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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马行空《狂歌折剑》【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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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20 02:37: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武侠世界》28年34期,1986.10.27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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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赶着去送死的人



晨光曦微。
随着第一线曙光从天边那灰濛濛的云海中透射出来的那一霎起,新的一天便开始了。
自那一刻起便有生命诞生自然也有死亡。
这正如人世间,有快乐,必然也有痛苦一样。
月儿尙且有阴晴圆缺,何况是千奇百怪的人世间。
* * *
言九鼎飞快地走在那条崎呕险陡的山路上,只要一不小心,稍有差错,便会跌下那百丈深崖,就算他轻功再高明,一样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绝无幸免。
他的轻功确是不错,可以说得上高明,不然,根本无法在这么崎妪险陡的山路上有如奔鹿般奔掠。
其实,山脚下的左边是有一条算得上是平坦的大路,一样可以通到山那边的卧牛鎮,只是,要绕多近十里路左右,但一般的人都宁愿绕多几里路,而不抄捷径走那条几乎是只有野兽才会冒险走的那条山路。
那条山路曾摔死过好几个急着赶路的行儿,因此,被视为畏途。
言九鼎必须在太阳挂上卧牛鎮东头那片竹林梢时,赶到鎮外南边约十里外的一处地方,若是从下面那条大路赶去,足足有五十里路,那根本不可能在半个时辰赶到去,因此,他才会抄捷径,走这条山路。
而他赶到那处地方,根本不是有什么喜事等着他去凑热闹,又或是有金山银山等着他去搬取,更加不是有什么人等着他去救命,他这么急着准时赶到那里,只是为了去送死!
说他赶着去送死,那是一点也不假,一点也不夸张!
当然,那不是说他赶着去那地方受死,不过,那与受死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因为他连一分取胜的机会也没有!
而那是一场生死决斗!
一场生死的决斗,连决斗的一方——言九鼎自己也没有一分取胜的把握,你说,那是不是去送死?
连一分取胜的把握也没有,换句话说,那是连一分生望也没有!
既然连一分取胜的机会也没有,他为何还要守约依时赶去「送死」?
莫非他「嫌命长」——活腻了?居然不怕死?
非也。
那到底他为何甘愿去「送死」?
因为他是言九鼎!
江湖上,武林中的人都知道,言九鼎本来的大名是言晏之,根本不叫言九鼎,却因为他自出道以来无论对什么人或是做什么事,只要是他应承了的,从无反悔,是一个一诺千金,一言九鼎,从不反悔的人,因此,虽然出道只有短短的三五年,但却甚得江湖朋友的敬重,公送了一个「一言九鼎」的外号给他。也不知是那一个开的头,因他姓言,便干脆将那个外号一个字省去,称之为言九鼎而不名,认识他的人都认为这个「大名」与他的为人很贴切,便跟着称呼起来,后来,连他自己也觉得言九鼎这个名字比他原来的名字言晏之更适合他,便也「习以为常」地自称为言九鼎。别的江湖朋友更是口口声声称他为言九鼎,根本忘记了他的原名。
而那一场决斗,虽然不是他约战的,但他却一口答应下来。而他又不是别人,而是言九鼎,因此,虽然明知这一战是有死无生,也只好去「送死」——应战了。
这大槪就是一个人成名后,要付出的代价吧?
* * *
太阳堪堪爬上了竹梢头。
言九鼎刚好赶到赤石坪。
也就是他与那位高他不止一筹的高手决斗的地方。
他一眼便看到,在那片竹林对开的野地一棵树下,有一个人轻倚在树身上,正在轻抚着手上那柄长剑的剑锋,那种专注的神态,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与手中剑的存在,而那人侧面勾划出来的轮廓,给人一种冷硬沉毅的感觉。
虽说他是一个一言九鼎、绝不反悔的人,却并不等于他不怕死,就算他不怕死,但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时候,心头总不免有点沉重,很难轻松得了。
他一步步地走向那人,那人却像浑然忘却身外一切般,仍然专注地轻抚着那把长剑,似乎没有察觉到言九鼎的到来。
言九鼎越走近去,拳握的双手也不自禁地握得越紧。
他在距那人两丈许的地方停下来,正想轻哼一声,让树下那人知道他已来了。那人却在那刹那倏地将脸一偏,恰好与他「打了个照面」,两道冷锐的目光有如两道冷电般,射在他的脸上。
那人有一张五官份外「突出」的脸孔,让人看一眼,便会在脑海中留下深刻印像,不会那么容易淡忘。
绝无疑问那人是很特别的人。
「你很守时,恰好在太阳爬上竹梢头赶到来,不愧被称之为一言九鼎!」那人斜飞的眉梢剔动了一下,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轻视言九鼎的意思。
言九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放松下来,紧握着的双拳慢慢地松开来,但他心中的怒火却没法减弱下来。「聂无愁,你比言某来得还早啊?」
「聂某不过比你先来那么一刻!」聂无愁锵地一声,将长剑还鞘。
赫!树下那人原来就是近年来令到江湖武林中人闻名大为头痛的「一死便无愁」的聂无愁!这就怪不得言九鼎这一次赶来与之决斗,是「送死」了。
这位外号二死便无愁」的聂无愁,在江湖武林中出现,还是这五七年的事,武林中人谁也不知道他出身于何门何派,甚至连当今少林掌门的师叔公,对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祕技皆了然于胸的心智上人,也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属于何门何派。
因为他的武功博杂而精奇,看似属于那一门派,实则却不是,后来,心智上人总算弄明白了,此人的武功原来是揉合了各家各派的武功路数而另成一家的,这可是连穷数十年心血也无法成功的心智上人为之目瞪口呆,啧啧称奇的。
而聂无愁这个人一向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不管是谁,也不卖账,动手时绝不留情,照例杀无赦,因此,白道中人视他为魔头,黑道中人亦视之为煞星,公认是一个头痛的人物。
但由于他武功确是高明,因此对他都,奈何不了。
他在江湖武林中似乎没有什么朋友。这么样的一个人,言九鼎却找上了他,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 * *
「聂无愁,亮出你的剑吧!」言九鼎一副豁出去的神色,亮出他的兵器——链子鎗。
「该亮剑的时候,聂某自然会亮剑。」聂无愁一步一步自树下走出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却没有丝毫轻视之色。
言九鼎一抖链子鎗。「言某不客气了!」
「请!」聂无愁一手搭在剑把上。
言九鼎一个蟠龙步,链子鎗带着一串异响,射向聂无愁的咽喉!
聂无愁目光冷凝,觑准了,才一个歪身偏首,避过那点飞射而至的「晶芒」。
并且,他的身形随着一个斜纵,疾欺向言九鼎的身前。
言九鼎的链子鎗抖直了,这已列了入长兵器之列,自然利远不利近,聂无愁这一着,可说是觑准了他的弱点。
但言九鼎的链子鎗就像一条通灵的蛇般,未等势尽,倏地一个拐弯,回射向聂无愁的后脑!
聂无愁却在这刹那倏地一个疾旋,左手食中二指一伸,剪向鎗头后的那截链子!
言九鼎也在那霎间,闪欺前去,一掌拍向聂无愁的背心要害。
「锵」地一声,聂无愁的长剑终于出鞘。
但却只是出鞘一半,背后就像长了眼般,一肘撞向言九鼎的手臂。
言九鼎闷哼一声,急忙缩臂。
寒芒电闪,聂无愁却乘势剑出鞘,剑势之快,令到言九鼎目为之眩,颈脖上倏地一冷,他的一颗心骤然向下一沉,整个人也像僵了一样,只觉全身一阵冰冷,仿佛一下子沉落地狱般。
原来,聂无愁的剑锋已接触了言九鼎的颈侧上!
难怪言九鼎有一种跌落地狱的感觉了。
聂无愁可是剑下从不饶人——绝不留活口的!
只要他的剑锋在言九鼎的颈脖上挥过,那便会身首异处!
但他的剑锋却没有从言九鼎的颈脖上挥过,出乎意料地,只是贴在他的颈侧上!
这眞是咄咄怪事!
聂无愁居然剑下留情,不杀言九鼎!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
就连言九鼎也不相信自己仍未死,呆愕住了。
直到聂无愁冷冷的语声在他的耳边响起:「你快走,免得我改变主意!」他才如梦方醒,仍然不大相信地眨眨眼,涩声说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聂无愁蓦地撤剑,松指,身形斜退,三个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做出来的。「聂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放过你!」
言九鼎在聂无愁闪退开去后,整个人恍似虚脱了般,生出一种「死过翻生」的感觉。
长长地吸了口气,对于聂无愁的手下留情,他一点感激之意也没有,眼中仍然充满了仇恨之光。「聂无愁,你以为你不杀我,我便会罢手么?」
「言九鼎,你错了!」聂无愁冷冷地说道:「聂某不杀你,断不是要你感恩而罢手,聂某若要你罢手,那还不容易?刚才一剑杀了你,不就一了百了么!」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言九鼎厉声道。
「因为你不该死!」聂无愁犹豫了一下,才说出来。
「哼!」言九鼎怒哼一声。「别假惺惺作态了,在你剑下,也有该杀与不该杀的么!」
「随便你怎么说。」聂无愁冷淡地说道:「你走不走?」
「不走!」言九鼎挺挺胸,还想说下去,却被聂无愁截住了。「你不走,聂某走!」
他可是说走就走,一转身,便展开身形,飞掠而去。
言九鼎身形欲动又止,瞧着聂无愁一下子便急掠而去的身形,怔了一下,继之嘶声吼叫道:「聂无愁,你走不了的,除非你杀死我,或是我杀了你,否则,我决不会罢手的!」
聂无愁却连头也没有回一下,言九鼎吼声未过,他已经消失在言九鼎的视线之内。
言九鼎仍然怔怔地望着聂无愁身形消失的那个方向,咀里喃喃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他走在一起的!」
「言兄,聂无愁已走得无影无踪,你还站在这里发怔?」蓦地,有一个人在他的身后说话。
言九鼎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有人出现在他的身后,自不免暗吃一惊,心中暗懔之下,不禁紧了紧手中的链子鎗,却没有回过头或是转过身,以免在那霎间遭到背后那人的猝然袭击,那可是很难应付的。「阁下是谁?」
背后那人悠悠说道:「江楚勇。」
言九鼎不由一怔。
因为他根本没有听闻过「江楚勇」这个大名。
「言兄是否从未听闻过区区的姓名?」背后那人似乎看出言九鼎没有听闻过他的姓名,发出一声轻笑。「言兄何不转过身来,看看区区是个怎样的人。」
言九鼎心里暗哼一声,仍然没有说话。
「言兄是否怕区区会在你转身的刹那向你出手?」背后那人似乎又看穿了言九鼎心中所想的。「言兄未免太……小心谨愼了。言兄何不想想,区区若是对你稍有歹意,方才区区在说话招呼你之前,大有机会向你出手袭击!」
言九鼎想想,背后那人说的确是有理,当下心头一松,慢慢地转过身去。
* * *
那人大约二十五六年纪,相貌堂堂,气宇轩昂,腰畔有剑,垂手而立,脸上含着浅浅的笑意,友善地瞧着转过身来的言九鼎。
言九鼎一眼看淸楚那人的样貌,不由在心里暗赞一声:「好一位人物!」两道目光直在那人的身上打量着。
那自称江楚勇的年轻人朝他笑说道:「言兄,怎么样?」
言九鼎明白对方那句话的意思,不禁脸上一埶,有点讪讪地道:「阁下是否都看到言某与聂无愁动手时的情形?」
江楚勇坦然地点点头,说道:「全都看到了。」一顿又道:「区区可不是存心偸窥你与聂无愁决斗的。区区虽然初涉江湖,但也知道,窥人隐祕,乃江湖大忌。」一顿,接又说道:「区区只不过是适逢其会。区区本来是暗中跟踪着聂无愁的,根本不知道他是来这里跟你决斗,到知道的时候,由于好奇心大盛,所以……言兄不会见怪吧?」
言九鼎听江楚勇坦然而说,心中顿生好感,而他也根本没有责怪之意,因为对方已坦然说出窥看到他们决斗的原因,他若是仍有责怪之意,那便未免有点不近情理了。「阁下暗中跟踪聂无愁,莫非与他有什么仇怨过节不成?」
「非也。」江楚勇摇摇头说道:「区区与他可说从未谋面,又怎会与他有甚么过节?」
「那你为何要跟踪他?」言九鼎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说出来,言兄大槪会笑区区无聊。」江楚勇道:「区区之所以跟踪他,只是出于一片好奇。」一顿,加以解说道:「关于他的传闻,区区听得太多了,像他这种独来独往的人物,带有太多的神祕感了,而区区对于神祕的东西,具有一种天生的好奇心,区区想探査出,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否像是江湖上那些传闻一样,是个冷酷无情,孤僻怪异的人。」
「那你探查到他一些什么?」言九鼎不由被江楚勇的话挑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
「查到了一点点。」江楚勇微带神祕地笑笑。
「可以说出来听听么?」言九鼎不由自主地说道。
他的好奇心已被完全「勾引」起来了。
「当然可以。」江楚勇道:「言兄,其实他不是像江湖上传说的那样,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言九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江楚勇,等他说下去。
「就在昨晚,区区暗中看到他赠送了二百両银子给卧牛鎮上一对年老无依的夫妇,又潜入一处大户人家的宅内,飞刀留柬,警吿那位何老财不得再剥削耕种他田地的佃户,直吓得那个何老财脸无人色,浑身抖索,才离去。」江楚勇说到这里停下来瞧了言九鼎一眼,才续说道:「言兄,你说吧,一个怜贫恤穷的人,会是冷酷无情的么?」
言九鼎不由颔首表示同意。「当然不会是冷酷无情的人!只怕江湖武林中,很多自称仁义之辈,也及不上他暗中所做的侠行义擧。」
「还有,这是言兄你也知道,幷且感受最深的一件事。」江楚勇接口说道。
「你说的是——」言九鼎有点惑然地看着江楚勇。
「就是他与你在前」刻决斗的事。」江楚勇说道:「传说中他是一个剑下绝不留情的人,败在他剑下的对手,绝无幸免,但他不是放过了你么?」
「言某也不明白他为何不杀我。」言九鼎至今仍然有点不相信。「不过,他确是没有杀我,这是我亲身经历的,看来,江湖传说,不可尽信。」
「言兄,你忘记了他曾对你说过的那句话么?」江楚勇直瞧着言九鼎,好让他醒悟起来。
言九鼎凝目想了一下,猛省道:「言某记起了,他说:「你不该杀,所以我不杀你。」是不是?」
「对!」江楚勇颔首道:「言兄,你可有想到,这句话的意思?」
言九鼎眼珠转动了一下,倏地一睁,脱口疾声道:「言某想到了,他那句话的意思是:他只杀该杀的人!是么?」
「区区正是这样想!」江楚勇双眉一剔。「言兄,一个只杀该杀的人的人物,怎会是一个黑白两道皆视之为煞星的邪恶之人?」
「是啊!」言九鼎接口附和。但随即又有点犹豫地道:「但他确是杀了几个侠义道中人物。像擒龙手傅飞鸿、仁义庄庄主孟公明,沧州一义胡天盛,他们都是江湖武林中公认的侠义之士啊!」
「言兄,请恕区区斗胆妄测。」江楚勇率直地说道:「江湖武林中从来都有不少沽名钓誉、挂羊头卖狗肉、满口侠义、实则干的是坐地分赃、巧取豪夺之辈么?焉知那几个人不正是那种人。」
「不无可能。」言九鼎不由自主地说道:「江湖武林中,确是有不少这种欺世盗名的人物。」
「言兄,你似乎对聂无愁这个人的看法,改变了一些?」江楚勇饶有深意地瞧着言九鼎。
言九鼎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从来不说违心话,虽然有点勉强,他还是直说道:「听了阁下的一番话,加上自己亲身所历,确是对他改变了一些看法。」
「言兄,请恕区区冒昧问一句:你怎会约聂无愁在此决斗的?」江楚勇忽然改变话题。
言九鼎没有立刻答话,瞧了江楚勇好一会,才说道:「是言某约他来这一处决斗的。因为言某不想我的一位堂妹与他来往。」
「原来这样的。」江楚勇吐口气。「区区还以为言兄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顿,接又说道:「若区区猜得不错的话,言兄一定是为了江湖武林中种种有关聂无愁的传说,因而不欲令堂妹与他来往,是么?」
「正是。」言九鼎吁口气道:「言某虽然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寒家一向淸白,自然不想因为舍妹结识了他,而令到寒家淸白有损,江兄,换了是你,只怕也会与我一样,设法阻止他们来往下去。」
「言兄这么说,确是无可厚非。」江楚勇道:「但你有没有想到,你用这种方法,根本阻止不了他们的来往,反而会送掉一命。」江楚勇毫不客气地说。
「但除了这个法子外,言某实在想不出能够阻止他们来往的办法,只好出此下策。」言九鼎苦笑一声说道:「不怕对你说,言某明知不是他的对手,也只好豁出去,希望用我的一命,能够阻止舍妹和他来往,保住寒家的淸白。」
「那你现在仍想阻止令妹和他的来往么?」江楚勇瞧着言九鼎。
「在未淸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之前,言某仍然要阻止他与舍妹来往。」言九鼎道:「不过,言某不会再用那种强硬激烈的手段。」
「言兄,区区虽然觉得你仍然要阻止令妹与江楚勇来往,未免有点固执过份,但这是你的事,所以,区区不想妄加干渉。」江楚勇不以为然地说:「可有兴趣与区区一起,暗中追踪聂无愁,弄淸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固所愿也!」言九鼎马上颔首道:「为了舍妹的终生幸福,言某是极想弄淸楚,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好。」江楚勇说道:「我们马上去。」
「到那里?」」言九鼎问。
「当然是去找聂无愁了。」江楚勇道。
「你怎知道他现在去了那里?」
「区区知道他在这附近,有一处暂作歇脚的地方,他大槪不会那么快便弃它而去的,我们走到那里看一下,大槪会找到他的。」
「那就快去吧。」言九鼎催促江楚勇。
江楚勇二话不说,马上半转身,往聂无愁先前掠去的方向,当先掠去。
言九鼎紧随在后。
——此刻,他的好奇心比捍衞家声之志,还要强烈。
* * *
聂无愁与一个幪面的玄衣人,相距约三丈开外,对峙着。
两人身处的地方,乃是在一座山岗脚上的一座土地庙前。
「阁下藏头露尾的,何不将那块幪面布巾取下来,让聂某一睹阁下之庐山眞面目?」聂无愁冷厉地瞧着那个幪面人。那两道目光有如冷电般,仿佛穿透了对方脸上那块幪面布巾,看到他的眞面目。
那幪面人将脸微微偏开一点,仿佛不敢与聂无愁那两道目光相对,恐怕他眞的会「透视」到他的眞面目,语声哑闷地道:「只要你束手受死,在你临咽气之前,我一定会让你瞧到我的眞面目,好让你死得瞑目!」
「嘿!聂某还未活够,更加不想死!」
聂无愁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就算聂某不想活了,也会自己了断,不会让一个缩头乌龟处置的!」
「聂无愁,你以为我没有本领杀得了你么?」幪面人怒声道。
「聂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还不动手?」聂无愁冷嘲地说道。
幪面人显然被激怒了,眼中目光暴射。「哼,我敎你知道我的厉害!」腾地踏前一步。
「别咀上说狠话,心里却在打颤!」聂无愁一副瞧不起对方的样子。
嚎面人似乎忍受不了聂无愁对他的轻蔑,闷哼一声,有如一头恶虎般,扑向聂无愁。
聂无愁却连眼睫毛也没有颤动一下,仍然蔑视着那个幪面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幪面人的喉咙内又发出一声闷吼,在扑前的刹那便已撤出来的一支分水刺,分心疾刺向聂无愁的心窝。
聂无愁在对方扑刺到近前的霎间,瞳孔暴缩,身形乍动,却不是暴退或是左右闪跳开去,而是陡地拔了起来。
他在对方动手出招的刹那,便已窥出,对方那一招根本就是虚招,无论自己向那一个方向闪避,都会引发出对方那一招的变化,受胁于对方那一招的变化之下,因此,他决定采取主动,以求脱出对方那一招变化的威胁之外。因此他直拔起来。
人在空中,身手及反应自然没有在地上时那么灵活,但他已争取到主动,那么,应付起来就容易得多了。而对方那一招的威力,必然亦大打折扣。
幪面人蓦见聂无愁腾拔起来,他自然不会就此罢手,藉势亦纵拔起来,笔直刺出的分水刺也在那刹那倏地化作「擧火烧天」,攻向他的下盘!
聂无愁却蓦地收腹缩腿,凌空一个翻滚,「嗤」地一声长剑疾刺向幪面人的左肩头!
幪面人看来不是庸手,显得很机警,就在聂无愁凌空翻滚的刹那,他亦一个千斤坠,陡地疾向地上坠落下去。
聂无愁一剑刺空,没有追击下去,身形再一个翻滚,斜掠向幪面人的身后。
幪面人没有转过身子,足尖才沾地,便已一点足,纵掠开去。
待到两人站在地上,互相之间相距足有七八丈过外。
在这种距离之下,双方皆不可能在一瞬之间,向对方施袭!
这就显出了那个幪面人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物——是一个很扎手的人。
聂无愁目光闪动,注视着那个幪面人,不由赞道:「阁下果然有两下子,怪不得敢大言不惭了。」
那幪面人的一双眼也异光闪烁,闷声道:「聂无愁,你我是彼此彼此,怪不得有人说,你是一个很难杀得了的人!」
「谁说的?」聂无愁目光一凝,疾声道。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说不定幪面人口中的那个「有人说」的「他」,就是主使他来杀他的人,他当然极想知道了!
幪面人似乎知道一时失口,说了不该说的话,目光闪缩了一下,说道:「谁说的也是一样,我已领敎过你的本领了。」
「是不是主使你的人说的?」聂无愁厉声道。
「聂无愁,你的想像力未免太丰富了。」幪面人干笑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受人主使的?」
一顿又道:「难道我不可以凭我的本领,向你讨敎一下么?」
「那你为何不敢以眞面目示人?」聂无愁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所说的话么?」
「信不信由你!」幪面人目光一闪,「今日到此为止,它日有空,我仍然会找你再讨敎的!」话声未落,人已一个斜纵,飞掠而去。
这一着,倒是大出聂无愁意料之外的,他想不到对方会这么快便「罢手」,怔了一下,随即大喝一声:「阁下说走便走,未免太瞧不起聂某了!」喝声中,身形急纵,追掠前去。
「聂无愁,你阻止不了我的!」幪面人飞掠的身形倏地一扭,扬手撒出一蓬蓝濛濛的粉雾来。
聂无愁乍睹之下,不由心头一凛,疾忙一个倒翻。
他是恐怕那团蓝雾有毒,所以急忙回避。
但马上他便发觉到自己上了当。
因为那团蓝雾消散时,他瞧到地上的野草沾了一层蓝色的粉末,但却没有枯萎,要是有毒的话,野草肯定会枯萎的。
换句话说,那团蓝雾是没有毒的。
而那幪面人这时已奔掠出很远,就算聂无愁的轻功再高明,也无法可以追上,所以,聂无愁只有眼睁睁望着那幪面人的身形消失在眼皮底下,才回身向土地庙走去。
* * *
江楚勇与言九鼎躱匿在一棵大树上,窥望到聂无愁与那个幪面人动手的经过,但两人说的话,他们只有一部份听得到。
他们是在聂无愁与幪面人动手的刹那,恰好赶到的。
对于那个幪面人,他们同样不知道是什么人。虽然他们用心地注意着幪面人动手时所使的招式,但却不能从幪面人所使的招式上,瞧出他的身份来。
同样的,两人对于那幪面人这么快便当机立断地溜之乎也,感到意外。
对于聂无愁与幪面人的身手,他们总算见识到了,虽然两人交手还不过两招,但也令两人大开眼界。
本来,他们是可以将那个幪面人截下来的,因为那个嚎面人恰好从他们躱匿的那棵大树下掠过,他们只要从树上出其不意地跳下去,便可以将那幪面人截下来。不过,两人都不想暴露了自己,以免被聂无愁发觉到他们跟踪他,那以后再想暗中跟踪他,那就不容易了。
因此,两人强忍着,没有现身将那幪面人截下来。
因为他们的目的是探查出聂无愁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他们不想因「小」失「大」。
那座还算完好的土地庙,就是聂无愁暂时歇脚的地方。
江楚勇与言九鼎看着聂无愁走进庙内,仍然躱藏在树上,等了大约一盏茶时分,终于看到聂无愁又从庙内走出来,略为张望了一下,便往卧牛鎮那个方向奔掠而去。
江、言两人直到聂无愁奔掠出老远,才从树上跳下来,亦向卧牛鎮奔去。
* * *
聂无愁于第三日,来到一个小湖边的一座庄院前。
那座庄院正对那个湖边长满了柳树的小湖,湖中荷叶亭亭,鸳鸯双双,景致幽美。
站在湖边的柳树下,看着那双双在水面上嬉戏的鸳鸯,聂无愁的目光一片蒙咙,蒙咙中,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笑意虽然淡,但却像春风化雪一样,令到他变得平易可亲起来。
蒙咙中,他看到那个长了一张宜嗔宜喜的娇靥,令到他那恍似冰封了的心,终于溶解开变得炽热起来的少女,正展露出一抹令他心醉的笑容,向他嬝嬝地走过来,走过来……他不由张开了双臂,口中欢悦地叫出来:「晴晴。」
在隔着小湖那边,匿藏在一棵树后的江楚勇与言九鼎,瞧到聂无愁那种迷惘的样子,不禁大是奇怪。
「言兄,他那样子像是有点失常的,又或是喝醉了酒的模样,他怎会忽然变成那样的了?」江楚勇疑惑地低声对言九鼎说。
言九鼎轻抚着下颔,沉吟着道:「江兄,瞧他的样子,似乎有点不妥,莫非他忽然患了失心疯什么的怪病不成?」
「言兄,这几天我们可是一直跟着他的啊,都没有发觉到他有什么不妥,或是怪异的擧动,确是……」江楚勇忽然双眼一睁,疾声道:「言兄,庄院内有人走出来!看到么?」
言九鼎忙将目光移向庄院大门那边,果然看到原本紧闭着的庄院大门,打开了一扇,走出一个中年人来。
那个中年人年约四十上下,穿一件淡靑色长衣,颔下五缙长髯,眉目淸朗,神志间透露出几分飘逸。
言九鼎一眼看到那中年人,不由脱口说道:「赫!他不就是有再世卧龙之称的许涤尘么?」
江楚勇一听,双眼登时又睁大了一些,低声道:「言兄,区区未出道时,已听闻过再世卧龙之大名,就是他么?」
「错不了!」言九鼎道:「想不到他原来是隐居在这里,他已很久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了。」
「言兄,听说许前辈这个人淡薄名利,有如闲云野鹤般,从不卷入江湖是非纷争之中,是以人称再世卧龙。」江楚勇的神色间现出敬慕之色。
「江湖传说,确是这样。」言九鼎道:「言某出道江湖数年,也只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有幸见过他一次。」语气中也带着敬慕之意。
「隐居在这种恬静幽雅的地方,许前辈不愧称为再世卧龙,眞会拣地方。」江楚勇赞羡地说道。
「江兄,快瞧,许前辈已走到聂无愁的身后,似乎欲向他出手偸袭!」言九鼎忽然惊诧地疾声说。
江楚勇刚才只顾说话他亦为之惊诧不已,急忙向湖的对岸望过去!一看之下,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失声叫出来。而他对许涤尘的观感,也一下子改变了。
许涤尘就站在聂无愁身后不到一丈之处,而聂无愁居然似是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掩近,兀自痴痴地看着湖面上嬉戏的鸳鸯。而许涤尘一直不吭声,脸上的神色变化不定,两次擧掌欲击,但又忍住了。
以他在江湖上的淸誉,居然欲在背后袭击别人,那实在有损淸誉,那简直不像是一个江湖武林中素有声誉的人干得出来的,难怪江、言两人在窥望之后,大感惊诧与失望。
因为在他们的想像中,像许涤尘这种素负淸誉的人,是不耻干出那种偸袭的鬼祟行径的,事实上,武林中的侠义正道之士,确是不齿于干出背后向人偸袭,有欠光明磊落的行径的。
许涤尘第三次擧掌欲击,隔岸柳树后的江、言两人瞧着,紧张得屛住了呼吸,尽管眼见的是事实,却不愿意许涤尘会眞的干出那种卑鄙的行动来的。
——因为他们实在不愿意破坏许涤尘在他们心中的那种敬仰的形象。
但许涤尘却亲手击碎了两人心中对他的敬仰之意。
这一次,他虽然犹豫了一下,却终于一掌疾击向恍似痴痴呆呆的聂无愁的背后要害!
许涤尘练的是秘传绝技——蟠龙掌法,这套掌法施展起来,恍似风起云涌,龙盘腾舞,变化莫测,虎虎有威,劲道凌厉,江湖武林中没有多少人能够破解得了他这套掌法,因此,未曾一败。
而他击出的那一掌,看似平平无奇,不带一丝风声,实则暗蕴巨大的掌劲,只要击实了,那无俦的劲道便会在一霎间暴涌而出,就算是铁打的,也会被摧毁!
绝无疑问,他是想一掌将聂无愁毙于掌下。
对岸柳树后的江、言两人看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尖声惊叫出声!
但他们又被那蓦然的变化看得硬是将出口的叫声咽窒在喉间。
——就在许涤尘那一掌堪堪击在聂无愁的背心上的那一霎间,聂无愁猝然间纵身一跃,扑落湖中!
这一着,不但大出江、言两人意料之外,也大出许涤尘意料之外!
他那一掌因此而击空了。
他呆了一呆,随即擧掌一削,将头上的一支柳枝削断下来,抄手接住,觑准了从水中冒起头来的聂无愁,一抖手,那支柳枝有如激矢般,射向聂无愁。
对岸的江、言两人料不到许涤尘杀着再施,脸色骤变,凝窒在喉间的那一声惊叫,几乎脱口而出。
才从水中冒出头来的聂无愁,似乎已从痴迷中淸醒过来。一口气才吐出,骤眼瞥到那一枝柳枝挟着风声急激地飞射过来惊懔之下,急忙往下一缩。
「飕」地一下急激的掠空声自他的头上乍响倏逝,那支柳枝自他的发髻上擦掠过,他感到头皮一阵发痛。
许涤尘在那柳枝脱手射出的刹那,身形亦一个纵掠,落在湖中一块荷叶上,一沾即起,接连几个纵掠,从这块荷叶纵掠到另一块荷叶上,就似蜻蜓点水一样,在湖面上搜索潜入水中的聂无愁的踪迹!
湖面上的荷叶很疏落,而且,也只是这一边的湖面才长着荷叶,大约只有二十丈方圆左右,是以,许涤尘在眨眼间,已在那片荷塘上掠了一转,但却没有发觉到聂无愁的踪迹!
他继续不断地在亭亭的荷叶上飞掠,身法之轻捷,恍似蝴蝶飞舞般好看。
江、言两人看着,不禁叹为观止。
而潜入水中的聂无愁,纵使内功再深厚,也无法长久潜入水中,不露出来透气,因此,两人都暗中替他焦急起来。
他终于露出来了。
不过,却是在距离那片荷塘约十多二十丈外的水面上冒起来的。
聂无愁这一着很聪明,只有潜离那片荷塘,才能够脱出许涤尘的威胁,不然,很难躱得过他的追击。
而许涤尘的轻功就算再好,也无法可以在荷叶上一纵便掠出十多丈远,换言之,也就是无法向他出手攻击了。
毕竟,他在水中,对方在水面上——荷叶上,无论如何,总比他灵活得多,自然亦占了上风,若是脱不出对方的「势力」范围之外,那吃亏肯定是他。
但这也并不表示,他完全脱离了危险。
凭许涤尘的轻功,仍然可以施展出燕子三抄水,或是登萍渡水这两种上乘的轻功,追上他向他攻击。
许涤尘用的是登萍渡水轻功。
只见他一边在荷叶上向前飞掠,一边不断地以脚尖将踏过的荷叶勾断,拨飞向前面的湖面,一时之间只见一朶朶荷叶有如一片片靑云般,一片接着一片地向前旋飞,刹是好看。
更妙的是,那一片片荷叶有如梯级一样,飞落在湖面上,最后的那一朶居然有如一片飞钹一般,激旋着飞割向聂无愁的头颈。
而他飞掠的身子,亦追着那一片片顺序飞落在湖面上的荷叶,掠飞扑向聂无愁!
这经过说起来似乎冗长,实则,只是一瞬间,疾快得聂无愁那一口气还未吐完那片激旋飞斩向他的荷叶,已挟着嘶风声,飞到他的颈侧。
而许涤尘亦已飞掠至最后的第二块荷叶上。最后那一块,距聂无愁不到五尺,只要再一掠,便可以出手向他攻击。
许涤尘的眼中充满了杀机,飒地一声,便已掠到最后那一块荷叶上!
聂无愁也在那霎间,露出水面的脑袋猝然往下沉没。
那片飞钹般激旋斩向他的荷叶,贴着他的发髻上面旋飞过去,削飞了他一绺发丝。
许涤尘也在那霎间,双掌猛击向聂无愁沉没的那片水面。
他这一着异常阴毒,凭着他浑厚无俦的掌劲,击在水面上将那无俦的掌劲传到水中,那潜在水中的聂无愁便恍似置身于充满了巨大无比的压力的密封地方中,肯定会被挤压撞伤内腑,轻则重伤重则七窍出血而死!
看来,聂无愁这一次难逃毒手。
但在许涤尘的双掌猛击向水面的刹那,沉入水中的聂无愁又猝然从水中有如一条跃龙门的鲤鱼般,「花」地一声,一头标射出来。
说险,眞是险到了极就在他一头自水面下标射出来,标出水面的瞬间,许涤尘猛劈出的两股巨大无俦的掌劲,「波波」两声巨响,击在水面上,却没有击起多大的水柱,但那一片水面却剧烈地波动起来。
——掌劲击在水面上,若是击起老高的水柱,那大部份的掌劲便会随着那激起的水柱反击散去,只有一部份的掌劲传到水中,那造成的「杀伤力」便大打折扣了。许涤尘那两掌击在水面上,没有击起多大的水柱,他那两掌的劲力就有大部份传入水中,那威力自然大很多了。
那只要看一下水上那剧烈波动起伏的情形,便可以猜到。
若聂无愁仍在水面之下,那么必会让传到水中的强大劲道挤压撞击得内腑受伤!
但聂无愁似乎早已猜到许涤尘有此一着,因此在没入水面下的刹那,立刻便标起来,那便不会受到波及!
许涤尘显然料不到聂无愁如此机灵,他在发出两掌的刹那,脸上便泛现起一抹狰狞的阴笑。骤见聂无愁有如一条鱼儿般,「跃」出水面,他不禁呆怔了一下,但随即发出一声锐啸,身形自荷叶上掠射起来扑向人在空中的聂无愁!
聂无愁身形凌空硬生生往横撑移开去,恰好避过许涤尘的正面扑击。
但在擦身而过的刹那却与他交手了两招,掌击声啪啪响起。
两人似乎谁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各自往水面上落去。
那一片水面却是无物可以立足的,若是直堕下去,肯定会掉落水中,聂无愁倒无所谓,因他的身子本就水湿淋淋的但许涤尘却连足底也没有沾上水珠自然不想掉落水中,变成落汤鸡。
在快要堕落水面的刹那,他疾忙一掌虚空向水面拍落,藉那反弹之力,凌空翻了起来,觑准了不远处的一块荷叶,接连两个翻滚,接一掠,飘落在那块荷叶之上!
而聂无愁亦以同一方法,掠飘落相距约三丈外的另一块荷叶上。
两人脚下的荷叶皆是断了梗,浮在水中的,只有蜻蜓蝴蝶之类的昆虫落在上面,才不会下沉,若是有一只靑蛙跳上去,必会承受不了而下沉。
但两人停在那两块荷叶上,有如蜻蜓落下般,足下那块荷叶仍然浮在水面上,没有沉下一丝一毫,这就显出两人轻功之高明了。
两人都是单足点在荷叶上,互相对视着。
「许涤尘,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聂无愁的身子仍然不断地滴着水,滴落在荷叶上,「答答」有声。
「聂无愁,你这个魔头煞星,胡说什么?」许涤尘的神色一片凶狠。
「聂某胡说?」聂无愁的神色冷沉沉的,语声也很冷峭。「你不是自命为侠义道中最无欲无求,淡泊名利的君子人物么,刚才却干出只有邪魔外道才会干出来的卑鄙恶毒行径,在背后偸袭聂某?」
——「哼哼,像你这种邪恶的魔头,可谓人人得而诛之!」许涤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恶狠狠地道:「杀你这种魔头,根本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只要杀得了你,能够替江湖武林除害,用什么手段,相信武林同道是不会计较的!」
「好一番似是而非的歪话!」聂无愁冷笑一声。「江湖武林中,就是因为太多你这种表面上侠义公正,实则卑鄙无耻的伪君子,才令到武林中人被你们蒙蔽了!」
「聂无愁,你简直在放屁!」许涤尘一张脸又红又白的两道目光迅快地四下溜瞥了一眼,发觉不到有别的人,似乎放心了不少。「你以为你说的话,会有人相信么?」
「别的人就因为被你们这种披着人皮扮人样的豺狼蒙蔽了。」聂无愁眼中精芒暴射。「但你们这种人却瞒不过聂某这种有心人!聂某今日可不管别人信不信,也要将你身上披着的那面『人皮』撕下来,要你露出原形!」
「聂无愁,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天下无敌?凭你,还不配!」许涤尘一张脸变得铁靑,眼中杀机涌现。「倒是你!自寻死路,送上门来,敎我又博得一个衞道除魔的美名!哈哈哈……」仰脸大笑起来。
只要不是白痴或是疯子,听了他最后那句话,都可以听出,他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他最后那句话,简直是不打自招,证实了聂无愁对他的揭发的说话,一句不假。
匿在对岸柳树后的江、言两人,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们不是白痴,更不是疯子,因此,两人在听闻许涤尘的「自白」后,又惊又气又愧。对于许涤尘这个「偶像」都在他们的心中彻底破碎了,生出一种受了蒙骗的愤怒!
两人几乎忍不住从树后冲出去,戟指怒斥许涤尘的虚假奸伪!
但两人没有忘记他们暗中跟着聂无愁的目的,因此强忍着,没有冲出去。
而两人对于许涤尘这个人,因此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对他的好奇,更浓了!
* * *
「许涤尘,你别太得意。」聂无愁冷然道:「你以为我那么笨,又或是活腻了,送上门让你宰杀,好让你又博得一个令人交口称赞的美名么?别做白日梦了。」
许涤尘阴鹫地道:「总之,今日敎你来得走不得,除非是躺着被人抬走!」
「好啊!」聂无愁神色更加冷沉。「今日,聂某也非要将你披在身上的人皮撕下来不可!」
聂无愁那句话还未说完,许涤尘足下那块荷叶就像是被水下的一条大鱼推动般,箭一样向他飞滑过去。
许涤尘这一手,不但要轻功高明,内功也要精纯深厚,才能以本身的内劲,自足下传送到那块荷叶上,将之催动,向前滑去!
柳树后的江、言两人看到后,都咋舌不已。
许涤尘的内功似乎还未达到此境界,他只是站在那块荷叶上,蓄势以待。
不过,他腰畔的长剑仍未出鞘!
就在许涤尘快要「欺」到他身前的刹那,他的左脚倏地往水面上疾拨,「啪」地一声,拨击起一蓬水花,往许涤尘的身上激射过去。许涤尘猛地厉喝一声,双袖向外翻卷,从那两管衣袖中急涌出来的两股「劲涛」,硬是将那一蓬激射的水花击散!
聂无愁的身形就在那霎间,自荷叶上标射向许涤尘。晶芒暴闪,长剑自他的双袖中剌了进去!
那一剑,居然剌穿了自许涤尘袖中狂涌出来的劲涛,那一剑势道之锐,可想而知!
许涤尘双袖一合一卷,硬是将那支利剑卷夹在双袖之中。
同时间,他亦飞起一脚,暴踢向聂无愁的下阴要害。
聂无愁的动作却比他快了那么一刹。
他是曲膝撞向许涤尘的小腹丹田要害!
高手过招,争的就是那一点点的空隙。只听许涤尘狂叫一声,一个身子有如煮熟了的虾般,倒飞出去。
聂无愁那一下撞得他浑身的气劲「散」了,也撞得他倒飞出去。
而聂无愁能够在一个「照面」之间,便将许涤尘击飞出去,凭的是险中取胜这一招。
若是许涤尘的那一脚比他那一膝快,那么,被击毙的会是他!
这种险着,除非已到非拚命求全不可的境地,不然,大多数的高手都不会行此险着的,也因此,也可收到出奇制胜之效,聂无愁用上这一着,奏效了。
藏在对岸柳树后的江、言两人,看到聂无愁二击奏功」,都不由松了口气。
对于聂无愁,两人开始对他生出好感来,特别是言九鼎。
眼看许涤尘就像一块大石一样,飞跌落水中,聂无愁却在那刹那凌空翻掠到他的上面,探手一抓,右脚一蹴,硬是将许涤尘蹴得一身子斜飞回岸边。
而聂无愁一个身子却因为势尽之故,加上一口眞气骤散,「扑通」一声,有如一块大石般,摔跌落水中。
不过,他马上便从水中窜冒起来,掠上一块荷叶,身上洒下串串水珠,「踏」荷飞掠向岸边!
* * *
许涤尘的身子恰恰飞摔在岸边的一棵柳树下,聂无愁亦已紧接着掠上岸边。
许涤尘虽然丹田眞炁已被震破,但仍还有残劲,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聂无愁一脚踏在他的胸口上,将他踏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他眼中的神采亦已尽失,脸上一片煞白,人也显得颓丧了很多,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年般,先前的那股气度,消失殆尽。
「许涤尘,想不到吧?」聂无愁冷笑一声。「现在,我要你当着你的家人面前,说出你暗中干下的恶行来!,自己撕下披在身上的人皮!」
这时候,那座庄院内早已有人闻声赶了出来,起先还是站在另一边的岸边观看着的,及至看到他被聂无愁所制,纷纷惊呼怒叫着向这边扑过来。
许涤尘嘶哑衰弱地道:「你……休想……我宁死也不会……说的!」
「哼!别死撑硬充了,聂某不信你不怕死!」聂无愁道:「你甘心就这样死了么?像你这种人,会不想报仇么?」
瞥一眼那些奔近来的汉子,他又说道:「只要你说出是不是九狐帮的人,老大是否天圣庄主叶启圣,聂某便饶你一命!」
聂无愁闭着咀巴,没有说话,直到他的人扑到近前,由于投鼠忌器,不敢再扑过去,但却将聂无愁围堵起来后,他的脸上忽然露出恶毒的神色,喘着气,咬着牙齿道:「聂无愁,我当然要报仇,虽然我不想死,但我一身内功已被你震破,生不如死,因此,我也不想活了,而你也必会成为杀死我的凶手,不但我的亲友不会放过你,替我报仇,武林中其他同道,亦会替我报仇的,嘿嘿,那时候,天地之大,也没有你容身之地,你会像一条丧家狗般,到处被人追杀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很低,只有他与聂无愁听到。
随即,他又大叫道:「魔头,我虽然杀不了你,替江湖武林除害,我也不会受你凌辱的!」嘶叫声中,猛地翻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聂无愁听了他那番话,早已提防着。见他抬掌翻拍向自己的天灵盖,他马上一抬脚,飞踢向他的那只手腕,同时间俯身出指,疾封他身上数处大穴。
但他却忘了卸脱他的牙关,令到他不能嚼舌自尽。
待到他发觉到许涤尘紧闭着的咀巴角有一缕鲜血淌流出来,他才发觉,欲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许涤尘双眼一翻,眼珠一凝,头一歪,便咽了气。
他不禁抽了口冷气,呆住了。
许涤尘这一死,可谓恶毒!因为无论他怎样解说,那些人肯定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一个被视为邪魔煞星的人所说的话的,特别是指斥一个素有侠誉,又淡薄名利的「君子」。何况,那些人又是许涤尘的亲人家仆或是朋友!
他可谓百词莫辩。
而且,他更揽上了一条杀死许涤尘的恶名,只怕跳落大海,也洗脱不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惊慌。
——既然已被江湖武林中人视为邪魔煞星,那又何在乎杀多一条人命!
许涤尘的大叫,不但那些围拢着的人听到,对岸柳树后匿着的江、言两人也听到,两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因为两人不但看到全部经过,也听到一部份对话,就凭他们所看到的,也已看出,许涤尘实在该死,而且是自取死道,根本怪不了聂无愁,但他这一死,无疑是让聂无愁揽上了一个杀害他的恶名。这件事一传出江湖,那肯定会引起武林中人的公愤,再加上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推波助澜,只怕聂无愁便会成为武林公敌,那时,天下之大,只伯……两人都不敢再想下去。
这么恶毒的报复之计,想想也会令人心寒,难怪两人会不寒而栗了。
不过,也令到江、言两人看淸楚了许涤尘那掩藏在侠义外壳下的丑恶面具!
那些人眼见许涤尘在聂无愁的脚下自绝而亡,又悲又怒,将聂无愁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也不知是那一个首先怒吼一声,扑向聂无愁,跟着,其余的人皆你呼我喝地纷纷扑上去。
这情形,除非聂无愁痛下杀手,不然,不但冲不出去,甚至有可能死在那些人的手下。
俗语有谓:蚁多咬死象。又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就算聂无愁武功再高,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只怕也抵挡不了。
聂无愁没有下杀手,当机立断,猛地发出一声锐啸,身形陡地拔起来,掠上了柳树上,接由这树掠过那树,一样沿着湖边掠去,扭头瞥到那些人已被甩在身后二三十丈外,便自树上掠下地,一溜烟般奔掠而去。
那些人眼看追截不及,虽然心有不甘,都没有追下去,返身奔回那棵柳树下,察看许涤尘的尸体。
江楚勇与言九鼎在那些人扑向聂无愁的刹那,都想冲去助他一臂,他们实在看不过眼那些人不分靑红皂白便要杀聂无愁替许涤尘报仇,但当他们看到聂无愁掠上树上,飞掠而去,才止住势子,没有冲出去,及至看到那些人只顾看许涤尘的尸体,没有追下去,两人忙偸偸地掩蔽着身形往外溜,然后朝着聂无愁奔掠而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02:3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只杀该死者的剑



这几日,江湖武林中到处皆传说着「死便无愁」聂无愁杀死了「再世卧龙」许涤尘的消息。不论黑白两道中的人都显得很激愤,都说要杀了聂无愁这个邪魔煞星,替许涤尘报仇。
一时之间,江湖武林就像一锅煮滚了的粥般,沸沸扬扬的,好不热闹。到处都可以看到那些打着除魔衞道「旗帜」的黑白两道中人,在找寻聂无愁的下落。
许涤尘以一死来对付聂无愁的报复毒计,终于得逞了!
这种报复的手段,未免太毒太绝了!
聂无愁顿时成了众矢之的,过街老鼠,天地之大,只怕确是无他容身之地了。
那些除魔衞道之士,有些是单独行动,那只是极少数,大多都是三五成羣的,结伴而行。
那一来可壮声势,二来,彼此也有一个照应,最重要的一点却是:大多数的人都自忖没有本领独自杀得了聂无愁,换言之,极有可能死在对方的手上,那岂不是自寻死路,他们之所以这么热心,那一个没有私心?当然,大多数都是想出风头凑热闹扬名声,那就犯不着独个儿去冒险,一伙人若是找到聂无愁,所谓人多胆壮,一拥而上,蚁多咬死象,杀得了他固然可以扬名立万,杀不了,也不至于那么倒霉,被杀的是自己。
总之,那些江湖人都在扰扰攘攘的,希望能够捡到「便宜」,捡不到,也趁机热闹一番。
* * *
江楚勇与言九鼎都听闻了那种种消息,对于聂无愁的处境,都替他感到担忧。
但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替他洗脱「罪名」。
两人曾想过挺身而出,向那些同道说出他们所看到的经过及听到的对话,但两人都知道,那些对聂无愁早已存有成见的人,特别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必然不会相信他们所说的话,一个弄不好,不但帮不了聂无愁,甚至可能会被别人认为他们与聂无愁是一伙的,对他们也不放过,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因此两人都不敢贸然挺身替聂无愁辩白,只是暗中注意着事态的发展与变化,同时,也一直暗中跟踪着聂无愁,在必要的时候,暗中助他一臂。
两人虽然仍未十分了解聂无愁这个人,但都认为他不像是一个江湖武林中传说的那种冷酷无情,剑下绝不留情的人,对他渐生好感。
特别是言九鼎,他本来也像别的武林同道那样,对于聂无愁这个人,一直视之为邪魔煞星,对之痛恨得很,不然,他也不会拚死也要阻止他的堂妹与聂无愁来往了。但自从在赤石坪与聂无愁决斗,对方剑下留情,没有杀他,再听了江楚勇的一番说话,他已开始改变了对聂无愁的看法,及至亲眼看到素有淡泊名利,有如闲云野鹤般,被武林同道称为再世卧龙,他一直对之景仰的许涤尘居然在背后出手偸袭聂无愁就是死,也布下恶毒的报复之毒谋,敎他顿然对许涤尘这种超凡入圣的人大大地改观,顿悟到,江湖武林中,确有不少像许涤尘这种伪君子,也感到这种人比眞正的魔头煞星还可怕。因为这种人干什么坏事也是在暗中进行的,干了什么可怕的事,也不为人知,一样受到别人的尊崇仰慕,就等于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一样,你说可怕不可怕?
正所谓:伪善者,其恶不彰,为害大矣。
因此,言九鼎对于聂无愁这个人,总算有了一点眞正的认识,自然也改变了以前对他的那种看法。
而聂无愁对于黑白两道中人要杀他的行动,一点也不在乎,没有一点惊怕,依旧我行我素,毫不加以理会。
幸好他一向的行动皆是「神出鬼没」的,因此,他也没有特别小心隐蔽行踪,不过也提高了警惕,暂时仍没有被那些追杀他的武林人发现。
* * *
这壹日,江楚勇与言九鼎来到处于江浙交界处的金山鎮。
这是一座大鎮,更由于座位通往江浙两省的交通孔道,因此,一片繁盛,茶楼酒肆林立,自然也开设了不少客栈,以供来往的商旅投宿。
江、言两人之所以来到金山鎮,乃是跟踪聂无愁来到这里的。
但他们总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跟着他,也要吃饭的,因此,在中午时份,两人便没有再暗中跟着聂无愁,来到鎮上一家叫醉仙楼的酒楼。
两人在临窗的一副座头上坐下来,要了两壶酒,几个小菜,便边喝边吃边说起来。
「江兄,依你猜测,聂无愁忽然来到这里,要干些什么?」言九鼎微带惑然地看着江楚勇,喝了一口酒。
江楚勇咽下一块鸭肉,沉吟了一下,才说道:「言兄依我看来外面风声那么紧,可以说是风声鹤唳,换上另一个人,怕不早已找一个隐秘的地方,躱藏起来,但他却一点也不顾忌惧怕,忽然间来到这里,可能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干。不然他不会这么冒险的。」
一顿,又说道:「言兄你也看到这鎮上也有不少扎眼的人出现,那一定是追杀聂无愁的武林同道,他只要稍露行藏,便会被那些人发现,那就危矣。」
「嗯,江兄所说有理。」言九鼎颔首说道:「聂无愁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干,才会冒险来到这里的。他这个人眞大胆,言某很佩服他那种若无其事之态,换转是我,处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中,早已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急急找地方躱藏了!」
「区区也很佩服他的胆量。」江楚勇道:「只怕我这一辈子无论如何历练,也不能练成他那种置生死于度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胆色。」
「江兄,你还记得么?」言九鼎忽然说道:「他在赶来这里的那几天,不是曾经到过几处地方的么?说不定,与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有关连的。」
江楚勇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当然记得。那几处地方,皆是与武林中人有关连的,有一次,我们不是曾忽然跟掉了他么?那一次说不定他察觉到有人暗中跟踪他,所以,他便甩掉我们。」
「那一次不知他到什么地方去。」言九鼎说道:「大槪不会只是到外面去溜溜那么简单。」
「言兄,你那位堂妹是怎样与聂无愁相识的?」江楚勇忽然满有兴趣地对言九鼎说道。
对于这个问题,他已蹩在心中很久了,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言九鼎眨眨眼,说道:「舍妹与聂无愁是在杭州西子湖畔邂逅,因而相识的,至于他们是如何交往……那我就不大淸楚了,舍妹怎么也不肯说。」
「难道舍妹在认识他之后仍不知道她就是被江湖武林同道视为邪魔煞星的么?」
「舍妹说在听说他的大名后,便已知道他就是被黑白两道皆视为邪魔外道的人物,但不知道怎的,却认为他不像传说中的那么邪恶,而心中也对他生出一份好奇,想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像江湖传说那样的人,因此便与他来往起来。」
顿了一下,喝口酒,他又说下去:「据舍妹说,与他交往多了,发觉他根本不是一个像江湖传说的那样邪恶嗜杀的人物,他很有礼、也很有同情心。不过,确是有点孤僻,不大喜欢与人交往而且像是怀有心事,但对舍妹却很好……舍妹渐渐地对他喜欢起来。当言某知道舍妹与一个被武林同道视为邪魔煞星的人来往后,大为惊怒,曾严责舍妹误交匪人,那不但会毁了她,也有损家声,可是,舍妹却一口咬定他不是那样的人,严责之下,也不为所动。」喝了口酒,又说下去道:「舍妹是一个性子很倔强的人,宁折不弯,我见她不听我的规劝,一气之下,便将她关禁起来,幷找到聂无愁,当面怒斥他,他却一点也不动怒,幷坦言很喜欢舍妹,什么人也不能改变他或阻止他喜欢舍妹的意念,除非杀死他!
「当时言某听他说得那么决绝,加上对他的成见又深,气恼之下,便不加思索地约他在两日后于赤石坪来个生死决鬭,那时我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爽快地答应了……幸好他果如舍妹所说,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不然,这时候我可能只剩下一副骸骨了!」说完这番话,拿起杯子,一口喝干。
江楚勇深有感触地说道:「所以,若是光凭表面去看一个人,又或是只听传说便去判定一个人的好坏,那往往会看错人的,家师就是一个例子……所以,区区一直以家师的遭遇为鉴,从来不敢单凭表面或是江湖传说,去判定一个人的好与坏。」
「江兄,令师是那位前辈高人?」言九鼎好奇地问:「江兄若不方便说,请不要说,就当言某没有说过那句话了。」
「师门来历,这有什么不可吿人的?」江楚勇坦然道:「言兄,对于家师的名讳你一定听闻过,因为他也是一个曾被江湖武林同道视为魔煞的!」
言九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江楚勇,等他说下去。而他的好奇心更大了。
「言兄,二十多年前,武林中曾出现过一个被黑白两道称之为玄衣魔煞的人,相信你曾听闻过吧?」江楚勇道。
言九鼎的神色骤变了一下,疾声道:「玄衣魔煞耿长河!言某自懂事起,便听家人提及这个人,据说此人行事乖戾,手段凶残,曾经一口气尽屠一位武林前辈满门五十一口,当年武林中人听闻其名,无不色变!」一顿接诧声道:「江兄,莫非他就是令师?」
「不错!」江楚勇颔首道:「言兄一定很惊诧,也很后悔与区区这个魔煞之徒交往吧?」
言九鼎嗫嚅着说道:「江兄……言某确是想不到……不过……像你这么样的一位人物……却……但……言某是不会嫌弃像你这么样的一位朋友的。再说,人各不同,令师是……你却未必是啊!」顿一下,又急急说道:「江兄,言某是不会介意的,听你刚才那么说,令师显然是另有苦衷,被人误会了的。」
江楚勇舒口气,感激地道:「言兄,谢谢你对我一点也不介意!」伸手用力地握了握言九鼎的手,接又说下去道:「家师当年之所以一口气尽屠那位武林前辈满门五十一口,那是为了报复!」拿起杯子,一口喝干了林中的酒,嘘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闷气吐尽。
言九鼎只是瞧着江楚勇,没有说话,等他说下去,他知道,江楚勇再说出来的话,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江楚勇替言九鼎斟满了酒,再替自己斟满了,才说道:「言兄,当年的武林同道只知道那位武林前辈乃是一位仁义卓著之士,是故,对于家师屠其满门,莫不视为弥天暴行,他们那里知道,那位仁义之士却是昔年残杀家师满门的那伙凶手中的主谋者!昔年,家师一门四十多口人,尽被那伙凶手残杀殆尽,只剩下家师一人幸免于难。家师后来艺成出道,自然找上那位前辈,报复当年灭门毁家之仇,当年的武林同道不明内里原因,又为那位前辈的仁义之名所蔽,因此便视家师为邪魔煞星,对他深恶痛绝!而家师当年也不该不将其罪公诸于世便诛其满门,这大为失策至令别人对他误会甚深。但他由于幼遭惨变,志切家仇,因而令到他性情大变,变得沉郁孤僻,不喜说话,后来,他对当年之所为,也深感疚悔,深责不该滥杀无辜,但当时他的一颗心已被复仇之火煎熬着,只想到报仇,脑海中映现的,尽是当年父母兄妹满门被残杀的惨象,根本无法控制自己!」顿一下,又说下去道:「以后他所杀的那些人,都是昔年有份参与屠杀他满门的凶手,只因当时的武林同道已对他存有成见,而那些凶手亦已各有身份都是黑白两道颇有名声的人物,因此,对他成见更深了,而他也成为黑白两道皆痛恨的魔煞了。」
吁口气,感叹地道:「为此,家师在退隐之后,一直深悔当年之孟浪及滥杀,每天必定面壁思过两个时辰,忏悔当年之过。幷且谆谆吿诫区区,遇事切忌孟浪,凡事皆要三思而行,更不可滥杀无辜!」
言九鼎听了江楚勇的话,默然了好一会,才说道:「江兄,原来令师当年之所以大开杀戒,其中是有隐衷的!」
顿一下,又说道:「令师报毁家之仇无可厚非,而他能够觉悟到杀孽过重,面壁忏悔,总比那些不自省觉,以至走火入魔,终于沦入魔道之辈,有理性多了。古人说: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江兄,请不要怪我直言无忌,或许,我这个后生晚辈,是不该评论前辈的。」
江楚勇道:「言兄,区区怎会见怪呢你对家师昔年之所为,能够持公平之论,区区很高兴。若是世人都像言兄这样,相信家师当年也不会得到那样的恶名。」
「江兄,有了令师之鉴,令言某感到对于聂无愁这个人,更不应该单从表面去评判他了。」言九鼎道。
「言兄,区区这是知道了家师当年的遭遇,因此才对聂无愁这个人感到兴趣,果然发觉到,他幷不像江湖上传说的那样。由是令到区区不明白,有些人怎么那样浅见偏执,须知道,有些话就像锋利的兵器一样,可以杀死人的!」江楚勇有点激动地道。
「江兄,我很明白你的心情。」言九鼎道:「令师好么?」
「家师今年虽然已六十多岁,仍然精神旺健。」江楚勇道:「只是,他老人家仍然对当年之所为,耿耿于怀,以至郁郁不欢。」
「江兄,终有一日,武林同道都会谅解令师当年的所为的。」言九鼎道接擧杯。「来,江兄,为令师终有一日能够洗脱恶名而干一杯。」
江楚勇擧杯,两人一口气喝干了一杯酒。
「言兄,能够认识你这种明白事理的人,区区很高兴。」江楚勇替言九鼎及自已斟了杯酒说道:「言兄,区区敬你一杯。」
言九鼎道:「言某也敬江兄你一杯。」
两人便互飮为敬。
飮干那杯酒,两人才放下杯子,蓦地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叱喝声及兵刃的撞击声,两人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却猜到,必是有人在外面打斗,便想出去看一下,到底是什么人在外面动手打斗起来。
店堂内的其他食客,自然被外面发生的打斗惊动了,有些胆大的,便走出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言两人已吃喝得差不多,言九鼎抢先拿出一块碎银放在台面上,与江楚勇往外急走出去。
* * *
就在醉仙楼外面的大街中,只见十名武林人物,围攻一个年纪约在三十上下,神情冷峻的汉子。
江、言两人一步走出店外,一眼便认出那个被围攻的人是谁,言九鼎不由疾呼出声:「聂无愁!」
幸好他那一声叫得不太大声,才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言兄,他终于被那些人找到了。」江楚勇有点紧张地道:「我们要不要出手帮他?」
言九鼎比较老成持重,边注视着街中搏斗的情形,边低声说道:「江兄,沉着点,看看再说。我们若是公然出手帮他,只怕那些人会认定我们是他的朋友,你也知道的,那些人既然认定了他就是杀害许涤尘的凶手,视他为武林大害,必欲除去而后快,那么,无论我们怎么解说,那几位武林同道肯定不会相信我们说的话,反而会将我们也算上了,连我们也不会放过,若然再传到江湖武林中,只怕我们也无法容身于武林中!」
江楚勇听了言九鼎这番话,心中凛然。自己的师父当年的遭遇,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而眼前,看那些武林人物一副必欲置聂无愁于死地的凶猛样子,自己与言九鼎若被认为与聂无愁的同伙,那些武林人物肯定不会放过他们,除恶务尽嘛。只怕不但帮不了聂无愁什么忙,甚至连他们也成为武林中被追杀的「凶邪」!因此他按捺下心中的那股不平之气,挤在那些看热闹的人羣当中,看着街中那激烈无比的搏斗情形。
聂无愁虽然被那十多名武林人物围攻,但暂时来说,仍然应付裕如,而他所施展出来的招式,精妙奇博,言九鼎虽然亲身领敎过他的厉害,但那只是交手不到五招之下便已落败,加上当时处于生死瞬息之中,根本无暇「欣赏」到对方招式之精奇。如今,他是旁观者淸,因此能够淸楚地见到聂无愁的身手。
陡地,聂无愁发出一声长啸,以一招奇门的掌法,逼退两名汉子,突破一个缺口,身形猛扑出去,朝鎮外飞掠而去。
那十多位武林人物亦纷纷呼喝着,紧追不舍。
江、言两人急忙从人羣中挤出去,亦急急追着向鎮外掠去。
在镇外约七八里的一座土岗下,江、言两人终于追上那伙武林人物。
两人没有现身上前去「凑热闹」,而是匿在距那伙武林人物约十多丈外的树后,窥望着。
聂无愁就站在山岗脚下的一块大石上,他并不是要逃逸而去,只是不想在鎮上当街处与那伙武林人物动手,以免误伤了无辜的鎮民。
那十多名武林人物虽然气势汹汹,但却没有人争着先出手。大槪刚才在鎮上领敎过他的厉害,心中有数,故此谁也不想先出手,以免首先遭殃。
聂无愁了无惧色地扫视了那些将他围困起来的武林人物,冷冷地说道:「各位不是要杀聂某为武林除害,替许涤尘报仇的么?怎么还不动手?不然,聂某可不想陪各位在这荒野之地呆下去。再说,聂某也不想与你们这些跟风趋势之辈相对,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英雄?其实,你们都是瞎了眼,聋了耳朶的狗!狗!」
聂无愁最后那句话,说得那些武林人物顿时恼怒起来,要知道,他们虽然不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人物,但也不是无名之辈,在武林中也薄有名头,何况武林中人那一个不要面子的,如今被聂无愁卑视地直叱他们是狗!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一个黑黑实实,颔下长满了倒卷胡子的汉子首先勃然大怒地喝道:「聂无愁,你这个恶魔,胆敢骂我们是狗,你又是什么?你比狗还不如!哼哼,我们到处追寻你,终于敎我们在这里找到你,这叫天网恢恢,气数已尽。我们今日就算横尸于此,也要歼杀你这个满手血腥的邪魔煞星!」
这个汉子名叫胡靑海,外号鉄臂金刚,练就一身横练外门硬功,特别在一双手臂上下过一番苦功,练得有如一双鉄铸的一样,运功之下,双臂刀枪不入,而他亦是以那双手臂作为兵刃,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位有头面的人物。
另一个年约四十五六岁,唇上留了短髭,颇有几分气派的中年人亦怒指着聂无愁,叱道:「聂魔头,你胆敢不将我们放在眼内,未免太狂傲了,庄某今日但有三寸气在,也誓要诛杀你这个恶魔,为武林除一大害!」
此人姓庄,名尔重,亦文亦武,据说在年轻时,曾进京应试,可惜名落孙山,从此便断绝了晋身仕途之念,潜心练武,颇有所成,在武林中的名头不弱,外号书剑双绝书生。
其余的武林豪士亦纷纷叱喝怒骂,挥动兵刃,往前逼进。
但却谁也不敢率先出手攻击聂无愁。
聂无愁站在大石上,比那些武林豪士起码高出了一大截,显得颇具气势,「虎」视着那些渐渐逼近过来的武林豪士冷笑一声,揶揄地说道:「各位是怎么了,要动手硬立刻动手,这吓不倒聂某的!」
十多名武林人物互望了一眼,终于,还是由胡靑海率先动手,身形猝然朝石上的聂无愁纵扑上去。
其余各人亦纷纷叱喝着,相继扑击上去。
聂无愁夷然不惧,长剑虽然出鞘,削斩向胡靑海斜砸过来的右臂。
胡靑海外号鉄臂金刚,双臂练得坚硬如鉄,对于聂无愁削斩过来的那」剑,根本不加理会,硬碰过去,同时骤然运劲于臂上,冀图将聂无愁的长剑砸断。
剑臂相击,发出」声金鉄交击之声,聂无愁的长剑虽然没有被震断,但整个人却被震得倒翻起来。
那一翻,恰好闪过从斜侧扑击向他腰侧要害的一柄长刀及一枝判官笔的戳剌。
同时间,一掌拍歪一柄剌向他下盘的长剑。
原来,他在剑臂交击的刹那,眼瞥耳听,已察看出四面的攻击已逼近身前,因此他故意被胡靑海的鉄臂震翻起来,以闪避那凶猛的攻击。
毕竟,他只有两只手,就算身手再高,也不可能在同时间,一下子应付来自四面的攻击。
身形再一翻,又闪避过自两边飞击向他身上的兵器,接一掠,便已翻掠出那个包围圈之外。
脚才沾地,身形随即向前一伏,「嗤嗤嗤」三下疾响自他的身上掠响过去,若不是他反应够快,那三颗暗器便会射在他的背上!
手一撑地面,人便倏地跃挺起来,长剑一划,逼得两名紧随掠至的汉子狼狈地闪跳开去。
「飕飕飕」,接连几条人影又扑掠到,将他围堵起来。
看样子,胡靑海这一伙武林人物,似乎非要将聂无愁「留」在这里不罢休。
聂无愁的眼中杀机暴现,扫了一眼那些先后纵掠扑到来的武林人物一眼,冷厉地道:「各位大槪是不见血,誓不罢休的了!」
「除魔衞道,乃我辈份所应为之责,你这魔煞倒有『自知之明』,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忌!」发话的是一个形貌粗犷的汉子,手执一根狼牙棒,此人姓孙,名志勇,也是一位人物。
「孙志勇,你也敢大言不惭,自命侠义之辈,今日我就先拿你这个明侠暗盗之徒开刀!」聂无愁冷叱一声,一震长剑,身形疾欺,剑尖有如一点寒星,飞剌向孙志勇的咽喉!
孙志勇环眼一睁,手中狼牙棒急舞,砸向长剑!
同时间,胡靑海、庄尔重等一干人物,一窝蜂般朝聂无愁扑击过去。
聂无愁若是不理会胡靑海等人的扑击,纵使杀得了孙志勇,他自己肯定也会死在那交织如网的兵刃闪击之下,他当然不想死在这里,因此,在那刹那之间,他的身形陡地向下一伏,以单手支地,左脚急蹬,右脚疾摆,整个人便有如一片风车叶片般急转起来。
孙志勇首先遭殃,他在一棒砸空的刹那,便顿知不妙,正想急跳开去,已来不及了,膝腿上蓦地一凉,随即感到一阵剧痛,惨叫一声,整个人立时矮了一截,歪倒下去!
同时间,痛叫惨呼声接连响起,起码有五六个汉子歪摔下去或是有如蚱蟠般弹跳开去,其余的由于聂无愁的长剑够不上距离,总算侥幸没有被「沾」上。
聂无愁身形倏翻,挺站起来,看一眼那些面现惊色,被吓呆了的武林人物,冷冷地道:「各位,今日我不想杀人,你们若是仍像马尾蝇一样苦缠不休,那就别怪我下杀手了!」
说完,身形一纵,往土岗的左面掠去。
胡靑海、庄尔重等人居然很「听话」,没有追逐聂无愁,一个个呆怔怔地看着聂无愁飞掠而去的身形,直到聂无愁的身形消失在土岗的拐弯处,他们才像是惊魂稍定,眼珠子活动起来,互相觑看着。
刚才聂无愁的那一招乾坤疾转,几乎吓破了他们的胆。
当他们定下神来,看淸楚那些受了伤的同伴的情形,没有受伤的,都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孙志勇双腿自膝部以上,被扫斩断了,倒在地上,自断口处涌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面,大槪是剑痛过剧吧,业已昏死过去。
另外,还有两个也断了一条腿,倒在地上,兀自呻吟不已。还有一个一条腿将断不断的,只连着一层皮肉,痛得一张脸扭曲成一堆,先是低呻,但终于忍受不了,大声痛号起来。
此外,还有三个比较幸运,腿上只被划出一道深浅不一的血口来,也是血流如注。
胡靑海就是那三个之一,只有庄尔重等四名武林人士没有受创在聂无愁那一招「乾坤疾转」之下!
那是因为他们在外围掠阵之故。
看着地上那几名同伴那受伤惨重的情形,他们虽然见惯了血腥,也不禁感到心惊胆寒。
聂无愁那一招「乾坤疾转」,威力之大,他们是身受及见识到了。
「焦兄,何兄,你两位请快替孙老弟止血,庄某与陈兄照顾着他们。」庄尔重乃是这一伙人中的领头人,因此,他马上分派没有受伤的人去料理受伤最重的孙志勇等四人!
至于胡靑海等三人,由于受伤不很重,自己可以动手料理伤口,那就不用别人替他们敷扎伤口了。
* * *
匿在树后的江、言两人,瞧到聂无愁于一招之间,便连伤六七人,两人也被那一招「乾坤疾转」的强大威力,看得心头为之震动。
「言兄,你也瞧到的了。」江楚勇吁口气,说道:「刚才聂无愁若是想杀人,那招只要将长剑施展得高一点,姓孙的及另外两位武林同道,便不止是断腿受伤,而是拦腰被斩成两截了!」一顿,接说道:「他若是凶残嗜杀之人,刚才断不会手下留情,放过那些人的!」
言九鼎颔首道:「耳闻不如目见,若是刚才有更多的武林同道瞧到刚才的情形,相信他们都会对聂无愁这个人的看法及成见,有所改变的!」
「言兄,这倒未必。」江楚勇深有感触地说:「别忘记有不少人的头脑就像花岗岩一样,特别顽固,加上对聂无愁成见甚深,只怕没有多少人因此而会改变对他的看法。当然,也不是没有的,但那样的人不会太多。除非聂无愁能够坦白地说出他以前杀死那些人的理由来,并且有証据令到那些人相信他杀的都是该杀的人。否则,不但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只怕这件事再传到江湖上,更加坐实了他的恶名,令到在暗处追杀他的武林同道,更加不会罢休。」
言九鼎咬着唇咀,沉默了一会,点头道:「江兄说得有道理,要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成见,那确是很难,除非那个人能够拿出足以令人信服的証据或作出行动,不然,确是不易令人轻易便改变对那个人的看法的。」
吐口气,接又说道:「江兄,瞧聂无愁刚才动手时身手及招式之迅捷灵活精妙,其师一定是一位武功已出神入化的前辈高人。可惜,江湖武林中,没有人知道他的师门来历,他这个人因此也显得很神祕。」
「对于他的师门来历,那简直是一个谜。」江楚勇说道:「若是他不说出来,只怕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师傅到底是那一位前辈高人。」
「江兄,他们走了。」言九鼎忽然说道,同时伸手指一下。
江楚勇早已看到了,庄尔重等人已将受伤的同伴包扎好,正扶的扶,抬的抬,往鎮上那边走去。
——这一「战」,庄尔重等人可谓伤亡惨重。
「言兄,他们一定会更加痛恨聂无愁,而不会感念他的手下留情的。」江楚勇皱起眉头,带点担忧地道:「他们甚至可能会加油加酱的,将今日的事情,传扬到江湖上,那时候,武林黑白两道更加放他不过了!」
「江兄,他到底为何一出道,便大开杀戒?这其中必定有原因的。」言九鼎沉吟着说道。
「言兄,我们只要继续跟踪着他,一定会查出其中的原因来的。」江楚勇看到庄尔重那伙人已走远,便从树后走出来。「我们也该赶回聂无愁落脚的地方,看看他在不在,不要被他甩脱了,再要找到他,只怕很难。」
「嗯,我们快走吧。」言九鼎比江楚勇还要心急,话未说完,便向土岗的另一面掠去。
江楚勇紧跟着掠去。
* * *
聂无愁才掠过山岗的另一面,便被一名檬着面的黑衣人将他截停下来。
聂无愁一双冷电也似的目光,直射在那人的脸上,不,应该说是双眼上,因为那人的头面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其余的都被那块惨在头上的布套遮掩起来,根本看不到他的面目。
那人的双眼精光灼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聂无愁。
聂无愁甚至可以隐隐地感觉到,对方似乎想用那灼灼的目光,将他「杀」死。
聂无愁当然不会惧怕那人的目光,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冷沉地说道:「俗语谓:好狗不挡道,挡道的一定是恶狗。何况你还幪着面,藏头露尾的,那一定是不善的狗了。」
那幪面人的两道目光电殛般闪烁了一下,闷声闷气地说道:「聂无愁,你果然不是人!所以说出来的也不是人话!」顿一下,又说道:「你为何忽然来到这里?」
「你又不是皇帝老儿,管得着我到甚么地方去么?」聂无愁冷笑一声。「天下间,我喜欢到甚么地方去,便到那里,谁也理会不了!你若非是狗咬耗子,便是别有用心。你何不坦白地说出来?」
那幪面人的黑衣忽然动了一下,语声沉闷地说道:「还是那句话,你来此地到底意欲何为?」
「你为甚么非要知道我来此地的目的?」聂无愁忽然也字字铿锵地说道:「莫非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目光变得有如尖针一样,
那幪面人闷哼一声。「你要找甚么人?」
「你若是让我看到你的眞面目,我自然会吿诉你。」聂无愁冷笑一声。「怎么样?」
「你眞的很想看到我的容貌?」幪面人的眼中闪射出一抹狡诈之光。
聂无愁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聂无愁,你知道么?我的面目只会给一种人看到的。」幪面人的语声虽然沉沉闷闷的,但却明显的透出一丝捉狭之意。
「是不是死人?」聂无愁冷冷道。
「聪明!」幪面人拍掌道:「你既然猜到我的面目只给死人看到,那你一定猜得到其中的原因吧?」
「你也猜得到我最憎恨甚么人么?」聂无愁不答反问,咀角泛起一抹冷峻的笑意。
不等那幪面人答话,他自顾接说下去。「我最憎恨的就是像你这种有如缩头乌龟、故作神祕的家伙!」
随即他又说下去道:「你又是否知道,我对付憎恨的人的方法是怎样的么?」
不等幪面人说,续说下去道:「通常,我都会将他变成死人的。那他就不能故作玄虚,我要怎么看他,他也无法抗拒。」
「聂无愁,你以为你是甚么人?」幪面人怒声道:「天下无敌?还是飞仙神佛?凭你的能耐,还奈何不了我!」
「那我倒要试试了。」聂无愁淡淡地说道,同时随随便便地一步跨前去。
幪面人是口硬心虚,眼色骤变之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聂无愁冷哂道:「是不是一双腿忽然不听使唤,自个儿向后退?」
幪面人似乎怒极,那件黑衣长衫又鼓动了一下。「聂无愁,我要你知道我的厉害!」
喝声中,身形向前骤然欺扑过去,袖子一扬,晶虹暴现,有如毒蛇吐信般,暴射出一柄软剑来,有如毒蛇噬人般,飞「噬」向聂无愁的面门。
聂无愁那刹那目中精光暴闪,猝然间身子一个偏旋,那柄软剑便「飒」地从他的头侧刺过。同时间,他的左手疾扱向幪面人的腰胁部位。
那幪面人一剑剌空,幸好他那一招幷未用老,而且算准了聂无愁不会被剌中,因而暗中已留下了应变的余地,所以,那一招看似劲疾猛锐,实则,暗含变化。剌空之下,他倏地暗施巧劲,那笔直的剑身便蓦地有如一条灵蛇般,猛然间一个弯折,「叮」向聂无愁的太阳穴。
聂无愁冷叱一声,身形倏矮,堪堪避过幪面人那回剌的一剣,剑光暴闪间,「呼」地一声,奇妙无匹地将那幪面人的头套挑裂开来,登时露出其面目来。
那幪面人惊叫一声,身形慌不迭斜跳开去,那样子狼狠极了。
但他的神态却很呆木,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慌惶神色来。
其实,换转是任何人,也会惊得仓惶失色,心胆碎裂的。因为聂无愁那神来的一剑,若是要将他的头面削斩成两片,便绝不单是割开他的头套,这一点,那个幪面人是最淸楚不过的了。
聂无愁本来以为那人既然惨着面,那有可能是一个他见过的人,不然,何需以头套幪面。岂料定睛一瞧之下,不禁呆了一呆,目光定定地瞧着那人的面孔。
出乎他意料之外,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他敢发誓,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自然也不认识他了。
那么,他为何要以布套幪头?岂不是多此一擧?
但当他瞧淸了那人的面目后,马上便恍然大悟了。
原来那人露出来的面目,根本不是眞面目,而是假的!
他看到的,只是一副制作得很精巧细致的面具。
换言之,此人之眞面目,仍然被脸上那块人皮面具遮盖着。
聂无愁那刹那心中一动。此人如此谨愼,戴了人皮面具后,仍然以布套幪头,那极有可能是自己认识的一个人,不然,何用如此小心谨愼,提防被他瞧到眞面目?
那人的眼色也接连变动着,显然,他刚才受到剧烈震撼的心头,仍未平复下来。
「你到底是甚么人?」聂无愁边问,双眼直盯着那人的双眼。「难道你眞的见不得人,所以,在脸上戴了人皮面具后,仍要用布套軽头!」
那人虽然被割开了幪头的布套,说话的语声仍然有点沉沉闷闷的。「聂无愁,你别白费心机去想了。就算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我是谁的。」
「你一定是我认识的人。」聂无愁沉声道:「你似为我不会将你的人皮脸具揭下来?那时不就可以淸楚地认出你是谁么?」
他可是话一出口,手便动,长剑一振,嗡然鸣响声中,人已疾欺过去,剑尖闪挑向那人的眉心!
那人检上的表情很生硬地变动了」下,但双眼的变动却灵活异常,手中软剑一弹,截向挑向眉心的剑尖。
两剑交击,发出「叮」的一下激响声,随即,两人便以快攻快,剑光电闪中,响起一连串密如珠串相击的细密激响声,那刹间,双方互相交手了十多招。
表面上看起来,是各不相让,实际上,已分出高下了。
那人虽然仍然剑出如电,与聂无愁毫不相让地向他攻击。实则,他已在不知不觉间退了两步。
那自然是被逼退的。
那人忽然奋力攻出一剑,却硬接硬挡,两剑交击,发出锵的一下交击声。那人被震得接连向后跄退出三大步。
聂无愁也被震得身形窒了一下,但随即便向前疾欺,长剑直剌向那人的喉头!
那人闷闷地怪叫一声,身形急仰,同时间将手中的软剑骤然脱手,飞射向聂无愁的心胸要害!
聂无愁在刹那之间身形一个横侧,那柄软剑便「飕」地一声,贴着他的胸前射过,险险将他胸前的一颗衣扣割断,掉落地上。
他那一剑同样没有剌中那人的喉头。
因为在刹那间,那人的身子向下一拗,同时脚一蹬,倒窜出数丈外。
但聂无愁突然一招凤点头,倐沉的剑尖堪堪在那人的小腹上,剌割得衣裂肉开,鲜血沁涌。
那人负痛之下,又发出一声闷叫。
聂无愁已暗下决心,今日非要将那人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来不可,誓要弄淸楚,此人到底是甚么人,因此,他马上飘掠向那人,一点也不放松。
那人一个仰翻,双脚落地,一口气还未透出,便瞥到紧随扑至的聂无愁,惊得脸色骤变,此时他手上已没了兵刃,很难应付聂无愁的攻击,只见他衣袖一抖,「嗤嗤嗤」三下急响,三点寒星有如三点流星般,成品字形,激射向聂无愁的头面及左右胸前要害。
事出陡然,又在那样近的距离及如此急疾的扑势之下,换上是别人,那是很难封挡或是闪避得了的。
但聂无愁却可以。
只见他身形一点也没有改变,长剑在胸前骤舞,立时在胸前幻起了一片晶芒,那三点暗器射在那片晶芒上,响起叮叮叮的三下激响声,顿时反弹扫落在地上。
那人料不到聂无愁居然能够在那样的情形下,仍然能够封挡击落那三点暗器,呆了一呆,双脚急顿,腾拔起来。
他这一着,可谓急中生智,因为他无论往那一面逃掠,也摆脱不了聂无愁的追击,只有向上腾拨,大槪还有一线机会。
因为在他的头上,就有一根横伸出来的树桠,他只要掠上去,便可以摆脱聂无愁的追缠,乘机自树上窜掠而去。
他伸手一抄,便抓住那根横枝,折腹摆脚,整个人便向上翻掠上去。
聂无愁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的了。仍然被他避过向上斜挑起的一剑,口中不由急喝一声:「你逃不了的!」手中剑顺势向上飞射。
那柄长剑却不是飞射向那人,而是飞射向那条横枝,只听「削」地一下疾响,那根横枝在剑光飞射过的霎间,断掉下来。
那人的身形恰好亦翻到横枝上面,骤然间力道一失,顿时随着那根横枝向下摔堕落去。
聂无愁左手疾探,一把扱向他的右肩井穴。
那人如何闪避得了?被聂无愁那一把扣住他的右边肩井穴上。
那人发出了一声闷哼,半边身子一阵软麻,根本挣扎不了。
聂无愁心中大喜,因为他终于可以将那人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来,淸楚地看到那人的样貌,知道他是谁,这是最重要的。
一连点了那人身上的数处大穴,聂无愁才将那人放到地上,正想说句嘲讽那人的话,但当他瞧到那人的咀角渗出一缕紫黑色的血时,他不禁呆住了。
这种情形,稍有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那人业已吞毒自杀了。
而且,那人肯定是在口内的牙齿中暗藏了一颗剧毒的药丸,只要一咬碎,剧毒便顺喉而下,立时毒发身亡!
聂无愁咬咬牙,眞想一脚将那人的尸体踢飞,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他妈的,虽然问不出甚么来,但一样可以将你面上的那张人皮面具撕下来,看看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到底是谁!」
蹲下来,伸手在那人的头脸上摸了一遍,发觉那人果然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摸到颈后的粘合处,用力一揭,便从那人的脸上,揭下一块薄薄的人皮面具来。
聂无愁双眼落在那人的眞面目上,马上便认出那人是谁!
「楼北风,原来是你!」聂无愁低低地说出声来。「怪不得你要一再地遮掩住自己的面目,幷且连一向使用的兵器也不用了,改用软剑,你也可谓用心良苦了,但还不是一样让我瞧到你的眞面目!」
说起这位楼北风,在江湖武林中也是有头有面的一号人物,外号小旋风。善使两柄钢斧。在道上也颇有侠名,只不知他为何要掩饰自己的身份,拦途截击聂无愁。
「这姓楼的,莫非也是那帮人的一份子?」聂无愁嘟喃一句,将那块人皮面具掉落在楼北风的脸上。「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出他为何要拦截我,并一再查问我来此地之意了。」
在楼北风的尸体上搜了一遍,除了搜到几锭银子外,其余的甚么也搜不到,聂无愁本就不希冀会在他的身上搜寻出甚么有用的物件来,因此,他没有感到失望。站起来略为沉思了一下,便一迳向前掠去。
* * *
言、江两人赶到一座树林子旁边的一块大石后,探头从侧面往前窥探,一眼便看到距那块大石约五六丈外的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上,不见人影,便知道聂无愁还未回来。
原来,那棵大树就是聂无愁暂时落脚的地方。
在那棵大树上,用野籐树枝做的一张吊床,吊在一根粗大的横极上,那就是聂无愁睡觉的地方。
聂无愁这个人似乎很喜欢在山野破庙等地方歇宿,这一点,江、言两人最淸楚了。两人暗中跟踪了他这么多天,发觉他甚少到客栈去投宿,总是拣一些破庙甚么的荒野地方歇脚,偶尔也会去投栈。
这些日子自然苦了江、言两人。不过,由于两人对聂无愁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因此,也就不大计较吃些苦了。
何况,两人又不是甚么身娇肉贵的纨袴弟子,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那一个没有试过在荒郊野地露宿的?
「江兄,他应该比我们早回来的啊,却不见他,说不定他在半路上,遭遇到甚么事故。」言九鼎焦急地说。
连他自己也不淸楚,怎会对聂无愁这个被江湖武林中人视为魔星的人,越来越关心。
江楚勇沉吟一下,说道:「大槪不会吧。你也知道的,这附近一带只有那一伙武林同道在找寻聂无愁的下落,没有第二拨了。他既已摆脱了那伙人,应该不会再遇上另一拨了。江兄,我们不是都猜想他来此地,可能有什么目的么?说不定,他这时候正在什么地方,干他的事。」
「有可能。」言九鼎颔首道。「那我们是在这里呆着,还是到鎮上去逛一下,又或是去找他?」
「找他,只怕未必找得到。」江楚勇说道:「呆在这里太闷了。我们还是回到鎮上,看一下那伙武林同道怎么了,说不定,可以打探到他们想怎样对付聂无愁,也好暗中通知他防备或是暗助他。」
「那我们这就赶回鎮上吧。」言九鼎说着便从石后站起身来。
于是,两人便奔掠回鎮上。
* * *
这时候,聂无愁正在一座大庄院的前面。
这座庄院座落于鎮南外约八里左右的一条河溪旁,河溪的对面,是遥远的山岭,河溪就像一条玉带一样,半绕着那座庄院流过,庄院的前面,是一片开阳的平地,就算是不懂风水的人,也看得出,这是一片好地方。
这座庄院的主人,据说是一位退隐武林多年的武林高手,在此隐居了足有十五年。
也因此,武林道上的人,大多已将他淡忘了,而这位武林高手也再没有在武林中走动。但他在鎮上的生意倒不少,鎮上认识他的人,都称一声余老爷子的。
如今,这位余老爷子就站在庄院的大门前,皱起两道霜眉,在打量着面前的聂无愁。
他正要到鎮上去,才踏出庄院大门外,便被聂无愁将他堵截住了。
聂无愁也在打量着这位余老爷子。
余老爷子看上去足有六十开外,须发倶已斑白,但精神饱满。些少衰老的征象也没有残留在他的脸上,看他的样子,只像一个老员外,那像一个当年在武林中玩命的江湖人物。
其实,提起他的姓名——余鎮东,相信江湖林林中的人,仍有不少知道他这号人物。
「阁下是来找老夫的么?」余老爷子看不出端倪来,便只好开口动问。
「你是不是余鎮东?」聂无愁冷漠地反问。
「老夫正是。」余老爷子的脸上露出不豫之色。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当面叫他的姓名,那一个不尊称他一声余老爷子的?眼前这个人却直呼其名,他自然心中老大不悦了。
「余鎮东,这十多年来,你似乎过得很安逸啊?」聂无愁冷冷地道。
「托赖。」余老爷子淡淡地一笑:心中却有千百个疑问闪过。「请问阁下怎样称呼?」
「聂无愁!」
余老爷子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露出惊疑之色,随即便消逝,若不是留心瞧看着,不易发觉。「聂少兄,此来找老夫有何贵干?」
「我找上你,是要来向你讨还当年的一笔账的!」聂无愁目光一下子变得有如针芒一样,盯在余老爷子的脸上。
「一笔账?」余老爷子的双眉蹙了一下,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聂少兄,老夫虽然说不上富可敌国,但这些年来,生意顺遂,赚了不少钱。老夫每年用在修桥补路,赈灾济孤上面的钱银,没有一万,也有数千。老夫自问从来没有欠下别人甚么钱债,你这么说,倒是将老夫弄糊涂了。」
「你少装糊涂!」聂无愁眼中寒芒暴射。「我说的那笔账,是一笔血债!」
「血债?」余老爷子惊疑地道:「聂少兄,老夫根本不认识你,何来仇怨血债?再说,老夫自隐居于此,十数年足不出此地方圆五十里之外,从无与甚么人结怨,你不是来胡闹的吧?」
聂无愁咬咬咀唇,冷沉地说道:「余鎮东,你不认识我,大槪不会说不认识当时一个叫聂天华的人吧?」
「聂天华?」余老爷子咀里嘟唸了一遍,跟着摇摇头道:「当年老夫交友遍天下,那些泛泛之交,老夫已无法记得起来了。」
「老贼,你倒一口推得干干净净!」聂无愁的眼中怒火炽烈。「你当年干下的恶行,会不记得?」
「聂少兄,请你别在这里信口胡请,诬吿老夫!」余老爷子的一张脸沉了下来。「须知老夫一生淸誉,怎容人胡言乱语,毁于一旦!」一顿,沉声道:「不过,老夫不会与你这种后生晚辈计较,你请吧,不然……」下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若不是白痴,也会听出他的语意不善。
「老贼,任你如何狡赖,今日既然找到来,决不会善罢甘休!」聂无愁厉声道:「这么多年了,也该是本利归还的时候了?」
「哼,看来你是个疯子!」余老爷子沉哼一声。「大槪若不对你凶一点,你是不会离开的了。」
接扭头对身后的两名汉子道:「将他撵走!」
那两个汉子答应一声,自左右两边走前去,逼向聂无愁。
聂无愁脸上神色不动,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那两个汉子。
那两个汉子也在注视着聂无愁,左边的那一个不断地舒指揑拳,弄得指节骨「历勒」一阵乱响,满脸阴鸷地瞧着聂无愁。
「浑小子,识相的快走,不然,便对你不客气!」右边那个瞪眉竖眼的,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朝聂无愁狞笑。
聂无愁依旧屹立不动,腰畔的长剑也仍然没有出鞘。
「他奶奶的,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了!」右边那个恶声恶气地暴喝一声,一拳直捣向聂无愁的当胸!
另一个身形一矮,出腿扫向聂无愁的双脚!
余老爷子似乎对于那两名随从的身手充满了信心,看到那两个汉子对聂无愁出手,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抬手轻捋颔下的胡子。
聂无愁也就在那刹那,电闪般探手踢一脚,立时便听到那两个汉子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一声痛叫。各自向后跄退滚跌开去。
余老爷子一眼瞥见,颔下的胡子抖动了一下,眼中精芒暴射。
那两个汉子一个抱着手腕,另一个则抱着脚,脸上满是痛苦惊惧之色,骇然看着仿佛没有动过一下的聂无愁。
刚才,他们根本看不淸楚聂无愁是怎样向他们出手踢脚的,便一个的腕脉上陡然像被一道烧红了的铁箍紧箍住一样,整条手臂便像被火炙般,又痛又麻。而那个踢脚的汉子也同样弄不淸楚聂无愁那一脚是怎样踢中他踢出的那一脚的,总之,忽然之间,他的脚面骨上挨了一下,登时骨折般一阵剧痛,无法可以站起来。
聂无愁不再理会那两个汉子,直盯着眼中闪过一抹惊异的余老爷子,向他逼近过去。
余老爷子不自觉微退了半步,色厉内荏地说道:「你想怎样?」
「血债血偿!」聂无愁一字字说道。
「你简直是个疯子!」余老爷子吸口气,说道:「老夫根本不认识你,你却一口咬定老夫欠你一笔血债!」
「余鎮东,你再狡赖,我便像当年你与那伙凶徒一样,尽屠尔满门大小,鸡犬不留!」聂无愁的语声冷得叫人打从心底里泛起一股寒意。
最少,那两个汉子便忍不住颤抖了两下。
「聂无愁,老夫本来不想赶尽杀绝,好让你聂家留下一根苗以传香火!你却不知好歹,硬要自寻死路,老夫只好成全你!」余老爷子那张富泰的面上,一下子布满了杀机!
「老贼,你终于认了!」聂无愁的语声中充满了怒气。「说,当年领头的人是谁?」
「你已快变成一个死人,知道了又怎样?」余老爷子干笑一声。「你实在不该来找老夫的!」一顿,叹口气又说道:「眞可惜,聂家只剩你这一根苗,却要断绝了!」
聂无愁没有再说话,突然间身形向前一欺,没有撤剑,左爪右掌,抓拍向余老爷子的双眼及右手肘节。
「来得正好!」余老爷子疾喝一声,也是左爪右掌。迎向那一爪一掌。
那刹那,聂无愁的爪掌倏变,改爪为拳,疾击向余老爷子的头脸,右掌倏化为指剑,戮向对方的左掌之上。
余老爷子虽然归隐此地十数年,但一直没有抛下那一身武功,这些年来,大有精进。他练的是鹰爪功,近年来他已练成了生裂牛犊之功,就是一块坚硬的大石,也能够在其上插出五个洞孔来!
对于聂无愁这个后生晚辈,他一点也没有加以轻视,因为他一直紧记着一句话:来者不善!
俗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
他的头往侧一歪,避过聂无愁那一拳,右掌化为爪疾抓向聂无愁的右胁。
那一爪带起的嗤嗤疾劲之声,敎人胆寒。
五指还未扱到,聂无愁便已感受到有五缕尖锐的激风激射向胁下,令到他不禁心头震懔。
他忙曲臂一撞,回击余老爷子的手臂!
余老爷子沉嘿一声,缩臂急抓向聂无愁的臂肘。
聂无愁蓦地飞踢向余老爷子的腰腹部位。
余老爷子急退一步,双手十指盘错,带起一片剌耳的嘶风声,爪影罩住了聂无愁的全身上下。
聂无愁发出一声疾啸,居然仍然不亮剑,不退反进,以博杂奇妙的掌拳指法,与余老爷子剧斗起来。
以余老爷子浸淫了四五十年的功力,居然奈何他不得,不免心惊起来。
聂无愁的招式越来越博杂奇妙,往往在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攻出一招,又或是施展出一招令人捉摸不到其变化的招式,令到余老爷子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因此,无法奈何得了他,有时,还会被聂无愁占了上风。
他是越战越心惊。本来,他以为凭他苦练了四五十年的鹰爪功,足可以除去聂无愁这条祸根。那想到,却险险乎有招架不住之势。
他不但心惊,也心急起来,他更没有忘记聂无愁说的那一句话:你若仍然狡赖,便杀尽你一家大小,鸡犬不留!他之所以在盛年时,便退隐,正是顾虑到有一日,会被仇家之后找上门,屠其满门,因此才退隐,希望世世代代得享平安。如今,该来的终于找上门来了,更发觉到连自己也有不敌之势,怎不敎他暗暗心惊?
心惊之下,也令到他狠下了心来,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将聂无愁杀死,以保家中儿女的平安。
猛吸一口气,他将数十年的功力完全运聚到双手十指之上,每一爪抓出,嘶风之声锐响,声势大得吓人。
若聂无愁是一条牛,只怕早已被他那劲锐的指风抓得皮开肉裂,当堂倒毙。但怪的是,聂无愁也不知施展的是甚么武功,他的指劲越强,他的招式就越加绵软无力,轻飘飘的有如雪花飘飞,但他发出的缕缕锐劲,一触上,便顿时像泥牛入海一样,顿时消散于无形。
他也是一个老江湖了,但却不知道聂无愁施展的是甚么邪门异功,一颗心直往下沉。
倏地「啪啪」两声,两人终于双掌劈击在一起。本来,凭他数十年的功力,足可以将聂无愁震得内腑尽碎,倒毙于地的。退一步,至少也可以将之震得内腑受伤,倒飞出去,那想到,倒跄出去的,居然是他自已,而且,在两掌互击的刹那,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说起来,眞是邪门得不可思议,余老爷子在两掌相击的刹那,运足了功劲劈出,那知道,在四掌相击的刹那,陡觉聂无愁的一双掌心有如两块玄冰般,阴寒澈骨,自他掌上涌出的两股雄浑巨大的掌劲立时像火团投雪般,顿时消熄化灰,随即便有一股阴寒之劲涌撞过来,透入他的掌心内,令到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脚步一浮,倒跄出去。
聂无愁身形一纵,疾欺上去,口里疾喝声:「老贼,纳命来!」一掌拍打向余老爷子的当胸。
那两个汉子眼见主人危殆,也顾不了自己根本不是聂无愁之敌,大喝一声,左右猛扑向聂无愁。
聂无愁看也没有看那两个汉子一眼,陡地身形往上一纵,一招旋风踢那两个汉子立时惨叫一声,倒飞出去,叭叭两声飞跌在三丈过外的地上,趴着起不了身,却没有死。
那还是聂无愁脚下留情,不然,他们那里还能活得了?
余老爷子本来可以乘这机会,逃入庄内,招呼庄内的手下等人全力对付聂无愁的,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只见他脸色灰白地呆在当地,忽然间「扑」地跪倒下去,朝凌空掠旋而至他身前的聂无愁磕起头来。「聂少兄,当年之事,是老朽一时丧心病狂……干出那种人神共愤的事来,这全是老朽一人之过,老朽甘愿抵命,但求你放过老朽的妻儿家小。」跟着又磕起头来。
* * *
余老爷子这一着,大出聂无愁意料之外,他怎也想不到,他会忽然变得有如一头狗熊一样,如此卑躬屈膝,令到他啼笑皆非,也对他生出一股卑夷之意!
若是他,可是宁死不屈!
这时候,庄院内涌出了不少人来,但当他们瞧到余老爷子那种狗熊样子,不由都怔住了,有人呼叫道:「爹,你老人家为何……」
余老爷子陡地扭头大喝:「听着,通通给我滚回庄内!谁也不准理会这件事,更不可对这位聂少兄加以报复!谁要是不听我的话,家法处置!」
有一个少女叫了一声:「爹——」
余老爷子胡子一翘,怒喝道:「住口!」接又厉声道:「谁要是不听我的说话,我立刻先以家法处置!」
那些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终于哄地一声,退回庄内!
余老爷子长长地吐了口气,哀求地看着聂无愁。「聂少兄,但求你放过老朽的家小,杀剁任便,老朽悉听尊便。」
「余鎮东,你死有余辜!」聂无愁瞧到余老爷子那种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样子,对他感到可怜复可卑,冷冷地说道:「要我饶过你的家小可以,但你必须说出昔年干下那件血案的主谋人是谁?」
「君子一言?」余老爷子大喜过望。
「快马一鞭!」聂无愁」字字说出来。
「聂少兄,当年主谋干下那件血案的人,就是上官不邪,也就是如今名鎮关洛道上的无敌庄庄主无敌金龙上官不邪!」余老爷子爽快地说出来。
「好,你自绝吧!」聂无愁也很爽快。「本来,凭你当年所干的恶行,非要斩下你的首级不可,看在你坦白说出来的份上,就让你留个全尸吧!」
余老爷子惨叫一声:「老朽以为可以逃过报应,那知道天网恢恢,还是逃不了。聂少兄,老朽确是死有余辜,也死而无怨。老朽很感谢你宽容大量,答应不杀害老朽的家人,老朽也该偿还欠你的血债了!」
说完,闭上眼睛,擧掌拍落在自己的天灵盖上,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聂无愁看到余老爷子天灵已碎,不用再加察看,也知道他业已丧了命,当下吁口长气,转身往前走去。
这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夕阳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地上,显得有点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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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02:4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千钧一发救星来



江、言两人从鎮上赶回那暂作歇脚的地方时,仍然看不到聂无愁的影踪。
这时候,经已是入了黑时份了。
两人是在鎮上吃了晚饭,才赶回来了。
「江兄,他这时候仍未回来,会不会已离开了这里?」言九鼎说道:「大槪他已经办完了要办的事,加上又发现鎮上那伙同道的踪迹,所以,便急离开。」
「大有可能。」江楚勇道:「他若是离开了这里,我们要想找到他,不知到那里去找他了。」双眉蹙了起来。
「江兄,我们可以在听到他的消息后,立刻赶往那个地方,那不就可以找到他了?」言九鼎道。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江楚勇道:「不过,若是我们赶到去,他又到了别的地方,那岂不是变成捕风捉影?」
「但除了这个办法之外,还有甚么更好的办法可以找到他?」言九鼎蹙着眉头道。
「这——」江楚勇沉吟了一下,忽然睁大眼,瞧着言九鼎,道:「我们可以猜一下他会到甚么地方的啊。」
「他这个人行踪不定,再说,天下之大,怎猜得到他会到甚么地方?」言九鼎没有信心地说道。
「这也是。」江楚勇有点泄气地道。忽然,他带点兴奋地道:「他会不会去找你的堂妹?」
言九鼎目光一亮,疾声道:「有此可能!」
「那我们何不碰碰运气,到你的家鄕去走一趟。」
「但愿我们的运气很好,他果然去找舍妹。」言九鼎显得急不及待。「我们这就立刻赶去。」
「言兄,急也不在一时,还是到鎮上歇宿一晚,明早才赶往贵府上吧。」江楚勇道。
言九鼎不禁失笑起来。「瞧我心急成那个样子,倒敎江兄你见笑了。」
「那里,」江楚勇笑说道:「其实,我也很心急的,只是,这时候实在太晚了,相信聂无愁就算怎样心急想见到令妹,也不会黄夜赶路的。」
「说得是。」言九鼎道:「我们这就赶回鎮上吧。」
* * *
江、言两人果然没有猜错,聂无愁确是赶往相思鎮,欲与言倩晴会面。
而相思鎮,正是言九鼎的府上所在地。
这一日,聂无愁赶到了相思鎮,便立刻来到言府前,登门要见言倩晴。
言家的人听闻他要见言倩晴,由于那位家仆不认识他,也没有得到言九鼎的吩咐,不准言倩晴见任何人,便往内通报。
言倩晴自从被堂兄关禁在家中后,一直很惦念聂无愁,不知道他会遭遇到甚么意外。因为,江湖武林中人要杀聂无愁的消息,她也略有所闻,那自然焦急不已。
这日她正闷在房中,想着心事,骤听那位家仆来报有一位姓聂的客人来找她,惊喜得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几乎没有跳出口腔,急急对那家仆道:「快请他到偏厅相见。」
那家仆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言倩晴待那家仆走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扪着酥胸,闭起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手忙脚乱地伸手掠掠头发,按按发簪,然后再对镜照看一下,将一缕松散的发丝掠好,再抚平一下身上的衣裙,这才急急往偏厅走去了。
她才走入偏厅,还未坐下,那个家仆已带着聂无愁走进来,两人四目交投之下,立刻就像磁铁相吸一样紧紧地接合在一起。
两人的神情在那刹那都显得很激动,但碍于那个家仆在此,才强忍着,没有失态。
待那个家仆退出厅外,两人不由自主地急步迎上,互相伸手紧紧地相执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
「晴晴!」
「无愁!」
千言万语,尽在那两声呼唤中,表露出来。
「无愁,你知道么?」言倩晴幽幽地说道:「我眞怕再也见不到你。」
「我也是。」聂无愁脸上的「冰雪」溶化了,人也显得温柔起来。「晴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妳。」
「我也是。」言倩晴柔情似水地说:「你还会离开我么?」
聂无愁一阵激动,心中也一阵椎刺般隐隐作痛。「晴晴,我也不想离开妳,只是——」
「无愁,你不要说,无论怎样,我也不会改变对你的爱——不管外面的人怎样说你,我——此志不渝!」言倩晴咬着咀唇,坚决地说。
「晴晴——妳为甚么对我那么好?」聂无愁在心中滴着血。「我不値得妳那么——对我好!」
「我不准你再说!」言倩晴用手掩着聂无愁的咀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那就够了。」
「晴晴,我——不知怎样报答妳才是。」聂无愁心情激动,一直没有平静过。「我实在欠你太多了。」
「无愁,你再说这种话,我要生气了!」言倩晴嗔道:「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我便心满意足了。」
一顿,仰望着聂无愁,充满了希冀地说道:「无愁,我们远走高飞,找个淸幽的地方住下来,不要再理会江湖上的风风雨雨了。好么?」
聂无愁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光,嗫嚅地说道:「晴晴,我也很想与妳长相厮守,只是——只是——」
「无愁,你有甚么话,只管说啊,怎么吞吞吐吐的?」言倩晴巴巴地瞧着聂无愁,心中一阵揪紧。
犹豫了一会,聂无愁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晴晴,我这次来,是要对妳说一声,我要去办一件异常紧要的事,要是我侥幸还能够活着,我一定会来找你,那时,我会永远与妳在一起;若是我不幸死了,你也不要为我悲伤,我原就是一个该死的人,这一生一世,能够有你这位红颜知己,我虽死亦无憾矣。」
「无愁——」言倩晴一下子偎在聂无愁的胸膛上,悲声道:「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为了我,你无论如何也要活着,你若死了,我活着还有甚么意思?」
聂无愁心中一阵凄苦,但却强忍着,伸臂紧紧地将言倩晴紧紧地搂着,涩声道:「晴晴,不要这样,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的,我也不想永远离开你。」
一顿,轻轻地抚着言倩晴的发丝,强笑道:「晴晴,别这样,我想看到你往日的笑容。」
「无愁——」言倩晴痴痴地叫了一声,脸上绽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来。
聂无愁一阵心痛,眞想就此不顾一切,带着言倩晴远走他方,永远厮守在一起。
但他还是忘不了那刻骨铭心的血仇,若不能报却大仇,他这一生一世,心中也不会安乐,因此,他心痛地道:「晴晴,我要走了。我不想让人知道你我之间的事,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为了杀我,是甚么手段也会使用出来的,我不想因此而连累了妳,妳明白么?」
「我明白。」言倩晴仍然凄苦地笑着,眼中却已泪光盈盈。「但是,让我多看你几眼,你再多留一会,好么?」
聂无愁心中在滴着血,点头道:「晴晴,我也想与妳多聚一刻啊!妳实在太好了。」
言倩晴没有再说话,闭上双眼,偎在聂无愁的胸膛上,享受这一刻珍贵的留恋。
聂无愁爱惜地搂着他,让自己的心跳与言倩晴的心跳融会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声厉喝将两人从无言的爱恋中惊醒过来。
「晴丫头,妳好不知羞耻啊!居然在、光天白日之下,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来!」
两人急忙分开来,扭头往偏厅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七十上下的老妇人,站在偏厅外面,铁靑着一张脸,气咻咻地怒视着他们。
「奶奶,我没有干甚么啊!」言倩晴瑟缩了一下,忽然挺起胸脯,无惧地道:「我喜欢无愁,他也喜欢我,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有甚么错啊!」
「丫头,你——居然说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来,气死我了!」那老太太连连顿着拐杖。「言家怎会出了妳这种败坏家声的后人,妳——妳是不是要气死我!」
言倩晴慌忙说道:「奶奶,晴儿怎敢。不过——晴儿这一生一世,只爱他一个人,求奶奶你不要分开我们!」
「晴丫头,你不是被这个魔星迷了心窍吧?竟然在此胡言乱语!」老太太厉声喝道,接着乌木拐一抬,直指着聂无愁,叱骂着道:「姓聂的魔头,你为甚么要缠住我的晴丫头,老实对你说,老身不会让晴丫头跟着你的,你不但害了她,也害了我言家!知道么?你还不给老身滚出去,言家不欢迎你这种客人!」
聂无愁平静地道:「言老太,聂某正想吿辞。不过我有一句话要吿诉你的,聂某一生一世,只喜欢晴晴一个,无论甚么人,也阻止不了我与她在一起!」
跟着,转对言倩晴道:「晴晴,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妳的!」
「无愁,我会等你的!」言倩晴悲叫一声。
聂无愁深深地看了言倩晴一眼,大踏步走出厅外。
「无愁——」言倩晴悲呼着追奔出去,却被老太太一横乌木拐,将她拦阻住。「晴丫头,看来我是宠坏妳了!今日若不好好地敎训敎训妳,将来,言家的家声,一定会毁在妳的手上!」
聂无愁听到言倩晴那一声悲呼,心头一阵刺痛,他几乎忍不住想扭头回望,但他还是极力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若是一回头,说不定便会忍不下心就此离去,而会做出一些激烈的擧动来。
他强忍着,一直走出了言家的大门。
* * *
聂无愁这头走出言家,言九鼎与江楚勇那头便走进了大门。
那家仆见是大少爷回来了,忙恭敬地招呼一声:「大少爷回来了。」双眼却直往江楚勇的身上溜。
言九鼎嗯了一声,问道:「晴丫头在么?」
「在!二小姐刚才还在偏厅见一位客人。」那家仆急忙回答。
「甚么客人?」言九鼎疾声问。
「听说是姓聂的一位客人!」那家仆看到言九鼎的神色有点不对,忙小心地说道。
「他在么?」言九鼎心急地问。
「走了。」那家仆答道。
「走了多久?」言九鼎几乎心急得劈面揪住那家仆的胸衣,将他揪到自己的面前。
「走了——大约半盏茶时分。」那家仆急不迭答。
「走往那个方向?」言九鼎疾声问。
「朝鎮西头那边走去。」家仆伸手指一下。
「江兄,我们快去追!」言九鼎说着一把扯了江楚勇,便往外奔去。
江楚勇却道:「言兄,你既然已回到家中,还是先进去见一下府上的家人吧。待我去追他便成了。」
「待找到他,再见不迟。」言九鼎头也不回。
江楚勇无奈,只好跟他一起往鎮西头那边奔去。
那个家仆欲言又止,看着两人迅速远去的身影,摇摇头,咀里嘀咕了一句:「眞敎人难以明白!老太太要撞那姓聂的走,大少爷却要追他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 *
两人终于在鎮西头约两三里外的地方,追上了聂无愁。
两人之所以这么快追上他,正是因为有一伙武林人物将他截住了,双方还在对峙着。
两人匿在附近的树上,窥看着。
两人之所以不现身,一来是有所不便,二来,他们认出其中的几个人,正是黑道上有名的恶徒,若是两人现身帮着聂无愁,只怕经他们的口传到江湖武林中,他们纵使倾尽三江的水,也洗脱不了「恶名」,因此,他们认为还是不现身为妙。
那伙人之中,有几个却是白道中人。想不到为了一个聂无愁,本来水火不相容的黑白道中人,却联合起来,对付聂无愁,这是不是有点滑稽?也是一个嘲讽。
聂无愁对于这些像寃魂不散的武林人物,显得厌讨起来,他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道:「你们不是像盲头乌蝇一样到处乱飞,为的就是要找到我,除去我这个武林大害么!那你们还等甚么?动手啊!你们若不动手,我可要走了!」
「聂无愁,你以为你有三头六臂,又或是飞天遁地之能,可以走得么?」说话的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白脸膛,颔下无须,有几分书生气的中年人。
此人姓褚,名文澡,外号铁笔秀士,精擅点穴之法,在江湖武林中,也薄有名头。
聂无愁夷然道:「褚文澡,要不是你还不该死,我今日就敎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接扫了那些人一眼,冷冷地说道:「怎么了?你们不是中了邪吧?既不动手,又不说话?我可没功夫与你们干耗下去。」
说完,便迳自朝前走去!
正对着聂无愁的,乃是两名黑道凶人,左边那个左额上有一块金钱斑,横眉竖眼的,乃是金钱豹戚万戚;右边那一个头上用一个金箍将一头乱髡束起来的汉子,乃是黑毛狮崇独虎。这两个人乃是拜把子兄弟,在豫北一带的黑道上,纵横称霸,几曾怕过谁来。如今看到聂无愁一副不将他两人看在眼内的样子,虽则心中有点怯惧于他的「名头」,但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若是闪退开去,那以后还有颜面在江湖上混么?两人本就生性凶残,不由激发起他们的凶性来,当下暴喝一声,双双向聂无愁扑去!
金钱豹戚万威使的是一根豹尾鞭,鞭风呼啸中,拦腰斜砸向聂无愁的身上!
黑毛狮崇独虎使的是一柄虎头大刀,刀风虎虎中,搂头盖脸,劈斩向聂无愁!
聂无愁却视如不见,甚至连腰间的长剑仍在鞘内,骤然间,只见他身形倏地向前一伏一摞,在众人及戚、崇两人的眼中,只见人影闪掠了一下,便听到戚、崇两人发出一声闷窒的「呃」叫声,同时也响起两声喉骨碎裂,令人毛发悚然的声响来。
众人随即看到戚万威与崇独虎两人有如两团烂泥一样,跌落地上。
而聂无愁就在两人之间走过,身上丝毫无损,神志从容,仿佛没有出过手一样。
再看一下戚、崇两人,只见两人喉头凹陷,脖子也怪异地扭歪着,瞪眼张口的,那副死相好不恐怖。
聂无愁于擧手投足间,便已杀了戚、崇这两个黑道上的凶煞,这一手,震住了在场众人。
那些人莫不暗暗倒吸了一口寒气,看着聂无愁从戚、崇两人的尸体间走过,谁也没有出手或是喝止聂无愁!
聂无愁也像他们根本不存在一样,没有横眼瞥他们一眼,一直向前走去。
忽然,有一个身材高大,样貌粗豪的汉子瞋目大呼道:「各位,动手啊,万万不能让那魔头在我们的眼前走掉啊!若是就这样走掉了,我们还有甚么颜面在江湖上走动!」
这一声呼叫,恍似一声炸雷般,将众人从「睡梦」中惊醒一样,每一个人的心头皆悚然震动了一下,深觉那汉子说得有道理,他们若是就这样放走了聂无愁,这件事若是传到江湖上,武林中,那他们还有何颜面在道上混?
「对啊,不要让他跑掉!」一个名叫靑脸煞神的黑道人物呼叫一声:「我们一齐动手,一定可以杀了他的!」
其余的人被那两人这一呼叫,顿时胆气大壮,发一声叫,也不知是谁先动的,哄地一声,一齐扑向聂无愁。
聂无愁就像背上长了眼睛一样,待到众人堪堪扑到他背后的刹那,身形陡地一矮,同时一个疾转。
但见剑光如轮,在那些扑击至他背后的那些人的身上扫掠过,登时响起一声声痛叫与惨呼声,扑势顿时一窒!
聂无愁的身形随即一挺,剑光暴涨,两名自他头上扑击过来的武林人顿时痛叫一声,自空中有如陨石一样,直向地上坠摔下去。
聂无愁没有再出手,只是冷厉地扫视了那些人一眼——其中有四五个跌倒在地上的,身上皆有或深或浅的伤口,那还是聂无愁剑下留情,不然,那些人肯定不单止受轻伤这么侥幸!「各位若然不知好歹的,别怪我不再手下留情!」语声冷得敎人心中打颤。
褚文澡一向不是一个燥急的人,因此,他的扑势较慢,不至于首当其冲,身上没有受伤。但他也瞧得很淸楚,聂无愁那一招旋风扫落叶威势之迅猛,他自问便无此能耐施展出同样的威力来,也因此,他心头那股震撼之感,也特别剧烈。
他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争先恐后」。人在面对生死之时,就算是像他这样的白道侠义中人,也不免暗存私心。
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一个人都像变成了哑巴一样,他们都被聂无愁那种神乎其技的出手震住了,谁也不想以身再试。
想杀人的人,未必不怕死,有时候,甚至比要杀的人更怕死。说不定,正因为他们怕死,才去杀人壮胆。
「你们不再动手,那我就不奉陪了。」聂无愁那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扫过,那简直比利剑扫在他们的身上还要锐利,那些人却禁不住心头抽搐了一下。
聂无愁没有再说甚么,鄙夷地哼了一声,大踏步而去。
待到聂无愁走得不见了影踪,那些自命为武林除魔衞道之士,这才七咀八舌地哄说及互相埋怨起来,若是江、言两人不是早已从树上溜下来,幷已偸偸地绕过那些人,暗中跟着聂无愁,看到他们那种令人发噱的丑态的话,只怕两人会大摇其头对那些人嗤之以鼻!
* * *
江、言两人直直地站在地上,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聂无愁,有一种无措的感觉。
两人自问一直很小心地跟在聂无愁的后面,亦没有发觉他已发现了他们的征兆,但忽然间,他却像是鬼魅一样,出现在他们的身前,怎不叫人吃了一惊,也感到有点尴尬。
「两位跟了我这么久,也该罢手了吧?」聂无愁的神色忽然有点冷,但说话还算客气。
两人露出尴尬的神色,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
「两人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是么?」聂无愁居然带点笑意。不等两人答话,他又迳自说下去道:「两位大槪不知道,我这个人很讨厌蚊子,很多时候,不等牠叮在我身上,我便会将它拍死。两位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两人当然明白,因为两人都不是白痴。
互相觑看了一眼,吸口气,言九鼎道:「聂兄,言某与江兄可是没有一点恶意的。」
江楚勇急急接口道:「聂兄,区区与言兄皆不相信,你是江湖上传说的那种人,我们之所以跟着你,是想証实我们的判断没有错!」
「但你们却发觉到,我确如江湖上传说的那样,是一个杀人嗜血的魔煞,是么?」聂无愁脸上的那抹笑意倏地消失了。
「不!不!」江楚勇急急说道:「相反,我们发觉你所杀的,都是死有余辜之辈,江湖上对你的种种传言,都是不尽不实的!」
、「聂兄,我以前误信江湖传言!—才会阻止你与舍妹来往,如今——不会阻止了。」言九鼎不好意思地说道:「聂兄不会记恨于心吧?」
「我心中已有太多的仇与恨,再也装不下别的仇与恨了。」聂无愁感慨地说。
「聂兄,那你不会再怪我们暗中跟着你——」
江楚勇一句话还未说完,聂无愁已截道:「江兄,每一个人都有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无权干涉你,只是,我不大喜欢你们那样跟着我。令到我有被蚊叮的感觉,浑身不舒服的。」
「聂兄,你如不见拒,我们交个朋友,以后,区区与言兄不再暗中跟着你,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好么?」江楚勇希冀地道。
「不!」聂无愁一下子又变得冷淡下来。「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结伙成羣,从来都是独来独去的,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聂兄——」言九鼎才开口,便被聂无愁一摆手,截住了。「两位,我们就此别过,我不希望再发现两位仍然跟在我的身后!」
说完,不等两人说话,便掉头奔掠而去。
两人看着聂无愁瞬息远去的背影,一时间不知怎样才好,互相瞧了一眼,江楚勇道:「言兄,我们怎办?」
「继续跟下去。」言九鼎下了决心地说:「他既然只杀该杀的人,就算他发现了我们仍然跟着他,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不错!」江楚勇精神一振,「我们追下去。」
说着,他已当先追下去。
言九鼎忙亦跟着掠去。
* * *
聂无愁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死,这一日,他居然来到江州城中。
江州城虽然说不上是大地方,但也顿为热闹,又是水陆交通之地,来往之人,每日不知有多少。像这种地方,武林中那些除魔衞道之士,又怎会错过这种地方。
也因此,他才踏足江州城,马上便被那些武林人士发现了。
但这一次那些武林人士没有立刻现身将聂无愁围堵起来,动手杀他,而是暗暗跟踪着他。
聂无愁似乎一无知觉,但跟踪到江州城来的江、言两人,却看在眼内。
两人马上便猜到,那些武林同道极有可能已听到江湖传来的消息,知道明刀明枪,根本对付不了聂无愁,所以便改变方法,改以阴谋手段来对付他。
两人本来想立刻吿知聂无愁的,但跟着便发现到,根本不可能接近他。
聂无愁已被那些人完全隔离开来,谁若是要接近他,则非要经过那些人的「准许」才成。
眼看着聂无愁走入一间酒楼内,两人才发觉到,已经是近晌午时光了,两人更加焦急。
两人咬着耳朶说了一会话,决定扮成食客,走入那家叫江天水月楼的酒楼内,觑个空子,暗中向他示警。
但当两人走到店门口,正欲走进去时,却被一个作店小二打扮的人阻住了。「两位,小店今日已被一位姓马的大爷包下了,请多多包涵,走多几步,到另一家去吧。」
两人还想说话,从店内走出几名食客来,一下子将两人围堵起来,其中一个阴声道:「两位朋友,识相点,请吧,不然,不客气了!」
两人眼见势头不对,若是豁出去,闹起来,未必可以令到聂无愁知所警觉,说不定,两人反而会躺在这里,两人互相觑了一眼,决定还是咽下那口气,暗中静观其变。于是两人便退开去,转身走到斜对面的一家饭馆内,找了副座位坐下来,监视着对面的动静。
两人也实在肚饿了,便要了饭菜,吃起来。
斜对面的江天水月楼内,一直没有甚么动静,不论甚么人,要进入里面吃喝,皆被「挡驾」,在那段时间之内,只有出的,没有进的。
而且,江、言两人更发现,江天水月楼外,越来越多那些暗中带着兵器的人物。能够进入店内的,都是那些人。
两人越看越觉得大大不妙,只怕这其中大有阴谋,聂无愁这一次只怕就算有通天遁地之能,也难以脱身!
但以两人之力,根本无能为力,因此,两人尽管心焦如焚,但却一筹莫展。
「言兄,看样子,那些人已将江天水月楼变成铁桶也似的,莫非他们想要在那里,动手除去聂兄不成?」江楚勇慌急地道:「我们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阴谋得逞,一定要想个办法救他!」
他这么关心一个被江湖武林中人视为魔煞,必欲除去而后快的聂无愁,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了甚么。
因为,这对他与言九鼎都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说不定,还会被武林中人视作与聂无愁是一伙的,那时,只怕他们与聂无愁一样,成为武林公敌,天下之大,那就没有他们立足之处了。
总之,两人就是不愿眼见聂无愁背着一个恶名,死在武林同道的手上!
这岂不是黑白不分,是非顚倒么!
「江兄,只怕这江州城内,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言九鼎皱起了双眉。「而那座江天水月楼,更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下,任何人若有甚么异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除非我们豁出去,硬闯硬碰,不然,根本无法可施!」
「言兄,这一点区区早已想过了。」江楚勇道:「只怕行不通。你也瞧到的,门外聚集了那么多他们的人,很难冲得进去的。」江楚勇皱着的眉头忽然一舒。「言兄,我们可以偸偸放把火,那岂不是可以破坏他们的阴谋么?」
「这——」言九鼎乍听之下,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但随即便摇头道:「江兄,你不是说江天水月楼已被他们严密地监视起来么?那如何接近去放火?就算可以成功地放火,万一火势不可收拾,蔓延波及附近的店舖民居,酿成一场大火灾,那纵使救得了聂无愁脱险,难道我们能够心安理得,对于我们一手造成的灾难,置诸不理么?」
「嗯,言兄所说极是!」江楚勇悚然动容道:「绝不能因为救一人,而令到许多无辜的人蒙受灾难的!言兄,多亏你提醒了区区,不然,铸成大错时,就算区区一死也难赎其罪!」
「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聂兄走出来,又或是有甚么动静的。」言九鼎忧虑地道:「难道他已着了道儿,在里面被那些人弄倒了?」
「不会吧?」江楚勇顿时紧张起来。「要是聂兄被他们弄倒了,不会没有动静的!」
「但愿聂兄及时警觉到不对就好了。」言九鼎嘟喃一声,随即便愤愤不平地道:「江兄,我眞不明白,为何那些武林同道都那么轻信江湖上的传言,都像瞎了眼的瞎子般,分辨不出黑白是非,那么容易被流言所蒙蔽!」
「言兄,若是世间上的人,都能够明辨是非,明察秋毫,相信天下间就不会时起风雨了。那些别有用心之徒,亦无所逞其诡谋。」江楚勇感慨地道:「就像言兄你,当初不也是听信了江湖传言——阻止令妹与聂兄来往么?」
言九鼎顿时张口无言。
江楚勇看他一眼,又说道:「言兄不会怪区区那么说你吧?」
言九鼎急忙道:「怎会!江兄所说极是啊!」
忽然,两人发觉到斜对面的江天水月楼外聚着的人急不迭地散开来。装成在街上走动的途人。两人不禁紧张地睁着眼,瞬也不瞬地注视着江天水月楼前的动静。
倏地,两人目光陡亮,禁不住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聂无愁丝毫无损地从江天水月楼内走出来。
看他那种从容鎮定的样子,似乎仍未察觉到危机四伏。
聂无愁一步步走出江天水月楼,朝大街的两边瞧看了一眼,便一直往鎮内走去。
江天水月楼内随即走出几个食客模样的人来,跟在聂无愁的身后。
而那些散开来的人,亦不着痕迹地跟蹑在聂无愁的身后,有些则走在他的前面。
江、言两人本来想在聂无愁走过饭馆门前的刹那,开声向他招呼的,但不知怎的,两人却在互看一眼之下,将到口的话声封闭在紧闭着的唇内!
两人之所以改变主意,那是因为两人在那刹那不约而同地想到:万一那些跟蹑在附近的人在他们开声招呼的刹那,警觉到他们会向聂无愁示警,因此对他立刻采取行动,虽然有可能救得了聂无愁,他也有可能误伤了街上的途人那是两人不愿意看到的,因此,两人才会改变主意。
街上这时候很热闹,在街上走动的人,自然不会少了。
待聂无愁走过饭馆后,两人急忙结账,走出去。
而在那刹那,江楚勇终于想到一个不让那些人怀疑他们是向聂无愁「通风报讯」的好办法。
一边跟着往前走,他一边悄悄地将想到的法子对言九鼎说出来,言九鼎不住地点头,低声道:「好办法,就这么办!」
两人互相看一眼,同时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在距聂无愁大约三丈左右时,两人骤然向前扑掠,口中大嚷:「聂无愁,你这个魔头,总算让我们找到你了,纳命来吧!今日不杀你,誓不罢休!」
聂无愁确是一点也察觉不到,有不少人在他的附近暗暗跟蹑着他,陡闻喝声之下,他连忙扭转头朝后瞥望,一眼看到大叫着扑上来的,竟然是在两日之前,还要与自己做朋友,走在一起的江、言两人,如今却一副拚命的样子,喝叫着要杀他,不由怔呆了一下。「两位怎么忽然……」
下面的话还未说出来,便被身旁的一个汉子悄没声地一匕掷向他的腰眼上;逼得他将下面的话咽在口边,急不迭一撑腰,堪堪避过那个家伙的一匕。
但他的衣衫,却被割裂了一道口子!
只差一点点,便会伤及皮肉!
那家伙一匕刺空,暴喝一声:「快动手杀了这魔头啊!」身形猛欺,反手回匕,挥向聂无愁的背上!
同时间,呼喝声暴响,人影纷闪,起码有三四个汉子扑击向聂无愁!
而江、言两人反而被三四名汉子阻住了两人扑掠之势。
聂无愁的身形在那霎间,倏地直拔起来,掠上了一处屋檐上,避过那几名汉子的扑击!
随即,他也不管惊世骇俗,展开身形,沿着鳞次栉比的瓦面飞掠而去!
那些汉子,有两个也掠上了瓦面,但却没有跟踪追下,只是站在瓦面上,直到看不到聂无愁的身形,才从瓦面上掠下来。
江、言两人被那三四名汉子阻住去势,无法扑近聂无愁,但又不好翻脸向那几个汉子下杀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聂无愁自瓦面上纵掠而去,空自干着急。
不过,有一点値得安慰的是,终于「惊」走了聂无愁。令他不至处身于危机四伏的地方。
「两位是什么人?为何要杀聂无愁?」
江楚勇与言九鼎这时已被十多个汉子围堵起来,其中有一个像是领头的汉子,上下打量着的两人,思疑地问。
「我姓言,名九鼎。」言九鼎自我介绍说。接一指身旁的江楚勇。「这位是江兄江楚勇。」
顿一下,接又说道:「至于我与江兄为何要杀聂无愁,像他那样的武林公敌,江湖上武林中的同道,不是都在追杀他么?我与江兄虽非什么有名人物,但除魔衞道,也责无旁贷。既然恰好在这里遇上了他,自然不能放过他。希望能够杀他为武林除害!」
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无懈可击,敎人找不出破绽来。
那个领头的汉子朝言、江两人抱拳为礼,说道:「原来是言兄与江兄,失敬了。言兄的大名,闻名已久,今日能够得认言兄尊范,幸甚,幸甚。」
对于那人只一味提及言九鼎,江楚勇一点也不在意。他知道自己出道的时日尙浅,江湖上的人知道他这个人的并不多,那就怪不得那人不将他看在眼内了。
「这位朋友大名怎么称呼?」言九鼎忙抱拳还礼。
「小弟鲁敬仁。」那人说道:「现在马天行马大爷府上听候差遣。刚才得罪误会之处,请不要见怪。」
对于「鲁敬仁」这个大名,言九鼎却没有听说过,但对于他提及的马天行马大爷,却是久闻大名。知道这位外号天马行空的马大爷,乃是江州道上公推为坐第一把交椅的武林大豪。据说,这位马天爷跺跺脚,也会令到江州城为之震动,怪不得他的手下,可以将江天水月楼「包」了下来,不准别的客人进去。
这鲁敬仁既是马大爷的手下,照此推测,马大爷经已知道聂无愁要到江州城,预先布下人手,务必要除去他这个武林公敌了。
「鲁兄原来是马前辈的人,言某倒是失敬了。」言九鼎客气地道:「这么说来,鲁兄等刚才也是想扑杀聂无愁的了!」
「不错。」鲁敬仁道:「本来,我们是想觑准了,才下手扑杀他的,可惜,被两位这么一搞,将他惊走了。」
「鲁兄,那实在对不起。」言九鼎抱拳道:「只怪我们太鲁莽了,请不要见怪。」
「彼此既是同道中人,何怪之有?」鲁敬仁摆摆手道:「不知者不罪啊。」
一顿,又说道:「姓聂的魔星虽然被警告了,但他一定还会回来的,那时……嘿嘿,他走不了……」忽然有所警觉地将下面的话咽住了。
言、江两人焉会听不出来,不过,两人皆不动声色,没有追问下去。
「鲁兄,难得相识一场,言某请你喝几杯。」言九鼎装出盛意拳拳的样子。
「谢了。」鲁敬仁抱拳道:「小弟还要回去向马大爷回报失陪了。」
「鲁兄既要禀马前辈,请便。」言九鼎道:「异日有机会,再与鲁兄共谋一醉。」
「言兄,江兄请了。」鲁敬仁抱拳朝两人一拱,便带着那些手下,急急走了。
望着鲁敬仁等人越走越远的身形,言九鼎与江楚勇都长长地吐了口气,相偕朝大街里面走去。
「言兄,你觉不觉得,那位马大爷布置了如此多的人手对付聂无愁,其中可能有古怪。」江楚勇边走边对言九鼎说道。
言九鼎马上颔首道:「马天行如此大阵仗地对付聂无愁,只怕与聂无愁这一次到江州之行有关!」
「你是说,聂兄这一次到江州,可能是来找马天行的?」江楚勇疾声道。
「马天行若不是听到什么风声怎会如此紧张?」言九鼎看一眼江楚勇:「就算是为武林除害,也不用如此卖力的啊。而且。他好像早已知道聂兄会来江州,不然,急切之间,怎能布置得如此周密。」
「嗯,区区记起来了。」江楚勇眨眨眼道:「姓鲁的不是曾吞吞吐吐地说过一句话的么!似乎他们已知道,聂无愁还会来找他们的,这就是一个破绽!」
「对!」言九鼎眼中光芒闪射,九成九,聂无愁这次到江州来,是要找马天行!」
一顿又道:「江兄,我们暗中跟了他不少日子,不是都发觉到,他每到一地方,似乎都在找什么人的。可惜我们不敢盯得他太紧,只发觉他去找许涤尘那一次,其余的,都不知道,不然,便可以猜想出,他到底在干什么!」
「言兄,依区区猜测,他极有可能在查一件什么事情,他那一次去找许涤尘,区区已隐隐感觉得到。」江楚勇道:「那一次,我们虽然听不到什么,但都看出,他似乎向许涤尘查问什么。」
「这么说来,只怕马天行也与他要追查的那件事有关连,所以才会找上他。」言九鼎道:「既然有可能还会到马府去找马天行,那么,我们也不用到处去找他了。只要等候在马府外面,注意其动静,相信会遇到他。」
「区区也是这样想。」江楚勇道:「我们何不这就到马府附近去走一趟。」
言九鼎没有再说话,点点头,与江楚勇一直往马府座落的城南面走去。
* * *
马家大宅占地极广,墙高院深,给人一种高不可攀,气势凌人的感觉。
就是门前的那一对石狮子,也高大凶猛得多。
内院的八角小亭内,坐着两名年纪相彷,约在六十上下的老者。
两人都没有显出老态来,精神矍烁,特别是坐在左首的那一个,头上的发丝居然还是乌黑的,不见一丝白发,脸色红润。
这表示此人保养得很好。
右边那人虽然顶上只有少许白发,却生就一张黑脸膛,配上一双环眼,粗短的眉毛,狮鼻海口,倒也相貌威猛,还有点吓人。
「老大,难道那姓聂的狂徒,眞的那么厉害,要出动那么多的人手去对付他?」那黑脸膛的老者先开口说道,语声粗粗的。
马府内的人都尊称他一声二爷,也都知道,他是主人马天行的结拜兄弟,姓白,名天黑。
而白天黑的身份,在马府中,乃是总管马府一切事情的大总管,也是马天行的左右手。
马天行异常信任这位生具异相的把弟。
也因此,在马府内,除了马天行外,便数他了。
那个坐在左首櫈子上的老者,正是这座宅子的主人,马天行。
「老二,小心驶得万年船啊!」马天行轻拈着颔下的胡子。「他若不是那么扎手,何以传来的消息,都是说被他杀伤了不少人溜脱了的么?」
轻哼了一声,又说道:「他胆敢来到江州,哼哼……那就管敎他来得走不得,好歹也要替武林除此大害。」
「老大,你怎知他一定会找上你?」白天黑疑惑地看着马天行。
「姓聂的这个魔崽子,找的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人物,下毒手杀害的。」马天行的声音有点发涩起来一,像许兄许涤尘,还有归隐已久的余鎮东余兄,都先后死在他的手上。江州就只有愚兄还算得上……你说,那魔崽子不来找愚兄,他来江州干么?」
马天行这一番话,无疑是在抬捧自己。
「老大说得也是。」白天黑信服地道:「出动了那么多的武林同道,也杀不了他,这魔崽子确实不是易与之辈!但他为什么要来找老大你?老大与那魔崽子根本不认识,更无仇恨可说,莫非他是个疯子不成?」
「疯子倒未必!」马天行道:「像他这种魔道人物,是无法以常理去猜度他的行为的,总之,他不来则矣,若是胆敢找上门来,嘿嘿,他纵使会飞,也飞不了!」
接瞧看着白天黑,说道:「老二,所有的布置皆安排好了?」
「放心吧,老大。」白天黑拍拍胸膛——仍然像二三十年前那么粗豪。「都安排好了。那魔崽子若是找上门来,无异闯入了龙潭虎穴,自寻死路!」
「嗯,这愚兄就放心了。」马天行拈须笑道:「愚兄倒希望他这就找上门来,好让愚兄亲手除去这武林大害!」
「老大,若是能够除去那魔崽子,只怕不马上便名扬天下么?」白天黑奉承地笑道。
「老二,你眞会说话。」马天行乐得呵呵笑起来。
白天黑陪着他笑。
「老爷子,来了……找上门来了!」两人笑声未过,便看到一个汉子仓惶地奔进来,口里结结巴巴地直叫。
「慌什么?有话慢慢说!」白天黑霍地站起来,厉声叫道。
那汉子喘口气,垂手站着,好一会,才说道:「老爷子,白二爷,那个……姓聂的魔崽子来了,一上来便砸掉两扇大门,连伤了好几个人……」
「他果然是来找我的?」马天行阴沉着一张脸。「好,好!要来的终于来了!」
「他现在那里?」
「就在大门外声声要老爷子出去见他。」那汉子惶急地道。
「他是什么东西,老爷子也是他要见便见的么?」白天黑哼了一声。
马天行却起身道:「要网的鱼既然已快入网,我们也该去看着收网了。」
「是,老大。」白天黑也站起来。朝那汉子道:「还站着干么?快带路……」
那汉子暴应一声,转身往外奔去,马天行与白天黑在后跟着。
这位马天行也眞讲究排场,从屋内往大门前走去,也要下人带路!
聂无愁这一次到江州,确是来找马天行的。
这时候,他已砸破大门冲了入去但立刻便被十多名汉子堵截住。
本来,他若是硬闯,那十多名汉子未必可以阻挡得了,但他似乎不想在未见到马天行前便乱闯一番,因此,他站在大门内的那片前院内,虽然面对那十多名手执兵器,凶神恶煞般的汉子,却夷然不惧,也没有出手。
他终于看到马天行走出来了。
其实,他根本就不认识马天行,但他却猜到,那两个急急从里面走出来的老者当中,肯定有一个就是他要找的人——马天行!
那些汉子见白天黑与老爷子走出来,急忙让开来。
但马天行却没有走到那些汉子的前面,却在后面停下来,只有白天黑一个人越过那些汉子,与聂无愁面对面站着。
不等聂无愁开口,他便昂着头,睁着一双环眼,大刺刺地道:「你就是聂无愁,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崽子?」
聂无愁却一点也不生气,只看了他一眼,便直盯着站在那些汉子后面的马天行,冷冷地道:「我来找的是马天行,不是来找你,快叫他出来说话!」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了,」白天黑道:「你要与老爷子说话,先过了我这一关!」
站在后面的马天行,一直不吭声。
这原是他与白天黑在从里面走出来时,商议好的。先由白天黑打头阵,试探一下聂无愁的身手,然后,才由他出面!
聂无愁早已猜到,站在那些汉子后面的老者就是马天行,他是从那些汉子对他表现出来的恭敬神情,看出来的。
既然眼前这个黑脸膛的老者要做马前卒,他也何妨来个下马威!聂无愁拿定了主意,便瞧着白天黑,说道:「你是什么人?硬要替马天行出头!」
「白天黑!」白天黑挺挺胸,道:「我不但是马府的大总管,也是老爷子的把兄弟。」
「嘿嘿,那我眞是失敬了。」聂无愁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你又不是马天行那老贼本人,神气什么!」
「吠!你胆敢骂老爷子是……你奶奶的魔崽子,让我先敎训你!」白天黑暴吼一声,一拳直向聂无愁的当胸捣去。
千万别小看了他这一拳,他练的是天罡神拳,势猛劲沉,就算是大门外那一只特别高大的石狮子,若是被他一拳击中,也会碎裂开来,其威力可想而知!
「虎」地拳风声中,那一拳已击至聂无愁的胸前。
聂无愁就在那刹那,陡地凹胸出手,一指戮向白天黑的拳头!
以聂无愁的年纪——大约三十上下,就算打从娘胎便开始练功,也只不过三十年功力,而白天黑少说点,也有四五十年的内功修为,与之相比,自然深厚多了,何况,他发出的是一拳,他戳出的是一指,就算功力相等,也明显的吃了亏。
白天黑禁不住在心中冷笑一声:「好个魔崽子,简直目无余子,狂妄该死!」那一拳本来暗含几个变化的,但在气恼之下,决心要给聂无愁一点厉害尝当,因而那一拳便直捣过去!
但也在那刹那,将九成内劲,运聚到那一拳之上。
拳指相击,没有发出他想像中的骨折之声,他自己却不但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而且还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惊恐地疾退了一步,那条手臂就像瘫了一样,垂落下去。
所有的人(除了聂无愁及他自己之外)都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凭他那可以一拳砸碎石狮的拳头,居然抵敌不了聂无愁那一根指头,是以,那些汉子以及马天行,都露出惊异之色来。
只有白天黑,由于身受之故,才知道,聂无愁那一指有如一根千年玄冰一样,不但破去他的天罡神劲,那一缕阴寒之气,也在指拳相触的利那,有如尖椎一样,自他的拳头内直透入他的腕臂,顿时寒刺刺的一阵麻痹,力道顿失,就像瘫了一样。
一招之间,便将他的天罡神劲破去,他不由生出一股恐惧之意来。
这个魔崽子到底施展的是什么邪门魔功?
他在心中惊恐地想着,却不敢再出手了!
聂无愁也没有再理会白天黑,两道目光直射在马天行的脸上,冷厉地道:「马天行,出来吧,再不出来,我可要大叫老乌龟了!」
马天行在江州一地,乃一方大豪,若是被人当着手下的面前大叫老乌龟?颜面何存?是以,他急忙越众而出,往白天黑的身旁一站,说道:「姓聂的,老夫就是马天行,你这魔崽子意欲何为……」
「杀你这个老贼!」聂无愁从齿缝中逬出这句话来。
「老夫与你素未谋面,自问与你没有什么仇怨,你为何要杀老夫?」马天行虽然暗暗心惊,但却强装鎮定。「你这个魔崽子大槪是杀性又起,所以拣上老夫吧?」
「老贼,随便你怎么说,今日,你也必需抵命!」聂无愁脸上杀气腾腾,胆小一点的,单是看到他那样子,也会吓得心中打颤。
「魔崽子,你以为老夫是纸扎的么?」
马天行沉哼一声。「今日,是你送上门来,正好让老夫为武林除一大害!」
「老贼,你以为人多便能够保得住你一命么?」聂无愁倏地往前一欺,一掌疾挥向马天行的喉头要害。
马天行没有出手,身形暴退,出手的却是站在他身旁的白天黑!
白天黑虽然明知不是轰无愁之敌,但在无奈之下,也只好拼了老命。
那个叫他寄身于马天行之下,那就只好替他卖命了。
他一拳击向聂无愁的胁下。
聂无愁冷哼一声,陡地曲臂沉肘,疾撞向他的臂肘!
白天黑低吼一声,手臂曲回,一拳击向聂无愁的臂肘。
但就在那刹那,他的双腿被聂无愁疾扫出的一脚扫个正着,身子一歪,扑跌在地上!
他不由闷哼出声。
马天行脸色骤变。
因为以他旁观者之冷眼注视之下,也看不淸楚聂无愁那一脚是怎样扫出的,他也算得上是一位「大行家」了,目光何等锐利,也「看走了眼」,怎不敎他心惊不已。
聂无愁一脚扫跌白天黑,便不再理会他,身形疾欺,扑向马天行。
马天行疾喝一声:「上!」
喝声未歇,挡在他身前的汉子便叱喝着,挥着兵器,不要命地向聂无愁扑去!
聂无愁的长剑也就在那刹那出鞘。
随着他那幻闪的身形,剑光如虹般幻闪不定,只听乒乒当当声中,夹杂着那些汉子的痛叫闷哼声,那些汉子仿佛一下子撞上了一堵墙上般,纷纷翻跌歪倒开去。
不少汉子的手上皆没有兵器,但每一个的身上,皆受了伤,但却不是致命的。
马天行看着,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就像变戏法一样,一招之间,便伤了六七名汉子,若非亲眼所见,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因为他这些手下,虽非什么高手,但也是他一手调敎出来的,比起那些寻常脚色来,高明得多,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在一招之间,便击倒四五个,这怎不敎他心头震动。
余下的汉子,虽然脸露惊惧之色,但仍然硬着头皮扑向聂无愁!
「都给老夫退下!」马天行突然沉喝一声。
那些汉子如闻大赦,急不迭收住扑势,松了口大气。脸上都露出感激之色。
白天黑这时已从地上站起来,便要向轰无愁扑去,却给马天行阻止了。「老二,待愚兄来领敎他的高招!」暗暗向白天黑打了个眼色!
白天黑马上明白他的意思,顺从地应了一声:「是,老大!」
* * *
聂无愁怒视着马天行,一字一顿地道:「老贼,你终于肯出手了么?」
马天行干笑一声。「魔崽子,你果然有两下子,老夫只好亲自出手,除去你这个武林大害。」
「好!」聂无愁长剑一震,剑光打闪,往马天行的胸前刺去。
马天行却看不出他那一剑是刺向他胸前那一个部位,因为那一剑所幻化出来的剑花,足有十七八点,虚幻莫测,敎人看不出那一点才是眞的。
吸口气,他忙飘身后退。
「老贼,怎么不接招!」聂无愁那一剑倏地聚而为一,剑芒大聚,「嗤」的疾刺向马天行的心窝要害!
马天行目光暴缩,陡地吸气出指,二指如剪,一挟便挟住了那截剑尖!
那剑尖距他的心窝要害不到二寸,他却连眼皮也没有颤动一下,这就显出他的胆色与过人的身手了。
毕竟,天马行空马天行,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他那些手下不由喝起彩来。
马天行的脸上顿露得色。
岂料就在那刹那,长剑「崩」地一声,蓦然崩折,断剑疾刺向马天行的心窝。
这一下可谓变生意外,马天行脸色遽变,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白天黑与那些汉子,也莫不色变惊呼出声!
在那样近的距离之下,就算马天行身法再快,也绝不可能避得过聂无愁那一剑!
但马天行不愧是江州一地之武林大豪,应变之快,自非常人能及!
就在他惊叫出声的那刹那,他的身子向后一拘,挟在指间的断剑顺势向上点击,只闻「叮」的一响,那截剑尖撞在断剑的锋刃上,硬是将剑势撞得向上一斜。
同时间,他的身子「飒」地一声,向后纵掠出去!
「削二下疾响中那柄断剑的剑锋将他的胸前衣衫,割出一道口子来。
虽然总算脱了险,但马天行也惊出一身冷汗来。
而他也不愧号称天马行空,身法之灵捷轻巧,有如穿帘燕子一样,煞是好看。
「老贼,那里去!」聂无愁显然料不到马天行能够躱过他那一剑,一怔之下,随即厉喝一声,纵扑向马天行!
马天行倏地一个倒翻,身形一长,往上斜掠起来,同时间手中的那截剑尖脱指飞射向聂无愁。
聂无愁断剑一圈,「叮」的一声,将之挑飞,身形亦猛地向上翻纵起来,断剑斜扫向马天行的下盘!
马天行却在刹那间探臂一把抓住一根横枝,身形一荡,向内翻掠起来,头下脚上,一个倒栽葱,手中已多了一柄只有尺长的解腕尖刀,直戳向马天行的后脑!
聂无愁一剑扫空,骤觉后脑上锐风急袭,暗吃一惊。
身形硬生生往横一撑,断剑反向上回扫,扫斩向马天行那条向下刺戳的手臂!
马天行却在那刹间缩臂滚翻,凌空一脚暴踢向聂无愁的小腹!
聂无愁这时候是身形上仰,因此觑得淸淸楚楚,左手出指疾戳向马天行的脚板心!
马天行怪叫一声,腿脚暴缩,探臂一刀削向聂无愁的左手!
聂无愁右手断剑在胸前回舞,铮地一声,刀剑相击,聂无愁的身形被震得一个横翻,直向下坠!
马天行亦被震得凌空一个翻滚,探臂向上一抓,恰好抓住一根横枝!
白天黑看到这里,暗中舒了口气。
那些汉子皆没有乘机扑过去攻击聂无愁,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坠下去。
眨眼之间,聂无愁便已坠落在地上!
手抓横枝的马天行,也就在那瞬间,脱手将手上的尖刀掷射向聂无愁!
聂无愁脚尖沾地,蓦地感到脚下一沉,顿时心知不妙,大吃一惊,双臂一振,便欲纵掠起来,骤眼瞥到一溜晶芒有如电射般,向他激射下来,欲纵的身形不由自主往后一倒,整个人便无处着力,一直往下沉跌下去!
——要不是马天行脱手激射下来的那柄尖刀,他是仍然可以藉那一点之力纵掠起来的——藉那一点之力。
但马天行那柄刀,是算准了,才脱手掷下来的!目的就是迫得聂无愁无法再继掠起来,随着塌陷的地面,往下跌坠下去!
马天行这一着,也可算毒绝了!
原来他在那一片地面上,挖了一个大陷阱,大槪这就是他口中的布置了!
其实,他是不止这一处的陷阱布置的,整座宅院内,有几处地方都布置了陷阱装置,若是这一处的装置不能将聂无愁「坑」下去,便将他引到另一处,务必将他引至陷阱中。
聂无愁身子往下沉坠,一颗心也直向下沉,张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嘶吼声!
马天行却仰天狂笑起来。
白天黑与那些汉子发出一声欢叫,纷纷闪扑向那个塌陷下去,足有三丈方圆的深坑边沿。
「姓聂的魔崽子,老夫终于为武林除此大害了,哈哈哈——马天行身形在树上一荡,凌空翻掠向土坑边。
岂料,就在那刹间,一片寒芒激射向扑掠至坑边的白天黑及那汉子,同时,亦波波连声爆响,在空中爆散出一团团的灰黑烟雾来,迅即扩散弥漫开来,笼罩向土坑!
一条人影也在那刹间,有如电射般,掠射向土坑的边沿。
而另一条人影,亦横里掠射截击仍在空中的马天行!
这一下变化,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亦是马天行等人始料不及的!因此,他们在那刹那间,倶显得手足无措,慌乱地闪避开去了。
那几团烟雾有如一片乌云般,瞬眼间便将土坑笼罩起来,白天黑与那些汉子顿时就像是身处地狱般,眼前灰濛濛一片,谁也看不到谁。
在烟雾中,响起几声痛叫声与惊呼声。
那条流星飞射般的人影,亦一闪射入了那团烟雾中。
* * *
马天行虽然轻功高明,毕竟年纪已有一大把,身手自然不及年轻时那样灵活,加上那横里飞来的人影来势疾劲,其势有如一颗激射的弹丸般,令到他躱避不及,也来不及出手,硬生生被那条人影撞上!
那一撞,不但马天行被撞得气涌血翻,有如断线风筝般翻飞开去,那条人影也发出一声闷叫,倒翻斜坠下去。
白天黑好不容易才「摸」出那片烟雾之外,两条人影亦从烟雾中穿射起来,其中一人,赫然就是聂无愁!
另一条人影却以布巾幪着脸,因此不知道是谁!
同样的,那条将马天行撞飞出去的人影,脸上亦幪着一条布巾。因此,也无法知道他是谁的。
聂无愁显得有点狼狈,身上沾了不少尘土,才掠出烟雾外,便撮口发出一声烈啸,凌空一个翻掠,掠扑向才稳住身形、斜掠下去的马天行!
那个与他一起自烟雾中穿射出来的幪面人,急叫一声:「聂兄,走为上策啊!」
但聂无愁却听而不闻,继续扑掠向马天行。
马天行还未飘掠落地上,一眼瞥到已跌落在陷坑内的聂无愁,竟然能够从陷坑内脱身而出,并且来势汹汹地向他扑来,惊得他连眼色也变了!
吸口气,他加速向下坠落去。
也就在这刹那,聂无愁急啸一声,脱手抖腕,将那柄断剑向马天行掷射过去!
马天行在那刹那身形接连向横翻滚开去。
那柄断剑也就在那刹间,崩折为三截,向左右下三个方向崩射!
其中一截向横崩射开去的断刃,「噗」地一声,斜射入他的腰胁内!
马天行大叫一声,有如一块石头般,重重地摔跌落地上!
聂无愁亦紧接飞扑落马天行的身前。
马天行在地上挣扎着,还想站起来,但却被聂无愁一脚踏在他的身上,厉声道:「老贼,报应到了!你逃也逃不了!」
马天行的口中已有血溢出来,并且直翻眼,看来是活不了。
白天黑与那些汉子本来分成三拨,分别扑向马天行这边及那两个幪面人的,但在骤见马天行已受制于聂无愁之脚下,顿时大惊失色,不敢再妄动,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老贼,上官不邪是否就是当年残杀聂氏满门的主谋人!」聂无愁沉声问道。
马天行咯出一口血来,惨笑道:「老夫已快死了,随便你怎样吧,老夫不会说的。」
「你们这伙血贼,当年屠杀聂氏满门,死有余辜,本来,我不想放过你的家小的……就算我尽屠你满门,也不算过份,这叫一报还一报了。」
「你……」马天行顿时露出骇惧之色来了,哑着声,哀求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你肯放过老夫的家人,老夫就吿知当年那桩血案的主谋人是谁!」
「说吧!」聂无愁冷冷地说道。
「你肯放过老夫的家小?」马天行喘着气,急切地问。
「我并不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凶残嗜杀的人!」聂无愁显得有点愤愤的。
马天行又吐出一口血来,哑声地道:「当年那桩血案的主谋人,确是上官不邪。」
一顿,又喘息着道:「你……是聂再兴的……什么人?……当年,我们……记得,已尽……屠聂氏……满门」
「我就是聂氏一门中的漏网之鱼。」聂无愁双拳紧握,握得指节骨一阵发白。
「报应……终于……来……了。」马天行的口中不働地涌出血来,倏地口一歪,咽了气。
聂无愁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仰着脸,咀唇嗡动,不知在说些什么,但很快,他便转过身,迳自向白天黑走去。
白天黑已领敎过聂无愁的厉害,又眼见马天行已死,他以为聂无愁连他也不放过,惊恐得不自禁斜退开一步,目光闪缩地瞥着走近的聂无愁!
聂无愁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朝那两个幪面人招呼道:「两位,我们走吧。」
那两个幪面人眼见马天行死在聂无愁的手上,更目睹了他的神技——居然能够在掷出断剑的同时,运劲震断了剑刃,而那柄断剑却是在掷射到马天行的身前才崩折激射开来,这一手,却不是很多人能够做得到的,起码,江、言两人就做不到,震断长剑还能做到。眼中闪现出佩服之色,两人沉闷地应了一声,纵掠到聂无愁的身前,与他一起朝大门外走出去。
白天黑与那些汉子皆没有阻拦他们,呆呆地看着三人走出大门外,白天黑才急急走到马天行的身前,一眼便看出,他这位盟兄已完蛋大吉了。
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同时也暗自庆幸,聂无愁找的不是他,不然,躺在地上的就不是马天行,而是他自己了。
同时,他也感到,江湖上有关聂无愁的传说,似乎不尽不实,若聂无愁是那种凶残嗜杀之人,那么,就不会放过他们,而杀个落花流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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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02:41: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大仇已报命不保



及时出手援救聂无愁的那两个幪面人,原来是江楚勇与言九鼎!
他们一直在附近暗中监亲着马府的动静,因此,他们发觉聂无愁与他们所猜想的一样,果然来找马天行。而在聂无愁与马天行动手,白天黑与那些汉子都被两人的激斗吸引住时,两人很轻易便潜入马府内,为恐被马府的人发觉,因而认出他们是谁,两人便用布巾将脸幪起来,等聂无愁遇险的刹那,出手救了他。
掷出烟弹与发出暗器的,是江楚勇。
原来,他的身上一直携带了那种可藉以脱身的烟弹,以及暗器。那是他师父在他出道江湖时,坚要他带在身上,以作救命脱身之用现在却恰好派上用场。
他掠坠入烟雾笼罩的土坑边时,虽然他看不到陷坑内的情形,但他却以声音来知会跌落在陷坑内的聂无愁,将他的独门兵器,虎头流星锤垂下陷坑内,让聂无愁纵起来抓住那个虎头锤,将他拉上来。
而聂无愁是从江楚勇的声音,认出他来的。
也幸好陷坑虽然只有丈许两丈深,却幸好坑底没有倒插了尖刃枪矛之类的装置,不然,聂无愁不死也必重伤!
有如一颗弹丸般激撞向马天行的,则是言九鼎,那一撞他虽然有备,但由于势道太猛,他也被撞得血气翻涌,浑身骨节像散离开来一样,很不好受。
这时候,三人已在江州城外约十多里外的一处小村集的小酒寮内喝着酒了。
对于两人的冒险出手救援,聂无愁很感激,因为若不是两人出手相救,只怕他已经死在那个陷坑内,遗恨终生!
脸上有了笑意的聂无愁,令人感到有如春风解冻般,能够接近了。
「聂兄,现在,你相信我们对你是没有恶意的了吧?」言九鼎含笑瞧着聂无愁。
「两位冒险舍命救聂某,聂某若还分不出好歹来,那就不配做人了。」聂无愁激动地道:「两位为何要救聂某?需知若是被马天行的手下发觉两位的身份,宣扬到江湖武林中,只怕两位从此不能容身于江湖武林的啊!」
「聂兄,区区与言兄皆不相信,你是那种……人,因此,区区与言兄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救你出险!」江楚恳切地道:「区区与言兄皆不忍心见到你背着那种恶名,死不甘心!」
「两位,聂某不知怎样说,才能说出聂某对两位感激之意。」聂无愁显得很激动。吁口气,感激地道:「聂某若是死在马天行那老贼的陷坑内,确是死不甘心!」
「聂兄,你找上马天行,似乎有什么原因?」言九鼎试探地道:「请聂兄不要见怪言某冒昧相问。」
「怎会。」聂无愁摇摇头道:「聂某找他,是因为他该死!所以,才杀他!」
一顿,又道:「至于其他的原因,待聂某找到上官不邪,两位自然会知道个中原因。聂某现在不想说,以免被两位有所误会。」
「聂兄既然现在不便说,那就算了。」言九鼎道:「不过,被人误会是一件痛苦,也是不能忍受的事,聂兄难道就这样被人误会下去,而……」
「被人误会当然不好受。」聂无愁深有感触地说:「但是那些人会相信聂某的辩白解说么?别忘记,聂某杀的人中,大多数皆是被我同道公认是侠义中的人物,就像许涤尘……还有刚杀不久的马老贼,若是世上的人都能够像两位兄台那样不妄信流言……只怕世上就不会有那样多的伪君子可以其耍手段了!」
随即又晒然一笑道:「还好聂某早已习惯了被人误会,那就让别人继续误会下去好了!聂某也不想多费唇舌辩白,免得又多一个诬蔑他人的恶名!」
「世间上的人怎么多的是盲从附和之辈!」江楚勇深有感触地道:「就像家师,当年还不是有口难辩,所以,一直背着恶名,以至一直郁郁不欢。」
聂无愁咀唇嗡动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忽然瞧着言九鼎,说道:「言兄,你还会阻止令妹与聂某来往么?」一脸紧张之色。
「不会了。」言九鼎有点尴尬地道:「要不是出于误会,言某怎会做出那种不近人情的事来!」
「言兄,聂某很感谢你这么明白事理。」聂无愁眞心诚意地朝言九鼎抱拳行了一礼。但随即便皱起眉头。「只是,言老太太未必……」
「聂兄,言某自会代你向我奶奶解说淸楚。请放心吧,我奶奶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包在我身上好了。」
「如此谢谢言兄了。」聂无愁又向言九鼎抱拳行了一礼。
「聂兄怎么忽然多礼起来了?」言九鼎说笑地道。
「礼多人不怪啊!」江楚勇笑说一句。
聂无愁的脸上顿时露出尴尬之色来,言、江两人瞧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聂无愁不好意地瞧瞧江楚勇,又看看言九鼎,跟着也笑了起来。
笑声中,三人的手紧紧地互握在一起。
* * *
关洛道上,大名鼎鼎的大侠上官不邪,他的庄宅就座落于芙蓉鎮东南面约五里许的一块开阳地上。
而武林中人,没有谁不知道无敌庄的,甚至有些人将芙蓉鎮改称为无敌鎮。
上官不邪的名声,也就可想而知了。
上官不邪今年不过五十九岁,明年,就是他的六十大寿了,武林中的朋友,已经在谈说着,他寿诞之日,准备怎样向他祝寿了。
聂无愁这一日一个人来到了芙蓉鎮。
其实,言、江两人是与他一起来的。
不过,却分开来进入鎮上。
那是聂无愁的主意。
他不想江、言两人因为和他在一起,而受到连累,被武林中人视为邪魔外道,因而不容于江湖。
那种被人误会,不容于江湖武林的滋味,他已深切地感受到了,因此,他不想江、言两人也被武林中人有所误会,他不想对不起两人。
言、江两人比以聂无愁早半个时辰进入鎮上。
芙蓉鎮由于位于官道的旁边,因此,南来北往的商旅途人,不是在鎮上投宿,便是在鎮上打尖,令到鎮上一片繁盛热闹,特别是鎮口那条大街,由早到晚,人山人海。
言、江两人才走入鎮内,便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因为两人发觉到,有一种人似乎特别多,随处可见。
那就是武林人。
武林中人都有一种特别的地方,虽然身上没有携刀带剑,但还是一眼便可以认出来。
大槪,那种特别之处就是,那种风尘土味与粗豪不覊的形貌擧止吧。
虽然,这一段时间内,无论到什么地方,总可以看到武林人的踪迹——那是由于黑白两道的人皆四出找寻追杀聂无愁之故,但从来没有像芙蓉鎮这样,出现那样多的武林人。
这种情形,自然大不寻常。
两人自不免想弄淸楚,为何鎮上出现了那么多的武林人的原因。
当下,两人也顾不了投栈,一迳往大街上一间酒楼走去。
要探听消息,自然是到酒楼旅馆这种武林中人最喜欢流连的地方去打听了。
因为武林人似乎都离不开酒,就像不懂酒的人,就没有资格成为武林人那样。总之,凡是武林人,都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
两人才走入店堂内,正欲找副座头坐下来,便听到一个人向他们招呼。「言兄,眞巧啊,又在这里遇到你。」
两人忙循声望过去,一眼便看到,在店堂左面靠墙边的一副座头上,坐着一个年纪与他俩相彷的武林人,正自含笑站起身来,朝言九鼎点头招呼。
言九鼎马上便认出,那人乃是一位有数面之缘的朋友,姓戴,名昭德,在江湖武林中,也闯出一点名头来。
这一看之下,两人都发现,店堂内起码有一半是武林人。
言九鼎心头一动,忙亦笑着朝戴昭德点点头,暗中扯扯江楚勇的衣角,示意他与他一起走过去。
「戴兄,眞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戴兄怎么也来到芙蓉鎮?」言九鼎抱拳朝戴昭德一拱。
「来凑热闹啊!」戴昭德忙还礼,目光却在江楚勇的身上打量着。
言九鼎忙介绍道:「戴兄,这位是言某的好朋友,姓江,名楚勇。」
「原来是江兄。」戴昭德笑着朝江楚勇抱拳一拱,道:「能够认识江兄,戴某幸何如之。」
「戴兄,江某也很高兴认识你。」江楚勇忙抱拳还礼。
「戴兄一个人么?」言九鼎道。
「言兄、江兄,若不嫌酒残剩菜,请赏面与戴某共飮如何?」
「戴兄太客气了。」言九鼎忙道:「难得在此遇上戴兄,就让言某作东,与戴兄畅飮一番。」
「言兄,别客气,戴某先来是主,就请赏个薄面吧。」戴昭德接口说道。同时伸伸手。「两位请坐。」
言九鼎不再与他相争,与江楚勇坐下来了。
戴昭德立刻招来店伙,将桌上的残酒剩菜撤去,重新要了酒菜、与言、江两人边飮边吃起来。
互相敬了酒后,言九鼎道:「戴兄,你来夫蓉鎮干么?鎮上似乎来了很多同道。」
「言兄,戴某来此,还不是与言兄你一样么?」戴昭德看到言九鼎露出一个茫然的笑容,随即便恍然地道:「言兄不是为了来看热闹,才来芙蓉鎮的么?」
言九鼎顺水推舟地说道:「言某与江兄,只是凑巧来到芙蓉鎮吧了。」
一顿,又说道:「戴兄,这里到底有什么热闹可看?」
戴昭德忽然神秘地笑笑,说道:「言兄,你不是那么孤陋寡闻吧?这么轰动的消息,你也会没有听闻?」
「戴兄,请别卖关子了,快说出来吧。」言九鼎心急地道:「到底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
「瞧你急成那个样子,就吿诉你吧!」戴昭德眨眨眼道:「言兄,你若是听到这个消息不管有什么天大的急事办,也非搁下来,留在这里看热闹不可。」
「唉,戴兄,你别尽说这些使言某吊瘾的话儿了,好么?」言九鼎一副心急难受的样子。
「哈哈,眞对不起。」戴昭德拍拍大腿说道:「我也不知自己怎么尽说些无谓的话的,大槪是心中太兴奋的缘故吧。」
一眼看到言九鼎似乎想说话,忙摆摆手道:「言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这就将那个消息说出来!」
拿起酒杯、「骨」地喝了一大口酒,这才压着声说道:「上官不邪发出了挑战书,约『一死便无愁』聂无愁那魔煞,于三日后,在无敌庄前决一死战!据说,上官大侠这么做,是为免武林同道因为到处追杀聂无愁这魔煞,再遭受到他的残杀,才决意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决战那魔煞,希望能够以舍身饲虎的壮擧,纵使不能稳操胜券,也希望与他拼个同归于尽!」
一顿,显得有点激昂地道:「上官大侠这种舍身除魔的无畏壮擧,实在令我辈钦仰敬佩。」
言九鼎与江楚勇乍听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确是呆了一呆。
这个消息不但令到他们想不到,也令他们几乎无法相信。
那实在是太突然了。
「言兄,江兄,难得上官大侠为了武林同道而作此侠义壮擧,两位不会不留下来,亲眼看着上官大侠如何亲杀聂无愁那魔煞,为武林除害吧?」戴昭德似乎很敬仰上官不邪这位大侠。
言、江两人被戴昭德这一说,才从呆怔中回过神来,言九鼎吸口气,说道:「难得遇上这种侠义之事,当然要留下来,凑凑热闹啊?」咀上这么说,实则,他心中焦急得不得了,恨不得这就找到聂无愁,将这个消息吿诉他。
江楚勇的心情也与言九鼎一样,极力按捺着心中的那份焦急。咀里敷衍地道:「戴兄,上官大侠下的挑战书,聂无愁一定知道么?」
「除非聂无愁躱匿起来,否则,一定知道。」戴昭德满有信心地道:「上官大侠早在五日前,便已派出人手以飞鸽传书,将他挑战聂无愁的战书或是消息,传递到各处,戴某还是在前天才听到消息,便赶来了。两位也瞧到鎮上来了那么多的武林人物,他们正是听到那消息,从各地赶来看热闹的,聂无愁那魔煞不会听不到那消息的!」
但两人就没有听闻。
不过,两人没有将心中所想的说出来。
「戴兄,就算聂无愁听闻这个消息,难道他一定会来应战么?」言九鼎道。
「言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戴昭德笑笑道:「听说,聂无愁不但一定听闻挑战他的消息,而且,他也一定会来应战!」
「戴兄,江某愿闻其中原因。」江楚勇诧奇地瞧着戴昭德。
「其中的原因,戴某也不甚了了。」戴昭德耸耸肩,说道:「那些话,戴某也是早上听来的。」
言、江两人交换了一瞥眼色,言九鼎道:「戴兄,听你这么说,这两日内,还会有不少武林同道赶来这里,言某与江兄刚到步,还未投栈,因此,想这就去投栈,以免迟了,要露宿街头。」
「言兄顾虑得极是。」戴昭德道:「昨天戴某赶到这里,大街口的那两家客栈已客满了,好不容易才在大街里头找到一家客栈,还有客房。两位若是想投栈,越快越好啊!」
「戴兄,言某与江某失陪了。」言九鼎一副急不及待的样子站起身来。「投了栈后,再找戴兄你喝个痛快!」
戴昭德也唯恐两人找不到客栈投宿,忙亦站起来,说道:「言兄,喝酒嘛,以后有的是机会,两位请便,戴某也不留两位了。以免两位投不到栈,埋怨戴某,哈哈……」
「如此,叨扰了。」言九鼎与江楚勇不再多说,朝戴昭德抱拳一拱,便离座往店外走去。
戴昭德倒也够朋友,朝两人叫道:「言兄,江兄,若你投不到栈,请到大街里头的顺安客栈找戴某,将就点,三个人也可以挤着睡几晚。」
言九鼎扭头说一声:「谢谢戴兄的好意。」便与江楚勇」起走出店外,急急往鎮口头走去,希望可以遇上聂无愁。
* * *
聂无愁在离芙蓉鎮还有里许路时,便知道了上官不邪挑战他的消息。
那是一个靑衣汉子亲手将一封书信交给他,而那封书信,正是上官不邪亲笔所写的挑战书!
他看过那封挑战书及附在里面的一张纸条后,正欲询问那个靑衣汉子,怎会知道他就是上官不邪要挑战的人,聂无愁这时才发觉到,那个靑衣汉子走得没了影踪!
他只好将到了唇边的话咽回肚内,又再看了一遍那封挑战书,又将那张纸条反复看了数遍,才将之一幷揣进怀中,凝眸想了一会,脸上露出毅然决然之色来,迈开脚步继续向鎮上走去。
才走入鎮口,一眼便瞧到言、江两人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不住地来回走动着,直往鎮口处张望,猛然瞥到他,都露出惊喜之色。
但言、江两人都没有向聂无愁打招呼,他也没有向两人招呼,这是他们预先约定好了的,为了免致两人被误会是与他同伙的,因而令到两人也变成武林中人追杀的对象,同时,也为了两人方便行动,因此,在有武林人物出现的地方,决定装成互不相识,有什么事,可以偸偸传递相吿。
言九鼎与聂无愁擦身而过的刹那,朝他打了眼色,然后,与江楚勇朝鎮口外左手那处的茅坑走去。
聂无愁走了几步,忽然也装出便急的样子,急急掉转身子,往茅厕走去。
在茅厕内,三人迅速地交谈起来。「聂兄,我们刚刚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聂无愁立刻打断了言九鼎的话,说道:「刚才聂某在鎮外,收到了一封挑战书,言兄说的是不是这件事?」
「是……」言九鼎低声说。
「今晚二更时份,我们在此对开的那片树林子见面再说!」
说完这句话,三个人便没有说什么,因为三人都看到,有人朝茅厕走来,于是,江、言两人先走出茅厕。
稍后,聂无愁也走出茅厕,往鎮内走去。
言、江两人早已走回鎮内,去找客栈投宿了。
* * *
二更时分,江、言两人比聂无愁先来到鎮口左面的那片树林子中,不久聂无愁也来了。
言九鼎急不及待地说道:「聂兄,你已经知道了上官不邪挑战你的事了么?」
「知道了。」聂无愁淡淡地道:「在鎮的路上,有一个汉子将一封挑战书交给聂某。」
「这么说来,上官不邪对于聂兄的行踪,似乎了如指掌。」江楚勇带点紧张地道:「幸好这一路之上,我们与聂兄皆是分开来的。」
「江兄,依聂某猜测,上官不邪的人,只是在芙蓉鎮的附近,暗中盯着我,又或者他在江州也派有人,知道我必会来找他,便先发制人,向我下战书,他的人不可能一直跟着我的。」
「上官不邪素有侠名,想不到这一次如此奸狡,实在名不符实。」言九鼎道。
「聂兄,你是否赴约应战?」江楚勇问。
「上官不邪既然已向聂某下了战书,而聂某也已接了,若不应战,那岂不弱了聂某的名头,被人骂我缩头乌龟?」聂无愁揑着拳头道:「何况,聂某本来就要找他的了,而且,聂某也想在那么多的武林同道面前,要他说出当年的一件事,这一次正好因利乘便,聂某无论如何也要去的!」
「聂兄,这只怕是一个阴谋。」言九鼎忧心地道:「说不定,上官不邪利用这个借口,引你入阱。」
「言兄,这不无可能。」聂无愁目光闪烁了一下,「但这种可能性不会很大,上官不邪毕竟是一位『大侠』,当着那么多的武林人物之前,他不敢耍出什么阴谋来的,他不会蠢到为了杀我,而让武林同道看出他的眞面目来!」
「聂兄虽然说得有道理,但若是一个人已豁了出去,那是什么也干得出来的!」江楚勇提醒聂无愁。
「两位放心吧。」聂无愁欣然道:「无论如何,聂某也要去赴战,聂某也会小心提防的。」
一顿,目住着两人,说道:「两位这一次千万不可出头帮忙聂某,聂某不想两位背上恶名,不容于天下武林,聂某自信可以应付得了!」
言九鼎还想说话,却被聂无愁伸手一摆,堵住了。「言兄、江兄,聂某心意已决,聂某先走一步。」说完,不等言、江两人说话,便一闪身,往林外掠去了。
言、江两人看着他隐没的身形,怔呆了一会,才转回目光,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言九鼎说道:「江兄,我们也走吧,但愿他眞的能够应付得了!」
* * *
上官不邪与聂无愁决战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就在无敌庄前面的那片广场上,搭起了一座擂台,擂台的两边还搭了看台,那是给上官不邪邀来观战,辈份身份倶高的武林人物坐的,其余的两边当然是留给那些闻「风」赶来看热闹的各方武林人站着围观的了。
天才亮,已经有不少武林人士赶往无敌庄。
谁都想占个好位置,一睹这近年来难得一见的正邪决战!
言、江两人也一大早便赶往无敌庄。
这两日,他们都找不到聂无愁,不知他是否出了事,因此,心中颇为焦虑。
两人赶到无敌庄时,广场当中的那座擂台两边,已围站了不少武林人,原来那些人比他们还早赶来。
太阳渐渐地往树梢上爬去,赶来观战的武林人也越来越多。
忽然间,从无敌庄内,走出一羣人来。
众人的目光自然被那羣人吸引了,纷纷向那边望去。
那羣人少说点,也有三四十人,当先领头走着的,赫然是无敌庄主无敌金龙上官不邪!
走在他身旁的,赫然是少林长老智善大师与武当长者摘星道长!
走在后面的,均是武林中声望辈份俱尊的武林名人,那些武林人俱不由发出一阵惊叹声来。
像这种聚集了天下武林中那么多有身份的「名人」盛会,百年罕见,难怪那些武林中人惊叹出声的。
言、江两人也感到大开眼界,虽然两人一直替聂无愁忧虑。
但忽然间,言九鼎几乎大叫一声,一双眼睁得老大,满脸惊诧之色,望着那羣人当中的一个少女!
那少女不是别人,赫然正是他的堂妹言倩晴!
言倩晴怎会在无敌庄的?而且,似乎是无敌庄的宾客之一,那怎会的,要知道,言倩晴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一点名头也没有,那怎会被邀到无敌庄的?
言九鼎就算是个白痴,也想到这其中大有古怪,只怕言倩晴不是被邀而是自愿到来的。
因为他随即便发觉到,言倩晴的神态似乎有点木然,而且,紧紧地傍着她两边的两名女子,看上去是陪伴着她的,但却未免傍得太紧了,而且神色也有点紧张。
言九鼎马上便猜想到,他的堂妹极有可能是被那两个女子胁持着,而那两个女子极可能是无敌庄的人!
言九鼎几乎想不顾一切冲前去,将言倩晴救出来。
但他马上便想到,上官不邪既然敢将言倩晴带出来,那一定有了万全的安排,只怕他才冲出去,便会被人制止,弄不好,还会死得不明不白。
蓦地,他的心头剧跳了一下,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上官不邪会不会利用倩晴来要胁聂无愁?
他的心头一阵狂跳,但他却没有将他发现的及想到的,对江楚勇说出来。
就这一会之间,上官不邪已登上擂台,在当中一站,马上引起台下的武林人一阵喝彩与鼓掌。
而少林武当两位长老,亦已分别被无敌庄的正副总管,迎进左右死边的敞棚之内,那羣武林名人也是,在敞棚上的椅子坐了下来。
言倩晴也被请进了左边的敞棚内,坐在正对擂台的一张椅子上。
上官不邪站在台上,不断地挥动双手,接受台下那些武林人的欢呼鼓掌,一副大侠风范。
而这时候,擂台的四面已围满了武林人(两边敞棚的后面,也围满了武林人),如今,就只差另一个「主角」——聂无愁了。
上官不邪掉头望一眼已挂在树梢头的日头,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他蹙眉摇头的样子,可见他的心中颇为焦急。
这时候,只差一刻便到决斗的时候,而聂无愁还未到,那自然引起不少人的不满,不知是谁在人羣中叫道:「姓聂的魔星这时候还不来,大槪是怕了上官不邪,所以,甘愿做缩头乌龟了。」
武林中人,大多都是粗豪不羁之辈,叫骂的都是粗言俗语,也幸好在场的,都是武林中人,因此,也不觉得怎样不堪入耳,反而觉得这才够豪气。
上官不邪在台上看着,心中那份得意,莫可名状。
蓦地,自人羣的外面,一条人影有如天马行空般,自人羣的头上,直扑落台上!
那人来得如此突然,就连站在台上的上官不邪,也不由微退了一步!
及至所有的人看淸楚扑落在台上的那人后,不知是谁那么眼尖,立刻认出那人是谁,忍不住脱口惊叫出声。「聂无愁!」
这一声叫,顿时引起一阵哄动的惊呼怪叫声。那人充耳不闻,只是盯着上官不邪。
那人正是聂无愁!
挤在人羣中的言、江两人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但也不由紧张起来。
两人是担忧聂无愁这一次应战,是否还能够安然离开。
因为两人不知怎的,总是觉得,这其中大有阴谋。
言九鼎几乎忍不住想扑上擂台,对聂无愁说:言倩晴也被上官不邪「邀」了来,这时候就坐在左边的敞棚内,叫他快走!
但眼前的情形,却令到他只好隐忍下来。
因为只要他稍有异动,在场的武林人只怕都不会听他的「胡来」。
因此,他尽管心中焦急万分,也只好隐忍着,不敢乱动。
* * *
「上官不邪,我来了。」聂无愁眼中冷芒如电,怒射着上官不邪。「你可以放过她了吧。」后面这句话,他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因此,除了他与上官不邪外,台上的人也听不到。
上官不邪这时已恢复了鎮定,笑笑道:「哦,那不就是言姑娘么?她非要坐在那里看着你与老夫决战不可,老夫只好依从她。你也看到,她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少啊?」声音也是低到台下的武林人都听不到。
「你好卑鄙!」聂无愁忍不住怒喝一声。
这一次,台下的武林人都听到了,有人立刻叫骂起来:「姓聂的魔煞,你在乱骂什么?你才是凶残嗜杀的恶煞,居然敢指骂上官大侠卑鄙!」
不少人随声附和,对聂无愁叫骂起来。
聂无愁就充耳不闻,只是定定地瞧着下边敞棚内的言倩晴,心中愤怒得几乎要炸开来。
敞棚内的言倩晴虽然神情木然,但那双眼却表情复杂地望着聂无愁,咀里一阵颤抖,却没有叫出声来。
坐在言倩晴旁边的两个女子不着痕迹地将手轻按在她的腰上及背上,这情形,只要是稍有经验的人都看出,言倩晴被那两个女人暗中威胁着。
上官不邪擧起双手挥动了几下,待台下的武林人安静下来,他才大声说道:「聂无愁,时候已到,该是你我动手决定生死的时候了!」
台下的武林人轰声叫好,只有坐在两边敞棚的少林武当两位长者,以及那些有身份的武林名人,由于自持身份,没有随声呼叫,但也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上官老贼,我今日在杀你之前,一定在将你披在身上的那张人皮撕下来,敎你在天下武林人的面前,现出原形,然后才杀你,讨还血债!」聂无愁厉声怒喝,锵然拔出长剑来。
但他那话却被台下呼喝的人声淹没了,只有上官不邪听到。
上官不邪在那刹那脸上闪过一抹阴毒的笑意,狠声道:「姓聂的孽种,别发你的淸秋大梦了,今日,你若不被成肉酱,也会被斩开几截,不然,怎能平息得了天下武林同道对你的仇怨!」
「老贼!那就看看谁先死吧?」聂无愁振剑疾刺向上官不邪。
上官不邪长啸一声,身形一偏,急掣出金龙棒,铿地一下击响,砸在聂无愁那柄长剑上,各自被振得斜退开几步。
「各位武林同道,除魔衞道,人人有责,何独上官大侠一人,况且为武林除此大害,何需讲究什么江湖规距,除害就是行善,咱们动手啊,决,不能放过这个魔头,让他再为害武林同道!」蓦地,一个中年汉子在台前振臂高呼,倏地跳到台上,挥动手中的兵器,扑向聂无愁!
台下的武林羣豪被中年男子那番堂皇正义的说话挑起了胸中的那股壮豪之气,当然,也有不少人是怀有报复之心的,正好乘这个机会动手,因此,可说是一呼百应,纷纷呼喝着,其势有如激涌的洪流般,谁也无法制止,只有被那股「洪流」所带动,争先恐后地向台上扑去!
言九鼎与江楚勇挤在人羣中,也被带动推撞得向前冲去,怎样挣扎也挣扎不了,叫声也被那一阵阵的呼号喝叫声所淹没了。
两人的心一直往下沉。
* * *
聂无愁一见势头不对,心中大吃一惊,马上便猜到,这极有可能是上官不邪预先布下的阴谋,他若是不走,那肯定会被那些像是发了狂般涌扑上来的武林人吞噬掉,因此,他急忙纵拔起来,冀图逃遁而去。
他的身形才纵拔起来,上官不邪亦疾纵扑掠起来,一棒向聂无愁的头上砸下去!
聂无愁身形在空中硬生生一撑,挥剑磕向那根砸下来的金龙棒,希望能承藉这一磕之力,斜翻开去,掠上棚顶,那就有机会溜脱了。
那知道剑棒才磕上,他的身形才斜翻出去,便有五六条身形自四面八方掠扑过来,五六件兵器骤雨急风般,向他的身上袭到。
他纵使有三头六臂,在刹那间,也无法应付得了,没奈何,只好向下急坠。
刹那间,他便被那些纷纷扑上台上的人围堵吞噬了。
但仍然有人继续扑过去。
随即,便响起了两三声惨厉的吼叫声,跟着是一声震撼人心的厉烈嘶吼声。
但那些武林人却像失了理性般,仍然疯狂地扑上去。
上官不邪站在一角,看着那些武林人有如疯狗一样扑成一大堆,将聂无愁吞噬了,脸上隐隐露出一抹阴笑来。
两边敞棚内的「贵宾」,亦已纷纷起身离座,虽然没有像棚外的武林人那样疯狂般扑上台上,但却无不动容,不由自主向台前挤去。
只有言倩晴仍然呆坐在椅子上,左右的两边女子亦仍然在傍着她,没有挤前去,但言倩晴的眼中有泪淌流下来。
* * *
待到那些武林人回复理性,散开来,只见当中躺了七八具尸体,当中的一具血肉模糊,根本不似人形,那就是聂无愁!
而其余的尸体,除了三具的身上有致命的伤口外,其余的五具,皆是被挤压窒息致死的!
看到这种情形,少林武当两位长者一个口喧佛号:「阿弥陀佛。」一个口唸:「善哉,善哉。」
所有的人在那刹间,都呆怔地瞧着那几具尸体。
忽然,有人高叫道:「各位武林同道,姓聂的魔煞终于被诛杀了,我们除去了武林大害啊!」
这一叫,羣情马上激动起来,不少人纷纷呼应大叫:「姓聂的魔煞伏诛了,伏诛了!武林从此少一大害!」
呼叫声响成一片,在空中回响着。
上官不邪心中虽然极之兴奋得意,但却没有表露出来,他正想说话,蓦地,突变陡生。
先是有一团物事有如天外飞来般,直向台上射落,紧接着,便是一条人影有如星飞虹渡般,射向上官不邪!
只听砰的一下炸响,众人还未弄淸楚发生了什么事,擂台上浓烟翻滚飞散,一下子便将擂台笼罩起来!
台上的人瞬间便被那片有如黑锅般的烟雾笼罩吞噬了。
台下的人俱大惊失色,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他们都不知那片烟雾是否有毒,因此不敢贸然上擂台,再说,也不知该怎样救人。
烟雾中响起一声声惊叫声,有不少人就像瞎子一样双手乱舞乱摸,自烟雾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跌落台下。
由于有风,因此,那团烟雾很快便消散,只见台上的武林羣豪,有的「严阵以待」,有的躺卧在地上,也有的在动手打起来,更有的仍然在瞎摸乱走着,只有两个人站在擂台的一角,没有动。
不过,台下的人马上便发觉到,那两个人的情形有异。
那两个人中,其一是无敌金龙上官不邪,另一个是一位年约七十开外,须发俱白的老者,此人年纪虽然老迈,但却精神矍铄,神态间仍然隐透一股威态!
那老者一手扣抓在上官不邪的天灵上,只要他五指一用力,上官不邪便会头颅爆裂,脑浆逬「溅」死于非命!
那老者的另一只手上,托着一只比鸭蛋还要大的黑色圆球,众人都看不出那是什么玩意。
上官不邪那根金龙棒落在他脚前的台板上,一动也不敢动,脸色一片死灰。
看到这种情形,每一个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着那老人与上官不邪。
少林智善大师与武当摘星道长不愧是武林耆宿,最先回过神来,而两人也马上认出那是谁人。
智善长老单掌一竖,唸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原来是二十多年没有在江湖露脸的玄衣煞耿长河施主?」
众人一听那身穿玄衣,脸含威煞,将上官不邪制住的老人,就是昔年名动江湖武林,被武林同道视为煞星的玄衣煞耿长河,莫不耸然动容,惊呆住了。
要知道玄衣魔煞耿长河这个人,在二十多年前名震武林,虽然有二十多年没有再在江湖上露面,甚至有些人已忘记了他,但没有什么人不知道有他这号人物的,是以,智善长老才说出他的大名来,所有的武林人便马上想起他来。
而江楚勇正是耿长河的唯一传人。
只是,没有什么人知道,若不是他吿诉了言九鼎,可说没有别人知道。
这时候,江楚勇与言九鼎都不在人羣中不知到了那里。
定下神来,那些武林人马上鼓噪起来,蠢蠢欲动,一副要扑上去解救上官不邪的情势。
耿长河自然看出来,而且目光扫视了台下及台上的羣众一眼,将手上托着的那个黑球扬了扬,宏声地道:「通通给我老人家原地站着别动,谁要是妄想以为人多,可以像对付聂无愁一样,从我老人家的手上将这个奸贼救去,那我老人家便大开杀戒,将这颗昔年烈火老怪秘制的混元震天球掷破,让你们尝尝烈火老怪秘制火器的厉害!」
台上台下的羣豪,当听到「混元震天球」五个字时,莫不骇然心惊,大惊失色,倒抽了一口寒气,原本蠢动的人有如被点了穴道般,登时不敢动弹。
就连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摘星道长,也寿眉颤动,口里连连宣颂佛号。
「耿施主有话只管慢慢说,千万不可造下一场杀孽!」摘星道长急急振声说道。
原来,昔日擅制造各种火器的烈火老怪,一生中只制造出十颗混元震天球,据说,他当年只用了三颗,其威力之大,当年亲眼目睹之人都曾心惊胆跳地说,一颗混元震天球足可以将一座土岗炸平,其威力之大,可想而知。当年的武林人可是闻「球」而色变胆落,谁也不敢去惹烈火老怪,后来,烈火老怪将剩下的「球」分赠了四颗给四位至亲的亲人及挚友,剩下三颗留作自用,自从烈火老怪死后,至今差不多有十年没有再听人提起过混元震天球,想不到耿长河得到了一颗,幷且展示在众人的眼前!
虽然有些人不免心中生疑——怎知那颗玩意儿是不是混元震天球,不是耿长河胡谓出来恐吓他们的,但谁也不敢说出来,以免触怒了耿长河。万一确是眞的,他一怒之下,掷下来,那可不是玩的,只怕在场的人,会无一幸免!
上官不邪本来还想耍出同样的把戏,拿话激起众人的怒火狂性,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不但将耿长河击杀,也将自己解救出来,及致听到耿长河说手上托着的事物,正是烈火老怪秘制的混元震天球,他的一颗心顿时直往下沉,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阿弥陀佛,耿施主,你意欲何为,请说出来,只要不太过份的,老衲托大擅作主张说一句:都依你!」
「老和尙,我老人家这一次出来,我不是为了一已之私欲,我老人家只要这奸贼亲口将当年所干的一件血案当众说出来,我老人家发誓,决不滥杀无辜,但上官不邪这奸贼,必须血债血偿!」
顿一下,嘿嘿冷笑两声。「谁要是不识好歹,妄图异动,那别怪我老人家心黑手辣!」说完,示威地将手上的黑球摇动几下。
没有一个人出声,所有的目光,皆集中在上官不邪的身上。
上官不邪咬着牙,不吭声。
「上官不邪,你到底说是不说?」耿长河厉声道:「我老人家这一次。誓要代聂无愁这个倔强小子,洗脱寃名,也将你的眞面目,展露在天下武林中人的眼前!」
顿一下,又说道:「当年你与马天行、许涤尘、余鎮东四人干下一宗惨无人道的血案,我老人家已暗中查得淸淸楚楚,白天黑也亲口向我老人家说实了,你抵頼不了!」
众人听着,心中不免暗生思疑,不由都紧紧地瞧着上官不邪,看他怎样说!
上官不邪的脸色难看极了,头上冷汗汨汨而下,忽然,他嘶声大叫道:「各位同道,千万别听这老魔头胡言乱语,诬吿上官某人之言,上官某人是个怎样的人,各位有目共睹,上官某人纵使死在这老魔头的手上,也誓不因苟活而蒙上恶名!」
上官不邪这一番说话,立刻激起不少人义愤,「耿老魔,你想在上官大侠的脸上抹黑,你眞是用心恶毒,俺第一个不相信上官大侠是那样的人!」
「不相信!」
「上官大侠行侠仗义,怎会是你耿老魔所诬说的那种人!」
呼叫声此落彼起,上官不邪的脸上,有了血色,不再那么难看了。
人羣又渐渐激动起来,他已忘记了耿长河手上那颗黑球的厉害!
智善大师与摘星道长的花白长眉,也连连耸动起来。
「上官不邪,你眞的不肯说?」耿长河的神态一点也没有变动。
「上官不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宁死不屈,没有干过的,敎上官某人怎么说?上官不邪慷慨激昂地高声说道。
羣豪马上又激动起来,纷纷发出激昂的呼叫声,以示赞赏上官不邪的那份宁折不屈的气槪。
「上官不邪,你再不说,我老人家只好甘冒恶名,先杀了你的妻儿子女,看看你是否眞的那么铁心肠!」耿长河可不是胡诌的,说得出,做得到,撮唇发出两声短啸。
「上官老贼,想当年你与马天行等人尽屠聂氏一门,鸡犬不留,今日,可算是报应已到,当年种下的恶因,今日遗祸于妻儿子女的身上!」耿长河显得有点激上官不邪的身子抖了一下,目光乱闪。
短啸声才起,忽然从无敌庄内,走出一羣人来,少说点也有十二三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最老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最年小的,却是一个牙牙学语,仍抱在一个少妇手上的婴孩。
押着那羣人走出来的两个人,赫然就是言九鼎与江楚勇。
众人一眼看到言、江两人将上官不邪的家人押出来,无不惊呼出声,一阵骚动。
上官不邪被耿长河一拧腕,不自主转过身来,面对着被押出庄来的家人,刹时间,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张脸死灰一样。
那羣人确是他的家人,那老妇人是他的妻子,最年幼的那个婴孩,是他的孙子,才满周岁,其余的,分别是他的儿女与媳妇。
「上官奸贼,你若再不说,我老人家便马上吩咐我的徒儿,先将你的儿孙一刀一个,在你的面前杀死!」耿长河沉声道:「徒儿,将他的孙儿先杀了……」
江楚勇答应一声:「是,师父!」便伸手去夺过那个少妇手上的婴孩,那少妇顿时哭喊着,死命将手上的孩子往怀里搂。
智善大师连喧佛号,摘星道长也呢喃有声。
羣众也一阵激动。
上官不邪耳听媳妇的哭叫声,孙儿的惊哭声,恍似一把把尖刀插在他的心上一样,再也挺不下去,嘶声叫道:「住手,别伤害我的孙儿及家人,我说便了……」
其实江楚勇只是装腔作势吧了,眞要叫他杀那婴孩,他无论怎样也下不了手,但由于玄衣魔煞的名头太吓人了,令到上官不邪相信,那不是恫吓之言,因此,他终于折服了。
无论他是一个怎样穷凶极恶之徒,但对于家人,还是爱护的,所谓虎毒不食儿,何况是人。
「上官不邪,你先命那两个女子放开言某的堂妹!」言九鼎振声大叫。
所有人听言九鼎那么叫,倶不由左张右望,找寻谁是他的堂妹,幷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上官不邪一下子变得有如一头斗败了公鸡般,神情颓丧,张口朝敞棚那边叫道:「放了言姑娘!」
那两个女子不敢违抗,马上将言倩晴扶起来,将她带到言九鼎的面前。
言九鼎看一眼流泪满脸的言倩晴,沉声道:「请将舍妹的穴道解开!」
那两个女子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个还是出手解开了言倩晴被点的五处穴道。
言倩晴马上哇的一声,悲哭出声,扑到言九鼎的身上。
言九鼎怜惜地伸手在她的背上轻拍着。「倩晴,他们没有伤害你吧?」
言倩晴悲哭着摇摇头。
众人看到这种情形,议论声又起,隐隐可以听到,对于上官不邪将言倩晴胁制着,俱不以为然。
就连智善大师与摘星道长,也为之摇头!
「各位,你们可知道上官不邪为何要胁制住这位言姑娘?幷带她坐在敞棚内?」耿长河扫了在场的武林人、一眼,说下去道:「就因为言姑娘是聂无愁的人!他不但以言姑娘来要胁聂无愁非答应他的挑战不可,也利用言姑娘来威胁聂无愁不敢对他下杀手,以达到他卑鄙的目的——杀死聂无愁,从此,便没有人知道他以前干下的恶行,依旧做他的大侠!」
众人听了之后,又「哄」地发出一阵议论声,也有人发出对上官不邪的叫骂声!
上官不邪要不是顾虑到妻女儿孙的安危,眞想马上自绝而死。
待众人的议论声稍竭,耿长河对上官不邪喝道:「上官奸贼,还不说!」
「我要你先答应我,若我说出当年所干的恶行,你们一定要放过我的家人!」
「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将当年所干的恶行说出来,我老人家答应你,不杀你的家人!」耿长河凛然道:「我老人家虽然被你们这些侠义道中人视为邪魔煞星,但却不是那种反复的人,一便是一,二便是二,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上官不邪仍然说道:「一言既出。」
「驯马难追!」耿长河紧接上一句。
这时候,从那些武林人脸上的神情,似乎已对上官不邪这位「大侠」有所思疑了。
就连少林武当两位长者,以及那些大有身份的武林名人,脸上也露出不屑的神色来。
所有的人,都静下来,瞧着上官不邪,等他开口说话。
* * *
上官不邪垂下目光,不敢看众人一眼,好一会,他才语声瘖哑地开口说道:「我……在二十三年前,伙同马天行、许涤尘,还有退隐了的余鎮东,还有时锦春、蒋贵生、杜一良、蔡洪、常靑等合共九人,为了劫夺聂家秘密得到的一批宝藏,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闯入聂家,将聂家满门——二十三人尽屠,鸡犬不留——搜掠了那批宝藏及聂家的财物后,放一把火,将聂家夷为平地——后来,我们九人分了那批宝藏财物,各自利用分到的财物,创……一番事业。」
所有的武林人虽然已听上官不邪说完,但却没有人出声,静默着。
他们都被上官不邪的那一番自白,惊震得呆住了。
要知道上官不邪在武林中,素以大侠自居,武林中人也视他为侠义道中的代表人物,对他敬仰有加,那会想到,他在二十多年前,会干出连黑道中人也未必干得出来的残忍暴行!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怎不震惊?
「各位,聂无愁正是当年那桩血案中,唯一的漏网之鱼。」耿长河大声说道:「这是上官不邪等人所意想不到的,他们以为当年杀个鸡犬不留,那知道,聂无愁与他被杀的一名兄长,乃是双胞胎,在出生不足一岁时,便已为其父送给一位挚友作义子,因此得以逃过那一次的劫难……后经那位挚友暗查,终于让他查出,当年聂家满门血案,一共有九人参与,称为九狐帮。因为最先被查到的那个凶徒坚拒招供——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同谋中的六个同伙,便咽了气。聂无愁的义父没有展开报复的行动,他暗中发誓,待将聂无愁调敎成材后,才将当年的血案吿知义子,让他亲自手刃仇人,为聂氏一门报此血海深仇!」
众人皆屛息听着,心头震撼,有不少人感到惭疚不安,因为他们刚才曾有参与谋杀聂无愁的行动。
「各位,我老人家之所以知道得那样淸楚,是聂无愁的义父于十多日前,告知我的!」耿长河环扫众人一眼,「聂无愁的义父不想再在江湖上露面,但又担心聂无愁会遭到甚么人的暗算,因此,他一直暗中跟在其义子的附近,后来,他发现我老人家由于不放心劣徒初出江湖,也暗中跟着,便将整件事吿知我老人家,幷托我老人家暗中照应他的义子,然后,他便悄然而去,回到他隐居的地方!」
众人仍然鸦雀无声地望着耿长河,没有人发出声音。
「各位,你们大槪很想知道,聂无愁的义父是谁吧?」耿长河两道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众人皆等着他说下去。「此人就是归隐已有三十多年,当年人称侠义无双的方重恩方大侠!」
众人一听,倶不由霍然动容,惊呼出声。
提起方重恩,这位被武林中人尊称为侠义无双的一代大侠,武林中人鲜有不知其大名的,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乃是他大义灭亲,亲手诛杀了那位酒后干下令人发指的暴行——奸杀了一个少女——的兄长。其他的侠义行为,多不胜数,因此大受武林同道尊崇,就连黑道中人,也对他大为佩服,但他却在侠名最盛的时候,忽然间在江湖武林中销声匿迹,令到当时江湖上传说纷纭……想不到,他原来就是聂无愁的义父!
智善大师合掌于胸,连声唸颂佛偈。
「各位,上官不邪不但是当年干下那令人发指的灭门血案的一份子,也是主谋人!」耿长河显得颇为激动,大槪,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的遭遇,因而深有感触:「上官不邪,你亲口说!是不是?」
上官不邪淡淡地道:「我就是主谋!」
终于,有人忍不住,戟指怒骂起来。
有些因为受了他的骗,而有份参与「诛杀」聂无愁的人,怒恨得飞扑上去,狠狠地揍上官不邪一顿。
「各位,不是我老人家数说你们,为甚么你们凡事总是先入为主,盲从附和,人云亦云,从不去细想查究一下事情的原因,至令到给聂无愁背着恶名,屈死在你们这些自命侠义中人的手上!」耿长河激动地大声说:「同时,也几乎令到上官不邪这种奸恶之辈,阴谋得逞,逃过报应!」
「你们都是」羣有眼无珠的蠢猪!」耿长河抑制不住地嘶声大叫!智善大师与摘星道长连声道:「罪过,罪过。」
「上官不邪,你自己动手了断,偿还昔年欠下的血债吧,我老人家不想汚了这双手。」耿长河放开抓在上官不邪天灵上的右手,退了开去。
众人皆默然怒视着上官不邪。
上官不邪的脸皮抽搐了几下,倏地仰起头,惨厉地嘶叫一声:「血债血偿,公道难逃!」抬手反掌拍落自己的天灵盖上,闷窒地叫了一声,头盖爆裂,红白溅射,「砰」然一声,跌倒在台上!
众人莫不倒吸了一口气。
血债必须要以血来偿!
言倩晴忽然挺起身子,悲泣着扑上台上,扑在聂无愁的尸体上,紧紧地将他搂着。悲泣着说道:「无愁,无愁,你听到吗?你的大仇终于得报了……」声声有如杜鹃泣血。
众人听着,就像有尖刀刺身一样,心头沉重。怎会干出这样无法挽回的错事的?
天上红日高照,却照不暖众人发冷的心……
人生本就多悲剧,莫非人世间,就是以悲剧串成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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