,立刻趋前道:「南宫姑娘,我特地赶回来看看妳有没有事那班人伤着妳了没有?」
「没有,」南宫雪回答:「那班杀手一发现你带走了忘佛和尙的遗体,立刻就走了……」
南宫雪心中有颇多疑问,到目前为止还搞不清楚眼前这个天竺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而且另一班杀手不是天竺六太子派来的,那到底是谁派来的呢?为什么要追杀忘佛和尙?而且死后竟连死尸也不肯放过?拉吉夫看似好像和那班杀手是同路的,但却又竭力保护忘佛高曾的遗体不被破坏,他究竟是什么人……
南宫雪最挂心的问题是:「忘佛高僧的遗体呢?是否安然无恙?」
「放心,毫发未损。」
「遗体呢?」
「我藏在不远处的密林里。」拉吉夫接着说:「南宫姑娘,我回来还有两件事请敎。」
「请说。」
「第一件事是,妳方才说希望百醉书生能和忘佛和尙一起火化……」
「我看是不必了,」南宫雪插咀道:「百醉书生的遗体我们已另行处理了……」
「那就好,」拉吉夫点了下头:「还有一件事是,妳知不知道火葬场在那里?」
「知道。」南宫雪之所以知道火葬场在那里,是因为她曾经带杏子的遗体去火化。
「那妳可不可以吿诉我在那里?」拉吉夫说:「老实说,我对这地方并不太熟,如果南宫姑娘方便的话,在下想斗胆请求姑娘带我前去……」
南宫雪略一沉思,点头道:「好。」
* * *
路上,南宫雪开始问了第一个问题:「你说第二拨杀手不是六太子派来的那是谁派来的?」
拉吉夫面现苦笑:「是大太子派来的。」
「大太子?」南宫雪吃了一惊:「大太子为何要杀忘佛高僧?」
拉吉夫汉了一口气:「只因为大太子认为忘佛和尙是佛门叛逆。」
「佛门叛逆?」南宫雪茫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不是贵国宫廷里的法度高僧么?」
「是的。」
「法度高僧的地位在贵国不是非常崇高的吗?据说连天子都要礼让他三分,为何说他是佛门叛逆?」南宫雪很惊讶。
南宫雪忽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接着又说:「忘佛高僧曾吿诉我,六太子野心勃勃,为了争夺权位,不惜向他要神油毒杀大太子,大太子知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拉吉夫说:「六太子在朝廷里虽势力庞大,党羽众多,但大太子贵为储君,自然也耳目众多,他隐隐知道六太子有杀他之心……」
南宫雪更觉奇怪了:「忘佛高僧不愿见到他们因权位之争而手足相残,照说忘佛高僧如此大义忠心,大太子竟然要杀他,岂非太没天一艮?」
「大太子想杀他是有两个目的的。」
「那两个目的?」
「第一个目的是,」拉吉夫苦涩一笑:「大太子知悉六太子派人追杀忘佛高僧时,于是想出了一个计策,事先暗地里擒住了六太子两名亲信,然后混水摸鱼欲抢在六太子前头杀了忘佛和尙,然后提着他的脑袋和大太子那两名亲信向他父皇吿状,诬指是六太子杀的,那么他便可以除去六太子这个眼中钉了……」
「哗,一个比一个狠!」南宫雪吸了一口气:「宫廷里竟是如此肮脏龌龊,怪不得有人说千万不要出生于帝王之家。」
一顿,她接着问:「第二个目的是什么?」
「就因为他是佛门叛逆。」拉吉夫沉声道:「妳已经知道的啦,忘佛和尙是荤素通来……」
「就因为他吃荤所以要杀他?」
「倒不是为了这个,佛敎本有大乘、中乘、小乘之分,在我们国度里大、中、小乘的敎徒都有,吃荤并不算稀奇……」
「那为何说他是佛门叛逆?」
南宫雪很快便想到了,即刻又问:「是不是因为他不唸经拜佛?」
「这只是原因之一,其实他地位崇高,住在深宫的佛殿里,唸不唸经、拜不拜佛都无关紧要,反正他底下有小和尙替他唸经拜佛……」
拉吉夫吞了一口口水,续道:「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闲来无事经常四处传播佛理……」
「传播佛理是好事呀,」南宫雪忍不住插咀道:「为何指他是佛门叛逆呢?」
「问题是,」拉吉夫苦笑道:「他所传播的佛理却偏离佛经太远,简直可说是离经扳道……」
「你可不可以擧个例子?」南宫雪很想知道忘佛和尙的「佛理」是什么。
「比方说,他一面宏扬佛理,却又一面驳斥佛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一时也很难擧出个确切的例子,」拉吉夫轻敲著额角,似在极力思索著,忽地他眼睛一亮:「哦,有了,我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句话或许妳有兴趣听……」
,「那一句话?」南宫雪兴趣盈然,她深信忘佛和尙的「佛理」必是惊世骇俗。
果然,拉吉夫说了:「佛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妳同意这句话吗?」
「当然同意!」南宫雪睁大了眼:「难道,忘佛高僧不同意?」
「是的,他完全否定这句话。」
南宫雪呆住!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从她甫一懂事的时候便听到现在,而且她也一直深信不疑,简直就把它奉为眞理,她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会否定这句话!
南宫雪难以置信的摇摇头,她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听到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惊异得不得了:「我不相信,世上有谁敢否定这句话?快吿诉我,他否定的论点在那里?」
「他说,」拉吉夫缓缓道:「某甲因一时贪念刼财而杀了某乙,最后某甲被绳之以法,而得到了『恶有恶报』的应得下场……」
「是呀,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嘛,」南宫雪迫不及待的说:「他擧的这个例子并无不妥之处……」
「可是,」拉吉夫微微一笑:「某乙呢?那个被杀的某乙得到的是什么报?」
南宫雪楞住!
「是的,某甲刼财杀人得到了恶报,然而被杀的某乙呢?他岂非也同样得到了恶报?」拉吉夫沉声说:「如果说,某乙生前是个大善人,从来未做过伤天害病理的事,可是却遭到如此悽梭下场,请问,『善有善报』,某乙的善报在那里?」
南宫雪没有回答。
——她根本就答不出来!
「佛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拉吉夫接着说:「佛说天理昭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么,某乙的悲惨下场如何解释?」
拉吉夫望住南宫雪:「南宫姑娘,妳能不能解释这件事?」
「我不能,」南宫雪摇摇头:「不过我却能依一般世俗之见来解释这件事。」
「愿闻其详。」
「佛说有『前生』与『来世』,某乙今世人虽行善反得了恶果,那是他『前生』做了坏事,种了恶因,因之今生人尝到了恶果。」
「妳同意这个观点?」
南宫雪沉默。
——她从没有想过「前生与来世」的问题。
她问:「我不知道世俗之见对不对,不过我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是鼓励世人多做善事、少做坏事,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句话是肯定而值得加以颂扬的,不是吗?」
「可是,忘佛和尙的见解是,这句话虽能引人向善,却同时能引导人趋于苛薄……」
「苛薄?」南宫雪茫然。
「妳想,」拉吉夫徐徐道:「如果世上每一个人都认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那么很自然的看到了有不幸而得到『恶报』之人,便直觉的认为那人一定是做了什么坏事,就好像妳方才说的某乙行善被杀,是『前生』做了坏事而今生得了报应……如此一来,人的悲悯同情心岂非会越来越薄,甚至会趋于冷酷、残忍,何只是苛薄而已?」
南宫雪再次沉默。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与师父。
她们都是极其善一艮的人,至少绝不是大恶不赦之人,可是她们的下场却极其悲惨。
善者,一定有善报吗?
南宫雪茫然。
她甚至觉得泄气。
——如果,善者无善报,恶者无恶报,那么这世上谁还愿意去做善事呢?
究竟,是佛理说得对?抑或忘佛高僧说得对?
「或许,忘佛高僧说得对,」南宫雪叹了一口气:「但是,佛的苦心与用意也是用心良苦的,至少他是警戒恶人,鼓励善人呀不是吗?」
拉吉夫笑笑:「当然,任何事物道理都有它好的一面与不一艮的一面,忘佛和尙身居朝廷,早已发现宗敎被做为『政争』与『愚民』的工具,已非佛当初所创立宗敎的本意。固然,任何宗敎的出发点都是导人为善的,这是它表面的价値,然而,它负面的影响却非常深远,远超过了它表面的意义……」
「哦?」
「在我国,人种复杂,宗敎林立;」拉吉夫语音低沉:「有佛敎、印度敎、婆罗门敎、锡克敎、回敎……以及其他不知名的宗敎,多到令妳眼花撩乱。最糟糕的是,不管是那一门宗敎,都是敎系门派林立,各敎各派都对『圣经敎义』有自己的看法与解释,而且坚信自己所信奉的才是『眞神』,别人信奉的是『旁门左道』、『奸邪妖佞』,动不动便藉『神』的旨意而发动惨无人道的战事,而且还美其名为『圣战』……」
南宫雪叹息。
她想起了中土也有什么「白莲敎」、「五斗米敎」什么的,不也发动了人头落地的残酷战争吗?
「最可怕的是,」拉吉夫肃然道:「任何人信奉宗敎到了某一种『虔诚』的程度时,很容易走火入魔成了『迷信』!人一旦迷信,那么这个人可以说已失去了『自我』,无论他碰了什么事都归诸于『神的旨意』、『天意』等等,对自己失去了信心。除了『圣经敎义』之外,很难再接受其他更新的事物与思想,不思进步突破,整个思想脑筋都被限死,再也没有任何『创意』……」
南宫雪打了一个冷颤。
——任何一个国家或民族失去了「创意」,可想而知那种国家或民族必然是「又痴又呆」、「又落后又可怜」!
——创意,永远是人类进步的最大因素之一!
——人类一旦失去了「创意」,那么也应该是「世界末日」的时刻了。
拉吉夫沉重的喟叹一声:「在我国,妳可以看到满街的牛与牛粪,而且妳还可以看到整条『圣河』充满了臭气薰天的死尸……」
「为什么?」南宫雪睁大了眼。
拉吉夫苦涩一笑:「那自然是迷信的结果。」
南宫雪摇摇头她很自然想起曾亲眼见过很多「信徒」靠吃香灰符水治病的。
唉,宗敎……
可是,人类如果没有了宗敎,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南宫雪喃喃自语道:「人类如果失去了宗敎,还有人肯做善事么?」
「妳以为善事是什么?」拉吉夫忽然冒出了一句。
「善事就是好事!」南宫雪很自然的回答:「如果世上每个人都乐于做善事的话,那么今天的世界肯定是又平和又安宁,不是吗?」
「当然是,」拉吉夫淡淡一笑:「问题是,一个人在『善有善报』的信念下行善,往往行的不是眞善,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伪善!」
「什么叫眞善?」
「眞善是无价无报的,它唯一能报偿妳的就是妳心境的安宁,」拉吉夫乌黑的瞳孔里闪著一片光芒:「贵国有一句名言:为善不欲人知才是眞善。换言话说,欲人知的善是『做给人看的』,绝不是眞善,何况是祈冀有『善报』的善,那是『有条件的善』,更加不是眞善,充其量是『伪善』吧了!」
「这是忘佛高僧说的?」南宫雪眨着眼问。
「是的。」
南宫雪叹息道:「他果然是个高僧,我本以为他排斥宗敎哩,原来他只是劝人不可迷信……高僧,他绝对是个令人敬仰的高僧,他不拜佛唸经,但是他一到了紧要关头,毫不犹疑的捐出了自己的生命殉道,他升华了佛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伟大精神……」
一顿,她眨眸问:「从这一点来看,忘佛高僧根本没有离经背道,相反的他是对佛家去芜存菁,应该说他才是佛门的眞正弟子哪,大太子难道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竟然狠心要杀他,为什么?」
拉吉夫长叹一声:「忘佛和尙鼓励信徒拜佛而不迷信,他鼓励信徒不可『安天命』,要积极的面对人生,不可消极遁世,努力追求新知,努力争取权益,努力打破现状……」
「这是好事呀。」
「但是对大太子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为什么?」南宫雪诧异。
「大太子是储君,他是未来皇室的继承人,」拉吉夫苦笑道:「说来妳大槪不肯相信,任何专制王朝都希望能千秋万岁,永无止境的统治下去,百姓人民越『听话』、越『乖』越好,老实说,佛家的敎义讲『因果循环』是相当消极的,它要人『修来生』、『四大皆空』、『六根淸静』……一个人如果眞『修』到了这个地步,我想那个人大槪和木头差不多了,绝无任何雄心壮志,如此一来,对在上位的统治者岂非一大『福音』?」
「愚民!这就是愚民!」南宫雪脱口道:「大太子根本就是利用宗敎来愚民,以巩固他的统治地位!对不对?」
「一点不错,」拉吉夫用力点了一下头:「在贵国,皇帝自称『天子』,是上天的儿子,他是『奉天之命』来统治百姓的;在我国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希望人民越迷信越好,那么老百姓便会『安天命』、『信天意』,承认帝皇之家是『善有善报』,所以他们才会贵为『天子』……」
南宫雪叹息。
她忽然觉得宗敎一点也不可爱了。
拉吉夫苦笑又道:「大太子其实老早就想杀他,只是苦于无机会下手;倒是六太子用计诱出了忘佛高僧,假意命他前来贵国宏扬佛理,实则想在此杀了他,因为忘佛和尙在敝国地位尊贵而崇高,无论如何不敢就地下手,怕有不良作用……」
一顿,他续道:「当大太子知悉六太子派杀手来中土时,也立刻派遣了一批杀手,希望能捷足先登,将忘佛和尙的首级带回天竺。一来可诬吿六太子,使其入罪;二来可向人民百姓扭曲事实丑化忘佛和尙,指他离经叛道,『恶有恶报』,而落得横死的下场。」
「妈的!」南宫雪不自觉的骂了一句粗口:「说什么我也不会让那班丧心病狂、肮脏龌龊的无耻之徒汚辱忘佛高僧圣洁的遗体!」
这时候,他们已转入了一座树林中。
南宫雪忽又想起了一个问题:「这些事情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淸楚?」
「我本也是朝廷中人。」
南宫雪讶道:「你是大太子的人?」
拉吉夫点了点头。
「那;」南宫雪大惑不解道:「那你为何要保护忘佛高僧的遗体呢?」
拉吉夫苦涩一叹:「我本是大太子的一品带刀侍衞,也是大太子撞为信任三心腹,大槪是一年多以前,大太子命我设法暗杀忘佛和尙,我不忍杀他,于是假意失手,便自请弃缨而去,已离开了宫中……」
「怪不得大太子派来的杀手认得你,我还以为你们是同路的哩。」南宫雪掠了一下发丝:「你为何不忍杀忘佛高僧?」
「因为我认为他是个了不起的高僧,我尊敬他。」拉吉夫正色道:「我绝不会对一个我尊敬的人下手。」
「那你为何会赶来中土呢?」
「我虽离开宫中,不过宫里仍有对我忠心的要下,大体来说,宫里的消息我还是蛮灵通的。」拉吉夫说:「我一得知忘佛和尚被狙杀的消息,立刻便赶来中土,希望能助他一臂之力,谁知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却正好见到他与百醉书生服毒自尽……」
他那深沉的眼光里忽涌上了一片薄薄的泪光:「他死了,我想,敝国的贫穷与落后不知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南宫雪看到了他眼里那颗泪水缓缓流下,她看到了他满腔的忧国忧民之心。
南宫雪肃然起敬。
她不禁也想到了自己的国家,那也是个充满了迷信的国家啊!
——「伟大」的炎黄子孙、「伟大」的龙传人,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迷信的桎梏走向富强之路啊?
* * *
这条路是通往火葬场的。
路上有三个人。
两个活人一个死人。
当然是南宫雪、拉吉夫与忘佛和尙。
南宫雪去过一次火葬场,那是因为火化「杏子」的遗体之故。
一般人都比较注重土葬,实行火葬的并不普遍,因此并不是每个城市都有火葬场的,而且火葬场通常都设置在较为荒凉偏远处。
火葬场,说直接点,就是烧死人的地方,这种地方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有人愿意前来的。
所以,南宫雪与拉吉夫到达火葬场的时候,一四野一片阑黑阴森,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此时天已快亮,晨烟迷漫,浓雾阴霾更增添了几分诡异神秘的气氛,胆小的人肯定会有背脊发凉、头皮发麻的感觉。
南宫雪与拉吉夫并没有叫门,便长趋直入进到了火葬场室内,因为火葬场的门并没有关上。
——有人盗墓偸死人的陪葬物,也有人胆敢盗取神庙佛殿的财物,就是没听说过有人偸火葬场。
其实也不奇怪,大凡火葬之人连尸骨都烧成灰了,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珍贵的陪葬物,再笨的贼也不会光顾火葬场。
所以除非冰封大雪、刮风暴雨,否则火葬场总是一年到晚也是门户大开的。
「阿火伯,阿火伯!」南宫雪认得这里负责焚化尸体的阿火伯他已年逾花甲,耳朶有点重听,所以她又提高嗓子叫了两声:「阿火伯!阿火伯!」
叫了几声,却不见阿火伯出来,南宫雪相信他一定睡熟了,毕竟拂晓时分是人体上最悯倦的时候,于是她对拉吉夫说:「偌大一个火葬场只有一个阿火伯负责,相当辛苦,而且年纪已大,我看还是让他多休息点吧,不如咱们先把忘佛高僧的遗体放置到焚化炉里去,等阿火伯醒来再生火焚化,你说好不好?」
拉吉夫点点头。
到了焚化室之后,他便把扛在肩上的遗体放到了焚化炉去……
焚化室相当恐怖,四处放满了待焚化的棺殡,加诸一片黑压压的,胆小的人眞是不敢来这里。
正当拉吉夫把忘佛和尙的遗体放置妥当时,忽然涌进了一大堆人!
南宫雪定睛一瞧,居然是大太子派来的那班杀手!
焚化室本来不大,只有一个门可供出入,敌人一涌进来便把出路堵死了。
当然,南宫雪若有心逃的话,不是没有办法,至少她可以冲破屋顶而逃。
问题是,她此刻不能逃。
——忘佛和尙的遗体刚刚放到焚化炉里,此刻无论如何已没有时间再把他的遗体拿出来了。
如果这样一走了之,那么忘佛和尙的遗体势必会遭到敌人的割解,岂不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因此南宫雪一见到敌人忽然出现的那一刹那,第一个意念便是:杀!
当那「杀」字意念在她脑海闪起时,她已经抽出了她腰间的短剣!
而且,还以迅雷不及掩耳、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刺穿了当先扑进来的敌人咽喉!
她杀敌永远是把握「第一时间」。
什么都可以慢,杀敌绝不能慢;什么都可以心软,杀敌绝不能心软!
这是她的经验。
血的经验!
——对敌人慈悲就是挖自己的坟墓。
南宫雪永远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她做得很好,也很狠!
不过几个照面,当先冲进来的敌人竟全部被送上极乐西天去了!
拉吉夫虽说是天竺的大内高手,反应显然还不及南宫雪来得快,当他抽刀而上时,南宫雪早已把敌人逼出门外去了!
南宫雪很精,她并不追出去,她就把守住门口,门口不大,敌人虽多却无法同时冲进来,这反而对她有利,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对,大有张飞当年在长板坡的气槪——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凶狠的敌人被她的气燄逼得一窒时,南宫雪立刻抓紧机会,一脚把房门踢上,而且立刻上了闩!
敌人当然用力撞门。
在门还未撞破之前,她转身对拉吉夫说:「我守住门口,你快点燃炉火,尽快将忘佛高僧的遗体焚化,那么敌人便没辙啦!」
「好!」拉吉夫即刻奔到炉口去,放下刀,拿出了火折子,准备引燃炉里的薪火。
「不好!南宫姑娘!」拉吉夫忽又叫了起来:「炉口里一根薪柴也没有!」
「原来敌人早已算准我们会来这里,事先搬走了薪柴准备将我们一网打尽!」南宫雪用一只脚顶住那扇被撞得咚咚欲破的门。
敌人不只是撞门,而且还用刀劈门,门已被劈破了几个缺口……
「现在怎么办?」拉吉夫奔上前来问。
南宫雪没有回答,她已无法回答。
——这时候,门虽还未破,紧闭的窗子以及天窗、屋顶却破了。
敌人从四面八方而来!
此时此刻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杀了!
南宫雪的两眼已红,通红。
她的剑锋也已红了,血红!
拉吉夫则全身嫣红,被敌人的鲜血染红!
残酷而血腥的战斗已全面展开!
敌人的攻势疯狂而猛烈,一拨接一拨,令你喘不过气来!
南宫雪与拉吉夫已无选择的余地。
他们想逃,但却没有工夫将已被放置在焚化炉内的忘佛和尙的遗体搬出来一起逃。
因此他们只好背水一战。
哦,不,是背「炉二战!
——南宫雪与拉吉夫紧紧守住焚化炉,绝不让敌人越雷池半步!
他们能守得住吗?
能守到几时?

 楼主| 发表于 2024-8-18 00:46: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百醉书生 死而复生



他们守住了。
凭著钢铁一般的斗志、凭著高超的武功与奇妙的剑术刀法,他们终于守住了焚化炉。
敌人兵败如山倒,仓惶而逃。
逃得一个都不剩。
他们肯就此甘心罢手吗?
他们会不会卷土再来?
南宫雪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件事:赶快焚化忘佛和尙的遗体,那么敌人便已丧失了目标,来不来都无所谓了。
南宫雪持剑立在炉口上,对拉吉夫说:「趁敌人没有再来以前,咱们先焚化忘佛高僧的遗体,我守在这里,你到外面去找薪柴,我想薪柴就在外面,敌人不会把它丢得太远的……」
「好,我就去。」拉吉夫一面喘息,一面拭汗,应了一声,便到外面找薪柴。
外面,天已朦朦亮了。
南宫雪在短短时间内历经了几番大厮杀,而且整夜未眠,委实有点累了。
她干脆在炉口上坐了下来,藉以调息体内眞气,希望能在最短时间内尽可能恢复体力……
然而她甫一坐下,蓦然全身神经猛烈收缩!
——放置在焚化室的棺木突然全部裂开!
然后南宫雪便看到了几条鬼魅般的人影从四方八面扑来!
南宫雪眼里有惊悸之色。
她并不是怕那些鬼魅般的人影,可怕的是他们手里的那把刀。
森冷的刀。
锋利的刀。
——正以闪电般的速度劈向南宫雪周身!
多可怕的敌人!
南宫雪这时才明白敌人为何这般心甘情愿的走了,原来他们早已暗伏奇兵。
最令南宫雪惊骇的是,棺木里的敌人并不先发动攻击,一直等到南宫雪与敌人厮杀了大半阵子,体力与警戒心处于低潮时才猝然出手。
多聪明的敌人。
还有一点令人叹服的是,敌人故意将薪柴拿走,似已算准南宫雪与拉吉夫一定会有一个出外找薪柴,敌人在这时候出手无疑是最佳良机。
多狡滑的敌人。
敌人除了可怕、聪明、狡滑之外,而且还非常狠、非常毒!
——八支尖利的刀锋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内,又狠又毒的劈向南宫雪周身!
南宫雪跳了起来!
不是被吓得跳了起来。
她必须如此,否则便会被那八支锋利无比的大弯刀劈成肉酱!
——孔夫子的得意门生子路便被劈成了肉酱,害得孔夫子自此之后再也不敢吃肉酱:「流氓皇帝」刘邦的开国功臣韩信最后也被吕后斩成肉酱,害得韩信落个「妇人之仁」的悲惨下场。
南宫雪颇同情子路与韩信。
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被剁成肉酱的一天。
南宫雪有没有变成肉酱?
差一点!
——就在她猛然弹跳起来的时候,敌人那精光闪闪的刀锋便挨着南宫雪那双美丽的绣花鞋底飞掠而过!
就差那么一点点、一滴滴、一丝丝、一些些,南宫雪便要对大家说声「朋友再见」了。
不,如果她吃上了凌厉无比的八刀,只怕连那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南宫雪闪得眞好、眞险!
她一口气跳上了屋顶。
然而她虽躱过了一刼,可是却也失去了先机,最糟糕的是她还失去了位置。
——把守焚化炉口的位置。
她眼角余光瞥见八名敌人当中,七个像饿虎扑羊般的猛扑而来,另一个则跃上了炉口,显然是想将忘佛和尙的遗体拖出来砍下他的首级!
这一回,南宫雪再也无法保护忘佛和尙的遗体的完整了!
她愤怒,却也无奈。
她本想射出暗器将那名敌人击毙只可惜她已无机会,她现在只能全心全力的对付追上屋顶来的七名敌人。
七名敌人,这数目不算多。
然而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
如果是精兵的话,别说是七个,一个就够你受的了。
眼前的七个是不是精兵?
应该是。就算不是精兵,也绝不会是庸兵。
因为南宫雪已被他们逼得连连退后!
她退得很快,全力的退。
蓦然一个凌空翻飞跃到了地面!
——她看似是被敌人逼退。
其实不是。
她诈退!
——她已利用这个机会由窗口扑进焚化室。
这时候,焚化室里面那个敌人正好抓住忘佛和尙的脚,把他从焚火炉里拖了出来,正准备一刀割下忘佛和尙的脑袋南宫雪非常惊险的赶了上来,不由分说从背后一剑斩断了那名敌人的头颅!
南宫雪略施小计便保存了忘佛和尙遗体的完整。
——她,越来越精了,嗯,也越来越诈了。
兵不厌诈。
无诈不成兵。
南宫雪做得很好。
现在她可以气定神闲的对付那七名敌人了。
她昂然、凛然、悍然的站立在炉口上,竟有一股威然迫人的气势!
至少那七名急追而来的敌人便被那慑人的磅礴气势震住!
他们都身形一窒,呆立了下来。
南宫雪没有动。
她绝不离开炉口。
她以逸待劳,等待敌人前来送死。
她的眼光、她的神态、她的气势,让敌人有「送死」的感觉。
送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送死,所以那七名凶悍的敌人竟有畏怯之色。
嗯,也是怕死之色。
双方忽然都静止了下来。
就好像一首雄壮激昂的乐章忽然碰到了「休止符」而停顿了下来。
要停顿多久?
南宫雪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钟,谁就是胜利者。
她必须胜利!
她讨厌失败!
她不能失败!
否则她就无法保存忘佛和尙遗体的完整了。
她尊敬忘佛和尙,她认为他是世上最了不起的「野和尙」。
他升华了佛家的积极精神!他是个出家而不出世的高僧!南宫雪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他高贵而圣洁的遗体做出任何不敬或汚蔑的擧动。
——她那昂然、悍然、凛然、浩然的气势就是从她那坚强的信念发出来的!
气势,慑人而令人不敢仰视的气势,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南宫雪竟然有了。
只因为她已成熟!
那七名栗悍凶猛的敌人竟不敢再进攻,他们甚至有了退怯之意。
然而他们并没有退,因为先前那拨假意败走的敌人忽又一涌而到!
——他们正追杀着急奔而来的拉吉夫!
* * *
南宫雪与拉吉夫并肩作战。
嗯,又是背「炉」而战。
这一回合,是决定性的回合。
谁胜利谁生存!谁失败谁死亡!
因此谁都拼出全力。
刀光剑影、血光冲天、厉嚏哀叫、暴喝疾叱、人影翻飞、残肢断首、穿肠破肚、脑浆如花、血水如虹……火葬场已成了「血葬场」!
人间地狱!
人间屠宰场!
一个个生命宛似大海中的小浪花,瞬间消失,瞬间毁灭……
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战斗激烈而僵持!
南宫雪,哦,不只是,所有人都疯狂了!他们个个眼布红丝狰狞可怖!他们像野兽,凶猛而残酷的猛兽,正在进行着人类最原始、最无情、最残忍、最冷酷、最残暴的大厮杀!
敌人一拨拨的倒下去!
但也一拨拨的扑上来!
可怕的人海战术!
然而人毕竟不是海,尽管敌人像海潮般的前仆后继、一拨接一拨的扑上来,人数却也越来越少了,如此下去,再多的敌人也有被杀光的时候。
问题是,南宫雪与拉吉夫能支持到那时候吗?他们无疑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力,可是体力呢?
人的体力固然有强弱之分,南宫雪与拉吉夫虽有深厚的内功与充沛的体力,但毕竟不是铁人,再充沛强劲的体力也有用完的时候啊!
至少他们现在便已有体力不支、疲态渐露的迹象,只怕敌人还未死光,他们便要被砍成肉酱了!
拉吉夫已看出不对劲,他一刀劈破了一名猛扑而来的敌人的小腹时,对南宫雪大声说:「南宫姑娘,妳快带着忘佛和尙的遗体走吧,快,让我来掩护妳!」
南宫雪没有回答。
因为就在这时候忽又涌进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敌人!
南宫雪心中倏地猛沉!
现在,别说要她背着忘佛和尙的遗体逃走,只怕要她两手空空的逃都很困难的了!
忽然,南宫雪与拉吉夫都面露喜色!
原来那班杀手是六太子派来的!
令南宫雪与拉吉夫高兴的是那两班人显然志在必得非得到忘佛和尙的首级不可,竟彼此火倂起来!反而将南宫雪与拉吉夫「冷落」在一旁。
情势变得相当微妙。
两班人马旗鼓相当,杀得你死我活,如火如荼。
南宫雪和拉吉夫自然乐得袖手旁观,隔山观虎斗,淸闲得很。
拉吉夫立刻背起忘佛和尙的遗骸,对南宫雪低声道:「趁这机会,咱们赶快溜之大吉吧!」
「不,」南宫雪压低着嗓子说:「如果我们现在强行逃走,万一引起他们联手追杀,那岂不更糟糕?」
「那,」拉吉夫问:「咱们就在这里等他们杀完,再跟他们拚命呀?」
「那倒不必,」南宫雪说:「你快先把忘佛和尙的遗体放入焚化炉里,趁他们打得火热的时候,咱们把遗骸火化,不就成了吗?」
「可是,找不到薪柴呀,方才我找遍附近,一根薪柴也找不到,肯定是被他们不知丢到那里去了,」拉吉夫说:「再说我们如果找到了薪柴,他们也绝对不会让我们生火的啊!」
「这个我知道,」南宫雪持剑凝神戒备:「我掩护你把遗体放进去再说……」
拉吉夫显然对南宫雪相当有信心,于是点点头便又把忘佛和尙的遗体搬进焚化炉里去……
大太子与六太子的人马杀得不可开交,似乎暂时都忘却了他们。
「你现在仔细听我说,」南宫雪压着喉咙说:「趁他们无暇顾到我们的时候,你守住这个炉口,我知道那里藏有火油,我去放火将这个火葬场整个烧了,不就成了吗?」
「好办法,」拉吉夫眼睛一亮:「妳快去吧,这里让我来。」
「好。」南宫雪低应了一声,猛一提体内纯眞之气,像狸猫的跃到了屋顶上去。
南宫雪的动作不仅快速,而且无声无息的,不发出一丝声响,那两班杀得天昏地暗的敌人竟也没有发现南宫雪掠上了屋顶去。
南宫雪在火化杏子的遗体时,曾见阿火伯到后院去取火油生火,因此她急速向后院急掠而去。
果然,后院一间小木屋里正摆放著一桶桶的火油,她动作敏捷的一手提着一桶火油四处浇淋……
她廃完两桶火油时,忽想起阿火伯在睡觉,如不把他叫醒,岂非将他活活烧死?
于是匆匆向阿火伯房里跑去。
她绕过后院回廊向前院跑去时,忽在转角地下发现阿火伯浑身浴血的躺在那里!
「阿火伯,阿火伯!」南宫雪趋前一看,发现他已气绝身亡。
「原来敌人早已杀了他。」心中一阵愤怒,干脆回头将所有的火油都提了出来,将整个火葬场的前院后院,屋角四周都浇上火油。
——她希望能一把火将敌人全部葬身火海!
她浇完火油之后,立刻又跃上屋顶,掠到了焚化室的屋脊上,朝拉吉夫打了一个手势。
拉吉夫向她会意点点头,觑个准,便也跃身而上!
他的动作很快,只可惜不够俐落,当他那壮硕的身子穿过屋顶的破洞时,竟不小心碰到了残梁败瓦,一阵乒乓响,泥灰瓦屑满天飞,立刻引起了敌人的注意!
那两班敌人并未注意到拉吉夫已将忘佛和尙的遗体放入焚化炉里,以为他背着尸体逃了,于是他们停止了厮杀战斗,纷纷挺腰纵身追了上来!
拉吉夫大弯刀一挥,将两名首当其冲的敌人劈得血肉横飞,哀号著坠了下去,后面的敌人被迫身形一窒,只好转向房门窗口掠去……
趁这个机会,拉吉夫对南宫雪急问道:「敌人以为我背着忘佛的遗体逃了,咱们将计就计,我引开敌人,妳快放火吧!」
他没有等南宫雪回答,他已无工夫等她回答,因为敌人已从四面八方跃上来了!
他立刻展开身形向远处急掠而去!
这时那两班敌人情势又是一变,他们停止了厮杀,共同追杀拉吉夫去了!
此际虽已天亮,但天色绝早,晨雾如烟,加诸敌人厮杀得晕头转向,也没注意到拉吉夫根本没背着忘佛和尙的遗体,却一个劲的猛追而去!
更妙的是,他们在倥偬急促里,竟没注意到南宫雪也在屋顶上,或许他们有看到南宫雪,只不过他们一心要忘佛和尙的脑袋,因此也就撇下她不管了。
这倒好,敌人跑光之后,南宫雪可有从容工夫来处理忘佛和尙的遗体了。
她现在改变了主意。
敌人既然都走了,那就不必把整个火葬场烧了,只要找些薪柴生起炉里的火不就成了吗?
然而她随即一想,万一敌人发现拉吉夫使得是调虎离山计,又回过头来那岂不更糟?
想想,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取出了火折子,狠心的将整个火葬场付之一炬了!
当熊熊烈火照得满天通红时,南宫雪长长透了一口气,双掌合什,喃喃道:「野和尙,您安息吧,愿您圣洁而高贵的灵魂与佛同在……」
* * *
火光未熄时,忽又看到一大堆人影掠空而来。
不用看,也知道那班人是谁。
——一定是敌人发现上当而急急赶回来。
南宫雪心中浮起了一丝快意,一扭纤腰,娇躯一纵,已扬长而去!
* * *
南宫雪一觉醒来,早已过了午饭的时间。
她起来的第一件事是探望秋老虎。
秋老虎的情况很稳定她吩咐掌柜的找来一批苦力,付了一笔钱,要他们将湖畔的残骸搬去掩埋,以回复静心湖的安祥美谧。
第二件事,她要了一顿丰富而「过时的早餐兼午餐」。
她吃得很多,也吃得很慢。
吃得多是因为要保持充沛的体力,保持充沛的体力是为了营救华三元。
今晚的救援行动,必须面对神秘而可怕的敌人,那是可想而知的事。
吃得慢是因为她在等人。
等人?她等谁?
第一个是慈悲剑客。
照她预定的时间,夏无情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回来静心湖的。
第二个人是拉吉夫。
拉吉夫会不会来?南宫雪并没有跟他约好,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他是否被敌人乱刀杀死了?
南宫雪很关心他。
南宫雪关心他是有理的。
她认为他是个「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的男子汉大丈夫。
他本是天竺的六太子亲信,前程如锦,无可限量,但他却背叛了大太子!
表面上,他背叛的原因是因为他崇敬忘佛和尙的崇高人格,以及感念他伟大的牺牲精神;实际上,他是满腔赤子丹心,忧民忧国,希望自己的国家能早日摆脱因「迷信」而带来的封建、落后与贫穷!
他高瞻远瞩!
他浩气沛然!
南宫雪敬佩这种人。
所以她关心他的生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想再见到他。
——她想请敎他一些问题。
南宫雪也在想,那两班大太子与六太子派来的大内杀手,在知悉忘佛和尙的遗体已火化之后,是否都回去天竺覆命了?
结果,夏无情没有来,拉吉夫也没有来,那两班杀手也没有来。
倒是有一个人来了。
* * *
这个人南宫雪不认识。
全酒楼的人都不认识。
因为那个人是天竺人。
* * *
其实那个人全身上下都是汉人装扮,而且腰间悬挂的不是天竺弯刀,而是中原佩剑,可是那人的面孔却改变不了,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脸孔。
南宫雪不用说啦,昨天一整天就不知道和天竺人打了多少次「交道」,有敌有友,因此一眼便能认出那人是天竺人。
此刻,用膳时间已过,而最近生意本就淡了点偌大酒楼空荡得很,客人没几个,小猫两三只而已,因此那个天竺人的出现显得相当惹目。
南宫雪很好奇。
她甚至觉得惊奇,究有有多少天竺人来到了中原?眼前这个人是什么来路的?是否和「神油事件」有关?
好奇加上惊奇,使得南宫雪不自觉的望住他细细打量……
凭心而论,那个天竺人相当吸引人注目,并不是因为他的穿着打扮高贵而光鲜,也不是因为他长得英俊高大、气宇轩昂,这种男人南宫雪看得多了,算不了什么;让南宫雪惊异的是,她能很强烈的感觉出那个天竺人浑身上下,有形无形的散发著一股气质。
那股气质,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气质,她无法形容。
她只觉得他是个有敎养而高贵的男人。
有这种气质的男人并不多。
南宫雪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男人。
——她竟忘神得几近于失态的盯住他瞧。
也许,南宫雪的眼光太「放肆」了,那个天竺人走进来的时候,便发现了南宫雪「大胆」的眸光,他很自然的朝她露出一个微笑,温文有礼而潇洒飘逸的微笑。
南宫雪立刻转过头去。
面颊微配的转过头去。
她从不主动去看陌生男人的。
她甚至讨厌男人。
但是,自从她认识了银刀、柳花花、白则七、夏无情、贺万杯、秋老虎、甚至是来自天竺的忘佛和尙与拉吉夫,她已改变了对男人的看法与态度。
特别是柳花花给她的影响格外深远,使她了解到男人并不全是「坏人」。
然而她虽不再讨厌男人,可也不曾如此「大胆主动」的去看男人啊。
她觉得好羞。更觉得好臊。
她脸红。而且,一颗处女芳心竟也莫名其妙的乱跳起来。
她赶紧假装喝茶。
「公子爷,」伙计殷勤的招呼著:「您是用膳还是住店?」
「都不是,」那人的汉语好标准,字正腔圆,听不出有任何天竺口音:「我是来找人的。」
伙计堆笑问:「不知公子爷找的是那位?」
「请问,」那人不仅态度谦和,语气也相当有礼貌:「贵店是否有一位南宫姑娘住在这里?」
「是的,南宫姑娘就住在敝店,」伙计说了一半,忽然省起道:「呀,南宫姑娘此刻就正在那里用膳,喏,小的立刻为您通报去……」
伙计并没有通报,他根本用不着通报,因为南宫雪早已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望住那个天竺人淡淡道:「我就是南宫雪,你找我?」
那人立刻起身走到南宫雪桌前,微微抱拳,含笑道:「南宫姑娘,我可以坐下来吗?」
南宫雪不喜欢繁文缚节,她只是微一点头,态度不算好也不算坏的说了一声:「请坐。」
那人坐下来之后,那双星也似的眸子颇有「节制性」与「礼貌性」的打量著南宫雪,唇角上那缕极为飘逸脱俗的微笑始终不曾消失,他首先自我介绍:「我是天竺人,不过我有一个汉人名字,我叫李世民。」
「李世民?」南宫雪本能的一怔,李世民不就是唐太宗的名字么?
「是的,」那人含笑着笑:「我们天竺人的名字发音古怪,而且名字又长,对你们汉人来说不易记下,于是我便给了自己一个汉人姓名。」
南宫雪颇感有趣,同时觉得眼前这个天竺人相当聪明,他不仅身着汉服,连姓名也汉化了,在「大汉族」的心理作崇下,南宫雪很自然的对他产生了好感,微笑着问:「为什么要取李世民这个名字呢?你知不知道李世民是我国的贤君?」
「知道,」那人——李世民,他那淸澈有神的的眸光里透著几分自负:「就是因为我知道他是贵国历史上著名的好皇帝,我崇拜他,所以我便斗胆的僭越了他的名讳,我以他为荣,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和他一样名垂靑史,万古流芳。」
哗好大的口气,南宫雪心里这样相心,咀上却问:「你找我什么事?」
「是拉吉夫要我来找妳的。」
「拉吉夫?」南宫雪立刻问:「拉吉夫怎么样了?他现在那里?」
李世民说:「他受了伤,现在正在一个隐密的地方养伤,他要我来问妳,忘佛和尙的遗骸是否已顺利火化了?」
「忘佛高僧的遗体没问题了,再也不会受到凌辱汚蔑了。」南宫雪接着问:「拉吉夫的伤势要不要紧?有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休养几天便行了。」
「你和拉吉夫是什么关系?」
「朋友。」南宫雪望住他。
眼神颇为怪异的望住他。
但是她很快的笑了笑,淡淡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就是忘佛和尙那件事;」李世民又道:「哦,还有一件事,他要我来看看妳,是否安然无恙?」
「我很好,多谢他的关怀。」南宫雪淡淡一笑,便沉默了下来。
「听拉吉夫说,南宫姑娘武功高超,这次若非妳大力帮忙,只怕忘佛和尙的遗体要遭到践踏了,我谨代表他向姑娘致谢。」李世民眼里有欣赏之色,忽又笑着说:「但他却忘了吿诉我一件相当重要的事……」
「什么事?」
「他只吿诉我姑娘剑法高超,是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李世民表情认眞:「但他却忘记吿诉我姑娘竟也是个美人胚子,绝色女人。」
「是吗?」南宫雪微笑。
「绝对是!」李世民很肯定的说:「在没见到姑娘以前,我还以为姑娘是个高头大马,手臂粗过男人的『大女人』,所以方才我一进门的时候便看到了姑娘,但不敢相信妳就是南宫姑娘。」
南宫雪掩唇娇笑。
她看来笑得很开心。
——任何女人被赞美,特别是被年轻俊美、气质迷人的男子赞美,肯定是心花怒放、乐不可支的。
南宫雪是女人,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她笑完之后,忽然眸光冷冷的盯住李世民,冷声道:「其实,拉吉夫还少说了一点。」
「那一点?」李世民含笑问。
南宫雪用眼角睨视着他:「他应该吿诉你我南宫雪除了武功、外表之外,实际上还是个相当有脑筋的女人……」
李世民望了望她,眼神颇怪的望了望她,然后展颜一笑。
南宫雪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他,不发一言。
李世民忽然轻叹了一声:「妳已经看出我不是拉吉夫的朋友?」
南宫雪黑如点漆的眸孔里浮起一丝讥嘲之色:「如果不是你的撒谎技术不够高明,便是你存心有意看扁我南宫雪,否则你实在不该拿这么低劣粗俗的谎话来哄骗我南宫雪!」
「破绽在那里?」李世民始终含着一缕俊逸潇洒的微笑。
「破绽很多,」南宫雪撇了撇红唇小咀儿:「第一,『忘佛高僧事件』非等闲小可的事,至少对你们天竺人来说是件大事,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远从天竺杀到中原来了,而拉吉夫愿意将这么重大的事情吿诉你知,那么你们之间必然是十分密切,绝非泛泛之交,既然你们有如此深厚的交情,为何你昨天没有出现?那你远从天竺来中原的目的是什么?」
「第二,」南宫雪接着说:「从你的神态看来,你并不关心拉吉夫的伤势,不过轻描淡写的带过,根本不似朋友般的关心。第三,你的语气充分显示拉吉夫受的只是小伤而已,既是小伤,他根本不需要你来探究竟,他自己来不就行了么?」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一点,」南宫雪乌溜溜的眸子里闪著慧黠精灵的神采:「当他用调虎离山计把敌人引开时,我即刻纵火,火光冲天,烈焰腾空,老远的地方都可见到火舌与浓烟,连敌人都匆忙回头来了,他自然也见到火光才对,换句话说他理应知道忘佛高僧的遗体已顺利火化,他再差你来探询,岂非多此一擧,矛盾得很?」
李世民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有道理,姑娘果然好脑筋……」
南宫雪嗤了一声,截断他的话:「这不是道理,这只不过是最简单的常识吧了。」
李世民瞇了瞇眼,含笑问:「那么妳知不知道我是谁呢?」
南宫雪冷漠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横竖忘佛高僧已死,遗体也已顺利火化,不管你是谁,是拉吉夫的朋友也好,是大太子派来的也好,或是六太子派来的也好,这已不重要,与我南宫雪毫无关系,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李世民微微一楞。
「现在,」南宫雪眸光冷冷的瞪着他:「你是否可以走了?」
「妳在下逐客令?」李世民又是一怔。
南宫雪没有回答。
不过她的态度已表明的确是在下逐客令。
她下逐客令的理由有二:
——一是她认为「忘佛高僧事件」已吿结束,她不需要再跟任何来历不明的天竺人打交道。
——二是慈悲剑客夏无情很快就会来到,她必须跟他进行营救华三元的行动,而她这个行动当然是绝对机密的。
但是,李世民却没有想走的意思。
他含着笑注视南宫雪。
目光和煦而温柔。
南宫雪被他看得芳心一阵鹿撞。
昨天一整天,她几乎都和天竺人「打交道」,她看到的天竺人都是黑黧黧的,个个长得像烧焦的木炭似的,难看的要死;但眼前这个天竺人却皮肤白晰,无论是神态或擧止都流露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南宫雪已经开始懂得「欣赏」男人了。
凭心而论,她并不讨厌这个男人。
她认为他相当有魅力。
她被他看得有点手足无措。
不过她还是很快鎮定下来了,而且还眉尖一扬,冷冷道:「你是不是要我动手撞你才肯走?」
李世民却微笑着说:「南宫姑娘,我可不可以跟妳做个朋友?」
南宫雪微楞。
在她未涉入江湖时,她一个朋友也没有,她甚至连什么是朋友也不懂;历经了几番生死之后,她的人生观念慢慢成熟了,她开始懂得什么叫朋友,也认识了一些朋友,也了解到人生在世一定要有些朋友,否则孤孤单单的过一世人太寂寞了,也太没意思了。
南宫雪是需要朋友的。
但是她却回绝了李世民的要求,她冷冷的摇了摇头:「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跟任何人做朋友,包括你在内,我只想你赶快离开我!」
李世民碰了个钉子,颇感失望的说:「为什么?贵国不是有句话『四海之内皆兄弟』吗?妳为什么要拒绝我于千里之外呢?是不是妳认为我来历不明,所以妳不想跟我……」
南宫雪打断他的话:「我说过,我不想知道你的来历,你是何来路不关我的事……我最后一次吿诉你,你如果再不走的话,我可要不客气啦!」
言下之意她要动手了。
结果,她并没有动手。
因为李世民很识趣的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仍不忘记朝南宫雪微微一笑,温文有礼的说了一声:「后会有期。」
他跨出酒楼门口的时候,那双明亮的眸子突然涌上了震惊之色。
——他看到了一部马车急飞而来,在阶梯口停下,然后便见到一个人步出车厢。
——那人竟然是「百醉书生」贺万杯!
* * *
南宫雪也看到了「百醉书生」。
她竟无震惊之色。
相反,她那美丽的唇角居然浮起了一丝不自觉的笑意。
* * *
当「终南之虎」铁不归接到紧急飞鸽传书时,立刻赶到了那座迹近被废弃的关帝庙里。
他怀着非常惊异的心情来到这里。
「圣座,」铁不归垂手肃立,恭证道:「属下铁不归听候指示。」
神案上那座已斑剥落漆的关帝雕像后面传来一阵生涩的声音:「今夜的行动照原定计划进行。」
「启禀圣座,」铁不归吃惊道:「今儿一早,您不是已指示计划取消了吗?百醉书生既已死,整个计划岂非已失去意义?」
「不,他没死。」
「没死?」铁不归更惊讶了:「圣座不是说得到消息,百醉书生已服毒自尽了么?」
「那项消息显然不正确,本座刚刚得到最新消息,証实百醉书生实际上并没有死去。」
铁不归呆了一呆。
神案后面的人又说:「今夜的行动要格外小心,根据判断,百醉书生今夜肯定会来赴约,而且一定会带两个武功高强的帮手暗中随行。」
「那两个帮手?」
「就是南宫雪与慈悲剑客夏无情。」
「这么说,」铁不归吞动了一下喉结:「百醉书生根本不打算交出神油秘方,他的目的实际上只想救出华三元。」
「那是自然,」那神像后面的神秘人说:「百醉书生当然不会这么轻易便交出秘方,否则咱也不会安排这个计划了……」
一顿,语音转沉:「记住,一切照计划行事,万不可有闪失,人手本座已经替你调动好了,你速去安排布置妥当!」
「是。」铁不归弯腰抱拳。
* * *
百醉书生贺万杯明明死了。
那是千眞万确的事实。
为何又跑出一个百醉书生来?
难道,世上有两个百醉书生?抑或,百醉书生死而复生?
世上当然只有一个百醉书生,再没有第二个;任何人死了绝不可能死而复生,百醉书生也不能例外。
那么,眼前坐在南宫雪前面的百醉书生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当然是假的。
他实际是慈悲剑客易容装扮而成的。
这是南宫雪想出来的计策。
南宫雪很满意。
她一脸赞叹之色:「想不到『千面神龙』春常在的易容之术高超到这种地步,何只是栩栩如生,几可乱眞,简直是比眞的还要眞哪。」
百醉书生,不,是夏无情,他眨着眼说:「千面神龙的易容之术不仅高超,而且制造人皮面具的速度奇快无比,若非我亲眼目睹,我眞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种人,简直是鬼才哪!」
南宫雪含笑说:「最主要的是,你的身材体形和贺万杯差不多,由你来假扮他再也合适不过了。」
一顿,她笑着问:「千面神龙春常在早已退出江湖多年,而且还听说他早已不替人家制造人皮面具了,我一直担心你会碰钉子呢。」
「谁说我没碰钉子?」夏无情瞪着她说:「千面神龙这老家伙人虽老,脾气可不老哪,我找上门时,他压根儿不理昧我,一句话不说便把我轰出门来了。」
「那他怎么又肯替你做面具了?」南宫雪未出江湖时,便听她师父傅小石提过这个人,她知道当今世上易容术最精的人便是春常在,所以她才会想出要夏无情假扮百醉书生这个妙计来。
「妳猜猜看。」夏无情喝了一口竹叶靑,他喝酒的样子便不像百醉书生了。
「给了他一笔钱?」南宫雪笑瞇着眼说:「这世上,年纪越大的人好像越是爱钱,不是吗?」
夏无情哼了哼:「世上就有不爱钱的人,特别是春常在自小就在江湖上打滚,早已捞得满盆满钵上岸啦,才不稀罕钱哩。」
「那么你是用强的囉?」
「什么用强的?」
「就是用你手中那把剑逼他屈服就范呀,」南宫雪笑着说:「这年头好像是年纪越大的人越是怕死,不是吗?」
「这妳又错了,」夏无情摇摇头:「春常在是个老江湖,常年在刀尖上打滚,生与死,他见得多了,而且也看得开了……」
「这么说,他是软硬不吃囉,」南宫雪很好奇:「那你是用什么方法使他屈服的?」
夏无情只回答了一个字:「赖!」
「赖?」南宫雪楞了楞,忍不住又问:「我不懂你的意思,怎么赖?」
「这都不懂,」夏无情眨眼道:「赖的意思,就是死缠死黏的赖着他呀。」
「怎么个赖法?」南宫雪睁大了眸子。
「这个方法再简单也不过了,三岁小孩都会,」夏无情眼里浮起一丝得意之色;「他不答应,我就赖著不走,他到那里我就跟到那里,一直到他屈服为止。」
南宫雪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无赖嘛!」
「没办法,对付这种软硬不吃的人,只好耍无赖手段了。」夏无情耸耸肩:「他吃饭,我就坐下来吃,他睡觉,我就站在他床头唱歌,他上厕,我就站在门口……总之,无论他到那里,我就像阴魂不散的跟住他。」
「背着百醉书生的遗体跟住他?」
「是呀,」夏无情点点头:「我总不能丢下贺万杯的遗体不管呀。」
「天,」南宫雪低叫起来:「无论是谁在吃饭、睡觉,甚至是浴厕,被两个人,一个活人跟一个死人缠在身边,谁受得了呀?如果是我,只怕不发癫也要被活活气死哪!」
南宫雪摇摇头,又道:「既然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他能容忍你赖著不走么?我的意思,他有没有动手赶你走?」
「当然有,」夏无情嘿嘿两声:「问题是,我武功比他好,他赶我不动,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为我制造面具啦。」
南宫雪叹了一口气:「原来你是天下第一无赖,谁碰到你谁倒楣。」
「还不是妳想出来的鬼主意,」夏无情瞪了她一眼:「喏,妳瞧,面具虽然做得精巧,但黏在脸上那种滋味眞难受,既不能太大声说话,也不能笑,以免弄皱了面具,而且密不通风,一流汗时又热又痕痒,难过死了,我眞后悔听妳的主意哪。」
南宫雪抿咀而笑:「你说这话就不公平了,我可也没闲着啊,我也要戴面具哪,不是吗?」
「哦,妳不说我倒差点忘了,」夏无情眨眨眼,忽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喏,这是妳的面具,妳拿去吧……」
南宫雪打开略为一看,忽又问:「贺万杯的遗体呢?」
「千面神龙为我们做了两个面具,干脆好人做到底,他答应埋葬贺万杯的遗骸。」
一顿,他凝眸问:「现在一切都没问题了,是否照计划行事?」
「是的。」
* * *
南宫雪的计划是什么?
说穿了,其实很简单。
她要夏无情装扮成百醉书生的模样准时赴敌人之约,而她则易容乔装成一个老太婆,先行潜伏在城隍庙里,希望能救出华三元。
当然,也希望能揪出幕后敌人。
她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来到城隍庙时,她发现敌人选定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聪明了。
因为这座城隍庙不仅规模宏大,共分成前、后、中、左、右等五个殿,而且香火极盛,信士香客如过江之鲫,特别是今天正好是初一,通常大庙每逢初一十五都是不关门的,任由信士进香到天明。
本来,南宫雪是在未天黑以前来到城隍庙,是想选一个隐蔽而有利的位置隐藏起来,然而一看城隍庙如此宏大,而上香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只见万头钻动,摩肩接踵,简直是寸步难行。如此一来,南宫雪根本不知道要藏身在那里才好。
她有点不死心,她想入夜以后香客大槪会越来越少,于是便跑去问解签单的老庙祝,结果回答是——午夜之后,也是信徒最多的时候!
南宫雪傻住了。
人多庙又大,南宫雪到底要藏在那里才好呢?
她想了想,敌人只约百醉书生在城隍庙见面,并没指明在那一殿,显然必会在庙宇门口等候,于是她便绕到正门口去。
可是她又想到了一点。
——敌人既然指定在这里见面显然并非是眞正「交易」的地点。
无论如何敌人绝不会笨到这种地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挟持华三元来逼百醉书生。
任何人都不可能这么做!
那么,敌人的用意是……
南宫雪知道。
敌人的用意极其明显:敌人利用人潮而潜伏其中,如果百醉书生找来大批帮手,肯定是会被发现的。
多狡猾的敌人!
南宫雪的心情相当沉重。
本来她那满满的自信心也随着递减了。
然而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走一步算一步了。
结果,南宫雪只呆在大门口一会便走了。
她并没有离开很远,她一步一拐的走向庙门口对面卖香烛锡纸的摊档去……
「阿婆,」南宫雪一走前去,那些小贩立刻「阿婆长、阿婆短」的,争相拉生意:「阿婆您要上香拜神呀?眞诚心呀,喏,我这里有香烛金纸,一应俱全,多谢您光顾,算您便宜点啦……」
南宫雪东看看西望望,终于选了一个与庙门口正对面的滩贩,对满面脸堆笑的小贩说:「我不是来买香烛的,我是来帮妳做生意……」
「阿婆,您说什么?」小贩是个中年妇人,她睁大了眼,望了望南宫雪:「阿婆要帮我做生意?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看你们做生意很辛苦,而我又闲着无聊所以我就……」
中年妇人楞了楞,不禁笑了起来:「多谢您,我这种小生意不需要人帮手的……说句老实话,阿婆别生气,您年纪这么大了,只怕您非但帮不了我做生意,反而会越帮越忙呢。」
南宫雪当然不是眞的想帮她做生意,只不过是想利用她绝佳的位置,以便暗地监视城隍庙的大门口,因此她见那妇人不肯答应时,便掏出了两锭亮澄澄的大银:「这样吧,就算我跟妳租如何?」
中年妇人睁大了眼。
她以为她碰到了疯子。
因为南宫雪那两锭大银足以将她整个摊档买下来,而且肯定是绰绰有余。
世上居然有这种人?
中年妇人确定南宫雪不是疯子,也不是跟她开玩笑之后,立刻抓住南宫雪手上那两锭大银:「阿婆,别说租了,我把整个摊档都给了您吧!」
她唯恐南宫雪会反悔,拿了银子头也不回的便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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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8 00:47: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处心积虑 奇兵暗伏



夏无情整整提早了一个时辰来到城隍庙。
他先来观察地形地物,熟悉一下环境,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他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庙。
一看之下,他的心情也沉重起来了。
他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南宫雪。
他在庙里兜了一圈之后,便假意到对面的香烛滩子四处刘览……他当然在南宫雪的摊档停了下来他一面挑香检烛,一面压着喉咙说:「看这样子,敌人是不会在庙里谈『交易』的……」
南宫雪点点头:「很明显的,敌人是为了防止你有帮手,只不过是将这里当做连络站,然后将你接到一个秘密的地方,若发现有人跟踪的话,即刻对你要胁杀华三元,逼得你只好摒退跟踪而来的帮手……」
「敌人果然精灵得很,比我们想像的还要狡猾,」夏无情问:「妳有把握跟踪而来吗?」
「只怕很难,」南宫雪凝声说:「若我无法跟踪的话,你只身入虎穴,危险得很哪。」
「危险倒说不上,情况不妙时大不了一走了之,」夏无情说:「问题是,如此一来我们便无机会救出华三元也无法揪出幕后敌人了。」
「你有什么好方法?」
「方法是有,只是不知道行不行。」
「说来听听。」
「妳鼻子行不行?」
「什么鼻子行不行?」南宫雪楞了楞。
「到时候如果敌人如我们所料的把我接到别的地方去的话,不管是走路或坐车,我都会手捧一束紫檀香,妳能不能循着香味追踪而来?」
「我不知道,我没有经历过,」南宫雪说:「不过我的鼻子无任何毛病,嗅觉蛮灵的,这个方法倒値得一试……」
一顿,她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敌人不肯让你燃香呢,怎么办?」
「不肯也得肯,」夏无情说:「到时我坚持自己是个信徒非燃香不可,如果敌人不答应,那我就威胁敌人放弃华三元,你想,敌人敢不让步吗?」
「不错,敌人最大的本钱就是以华三元来要胁你,如果你豁出去不顾华三元的死活,那敌人整个计划便功亏一篑……」
南宫雪微一停,又问了第二个问题:「如果,你手上那束香烧完了之后仍未到达目的地,那怎么办?」
「这个问题就要看妳了,」夏无情沉吟著说:「照常情判断,敌人是在开始那一段时间保持高度的警戒,防止有人跟踪,所以这段时间妳必须格外小心,千万不能让敌人发现妳的影踪……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敌人见无人跟踪而来,自然会松懈下来,那时候妳必须设法盯住目标;如果是坐车,妳必须设法攀住车顶或车后座,甚至是车底,若是徒步奔跑,那就要看妳的轻功与耐力了……」
「我当然会全力以赴,」南宫雪说:「但凡事总有个万一,万一我跟踪失败了呢?」
夏无情耸耸肩:「那我当然只有见机行事,孤军奋战啦。」
「先说好,留得靑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千万别逞强哪,千万记住,一发现不对劲就该溜之大吉哟!」南宫雪又叮咛了一句:「你记住我的话没有?」
夏无情忽然叹了一口气。
「干嘛?」南宫雪问。
夏无情望住她:「妳连说话的语气都像个十足的老太婆哪。」
南宫雪横目瞪着他。
当夏无情缓缓走向庙门口时,南宫雪望着他硕长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对自己说:「他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
* * *
临近午夜的时候,上香的人果然越来越多,显然大家都想来上头炷香。
人潮一直排到庙门口外面,几乎快要排到对面的香烛摊档去。
夏无情站在庙门口右侧的石狮子旁,手里拿着一束未燃的紫檀香。
午夜来临的时候夏无情看到人潮中,有一个人向他这里挤来。
他认得那个人。
——「终南之虎」铁不归。
夏无情的态度非常鎮定,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他。
铁不归的神态也相当冷漠,他瞧了瞧夏无情两眼,便说:「跟我来。」
「等一等。」
「干嘛?」
「先让我上个香再说,」夏无情说:「借个火如何?」
鐡不归皱皱眉头:「你信神?」
「不信。」
铁不归楞住:「那你上什么香?」
「就是因为我不信神才上香,」夏无情缓缓道:「信神的人心中自有神,根本不需上香,这个道理你不懂?」
铁不归兀立于地。
他从没有听过这种怪论。
夏无情其实也没听过,他只不过从南宫雪口中听说过忘佛和尙是不上香唸经的高僧,于是随口应出;他最大的目的是想引开铁不归的注意力,因为他虽戴着栩栩如生的面具,但说话的语调嗓音无论如何也无法模仿得和百醉书生一模一样,因此故意发此谬论,让铁不归惊楞忡怔,而忽略了自己的音调。
果然,铁不归以极为讥诮鄙夷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便掏出火折子:「哼,人家说你百醉书生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果然不错!」
夏无情没理睬他,他擧香过顶,虔诚万分的拜过城隍爷之后,便对铁不归说:「现在可以走了。」
铁不归诧异道:「为什么不把香插入香炉里去?」
「神在心中,香炉自也在心中。」
「疯子。」
铁不归一扬首:「跟我来!」
随即又瞪住夏无情冷冷道:「贺万杯,我可先提醒你,千万可别耍什么花样,否则你今后再也见不到华三元了!」
* * *
铁不归在前面走,夏无情在后面跟。
人很多,所以夏无情必需把手里的香高高擧起,以免烫到了别人;由于人潮如涌,夏无情耽心南宫雪看不到自己,因此故意走得很慢,而且还不时假装为了挤人潮而不时挥动高擧的香炷。
幸好南宫雪选的位置极佳,夏无情已看到她也正在挥动手中的香束,口里叫着:「通天一炷香,通天一炷香……」
——「通天一炷香」是他们约定的语,表示南宫雪已知道夏无情的状况了。
夏无情很放心跟着铁不归往前走,铁不归始终不曾回过头来,他似乎已肯定夏无情不敢乱来。
他们走进了一条胡同。
胡同很长、很暗,而且曲折。
铁不归的脚步稳重而轻快。
夏无情的心情却愈来愈沉重。
因为他发现这条胡同里每一个转角暗处都埋伏著一个人。
这种情形,无论是谁都无法跟踪上来。
于是夏无情停下脚步,冷然开声道:「铁不归,你要带我去那里?」
「稍后你自然会知道。」铁不归头也不回。
「我不喜欢跟着人家屁股后面团团转,」夏无情冷涩道:「你若不肯吿诉我要去那里,我想咱们这宗交易便要吿吹了!」
「稍安勿躁,」鐡不归回过身子:「其实大家心里有数,我不过是不想见到有人跟踪罢了。」
夏无情只好硬著头皮跟他走下去。
他一面走,心中一面暗自盘算:看这光景,南宫雪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跟上来,只怕很难了,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 * *
南宫雪一看铁不归与夏无情进入胡同,她当然也跟着走进胡同。
走没几步忽见转角暗处跳出一名,持刀大汉挡住去路,冷喝道:「老太婆,此地禁止进入快走!」
南宫雪一见人影闪动时,本想来个先下手为强,
企图无声无息的制住敌人,但又忽见胡同里人影飘动,刀光闪闪,若强行动手必会惊动里面的敌人,反而不妙,于是故作受惊,仓惶道:「好,好汉饶命……」
持刀汉子显然因她是个老婆子,并不为难她,只是挥挥手道:「阿婆,这里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妳快走吧免遭池鱼之殃!」
「是,是,老身即刻就走……」南宫雪哈腰如虾,看上去一副龙钟老态,即连声音都装成老迈无力,她的确是有演戏天份。
当她退出胡同时,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四野无人后便猛提一口眞气鬼魅般的掠上了屋顶!
一上了屋顶,她匐伏著身子,谨愼戒惧的巡视了几回,发现敌人并未在屋顶上布哨,于是便像小偸般的蹑手蹑脚,沿着胡同右侧的屋脊向前推进……
她的速度不仅快,而且无声无息,压根儿不发出任何声响,很快的,她便闻到了浓郁的紫檀香味隐隐随风飘来……
她心中一阵窃喜。
* * *
夏无情心念起伏不定。
他在想,如果南宫雪无法跟踪上来,愚自己一人之力能救出华三元吗?如果不能,自己只身入虎穴又有何意义?与其被动挨打,何不来个主动出击,出其不意的制住铁不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个「反要胁」,以铁不归一命换回华三元一命……
这个方法才行吗?
夏无情不敢确定。
不过有一点他能确定:
——世上并不是每件事可以事先思虑周全的,有很多事情是必须故了之后才知道行不行得通。
这件事显然是如此。
因此他决定动手。
出其不意的动手!
他已凝聚眞力……
突然,他听到了一种声音!
极微极微的声音。
——微到只有像他武功这么高强的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
声音好像来自屋顶上。
他本能的转头望去。
一望之下,他决定不动手了。
——因为他已看淸楚屋顶上之人正是南宫雪!
夏无情暗暗舒了一口气。
但是他并不敢掉以轻心,他深怕铁不归也听到南宫雪的脚步声,于是故意开声说话,希望能分散铁不归的注意力:「喂,姓铁的,你究竟要带我去那里?我可没这个耐心跟着你瞎走乱撞哪!」
铁不归根本不昧他。
夏无情故意把脚步声加重了一点,希望能干扰铁不归的听觉。
他这一招显然用得很妙,至少铁不归看来并没有发现南宫雪的样子。
忽然,铁不归转过身来冷冷道:「很好,你果然没有请帮手,我还以为你请了南宫雪与慈悲剑客夏无情同来呢。」
夏无情以为他发现了南宫雪,故意试探问:「你怎么知道我没请他们来帮忙?」
铁不归淡淡道:「如果有的话,这条胡同不会这么安静了。」
语毕,他忽然把两根手指放入咀硅,用力吹了一个哨!
哨音急促尖锐。
须臾,埋伏在巷角暗处的狙击手全都涌了出来!
夏无情略微算了一下,至少有二十名以上。
铁不归似乎也不淸点人数,目光扫了众人一眼,冷沉道:「有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没有。」众人齐声应道。
铁不归很满意的点了下头:「走!」
「是!」
拐了一个弯,便出了胡同口。
巷口停著一部马车。
「请!」铁不归朝夏无情微微一摆手。
夏无情望了望那部马车,又望了望自己手上的紫檀香;他忽然一言不发将手中的香炷射向铁不归!
「你干什么?」铁不归很机警,他显然时时刻刻在提防夏无情会突然出手,因此夏无情出手虽快,但他仍很轻易的挪身闪开!
一击不中,夏无情忽又回过身来扑向那些团团围住他的狙击手!
他出手如电,一拳便将一个彪形大汉打得飞了出去,再一脚,把迎面扑来的敌人踢得四脚朝天!
敌人阵脚大乱!
铁不归怒喝道:「贺万杯!难道你不想要华三元活了?」
这句话很有效,夏无情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当然要华三元活,否则我就不会来了,」夏无情冷冷瞪视著铁不归:「只是我不喜欢被人像呆瓜般弄得团团转,妈的,走了一炷香工夫的路,居然连华三元的影子也没见到,我怎么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
铁不归怒瞪着他:「上了车,自然就会带你去见华三元啦!」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眞的?」
「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夏无情沉静了下来。
他的确已无选择的余地。
「吿诉你,」铁不归缓缓透了一口气:「如果我们不能在指定的时间回去的话第一个先死的便是华三元,如果你不信,你就动手好了,就算你全杀了我们也一定救不出华三元!」
一顿,冷冷一哼,续道:「何况凭你一个人之力根本就杀不了我们!」
夏无情哑口无言。
铁不归冷嗤一声:「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上车吧!」
* * *
夏无情方才为什么要突然出手呢?
也许只有南宫雪才能了解他的用意。
而且她也及时掌握住了他的用意。
——方才,夏无情一见到敌人果如所料的准备马车欲将他载到秘密地方时,他发现手中的紫檀香已快燃烧完了,而且敌人众多,如此一来,他已无法靠紫檀香的香味与南宫雪连络,而一部马车无论如何坐不下那么多人,而敌人肯定会攀附车门、车厢顶部、两侧与后座,南宫雪就算轻功够快、耐力够久,跟得上马车,也一定会被敌人发现。因此夏无情情急生智,故意恼怒而出手将敌人阵脚弄得大乱,希望南宫雪能掌握这个机会潜入车厢底部,那么南宫雪便可随车而行了。
夏无情并不知道南宫雪是否了解他的用意也不知道她是否能掌握机会,反正他是尽人事而安天命了。
* * *
当南宫雪像鬼魅般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掠进车座底部时,她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声:「夏无情,的确是个相当有脑筋的男人。」
* * *
夏无情一上了马车,也发现敌人太有脑筋了。
因为车座里非但没有灯火,而且车窗紧闭,一片黑漆漆的,不仅无法看到外面的路径,即连想看淸楚车座里的情形也相当吃力。
夏无情只知道车座里坐了七八个人,其余的都坐到车顶、车侧与车后,令夏无情想心生反悔而逃都相当困难了。
夏无情当然不会想逃,事已至此,已是船在江心,箭在弦上,走一步算一部啦。
一路上,大家都静肃无语,只听得马鞭声、马蹄声与车轮擦地声,划破了寂静的夜……
* * *
夏无情一跨下马车时,本能的用手遮住了眼睛,一道强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当他适应了光线之后,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已连人带车马置身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堂中。
大堂中灯火通明,光亮如书,夏无情从黑漆的车座里下来,自然一下子无法适应;他环视了一下四周,但见堂上摆放著一张舖有锦纹虎皮的太师椅,椅上坐着一个面目狰狞可怖的陌生人。
细看之下,原来那人带着一副鬼面具。
除此之外,大堂两侧排列著十几二十名的彪形大汉。那些大汉尽皆黑衣劲装、脸覆黑巾,只露出两个目光冷厉的眸珠子,看上去有一股震人之势。
铁不归趋步向前,朝鬼面人躬身抱拳道:「启禀圣座,百醉书生带到。」
「只有他一人?」鬼面人在灯火掩映下,漾著诡谲而神秘的气氛。
「是的,」铁不归恭谨回道:「并无任何人跟踪前来。」
「很好,」鬼面人点点头,朝夏无情摆手道:「百醉书生,请坐。」
「我不是来坐的,」夏无情冷冷的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华三元呢?」
「别急,」鬼面人沉声一笑:「贺公子舟车劳顿,何不先喝两杯?」
说毕,扬手又道:「马车退下,上酒菜!」
「是!」
马车徐徐退下,紧接着,珠帘闪动,一羣丫环使女缓缓端酒上菜而出……
夏无情冷声道:「不必了,用不着假惺做态,咱们还是谈正事吧,我已带来神油秘方,华三元呢他人在那里?」
「贺公子,」鬼面人起身到夏无情面前:「你果然是言而有信之人,单人匹马前来赴约,本座欣赏你的爽快俐落,天大的事等下再谈,喏,请入座,让本座聊表接风洗尘之意……」
「不必!」夏无情冷冷打断他的话:「道不同不相为谋贺某人素不与鬼鬼祟祟,不敢以眞面目示人之鼠辈打交道……」
「放肆!」铁不归陡然大喝:「贺万杯!你如果再如此出言不逊,不识抬擧……」
「算了,」鬼面人不待他说完,挥挥手道:「来者是客,休得无礼。」
「是。」铁不归收声不语。
「贺公子,」鬼面人说:「我即刻命人带华三元出来见你,请放心。」
语毕,一声令下:「带华三元!」
「是!」
* * *
马廐。
马廐的隔隣就是车房。
南宫雪现在就在车房里。
她一直等到车伕离去之后,才小心翼翼的从车厢底座爬了出来。
哗只见她此刻浑身黄尘滚滚的,仿佛成了一个泥人似的。
她长长透了几口气,活动了一下几乎麻木僵痹的筋骨,拍了拍身上的泥尘……
潜藏在车底下,对南宫雪来说还是第一次,虽然那种滋味极端不好受,不过她倒也觉得非常紧张刺激;只有一点她觉得非常难受,那就是脸上那张人皮面具。
那张人皮面具虽然栩栩如生,精致异常,但是黏在脸上,密不通风,非常不舒服,特别是闷热流汗之时,那种麻痒的感觉,仿佛是蚂蚁在脸上爬行似的,南宫雪好几次想撕下那张人皮面具。
现在,她确定自己已顺利混进敌人阵地时,她无所顾虑,第一件事便是剥下那张人皮面具,回复了她那张娇嫩嫩的脸庞儿。
然而她那副模样更令人发噱,她一身金衣马褂,头顶老人发髻、脚著老人包鞋,看上去不伦不类,活像「娃娃老人」似的。
南宫雪管不了那么多她现在唯一在意的是,赶快找夏无情。
她丝毫不敢大意,抽出腰间软剑,极其谨愼小心的步出车房……
* * *
夏无情最后还是入座酒席。
并不是因为他想喝酒,只因为他发现整张酒席只有鬼面人入座,连铁不归都只站在一旁,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他和鬼面人共桌飮酒,无疑距离极短,必要的时候,他可猝然出手制住鬼面人!
——依这情形来看,鬼面人显然就是首脑人物,只要能制住他,难道还怕救不出华三元?
不过夏无情虽是入了座,可是杯箸未动,他深怕敌人做了手脚而著了道儿。
鬼面人似是看出他的心意并未劝飮;其实他本身也杯筷未动,因为他脸上戴着一个鬼面具只露出两个眸珠子,无论如何是无法进食的,除非他肯脱下面具。
显然他摆上这桌酒席无非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吧了。夏无情心中有数,为了减低对方的警戒心,于是他也放缓了语音:「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只是谁陪我喝啊?」
「当然是华三元陪你喝,」鬼面人淡淡道:「你跟华三元是哥俩好,多日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诉衷阳,不是吗?」
一顿,他忽然又说:「不过在他来之前,我还是应该陪你喝两杯的,毕竟我是主人。」
语毕,他竟缓缓剥下面具……
夏无情傻住!
他料不到对方会有此擧动。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要以眞面目示人?
既然如此,对方戴面具岂非是多此一擧?
他的目的在那里?
夏无情想不通。
当鬼面人脱下面具时,夏无情又是一楞!
因为他根本不认识此人!
夏无情很仔细的凝视着他,本能的脱口问了一声:「你是谁?」
那人看来年纪相当轻,肯定不会超过三十岁,五官端正,一脸斯文,特别是唇角那缕若有似无的微笑,更增添几许男人的魅力。
「先别管我是谁,」那人端起酒杯:「来,让我敬你一杯,贺公子。」
话落,杯中酒一仰而尽。
夏无情没有喝,冷冷瞥视着他:「不错,你是谁不关我事,我是来救华三元的,他在那里?为什么这么久还不见到他的人?」
夏无情为表「诚意」,从怀里掏出预先准备好的「神油秘方」,摆放在桌上,冷沉道:「咱们有约在先,我交出秘方,你放出华三元,喏,这张纸笺就是神油秘方,你拿去吧!」
「你眞大方,」那人却看也不看淡淡道:「你不怕拿了秘方而不放人,你岂不吃亏?」
「你们的目的是秘方,目的既已达,要人何用?」夏无情冷冷道:「如果你们食言反悔,岂非盗无道,小人一个?」
「这个世界就是小人的世界,君子是活不长命的,」那人忽然瞇了瞇眼眸,眼光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忧伤哀愁:「君子是活不长命的,哎,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夏无情茫然。
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忽然,他看到那人眼里竟有隐隐泪光!
他哭了!
为什么?
夏无情被搞得一头雾水,简直是丈八金刚摸不著头脑!
那人忽然问:「他临死前说了些什么?」
夏无情又是一楞,不由得脱口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那人长吸一口气,似乎在抑制心中的激动,他望住夏无情缓缓道:「你脸上这张人皮面具虽然做得维妙维俏,几可乱眞,只可惜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
夏无情心中猛然一震!
他随即叹了一口气:「原来,你故意摆上酒席,目的就是借此就近观察我……」
既然敌人已识破了他,再戴着那令人难受的人皮面具岂非多余?于是夏无情也慢慢剥下了自己的面具……
那人并无惊诧之色,只是微微一笑道:「慈悲剑客夏无情,果然好风采……」
这时,站在一旁的铁不归与列队而立的黑衣蒙面人倒是大吃一惊,铁不归惊叱道:「妈的,夏无情,你……」
话落一半,那人单手一扬,铁不归立刻收声住口,静立一旁……夏无情剥下面具,觉得舒服多了,他抚了抚面颊,沉声道:「不错,百醉书生死了,他为了不想使『天竺神油』遗害人间,所以他选择了死亡,是他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他这样做,岂非太蠢了?」那人忽然眼泛泪光,语音喃喃,仿佛在自言自语:「他这么年轻,他的人生才开始,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居然走上自绝之路……太蠢了,也太傻了……」
「蠢傻与聪明本就在一念间,」夏无情冷然道:「世上本就无绝对聪明或绝对愚蠢之事,百醉书生希望以己之死来消弭人世间的杀劫流血,你不认为他是个大仁大义之人吗?」
「现在,」夏无情冷声笑道:「你们既已知道百醉书生已死,也最好不过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神油秘方,那么你们再挟持一百个华三元也没用了,如果你们够聪明的话,应该立刻释放华三元,免得一错再错,越陷越深……」
话未完,他突然出其不意的扑向那个年轻人!
* * *
敌人肯不肯释放华三元?
夏无情不敢肯定。
不过如果「以己之腹度敌人之心」的话,他认为敌人不但不会放了华三元,而且甚至连自己也杀了。
杀人灭口,就像母鸡下蛋一样,一点也不稀奇
既然如此,与其等待敌人下手,为何不来个先下手为强?
所以,夏无情动了。
动如脱免。
快如闪电。
只可惜他失败了。
* * *
夏无情失败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自然是那个年轻人的武功不俗,而且警觉性相当高,似乎早已料到夏无情会猝然偸袭,就在夏无情身形甫动时,他倏然一个倒掠翻飞,直往后激飞而去,正好坐到了堂座那张太师椅上!
夏无情第二个失败的原因是,他并没有拔剑。
他是当今武林十大剑客之一。
现今武当掌门人「疤面道长」推崇他是「天下第一剑」。
这或许是过誉,但这也说明了他剑法之凌厉,如果他猝然出剑的话,那个年轻人也许躱不掉了,至少不可能躱得如此轻易。
他为何不出剑?
——擒贼擒王,他想出其不意的制住那个年轻人的穴道,然后要胁他放出华三元。
一击失败,夏无情没有追击。
他已无机会追击。
因为铁不归与那班蒙面杀手早已团团围住了他!
他立刻拔剑,当然拔剑!
可是剑锋甫一出鞘,忽闻得那个年轻人大喝一声:「退下!」
然后他便看到围上来的敌人立刻又回到了方才站立的地方,纹风不动。
敌人不动他也只好不动,他按剑而立,冷冷望住那个状似悠闲的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人,沉声道:「如果你现在肯交出华三元的话,我想,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人蓦然仰首大笑!
笑声如嘶。
「你笑什么?」夏无情蹙眉问。
那人停住笑声忽然说:「夏无情,你认识华三元?」
「不认识。」
「那,我便交给你一个人,你可相信?」那人神色怪异。
夏无情一楞。
「其实,」那人面色一寒:「你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自动把面具除下,以眞面目示你,是不?」
夏无情直视着他。
他突然心中一动,脱口道:「你,莫非你就是华三元?」
「不错!」那人又是一阵大笑。
夏无情呆住!
就在他呆住那一刹那,他看到了那人轻轻转动了一下太师椅的右边扶手!
然后夏无情便觉得他站立的地方突然陷了下去!
夏无情大惊失色!
他磕力吸气!
而且长剑猛挥!
吸气是为了减缓他急速下坠的身形;挥剑,是企图将剑锋砍入陷阱的边缘。
他的反应相当快,而且极为正确。
——他那锋利的剑刃已成功的劈进了陷阱的边缘!
然后他藉力扭腰反弹而上!
好一个慈悲剑客夏无情!
——他不仅成功的跳脱了陷阱,而且极其诡异的扑向仍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人。
吸气、挥剑、扭腰、弹身上飞扑,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快得令人分不淸先后,仿佛就是一个动作似的单这一点,便足以说明他是罕见的绝顶高手了。
可惜的是,他仍然没有制住那个年轻人。
——就在他飞身急扑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依然端坐不动,神色自若,但却蓦地转动了一下太师椅的右边扶手!
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
夏无情只觉得眼前,哦,不,是四周,他只觉四周倏地漾起一片金光!
他大骇!他想抽身急退。
遗憾的是,他一步也不能退。
最糟糕的是,他居然连再进一步的能力也没有!
他已进退不得。
——那片金光原来只是一只铁笼。
——铁笼从天而降,正好罩住了夏无情。
瞬间夏无情已成了动弹不得的笼中鸟!
好厉害的机关。
「他妈的!」夏无情骇极,也怒极,他挥剑猛劈铁笼子,一阵叮当响,火星四窜,却见铁笼子安好无恙;他又用手去抬动铁笼子,却发现它重逾千斤,无论他怎么用力,铁笼子仿佛生了根似的,居然纹风不动。
「妈的!」夏无情怒声大吼:「鬼域技俩算甚么好汉,有种的,放开我,咱们一对一!」
那个年轻人哈哈一笑,负着手踱了前来,眸光里充满了讥嘲不屑,扫了夏无情一眼,淡淡道:「胜利者就是好汉,胜利者就是有种的人,夏无情,亏你是个老江湖,怎么竟像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样,难道你还眞相信世上有正义公理?」
夏无情苦笑。
他承认自己的擧动实在「幼稚」了一点。
他其实比谁都知道江湖上的眞理永远只有一个: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之所以狂咆怒哮,无非是想激怒对方而已看来敌人比他所想像的还要厉害,还要聪明,嗯,而且还要老奸狡猾!
于是,他干脆坐了下来。
他认输。
认输的代价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他淡淡一笑,语音也颇淡:「废话少说,要杀要副,悉随尊便!」
「我不用杀你,」那人淡淡道:「这个地方极为隐蔽,人迹罕至,关你几天,你不饿死也一定会渴死!」
「人生终归一死,我夏无情既敢只身前来赴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夏无情潇蒲洒洒的耸了耸肩,一副处之泰然的样子:「只是,不知在我死前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
「你眞的是华三元?」
「我为什么要骗你?」那人含笑道:「老实说,你那张人皮面具可说是鬼斧神功,简直比眞的还要眞,只可惜面具虽好,无论如何还是缺少了神韵,我如果不是百醉书生的知交好友,如何能窥知你是假冒的?」
一顿,他续道:「为了证实你是假冒的,所以我脱下面具,你居然不认识我……」
「原来如此。」夏无情恍然大悟,他随即又问:「既然你是百醉书生的知交好友,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手段来陷害他呢?你……」
「住口!」那人,华三元蓦然大吼一声,喝断了夏无情的话语。
夏无情一楞,旋即冷冷一笑:「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我不是要陷害他!」华三元忽然激动了起来:「我的本意只是……」
他说了一半忽又住口,冷冷的瞥视了夏无情一眼:「算了,他人已死,再说已是多余的了,更何况你也是将死之人,何必再浪费口舌?」
一顿,他朝默立一旁的铁不归道:「吩咐所有的弟兄即刻撤离此地!」
「是!」铁不归洪诺一声,忽又低声问:「启禀圣座,夏无情呢?是否……」
「放心,」夏无情瞇了瞇眼,沉声道:「撤离之时,放把火烧了此地,他难道还有命吗?」
「是!」铁不归应诺一声。
「等等!」华三元忽又扬手道。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望着夏无情说:「奇怪,既然你来了,那南宫雪吧,她为什么没有……」
话落一半,他忽然脸色骤变!
因为他突然听见一阵撞击声!
——窗子被撞裂的声音。
他倏然转首!
他那双星也似的眸子浮起了一丝惊悸之色——他看见一条黑影如流星般的破窗而入!
那条人影并不是扑向他。
竟是扑向那张太师椅!
太师椅上有机关。
「拦住他!」华三元大喝。
人也像箭般的急射而出!
然而他只扑出了一半,却突然回头。
骇然回头!
一回头,他便见到那原本是关住夏无情的铁笼子倏地升起!
夏无情当然急扑而来。
像一头出柙的猛虎。
华三元那惊悸的眼神泛起了一丝绝望。
死亡的绝望!
因为他看见了一抹冷光。
奇快无比,比闪电还要快的冷光正如毒蛇般的噬向他的喉间!
华三元没有闪避。
他无法闪避。
他也没有叫。
他已无法叫。
——夏无情那诡谲的一剑已刺穿了他的喉咙!
血,不多,只喷了一小朶;嗯,像朶小花,小红花。
而且,华三元那粗粗的喉管也只破了一个小孔,只怕没拇指头来得大。
然而,这已足以令人丧命了!
——夏无情那颀瘦的身材已如山崩似的倒卧于血泊中。
——嗯,夏无情杀人永远是那么「慈悲」而且「无情」。
* * *
那破窗而入、扳动机关的人当然是南宫雪。
她来得正是时候。
至少她已出其不意的救了夏无情,而且也制造了夏无情狙杀华三元的绝佳机会。
可是她自己却陷入了困境。
——在她扑向太师椅扳动机关时不只是华三元扑向她,一旁的铁不归,以及那数名的蒙面杀手全都像流星般的猛扑而来。
特别是铁不归,他不需要拔刀,他那双手就是刀,不,比刀还厉害。
——他苦练的「春风不留痕」铁沙掌,据说曾一掌就打死一头猛虎,故搏得「终南之虎」之美誉。
这究竟是不是眞的?
南宫雪不知道。
[?]只知道他那一掌劈来的时候,一阵强烈的掌风劲气逼得她胸中一窒,内腑猛烈翻腾!而且斯时她正在扳动机关,根本无暇反击,她只好仓促暴闪急退!
这一退,她已失却先机。
先机,永远是胜利的先机。
先机,就好像是好的开始好的开始亦是成功的一半。
南宫雪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
只因为她为了救夏无情而丧失了先机。
最糟糕的是,她一退便退到了墙角再也无退路。
——她被逼入了死角。
敌人疯狂的扑了上来!
刀光、剑影,像雨点般的落了下来!
她眼露红丝。
她豁出去了!
像一头被逼急、被逼疯、被逼狂的母狮,蓦然狂冲猛扑而上!
一排人影带着哀号,带着血光,像疾风偃草般的仆跌了出去!
南宫雪终于杀开了一条血路。
但是她也中了刀。
数刀。
她不知道中了多刀了。
她没有时间去算。
她也没时间去感到痛。
因为她虽然冲出了重围,敌人却又如蛆附骨般的猛扑过来!
好强悍的敌人。
但是他们却没有动到南宫雪一根毫毛。
——夏无情已及时赶上来。
刷!刷!刷!
一连凌厉的几剑,杀得敌人悲号狂仆,攻势为之一挫!
这当中,南宫雪已掉过头来。
目露凶光的掉过头来。她咬牙切齿,像一头发怒的野兽。
她显然想将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然而,就在这时候忽然又冒出一大片敌人!
那些敌人并没有檬面,显然是埋伏在巷口的那班狙击手。他们一到这里便退下去休息,现在一定是听到了格斗声又冲出来了。
奇怪,同样是敌人,为何有的檬面有的则不檬面呢?
南宫雪与夏无情此刻当然不会去理会这个问题,反正幪不檬面都是敌人,是敌人就要杀。
杀!
南宫雪与夏无情大开杀戒!
然而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像海涛般的一波又一波从四面八方扑涌而来!
南宫雪浑身是血。
有敌人的血与她自己的血。
但她依然勇不可当。
夏无情当然也是威风凛凛。
他左冲右撞,剑出如风,悍猛犹胜老虎!
无论你怎么看,他已不像是个慈悲的人,简直就成了一个狰狞可怖的杀手。
江湖上传言他不曾杀过人。
任何传言都不可能是绝对眞确的。
拿夏无情来说,他现在不但杀人,而且看似还杀得「津津有味」哩!
他显然非常痛恶这班敌人,出手毫不留情,又狠又毒,立意歼灭所有的敌人才肯罢休似的。
然而当他眼角瞥见南宫雪已受伤时,心中大惊:「老太婆,我掩护妳,快走!」
南宫雪闷声不哼。
「喂!」夏无情一剣劈断了两名敌人的咽喉掠近南宫雪大声道:「华三元已死,咱们再杀下去有什么用?何况妳已受了伤哪……」
「我这点伤不碍事的!」南宫雪剑如轮转,几个血淋淋的头颅飞起了半天来高:「妈的,这班狗贼子非杀他个寸草不留不可!」
此时,不知又从那里涌来了一大堆敌人杀声震天的急冲了上来。
夏无情见状大急:「妈的,老太婆妳再不走我可要骂人啦!」
南宫雪一看不对劲,不知道敌人究竟还有多少,如果再一拨一拨的来,不被杀死也要累死的,当下也不敢逞强,大声道:「要走一起走!」
「我当然要走,妳走先呀!」夏无情弹身跃起了半天来高,倏然一个俯冲,激起一片刀光血影,大喝道:「老太婆,快!」
南宫雪抓住这个机会,水蛇腰子一扭,娇躯陡如离弦之箭般的冲门而出!
「南宫雪,留下命来!」一声暴喝铁不归急追而上!
「铁不归,夏无情陪你玩玩!」夏无情凌空翻飞,一剑刺向铁不归当胸要害。
铁不归擧刀急挡。
这当中,南宫雪已冲到了庭院……
* * *
南宫雪并没有跃墙而去。
她回头望望夏无情。
她绝不是个弃友不顾之人,她要等他一起走。
夏无情果然冲出了屋子。
但,身后也跟着黑压压的敌人!
南宫雪擧剑欲扑。
她突然觉得左臂一阵刺痛猛烈传来!
她低头一看,这才知道整条手臂已被鲜血染红,她淸楚的看到了臂上被划上了一条颇深的伤口!
她立刻止住血道……
这当中夏无情已退到她身旁,他语音急促:「南宫雪,妳眞是成了个老太婆,竟如此婆婆妈妈的,妳快走啊!否则妳会流血过多而死的!妳别管我,我没问题,只要妳走了,我自然也会走,这班兔崽子无论如何是拦不住我的……」
南宫雪人一静下来,便有「时间」感到伤口的疼痛了,她发现不只是左臂、好像肩上,背后都吃了敌人一刀,疼痛如火灼隐隐传来,她知道自己如果不赶快找个地方查探一下伤口,只怕眞会流血过多而死了。在「野猪林战役」她就曾身负重伤,差点失血而死,历史无论如何不能重演,于是她向夏无情说:「我先走了……你千万保重啊……」
「少废话了,快滚,快滚!」夏无情挡在她前面,一剑刺穿了当先而来的敌人的小腹:「妳再不滚的话,我可要踢妳屁股了!」
南宫雪果眞「滚」了。
* * *
天上没有月。
也没有星。
大地一片黑。
像黑墨般的黑。
南宫雪置身于这一片黑暗中。
她分不淸方向,也看不到方向,其实就算她看得淸方向,她也不知道身在何方,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她本是潜藏在马车底部而来,自然不认得路啦。
其实她现在也不在意东南西北,她只想摆脱敌人,找个地方好好察看一下伤势。
现在,后面的追兵已被她甩开啦,她停住身形,四下望了望……
四野一片一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哦,不,有了,前头不远处好像有一间屋宇;南宫雪再凝目细瞧,发现那座建筑物好像是庙宇,于是她再度展开轻功,急掠而去。
果然不错,那是一间小庙。
庙不但小,而且又破又旧,显然是间被废弃不用的破庙。
南宫雪不是来上香拜神的,她只想找个暂时的栖身之处。
进了庙之后,她燃起火折子,发现庙里蜘蛛网四布,一片颓垣败瓦,连神宠也没有了,不过她很幸运的在落漆斑剥的神案上找到了一只供奉神明的小油盏灯。
小油盏灯有灯蕊、,而且还有点即将干枯的油,于是她小心翼翼的燃起了灯。
灯光不亮,很弱,不过对南宫雪来说,这已非常足够了。
她藉著微弱的灯光,很顺利的查看了自己的伤势。还好,除了左臂上的伤口较深之外,其他几处都是皮肉之伤,敷点刀创药便没事啦。
她脱下扮装老太婆的金衣马褂,回复了她英姿凛凛的劲装打扮,然后撕破马褂,将手臂上的伤口敷药包扎妥当……
然后她席地打坐,调息体内眞气……
打坐甫毕,她开始思量下一步行动应该怎么办。
她首先想到应该回去看看夏无情他是否仍身陷重围中?抑或顺利脱逃了?
南宫雪并没有回去。
她认为凭夏无情的身手要突围并不是太难的事;最主要的原因是,就算她想回去也认不得路了。
天这么黑,加上她仓惶而走,早就搞不淸东南西北啦。
她只好呆坐在这里,一切等天亮再说。
她算得上是个老江湖,因此她随时携带有「紧急救难酒」。
她喝了几口,果然精神百倍。
一个人干坐破庙里枯等天亮,南宫雪还是第一次,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她只觉得这夜,好长、好长……
她干脆找了块破败于地的门板,用马褂拂去灰尘,再用马褂铺上去,大大方方的睡了上去。
睡没两下她又坐了起来,她睡不着,她是个相当挑剔的人,无论如何睡不惯荒山野庙。
庙外有风风声如啸;庙里也有风,但却有其他听起来令南宫雪非常不舒服的声音。她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音,好像是老鼠吱吱叫的声音,又好像听见牠在啃啮硬物的声音;又好像听见屋梁上有夜枭嘶叫的声音;又好像听见什么东西在地下索索、爬来爬去的声音……是不是蛇在爬?
一想到蛇,南宫雪跳了起来。
南宫雪其实是个相当大胆的女人特别是她经历「大亚悲事件」生吃过「死人肉」之后,可说是天不怕、地不怕,连鬼都不怕浑身是胆;但,唯一就是怕那长长的冷血动物——蛇!
认眞说起来,蛇其实非常怕人的,若非不得已,牠绝不会主动对人攻击的。
这个常识南宫雪不是不懂。
但不知怎么搞的,打从南宫雪流鼻涕在地上爬的时候,她就怕见蛇。一见到蛇,她便四肢无力、背脊发麻、头皮欲炸、吓得面靑靑,认眞无胆!
有人说,十个女人九个半怕蛇。
南宫雪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相当漂亮迷人的女人,但偏就不属那不怕蛇的「半个女人」;因此,她现在一想到蛇便吓得跳了起来,实在也是相当正常而不足为奇之事。
她摸黑饱出了庙外。
她要去那里?她也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她是知道的,世上任何庙都是人建造的,有庙附近就应该有人才对。
她试图找到鎮集,甚至是独立家屋也好,她至少可以问问路。
兜了半圈,她什么也没找到。
其实,她应该想到,庙既然是如此之小,而且又被废弃,按理附近的住户必然极少,而且肯定已搬迁他去,否则怎会无人供拜神庙呢?
南宫雪是个相当倔强的女人,她偏是不信邪,她仍是硬著头皮瞎摸乱撞。
然而无论她怎么转,尽是荒山僻野,连一条羊肠小径都找不出来。
她终于气馁了。她决定回到那间破庙。
可笑的是,她闷著头摸黑乱跑,不知不觉走远了,也迷失了,居然连那间破庙也找不到了。
这下可好,南宫雪终于变成了一只没头苍蝇,只好随便抓个方向,瞎摸到底啦!
* * *
走着,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约莫有两炷香的工夫吧,南宫雪倏地眸子一亮,总算瞎猫摸上死耗子,让她找到了一户人家啦。
远远望去,一座屋宇在黑暗中巍巍耸立,灯火通明,显然是大户人家哪。
南宫雪芳心窃喜,当下便掠身而去……
「开门呀,请开门。」南宫雪敲门。
「谁?」眞好,只叫了两声,那扇大门便呀的一声打了开来,探出一个头来:「什么人呀?这么夜了,居然……」
那人说了一半,忽然呆住了。
南宫雪也忽然呆了一呆。
两人仿佛见了鬼似的,你望我,我望你的僵楞兀立著……
干嘛?
说你不信,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原来,那就是敌人的巢穴哪!
南宫雪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是暗藏在马车底下的,什么也看不淸;而走的时候是仓促慌忙的逃走,当然也没看淸楚敌人的巢穴是副什么模样。想不到鬼使神差、误打误撞,又摸上门来了!
「不好,那个贼婆娘南宫雪又跑来了哪!来人呀!快……哎哇!」
那人掉头便跑,口中大喊大叫着,但只说了一半,忽然一声惨叫,仆跌于地!
这当然是南宫雪的杰作。
——她一剑送他上西天。
南宫雪溜目一望,见庭院里死尸狼藉,血流满地,心中一动,既然来了,便进去看看到底夏无情是安然脱险了,抑或……
这时候,敌人已蜂涌而出!
为首持刀之人是终南之虎铁不归。
「南宫雪!」他显然是对南宫雪之去而复返颇感意外,冷声道:「你不但爱多管闲事,而且也变得不知死活,妳居然还敢再来,眞是天堂有路妳不走,地狱无门妳自来……」
南宫雪冷眼扫视了一下庭院中的死尸,发现并无夏无情,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横睨著铁不归:「铁不归,如果你是个聪明人的话,你便应该及早弃械投降。现在,百醉书生已死,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都得不到神油秘方了;而且慈悲剑客已安然逃走,就算你们现在杀了我南宫雪,你的罪行无论如何已压不下来,迟早会受到五大门派与两堡之联合追缉,江湖虽大,已无你铁不归容身之地点……」
一顿,冷哼一声,又道:「我想,这件事凭你铁不归一人之力是绝对做不来的,背后一定有不欲为人所知的势力集团策划这件事,如果你够精明,肯供出幕后阴谋者,将功赎罪,你还是有一路生路的!」
铁不归冷冷一笑:「南宫雪,妳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想不到如此刁钻精明,妳说得不错,这件事本是宗大计画,所谓『没有三両三,那敢上梁山』,我铁不归自有退路,用不着妳南宫雪替我操心。其实,这件事,百醉书生已死,华三元也死了,认眞说来,整个案件也结束了,妳还管那门子的闲事?」
「不!」南宫雪睨眼道:「如果你们不策划这件事,无论如何百醉书生是不会死的。百醉书生虽是为了息事宁人,不惜自尽牺牲,但从另一角度来看,他实际上是被你们逼死的,若不揪出幕后指使人,百醉书生之死岂非白死?」
铁不归皱皱眉头:「死个百醉书生跟妳南宫雪有什么关系?」
微一停,冷嗤道:「难道,妳南宫雪跟他有一腿之交?」
「放肆!」南宫雪瞋目怒叱:「瞧你人模人样的,竟说出此等汚言秽语,下三滥一个!」
南宫雪生气了。
本来,妳打算探探夏无情的情况,若他已脱险则自己便用不着留下来与敌人搏命,大可一走了之;反正这桩事,主要目的是要救华三元,想不到华三元竟是敌人的一份子,而且华三元也已死,剩下的,就是查出幕后的主脑者了,而这件事显然不是南宫雪一人之力可以做到,此种情况南宫雪应该只有暂避一途,毕竟眼前敌人的数量是多过她太多了哪!
但是,她却突然扑向铁不归!
狠狠的、全力的攘向铁不归!
只因为铁不归那句「一腿之交」激怒了她。
一腿之交,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坏话,至少不是粗鲁之言。
但南宫雪却不能忍受。
她是个保守的女人。一直都是。
她认为那句话对她是侮辱,甚至是汚蔑,所以她动怒,所以她冲向铁不归。
她一动,铁不归也动。
其他的人都动。
动得最快的人不是南宫雪。
竟是铁不归。
显然,他早已领敎过南宫雪的厉害,他早已心存警戒他知道南宫雪不动则已,一动则山崩地裂,千万大意不得。
认识敌人、防备敌人,甚至是尊重敌人!铁不归做到了这一点。
从这点来看,他无疑是个老江湖,当然也是个经验老道的高手。
这种人通常是属于不容易失败之人。他没有失败。
——他业已轻易的避过南宫雪诡异的一击。
更厉害的是他竟然还有反击的能力!
凶猛而深沉的反击。
他避过南宫雪的剑锋之后,右手单刀倏地急揄猛挑,如毒蛇出洞般猛跳而出,急指南宫雪咽喉!
南宫雪含怒出击,威力虽大,惜一击扑空,招式用老,空门尽露,先机陡失,骤沦为挨打的局面。
她只好仓惶而退。
然而四面八方一片刀光剑影像天塌下来般的向她压了下来!
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
她只好键而走险。
不退反进;以进为退。
她惊险的架住了铁不归的刀锋。
她总算稳住了阵脚。
然而她却忽略了铁不归的另一只手。
左手。
也是没有握刀的手。
却比握刀的手更厉害!
因为它已凌厉而诡谲的劈向南宫雪的胸脯!
铁沙掌!
这就是铁不归赖以成名的「春风不留痕」铁沙掌!
南宫雪大骇!
在她的感觉,铁不归那一掌的确是快得不留痕迹,可是那绝不是春风。
因为她已淸楚的感觉到那冷冽的掌风压得她几乎要僵硬过去!
不是春风,简直就是腊月寒天的冬风哪!
春风也好,冬风也吧,无论是什么风,那已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南宫雪绝不能吃它一掌。
——那一掌,可不是熊掌哪,吃下去,包你有死无生!
南宫雪不仅骇,而且怒。
因为那一掌居然正对着她的胸脯而来。
南宫雪的胸脯,不大也不小,但是配在她娇小玲珑的身材,无论如何非常迷人,而且诱人,否则她走在街上就不会惹那么多垂涎而色迷的眼光了。
女人胸脯,是「圣地」,也是「禁地」,对南宫雪来说尤其是,她长了这么大人从来没被任何男人碰过哪,包括柳花花在内。
现在,铁不归居然想「染指」。
他能不能如愿?
南宫雪会不会让他得逞?
不会,当然不会!打死她南宫雪也决不会让铁不归那「安禄山之掌」得逞。
她豁出去了!
铁不归有左手,她也有。
她咬牙击出左拳!
她只能如此,因为无论是她想挥动右手之剑或是闪避都已经太慢了。
她只有硬碰硬。
以拳对掌。
拳与掌那个厉害?
铁不归那一掌是名震天下的「春风不留痕」铁沙掌,南宫雪那一拳呢?
——她的拳或许厉害,问题是左臂上刚刚吃了一刀,虽说入肉不太深没什么大碍,但若要以此臂较内劲,无疑功力要打点折扣。
「波!」
拳与掌已经对上。
鐡不归纹风不动,稳得像东岳泰山。
南宫雪也没有动。
但,她那张脸庞儿却倏地苍白,惨白!那只手臂也倏然垂了下来,而且那本已被制住血脉包扎好的伤口陡然又涌出了一大滩血!
南宫雪咬著牙、抿著咀。
否则她怕忍不住会叫出声来。
——因为左臂的骨折之痛如摧心沥胆般的传遍了她周身!
她的手骨断裂了!
她却不动声色。
她甚至还浮起一丝微笑。
——与敌交搏,就算你被敌人砍断了一只手,你都不能皱一下眉头。
——敌人多一份信心,你便少一分生存的机会。
这话是柳花花吿诉她的。
她牢记于心。
她也做得很好,她居然含着笑道:「铁不归,你的铁沙掌,哼,不过如此!」
铁不归眼里有疑惑,也有惊疑。
他不相信南宫雪能接下他一掌,安然无恙的接他一掌。
他笑不出来。
他只觉得一阵寒意自脚指头传到了他的发端,他有怯意了!
他开始在想:那个女人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战斗倏然中止了下来。
然而只停了那么一下又展开了,因为那些敌人已一涌而上,疯狂的攻向南宫雪!
南宫雪忍着痛楚,完全不露出痕迹,依然那么骤悍勇猛的横冲直撞,右一剑、左一脚,把那班狂扑而上的敌人杀得落花流水!
铁不归越看越心惊。
他几乎想开溜了。
其实南宫雪也想开溜。
左臂骨折之痛,痛得她那苍白的脸上沁出了颗颗豆大的汗珠,再打下去,就算支持得了,只怕她那只手臂要变成残废了!
她痛彻心肺!
她心急如焚!
终于,她觑个准,一招「踏血天涯」把前面一排敌人杀得人仰马翻之后,立刻弹身掠起而走!
她飞身掠向围墙。
然而,她甫一踏上墙头,整个人忽又栽了下来!
——左臂骨折已无法动弹,因而无法平衡身形,连轻功也施展不开来了她这一栽,铁不归却眼睛倏亮!
「南宫雪,」他掠近南宫雪,咀角含笑:「妳眞行,好汉打落牙和血吞,有种,我铁不归差点被妳骗过去了哪!」
南宫雪靠住冰冷的围墙,她的心也冰冷,但她依然咬牙撑住,狠狠道:「铁不归,够胆的,你放马过来,看看老娘能不能称置你!」
「死鸭子咀硬,」铁不归冷冷睨着她,脸上有得意之色:「老实说,妳是我一生中所见武功最高的女人,方才妳若不是中了我的激将而突然出手,我想,要拿下妳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南宫雪悔恨。
她的确是中了铁不归那句二腿之交」的激将,至而愤然出手,但无论如何比不上冷静出手,得有效。
——人在盛怒中,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有偏差的。
——与敌对峙、扑搏冷静而沉着之人往往是最后胜利者。
南宫雪其实懂得这个道理,而且她一直都是相当冷静之人。
但,她却出错了。
也许,这两天来她与敌扑杀搏命十数次,至今睡眠不及两个时辰,睡眠不足很容易影响一个人的精神与心緖的,南宫雪就是在精神不够集中、与心緖不够安宁之下出错的。
出错,特别是在与敌人扑杀的时候出错,通常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的。
往往,是血的代价!
南宫雪悔恨、懊恼已经来不及。
——铁不归已开始向她索代价。
——他已一刀劈向南宫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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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8 00:48: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杀友救敌 爱之使然



铁不归那一刀,当然是快、狠、准、劲,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都是凌厉非凡的一刀。
无可挑剔的一刀。
但,以南宫雪的实力来说,她要闪避那一刀并不是太难的事。
甚至,她自信有反击的能力。
然而她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铁不归那一刀直扑她面门,而无法招架。
——她已心余力拙。
她等死。
眼光光的等死。
* * *
等死的滋味是什么?
对南宫雪来说,并不陌生。
她曾经面临过死亡很多次。
每一次的感觉都不同。
而每一次都会有害怕的感觉。
这一次,她居然没有害怕。
她很自然的想起了忘佛和尙与白醉书生,他们的死无疑会流芳百世。
死,是可怕的、丑陋的;但如果死得其时、死得其所,死,是光荣而尊贵的!
——忘佛和尙与百醉书生改变了她对死亡的看法。
她已经不怕死。
所以她瞪视著铁不归。昂然不惧的瞪着他。
然而,南宫雪却没有死。
死的竟是铁不归!
* * *
铁不归一挥刀的时候,唇角上便浮起了一丝笑容,胜利而得意的笑容。
但,就在即将劈烂南宫雪那张姣好的脸孔时他唇上那褛笑容倏然消失,换上了浓深的惊骇、以及浓深的痛苦!
——他淸楚的感觉到,一把锋利无比的剑从他背后刺了过来。
剑锋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看到了剑锋上浓浓的血……
他没有哀叫。
他忘记了哀叫。
他只想知道是谁从背后杀他。
居然无声无息的欺近他身后出剑。
是谁的武功这么高强?
他强忍住一口气。他努力的、艰辛的回过头去。
一回头,他的眸孔睁得更大了!
然后,他那口气便倏然消失,偌大的身躯忽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倒了下去!
他的头正好倒在南宫雪的脚尖前,脸孔仍然侧转着,以致南宫雪能很淸楚的看见他仍瞠睁著两个斗大的眼珠子。
瞠睁的眼球仿佛要跳出眼眶似的。
眼孔里有痛苦,以及更多的困惑!
再细细一看,居然还有满满的愤
怒!
——显然他死得极其不甘心。
* * *
南宫雪死里逃生。
她按捺住一颗兴奋的心。
她第一个反应当然是看看谁救了她。
她以为是夏无情。
只有他才有那么犀利快速的剑法。
然而当她看淸救她之人时,她整个人优住了。
因为那个人是她绝不会想到之人。
居然是那个天竺人「李世民」!
* * *
南宫雪呆呆的望住他。
那人也静静的望着她,含着潇洒飘逸的微笑望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李世民含笑说:「怎么,南宫姑娘,你不认识我了?」
南宫雪这才回过神来。
一回过神,她立刻警觉到周遭还有敌人,但她溜目一望时,却见那些敌人都兀立不动,似乎他们也都为铁不归之突然被杀而惊呆住了。
更令南宫雪惊奇的是,李世民竟然转身对那些敌人低叱一声:「还不快滚!」
那些人也都眞的走了。
而且,他们临走的时候,居然也都恭恭敬敬的对李世民躬身抱拳说了一声「是」。
南宫雪傻眼。
那些人莫非是被他的绝世武功震住了,居然个个都乖乖的进入屋里去,一个都不剩。
不管怎样,现在可说危险完全过去了,南宫雪大可以喘一口气,她感激的望住李世民:「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话声甫落,不待李世民回答,南宫雪忽然蹙著眉头蹲了下去。
她痛得蹲下身子。
——她本是凭著一股坚强的意志熬忍住痛楚,现在危险一过,意志力也随着松懈下来,臂上骨折之痛也就格外强烈了。
「南宫姑娘,」李世民立即趋前蹲下身子,扶住南宫雪的香肩,语音关注的说:「妳怎么了?」
「没什么,」南宫雪朝他笑笑:「方才硬接了一记铁不归的铁沙掌,左臂骨骼被震碎了……」
「那还得了!」李世民目露焦急之色:「来,让我看看!」
「没关系,」南宫雪倔强的摇摇头:「骨头断了,可以接回去,没什么大不了。」
「什么没关系,」李世民急声说:「断骨之痛足以痛死人,而且若拖延误时,将来那只手便会变得歪曲难看了!来,接骨功夫我学过,而且技术还是一流的,让我帮妳接回去……」
一顿,他又说:「妳还能不能走路?喏,让我扶妳进屋里去,里头有灯,也有药……」
南宫雪咬著牙点点头,慢慢站了起来。
李世民小心翼翼的携扶她走入屋里……
* * *
李世民接骨的功夫果然不错,只在接骨的那一刹令南宫雪感到疼痛之外,当他为她敷上一种淸凉的药膏,包扎固定好,然后又用绢带吊挂在颈项时,南宫雪一点也不觉得痛了。
然而,南宫雪虽已痛楚锐减,但心中的疑惑却愈来愈浓!
——这个自称「李世民」之人究竟是何来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进入屋子之后,她发现里面的敌人竟对他十分服从,令她惊异的是,有部份黑衣幪面的敌人已不再幪面,居然都是天竺人!
——看样子,他好像就是这个组织的幕后主脑人物。
——如果是,他为什么要杀铁不归而救回自己一命呢?
「妳在想什么?南宫姑娘。」李世民用手帕擦拭额角的汗水,然后又擦擦手。
「你为什么要救我?」南宫雪凝视着他。
「我们是朋友呀,」李世民跟南宫雪说话的时候,不仅目光柔和,语音更温柔,而且一定挂上一缕微笑:「贵国有一句话,为友两胁插刀,义不容辞,不是吗?」
「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世民呀。」
「我是说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李世民耸耸肩:「我是来贵国做客的,妳可以说我是客人。」
南宫雪眸光冷冷的盯住他,仿佛要穿透他心里似的:「你是天竺的大太子还是六太子?」
李世民一怔随即笑咪咪道:「妳说呢?」
「六太子!」
李世民含笑问:「妳从那里看出我是六太子?」
南宫雪冷冷一笑:「其实,你到醉仙楼找我的时候,我便懐疑你若不是大太子便是六太子了。」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刚刚火化完忘佛高僧的遗体,而大太子与六太子派来的大内杀手皆志在必得忘佛高僧的首级,他们空手回去据实以报,你到醉仙楼来不过是想证实他们说的话是否确实……」
南宫雪一顿,接着说:「那些大内杀手在抢夺忘佛高僧的遗体时,也同时见到了百醉书生已死,他们必也将这事禀报你,而你离开酒楼之时,正好与慈悲剑客易容的假百醉书生擦身而过,脸上竟露出吃惊之色……从这两点看来,你若不是大太子便是六太子。」
「妳果然聪明,」六太子微微一笑:「但是妳为何敢肯定我是大太子或六太子呢?也许我只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也有可能呀,不是吗?」
「当然有可能,任何朝廷官职繁多,你自然可能只是大内杀手的头领什么的,但……」南宫雪望住他:「从你的神态擧止看来,顾盼之间隐隐有高人一等之贵族骄态,我直觉你就是天竺太子,只是不敢确定你究竟是大太子或六太子而已。」
「那妳现在为何敢确定我就是六太子?」六太子殷勤的为她斟上一杯茶。
「因为你在这里出现。」
「妳能不能说得仔细一点?」
南宫雪淡淡道:「忘佛高僧吿诉我,你是因为他不肯交出神油,因而迁怒欲置他于死地,按照常理来说,你应该是先生擒他,逼他交出秘方再杀他不迟,而你竟下格杀勿论之指令,有悖常情;正巧这时候,居然有人向百醉书生勒索秘方,我认为这两件事必有关连,幕后的指使人应该是同一个……」
南宫雪轻啜了一口茶,续道:「而你在这里出现,每个人都服从你,特别是铁不归被你一剑刺死时,眼里有惊诧愤怒之色,死不瞑目……似乎说明了他为你卖命,你竟然杀了他……凭这几点,便已足够证明你就是天竺六太子了。」
「还有一点很重要,」南宫雪又接着说:「江湖中人谁都知道,无论是谁胆敢向百醉书生勒索神油秘方,必会遭到强大的五大门派与两大堡的联合追击,而铁不归居然有恃无恐,明目张胆的露面说明了他背后的撑腰人物势力极为庞大,足以保护他的安全;而你无疑符合这个条件,到时你带他去天竺,神不知鬼不觉,就算知道,也没办法杀到你们宫廷去,从来点来看,这次『神油事件』的主脑人就是你六太子!」
六太子望住她,柔和的眼光泛起叹服之色,轻叹一声,道:「南宫姑娘,南宫雪,妳果然聪颖过人,在下佩服之至……」
「但是,」南宫雪却说:「我还是有几点问题想不通……」
「那几点?」
「华三元为什么要出卖百醉书生呢?你又为什么认识华三元呢?他又为什么肯替你卖命呢?」南宫雪一口气提出了几个问题。
「我想,妳看我汉语说得这么好,而且还懂得中原剑术,妳就会知道我经常来中土了,而且来的次数与停留时间都不算短……」六太子喝口茶,润润嗓子:「华三元是个大夫,我曾经一次因病巧合找上他,两人颇谈得来,彼此都留下好印象只是我不曾跟他表明我的太子身份吧了,但是言谈间我知道他是百醉书生的知交至友。当百醉书生拥有神油秘方的消息传到天竺时,我便立刻赶来找华三元,表明自己的眞正身份,并把神油的来龙去脉吿诉他……」
「你以高官厚禄引诱他,所以他便答应出卖百醉书生了?」
「并不完全是,」六太子徐徐道:「其实我这个计划,除了忘佛和尙之外,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我本意只想利用华三元将百醉书生骗到这里来,然后偸偸送到天竺去,饷以官爵,助我治理天下百姓。华三元的本意并非想出卖百醉书生,在他认为,天竺神油既是我天竺之物,将秘方还我天竺有何不可?最重要的是,百醉书生自从『烈女剑』梅姬移情别恋之后,整个人便变得格外消极,终日酗酒,虽说有神油可解酒毒,但长此下去,迟早会喝坏身子,因此华三元有意帮他换个新环境,老实说他的出发点,有一半是为了己身的荣华富贵,但也有一半是为了百醉书生着想……总之,华三元是绝无恶意,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既然他是为了百醉书生好,那他为何不对百醉书生直说?」
「他试过了,」六太子微笑着说,他的微笑眞蒲洒迷人:「他曾用各种方法试探百醉书生,都失败了,所以才会用这种方法哪。」一顿,他长叹了一声,脸上有哀戚之色:「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这个计划却累得他们身首异处,唉,早知……」
「你很后悔?」
「当然后悔,」六太子用力一点头:「我的本意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哪!」
「忘佛高僧呢?」南宫雪冷冷的瞪着他,语音倏然冰冷:「你连一个出家人都不肯放过,而且居然连他死后也要割下他的首级;你居然还口口声声说不想伤害任何人,你是在唱歌还是在唸经?」
「他不同,他是我天竺子民,我有权杀他,这一点……」
六太子话未完,南宫雪冷冷截口说:「就因为你是太子,所以你有权杀你的子民百姓?」
「妳生气了?」六太子很诧异。
「我没有生气,」南宫雪眸中一片讥诮:「我只是看不起你的作为而已!」南宫雪翻过头去。六太子怔怔的望住她。南宫雪忽又翻过头来:「铁不归是替你卖命之人你又为什么杀他呢?」
「我若不杀他,妳岂非死了?」六太子振振有词的说。
南宫雪有点茫然:「我是你的敌人,他是为你卖命之人,你居然杀自己人而救敌人,这种蠢事只怕连白痴都不肯做吧!」
杀友救敌,这大槪足以列入世界十大蠢事之一,而且肯定是名列第一。
世上有谁会做这种蠢事?
六太子做了。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
但南宫雪已经知道答案了。
答案在那里?
眼睛!
当南宫雪看到六太子那双星也似的眸子里装满著毫无掩饰的浓情蜜意之时,她便已知道了答案。
——六太子爱上了南宫雪!
南宫雪脸红心跳。
她居然不敢迎视他的眸光。
她垂下了头,娇羞的。
她不住的揑衣角、又放开、又揑衣角……她忽然发觉自己的手是「多余的」。
——她不知道该把它放在那里才好。
多奇妙的感觉。
多好笑的感觉。
多尴尬的感觉!
其实,南宫雪不是没有见过那种眼光,白则七与周浩便曾用那种眼光凝视过她。
但是,不知怎么搞的,她竟然会有「不知所措」的感觉。
为什么?
——是不是她也被他倜傥不羣的外形与迷人的气质所吸引?
轻咳了一声,南宫雪总算是回复了鎮定,她慢慢的喝了一口茶,然后徐徐道:「这次的『神油事件』似乎已见了底,到此为止,你认为你应该负什么责任?」
「妳说呢?」六太子这句话又使南宫雪不自禁的想起了柳花花,她已经好久没听柳花花说这句话了,他究竟跑到那里去了?
一想到柳花花,南宫雪的态度立刻冷漠下来,她觉得六太子虽然帅过柳花花,但是她总感到他不如柳花花来得「有型」,她认为柳花花的「吊儿郎当型」是任何男人都比不上的。
她还想到柳花花的谈吐以及一些小动作,经常能令人喷笑、发噱、跳脚,甚至是咬牙切齿,整天令人回味无穷,跟他在一起,南宫雪总会有轻松愉快、无拘无束的感觉……
「妳在想什么?」六太子的问话把南宫雪拉回了现实。
「我在想……」南宫雪立刻想回正题:「这次的事件算是结束了,诚然,你的本意并非想在江湖上引起杀刼,而你又救了我一命,我想,就这样扯平吧……」
「还有一件事未了。」
「那一件事?」
六太子眼光灼热,一字一字道:「我正式向妳求婚!」
「什么?」南宫雪差点跳了起来。
六太子盯视著道:「我要妳嫁给我!」
「你在开玩笑!」南宫雪睁大了眼:「咱们总共也不过是两次见面而已,你居然要我嫁给你,原来你们天竺人喜欢开这种玩笑啊?」
六太子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也没有:「虽然我们总共不过只见两次面而已,甚至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天工夫。但是从我昨天在醉仙楼第一次见妳之时,我就知道妳是我理想中的女人,妳有能力帮助我治理国家,妳可以当我的皇后……」
见他越说越好像是眞的,南宫雪连忙摇手道:「慢,慢,我不想当皇后,我也不是当皇后的料子……再说,你虽贵为太子,毕竟不是第一继承人,将来皇位会传给大太子,再怎么也轮不到你呀,不是吗?」
「大太子?」六太子忽然冷笑一声:「他绝不是做皇帝的料子,皇位迟早会落到我手里……」
南宫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眨眸问:「对了,我听说你想谋害大太子篡位是吗?」
「不错,」六太子傲然点头说:「杀了他,其他的太子庸碌无能,皇位非我莫属!」
南宫雪忽然觉得他好可怕,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大太子不就等于是你哥哥吗?」
「是的,他是我同父同母的嫡亲兄长!」六太子毫不隐讳。
「那,」南宫雪吸了一口气,「为了夺取皇位,居然不惜弑兄,这种手足相残、兄弟干戈之行径,你不认为太残酷了吗?」
「残酷?」六太子忽然仰首大笑。
「我说的不对?」南宫雪问。
六太子忽然答非所问:「妳知不知道我的汉文名字为什么要取李世民?」
「你是想鼓励自己将来成为和李世民一样的杰出皇帝?」
「不错!」一顿,六太子含笑问:「请问,妳知不知道李世民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
南宫雪呆住。她竟然答不出话来。
李世民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
——只要不是文盲,不,即使是文盲也应该看过京戏或「歌仔戏」,要不然也听过说书的或鄕党长者述说名震千古的「玄武门之变」。
——玄武门之变,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发动兵变,弑兄李建民,杀弟李元吉,逼父李渊退位!
南宫雪不是文盲,她虽然说不上顶有学问;可也唸过不少书,她当然知道「玄武门之变」的史实。
她也明白六太子以李世民自居的眞正用意了。
——李世民残杀手足而夺得皇位为什么六太子就不能?
南宫雪苦笑:「李世民弑兄杀弟,那毕竟不是値得歌颂之事,甚至说那是他一生人永远也洗不淸的汚点,无论如何不値得你仿效他……」
「但是!」六太子双拳紧握,铿锵有力道:「他却成了贵国罕有的贤君,一直到今天,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在歌颂他、景仰……」
「那是因为他治国有方,」南宫雪不以为然的打断他的话:「他勤政爱民、礼贤下士,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强,四夷归顺,声威远播……,后人推崇的是他的『政绩』并不是……」
「好!」六太子忽然也打断了南宫雪的话:「照妳这么说,那我杀了我的兄长,将来我继位之后,也勤政爱民、国强民富,那么我还不是一样可以成为后人称颂的贤君?」
南宫雪哑口无言。
她被他顶得死死的。
「李世民之所以弑兄杀弟,一定是认为他们不是当皇帝的材料,因此用『非常手段』自己取而代之;」六太子冷沉道:「我何尝不是一样?我那个哥哥太子懦弱无能,每天花天酒地、放纵声色、听信谗言、毫无主见,根本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将来国家交到他手里,肯定是哀鸣遍野、天下大乱、饿殍塡沟、老百姓必将生活于倒悬中……请问,南宫雪,我杀他有什么不对?」
南宫雪没有回答。
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种问题,谁能回答?
「妳为什么不说话?」六太子却非要南宫雪回答不可。
南宫雪苦笑,她只能苦笑:「你要我说什么?」
「答应我!」六太子忽然按住南宫雪的手掌:「南宫雪,妳一定要嫁给我……」
南宫雪抽回手:「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我根本就……」
话未完,六太子已抢著说:「妳非嫁我不可!因为我知道妳是个能力极强的女人,贵国有句名言:『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南宫雪,妳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妳嫁给了我之后,妳一定会帮我把国家推向富强之路……」
南宫雪摇摇头:「我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你我相处不到一天工夫,你怎么能这么肯定我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妳是了不起的女人,绝对是!」六太子紧盯住南宫雪,盯得南宫雪好不自在:「贵国有句名言:鸡蛋吃一口便知道是好蛋还是坏蛋。同样道理,我虽只和妳相处不到一天,我便知道……」
「够了,够了!」南宫雪被他左一句「名言」、右也一句「名言」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忙不迭叫道:「我南宫雪不是鸡蛋,我是人,一个普普通通、胸无大志的女人……」
「不!」六太子站了起来,慢慢走向南宫雪:「妳嫁给了我之后,妳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皇后,妳要什么有什么。吃,山珍海味;穿,丝缕绸缎;住,皇宫大殿;行,金车玉马……连天上的星星我都会为妳摘下来,整个世界都让妳随心所欲……」
南宫雪说不出话来。
她发现他的眼光好奇怪。
她觉得有点害怕。
她不自觉的也站了起来……
六太子一直靠近她……
她本能的一直退后……
「你,你想干什么?」南宫雪觉得他的眼光不仅奇怪,而且好可怕,仿佛,仿佛……仿佛想一、口把她给吞了下去似的。
「这世上,有多少女人巴不得嫁给我,」六太子一步一步的走近她,南宫雪则一步一步的退:「南宫雪,我喜欢妳,我爱妳……妳那个小眼睛、妳那个小咀巴、妳那个小酒窝……」
「不要说了!」南宫雪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她从没听过如此肉麻兼肉酸的话,她觉得胃在翻,差点没有吐了出来。
「我要说,我一定要说!」六太子眼里闪漾着令南宫雪打颤的光芒:「妳是个小妖精,世界上最美丽、最迷人的小妖精,我需要妳,来,南宫雪,让我疼疼妳,让我亲亲妳……」
南宫雪没有再退。
她已经不能退。
她已被逼到了死角。
六太子仍然走向她,口里也仍然喃喃自语着:「我一定要得到妳,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小乖乖,喏,让哥哥我抱抱妳……」
南宫雪没有给他抱。
不过,她给了他一种东西。
巴掌!
一记又狠又劲的巴掌飞到了六太子的面颊,立刻存起了淸晰的五指印痕。
六太子居然笑了起来:「嘻,打是情骂是爱,打得好,打得妙,妹妹打哥哥,哥哥爱妹妹……喏,这边打这边……」
南宫雪没有再打。
她已经快哭出来了。
她相信她碰到了一个疯子。世上最可怕的疯子!
南宫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从没有碰过这种事。她以为六太子发神经了。
她想狠狠打他、踢他、甚至是杀他!
可是,他救过她一命呀。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怎能打救命恩人?
可是,他……
南宫雪忽然像柔弱可怜的小动物,缩成一团、蜷曲在墙角……
她想叫。
却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
蓦然,六太子向她扑过来!
这一扑,倒激起了南宫雪自衞的本能。
——她飞起一脚!
一脚正中六太子的胸怀!
六太子飞了起来,向后飞。
像一只断线的风筝。
叭!他那壮硕的身子把墙角的小茶几压得粉碎!
小茶几上的油灯打落地上。
火,却没有熄灭。
反而竟熊熊燃烧了起来!
——它正好跌到窗子下,火星喷到了长及曳地的窗帘。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不过一下子,整张窗帘都烧了起来,然后火舌立刻漫延到天花板……南宫雪大叫:「失火了!快救火呀!」
六太子巍顚顚的站了起来,居然宛若未闻,仍然笑嘻嘻的走向南宫雪,两眼直视,口中喃喃自语:「嘻,小乖乖,妳好凶,嗯,应该叫妳小辣扳才对……小辣椒,哥哥疼,哥哥惜、哥哥亲……」
南宫雪一见到他那副样子,急得惊慌失措,竟呆立于地……
忽然,她看到了六太子后面的长衫下䙓竟然也著起火来了!
南宫雪捂咀惊叫。
她叫得很大声。
但全都给猛烈的毕剥燃烧声掩盖住了……
火,猛火!
烟,浓烟!
充塞了整个房间。
「南宫雪,我是皇帝,妳是皇后……」六太子一下子便变成了火人,但他仿佛毫无疼痛,仍然一步一步的走向南宫雪:「小亲亲,妳看,世界多光明,世界多美丽,世界多可爱……」
南宫雪已呛得眼泪、鼻水直流……
她同时还感到呼吸困难!
她有窒息的感觉……
突然,一截梁木飞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六太子身上!他仆跌于地!
六太子这次再也没有站起来。
他永远也不能再站起来。
——他已整个人被烧得蜷曲了起来!
「六太子!」南宫雪哭喊著。
一个小火星跳到了她头上,烧焦了她几缙发丝,一阵焦味扑鼻!
南宫雪总算醒过来了。
她急急扑去头上的火星,同时娇躯一纵,猛力冲退火海,穿窗而出!当她掠过那已被烧得不成人形的六太子上空时,她仿佛仍听到他在喃喃唸著:「南宫雪,小亲亲……南宫雪,小乖乖……」
* * *
火光冲天。
浓烟飞卷。
数十条人影此起彼落的忙着救火……
南宫雪呆立著。
她没有参加救火。
因为她知道再怎么救也绝救不了六太子。
火终于被救熄了。
天也终于大亮了。
南宫雪仍然呆立著。
良久。
当她飞身离开火场时,她忍不住在心里说了一声:「再见了,六太子……」
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心中酸溜溜的;她仰脸一看,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毛毛雨。
雨水打湿了她的脸颊。
可是,当冰冷的雨水流到她的咀角时,她用舌尖舐舐唇角时,竟发觉雨水是酸的。
原来,她早已泪流满颊……
* * *
当她回到静心湖时,一进门便见了两个人——柳花花与夏无情。
柳花花与夏无情一见到南宫雪时,不禁长吁了一口氯,仿佛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然而当他们看淸南宫雪吊著一只臂膀,满头发丝湿漉蓬乱,两眼红红,两颊苍白时,不禁都冲上了前来,柳花花急声问:「南宫雪,妳没事吧?」
南宫雪没有回答。
她看看柳花花,又看看夏无情,忽然闷声不哼的冲到楼上房间去……
柳花花与夏无情呆住。
一旁的掌柜伙计更是鸦雀无声。
夏无情忽然对柳花花笑着说:「柳花花,我要走啦。」
「你要走了?」
「我又不住这里,当然要走啦。」
「可是,她……」
「不关我事,」夏无情立刻扬扬手道:「反正她人已安全回来了,再大的事都跟我没有关系,一切都交给你啦!」
柳花花说:「你总得上去看看她呀,怎能如此一走了之?」
「对不起,」夏无情朝他露齿一笑:「我必须赶去看另外一个人。」
「谁?」
「我老婆呀!」
柳花花立刻噤若寒蝉。
——这年头,有什么事比看老婆还重要呢?
* * *
柳花花走到南宫雪房间时,轻轻敲了两下门,发现门是虚掩,于是便推门而入……
南宫雪静静的站在窗口。
柳花花静静的立在她身旁。
他没有叫她。
他了解她。
他知道她心緖不宁或心情恶劣时,往往就是对着窗子老半天不说一句话,甚至动也不动一下,碰到这种情形最好别吵她;如果你硬要叫她,不是不可以,她肯定睬都不昧你,要不然准把你轰出去。
所以柳花花只好耐心的陪着她站在那儿。
站得像个标兵似的。
良久。
终于南宫雪开腔了:「死花花,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雪,发生了什么事?」柳花花就是这点令人可爱。
南宫雪忽又静默了下来。
但她随即扑入了柳花花怀里突然像婴儿般的哭了起来:「死花花,他死了他死了……」
「谁死了?」柳花花一头雾水。
「他死了,他死了……」南宫雪像是受了委屈的稚童似的,哭得泪眼模糊,哽咽著:「我本来可以救他的,可是我被吓坏了,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人……他,他长得好斯文,好端端的居然成了那副样子……我眞的被吓呆了,我不是有意见死不救,眞的不是……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了,我不是有意的……」
南宫雪语无伦次。
柳花花静静的听,虽然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他知道只要让她宣泄心中的痛苦,那么她自然就会冷静下来了。
* * *
南宫雪冷静下来,把经过之事情诉说过柳花花听之后,她忍不住又滴下一颗眼泪:「我其实可以救他的,但是我竟……」
「这不是妳的错,」柳花花像哄小孩般的轻拍着她的背脊,而且还用丝帕轻拭她眼角的泪痕:「其实像他那这种情形,只怕谁也救不了他……」
「他为什么会突然变了这样子?他是不是疯了?」南宫雪犹有余悸。
柳花花长叹一声,缓缓道:「我想,大槪是他受的压力太大了吧,一时承受不了,于是整个人于刹那间崩溃了……」
「我不懂。」南宫雪茫然。
柳花花语音低沉:「帝王之家,其实也就是『权力斗争之家』,生长在这种环境,表面上看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处处高人一等实际上随时在明争暗斗,有权者保权,无权者夺权,大家各懐鬼胎外表相安无事,实则暗里提心吊胆,愼防遭人暗算……」
柳花花顿了一顿,苦涩一笑,续道:「以六王子的情形来说,显然他是个能力极强的人,他是做皇帝的料子。但依照礼法却轮不到他,或许因而萌夺权之心;也许是他能力太强,因而引起大太子之猜忌,有根除他之心;又或许他们兄弟根本就没相煎之意,但他们底下都各养有一班人,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从中挑拨、离间、造谣、敎唆等等,而逼得他们兄弟为了自保,而互相猜疑、互相敌视……」
南宫雪静静聆听。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应了我们汉人一句话:一山不能藏二虎。两人必须无止尽的斗争下去,直到有一方垮下去为止……」柳花花接着说:「谁都知道手足相残是有悖伦理之事,六太子当然也知道,但是情势逼得他非这样做不可,所以他以李世民自居,无非是表示『古有先例、杀兄有理』来安慰自己,但是他内心潜意识里又非常不愿意、甚至非常害怕做这种事,两种极端的矛盾在内心里激烈冲突……」
南宫雪听得目瞪口呆。
「生长在权势之家的人,当然迷信权力,权力就是强者的象征,因此六太子一见到妳是女中豪杰、女人中的强者,一下子就想拥有妳希望有了妳能使他更强、更壮,」柳花花吞了一口口水:「但是他却遭到了妳的拒绝,他一下子承受不了那个事实,在他权势者的心态来说,他认为他要什么便有什么,别人只会巴结、逢迎他,绝不可能拒绝他,但妳拒绝了,他很自然认为这是他的失败,他恐惧失败,因为权力斗争的失败者处境是非常悲惨的,所以他向妳求婚的挫败立刻引发了他原本就潜在内心意识里的恐惧,他一下支撑不住,整个人便像雪山冰融般的崩溃了……」
「这么说,」南宫雪悲哑道:「他的疯是完全因我而起了?」
「也不尽然是,」柳花花淡淡一笑:「其实,神油秘方他没拿到手,对他来说也是一项重大的挫折,妳只不过是导火线吧了。」
南宫雪叹了一口气:「现在的世界,越来越多人发癫,都是因为心理压力过巨承受不了的缘故?」
柳花花苦涩一笑:「世界愈文明,竞争也就越厉害,竞争越厉害,压力就自然越大,压力大到一个程度时,就像火山一样,随时都会爆发了。」
南宫雪打了个冷颤:「这么说,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疯子囉?」
「希望不会。」柳花花耸耸肩:「如果每个人都有经得起失败的胸襟,不要自我要求过高,得失之心不要过重,我想,大家都可以活得快乐的,妳说是不是?」
—南宫雪定定的望住他。
「干嘛?」柳花花问。
南宫雪淡淡道:「你怎么懂得这么多?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像个老头子了?」
柳花花瞪眼。
南宫雪灿然一笑。
「对了,」南宫雪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这几天死到那里去了?要是你在的话,这件事就不会落在我头上,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令人难过之事了。」
「不,」柳花花淡淡一笑:「正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所以我才会突然不见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妳想,」柳花花说:「当今天下有谁能使五大门派掌门人、两堡堡主、以及我花花大少爷同时『神秘失踪』的呢?」
「我就是想不出谁有这个能耐嘛,」南宫雪嗽著小咀儿:「总不会是当今皇上吧。」
「差一点。」柳花花含笑说。
「你的意思,」南宫雪睁大了眼:「是……太子殿下?」
「妳眞聪明。」柳花花笑嘻嘻的说:「当今太子是未来的皇上,谁敢得罪他?他临时派人来要我们去赴宴,我们敢拒绝么?而他嘱咐我们不可吿知任何人,我们敢泄露行藏吗?」
「怪不得,」南宫雪恍然大悟,但随即又问:「太子殿下为什么要邀请你们呢?」
「妳不是笨人,妳其实应该猜得出来的。」柳花花故意卖关子。
「不嘛,」南宫雪居然也懂得撒娇了:「我要你说嘛……」
忽然,她眸子一亮,叫了起来:「是不是六太子出的主意?」
「我就知道妳这个鬼灵精一定猜得出来,」柳花花笑着说:「不错,六太子经常秘密来中土,与太子殿下私交甚笃;六太子为了想孤立百醉书生的后援,所以故意向太子殿下点名要见我们八个人,妳明白了吧?」
南宫雪眨眼、摇头、叹气:「哗,六太子眞是个工于心计之人哪!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算不到忘佛高僧与百醉书生居然不惜以死来阻遏他的野心,致使六太子功败垂成……」
南宫雪忽又眨眼问:「喂,死花花,太子殿下还会不会再邀宴你们?」
「我怎么知道;」柳花花望住她:「妳问这个干嘛?」
「如果下次他再邀宴武林羣雄的话,」南宫雪说:「而又正好点到我的名的话,你记得千万说我重病不能赴宴。」
「为什么?」
「因为,」南宫雪表情认眞:「我怕他一见到我又要立我为皇后,那怎么办?」
柳花花两眼翻白。南宫雪睨眼娇笑。
忽然,柳花花又说:「如果眞有那一天,妳被册封为未来的太后的话,我想,我大槪会去买一串世上最长的鞭炮。」
「放鞭炮以资庆祝?」
「不,是以示高兴。」
「高兴我贵为皇后?」
「不,」柳花花一表正经:「是高兴我从此不必再见到妳了。」
「死花花,你……」
柳花花早已大笑着穿窗而出……
南宫雪咬牙切齿,扭著屁股追了出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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