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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朱羽《滚龙杀手》江湖恩仇之五【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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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24 00: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武侠世界》679期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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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洛阳血案连番起



洛阳城虽是建筑辉煌,市面繁华,茶楼酒馆,销金艶窟比比皆是,却不一定是人间天堂。出靑阳门,沿着伊水之岸,一些低矮的棚户,十有八九是「半开门」。一到上灯,流莺四处游动,正是天堂中的地狱。
到这儿来寻欢的,若不是贩夫走卒,就一定是黄河筑堤苦工。一贯钱就可以关一次门,三钱银子就可以抱个娘儿们睡到雄鸡三唱。
这夜亥、子相交光景……
河岸那条小道已鲜有人迹,神女已赴巫山。这时,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如同幽灵般来到了「花二娘酒馆」的门前。
这家酒馆其实也是一家妓寨,年轻的鸨母花二娘子比别人多些花招,尽量缩小了粉头的房间,在前面收拾了一间只摆了四副座头的店堂,兼卖白酒卤味。果然,她所蓄的粉头就要比别家赚得多,自然这些银子都到了花二娘子腰间的褡裢里。
花二娘子的酒馆,早就关上了门,这个黑衣男人来到门前,先背过身子,贴住门板向四周张望了一阵,才轻轻地在门上叩了三下。
没人应门,他又敲了三下……一直等他敲到了三九二十七下,里面才有了回应。
「谁呀?」一个娇滴滴,却又有些沙哑的娘儿们声音。
「二娘!」黑衣男人语气低沉而又急迫地道:「我是陈坤,快点开门。」
门很快地打开,陈坤像阵旋风似地卷了进去。
花二娘子约莫三十来岁,眞所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想必是匆促披衣下床,钮子敞着,露出来一大截雪白的酥胸。
她急急关上门,慌张地道:「啊呀!你怎么还敢回洛阳?」
陈坤一把搂紧了她,酒气薰人的嘴巴在她脸上亲呀亲的,佻笑道:「二娘!回来看看妳嘛!」
花二娘子推开他,轻声道:「咱们到阁楼上去,今夜每个粉头都留下了客人,免得……」
陈坤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然后将她抱起,来向阁楼上走去,幸亏他是瘦瘦精精的男人,不然那颤巍巍的木梯眞会一折两断。
阁楼上根本直不起腰,陈坤只得解下了腰里的长剑和刀囊,和衣躺了下来,花二娘子顺理成章地睡进他的臂弯里。
花二娘子那张粉脸在陈坤粗糙的面颊上厮磨了一阵,这才曼声问道:「你这半年躱在什么地方?」
「盘桓在嵩县一个叩头弟兄的家里。」
「小滚龙眞是那麽可怕么?」
看陈坤的眼色,似乎想逞强说句气话,终于还是吁了口气,缓缓道:「二娘!在妳面前我也用不着吹牛说大话。这半年来,已经有八个人被杀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轮到第几?」
「当初你们不该各走各的路,应该联合起来。」听花二娘子的口气,她似乎还憧一点黑道中的情况。「小滚龙虽然厉害,也不过是一颗脑袋,两只胳臂,总不是天神下降啦!」
陈坤躺平了身子,双手枕在脑后,神色凝重地说道:「二娘!妳说话好像是手拿绣花针,一些儿也不费力。事情可不是那麽简单,别说小滚龙的剑法,和他那套飞刀绝技,单说比脑袋瓜,较量机智,咱们就差他很远。咱们这伙人都是亡命杀手,姓名,行踪鲜有外人知晓,只因为半年前咱们被黄烈堂所雇,埋伏在万胜楼前歼灭了『双蛇会』的余党,小滚龙就一直在追杀不停。联合起来头一件事就得要银子,黄大掌柜死了,谁给咱们撑腰?所以只有一条路——逃。」
花二娘子沉吟不语,突地振声道:「由此看来,小滚龙必然化过一番工夫来调査你们的行踪,他会不会知道咱们的关系?」
「只怕瞒不了他。」
「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回来。」
「他未必能料定我居然敢回洛阳。二娘!我天亮之前就得走。」说到这儿,陈坤堆上了满面笑容。「二娘!妳还得给我凑合点盘缠。」
「哼!」花二娘子面色突然沉了下来。「原来你冒死回洛阳不是为了看我,只是因为身上缺了盘缠。」
陈坤一把搂紧了她,嘿嘿笑道:「二娘!妳不能寃枉人。」
花二娘子又笑了,别说她和这个男人往日还有交情,瞧瞧那把长剑,她也不敢翻脸。当即娇媚地笑道:「人都是你的了,银子又算得了什么,我早就给你预备下了。」
「二娘!我就知道妳是有良心的。」陈坤两只毛手开始褫脱了她的罗衫。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突然响起一声男人的咒骂:「贱货!老子化了银子,为何不能玩?」
紧接着,又传来了姑娘的嘤嘤飮泣之声。
陈坤浓眉一皱,低声问道:「二娘,是怎么回事?」
「唉!」花二娘子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客人在发狠,这半年来,没有你给我撑腰,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窝囊气。」
「我去敎训那小子!」陈坤发火。
花二娘子按住他,悄声道:「我的大爷,你怎么还能闹事?」
陈坤想想也对,忽住火气,道:「难道就这様让他闹下去?」
「有些粉头也太不像话,见了老实点的客人就偸懒,闹一闹就没事了。」
可是,那狎客又吼了起来:「身子不舒服为何要接客,找花二娘子来,退我的银子。」
花二娘子坐了起来,低声道:「我得去瞧瞧了。」
她披上衣裳,下了阁楼,找到那间闹事的屋子,先将手下的粉头训斥一番,接着又向狎客大灌迷汤。
十个凶汉九个怕软,何况花二娘子又是手拉脚勾,媚眼儿乱飞,火爆塲面终于瓦解冰消。
折腾了约莫一盏茶光景,花二娘子又回到阁楼,却见油灯已熄,毫无声息。
「睡了么?」她在黑暗中,向床杨摸去。
她的手刚触床榻,就摸到一滩黏黏热热的液体。
心头暗惊,连忙取火燃灯。
原来陈坤心窝处一个血洞,洞口还在冒血泡,床杨上流满了鲜红的血液。
死者的脸上盖着一幅雪白的手帕,手帕的一角绣了一条矫姿滚动的金龙,帕上还有鲜血写了一个「九」字。
花二娘子,不禁浑身发抖,撕开了嗓门,大声叫道:「不得了呀!杀人啦!杀人啦!……」
X X X
一品香茶楼就在洛阳靑阳门边,一大早就卖了一个满棚。
城内城外发生的大小事故,一向是茶余酒后的谈话资料。这天早晨,花二娘酒馆的命案自然成了大伙儿的话题了。
这一个说道:「嗨!昨晚花二娘子相好的,被人扎了一刀两眼,流了一床的血渍。」
那一个接道:「那死鬼也是个黑道人物,还不是寃寃相报。」
第三个人揷上了嘴:「听说杀人者是以前锦春园的大掌柜唐……」
「你想挨刀么?」另一个好心的人连忙阻止他。「没凭无据的,怎可以提名道姓?」
「对!对!」那人不禁伸伸舌头。「大淸早实在不该满嘴跑马胡说公道。」
茶座上又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谁干的,咱们尽管心里有数,可别说出来,黑道上的事,咱们这些良民管他干什么?颕州被杀了三个,开封两个,洛阳两个,华州一个,这姓陈的是第九个,都是一个人下的手,这笔血债,大槪也该讨完了吧!」
「喂!咱们谈点别的……」
茶客们谈话一向不作兴交头接耳,是以都是拉开了嗓门,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座堂后面的一间雅室。
雅室里坐了三个人,一个是年届花信的少妇,另两个则是三十出头的男人,一高一矮,三个人的神情间都显示了一脸愁容。
那女的啧了一下嘴,低声道:「你们都听到了,也用不着我再说一遍,说说看,咱们该怎么办?」
身裁高大的男人皱起了浓眉,缓缓说道:「刘老四!咱们不能再心存侥幸了。照原先推断,小滚龙不可能将那晚前去围堵万胜楼的杀手摸得一淸二楚。从陈坤昨夜被杀就可见咱们推断错了。」
刘老四就是那个矮小的男人,他轻咳了一声,道:「咱们断错了的事情还不止这一椿。咱们以为衙门的捕快既然钉紧了小滚龙,他就绝不敢在洛阳行凶杀人,所以咱们才在洛阳蛰伏不动。其实,根本不是那麽回事。看来,姓唐的已经豁出去了。王横!你倒说说看,咱们该如何才能保命。」
王横目光望着那个花信少妇,冷冷道:「今天是凤姑找咱们来的,该听听她的主意。」
刘老四附合着说道:「对!如今只剩下咱们三个,该齐心对付小滚龙才行。」
那花信少妇似笑非笑地说道:「刘老四!你这话可说错啦!如今,只剩下了你们两个,我那晚可没有到万胜楼去杀人的哩!」
「嘿嘿!」刘老四干笑了一声,尖声尖气地道:「凤姑!话别说得如此轻松,那椿买卖是妳从黄大掌柜手里接过来的,杀手也是由妳招募的,小滚龙怎会放过妳?别打歪主意,除非小滚龙早一天离开人世,不然早晚都要轮到妳。」
凤姑冷笑道:「你少吓唬我,还没听说小滚龙杀过娘儿们。」
王横打从鼻孔里哼出一股冷气,冷声道:「凤姑!这回小滚龙,已经杀疯了心啦!」
「他不会杀女人!」凤姑还是那句老话。
刘老四沉声道:「妳既然不怕小滚龙杀妳,又何必找咱来商谈?」
凤姑眉儿一扬,堂堂正大说道:「找你们来,只是想尽尽心。我虽然没有到万胜楼去杀人,却分到了杀人的银子。你们既然还活着,我自然不能撒手不管。若是你俩打算联手对付小滚龙的话,说不定我还可以在背后帮帮忙。」
王横向刘老四打了一个眼色,然后问道:「妳能帮什么忙?」
凤姑简短地道:「银子。」
刘老四冷笑道:「可惜银锭子砸不死小滚龙,不然倒是好主意。」
凤姑道:「有银子就可以找到不怕死的人,人多气壮,憧么?」
二人又相互对望了」眼,就在这一瞬间,这两个曾经共过生死的人,立刻有了默契。
刘老四呵呵大笑道:「难怪黑道上的朋友都说凤姑够义气,眞是名不虚传,但不知凤姑能够拿得出多少银子来?」
凤姑道:「尽我所有,不过我得先听听你们可有什么好法子。」
王横道:「常言道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和刘四还得好好商量。」
「好吧!」凤姑站了起来,有了送客之意。「有了法子,尽快来吿诉我。小心点,离开茶楼的时候你们得走后门。」
刘老四笑道:「小浪龙昨夜杀了人,这会儿准定还在呼呼大睡。」
两个人从后门走出了茶楼,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轻言细语地谈了起来。
王横先发话道:「刘老四!你看看凤姑那娘们是眞心还是假意?」
「怎么?」刘老四瞪起了小老鼠眼。「你以为她别有居心?」
「他奶奶的,这娘儿们一向视财如命,怎会如此大方?」
「她还不是指望小滚龙早些死,口里说不怕,心里又是另一码事。」
「她若怕事,大可以一走了之,妇道人家,总是好藏身一些,又何必跟咱们这些见不得天日的黑道杀手,甘冒杀身之险呢?」
刘老四冷一声,笑道:「王横!这你就不知道了,她指望小滚龙早死,不单纯是为了害怕,另外还有一层别人不知的隐情哩!」
「哦?是怎么回事?」
「她有个亲弟弟,原本是黄大掌柜的手下,『五魁帮』塔台的那一次,死在姓唐的剑下,她可能想借机为她的兄弟报仇吧!」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王横这才恍然大悟。「你有什么好主意?」
「你说呢?」刘老四反问。
王横沉声道:「咱们不能再东躱西藏了,得找机会和姓唐的干一下。」
刘老四一脸奸笑,连连摇头,道:「不妙!不妙!如此作无异自找死路。」
「你有什么妙计?」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走!」王横大大地一楞。「咱们一向在河洛一带混,走到那儿也逃不过小浪龙的追杀。」
「到南边去。」
「人生地不熟的……」
刘老四截口说道:「只要有银子,咱们又何必一定要在黑道上混?找个鱼米之鄕,买下一座田庄,就够咱们乐下半辈子了。」
「那来的银子?」
「凤姑和黄烈堂相好了好几年,手底下一定存了几个,她那一品香茶楼就是姓黄的老色鬼拿银子为她造的,咱们得让她一起吐出来。」
「刘老四!你又别财迷心窍,凤姑那娘儿们精得很哩!」
「咱们到谢三嫂那儿去喝几盅,慢慢商量,法子是人想出来的。」刘老四拉着王横,东张西望一番,然后穿进了一条横巷,消失了踪影。
X X X
西阳门边,长秋寺对面那些小街,一向很僻静,在这里作生意买卖的,也都并不多。
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小街上开了一间裁缝作。缝衣裳的都是些年轻轻的大姑娘,她们专门缝制庵堂的袈裟,别的衣裳一槪不作。
不是她们不想多作买卖,而是她们除了缝制袈裟之外,再也不会缝制别的衣裳,手艺差得很。
原来裁缝作只是一个幌子,虎妞收容了一些在万胜楼劫后余生的妞儿在这儿潜伏,她们多少有些首饰,并不靠缝制衣衫来讨生活。
傍晚时候,门前来了一个女人,她就是早上在一品香茶楼和王横,刘老四会面商谈的凤姑。
虎妞在万胜楼四年之久,黑道上的花样,自然学了不少,目下虽是隐居,却是门禁森严,这会儿正値一个名叫彭翠花的小姑娘在「揷旗」,一见有生人临门,连忙迎了出去。
「姑娘!」凤姑开门见山地道:「请传一声,我要见虎妞。」
彭翠花心头暗楞,面上却笑道:「咱们这儿可没有叫虎妞的。」
「有的,」凤姑满面含笑,一脚跨进了门槛。「有要紧的事情,请姑娘赶快传报。」
虎妞已经闻声而出,冷需道:「你找虎妞有什么事?」
凤姑将她打量了一阵,含笑问道:「姑娘莫非就是虎妞?」
虎妞没有答复她,却冷冷问道:「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
凤姑似已料准了面前这个英气勃勃的大姑娘就是她要找的人,立刻走近一步,放低了嗓门道:「能找个僻静的地方聊聊么?」
人已上了门,自然推不出去。虎妞只得暗暗向众姊妹打个眼色,然后招招手,道:「请跟我来。」
进入了一间密室,不待虎妞发问,凤姑就单刀直入地道:「我要和小滚龙当面谈一椿事。」
虎妞暗中大吃一惊,唐豪住在这里,可说是极端机密,对方是如何会知道的呢?她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妳说妳要找谁?」
凤姑从容不迫地缓缓说道:「姑娘是见过世面的人,该可以一眼看出我此行毫无恶意。这椿事不管是对唐豪,还是对我,都非常重要而又紧急,千万耽误不得。姑娘不可再装病卖傻了。」
虎妞心头不禁一动,沉住气道:「妳过去和小滚龙相识么?」
凤姑冷冷道:「对不住,在未见唐豪之前,我不会吐露一个字。」
「好!」虎妞站了起来,双掌一击,彭翠花立刻应声而进。虎妞吩咐道:「好生陪着客人,千万不要疏慢。」
彭翠花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立刻虎视眈眈地站在凤姑的身后,而凤姑却是满面含笑,神态自若,坐在那儿纹风不动。
虎妞离开那间密室,穿过一间小院,来到了一间很小的厢房,这里,就是曾经在洛阳黑道上风云过一阵子的唐豪居停之所。
他一个人喝着闷酒,为了矢志为横死的故友复仇,他身上无一处不是充满了杀机。尽管虎妞对他关怀备至,甚至心甘情愿地効法死去的沈雪钗以献身来解险他的烦闷,却被他严辞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要一无牵罣,才能将那十二个仇人一一追杀。
虎妞轻轻推门而进,唐豪抬起头来,以极冷漠的眼光凝注着她,一言不发。
她轻声道:「有人要会你。」
「谁?」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
唐豪猛力地摆摆头,喃喃道:「我从来就不认识这样一个女人。」
「她说有很重要,很紧急的事。」
「我去会会她。」唐豪猛地站了起来说。
虎妞冷冷道:「带着你的剑,佩上你的刀囊。这半年来我不轻信任任何人,尤其是陌生的女人。」
唐豪面上流露了一丝苦笑,终于还是佩上了刀囊,提起了长剑,更不忘大大地喝了一口酒。
一见面,唐豪就肯定自己绝对不认识凤姑,他在来客对面坐下,冷冷道:「我就是小滚龙,有什么话你请说吧!」
凤姑向身旁站立的两个女人瞟了一眼,含笑道:「有很重要的事,但只能和你单独谈。」
唐豪挥挥手,道:「二位请暂退。」
虎妞虽有不甘之色,却依然和彭翠花退了出去。
凤姑单刀直入地说道:「我名叫凤姑,在你那张寻仇的名单上不知可有我的名字?」
唐豪不禁大大一楞,他所要追杀的人无不四处逃窜,这个女人因何要自动送上门来呢?
「有你芳名。」他冷声回答。
凤姑笑得非常妩媚,曼声道:「你千里寻仇,追到开封,颕州,华州等地,我在一品香茶楼里,寸步未离,因何未来找我?」
「只因为还没有轮到妳。」
「寻杀仇人还分得有先后?」
「不错。」
「我轮到第几?」
「最后。」唐豪的每一句话都非常简短有力。
凤姑的神态却非常泰然,笑了笑,又道:「如此说来,在我死之前,还有刘老四和王横两个人了?」
「妳应当非常淸楚,因为那一批亡命杀手都是妳经手招募的。」
「不错,人的确是我招募的。」凤姑的胆子眞够大。「不过,我并没有到万胜楼去杀人。」
「所以妳的名字在最后,让妳多活几天。」
「你眞仁慈。今天我自动送上门来,难道你也不杀我么?」
「你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此地,然后买好了棺材在家里等死。」
「小滚龙!你好狂,好傲!」
「话说完了没有?」唐豪已有了逐客之意。
凤姑轻笑道:「若是你一定要按照顺序的话,我倒非常安心,因为刘老四是头有名的狐狸,他和王横联上了手,只怕不好对付。」
唐豪冷冷道:「如果妳将性命寄托在他俩的身上,只怕未必可靠。」
「对!」凤姑突然放低了声音道:「正因为不可靠,所以才跑来找你。」
「哦?」唐豪不禁楞住了,他眞摸不透这个女人心里在打什么诡主意。
凤姑一脸诡谲之色,低声道:「今晚来找你,是为了跟你谈一宗交易。」
唐豪一时默然,慢慢揣度对方的来意,终于恍然大悟,冷笑道:「原来妳是打算出卖刘老四和王横来换取妳的性命。」
「如此说似乎太难听了,我只是提供他俩的线索来获取你的谅解而已。」
「说法不同,作用一样。」
「我根本就不该死。」
唐豪冷笑道:「妳这种说法太幼稚了,如果不是妳为黄烈堂招兵买马,我那一伙老友绝不可能遭到横祸。」
凤姑面上那种从容的笑色突地消失,神情凝重地说道:「你应该将这椿事的来龙去脉弄个淸楚,一品香茶楼是个龙蛇混杂之地,黑道人物,经常在那儿流连,聚首,黄烈堂来找我,当然无法推辞,而且他事先又不曾说明,要那些杀手干什么差使。」
「哼!妳倒推得干净。」
「事实如此。」
「妳好像还隐瞒了一点妳和黄烈堂之间的关系。」
凤姑楞了一楞,叹了口气,缓缓道:「不错,认识黄烈堂,是因为我弟弟的关系,他曾经是黄烈堂的手下。我跟他同母异父,他又是从小在外流浪,我和他毫无亲情可言。有人说我弟弟是死在你的手里,我才懒得管这单闲账。小滚龙!若是你硬将两椿事联在一起来想,那就错了。我不但不逃,反而主动找上门来,就可见我心中无愧,才有这份胆量。」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唐豪素来是个服理的人,心意稍有转变。不过,他还有些疑心对方的诚意,置身黑道数年,他吃了不少暗亏,所以处处小心。
同时,他心中还有另一个疑问,因此问道:「妳如何知道我隐居此处?」
凤姑得意地笑笑道:「这里有几个妞儿我过去见过,她们昔日都是郑姑娘的手下,所以猜想你可能住在这儿,所以冒问一声。」
「你不怕我杀妳?」
凤姑道:「人生在世,有时候必须冒一冒险。」
唐豪目注对方,冷冷道:「好!我接受这宗交易。妳助我早日杀死刘老四和王横,我不再追究妳为黄烈堂招募杀手的事。不过,妳得弄清楚,没有妳,我照样能够找到他们。只因为我早已厌倦了杀人生涯,想早一天脱离这种生活圈子。」
凤姑叹了一声,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此话怎讲?」唐豪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凤姑媚笑道:「英雄正当盛年,就此退隐,岂不是可惜?」
「少说闲话!」唐豪缔毫不假辞色。「我不在乎妳是眞心还是假意,也用不着警告妳。妳敢只身前来会我,几句狠话也吓不倒妳。」
「你倒是摸透了我的脾气。」凤姑突地面色一正,「咱们也该聊点正事。」
「洗耳恭听。」
「事情是这样的,」凤姑将嗓门压得低低的:「刘老四和王横一大早就到一品香来找我,他们说,静坐等死不如奋起一搏,他们准备连络黑道上的高手共同来对付你,非钱莫办事。所以要我筹措五千两银子。」
「妳是怎样回复他们的。」
「我自然满口答复,不过要他们给我几天的时间去筹措这笔银子。别说五千两银子我拿不出,就是拿得出,我也不会拿出来。他们根本就不敢和你拼,要银子不过是作盘缠而已。」
唐豪猛力一拍桌子,沉声道:「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他们。」
凤姑冷冷说道:「话别说得那样狠,要是他们有了五千两银子,从此远离黑道,在一个穷鄕僻壤躱起来,你可眞还找不到。」
唐豪楞了一楞,道:「说吧!你打算怎么样?」
凤姑悄声说道:「他们这几天,还要跟我联系,随便耍个小手法,他俩就会上套。」
「好!我日夜等妳消息。」
「不妙!」她一连地摇头。
「为什么?」
凤姑道:「如果你信我不疑,我想请你住到一品香茶楼去,我那儿有一间洁净的客房。」
唐豪心头大怔,表面上却保持了鎮定,冷冷道:「有理由么?」
凤姑缓缓说道:「刘老四可不是一条浑虫,此人不但剑法好,脑筋也不错。鱼儿一且受惊,绝不会再呑钓饵。等我老远地跑到这儿来给你送消息,他们若是在我身后一踩线,那就又要大费手脚了。到时,你不杀我,他们却要杀我,那时怎么得了?」
唐豪不禁沉吟了,这是一个可以早日除去最后两名凶手的机会,但也可能是一个算计他的陷阱。
见他不语,凤姑又说道:「小滚龙!你若对我稍存疑心,就会坏事。」
唐豪缓缓道:「我不在乎你存著什么心,我只是想,如果我住到一品香茶楼去,万一落在他们眼里,岂非打草惊蛇?」
凤姑笑道:「别以为我是多么差劲,黑道中的门槛我懂得不少。绝不会被他们二人发觉,而我却有顾虑。」
「你还顾虑什么?」
「女人对女人最容易产生敌意。你固然对我深信不疑,而虎妞她们却不然。她们也许在暗中监视茶楼,那就会落进刘老四和王横的耳目之中了。」
「嗯!」唐豪对此,显然也引以为虑了。
「容我再问一次,你是否眞的对我深信不疑。」凤姑一不稍瞬地凝注着唐豪。
「绝对不疑。并非妳的言行赢得了我的信任,而是我小滚龙从不在乎别人算计我。」话是非常爽快,却暗隐了几分威吓的成份。
凤姑轻笑道:「我听得懂你话中的含意,既然不疑,那就立刻跟我走,不要将去向吿诉虎妞。」
唐豪迟疑了片刻,说道:「如果她要追问……。」
凤姑冷冷的截口道:「你不如传说中那样爽快豪迈。是老了?还是愈混愈回头了?」
唐豪霍地站了起来,冷笑道:「如果你是在用激将法,那就算妳赢了,咱们走吧!」
凤姑面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挥挥手,道:「你最好去换换衣服,自然也该易容乔扮一番,我在这儿等你。」
唐豪匆匆离去之后,虎妞立刻走了进来。目光中果然充满了敌意,冷冷问道:「请问妳要带唐豪到何处去?」
「目下还不能吿诉姑娘。」
虎妞沉声道:「言辞闪烁,行踪诡秘之人,必定心术不正。」
凤姑轻笑道:「妳可以怀疑我,却不要懐疑唐豪,他不是轻易上当的人。」
「他最容易上女人的当。」
「莫非他上过妳的当?」笑语一句,凤姑复又正色说道:「刘老四不是个好对付的杀手,万一,走漏消息,那就不大妙了。」
虎妞杏眼圆睁,气呼呼地道:「难道我还会出卖小滚龙?」
「那当然不会,但是妳却关心他,过份的关切有时也会误事。」
「此话怎讲?」
凤姑道:「姑娘是聪明人,又何必我来明讲。能够吿诉妳们的事,小滚龙就不会瞒你。」
这时,唐豪进来了,他完全改了一副模样,额下还有一撮山羊胡子,他一进门就接道:「虎妞!妳就在这儿守候消息,没有妳们这羣好姊妹的协助,寻仇的大计是无法完成的。」
这番话使得虎妞心里舒泰不少,她殷殷嘱咐道:「唐豪!人心叵测,你千万要小心一点。」
「我会留神。」唐豪伸出手去,拍拍她的面颊,以示嘉慰。
X X X
夜已深沉。
留香院里笙歌已辍,灯火渐暗。这儿还是老样子,只是主人已换,目下的新主人是个年届花信的谢三嫂——他是杀手刘老四的姘妇。自然那个忠心耿耿的小虎子也不在这儿了。
在谢三嫂的香闺里,刘老四和王横正在举杯对飮,酒过三巡,王横才低声说道:「刘老四!你深更半夜地将我找来,就是为了陪你喝一盅?」
刘老四暗中向谢三嫂打了个眼色,待那女人知趣地退出去之后,他才压低了嗓门说道:「王横!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最不轻易上当。你说,凤姑那娘们无缘无故地找上咱们是不是透着稀罕?」
「你早上不是说……?」
刘老四截口道:「话是那麽说,我心中总有点犯疑。因此我钉了她一整天。」
王横放下酒杯,神情贯注地问道:「敢情钉出什么可疑的事儿来了?」
刘老四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他,喝了一口酒,才缓缓道:「那娘们一整天都没出门,到了日头偏西,才去了西阳门边,长秋寺对面的一间裁缝舖子。」
「哦!去那儿干什么?」
「凤姑在里头待了顿饭光景,同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一路上鬼鬼祟祟……。」
「是个什么様的男人?」
「四十来岁,颊下留着山羊胡子。凤姑打前门进了茶楼,那男人却走的后门。直到亥正光景,茶楼关上了门板,那男人还没有出来。」
王横淫猥地笑道:「那还不是野汉子,常言道得好,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凤姑正当如狼之年,偸个把野汉子又有何了不起?」
刘老四皱皱眉头,喃喃道:「凤姑又没主儿,养野汉子又何必鬼鬼祟祟?」
「还不是怕街坊隣居说她的闲话。」
「我看不是这么回事。」
王横的神情为之一凝,低声道:「刘老四!你说是怎么回事?」
刘老四淡淡一笑,道:「我可说不准,常言道,不怕万一,咱们想喝她的血,不定规她想吃咱们的肉。所以才漏夜找你来商量商量。」
王横沉吟一阵道:「我看她不敢。」
「很难说,防着点总好。」刘老四云霎眼,嗓门压得更低:「等过了子时交丑,我着这儿打杂的小厮送个信去,就说咱们约她到国子学后面的园子里见面,你先伏在茶楼对面,待她出门之后,你再潜进茶楼去,探探底,看看她究竟在耍些什么花样。」
王横连连点头,说道:「行!就这么办。」
刘老四笑道:「你不用担心,若是凤姑想算计咱们,就一定要等到咱俩会齐了才动手,绝不至于先放倒一个,让另一个受惊。」
王横豪笑道:「我说什么也不会将那娘们放在眼睛里。」
「不过,你潜进去时也不能乱铳漏子,要尽量闪避别教人瞧见。若是让凤姑受了惊,咱们的大计也就完啦!」
「放心!刘老四,踩盘儿我可不是头一遭哩!」
「那就行!来,干一杯。」

 楼主| 发表于 2024-8-24 00: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滚龙府首顾亲情



唐豪和衣躺在舒适的床榻上,灯早就熄了,他却没有合眼。约莫丑初光景,他听到有人在敲大门。手中虽然抓紧了长剑,却依然躺在那里没有动。
过了一阵,廊上传来了步履声,接着,听见凤姑在门外叫道:「小滚龙!快开门。」
唐豪冷冷道:「门没有上闩。」
凤姑推门而进,她手里拿着一盏油灯,将灯搁在几上,压低了嗓门说道:「刘老四刚刚敎人送来了信,他要我立刻到国子学后面的园子里跟他见面,说有要紧的事。」
「哦?」唐豪翻身坐起。「还说别的没有?」
「他说,只许我一个人去。」
唐豪沉吟了一阵,道:「那妳就立刻去会他,千万不能动声色,更不能表现得太熟络,可能对方对妳生疑,所以作此试探。」
凤姑不以为然地道:「你太多疑,我认为这倒是一个除去他们的机会。」
「难道妳要我和妳一起去。」
「当然。」
「如果妳坚持要我与妳同去,我眞要疑心妳在那儿布下了杀我的陷阱。」
凤姑低呼道:「你疑心病太大了。」
唐豪冷冷道:「并非我多疑,而是妳突然变得不够精明了。对方说,只许妳一个人去,难道妳平日和他们见面都带有别人么?」
凤姑双掌一击,脱口道:「对!这句话大有咀嚼余地,幸亏你提醒了我。」
唐豪挥挥手,道:「快去吧!这两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他们的疑心病才眞大哩!」
凤姑一出房门,唐豪就开始拾缀床榻,将被褥弄得平平整整,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然后闪身走出了客房,在廊下凝望一阵,突然弹身而起,匐伏在房梁之上,暗暗窥伺动静。
他既然料定这个突来之约其中大有文章,他就该有所提防——对方很可能在凤姑离去之后摸进来察看动静,也说不定是趁此机会来偸盗银两。
果然,一切都被唐豪料中了,当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之后,一条人影立刻飞进了院墙。
那人一身黑衣,手拿两把双刀,唐豪猜测对方必是「阴阳刀」王横。不错,来人正是他。
王横悄然无声地来到廊下,先闪进了凤姑的卧房,很快又退了出来。然后将耳朶贴在客房门上听了一阵,复又推门而进,也只停留了一下,再度退出。
此刻,王横就在唐豪的脚下,他只要一冲而下,对方,就难逃他的快剑,但他却伏在房梁上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呢?因为王横的名字排在刘老四的后面,唐豪很不愿意乱了顺序,而且此刻杀了王横,必使刘老四受惊而逃,又将为他频添一些追踪捜寻的麻烦。
唐豪依然伏在房梁上未动,他唯恐暗中尙有潜伏的人。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凤姑才回来了,这时唐豪才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凤姑闪电旋身,手中扬着一把匕首,沉叱道:「什么人?」
「是我。」
「哦!嘛了我一跳。」
唐豪冷冷道:「倒看不出妳是一个会家子。」
凤姑收起了匕首笑道:「和黑道上的人物打交道多年,自然也会了点皮毛。」
从她的身法上看来,若说只是会点眉毛,若非过份自谦,那就是蓄意隐藏实力。不过,唐豪并没有说破,迳自回客房。
凤姑跟进来,取火燃上了灯,轻声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伏在梁上?」
「王横来过了。」
「哦?多少晚的事?」
「妳刚刚走,他就进来了。幸亏我先有所防范,藏了起来,不然你的大计就被破坏无遗了。」
「难怪刘老四祗跟我说了一些闲话,」凤姑喃喃自语一阵,突地振声说:「王横已来,你为什么还放他活着回去?」
「因为他的名字排在刘老四之后,我不愿弄乱了顺序。」
凤姑白了他一眼,妩媚地笑道:「你眞是一个奇怪的人。」
「妳也是一个奇怪的人!」唐豪将长剑放在几上,缓缓躺上了床榻。「正当盛年,独处无郞,因何将我安放在冷淸清的客房里?」
凤姑不禁一楞,面上也热了起来。缓缓走到床边,伸出手去,从唐豪的前额一直摸到颈项,曼声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六岁。」
「我大你五岁。」
「看不出。」唐豪捉住了她的手。
「你的嘴眞甜。」她身子俯了下去,半压着他。「你眞的不嫌弃?不用比郑姑娘和沈姑娘,也不用比虎妞,就是虎妞手下那些小妞儿我也比不上,她们最少比我年轻得多。」
「这些都不关紧要,」唐豪手指头一勾,凤姑腰间罗带的结头就松开了。「为了使咱们同心协力,最好还是亲热点。」
凤姑娇媚地笑道:「随你便!反正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能够慰你寂寥,眞是太感荣幸了。」
唐豪有一种原始的行动,凤姑身上的衣裳一件件飞去。他的动作非常粗野,毫无柔情可言。他似乎将凤姑看成了一个下等的娼妓般作践。
这様反而对上了凤姑的口味,她是一块老姜,轻拢慢撚和轻言细语动不了她的心弦,愈是粗野愈是令她欲潮泛滥。她口中呻吟,吐气如火,开始去扯脱唐豪身上的衣衫。
唐豪却将她的两手捉住了,冷冷道:「凤姑!妳对我还有所保留。」
凤姑嘤咛一声,道:「身无寸缕,任你摆布,那里还有什么保留。」
唐豪的嘴唇在她颈项上溜圈儿,弄得她心痒难煞,同时道:「妳定知道刘老四和王横的落脚之处,为什么不吿诉我?」
凤姑的身子像一条水蛇般扭动,娇嗔道:「你这个死小鬼!在这紧要关头提他们两个干嘛,他们住在留香院谢三嫂那儿,刘老四是那老鸨子相好的。」
唐豪突然松开她,抓起了几上的长剑,冷冷道:「凤姑!妳先养养[??]们待会儿再乐。」
凤姑猛古丁坐了起来,似已不觉身上一丝不挂。瞠目道:「小滚龙!你要到那儿去?」
「留香院I」唐豪已一步跨出了房门。「二贼未除,如芒刺在背,寝食尙且不安,何来心情寻欢?」
凤姑精光赤条地腾身而起,在廊下拦住他,疾声道:「你万万不能去。」
「为什么?」唐豪两眼上翻,似是不愿看她那种淫贱的丑态。
「那里深院重重,你路径不熟……」
唐豪冷冷道:「不劳费心,我头一天来洛阳就是在留香院过的夜。昔日关羽温酒斩华阳……咳!这个典故也许用得不恰当,妳就这样躺到床上去等着吧!」
身子一侧,已疾步走向庭院之中。
凤姑凝视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地道:「哼!你竟然如此戏弄老娘。这回要敎你喝老娘的洗脚水。」
X X X
唐豪是个赳赳武夫,所以只知晓关羽温酒斩华阳的典故,而不知道人面桃花的故事。不然,当他飞身飘落留香院的后院时,一定会喃喃低诵「人面不知何处去」的哀恸绝句。
留香院仍是老样子,只是他那敬爱的樊魁大哥业已作古,他此生的头一个女人菱姑也已魂断西厢。他楞楞地站在那儿,竟然忘却自己是因何而来。
蓦然,他发现庭院中有一点星星之火,这才从缅怀以往的浑噩中惊醒过来。
原来是一个姑娘在那儿焚香祝祷,她也是祝祷上苍,使她早日脱离苦海,或者使她早遇恩客,赎身有望。
不管她祝祷什么,却是心诚意敬,当唐豪来到她身后时,也浑然不觉。
当她觉察时,寒凉的长剑已架上了她的咽喉。
她吃惊的目光亮如星星,但她却低呼道:「呀!你不是小滚龙么?」
这回轮到唐豪吃惊了,他收回长剑,疾声间道:「妳认识我?」
「嗯!三年前我就认识你了。」
「哦!原来妳是樊大哥手下的人。」
「是的。」她目光向四周一扫,哀怨地道:「这儿也还是老地方,可是一切都变了。老鸨子谢三嫂凶狠残暴,把姑娘不当人待。过去跟樊掌柜的姑娘运气好的从了良,其余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只剩我一个人在这儿受苦。小滚龙你要救救我。」
唐豪在她身旁蹲下,抚慰道:「好!我定要救妳脱离苦海,妳叫什么名字?」
「我叫荷香。」
「荷香我问妳,谢三嫂住在那儿?」
「就是樊掌柜以前住的别院。」
「妳可见过经常有两个男人在别院里盘桓?」
「有的,是不是一高一矮,都是三十出头?」
「是的。今晚在不在?」
「在,听说那个瘦小子是三嫂相好的,今晚还唤了一个又龚又哑的姑娘进去侍候,如今还没有出别院,想是在别院里宿下了。」
唐豪心头有数,找个又聋又哑的姑娘侍候,是不虞泄漏机密,因为王横和刘老四两个人还要密商计议。
他拍拍荷香的肩头,道:「快回房去睡,妳的事我会放在心上,早晚会救妳脱离苦海。」
荷香千谢万谢地走了。
唐豪这里太熟,毫无阻碍地就进了别院。他先拨开了耳房的门,看见一个女人和衣躺在榻上,屋子里有一股薰人的酒气,却不见男人的影子。
他又拨开了正房的门,樊魁过去睡的那张床榻上睡着一个面目姣好,体态婀娜的女人,身上只盖了一袭轻纱,隐隐约约地露出襦衣半解的躯体,份外诱人,却也是不见男人的影子。
唐豪退出房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情知今晚是白来了。狡兔尙有三窟,何况刘老四和王横又是两个亡命江湖的杀手?
他循原路出去,再度回到了一品香茶楼的后院。
他刚一飘身落地,身后突来一阵劲风,唐豪身形微闪,长剑闪电出鞘,钢尖反挑,自肋下倒刺出去,只听一声惨呼,一个执刀汉子的心窝立刻被他的利剑贯穿。
剑还没有拔出来,另一个手持双锤的大汉却又向他迎面扑来。
唐豪挫腰,低头,长剑带着一股热血,直挑对方咽喉,快,准,狠!使双锤的大汉喉头处立刻喷出了一道血泉,洒了唐豪一脸。
唐豪以衣袖擦拭了脸上的血渍,眼晴尙未睁,又有两个大汉手持古怪兵刃一左一右地合力夹击。
唐豪目眶中有热辣辣的血渍,一时视线不明,是以不敢軽易挥剑对敌,一招旱地拔葱,人已腾起一丈。
突听那两个大汉各发一声惨呼,双双向后栽倒。
这时,唐豪已经将眼睛中的血渍擦拭干停,定神望去,只见凤姑站在两具尸体的中间,面上流露出阴冷的笑容,手中匕首正揷向腰际。
唐豪暗暗吃惊,他发现凤姑的武功出人想象,比起郑琦梅和沈雪钗还要高出许多。
如今的唐豪已懂得藏拙,他缓缓将长剑回入鞘中,喃喃道:「这四个人莫非是刘老四和王横差来的?」
「错了。」
「哦?那麽……?」
凤姑冷冷截口说道:「他们都是我的人。」
唐豪楞了一楞,道:「既是妳的人,因何要向我联手围攻?」
「因为我过去曾吩咐他们联手狙杀你,我俩结盟之事,他们还不知道。」
「既如此,妳只要喝令住手,他们就不敢妄动。我已误杀二人,舔又何必再害二命?」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的秘密。」
唐豪道:「我眞不明白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有一个老者闻声而出,凤姑沉声道:「连夜将四具尸首送到国子学后的园子里,将庭院打扫干净,并不得将此事外泄。」
「是!」老者表现得必恭必敬。
凤姑挥挥手,道:「走!咱们回房说话。」
唐豪一语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进入客房,凤姑对他冷笑了一阵,才缓缓地说道:「方才在榻上那一个回合让你占了先,所以我要在别的地方,抢得头筹的。」
唐豪心中疑窦丛生,表面上却很冷静,淡淡一笑,道:「凤姑!是不是因为我方才走得匆促,引起了妳心中不快?」
凤姑突然妩媚地微笑道:「久旱之田,亟需雨露,那是事实。不过,我还熬得住。」
唐豪道:「我发觉妳眞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
「别轻估我,但也别将我看得太可怕。」凤姑突地语气一转,「去留香院的收获如何?」
「扑空。」
「因为他们到我这儿来了,前后只羞一步。若是我当眞听你的话就那样躺在床上等,可就出大笑话了。」
「哦?他们到这儿来了?」
「嗯!」凤姑点点头,凝注他道:「你曾经说过,一旦除去刘老四和王横之后,你就要退出黑道,这句话算话么?」
「当然算话。」
「如果你没有完成复仇大计,那你就永远要在黑道上厮混下去了?」
「非混不可。」
凤姑轻笑一声道:「也许我想得太玄了,若是刘老四和王横在你下手之前,已经被别人所杀,算不算你完成了复仇大计呢?」
唐豪楞了一楞,道:「何出此问?」
「因为我关心你,是否继续置身于黑道。」
「去留与妳何干?」
「关系重大。」
「请说得明白一些……」
凤姑神色一正,缓缓截口道:「我曾经对你说过,英雄正当盛年,退隐未免可惜。合你我之力,区区洛阳岂不在掌握之中?」
唐豪沉声道:「妳在作梦!」
凤姑遥望天际,喃喃道:「天色渐明,红日将升,那里是作梦。」
唐豪冷声道:「凤姑!妳最好放明白些一,你我敌对之势尙未解除,芳名仍在我那复仇名单之上。」
凤姑冷笑道:「除非你是卑鄙小人,说话不算话。」
唐豪欺身来到她的面前,冷哼道:「我向来说一不二,只怕妳才暗生异心。我方才去留香院扑空,心中尙有疑问。」
凤姑一字字有力地道:「用不着疑,刘老四和王横已经死了。」
「当眞?」
「尸首在国子学后面的园子里。」
「是谁杀的?」
「我。」
「妳?」唐豪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
凤姑冷笑道:「方才我还露了一手给你看,你以为我放不倒他们俩?」
「妳为什么要这様作?」唐豪的语气非常严厉。
凤姑面色鎮定地道:「我动手他们不防,较你去杀他们容易得多,再说,刘四狡计多端,我不愿你去冒无谓之险。」
「妳的关切太过份。」
「并不过份,因为我需要你。」
唐豪不禁有些感到肉麻,掉过脸去,冷省道:「天下男人何其多,何必如此看重我,只怕我无福消受。」
凤姑面色一沉,声如敲金击玉般道:「小滚龙!你听淸楚。我并不需要一个慰我衾冷枕寒的男人,而是要一个在黑道上闯得出去的硬汉。」
唐豪心头暗笑,但是却不愿意作此无谓之争,因而缓和了语气道:「凤姑!我要走了。虽然由于你的多事而使我没有手刃元凶,妳总算帮了我的忙,我恪守前约,不再追究妳当初为黄烈堂招募杀手的罪责。从此恩怨两消,互不相欠。」
说罢,掉头欲去。
凤姑轻笑道:「小滚龙!何必如此行色匆匆,我希望你再待一会儿。」
「话不投机半句多。」
「谈点投机的如何?」凤姑满面含笑,一摇三幌地来到他的面前。
唐豪从她目光中察出一丝诡谲之色,从她诱杀刘老四和王横的事看来,可见她异常狡诈,因此,他暂时耐住性子,回身坐下,缓缓说道:「好吧!妳要跟我谈什么?」
「谈一个人,」她目光中的诡色渐浓,话声却非常慢。「你听说过唐芬这个名字么?」
唐豪心头大震,他怎会不知道唐芬是谁?他的亲妹妹,他在人世间唯有的一个亲人。
他表面上却故作冷漠地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凤姑冷笑了一声,缓缓道:「小滚龙!你的记性眞是太壊了。让我吿诉你吧,唐芬是你的亲妹妹,当你离开家鄕前来洛阳时,她住到静悟师太的尼姑庵里。那位师太未落发之前是你母亲的结拜姊妹。可对?令妹带发修行三年多,已经勘破红尘,静悟师太预备在下月择日为她剃度,你还不知吧?」
唐豪狂吼道:「妳提她作甚?」
凤姑冷冷道:「为了她,妳最好还是乖乖听我的话,不然……」
唐豪一抬手扭住了她的手腕,沉叱道:「警告妳!不要用恶劣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勘破红尘的无辜女人。」
凤姑轻笑道:「小滚龙!放开,你弄痛我的手了。」
唐豪眞想将她的手腕扭断,想想还是忍住了,将手松开,疾声问道:「凤姑!妳将我妹妹怎么样了?」
凤姑阴险地一笑,道:「别着急,谁也不会伤害她。她在落发之前,她想和你见一面,因此我找人接她来,你该谢我才对啊!」
「她的人呢?」
「住在一个很舒服的地方,暂时还不能和你见面。因为咱们合力打江山,闯天下的事还没有谈拢……」
「妳想死!」一声叱喝,剑如游龙般到了凤姑的喉前,若非唐豪心中有所顾忌,利剑早就挑断了她的喉管。
凤姑非但不惧,反而咯咯娇笑道:「登上了你那份寻仇名单的人无不一命归阴,唯独我例外,可见我很走运,是以我还想想碰碰运气。我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一品香这点局面我是不会满足的。」
唐豪冷叱道:「一个人不会经常走好运。」
凤姑突地面色一沉,冷冷道:「小滚龙!只因你作孽太多,才使身入佛门的令妹遭此一劫。你满身血腥,可说死有余辜,该不该拖令妹唐芬下水,你不妨仔细想个清楚。」
唐豪怒目圆睁,钢牙咬得咯咯作响,而他手中的长剑却垂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道:「凤姑!妳很狠!」
凤姑走过去抚摸他的面颊,柔声说道:「小滚龙!你是黑道中的上选之才,若不用这个方法,就别想套住你,千万别怪我。」
「妳认为我会乖乖就范?」
「你一定会,因为你不忍令唐芬为你赎罪。」她笑了,非常柔,非常媚,「放心!我不会摆布你,所得的利益,你我均分。」
唐豪一时默然无语,他暗自思索,该用什么方法来对付面前这个狡诈阴险的对手。
凤姑挥挥手,道:「小滚龙!你可以请回了,在这儿你会寝不安枕。回去好好睡一觉,晚间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唐豪扭头就走,在廊下,他看到了十几个手执刀剑,弩矢的男女,原来凤姑手下还有点实力。
X X X
唐豪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已上酉初光景了。他刚离开床榻,虎妞就推门走了进来。他疾声道:「妳回来了?」
「嗯!」虎妞冷冷地点着头。「未、申交时分我就回来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
「坏消息何必极欲让你知道。」
「坏消息?」
「嗯!」虎妞皱起了眉头。「唐芬离开静悟师太那儿已经三天了。是两个女人去接她的,说是你要跟她晤一面。静悟师太和唐芬自然不会起疑。小滚龙!这椿事有些扎手了。」
唐豪喃喃道:「我该怎么办?」
虎妞毫不迟疑地说道:「先向凤姑妥协,然后俟机扭转颓势。唐芬实在太无辜了,而且已经勘破红尘,你要为她作任何牺牲。」
唐豪浩叹一声,道:「如此下去,我肩负的血债会愈来愈深。」
虎妞倒显得很世故,苦笑道:「黑道易进难退,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既有当初之错,今日,你就该咬牙承受痛苦的折磨。」
「哦!」唐豪频频摇头,嘶吼道:「我突然变得好害怕,我的勇气呢?」
虎妞非但没有安慰他,反而冷酷地说道:「像我们这种人,只有在临上法塲时才能心生畏惧,你现在就丧失了勇气,眞不是时候。小滚龙!你听我的,坚强地面对现实,如果你用心智的,使唐芬脱离魔掌,你也许还有机会,退出这个玩命的圈子。」
唐豪额上,爆出了靑筋,猛地一击掌,振声说道:「对!我要拼尽了最后一口气。」
虎妞似是松了一口气,挥挥手,道:「快去会见凤姑,男子汉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你已是遍身泥浆,再淌一次浑水又算得了什么。」
唐豪向她投以感激的目光,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低声问道:「刘老四和王横可是当眞死了?」
虎妞点点头,道:「千眞万确。这两条命又算到你头上了。提督衙门的捕快正在四处缉孥你,你得小心点。」
唐豪沉声道:「在唐芬未脱险之前,谁也别想动我一下。」
他匆匆来到一品香茶楼,凤姑已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后院的厢房中摆下了酒席恭候他的大驾。
一见面,凤姑就笑瞇瞇地问道:「一大早,虎妞就到你的家鄕去了一趟,带回来什么消息?」
唐豪倒不曾料到对方竟然将自己的行动控制得如此严密。泰然落座,心平气和地说道:「希望妳不要亏待唐芬,我就感激不尽。」
凤姑娇笑道:「绝不亏待。怎么样?想通了没有?」
「没有话说,全听妳的。」
「豪爽,干脆,令我心折。」凤姑端起了酒盏。「来!干一杯,酒入肚后,咱们心中就该不存任何芥蒂。」
唐豪干了杯中酒,将手盖住杯口,缓缓道:「暂勿飮第二杯,咱们该谈谈正经事。」
凤姑点点头,道:「也好!你的意思是完全听我的安排?」
「绝无二心。」唐豪首度用诈,私心中微感不安。
「借重大力,三天之内就要将『龙凤盟』这块招牌在浴阳闯出去。」
「龙凤盟?此名由何而来?」
「你的号,加上我的名。龙字在前,凤字在后,这是我对你的敬重。」
「多承抬举。」唐豪愠怒在心,却不见于言表。「请问:妳号龙凤盟,手底下有多少龙?多少凤?」
「可以一用的约莫有十来个。」
「凤姑!十来个人,就敢在洛阳城里闯?」
凤姑双目一揄,冷冷道:「虎妞那一羣姊妹呢?是你不愿带她们来?还是她们不给我凤姑的面子?」
这正是唐豪的高明处,他首先提到人手,就是想将他的班底带进来,对方果然上套。他也就顺水推舟地点点头,道:「好!两下里一共二十多人,强差人意。目标呢?妳想妥不曾?」
「老规矩,先从茶楼,酒馆,勾栏下手,敎他们按月缴规费。」
「垛子窰设在何处?」
「提起垛子窰,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有一个人先要干掉她。」
「谁?」听到杀人,唐豪心顺不禁一麻。
「谢三嫂。」
「为什么要杀她。」
「她一定以为刘老四和王横是你所杀,如果她到提督衙门里击鼓吿状,你如何在洛阳立足?」
唐豪施一着缓兵之计,摇摇头,道:「此事暂不宜妄动。」
「不!」凤姑斩钉截铁地道:「我要你今夜就去杀她灭口。」
「不行!」
「为什么不行?」凤姑的辞色异常严峻。
「在洛阳,我还算是一条铁汉,怎可以去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鸨母?一旦传扬出去,谁会服我?」
「有理!」凤姑垂首沉吟一阵,突然目光一亮,说道:「我有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说说看。」
凤姑诡谲地笑笑,道:「不妨将探子窰设在留香院,你不但可以盯牢她,也正好拖她下水。而且对外不要提起我。」
「妳怕?」
凤姑道:「不是怕,而是为你的声名着想。外人若知你鼎鼎大名的小滚龙和我这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结盟,你有什么光荣?」
唐豪这才恍然大悟,凤姑眞是狡诈到了极点。由他出名打江山,她却在背后坐享其成。不管日后官府过问,还是黑道上的人寻仇上门,说什么也找不到她凤姑的头上来。
唐豪既已抱定委屈求全的决心,自然不点破她的狡计,点头赞道:「此计甚好,就如此决定。」
「好!咱们该喝第二杯酒了。」
「别忙,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需要请敎。」
「我知道,」凤姑从容地说道:「当这块招牌闯出去后,咱们收到相当利益时,我就将唐芬送回静悟师太处,该可以了吧?」
「不行!相当利益这句话太含糊,妳得说个数目。」
凤姑想了一想,说道:「白银三十万两。」
「一言为定,」唐豪站了起来。「虽是多余,我仍要说一声,若是妳不守约,妳将无法去享用那三十万两银子。」
说罢,掉头离去。
凤姑在他身后问道:「你去何处?」
「去龙凤盟的垛子窰,」唐豪连头都没有回。
凤姑得意地仰首大笑,唐豪却气得差一点咬碎了满嘴的钢牙。
唐豪出了一品香,来到了留香院,迎客的管事是新来的,又不是黑道上的人物,自然不认识他。将他当成狎客一个劲儿往里迎。
唐豪装模作様地翻翻衣襟,压低了声音道:「我是衙门的捕快,带我去见谢三嫂,有话盘问她。」
一听说是捕快爷,管事的连忙领前带路。
谢三嫂听说衙门的捕爷到,也连忙爬在地上叩头。
唐豪挥退了管事的,关上房门,呵呵笑道:「三嫂!起来吧!我不是什么捕快,我是小滚龙!」
一听说是小滚龙,谢三嫂叩头叩得更凶了,嘴里还连喊好汉饶命。
唐豪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将她提了起来,和颜悦色地说道:「别那麽怕,我又不是阎王。」
一声三嫂,无异喊老了这个年轻鸨母,她不但比凤姑年轻得多,也俏丽得多。但她此刻却是面色发黄,浑身发抖,毫无妩媚之态,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不是要来杀我吧?」
「放心!我不会杀女人。」
「那麽……」
唐豪截口道:「我问妳,可知道是谁杀死了刘老四和王横?」
「不……知道。」
「妳应该猜想他们可能是死在我的手下。」
「我没有亲眼看见,不敢乱猜。」这个女人倒是非常世故。
「刘老四是妳相好的男人,他死了妳会不会难过?」
谢三嫂开始定住神了,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在唐豪面上扫了一阵,似是观察他的来意。然后吁叹了一声,道:「说出来不怕你见笑,干咱们这一行总得找个耍狠的男人撑腰,至于说刘老四跟我如何相好,只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刘老四死后,衙门的捕快可曾来问过妳的话?」
「没有。他们说不定不知道刘老四和我的交情。」
「好!如今刘老四死了,妳打算找谁撑腰?」
「不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找上门来的。」
「三嫂!在洛阳论耍狠,谁的名气最大?」
「自然是你小滚龙!」
唐豪坐上了太师椅,拍拍自己的腿,冲她一笑。
别的不在行,弄风情,卖风骚,谢三嫂可是拿手好戏,媚嫌地一笑,毫不忸怩地倒进了他的懐里。
唐豪一把将她搂得风雨不透,邪声笑道:「从今以后,由我来给妳撑腰。」
这是作梦也没有想到的事,莫非交了桃花运?死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刘老四,却来了一个英俊栗悍的小滚龙,从今以后谁敢欺负留香院?
谢三嫂可乐开了,浑身解数一古脑使了出来,娇声娇气地道:「小滚龙!我那里配啊!能够侍候你一晚,已是前世修的了。」
唐豪只是为了救他妹妹,才迫不得如此作作假戏,敎对方一缠,顿觉浑身不是滋味,连忙扶正了她的身子,一本正经地道:「三嫂!我说的是正经话,明天一大早,派方才那位管事的,传话出去,茶楼每月送规费银子五十两,酒馆每月一百两,勾栏每月三百两,银子全部送到这儿来,由妳收。谁若敢不送,我小滚龙就要他好看吧。」
谢三嫂楞住了,自己不向别人送规费就不错了,如今竟然要反过来向别人收规费,这……?
她迟展地问道:「小浪龙!你不是在说笑?」
唐豪扳着脸,道:「谁有工夫来跟你玩笑?」
「万一他们不依呢?」
「我就要敎他们流血。」
「我就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不会送银子来。」
「谁?」
「一品香茶楼的女掌柜凤姑。」
「妳试试看,」唐豪心头暗暗好笑。「她若不送来,你挖我的眼睛。」
「好!」谢三嫂流露出得意的笑容,她私心中一定对凤姑不满。「我倒要试试看。」
「从今晚起,我要住在这里。」
「君不嫌弃,奴家当曲意逢承,扫榻以待。」
唐豪道:「对了!院里是不是有个荷香姑娘?」
「有的,」她显然会错了意,讶然问道:「你中意她么?」
唐豪嘿嘿笑道:「有了妳,我谁也不中意了。」
「那麽,你提荷香作甚?」
「明天一大早,封一千两银子,还她的卖身契,放她走。」
「为什么?」
唐豪沉脸说道:「我不喜欢多嘴的女人。」
谢三嫂连忙陪笑道:「好!别生气,我听你的吩咐,待会儿敎她今晚先收拾收拾。」
唐豪私心稍有所慰,他毕竟作了一件善举,不过比起他所犯的罪恶,又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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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双姝救得佳人归



龙凤盟的字号像一阵野火般卷向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虽然有许多人不服这口气,唐豪却让他们流了血。
流过血的人不再叫他小滚龙,而喊他滚龙杀手。
为了救他的妹妹,而使许多人流血,如此作法固然不对,然而唐豪却别无选择。他只是一个草莽英雄,而不是一代圣贤。为圣贤者,首先要征服自己,英雄却是要征服别人。
三天的时间过去,凤姑所要求的一半——将龙凤盟的招牌闯出去,唐豪已经作到了。至于另一半——收益达三十万两白银,显然还相去甚远,只不过收了六万多两银子,却已是怨声载道了。
这天,上灯之后,唐豪来到了一品香了。
一见面,凤姑就打趣道:「刘老四留下来的女人如何?」
唐豪冷冷道:「天底下的女人看上去各有不同,熄了灯还不全是一样。」
「哼!」凤姑面上很不好看。「幸亏我俩不曾眞个销魂,不然我也被你骂进去了。」
唐豪神色一正,道:「这三天来,成绩不错吧?」
「不坏。不过距离三十万白银的目标还远。」
「那麽,我所表现的态度呢?」
「令人激赏。」
「很高与听到妳的赞语,我有一个请求。」
「说,别客气。」
「请妳提前将唐芬送回庵去。」
凤姑面上的笑容倏地消失,冷冷道:「为什么?」
「因为若要达到三十万两白银的目标,少说也要等上三个月,那将耽误了唐芬的落发剃度之期。」
「你渴望令妹为尼?」
「我一身罪孽深重,她若面佛诵经,或许能赎我的罪孽于万一,再说,我也不耽误她的佛缘。」
凤姑沉吟了一阵,道:「你言之有理,我自然不能过份刁难。如你再为我完成一件大事,我就送令妹返回庵堂。」
唐豪忍气呑声地道:「希望妳说话算话,不要贪求无餍。」
「我会懂得适可而止。」
「有何大事,请吩咐。」
「倂呑『黑马帮』。」
唐豪心头暗惊,皱起了眉头,道:「妳想打『黑马帮』的主意?」
「这有什么不可以。」凤姑大言不惭了。
「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来说,还不够格倂呑他们。」
凤姑冷笑一声,道:「有你一个人就足够了。」
唐豪不禁怒火升腾,再也按捺不住,沉声道:「妳眞是太看得起我了。可惜,我只是一个凡人,并非能够呼风唤雨的神仙。」
凤姑的面色说变就变,声色俱厉地道:「小滚龙!你不妨三思,若是你念及往日的交情不便动手,我也不强人所难,不过令妹唐芬……」
唐豪低吼一声,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凤姑忽又笑道:「不必发火,你我都要有点耐性才能相处愉快。对付『黑马帮』有两个方案:一是要他们按月缴规费五千两银子,一是将买卖分一半出来,有利双方均分,由他们选。」
「凤姑!妳该冷静想想,一旦逼虎跳墙,对妳可说绝无好处。」
「我不管,你一定要将事情,为我办妥。」
「好吧!我试试看。」唐豪妥协了,其实他心中另有主意。常仲达绝不会吝惜五千两银子,银子一拿出手,凤姑就得放人。
「好!我听候你的回音。」
「话先说定,『黑马帮』的规费一送到,妳就要放掉唐芬。」
「我不会逼虎跳墙。」
唐豪兴致冲冲地来找常仲达,来到「黑马帮」的垛子窰,他就在门上叫道:「仲达兄在么?」
一个横眉竖眼的大汉闪身而出,叱喝道:「你和谁称兄道弟?」
「对!」唐豪恍然大悟,连忙笑道:「我应该称他一声常帮主。」
大汉冷笑道:「这还差不多,我去问问,看帮生愿不愿意见你。」
若是以往,这家伙最少也要落下两颗门牙。今天算他走运,唐豪竟然丝毫未曾动怒。
常仲达出来了,面色异常冷峻,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唐兄!听说你又在为非作歹了?」
「唉!一言难尽……」
「少在我面前诉苦,也别在我头上动念头。」
唐豪讶然道:「此话怎讲?」
常仲达冷笑一声,道:「若是耍狠斗勇,我自承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是还记得赫夫人临终前说的话,你今天就不该到这儿来。」
唐豪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暗自思忖!常仲达变了么?他以前的表现只是为了谋取「黑马帮」而乔装的?唐豪心中激怒异常,不管常仲达具有何种理由,今晚以这种不友好的态度对付他,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不过,唐豪也够冷静,怒火并未爆发出来,勉强地笑道:「常兄可能对我有所误解。」
常仲达冷冷地将头一摆,毫不动容地道:「谈不上什么误解不误解。」
唐豪心中的怒火已然冒出了火苗,语气一沉,道:「常兄既知我念在赫夫人之情,不致于向贵帮动手,你也应该看在赫夫人的份上,对我客气点。」
「可惜你已不是从前的小滚龙。」
「有何不同?」
「昔日的小滚龙独当一面,威风凛凛。今日的你,却要受制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半老徐娘,连我常某人也感到蒙羞。」
「你因何蒙羞?」
「你我尙有故谊。」
「既有故谊,就该心存关切,问问我因何会受制于凤姑。」
「你是自甘下贱。」
唐豪痛心疾首,沉声道:「常仲达!你可知我今夜来意?」
常仲达冷笑道:「你今夜是奉那徐娘纶旨,来向本帮开刀。」
「哼!你的耳目倒很灵通!」
常仲达道:「我在黑道上混了不止是一天半日。」
唐豪道:「你肯定我来,是为了奉命行事了?」
「谅你不敢违抗。」
唐豪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怒吼道:「好,你无情,我无义,每月向龙凤盟交规费白银五干两,不然我就要『黑马帮』瓦解冰消。」
常仲达面上丝毫不见惊色,冷需道:「何时要我答复?」
「三日之内。」
「此刻答复你,如何?」
「可以。」
「办不到。」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了。
唐豪好胜逞强之心受到严重的打击,而且最近心中的委屈又积淤太甚,如今一古脑发泄出来,怒声道:「想不到洛阳地面上还有你这样一条硬汉,好!三日之内给你颜色看。」
常仲达振声狂笑道:「别说大话,有本事尽管来,常某人已经下定决心,本帮可以瓦解冰消,却绝不能垮在你姓唐的手里。」
唐豪再也没有耐性去听对方的狠言狠语,转身掉头匆匆离去。
想是走得太急,却和一个行人撞了个满怀。而那个人却塞了一个小纸卷到他的手心里。
唐豪走进一家药舖子,假装看货柜上的人参、当归等补品,却背着身子展开了纸卷,只见上面写道:
「方才顶撞冒犯,乃别有缘故。亥初在金谷园东赫夫人墓前一聚,当告详情。留意,身后有人钉梢。」
虽未具名,唐豪却知道,是常仲达写的。
他心中的怒气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满腹疑问,如此作,所为何来呢?
他走出药舖子,向身后看看,行人很多,也不知谁在钉他的梢。不过他却深有自信,凭他脚下的功夫,要甩脱钉梢者可说是轻而易举。
X X X
唐豪先到墓地,面对故人之坟,触景神伤,令他唏嘘不已。
少时,常仲达也来了。
他一见面就陪笑道:「小滚龙!适才一定将你气坏了。」
唐豪皱紧了眉头,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将我弄糊涂了。」
常仲达神色一正,道:「虽然这半年来我和你断了往来,而我和虎妞却不时在暗通声息,是以对于你的情况我是了若指掌,听说令妹在那凤姑的手中。」
「是啊!不然我怎会如此对她百依百顺?」
「我仔细査过凤姑的来历,她不但是黄烈堂一名护衞的亲姊姊,而且还和黄烈堂有亲密的交情。因此,她才对你展开报复,她会一直以令妹的生命作要挟,逼你供她驱使。」
「我也知道,可是……」
「你听我说,方才我故意当门而立,表示强硬的态度是有用意的,我要让那婆娘知道,你在我这儿卖不到交情。不然,她会一再逼着你为她卖命,你也将永无止境地受其挟制。」
「可是,我妹妹……」
常仲达又截口道:「我这様作,绝非为了痛惜钱财,别说五千两银子,你就是为她挣了五万两金子她也不会释放令妹的,因为令妹一释,她的生命就揑在你的手掌心里了。」
唐豪道:「只要她守信,事后我不会为难她。」
「你如此想,她却不如此想啊!」
「那么,我该怎么应付呢?」唐豪已失了主张。
常仲达胸有成竹地说道:「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出令妹的下落。我已派出人去四处査访。方才咱们一闹,凤姑以为咱们已经恩断义绝,万万想不到我会暗中助你,就不会加以防范了。」
「她目的未达,会放手么?」
常仲达喟然道:「眞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淸,如果你决定动用全部实力和我放手一拼,那婆娘一定会力加反对。」
「你所料未必可靠。」
「不信你回去试试。」
唐豪沉吟了一阵,道:「好!目下也只好如此,唐芬还要你多费心査访。」
「我会尽全力,一有消息就会吿诉虎妞。」
「那麽,我先走一步。」
「如果我料得不准,你尽管纠众前来找我,到时我会另有安排。」
唐豪匆匆离开了墓地,在归途中,他不禁感慨万千,他原是一只横行的螃蟹,如今却缚上了草绳,或蒸,或责,就要看凤姑的口味了。
X X X
凤姑的面色瞬息数变,冷冷道:「鼎鼎大名的小滚龙,也会有人不卖账?」
唐豪也冷声道:「今非昔比,昔日我独当一面,叱咤风云,自然受人敬重。如今,我却要听妳顺指气使,自然被人看低了。」
「哼!」她又冷笑一声。「碰了壁,就该立刻回来向我覆命,却又一两个时辰不见踪影,眞不知道,你在暗中耍什么花样。」
「为了唐芬,我绝不敢存下异心,我只是一个人到城外旷野去沉静思索。」
「思索结果如何?」
唐豪满面怒容地道:「我决心以武力将『黑马帮』一举摧毁。」
「决定了?」
「毫不犹疑,我要他们片瓦无存,也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凤姑怒声斥喝道:「小滚龙!你疯了么?」
唐豪反问道:「难道就这样装懦?」
「我要的是银子,不是人命,我不信常仲达生了两个脑袋,吓嘘他一下,就行了。」
「常仲达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空言休想吓倒他,非得施展武力不可。」
「我不许你如此胡来。」
唐豪不禁心头暗笑,常仲达竟然将凤姑的心理状况完全料中。既然对方暴露了弱点,他也就得理不让地道:「我也不愿胡来,不过情势所迫耳,如果妳此刻就放回唐芬,我又何必去找常仲达的晦气。」
凤姑冷笑道:「你少在我面前用激将法,对付『黑马帮』,我已经交给你两个方案,如何完成,那是你的事,只是不能力拼。」
「妳岂不是强人所难么?」
「随你怎样想,但你却没有还价的余地。我要进账,要每一个黑道上混的人,向龙凤盟俯首称臣,这也是释回令妹的条件。」
唐豪故意装着无可奈何之色,频频摇头,喃喃自语道:「妳要我出面,目的就是要我耍狠,却又不许我全力一拼,这分明是有意刁难我。」
「去求常仲达,他的心肠不是铁打的,迟早都会答应你。」
唐豪道:「妳想要我变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凤姑冷笑道:「作狗并没有什么不好,只要你能办成这椿事。」
这又被常仲达料准了,这个阴毒的女人,不但要对唐豪报复,还想侮辱他。
唐豪狂怒不已,恨不得拆散凤姑身上每一根骨头。但他却紧紧咬牙忍住了,为了唐芬,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轻举妄动。
X X X
唐豪回到留香院,正想入睡,却听院子里发出一声轻啸,他抬手在谢三嫂的昏穴上轻轻一点,那个毫无半点武功的人立刻昏睡过去。然后他熄了灯,拔开门闩,也轻轻地撮唇一啸。
门扉一幌,一条黑影闪了进来。
唐豪悄声问道:「虎妞!有什么急事么?」
虎妞喘了一口气,才从容不迫地说道:「根据常仲达手下的查访,凤姑在来洛阳之前,曾在龙门街开过茶楼,在那儿,她结识了一个相好的,以前也是绿林巨盗,目下在龙门街开了一家规模不算太小的栈房,店名叫张家老店,那男人名叫张星斗。在凤姑出面和你接头之前,她曾经去过龙门街,而且她手下的心腹这两天也不停地往龙门街跑。」
唐豪疾声道:「消息可靠么?」
「常仲达为这件事很下了一点功夫,得来的消息一定可靠。」
「常仲达有何打算?」
「他不敢轻动。」
唐豪缓缓说道:「看来,唐芬很可能被囚在龙门街,因为洛阳绝无隐密藏匿之所。」
「既有如此判断,就该当机立断。」
「总得有个人先去张家老店探探虚实,而我目下又不宜离开洛阳……」
「请常仲达亲自去一趟好了。」
唐豪摇摇头,道:「不行。他太关切唐芬,如遇紧急情况,他可能会犹疑不决,反而会误事。」
「那麽我去。」
「对!妳和彭翠花二人,连夜去一趟吧。」
「好!几十里路一会儿就到了。」
唐豪再三叮嚓道:「虎妞!妳有一个好大喜功的毛病,记住,妳们去,只是一探虚实,即使见到了唐芬,也不可轻举妄动。」
「我会听你的话。」
「动身时,当心凤姑的眼线。」
「我方才到这儿来时,就是从后门爬着进来的。」
「那岂不浑身脏透了?」
「你才眞是脏透了。」
「我?……」唐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
虎妞吃吃娇笑道:「这两天睡在你身边的都是脏娘们,怎不是脏透了?」
唐豪苦笑道:「若想我作一个干干净净的人,除非放光我身上肮脏的血液。」
虎妞不禁暗暗打了一个寒噤,她认为这句话太不吉祥了。
X X X
龙门街是一个重鎮,且傍伊水之滨,是以市面十分繁华,张家老店则是鎮上首屈一指的栈房。
店主人张星斗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论相貌,倒是威武非凡,只可惜双目微微邪视,若以相术推断,该是不得善终之格。
虽已子夜,他却没有入睡,小心翼翼地将店前店后巡察了一遍。正到后院,蓦然天空中飞来了一只雪白的鸽子,鸽子乖巧地停在他的肩上。
张星斗取下鸽子腿上一根竹管,然后将鸽子关进廊簷下一个笼子里。
他来到灯笼下,从竹管中取出一个纸卷,展阅之后,匆匆来到店堂。
伙计们已经合上了门板,老账房正在熄灯。
张星斗低声吩咐道:「敞开店门。」
老账房楞了一楞,道:「都快交丑啦!不会有客人了啊!」
张星斗压低了嗓门道:「待会儿有两个姑娘要来住店,带她们去东厢『天』字号上房,可别露出咱们早已预知她们要来的神色。」
「是!」
「她们进了厢房之后,立刻就来吿诉我。」
「是!」
张星斗面上露出一股邪笑,回到他的房里。
床上躺着一个襦衣半解的女人,见她进来,立刻起身离榻,走过去侍候他宽衣解带。
张星斗却挥挥手,道:「回妳自己屋里去。」
女的讶然道:「大爷今夜不要奴家侍候?」
张星斗不耐烦地连连挥手,心里头却冷笑道:「哼!大爷今夜要换换新鲜口味呢!」
女的走了,张星斗和衣躺上了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老账房悄然推门进来,低声道:「那两个小妞来了,老朽已遵照嘱咐,送去东厢『天』字号上房了。」
「嗯!人长得如何?」
「是一双美人胚子。」
「嘿嘿!这是小滚龙送给我的一份厚礼。」
X X X
这两个小妞儿就是虎妞和彭翠花。
她们进了上房之后,上望房梁,下搜床底,将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然后又将门窗楔牢,虽然有些热,却也顾不得了。这是虎妞的安全之策。
彭翠花却持相反的论调,低声嘀咕道:「虎妞!咱们应该到花园里去走走,夜深人静,或许可以査出一点蛛丝马迹。」
虎妞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们来得已经很晚了,依据常情,一定是先净身,然后立即上床睡觉,岂可到花园去走动?」
「莫非要到白天才开始明査暗访?」
「不!咱们连夜就要査访,而不是此刻。卯初光景,是大伙儿正寻好梦之际。
万一被人撞见了,咱们也可托辞说赶卯正要到天竺寺去进香。」
彭翠花也就不再多口了,两人分别净身已毕,就倂头躺上了床榻。
二人刚躺下,突听卡地一响,腰上,颈间,竟然出现一两道铁箍,将她们套住了。
这时橱柜的门缓缓敞开,张星斗满面疗笑地从橱柜中走了出来。
虎妞装模作样地叫道:「原来是家黑店,难道你就不怕王法么?」
彭翠花也威吓道:「我爹是洛阳九门提督府的捕快,他知道我下杨此处,倘若我有了三长两短,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星斗走到床前,自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嘿嘿笑道:「小滚龙送来的两件礼物可眞不壊啊!今晚我老张可要饱餐一顿了。」
匕首一挥,嘶地一声,虎妞身上的袭裤就被削飞了一大片,却丝毫没有伤到她的肌肤,由此可见张星斗用匕首的功夫非常到家。
她俩原先以为命在旦夕,听了张星斗的话之后,暗中又宽心了不少。
置身黑道的娇娃,可没有将男女之间那枪子事看得很重,不过,受辱之后仍不免「死,却有些不合算。因此她俩都在暗动心机,同时又转头互望一眼,搭档多年,她俩在眼色中已取得了默契。
当张星斗挥动匕首,要向彭翠花下手时,她忽然大叫道:「等一等,容我说句话。」
「说吧!可得要好听点的。」张星斗竟然有耐性。
彭翠花道:「既然不长眼睡上了你这张布有机关的床,人就是你的了。若是要杀,就别污辱咱们,若是想在姑娘身上找乐子,就放下刀子。」
张星斗疗笑道:「大爷我是先找乐子后放血。」
彭翠花道:「那自然随你高兴,不过两椿事儿得分开来,你若是手里拿着刀子,想找乐子怕还不容易。」
张星斗狂笑道:「妳眞会吹牛,腰上加了铁箍,颈上也加了铁箍,妳能飞了不成?」
彭翠花冷笑道:「看你也有四十多了,难道没有睡过女人?咱们若是存心不想给你乐,你就乐不成。」
张星斗嘿嘿笑道:「好!我就是放下匕首,也照样能剥光妳。」
他将匕首往床上一揷,伸手就是去拉彭翠花亵裤上的腰带。
彭翠花人虽不能动,两条腿却能动,突地双脚架上了张星斗的顺项,用力将他的脑袋绞住了。
张星斗也是色迷心窍,才有此一失,忙不迭地去拔床上的匕首。虎妞早已蓄势以待,双脚连踢,将张星斗身上几处大穴点封,同时将匕首勾起,落到了手中。
彭翠花仍是绞住张星斗的脑袋,沉声道:「你听仔细点,我这位姊姊点穴的手法十分毒辣,点的都是死穴,若是一盏热茶光景不解穴道,就要血脉淤塞而死,你不妨仔细想想。」
张星斗沉声道:「我死妳们也活不成了。」
虎妞道:「既然敢来,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你死在娘儿们的胯下,却太丢人啦!」
彭翠花道:「你的手还可以动,若是肯去按动机关,松开铁箍,咱们就为你解开穴道。」一
张星斗道:「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我再也不愿上当了。」
彭翠花道:「放心!小滚龙「向说话算话,他的手下自然也是说话算话。」
张星斗自然不愿死,于是妥协地道:「好!我去开动铁箍。」
彭翠花松开双脚,冷笑道:「不怕你耍花様,反正你的性命在咱们手上。」
张星斗又从橱柜中走了出去,作了一番布置,才将她们身上的铁箍松开。
彭翠花尙有一身完整的褰衣,而虎妞却是衣不蔽体,二人一旦恢复自由之身,就立刻穿上了外衣。
同时间,橱柜内又出来了六个彪形大汉,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解腕尖刀,虎视眈眈地将她们围住了。
张星斗道:「解开我的穴道,纵妳们归去,不然敎妳们死无葬身之地。」
虎妞冷冷道:「我可没有答应你,要为你解开穴道啊!」
张星斗目注彭翠花,道:「姑娘如何说话?」
彭翠花道:「我答应的事一定守信,只是,穴道非我所点,是以我无法为你解穴。」
虎妞接道:「若是要我为你解开穴道不难,你先放出唐姑娘。」
张星斗似是豁出去了,沉叱道:「兄弟们并肩上,将这两个贼人拏下。」
其实,当这六个大汉一露面,虎妞就有了致胜的把握,在她眼里,这批家伙只能作个看门狗而已。
看情势,是主势占优,论功力,却是这两个小妞儿看好。不出几个回合,那六个大汉都躺下了。她们手中的短刀都沾满了鲜血。
张星斗见势不妙,立刻跪了下来,哀求道:「二位姑奶奶饶命。」
虎妞娇叱道:「站起来。」
张星斗连忙站起,仍是不停地打躬作揖。
虎妞道:「唐姑娘在何处?」
张星斗楞了一楞,终于,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在西厢后院竹林中一间雅房里。」
虎妞道:「说的可是实话?」
张星斗道:「句句实话。」
虎妞又问道:「店里还有多少人?」
张星斗道:「能动家伙的全躺下了,剩下的全是女侍,厨子和账房。」
虎妞道:「你方才一刀割破了我的裤子,我也一刀割破你的裤子,这公平不公平?」
张星斗连声道:「公平!公平……」
虎妞一声冷叱,短刀扎进了张星斗的肚子。
张星斗身子一蹲,目中冒出怒火,声嘶力竭地叫道:「妳……妳说话……不算话……」
虎妞笑瞇瞇地道:「我用刀的功夫不像你那麽到家,揑拏不准,您多担待。」
一挥手,和彭翠花二人穿窗而出。
来到西厢后院,果见「片竹林,林中一座静舍。虎妞抢先一步,叩动了静舍的门环。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什么人?」
虎妞疾声道:「唐姑娘快开门。」
门扉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身披袈裟的少女,沉静地问道:「妳们是谁?」
虎妞道:「我们是唐豪的朋友,接妳到这儿来的人,都是歹徒,妳快跟我们走吧!」
唐芬道:「他们也曾说是我哥哥的好友。」
彭翠花道:「他们说的是假话。」
唐芬犹疑了一阵,又问道:「他们的人呢?」
彭翠花道:「被我们杀了。」
唐芬猛地打了一个冷噤,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妳们说他们是歹徒,他们待我却十分亲切,妳们自称好人,却动手杀人。」
虎妞疾声叫道:「唐姑娘,快跟我们走,到了洛阳见到令兄,妳就会明白一切了。」
唐芬连连摇头,说道:「我目下虽未皈佛,却已身在佛门,岂能够与杀人者同行?」
彭翠花见她如此择善固执,倂食指在她颈后昏穴一点,将她扛在肩上,道:「虎妞!妳断后,快点走,天亮前可以赶回洛阳。」
虎妞冷笑道:「凤姑那个贼婆娘的末日到啦!」
当她们越墙而去时,张星斗却慢慢地爬到后院的廊下,他摇摇坠坠地挣扎着站起,当他打开笼子将那只纯白的鸽子放出之后,他最后的一滴血业已流尽,终于踣地不起,赴往死城挂号去了。
X X X
当虎妞离去后,唐豪无论如何都无法入寐。也不知过了多久,门上突然响起了弹指之声。
「谁?」唐豪披衣坐起。
门外人道:「有一位凤姑娘传来了信,请唐爷立刻去一趟。」
唐豪不禁有些心惊肉跳,匆忙赶到一品香,却见凤姑满面含笑,使他心头稍稍一宽。
她笑着问道:「听说你手下有两员昔日『双蛇会』的大将。」
「我手下无一人堪担大将之誉。」
「虎妞和彭翠花怎不是两员大将?」
唐豪心头又是一紧,凤姑别人不提,却专提虎妞和彭翠花二人,莫非她俩的行迹败露了。
他力持鎮定,淡淡一笑,道:「我手下倒是有这两个人,却不够格称为大将之才。」
「你太小看她们了,我此刻能见见她们么?」
「此刻!」唐豪心头更加震惊了。
「此刻要见她们,」凤姑沉着脸说道:「不然我又何必深更半夜,请你到我这儿?」
「莫非有甚特殊原因?」
「有事吩咐她们去办。」
这分明是凤姑出的难题,情况已经面临摊开来的阶段,然而唐豪却心存顾忌,只得温和地摇摇头,道:「妳今晚无法见到她们。」
「为什么?」
「因为她们今晚离开了洛阳。」
「你有差使交给她们?」
唐豪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派她们去査访『黑马帮』的活动情况,如不抓住把柄,常仲达是绝不会低头的。」
凤姑冷笑一声,道:「小滚龙,高明!高明!」
唐豪故意愠怒道:「话中显然有絃外之音,何不一语道破?」
凤姑阴森森地一笑,道:「你实在太聪明,而我也不傻,她们两人分明是査访唐芬的下落去了。」
唐豪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有此必要么?」
「本来无此必要,却有许多精明人作傻事,你最好不是那一种精明人。」
「我是世上最愚蠢人,不然绝不会坠入妳的圈套之中。」
「所以你心中含忿,要想反击。」凤姑冷笑连连,面色阴森可怖。「唐芬不在龙门街,你敎她们二人到龙门街去,只有苦头吃。」
唐豪暗暗为虎妞和彭翠花担心,但他表面上却鎮定地说道:「深更半夜将我找到这儿来,就是吿诉我这一件事么?」
「我应当适时提出忠吿,如你妄动,将是一件非常危险之举。」
「危险!对妳还是对我?」
凤姑一个字一个字锵锵有力地道:「对令妹唐芬姑娘非常危险。」
这番话对唐豪产生了极大的威胁,他为了不使唐芬受到伤害,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自然不容中途放弃。但他也发觉态度过于软弱将使凤姑更形嚣张,于是,试以强硬的语气道:「妳也不敢动她一根头发。」
凤姑冷笑道:「别太自信,凤姑不是省油灯,不然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唐豪心机暗动,复又缓和了语气道:「凤姑!龙凤盟的招牌已经闯出去了,而且妳已经得到了实利。为了表示妳的诚意,也该让我们兄妹俩见见面啊!」
凤姑很豪爽地点点头,道:「好!就这两天,我让你们兄妹俩见一面。」
唐豪吁了一口气,道:「有妳这一句话,我放心了。请问:妳打算如何处置虎妞和彭翠花?」
凤姑反问道:「以你之见呢?」
唐豪道:「让她们回来,错在我,不在她们。」
「好!就依你的意思。不过,声明在先,龙门街那儿有一个见了女人就想呑的色中饿鬼,若是她们受到污辱,是你送上门去的,可别怪我。」
唐豪恨得暗暗咬牙,而他却又无话可说。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声,像是飞禽拍翅的声音。
凤姑神情一凛,她立刻走出屋去。
庭院石阶上有一只鸽子,白色的羽毛染得殷红,因为鸽子的身上沾染了张星斗的鲜血。
凤姑猛然打个冷颤,她已知张星斗失手了。情况糟到什么程度,虽不得而知,而她却了解目下已是主客易势,反攻为守了。
沉吟一阵,心中顿起恶念。鎮定了心情,满面含笑地走进屋来。
唐豪根本就不关心她为何出去?出去察看什么?他是运用以不变应万变之策来和她周旋。
凤姑在他对面坐下,轻笑道:「小滚龙!我懂得相人之术。」
唐豪扬起脸来道:「看看是否能得善终。」
凤姑道:「你相貌堂堂,威武不凡,是上上之格。伸出左手给我看看。」
唐豪伸出左手,平摊在几上。
凤姑突地拔出匕首,闪电出击,只听笃地一声,匕首穿掌而过,深入木几三寸有余,硬生生将唐豪的左掌钉在几上了。
唐豪无论如何也未料到有此一变,一时痛澈心肺,冷汗涔涔。
另一把匕首已飞快地逼在他的咽喉处,凤姑声冷如冰地道:「小滚龙!我敎你一手,这叫先下手为强。」
唐豪忍住锥心之痛,冷冷说道:「凤姑!妳是我此生中遇上的一个最狠毒的妇人。」
凤姑沉叱道:「少说废话,解下佩剑和刀囊,动作要慢。」
唐豪左掌被钉在几上,即使想拚命也不行,只得依言解下了佩剑与刀囊。嘶声力竭地道:「凤姑!恶人自有恶人磨,妳今天折磨我,有一天也会有人折磨妳。」
凤姑接过他的长剑和刀囊,随手往后一扔,冷笑一声,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龙门街那边只怕已被那两个贱货得手了。」、
唐豪闻言之下,竟然忘记了锥骨刺心的疼痛,振声狂笑道:「这话出自妳口,应是非常可靠,想不到,妳也有落败的一天。」
凤姑冷声一哼,道:「小滚龙!你笑得太早了。有你在我手中,我还不算一败涂地。」
一听说妹妹脱险,唐豪已是如释重负,他明白自身所担负的罪孽,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因此他冷静地道:「来吧!一刀穿过我的心房,让我还淸我所欠下的血债。除了我的一条命之外,妳休想得到别的。」
凤姑一张面孔变得惨白,目中射出厉芒,咬牙切齿地道:「我此刻还不想杀你,你为了唐芬不惜忍受奇耻大辱,令妹一定也会为你牺牲一切。我有法子要她自己送上门来,让你们死在一起。小滚龙!你听淸楚,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要替我弟弟报仇。」
唐豪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绝不愿意让唐芬重入罗网,因而厉声吼道:「凤姑!妳不要逼人太甚!」
凤姑冷笑道:「你有什么好狠的?不过是一把利剑,十几把飞刀,一双拳头和一条命,你有,别人也有……」
唐豪不顾一切以右手拔出揷进左掌中的飞刀,利刃从创口中拖过时,产生刺心的疼痛。他咬着牙,转身向凤姑的心窝刺去。
此时凤姑刀在手中,只要往前一挺,唐豪的咽喉就要洞穿。但她却没有如此作,利刀往下一压,穿过了唐豪的右腕,使得唐豪手中的小刀锵然一声落下了地。
唐豪双手负伤,再也没有搏斗的能力,他退后一步,唆牙切齿道:「妳为什么不杀死我?」
凤姑冷笑道:「哼!你想与我同归于尽,我可不会轻易上当。」
说到这里,她又扬掌一击。门外立刻涌进来两男两女,手中都是荷刀执剑。
凤姑吩咐道:「将小滚龙送到留香院去,途中他如果想逃走,尽管斩断他的脚胫。」
X X X
虎妞和彭翠花肩负着昏迷不省的唐芬冲出了张家老店,选择僻静的小巷,掩掩闪闪,终于安然地走出了龙门街。
二人交替措负唐芬,施展全力,向洛阳狂奔疾走。
行了约莫十来里,突见对面驰来一乘大车,二人连忙闪身路旁草丛。
却听那辆大车上有人扬声喝问道:「对面是虎妞姑娘么?」
虎妞听出那人是常仲达,不禁大喜,连忙跃出草丛,向大车奔过去,疾声道:「常帮主!多亏你来接应,唐芬姑娘已经安然脱险了。」
常仲达吩咐停车,待她们三个人进入车辆之后,车把式兜转马头,向洛阳疾驰而去。
虎妞脱下罩整铺在车厢板上,放平了唐芬的身子,吁了一口气,道:「咱们这次营救唐芬姑娘顺利得手,常帮主应居首功,先是获得准确可靠的消息,如今又前来策应,小滚龙不知要如何感谢你。」
常仲达语气沉重地道:「唐芬姑娘虽已脱险,小滚龙只怕又有麻烦了。」
「哦?」虎妞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凉水般。
常仲达轻叹了一声,道:「张家老店四周,我已暗中派人监视。方才据报,当妳们离开张家老店之后,店里曾飞出一只鸽子。」
「一只鸽子!」
「那是一只信鸽,已向洛阳飞去。不等我们赶回洛阳,凤姑那娘们就会先一步得到消息,她必然会先下手为强,将小滚龙禁制住。」
大伙儿都楞住了,良久,彭翠花才说道:「那娘们未必是小滚龙的对手。」
虎妞白了她一眼,道:「小滚龙毫无防备,而且又不知道唐芬姑娘已经脱险,必定心存顾忌,动起手来,自然是凤姑占上风。」
常仲达喟叹了一声,道:「虎妞姑娘说得不错,小滚龙念及唐芬姑娘的安危,绝不敢轻举妄动。」
虎妞道:「以常帮主的推断,小滚龙目下可有性命之危?」
常仲达摇摇头,道:「不会。凤姑目下还不敢杀死小滚龙。」
彭翠花道:「何以见得?」
常仲达道:「杀死小滚龙之后,她将一无所恃,那个女人不会作这种傻事。」
虎妞道:「常帮主!你说咱们目下应该如何对付凤姑?」
常仲达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从容不迫地答道:「最重要事就是不能使唐芬姑娘冒一点风险,回到洛阳,立刻将她送到本帮垛子容去。」
虎妞点头同意,又问道:「然后又如何呢?」
常仲达道:「一大早,我就去留香院,表面上是答复小滚龙留下的话,其实是一探动静。」
彭翠花道:「若是帮主未见到小滚龙,那就可见他已被凤姑囚禁。」
常仲达点点头,道:「是的。如果我未见到小滚龙本人,我就会留下话,表示本帮愿将收益与龙凤盟分享。不过却有一个条件,就是本帮目下有一票扎手的买卖,需要小滚龙亲自出马助我一臂之力。」
彭翠花脱口赞道:「好计策!等到小滚龙安全之后,咱们再来整治凤姑。」
常仲达冷冷道:「姑娘可别高兴,凤姑心如狡狐,未必会中计,说不定她还有更高明的手段来控制咱们。」
彭翠花道:「她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听说能分享贵帮一半收益,非中计不可。」
常仲达道:「如果她的安排是为了替她死去的弟弟复仇,利诱就不会有效。」
虎妞道:「我也有这种顾虑,只怕凤姑不会轻易上当。」
常仲达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咱们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趁此机会我要向二位表明一下心迹。本帮的前程算不了什么,小滚龙的性命才最重要,我会为他不计一切牺牲。」
虎妞肃然起敬,缓缓道:「咱们信得过常帮主。」
沉静了一阵,常仲达又问道:「唐芬姑娘是吓昏了么?」
虎妞道:「咱们用掌将她劈昏了。」
常仲达惊道:「为什么?」
虎妞道:「她分不淸孰敌孰友,不肯跟咱们走,只有出此下策了。」
彭翠花道:「常帮主!咱们这一羣姉妹早就下定决心为小滚龙卖命,一切听你吩咐就是。」
常仲达喟叹了一声,道:「小滚龙应是死而无怨,有那麽多的人忠心于他。」
唐芬突然翻身坐起,双手合十,喃喃唸道:「愿菩萨保佑你们,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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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4 00: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血债要用血来还



唐豪睡得很沉,时近晌午,才被一阵叫声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床前站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娇娃,自然凤姑也身在其中。
凤姑必是一夜不曾好睡,双目布满血丝,嘴唇发焦,满面的疗笑道:「小滚龙!咱们来一次谈判如何?」
唐豪躺着未动,冷冷道:「除了要我选择如何死法之外,没有什么好谈的。」
「我不想置你于死地。」
「妳眞仁慈。」
「说正经的,咱们化敌为友吧!」
「我一直就没有视妳为敌,是妳自己存心不良。」
「我刀伤你双手,难道你不恨我?」
唐豪转过头来,凝注她,缓缓道:「那要看妳如何善其后。」
凤姑似乎有些畏惧他的目光,别过头,道:「令妹已经被虎妞救走了。」
「这句话我相信。」
「那麽,我即刻放你回去。从此你东我西,恩怨两消,是否同意?」
「毫无条件?」唐豪缓缓坐了起来。
「当然是毫无条件。」
「如妳是诚心诚意,我完全同意。」
「你也许还会找我算账。」
唐豪苦笑着摇摇头,道:「不会。常言道:血债要用血来还,我流血是应该的。以我所犯的罪孽应是死有余辜,如今双手挨刀该是最轻的惩罚,我应当知足。我会离开洛阳,走得很远,很远。」
凤姑冷笑道:「我不信。」
「难道还需要什么保证?」
「不错。若无保证,我难安心。」
「妳要何种保证?」
凤姑缓缓道:「教令妹来接你回去,要她当面向我说一句保证的话。她已立志皈依佛门,说话必然算话。」
唐豪心头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狂吼道:「凤姑!妳休要作梦!」
凤姑目中厉芒暴射,沉声道:「那麽,你是存心要与我为敌了?」
唐豪冷哼道:「好个歹毒的妇人!原来妳是口蜜腹剑,还想诱使唐芬,再入牢笼。」
凤姑心中狡计一旦被他识破,不禁恼羞成怒,冷笑道:「小滚龙!你不要不知死活,若是我存有那种想法,你也挡拒不了。」
唐豪飞起一脚,向凤姑下颚处踢去。
四、五个如狼似虎的娇娃立刻蠭涌而上,将唐豪按住了。
唐豪虽有拚命之心,无奈稍一用劲,双手的伤处就痛澈心肺,可怜曾经在黑道上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此刻竟然成为一头待宰羔羊。
凤姑满面煞气,嗖地一声自腰间拔出一把锋利,雪亮的小刀。
唐豪嘶吼道:「来吧!一刀给我个痛快。」
凤姑疗笑道:「杀死你太便宜,我要使你尝尝不死不活的滋味。」手中利刀一挥,唐豪的衣襟随即裂开。再一刀,他的肋骨处就出现了一道血痕。看来凤姑似乎想来一番鱼鳞细剐。
蓦然,一个女郞推门而进,疾声道:「凤姑!请出来一下,有要事禀报。」
凤姑悻悻然瞪了唐豪一眼,走出屋去,沉声问道:「何事?」
「『黑马帮』常仲达要见妳。」
「哦?」凤姑不禁扬起了双眉。「他怎么知道我在留香院?」
「属下不知。」
「姓常的人在何处?」
「在前院厅堂。」
「他带了多少人?」
「就他一个。」
凤姑沉吟了一阵,道:「好!派几个人将厅堂围起来,暗藏弓箭,听我号令行事。」
那女郞啣命而去。凤姑又回到屋内,吩咐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娇娃将唐豪严密看守,这才抽身来到前院的厅堂。
常仲达暗中和她对过盘儿,却故作不识地问道:「妳就是凤姑么?」
凤姑身子靠着一根圆柱,和对方保持了适当的距离,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凤姑,有何贵干?」
常仲达和颜悦色地笑道:「请问:何处可以找到小滚龙?」
凤姑微微一楞,道:「找他何事?」
常仲达放低了声音道:「小滚龙昨天放出了话,我想了一夜,还是以不得罪他为妙,是以前来回复……」
凤姑沉声截口道:「少说好听的,找我,该去五凤茶楼,怎知我在留香院?」
常仲达嘿嘿笑道:「江湖太小,黑道太窄,非我夸口,事不分大小,休想瞒过我的耳目。」
「你还知晓一些什么?」
「很多,很多!」
「何不说来听听?」
「比如说,小滚龙如今已是身在牢笼,行不由己,他的妹妹唐芬已经从龙门街张家老店中逃了出来……还有不少的道上朋友要找妳结算旧账。」
凤姑的面色靑一阵,红一阵,低吼道:「你还知道什么?」
常仲达嘿嘿笑道:「我还知道妳打算不让我活着离开这儿。凤姑!千万别转这种念头,姓常的可不是扑火的飞蛾,妳要弄清楚。」
看常仲达那种鎮定的神色,凤姑也情知对方是有备无患,只得轻笑道:「你太多心了!我正要麻烦你为我带个口讯。」
「带讯给谁?」
凤姑道:「请转吿唐芬姑娘。她哥哥贵体违和,希望她能亲来接唐豪回去,好生调养。」
「对不住!这个口讯无法带到,因我不知唐芬姑娘身在何处。」
凤姑冷笑道:「方才你已说过,江湖太小,黑道太窄,有许多事也照样瞒不过我的耳目。」
常仲达从容不迫地道:「信不信在妳。我倒有个好主意献给妳。」
「什么好主意?」
「小滚龙既然身子不适,不如教『双蛇会』那几个妞儿来接他回去。唐芬姑娘初到洛阳,人地生疏,只怕抓一帖药也找不到地方哩!」
凤姑脸色一沉,道:「常帮主!咱们绕圈儿捉迷藏的把戏该到此为止啦!就是这么一句话,请唐芬姑娘来接她的哥哥,别人不行。我候到子夜,时间由她选,地方由我定,子夜一过,唐豪的生死恕不负责。话已说完,请回吧!」
说罢,转身走出了厅堂。
X X X
常仲达一脚跨进门,还未空定,虎妞就迫不及待地道:「见到小滚龙了么?」
常仲达神色凝重地道:「虎妞!这椿事只怕大有麻烦……」
接着,他将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虎妞喃喃道:「小滚龙的行动一定受到了禁制。」
常仲达点点头,道:「那是一定的,凤姑从不去留香院,以示她与龙凤盟毫无瓜葛,而今天她却在那儿出现,可见小滚龙必定已经丧失了行动的自由。」
「那麽,小滚龙也一定被囚禁在留香院。」
「大有可能。」
「我有个主意。」
「咱们动用武力硬闯留香院,凤姑绝不敢将事态闹得不可收拾。」
常仲达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操之过急,无异置小滚龙于死地。」
虎妞焦灼地道:「那该怎么办呢?」
「此事只宜智取,不宜力拼。」
「如何智取?」
「给凤姑回话,就说唐芬姑娘愿去接唐豪,时间就订在子夜,地点由她定,她也一定会在事先到那个地方去布置一番。她手下的人手毕竟有限,只等她一动手调度,咱们就暗中潜入留香院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虎妞沉吟了一阵,道:「法子虽好,仍需要仔细筹划,万一有所疏漏,小滚龙就有殡命之危。」
常仲达压低了声音道:「我此刻就去找凤姑回话,妳则在我手下当中挑选几个精明强悍,身手矫健的,分散从后门出去,一各自在闹区转转,然后出城在预定的地方会合,等到天黑之后,才展开行动,这様才不会落入凤姑的耳目之中。」
「你我之间不再联系了么?」
「我要牵住凤姑的注意力,上灯之后,我更会装模作様地调度人马。有一点妳却不能忽畧,要彭姑娘扮成妳的模样露脸,凤姑才不会心有所疑。」
「好!就这么办。不过你可要小心照顾唐芬,万一她再落入凤姑之手,就要大费周章了。」
常仲达笑道:「放心!凤姑纵使有千军万马,也休想闯开我的垛子窰。」
计议妥当,常仲达又来到留香院。
凤姑对他的去而复返,似是非常讶异,冷冷问道:「又有什么事?」
常仲达不动声色地说道:「口讯已经带到,特来回话。」
「哦?唐姑娘怎么说?」
「她要亲自来接唐豪,时间订在子夜,特来请问接人的地点。」
「金谷园东,郑琦梅姑娘的坟前。」
「怎么选择那様一个僻静之地?」
凤姑道:「面对故主之灵,虎妞想必不会妄动。」
「哦!原来妳还允许虎妞陪同唐芬姑娘。」
「若是敎唐芬一个人前去,你们势必也不会答应。不但允许虎妞陪同,也允许你一同前往。」凤姑突地面色一沉,接道:「我是存心化干戈为玉帛,如果你们存有异心,第一个被杀的将是小滚龙。」
常仲达笑道:「放心!这件事是唐芬姑娘作主的,咱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我想问一问,妳一定要唐姑娘亲自接回她的哥哥,用心安在?」
「我怕唐豪事后报复,所以要唐芬亲口说一句保证的话。她既已皈依佛门,自然不会诳语欺人。」
「小滚龙早已心灰意懒,只要妳不存歹念,他是会放妳一线生机的。」
凤姑冷哼了一声,嘴唇蠕动,却没有说什么。常仲达看在眼里,心头自然明白,而他也不说破。与这个被仇恨薰心的妇人去谈论恕道,委实是件多余的事。
X X X
上灯时分,谢三嫂为唐豪送来晚饭。
昨夜,她曾细心地为唐豪裹伤,见他遭受凤姑的百般凌辱,她也曾暗中飮泣,唐豪已然发觉这个妇人心地十分善良。
唐豪一面吃着饭,一面低声说道:「三嫂,感谢妳的照顾……」
谢三嫂截口道:「不必说什么,我只叹能力薄弱,帮不了你什么忙。」
「如果妳愿意,可以帮我的大忙。」
「说吧!你要我干什么?」
「去找一个人……」
「办不到,我是不出后院。」
「这儿难道没有妳的心腹么?」
谢三嫂摇摇头,说道:「我跟他们也都见不了面,这儿到处都是那个恶婆娘的人。」
唐豪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就算了吧!」
「你是想教我和你的朋友通消息?」
「通消息倒是件小事,我需要一些麻药。」
「你要麻药干什么?」
「我要和凤姑拼个死活,但是双手的创痛,使我不能用劲,服下麻药就不碍事了。」
「我这里倒有些麻药……」
「哦?」唐豪高兴地放下碗筷。「妳有麻药?」
「咱们这儿一些雏妓在初经人事的那一晚,总是让她们先呑服了麻药,免得到时大呼小叫地扫了客人的兴致。不过,我却不能把麻药给你服用。」
「为什么?」
谢三嫂缓缓道:「你是习武的人,应该知晓利害,若是服下麻药之后再拼劲使力,你这双手将来就要残废了,你千万要忍耐。」
唐豪神情沉重地道:「三嫂!妳的关懐之情,令我毕生难忘。不过,眼前局势已使我顾不了许多。先前,凤姑以我妹妹为要挟,使我低头就范,如今她以我的性命为要挟,必然又要使我的许多朋友低头。三嫂!妳是愿意让我一个人残废呢?还是愿意眼睁睁看着许多无辜的人为我死在那恶婆娘手里?」
谢三嫂一时瞠目结舌,无以答对。良久,才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给你麻药,一个年少汉子,不幸残了双手,倒不如死了的好。」
「我倒并不怕死,但不愿我的朋友为我白白送性命。」唐豪说到这里,竟然屈膝跪下了地。「三嫂!我求求妳,赐我麻药……」
谢三嫂连忙将他扶起,一连声道:「小滚龙!你这样可要将我折杀了,快起来,我给你麻药就是。」
她扶起唐豪,打开橱柜,拿出一个绿色磁瓶,从里面倒出两粒白色药丸,递到唐豪的手心里。
唐豪问道:「药性能管多少?」
「服后一盏热茶光景见效,能管两个时辰,你先服一粒试试,若不管用,再服一粒。」
唐豪将两粒药丸倾入口中,一起呑服下去,又问道:「三嫂!妳能为我找一把小刀么?」
「没有。」
「可有剪刀?」
「剪刀倒有一把。」
「拿来给我。」
谢三嫂拿来一把剪刀,唐豪藏在身上。待过了一盏热茶光景之后,他暗暗运劲一试,伤处果然不再疼痛。他取出剪刀,两手用力一分,剪刀立刻变成了两把锋利的小刀。
唐豪暗暗将拆开的剪刀藏好,低声道:「三嫂!等一会儿凤姑到这儿来时,妳赶紧找地方躱起来,从明天起,妳仍然可以安心作妳的买卖,绝不会有人来找妳的碴儿,尽可放心。」
谢三嫂幽声道:「小滚龙!别关心我的买卖,你得多保重你的身子。」
唐豪对她悽然一笑。他突然发觉:愈是卑贱微不足道的人,却愈是有关怀别人的菩萨心肠。
X X X
到了上灯的时候,留香院门前的红灯笼却没有亮,朱门也是紧闭不启,这表示今晚这儿不接客。
前门不接客,后院却来了不速之客,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是虎妞。她伏在墙头上窥伺了一阵,一挥胳臂,院墙外又飞身闪进来四条黑影。
待那四个夜行人各找方位隐住身子之后,虎妞才从墙头上飘身而落。
她隐身在花丛中仔细察看,只见东、西两厢灯火明亮,似是毫无防范的迹象。
一个弹身,虎妞已到了廊下,向一间厢房的窗口贴了过去,为了打探唐豪囚于何处,她打算先逮住一个活口间上一问。
以舌尖顶破窗纸,顺着小孔往房内一看,只见一个粉头在对镜理粧,旁边一个靑鬟使女正在为那粉头梳理头上靑丝。
虎妞用手轻推房门,门未上闩,一推就开,待屋子里的两个女人抬起头来,锋利的匕首已到了那粉头的颈脖子上,另一只手将那靑鬟使女抓了个结结实实。
两个女人双双跪倒,连喊饶命。
虎妞沉声道:「快说出小滚龙身在何处,我不杀妳们。」
那粉头道:「小滚龙一向睡在谢三嫂的房里。」
虎妞道:「谢三嫂的厢房在何处?」
粉头道:「后院的东边,过了一座桃林,有一间小小的四合院便是。」
「今儿院中可有生面的人来?」
「有十来个凶神恶煞般的女娘子在这儿待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又走了一批,听说还留下了三,五个,在谢三嫂住的院子里。」
虎妞情知再问也问不出个名堂,在那两个女人的后颈窝处不轻不重地砍了两掌,两个女人立即躺下了。
出了厢房,她轻轻打了一声唿哨,她在前,那四人在后,向后院的东边蹑手蹑脚地行去。
过了一座桃林,那座小小的四合院业已在望。
虎妞挥手将她带来的四个汉子聚集拢来,正待有所商议时,突然四周出现了十数支火炬,约有十几个仗刀执剑的男男女女将他们五个人围上了。
凤姑一身劲装疾服,缓缓自四合院内走出,冷笑道:「虎妞姑娘!妳身佩利刃,踰墙而进,有何企图?」
虎妞万万料不到此处有伏,以她的性子,根本就没有耐心和凤姑说半句闲话,无奈小滚龙身在虎穴,使她不敢造次,才冷冷道:「为何来此,妳心中有数,又何必明知故问?」
凤姑沉声道:「唐芬姑娘已约好子夜时分亲自前往金谷园东,郑琦梅姑娘的坟前接回她的兄长,从此恩怨两消,化干戈为玉帛,妳此刻聚众而来,只怕要破坏那项和议了。」
虎妞不愿被对方抓着把柄,因而辩道:「我潜入此地暗探,与小滚龙的事毫不相干。」
「怎说毫不相干?」
「我有几个姊妹如今下落不明,只怕已被妳捉拏囚禁,黄夜来此,只是为了打探她们的下落。」
「我并没有捉拏妳的手下。」
「可否容我捜査一番?」
「如果査不出来,彼此不好讲话。」
「如此说来,我今晚是白跑一趟?」
凤姑冷声道:「的确是多此一举。」
「那麽,我就告辞了。」虎妞说罢,转身就走。
凤姑沉声叱喝道:「慢走一步。」
「怎么!想要留人?」
「姑娘既然来了,就请在这儿待上一阵。」
虎妞冷笑道:「妳的人虽多,却不见得就能将咱们五个人留下。」
凤姑嘿嘿笑道:「小滚龙右掌被利刀洞穿,左腕也被利刀洞穿,如今已形同废人,而且还有刀剑加颈,只要刀剑之声一起,我的手下就要割下他的头颅,姑娘胆敢妄动么?」
虎妞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沉声道:「如果小滚龙有了三长两短,我要将妳碎尸万段。」
凤姑神色鎮定地道:「我不想遭受碎尸万段之祸,也不愿意杀害小滚龙。不过,还要姑娘依我一件事才能使小滚龙免于一死。」
「妳说!」
「我在午间已经向常仲达交代明白,由妳和常仲达陪伴唐芬前往金谷园东,接唐豪归去,并再三吿诫尔等绝不可心存异心。如今姑娘纠众前来,意图不轨,分明已蓄意破壊约定。」
「凤姑妳休要信口雌黄,我方才就已说过,此番前来,与小滚龙之事无干。」
凤姑冷冷道:「虎妞姑娘眞是伶牙俐齿,好善辩!不管怎么说,金谷园东之约取销了。」
虎妞怒吼道:「妳打算食言背信?」
凤姑冷笑道:「我绝对不会食言,只因为尔等行动令人启疑,因而促使我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加以更改。时间是此刻,地点是此地,请虎妞姑娘火速派一个人回去递送消息,敎常仲达陪同唐芬姑娘来接她的兄长,半个时辰为限,过时不候。」
虎妞不禁暗暗发楞,然而事到如今,也不容她犹豫,因而点一点头,道:「好!我亲自回去跑一趟。」
凤姑沉声道:「不行!派妳的手下前去,妳得留在这儿。」
虎妞一弹身,人已到了凤姑面前,手中匕首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熠亮的光弧,沉叱道:「妳不要逼人太甚!」
凤姑的身子纹风不动,冷笑道:「虎妞姑娘!若是方才妳不曾听仔细,我可以再说一遍。如今小滚龙是双手带伤,刀剑加颈,只要刀剑之声一起,他那六阳魁首就要落地,姑娘不信试试。」
她的话具有无比的恫吓之力,使得虎妞噤若寒蝉,出声不得。
这时,突听阴暗处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道:「凤姑!多行不义必自毙,妳要三思。最后一线生机,妳不要轻易断送。」
声落人现,竟然是那常仲达。
凤姑微微一惊,道:「你来了?」
常仲达缓缓走到她面前,冷冷道:「我来了,『黑马帮』所有的兄弟也都来了,早已将这儿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蚊蚋也飞不出去。」
凤姑心头暗暗生寒,口中仍逞强道:「你想怎么样?」
常仲达缓缓道:「只要你能守信放出小滚龙,万事甘休,如若不然,妳将死无葬身之地。」
凤姑冷笑道:「仍是那句老话,敎唐芬姑娘亲来迎她兄长。」
常仲达沉声道:「凤姑!我姓常的打从十五岁置身黑道,如今已近二十年,从没有如此好的耐心,这回算妳走运。再警吿妳一次,若想玩弄什么诡计,妳不会得到好死。」
话声一落,他又撮唇一啸,只见一乘软轿由两个壮汉抬着,飞也似地来到面前。这软轿来自后院,分明也是[???]人。
待那软轿停下,常仲[????]起轿帘,身披袈裟,长发垂肩的唐芬缓缓步走了出来。
唐芬一见众人无不执剑仗刀,不禁双手合十,口中不停地诵唸佛号。
常仲达道:「凤姑!唐姑娘已经来了,请将小滚龙释放出来吧!」
凤姑哈哈大笑一阵,突地语气一沉,道:「唐姑娘!有一事尙要请敎,我的胞弟被令兄所杀,我这个作姊姊的,该当如何?」
唐芬道:「佛家用恕,也望姑娘网开一面,给予家兄忏悔之机。」
凤姑冷笑道:「好一个佛家用恕,可惜我没有一副菩萨心肠。」
常仲达手搭剑把,沉叱道:「凤姑!希望妳言而有信,不然,这势必又将引起一塲血雨腥风。」
凤姑僚笑道:「常仲达!少在我面前要狠,我既然胆敢千方百计地将小滚龙玩弄于股掌之上,就没有畏惧他事后的报复……来人!将小滚龙带出来。」
她的话声一落,小滚龙就在四合院的门口出现,四个如狼似虎的娇娃分成左右,架住了他的两臂,后面跟了一个大汉,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活似一个绑赴刑塲的死囚。
常仲达来到虎妞的身傍,悄声道:「小滚龙双手带伤,已无抗拒之力,倘若有变,我去对付那个执刀的大汉,妳对付凤姑。」
虎妞道:「她若伤了小滚龙一根毫毛,我就要将她斩成肉酱。」
唐芬这时已抢了过去,呼叫道:「哥哥!想起你离家之时是多么健壮,如今怎落得这般模样?」
唐豪惭愧地低下了头,低声道:「妹妹!我愧对先人,也羞于见妳,我……我造了太多的孽……」
这时,凤姑的手下已在快速地移动位置,须臾之间,就在常仲达与虎妞的面前形成一道人墙,将唐豪兄妹二人隔开了。
常仲达大吼道:「凤姑!妳如想玩弄诡计,绝对逃不了公道。」
凤姑冷冷道:「常仲达!先是你们破壊了约定,如今又是聚众压境,我人手单薄,难御劲敌,不得不稍作防范。」
虎妞道:「妳要防范什么?」
凤姑道:「防范尔等心怀不轨。」
唐芬挿口道:「凤姑可否听我言?」
凤姑语气不屑地道:「讲吧!若是说佛论禅,恕我慧根浅薄,听不进去的。」
唐芬先诵唸了一声佛号,才缓缓道:「妳方才说,令弟是死在家兄之手,人死不能复生,妳纵使杀了家兄,也挽不回令弟的性命。小妹为赎兄罪,愿在有生之年早晚诵经为令弟超度。希望姑娘高抬贵手,免却一塲屠杀,阴功大矣。」
凤姑道:「唐姑娘必不愿见到一塲杀伐起于眼前吧?」
唐芬道:「那是自然。」
凤姑道:「那麽,就请姑娘告诉常仲达和虎妞立即放下兵刃,而且敎常仲达下令,吩咐他的手下火速撤走。不然,一塲厮杀在所难免。」
唐豪疾声道:「凤姑!妳休要玩弄狡计,他们纵使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凤姑沉叱道:「哼!你犹如一头待宰的羔羊,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唐豪语气沉痛地道:「凤姑!我一再对妳说过,我早就厌倦了杀人的生涯,所以我不愿意再动手厮杀,更不愿在我妹妹面前作出杀人的行为,凤姑!妳不要逼我,求妳不要逼我。」
凤姑振声狂笑道:「小滚龙!你眞会大放厥词,右掌创口盈寸,左腕洞穿,筋骨已损,血脉受创,你此刻只怕连一只鸡也杀不死了。」
唐豪沉声道:「即使双手已废,我用牙齿也可以咬妳一口。」
凤姑沉声道:「如果你有血气,你该咬断你的舌头,只怕你不够种。」
虎妞扬声道:「凤姑!妳到底安的什么心?」
凤姑斩钉截铁地道:「撤人!丢家伙,不然小滚龙就要死在他妹妹面前。」
唐豪嘶吼着道:「凤姑!我已双手沾满血腥,百死莫赎,妳不要再逼我,求求妳……」
凤姑恶毒地道:「你跪下来求吧!看我是否会回心转意。」
唐豪当眞跪了下来,沉痛地道:「只要不再逼我杀人,我宁受百般屈辱。」
凤姑振声狂笑道:「大家来看呀!不可一世的小滚龙在我面前跪下了,因为他怕杀人,也怕被杀,哈哈!哈哈……」
虎妞目眶中几乎喷出火来,再也忍耐不住,一声娇叱,匕首连挥,站在她面前的一男一女立刻就胸臆洞穿。
凤姑料不到虎妞会逞强行凶,心中恶念顿起,抽出短剑,猛向唐芬身前纵去。
唐豪虽一再委屈求全,此刻却不愿见到他妹妹受到伤害,大吼一声,双臂猛挥,将那四个娇娃摔开,抽出腰间的剪刀,飞身扑了过来。
他却忘了身后还有一个执刀的汉子,呼地一刀砍来,将他的左耳砍掉了一半。
唐豪也顾不了热血直喷,奋身扑到了凤姑的身边。
凤姑的左臂已勾向唐芬的颈项,显然想制住她使唐豪等人就范。唐豪已然来到她的面前,半把剪刀全力向她左臂刺去。
凤姑一声尖呼,左臂立被剪刀洞穿。她歹念一起,右手匕首猛地向唐芬背心窝刺去。
唐豪那能容她得手,左手中的半把剪刀业已飞快地刺进凤姑的小腹,往外一带,立即肚破肠流,惨不忍睹。
唐芬见状大呼一声,差点晕倒,虎妞及时赶到,一把将她扶住。
凤姑的手下见主子已死,一时作鸟兽散,一塲惊心动魄的厮杀在顷刻间就终结了。
唐豪坐在地上,喃喃道:「我又杀人了,我又杀人了!不是我有心,是你们逼我,是你们逼我……」
常仲达一把将他拉起,疾声道:「小滚龙!此地不能久留,我听到风声,提督衙门的捕快对我等的行径似已觉察,今晚将大肆搜捕。」
唐豪摇摇头,道:「我不走了,你们快走吧,血债要用血来还,我不愿肩负血债东躱西藏。何况,我的双手已废了。」
常仲达道:「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你方才的神勇可说盖世无双……」
唐豪截口道:「我事先服下了麻药,才有力量将这个恶毒的女人杀死,你是练武的人,该知道后果,男子汉覃双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虎妞扬声道:「小滚龙!不要胡思乱想,就算你残了双手,我也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唐豪站了起来,走到唐芬的面前,苦笑道:「妹妹!妳怪我么?」
唐芬喟然道:「这都是孽,我怪你什么呢?」
唐豪仰首望天,喃喃道:「我自觉罪孽深重,仰愧苍天,俯作黄土,妹妹!妳代我佛前赎罪吧!」
突地双腕一扬,一双拆开的剪刀刺进了胸臆。
唐芬大叫道:「哥哥!哥哥……」
虎妞伸手抱住了他,泪水如断线珍珠滚滚而落,抢天呼地的叫道:「小滚龙!你何苦如此啊!」
唐豪面上浮现了平静的笑容,有气无力地道:「虎妞!我除了一死谢罪之外,再无别途……永别了……」
他死在他妹妹的面前,死在虎妞的怀里,死得非常平静。
四周出奇地静,没有一丝声响。
突然,前院传来一阵木鱼的声音,木鱼声愈敲愈近,一个老泥缓步走了进来。她一面敲着木鱼,一面不停地诵唸佛号。
唐芬奔过去,叫道:「师父!」
敢情这老尼就是静悟师太。
她那精锐的目光向四下一扫,低声道:「芬儿!跟为师回庵去吧!」
唐芬哽咽地说道:「师父!我哥哥方才死了。」
静悟师太声调平静地道:「佛家用恕,国法难逃。佛祖不要他死,王法却要他死,这是他该得的下塲。芬儿!跟为师的走吧!」
唐芬哽咽着道:「徒儿想为哥哥办妥后事……」
静悟师太截口道:「人从土里来,还从土里去,富贵荣华,名利争夺,不过是过眼云烟,妳既已勘破红尘,何必将此俗事耿耿于心?俗事自有俗人了。芬儿!跟为师的走吧!」
唐芬转身诵唸了一声佛号,跟随静悟师太走了出去。
常仲达道:「虎妞!那老尼的话妳听淸楚了么?」
虎妞点点头,道:「听淸楚了。」
常仲达喃喃道:「佛家用恕,王法难逃……富贵荣华以及名利之逐,不过是过眼云烟……好!好!好!她这番话点醒我的南柯一梦。」
虎妞吁了一口气,道:「我的梦也醒了。」
这时,突然灯火明亮,有十几个人从前院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提督衙门中的副总捕头杨晓月。
常仲达和虎妞二人一语不发地丢弃兵刃,听任锁链加上颈项。
王法加身,项间难免沉重,而他们心头却轻松多了。


(江湖恩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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