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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宇《龙虎惊变》(翟天星传奇故事之六)(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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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28 08:42: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灵溪 于 2024-12-18 19:20 编辑

连载菌今日始载集结版《龙虎惊变》(翟天星传奇故事之六),如有疑问,请在楼中提出,谢谢。
 楼主| 发表于 2024-8-28 08:42:32 | 显示全部楼层
《 龙虎惊变》(翟天星传奇故事)
作者:南宫宇
版本:武侠世界
主角:翟天星、招天至
扫校:未来 OCR;灵溪 校对



第一章 含笑挥洒间 轻松挫五雄

夜幕刚垂,雨便淅沥地下着。
一支懒洋洋的酒旗,就在微风细雨中招展着。
翟天星拍拍身上的雨水,刚把马栓好,便看见一群人汹涌而来。
流氓的打扮,但步伐却又不像一般流氓。
小酒铺还传来一阵胡琴的悲鸣。
但当那批流氓刚进了酒铺,胡琴便瘖哑下来。
接着,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翟天星正要举步,一个胡琴已从酒铺飞了出来,然后是一个老者。
翟天星剑眉剔起,另一个黑影又从酒铺的小门抛了出来,倒在店前一滩泥泞之上。
那群流氓亦随着出来,看着泥泞上的汉子,不约而同的吐了一口痰涎在那人身上。
然后每人加上一脚,便扬长而去。
翟天星有点气愤,正想闪身前往,教训一下这几个可恶的流氓。
躺在泥泞上的汉子,这时发出了一声闷哼。
那使胡琴的老者已慢慢地爬了起来,拾起了胡琴,蹒跚地离去,可是,他着实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看泥泞里的汉子。
那汉子几经辛苦,才慢慢坐起,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道:“老金,你好好休息一段日子,我也不再想听胡琴了……”
那叫老金的老头,弯腰道:“招……爷……”
汉子吸了一口气,道:“老金,我连累了你……”
老金道:“这些日子……”
汉子道:“不用多说,你回去吧!”
老金接过了那块碎银,道:“你用不用——”
汉子道:“不用了,这一切我已经习惯了,你还是回去,我会照顾自己……”
老金正想扶起那汉子,可是,那汉子双目一瞪,老金便依依不舍地转过身来。
老金的身影在绵密的雨点中消失。
那汉子竭力地站起来,可是,他的伤势可实在不轻,脚未站稳,又倒在泥泞之中。
血开始从他额角淌下。
翟天星慢慢走近,那汉子微翘双目,脸上似乎露出一阵惊惶,又要倒下。
翟天星扶着他,慢慢走入酒铺内。
在两盏摇曳不定的风灯下,酒铺内竟是阒无一人。
翟天星唤了两声,一个酒保才慌慌忙忙的从柜位走了出来。
翟天星道:“快来帮忙——”
那酒保满脸惊慌道:“公子爷——”
翟天星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抛在枱上,道:“你先关上门,然后打一盆热水来!”
闪耀的金子似乎驱散了酒保的惊惶,他立刻关上了门,往厨房去打水。
翟天星把那汉子放在桌上。
酒保已从厨房打了一盆热水,水里还放着一条雪白的毛巾,不待翟天星的吩咐,已开始为那汉子揩抹。
翟天星拿了一盏风灯,照在那汉子的脸上。
满脸泥泞与血渍,仍掩不住这汉子俊俏的脸庞,酒保把汉子前襟抖开,胸前露出一大片瘀黑。
酒保道:“公子爷,怎么……我去请大夫!”
翟天星一看伤痕,便知那只是皮外之伤,道:“不用了——”他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倒出两颗小丸,又道:“用酒开了,一半内服,一半外敷!”
那酒保又用雪白的毛巾,把那汉子脸庞揩抹一会,才慢慢往取酒开药丸。
翟天星再提灯一看,惊异道:“招天至?”
那汉子喉间发出一声咯咯,似乎已苏醒过来。
翟天星轻轻道:“招总把!”
那汉子睁开了双目,昏黄灯光之下,仍感刺目,阖上了眼睛之后,道:“你……是——”
翟天星微笑不语。
“你是翟天星!”那汉子勉强支持起来,猛然又叫:“翟天星!”
“招总把,果然是你!”
酒保已从厨房出来,奉上药酒。
翟天星道:“招兄,你先喝下!”
药香混和着酒香,但招天至之一再摆手,活像个孩子,道:“我不喝!酒保,拿酒来!”
那酒保不知如何是好,手捧着药酒。
招天至又叫道:“酒,我只要酒!”
翟天星听他中气充盈,知他受伤不重,一时动了童心,道:“好,拿酒来!”
酒保急忙转身,拿了一埕冽香扑鼻的土酒,并且搯了两个大碗。
招天至一手便抢过了酒埕,往喉内直灌。
翟天星皱着眉,招天至简直不是在喝酒。
招天至满口满身都是酒,然后把埕子递与翟天星,咽下那满满一口酒,道:“喝,翟天星,好酒!”
翟天星接过埕子,倒满了大碗,喝了一口。
招天至道:“这不痛快!”硬要把埕子推向翟天星口中,翟天星勉强喝了一口。然后,招天至又再往喉间灌。
翟天星道:“招兄……”
招天至狂笑道:“痛快,痛快,实在痛快!”
翟天星道:“招兄,你何必如此?你的镖局……”
招天至突然止住狂笑,道:“不要再提那劳什子的镖局,我对不起镖局的兄弟,也对不起义兄……”
翟天星道:“义兄?易天行还……”
招天至突然一个耸身,不知是酒喝得太多了,还是身体仍伤,竟从桌子跌在地下。
翟天星急忙掺扶,而招天至已木然不动。
那酒保惊惶道:“他死了——”
翟天星道:“死不了!”
招天至口角掀动,好像有一番话要说,但吐字含糊,不知他在嘀咕什么。
翟天星一手抱起他,仍把他放在桌面上。
酒保又为他揩面。
翟天星道:“你认识他?”
那酒保道:“不,这几天来,他都在酒铺内吃酒,一吃便是酩酊大醉!”
翟天道:“以前呢?”
酒保道:“以前从没有来过!公子,这小小酒铺,又处于郊野,不知他为什么会来!”
翟天星道:“今日以前,有没有人袭击过他?”
酒保道:“没有,这附近一向十分太平,那几个流氓都是十分生面!”
翟天星觉得十分奇怪,照理招天至也不应到这小小的酒铺喝酒!
其实招天至并不是在喝酒,而是拼命糟塌自己,他究竟为了什么?
翟天星道:“老兄,你先休息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如果银两不够,我明天再……”
那酒保是个老实的汉子,道:“足够了,公子爷,你好让他在这里睡一晚,不过——”
翟天星道:“我明白,明天我们一早便走,不会再连累你,假如日后那批流氓再来,你好好认着他们!”
酒保道:“一定,一定!”说罢便入内。
翟天星呆呆的看着桌面上的招天至。
他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本是风流俊秀,气派倜傥的招天至,竟会弄到如斯田地?
招天至本是名震大江南北的龙虎堂总把之一。
那龙虎堂并不是一个帮会,而是一间镖局,由招天至与他的义兄易天行主持,他俩都是好客之人,因此江湖上的豪杰,都不叫他们的镖局为龙虎镖局,而唤作龙虎堂。
近年来长江南北,盛行一句说话:“一到龙虎堂,忧愁自然忘!”这两句话正表示两位总镖师,是何等好客,举凡江湖人士有难,来投龙虎堂,便可获解决!
可是,这位常为别人解决烦恼的人,而今却似是烦恼缠身!
酒保忽又从里面走了出来,道:“公子爷,你老可曾用饭!”
听到这个”饭”字,翟天星才感到饥肠辘辘。
酒保笑道:“公子爷如不介意,讲与小人同用!”
翟天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笑道:“那打扰了!”
酒保离去后不久,已从厨房端出几个小菜,
翟天星笑道:“老兄,你倒懂得享受呢!”
酒保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是个卖酒弄菜的人,当然不会少自己一份!不过,这些只是粗菜……”
翟天星看着热腾腾的饭菜,似乎悟出一个道理,这酒保的话不错,天天为人谋事,何不也为自己多设想一点?
招天至以为江湖朋友解忧脱困出名,为何又不为自己斩烦丝、脱困网?
这平凡的酒保,实在比招天至高明得多!
可是,想到自己,终日奔波江湖,又何尝为自己设想了多少?
翟天星苦笑。
躺在桌上的招天至已开始打着鼻鼾。
酒保招呼翟天星上座,两人相对,酒暖菜香,这实在是一种享受。
半饱之际,外面传来一阵马嘶之声。
酒保道:“呀,公子爷,我忘记为你喂马……”
翟天星低声道:“有人来了——”
酒保道:“漫天风雨,还有什么人会来?”
马嘶声又起,翟天星示意酒保住口,然后朗声道:“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躲躲闪闪?”
步声沉重,似乎并不是一个懂得武功的人!翟天星示意酒保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人,衣履濡湿,手中提着一把胡琴,竟是刚才的老金。
翟天星道:“金老兄?”
老金跨入门槛,满脸歉意道:“公子,我不放心招少爷,因此——”
翟天星道:“你是招少爷的贵亲?”
老金拨了发上额上的水滴,道:“我并不是招少爷的亲属,只不过我看着他长大!”
翟天星道:“既是如此,相请不如偶遇,进来喝杯,我也想和你谈谈!”
老金似乎仍有点犹豫。
酒保道:“老兄不用客气!”
老金走近招天至,见他熟睡,似乎放下心中大石,脸容略宽,但随即又双眉紧锁,自言自语道:“唉,这孩子真是!”
酒保是个好客的生意人,道:“金老兄,看你衣衫尽湿,倒不如先换件粗布衣裳,才喝一杯!”
老金摇头道:“不用了,我看看他便走!”
酒保已转身入内。
翟天星道:“金兄——”
老金转身道:“公子爷,你唤我老金吧,否则——”
翟天星点头道:“好,老金,招公子为何——”
老金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真傻,姑娘已是他的嫂子了,这样折磨自己,何必?”
翟天星道:“那位姑娘?”
老金似乎发觉自己失言,道:“公子,我……”
翟天星道:“我与招公子相识有年,那年还在岷江联手倒了黑风水寨!”
老金道:“黑风水寨?对了,招公子也说过,那年在岷江,一夜铲平了黑风水寨百条连环船,联手的——你是翟天星翟大侠?”
翟天星不言,望着老金。
老金突然脸露喜色,道:“翟大侠,你一定要救救招公子!”
翟天星道:“情之为物,我又岂能援手?”
老金道:“如果单是为情,那倒是容易解决?可是——”
酒保已从内里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件衣裳。
老金接过,感激道:“打扰兄台!”
酒保道:“金老兄万勿客气,我只是个平凡酒保,所作都是平凡事,一件破衣,何足挂齿!”顿了一顿,又道:“两位慢用,我已吃饱,而且我还有些工夫要做!”说罢便关上大门,入内去了。
老金道:“他实在是个好人!”
翟天星不明白他指的是谁,道:“你指的是招公子?”
老金道:“我看着他长大,听过他江湖事迹,也看着他这样折磨自己!”
翟天星道:“先喝这杯水酒,然后细细跟我说!”
老金接过酒杯,一口气便喝下酒,然后换上了外衣,道:“翟大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帮他!”
翟天星道:“十年友情,我又岂会袖手!”
老金道:“这件事应由头说起,可是,事情又那么复杂,不知从何说起。”
翟天星道:“那位姑娘——”
老金道:“对了,从颜姑娘说起——招公子与颜姑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位颜姑娘是招公子的师傅的女儿,两人一起学武,一起念书!”
翟天星道:“你说的是颜苍,人称金笛无声的颜苍颜大侠?”
老金道:“是的,你也听过‘金笛无声’?”
翟天星点点头,道:“那么你便是哑弦响金声震金老前辈了!”
金声震道:“是的,在下便是!”
翟天星道:“失敬,失敬,江湖上谁人不知道两位音律震九天!”
金声震道:“那是几十年前之事,翟大侠提起,老朽为之汗颜!”
翟天星道:“当年崂山英雄会,两位合奏一曲,把一场戾气化解,而今江湖上的人,仍津津乐道。”
金声震道:“那次崂山英雄会,我与颜苍并不认识,偶然相会,尽了江湖人的本份!”
翟天星道:“听说他们推举你俩为这次聚会的盟主,可是你俩却突然失踪!”
金声震道:“我与颜苍,都是爱好音律之人,眼见崂山再无争斗,所以悄然而退!”
翟天星道:“恕在下不才,为何人称颜苍为金笛无声?笛子又岂会是无声?”
金声震道:“颜苍的金笛,与一般笛子不同,金笛圆径足有三寸,因此,并不是人人也能吹响!”
翟天星道:“那么金老前辈的胡琴也不是凡品。”
金声震笑道:“人称我为哑弦响,那也是因为我的琴弦,是用天蚕丝所做,发声需用内力,如果胡乱拉扯,也是没有声音的!”
翟天星道:“原来如此!”
金声震道:“话扯得太远了,还是说回我们之事,我与颜苍离开崂山,同时隐居洞庭湖畔,合力把那首‘音律震九天’重新修订调协!”
翟天星道:“酒逢知己已是千杯少,两位音律相交,一定比伯牙与钟子期更为逍遥!”
金声震似乎沐浴在甜美回忆之境,半晌才道:“那时日子实在不错,日间在洞庭钓鱼,晚间笛琴相奏,认识了颜苍,倒是不枉此生!”
翟天星道:“后来又如何?”
老(金)声震道:“后来颜苍为恐金笛失传,收了两个徒弟,首徒便是招天至!”
翟天星道:“怪不得招兄的外号为赤笛游龙,原来他得了金笛无声的亲传!”
金声震道:“颜苍收招天至为徒,除了是希望金笛无声的绝技得以保存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翟天星道:“什么原因?”
金声震道:“那时颜苍已有一个女儿,只有八岁,他夫人又早死,于是收了一个十岁渔家孤儿,为女儿作伴!”
翟天星接又问道:“另一个徒弟又如何?”
金声震道:“那便是招天至的义兄易天行!”
翟天星道:“我也听过,易天行为人侠客江湖,人称万客君侯!”
金声震道:“易天行也是一个不错的孩子,他本来出身名门,人又好客,真可比古之孟尝!”
翟天声道:“易天行入门较迟!”
老(金)声震道:“是的,而且年纪也比招天至大十年,后来他们成了义兄弟,本是师兄弟,又成了情同手足的异性兄弟,说来也是武林佳话!”
翟天星道:“前辈有没有收徒?”
金声震道:“没有,其实颜苍的徒弟,也算是我的徒弟,因此,我也没有另收门徒,说也奇怪,招天至一直跟着颜苍学金笛与武功,但他对于我的胡琴,兴趣也大得很,今夜我来此店,也是为他弹奏一曲!”
“为什么你们不抵抗那些流氓?”
“我是为了顺从这孩子。”
翟天星道:“难道他自己要忍受这皮肉之苦?”
金声震点首道:“是的。”
翟天星道:“为的是那位颜姑娘?”
“人太痴情,便会变成傻瓜!”
“金老前辈,你说过他俩是青梅竹马,为何颜姑娘会变成他的嫂子?”
“这事来得突然,我也不大清楚,那年颜苍卧病,突然把女儿嫁了易天行,事前我并不知道,事后我也无从问起!”
翟天星道:“为何?”
金声震道:“颜苍久病,但她的女儿喜事,当然把他的病也治好了,可是,他却成了一个哑巴,而且……”
“江湖上似乎没有人知道!”
“这件事一直在保密,因为害怕那些仇家,翟大侠,你是招少爷的好友,而且你要援助这孩子,也应知道多些,颜苍不单只哑了,而且,手指也僵硬了!”
翟天星道:“一个活死人!”
金声震两目含泪。
翟天星道:“原因呢?”
金声震道:“照大夫的揣测,年纪是一个问题,另外一个原因是——照我的揣测,可能是练功走火入魔!”
翟天星道:“颜老前辈晚年练的是什么?”
金声震道:“梵音抖!”
“梵音抖?西域的音律杀人功夫。”
金声震点头道:“是的,梵音抖来自天竺,利用深湛的内功技巧,以喉间颤音杀人!”
翟天星道:“以颜老前辈的功力,这种邪门的东西,对他并无必要!”
金声震道:“翟大侠有所不知,颜苍为了突破自己金笛无声的境界,要把梵音抖的技巧,混入自己的金笛之中,把音律震九天一曲,提升至十三重天!”
翟天星道:“而你呢?”
金声震道:“我野心不大,虽然我对指力与拉弦技巧也下了一番苦功,但我是循序渐进!”
翟天星道:“换句话说,颜老前辈为了更进一步,有点不择手段!”
金声震叹了口气道:“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是不惜采取任何手段。”
翟天星道:“你认为值得吗?”
金声震道:“那很难说,因此,后来我们也很少机会再合奏,而他更变成一个孤独的老人!”
翟天星道:“你认为还有其他原因会使他陷入这个境地?”
金声震道:“这点我却没有想过!”
翟天星道:“大夫的话可靠吗?”
金声震道:“十分可靠,易天行本是他的徒弟,而且相识满天下,连药王谷的汤续命也请过来了!”
翟天星道:“据说汤续命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金声震道;“所以,大夫的判断并无可疑!”
翟天星陷入了沉思。
雨声已停,晓鸡初鸣。
金声震道:“翟大侠,我也应该走了!”说罢便走向招天至,端详了一会,提起胡琴,叹了一口气,缓步出了小酒铺。
翟天星把金声震一番话仔细思量,发觉其中最可疑之处,便是颜苍无端把女儿许配了二徒易天行,这个刺激,对招天至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也许,为了这事,招天至年少,视爱情为人生的大前题,因而陷于自我折磨的境地!假如这是事实,事情便十分简单。
可是,翟天星心中似乎有些预感,招天至所受的压迫,并不是感情方面,而是一些比感情更为复杂的压力,这压力到底是什么?
招天至本可远走高飞,离开了伤心地,这件事岂不是一了百了,为什么他仍要留在龙虎堂?
最可疑的,这批流氓的武功,根本不能制住招天至,他为什么要受这不必要的皮肉痛苦。
另外一个疑点,颜苍仓卒把女儿下嫁易天行,是甘心情愿的,还是被迫?
相信易天行并没有压迫颜苍的本领,那么,他为的是什么?财富武功,颜苍都有了,一颗掌上明珠,又岂会随便使她嫁人?颜苍又岂会不知招天至与女儿青梅竹马?
翟天星越想越觉得可疑。
也许,招天至清醒以后,可以给他一个确实的答案。
鸡鸣又起,躺在桌上的招天至也张开了眼睛。
招天至茫然的看着屋梁,声音充满了诧异,道:“这是什么地方?”
翟天星道:“你在这小酒铺睡了一夜了!”
招天至支颐坐起道:“翟兄,小弟酒后糊涂,累你也躭搁了一晚。”
翟天星道:“你的身体还痛吗?”
招天至伸了一个懒腰,道:“没事了,那批流氓真可恶,酒,翟兄,我想再喝点酒!”
翟天星道:“一大清早起来,酒对你没有好处!”
招天至道:“对,还是回到舍下,再与翟兄痛饮!”
翟天星道:“好,我很久没有到过你们的龙虎堂了!”
招天至听了龙虎堂三字,似乎有点大的感触。
翟天星也没有追问下去,假如招天至要告诉他有关龙虎堂的事,他一定会坦然相告。
可是招天至只苦笑一下,并无一言。
×                           ×                            ×
龙虎堂座落巴县的干道之上。
晨光曦微,这座庞大的府第,就像一只半睡半醒的怪兽匐伏在青葱田野之上。
清风徐来,蹄声的得,招天至似乎已完全清醒过来,沐浴在晨风之中,也回复他那风流倜傥的气度。
一度长长的花岗石板路,引向纤尘不染的几度石阶,朱红的镂花铜门两旁,蟠踞着一龙一虎,近乎通透的白石,隐隐有风云飘荡,横匾三个大字“龙虎堂”。
好吓人的气派。
翟天星在十年之前,也曾来过,可是,印象中的龙虎堂,并没有如今的森严气象。
由此可知,这十年以来,龙虎堂在江湖之上,威名喧赫,极盛一时!
两人刚下了马,铜门已无声滑开,两个家丁从里面走了出来,恭谨道:“招总把,你回来了!”
招天至微笑把马缰递过。
另一家丁道:“易总把为你担心了不少时候!”
招天至刚要开言,左旁大道便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人回首一看,只见一个捕头打扮的官老爷,骑在马上,向着招天至招手示意。
捕快下了马道:“招总把你好!”
招天至微笑道:“秦爷,一早便出巡了!”
秦捕头皱眉道:“昨夜采花贼又现身,糟塌了一个富户的闺女!”
招天至道:“难道又是去月那探花贼所干!”
秦捕头道:“照我手下所言,可能又是那恶贼淫行,这贼子不只好色,还杀人灭口!”
招天至道:“这附近一向太平,而且龙虎堂是高手云集之地,这采花贼也可算是吃了豹子胆!”
秦捕头道:“真是,招总把,龙虎堂生面人多,假如有可疑……”
招天至接口道:“在下晓得!”
秦捕头望了翟天星一眼,道:“这位是——”
招天至道:“这是我一位好友,秦爷,咱们澈夜长谈,未有好好一睡,也不阻你办事!”
秦捕头上马,领着另外几个捕快挥手而去,
翟天星道:“近日这地方来了一个采花贼?”
招天至道:“是的,就是在巴县,也犯了三次案子,每次都糟塌了人家闺女,然后杀人灭口,这淫贼真是凶恶之极!”
两人边说边行,已上了石阶,踏入龙虎大堂之内。
一度湘绣屏风,绣着一幅龙吟虎啸之图,湘绣是天下著名的绣工,这幅屏风,龙虎都是栩栩如生,翟天星也忍不住多看一眼。
时间尚早,大人堂之内,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家丁在打扫,两张大太师椅下,全是黑里透红的酸枝座椅,大堂的气派,与门外比较,又有另一番气象!
招天至道:“翟兄,让我们先歇一会,再见我义兄!”
翟天星当然没有异议,因为一夜未眠,他也有浓浓的睡意。'
龙虎堂后面,曲径通幽,经过月洞门,一条长廊之后,便见一片偌大的水池,池上荷叶片片,生气盎然。
招天至道:“荷塘后面便是两座小楼,左边是我休憩之所,左面是易兄的。”
两座小楼都是一式一样,而且十分精致。
招天至行至楼前,又道:“这两座小楼之后,便是趟子手与一般来投龙虎堂的江湖人士所居!”
翟天星道:“颜老前辈与金老前辈居停何处?”
招天至道:“家师与金伯都是在这些别院之后,离开这里相当远,一时之间,还看不到!”
翟天星道:“这座庄院很大!”
招天至道:“是的,这一切都是我义兄功劳,在这十年之内,把这本是一所宅院的龙虎堂扩建成为而今,他实在是一位极有魄力的人!”
翟天星道:“你的功劳也不少!”
招天至道:“我不善结人缘,一切都是大哥,有时接到大生意,我才出外走动,走动!”
招天至推开了小楼的大门。
也许是方向关系,楼内一片漆黑。
招天至走近窗户,把竹帘拉起,就在这时,翟天星已嗅到一阵血腥之味。
阳光透过竹帘,把室内照得通透。
翟天星不禁呆了。
招天至一面仍在拉竹帘,一面道:“我一向独居,也不喜欢到外间与那些江湖人交往……”
翟天星道:“你看!”
招天至转过头来。
大厅尽头之处,正梁之下竟有一滩血渍,而且还有散乱在地上的一大堆羽毛。
招天至急忙转身叫道:“小黑子!”
翟天星道:“小黑子是什么?”
招天至也不回答,转身奔向垂帐之后去。
翟天星跟着,只见一只巨大的灰鹰,已躺在血泊之中,那灰鹰本是一身浓密的羽毛,而今却只留下稀疏的几根,瘀黑的身躯与殷红的鲜血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
招天至吃惊道:“小黑子!”说罢便要扑上前去。
翟天星忙道:“招兄,请暂时勿移动灰鹰尸体!”
招天至呆呆的看着死去的灰鹰那可怕的尸身。
翟天星走近,蹲身去看,用手醮了一些鹰血,然后道:“这鹰子已死了两个时辰以上!”
招天至颓丧地道:“什么人会杀我这灰鹰?”
翟天星道:“杀鹰之人,不单凶狠,而且有点虐待狂性,他是活生生的把灰鹰羽毛扯下!”
招天至道:“翟兄,你怎知道?”
翟天星道:“你看——”他指着灰鹰尸身。
招天至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尸身之上,有点点鲜红,地上靠近鹰尸的羽毛,也是溅上一点点的血渍。
招天至道:“甚么人要杀我的小黑子呢?”
翟天星道:“这灰鹰你养了多久?”
招天至道:“差不多五年了,是天山的七禽道长送给我的,因为他知道我喜欢打猎!”
翟天星道:“天山七禽道长所驯服的山鹰,是天下无双的,一定是既机灵又驯服!”
招天至道:“是的,而且打猎之时,又十分勇悍,连一只五十斤的山猫也可以抛上半天!”
翟天星道:“那更奇怪了!”
招天至道:“有什么奇怪?”
翟天星道:“这灰鹰既是如此勇猛,什么人可以活生生把牠扯死?”
招天至道:“这人气力一定很大,而且手上功夫也有不凡的造诣!”
翟天星道:“宅院之内,有没有人特别憎恨这扁毛畜牲?”
招天至想了一会,才道:“没有,这灰鹰极懂人性,有时我把牠带出院子,牠会表演各种飞翔姿态,逗人欢喜,无论是暂住龙虎堂的江湖客,或是宅院中下人,都十分喜欢这灰鹰,不过,喜欢是喜欢,他们从来不敢走近这灰鹰一步!”
翟天星道:“那么,杀这灰鹰的人定是外来之人!”
招天至茫然道:“为什么要杀小黑子呢?”
翟天星道:“招兄,这小楼是你一个人独居?”
招天至道:“是的——不,还有一位老仆在后面的平房,他负责我的起居,因为他自小便看着我长大!”
翟天星道:“这灰鹰被人扯下羽毛而死,而且经过十分剧烈的挣扎,他没有理由听不到的!”
招天至道:“他已七十多岁,也许睡得太沉……不过,照理他已经起来!”
翟天星道:“快去看看!”
招天至道:“他就在后院……”
两人已奔向后院。
一条青葱的草径,夹在两旁矮灌木之间,引向两间平房,其中一间有烟突,不用说那是厨房。
另外一间却是门窗紧闭。
招天至道:“这便是寿伯的房间!”
翟天星叹了口气道:“我们来得太迟了!”
招天至诧异道:“为什么?”
翟天星道:“你打开门看看!”
招天至依言,门是锁着的,但他只用力一扭,门已应声而开!
招天至朗声道:“寿伯!”
没有回音,突然,“挞”的一声。
招天至冲进屋内,只见寿伯双腿离地,悬于半空。
那“挞”的一声,正是从寿伯的脚上跌下。
翟天星也进入了房内。
招天至狂叫道:“寿伯!寿伯!”
微风从门外吹入,寿伯在半空荡了一下。
翟天星道:“快解他下来!”
招天至一个耸身,已上了梁上,解开了绳索,抱着寿伯尸身跳了下来。
灰鹰之死,已使招天至惊惶一阵,而今手抱这个照顾自己成长的老人尸体,泪已无法忍着。
翟天星一按尸身,只感到尸身已僵硬冰冷,道:“他至少已死了三个时辰!”
招天至哽咽着:“寿伯,你为何要悬梁自尽?”
翟天星冷静地道:“他并非自尽!”
招天至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自尽呢!”
翟天星道:“刚才我们一踏进房内,他的鞋子便刚巧跌下,换句话说,那鞋子本是松脱了,你看另外一只,也是十分松散的,这表示他死前尽力挣扎!”
招天至道:“悬梁自尽也会挣扎!”
翟天星道:“是的,悬梁自尽的挣扎,最多只是半盏茶的功夫,没有可能会把鞋子松了!你再看看,他的舌头并不太突出——”
招天至看着寿伯那可怖的脸孔,果然,寿伯的舌头只吐出了少许。
翟天星道:“我可以肯定,他是被人扼死之后,才悬上梁上的!”
招天至一手本是抱着寿伯的头顶,当他缓缓放下寿伯尸体时,那手一滑,寿伯的头却立时堕下。
翟天星道:“你看,头骨已碎!”他小心检看了寿伯的头部,又道:“是碎骨捏!”
招天至道:“碎骨捏?懂得这种阴毒武功的人,江湖上只有五人!”
翟天星道:“是的,这五人应在关外!近年来,关外白熊聚的人有没有来过龙虎堂?”
招天至道:“白熊聚的人与龙虎堂并没有往来!”
原来这种“碎骨捏”的阴毒武功,始创于外蒙,几十年前一位少林僧人为了追捕叛徒,只身到了外蒙,陷于风雪之中,被白熊袭击,于是用了少林的“大力金刚指”,揉合了“天灵千碎”两种武功,才把那些白熊击毙,后来在风雪之中,得到猎户的拯救,才能脱难,为了感激猎户救命之恩,便把这两种武功略为传授指点,这些猎户后来成了“白熊聚”,而这种杀熊的武功,辗转相传,才变成了这种所谓“碎骨捏”的阴毒武功。
雪地白熊全身都是被厚厚的脂肪与皮毛所裹,简直是刀枪不入,只有后脑一小撮地方最为荏弱,只要用三指捏下,便能把白熊杀死。
经过卅年来,关外五霸,把这种功夫,发展成一种独霸关外的指法,曾经遗祸中原,这种阴毒武功,正派的江湖人士,都是不屑学之。
那么,什么人会用此残忍手段,对付这位老仆?
招天至道:“既然发生了命案,而且行凶手法毒辣,我一定要告诉义兄!”
翟天星道:“怪不得你那凶猛的灰鹰也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本来,翟天星打算陪伴招天至回到龙虎堂,盘桓一下,便要告辞。可是,如今发现了这命案,而且行凶之人又是使用这罕见的阴毒武功“碎骨捏”,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于是,两人离开了寿伯的屋子,便直趋大厅。
刚入大厅,门外便传来人声。
招天至上前,跨过那灰鹰的尸体与血滩,朗声道:“大哥!”
门槛之处,正站着一人。
这人面孔和善,一度浓眉,双颊红润,身穿一套青缎长袍,一眼看去,倒像个和善的生意人。
翟天星一眼看去,便认得这是名震江湖,龙虎堂的总把万客君侯易天行!
易天行惊异道:“天至,发生了什么事?”
招天至道:“寿伯已死——大哥,你看谁来了?”
易天行昂首一看,满脸惊喜道:“翟天星!”
翟天星拱手道:“易兄,久违了!”
易天行道:“翟兄何时来到龙虎堂,怎不立即通知小弟?”
翟天星道:“偶遇令弟,时光尚早,一时之间,未能拜会易兄!”
招天至道:“大哥,昨夜多喝两杯,竟在酒馆醉倒,幸遇翟兄,刚才回来,可是,一踏入门,便见灰鹰死了,而且寿伯悬梁自尽!”
易天行诧异道:“寿伯这一大把年纪,还会自尽?”
招天至道:“经过翟兄的检验,寿伯并不是自尽,而是被人用‘碎骨捏’杀死的!”
易天行更为诧异道:“什么是‘碎骨捏’?”
招天至道:“大哥,那是关外的阴毒武功!”
易天行似乎恍然而悟道:“对了,是关外五霸那种三指一捏,便置人死地的武功!”
招天至道:“你来看看!”
于是,三人看了那灰鹰一会,又再进入后院,看过寿伯尸体之后,三人仍走出大厅。
易天行满脸歉意地对翟天星道:“翟兄,你一来到,便发生了这种事,在下实在——”
翟天星连忙接口道:“易兄不用介怀,这两件事,实在有点离奇!”
易天行道:“我们还是到我那边去再谈!”
招天至道:“这件事我们报官?”
易天行想了一会,才道:“本来,人命关天,报官是免不了,不过——假如这事传出江湖去,没有人在龙虎堂用‘碎骨捏’杀人,那么……”
翟天星道:“我想,暂时把这事隐瞒一下也好,说不定我们立刻便可找到那狂徒!”
易天行笑道:“有翟兄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翟天星道:“易兄说笑!”
三人出了小楼,易天行转身向招天至低语几句,招天至把身一转向着另外一边走去。
易天行道:“他去吩咐下人打点料理一切!”
翟天星笑着,两人并聊了几句,过了一度圆门,两人已走到易天行的小楼。
这小楼不独外表与招天至的一模一样,而甚至装的一幅湘绣屏风,也是一式一样。
两人坐下,仆人送上香茗,而招天至亦到。
易天行道:“这事发生于昨夜,而我昨夜一夜安眠,似乎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翟天星道:“易兄武功比这十年内精进,假如这狂徒能瞒过你的耳目,这人的武功——”
易天行道:“翟兄夸奖,这多年来,为了俗务,身不由己,武功两字,已不敢在翟兄面前提起,翟兄这十年来,揭开了无数江湖秘密,武功当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翟天星道:“身在江湖,很多事都身不由己,而且你也知道,我实在是个好奇的人!”
易天行道:“这几年来,江湖朋友倒结识不少,可是,我从未听人提起‘碎骨捏’这种武功!”
翟天星道:“我是个江湖飘泊之人,也曾到过关外,不过,白熊聚的关外五霸也未曾闻及有再闯中原之事!”
易天行道:“就算不是关外五霸所作,一个懂得这种阴毒功夫的人,何必用这种手法,对付一个老翁!”
翟天星道:“你昨晚一直酣睡?”
易天行道:“是的,家师还有两月便是九十寿辰,我为了筹备一切,实在太疲倦!”
翟天星道:“对了,我还未拜见令师颜老前辈!”
易天行道:“家师年纪老迈,日夕敲经念佛,早已不理人间俗事,本来,这九十华筵盛会,他也不打算设宴,无奈江湖朋友,一力要在下筹设!”
翟天星道:“易兄,你不介意我插手此事?”
易天行笑道:“怎会介意,这事得翟兄周全,我倒可以放心!”
翟天星道:“龙虎堂是江湖人云集之地,近日有谁人来投?”
易天行道:“来的人多,去的也不少,刚巧我昨日已把请帖写好,他们都自动请缨,为我派送,因此寒舍之中,只剩下五个客人!”
翟天星道:“那五位?”
易天行道:“这五位客人,都是偶有过犯,一时不能在江湖走动,因此,才留下来,我口才欠佳,倒不如叫他们到来,一瞻大侠风采!”
翟天星道:“我也想多结交朋友!”
易天行道:“那我们到龙虎堂!天至,你去请那五位江湖朋友!”
说罢,三人已离开小楼,招天至先往别院,而翟天星随着易天行,已来到龙虎堂。
那时,仆人已打点妥当,只有几个值班的趟子手,在堂中聊天。
他们一见易天行,纷纷起立。
易天行道:“你们可以休息,今日堂中有事,把门关上,暂时不接生意!”
那些趟子手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早已有仆人关上大门,并且依言退下。
半晌,招天至已带了五人,来到龙虎堂。
那五人都是武人打扮,只有其中二人,衣服较为古怪,五人抱拳,寒暄几句,纷纷坐下。
五人之中,最为特别的是一位老者。
这位老者,前顶已秃,但后枕却留着一把长发,身材有点肥胖,但步履仍然十分爽朗!
另外一位,头带儒巾,却身穿劲装,看上既像一个读书人,也像一位江湖侠客,可是,一眼看去,却给人一点不伦不类之感。
另外两个人,无论衣式、面貌,都是完全相同,看来是一对孪生兄弟。
最后一人,年纪并不大,却有点腼腆之感,举止之间,似乎略带脂粉味,有点女儿态!
易天行道:“大清早打扰各位,在下实感不安!”
翟天星暗里称道,这易天行不愧为万客君侯,对这五位投靠龙虎堂的人,仍是那么客气。
易天行又道:“这位是名重江湖的翟天星!”
五人瞪眼看着翟天星,半晌,才不约而同,轰然道:“一名闻天下翟大侠,久仰,久仰!”
翟天星谦逊了几句。
易天行又道:“各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之人,倒不如自我介绍一下!”
那秃头老者第一个站起,拱手道:“在下千里追风万户尝!”
易地(天)行轻声道:“这人在御厨作食客,近日被大内追捕,才逃到我这里来!”
翟天星道:“万兄,闻你食尽天下美味,近日御府(厨)有什么好菜式?”
万户尝咽了一下道:“御厨最近来了一条千年大龙虿,我为了尝那龙胎……”
这位万户尝,生平嗜吃,一身轻功,使他赢得这个千里追风的外号,这人一向在江湖上独来独往,不理世间俗务,只要有好菜式的地方,他一定千里追风而来。
万户尝道:“那龙胎是千年难逢佳味,吃之可以延年益寿,而且……”
易天行知道此人,一谈起吃,便会滔滔不绝,便立刻插口道:“孔兄,你何不自我介绍一下?”
万户尝见主人止截他的说话,只好收口,而那头戴儒巾的人,也抱拳道:“在下孔仲剑,略晓文才,也曾习武,可是,两届文武状元,也都落第,因此,我远走异乡,不想再留伤心地!”
易天行又低声道:“此人外号狂草剑,杀了两个监考官员,因而南下!”
翟天星道:“张芝张旭为令师乎?”
孔仲剑睁目道:“你怎知道?”顿了一顿,才作恍然而悟道:“怪不得人说翟天星见识广博,果真名不虚传,见面尤胜闻名!”
接着,那两面貌相同的孪生兄弟同时抱拳道:“在下郭无单——”另一人接口说:“郭无双——”
然后两人又齐声道:“翟大侠,你道无单是兄长,还是无双是兄长,我……”
易天行道:“这两个孪生兄弟,是一双浑人,在江湖四处走动,曾得异人指点,拳脚功夫也不弱,人称四拳八腿,只可惜……”
两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争执的只为谁是兄长,那夹缠不清的说话,使人啼笑皆非!
翟天星道:“无双为大,无单也不为小!”
两人停口,呆望着翟天星,似乎在细嚼翟天星此一言,良久仍陷入沉思。
最后一位,面目姣好而略带脂粉味道的男子,略为起座,拱手道:“在下姓苗,字丹青!”
翟天星忽然想起,这人名字似乎听过,道:“苗兄当是丹青妙手!”
苗丹青扭撑道:“在下善绘人面!”
翟天星道:“日后有暇,定当欣赏大作!”
苗丹青却道:“我绘人面,并非在纸上!”
翟天星不禁愕然,道:“丹青非绘在纸上?”
苗丹青道:“当然,绘人面者,当在人面之上!”
翟天星此时已想起:“苗兄,原来你便是易容世家的苗丹青!”
苗丹青端详着翟天星的脸孔一会,才道:“翟大侠,以你神采俊朗的脸容,再加上我丹青妙手,定然会……”
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缓步走向翟天星,他双手合拢,发出“咯咯”的骨节声响。
翟天星道:“苗兄,在下脸容——”
易天行立即阻止道:“苗兄请坐,日后当有助我们一臂之处,请坐,请坐!”
就在这时,翟天星已注意到这五人之中,以苗丹青的手指骨节最大,看他全身似是柔弱,但双手却是出奇的大而沉稳!
碎骨捏!
难道此人懂得这关外绝艺?
翟天星道:“苗兄,你指力惊人,除了擅长丹青,曾习何种武功?”
苗丹青道:“我使一双毛笔!”说罢便从腰间抖出一双判官笔,但这双判官笔异于寻常,笔管是用精铁打成,而笔尖却是真正的毛笔!
原来这苗丹青,身箫燕,一双毛头判官笔,打人穴道,又因生平最爱在人面绘画,可以把一个死尸绘成栩栩如生的面目!
易天行似乎已明白翟天星心意,便道:“苗兄,昨夜你可曾在堂中走动?”
苗丹青道:“昨夜,我——”他支吾一番,仍然无法说出他昨夜行动。
翟天星道:“龙虎堂中发生一宗小事,万望苗兄说出,那可以……”
五人齐声问:“发生了何事?”
易天行道:“只是一件小事,苗兄,你昨夜——”
苗丹青道:“昨夜我并没有出来走动啊!”
易天行道:“你在房中休息?”
苗丹青道:“天,我差不多天亮才睡觉!”
易天行道:“你在房中做什么?”
苗丹青有点扭拧不安,嗫嚅地道:“我是否一定要告诉两位?”
翟天星道:“假若苗兄愿意,是最好不过。”
苗丹青立时接口道:“假若我不愿意呢?”
易天行道:“那么,就让其他几位先说!”
其余四人,异口同声的道:“要咱们说?”
龙虎堂内顿时陷入一片缄默。
那双孪生兄弟首先站起,道:“我们仍是为了这老问题,我无双是兄长,而无单却以为,数字之内,以单为首,我曰不然!”
这两个浑人,又开始那夹缠不清的辩论。
易天行看看翟天星,知道这两人并无可疑之处,又对着孔仲剑道:“阁下又如何?”
孔仲剑道:“圣人以君子慎独,我昨夜在房中,读的是圣贤书!”
翟天星望着万户尝,忽然,他看见万户尝有些闪缩。
易天行道:“万兄,你又如何?”
万户尝道:“我……”他一边说一边把双手在有意无意之间,放在身后。
翟天星是看到他双手似有异样,道:“万兄,你可以把双手给我们看看?”
万户尝十分不安地道:“我这双手有什么好看?”他已把手拿前,突又把手放回身后。
翟天星目光何等锐利,早已发觉他的指甲之上,似乎染有一些痕迹。
翟天星明白,这些江湖人,个个自负甚高,假若不明不白要向他们检视,定遭拒绝,倒不如把真相说出,这倒可以使他们合作。
易天行已抢先道:“不瞒各位,招总把的小楼之内,一只灰鹰与一个老仆,同在昨夜死去!”
众人听了,除了表示诧异之外,并无开言。
易天行又道:“恰巧昨日龙虎堂内,只剩下你们五人,因此……”
万户尝听了,首先发怒,道:“难道你怀疑是我们干的?我万户尝虽然暂时投身龙虎堂,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易天行道:“而你的双手!”
万户尝怒道:“我这双手如何?如果你要知道我昨夜做过什么,你先要战胜这双手!”
两个孪生浑人也道:“我俩无单无双也是轰轰烈烈的汉子,岂由你们怀疑!”
翟天星道:“三位何必动肝火!”
万户尝突然指着翟天星道:“人道翟天星仗义为怀,好打不平,我们投身龙虎堂,如果我们与易总把交手,别人都道我们忘恩负义——”
那双浑人也插口道:“人道天星掌独步天下,无单无双便是不信!”
孔仲剑也似乎有跃跃欲试道:“有人把翟天星比若天神,大破寂灭谷,连那学会三十六种失传绝顶武功的吴刚,也败在手下,唔……”
苗丹青亦加口道:“易总把是我们恩人,不过,假如翟天星是来对付我们,那我们便不算忘恩负义,而且,我们若败于翟大侠手下,倒也不惹人笑话!”
易天行忙道:“翟大侠也是我的客人,而且,他不会与你们——”
五人齐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配与翟大侠交手?”
苗丹青叹了口气,道:“翟天星果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
招天至一直没有出言,这时,也忍耐不住,道:“易总把并不是这个意思!”
易天行道:“翟大侠一向行侠仗义,不会——”
五人听了易天行口气,更是大怒。
翟天星想不到竟会弄到如此局面。
易天行为了平息众人怒火,道:“各位,既是如此,我不再问诸位!”
孔仲剑却突然站了起来,道:“易总把就算不问,我们也不能罢休!”
此言一出,其余四人竟立时附和。
翟天星心下明白,这五人都是江湖走动之人,听了太多关于自己的传说,而且学武之人,总希望向强者挑战,满足个人的虚荣,一旦打败江湖上一个强者,立时便会声名喧赫,名震天下!
翟天星实在是一个好对象。
招天至与易天行,都尴尬的望着翟天星。
那五人却似乎誓不罢休之势。
翟天星也从未遇过这种局面,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易天行道:“我向各位赔罪,罚饮三杯,聊表歉意!”
苗丹青却尖声道:“不能,就算三十大杯,我们也不能被人怀疑是杀人者!”
这“杀人者”三个字,无疑是火上加油。
翟天星蹙眉,心想:“假若凶手在其中,始终要与他们其中一人相斗,倒不如先试他们武功,而且更可清楚知道五人之中,那一个懂得碎骨捏,那么,这件事还可以立时解决!”
于是,翟天星站了起来,道:“各位,蒙各位赏识在下,那么,我们来一次点到即止的玩艺!”
招天至道:“翟兄——”
翟天星既下了决心,便道:“你们齐来或是单一而上?”话中充满了傲气。
其实,翟天星并不是一个好斗之人,但他为了在五人之中找出会碎骨捏之人,因此,用这种语调,激起他们的真火,那么,他们便不会把真功夫隐藏。
万户尝首先道:“我千里追风,一向是单打独斗,何来他人相助?”
翟天星道:“好!不过,假如阁下不幸败了,那你定然会把昨夜行径说出?”
万户尝道:“当然!”
翟天星环视四人道:“君子一言!”
其余四人接口道:“快马一鞭!”
翟天星走到堂中,道:“万兄请!”
万户尝也跃至堂中,抱拳道:“翟大侠,请!”
翟天星仍然好整以暇地站着,万户尝却一个耸身,向着翟天星身前扑来。
翟天星一笑,道:“好一招‘一泻千里’!”
“里”字还未说完,万户尝双掌忽从上下而来,上掌拍向翟天星门面,下掌却是向他腹间而来。
翟天星不慌不忙,双袖一拂,已把他的来势消去。
万户尝已感到那双袖,蕴含了充盈内力,一个矮身,招法又变,这次改掌为爪,向翟天星双胁而来。
翟天星知道这位千里追风,掌爪都是有相当造诣,为了试试他是否懂得“碎骨捏”,决定硬接一爪!
这一爪果然力度刚强,可是,万户尝一接触到翟天星手掌,便知道自己内力不继,连忙缩手!
这一缩手,身形已变,突然左右横窜,双掌迸发。
翟天星又窥准来势,脚踏天星步,随着他的流窜,硬要他使出本身最得意的武功!
万户尝本以为这一个左右横窜,使翟天星注意力分散,然后使出自己得意的一招“回身折柳”!
这回风折柳,是利用本身轻功,闪身在敌者身旁,然后侧身发招,使人防不胜防!
可是,翟天星身形,有若黑影附身,竟然无法窜至他的身畔。
翟天星与他交了五招,已知道他这种虚虚实实的窜势,便道:“回身折柳!”
语音甫落,一个侧身,已到了万户尝的身侧,轻轻推出一掌,万户尝仍双目在前,未知身侧已受袭!
翟天星轻轻按着万户尝肩膊,道:“万兄,我们这次切磋,总算平手!”
万户尝已是脸红耳赤,呆木站着。
翟天星竟然在五招之内,窥得自己武功虚实,而且还以自己最得意一招攻己,这实在是令人心服!
郭氏兄弟见万户尝已败下阵来,一同踊上,道:“我两兄弟同来领教。”
翟天星道:“好!”
那时万户尝已坐回椅上,脸尤有尴尬之色。
郭氏兄弟又道:“我俩从来不单打独斗,翟大侠休怪!”说完便“呼”的一声,四拳已到!
这双兄弟,外号“四拳八腿”,功夫当然是以拳腿为主,翟天星一个卸身,避开了四拳。
郭氏兄弟见四拳落空,突然一个盘身,四腿齐飞!
这四腿的速度,实在是惊人,在旁的人,也有点眼花缭乱,本来看见四腿,而今却见腿影漫天,怪不得他们有这一个“四拳八腿”的外号!
这时,霎眼之间,简直不只八腿!
翟天星知道二人拳脚功夫厉害,而且二人合作有数,心灵相通,因此踏着天星步,在拳风与腿影之间,寻瑕踏隙,两人身手实在快极,一时之间,彷如漫天风雨,着实找寻不到半点破绽!
可是,这种密袭式的攻击,只能维持一刻,时间一长,便定然有破绽可寻,但如果以快打快,两个浑人,心下并不一定会心服!
于是,翟天星突然把脚步拖慢,然后静止,双掌向左右送出,天星掌功力已运上五成以上。
两人突感风向左右疾吐,急忙收招,这一收的一刹,翟天星已吼过正着,未老之招,再度发力,两人本来已退,压力骤增,竟是脚步不稳,险些跌下!
这两个浑人,平日口舌相争,但想不到临端退敌之时,却是十分齐心,同声呼啸,又再度攻上!
两人知道今日所遇的劲敌,非同小可,本是八成功力,经此一挫,便使出十足,几乎成了拼命之攻势。
拳风腿影又起,使在场的人,也感到劲风扑面,翟天星知道两人杀机已起,突然一个窜身向上!
这向上一冲,立时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郭氏二人心中一喜,四拳犹似装上了机括,直向已在半空的翟天星而去!
翟天星上升之势,本是十分缓慢,可是,四拳劲风一近,却又似疾矢离弓,四拳眼看要把翟天星横胸而贯,可是,碰到的却不是翟天星的身体,而是对方的拳头,“蓬”的一声,有如一声闷雷!
而翟天星早已从郭无双头上逸过,安详地回到座椅之上,脸露微笑。
两人双拳直碰,已用尽全力,一时之间,痛不可当,相互看着对方,捧着拳头,雪雪呼痛。
孔仲剑见二人呆立,立即道:“我也要试试翟大侠的兵刃功夫。”
警天星却笑道:“孔兄,我从不使兵刃!”
孔仲剑道:“那么,翟兄便要迫为弟仗剑欺人。”
这话说得极其取巧,假如是大方之人,定要撤剑,可见他却说成是翟天星迫他用剑!
翟天星心中一气,道:“那么,就让我看你欺人之剑是否可欺!”
孔仲剑一言不发,一招“直捣黄龙”,向着翟天星心窝而刺,这一刺看似平凡,可是,一近翟天星胸前,却骤然变了八式。
这八式分别向着翟天星的双肩,双胛,左右胸肌,两旁肋骨刺去。
翟天星仍坐椅上,椅背所限,根本是退无可退!
孔仲剑眼看翟天星以轻盈巧妙的天星步,服了万户尝,又以静制动,直窜半空而加速之法,使郭氏兄弟自相碰拳,早已明白并无把握以剑赢得翟天星,因此,便趁着翟天星身未离椅,以生平最得意的“绽剑八式”,使翟天星避无可避,一剑而成。
这“绽剑八式”最厉害的地方,并不是一剑八式,而是这八式之中,虚虚实实,并不容易测到,多少江湖剑客,就算剑术比他好上几倍,也因这一招而败在他手上!
好个翟天星,身仍端坐,弹指一发!
“锵”的一声,孔仲剑手中长剑,被这突然一弹,虎口生痛,竟然提剑不住,而那长剑倒射向上,飞上半空。
翟天星突然一个耸身,右手一抄,已抵疾向屋顶的长剑抓着,跃下堂中,笑道:“孔兄,这剑自有欺人之方!”
孔仲剑看着翟天星手中长剑,也是口呆目瞪!
可是,他为人倒也机灵,打着哈哈,掩饰了悃(窘)态,道:“在下佩服佩服。”
接了长剑,回归坐位。
而今,留下的只有那位诸多作态的苗丹青。
这人诡计多端,以为自己最后出手,翟天星气力耗去,那便有便宜可检!
可是,站在堂中的翟天星,却是气也不喘,态度从容。
本来,苗丹青不想再上,但为了面子,作出怯懦之状,道:“翟大侠,教我写几笔丹青。”
说话同时,一双毛头判官笔已递出。
凡是使判官笔之人,对打穴自有一套的巧妙手法,翟天星凝神以待,只见那双判官笔,向着自己胸前五大要穴挥来。
苗丹青口中虽然比刚才稍为谦逊,但出手却仍是十分毒辣,连点了翟天星的“肩井”、“璇玑”、“天突”、“华盖”、“中府”五穴。
这五穴是人身要穴,只要点中其一,虽不会立刻毙命,但也无法再抵抗下去。
翟天星见他出手毒辣,倒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双指骤出,也向着苗丹青胸前五大要穴攻去。
苗丹青正在奇怪,这人竟以指当笔,向自己胸前攻来,心中稍一犹豫,出手已慢,翟天星双指方向突变,本是向前,已变为向下,仍然劲力迸发,苗丹青犹未知道翟天星的目的,左右手已是一麻。
原来翟天星双指一出,本是指向苗丹青胸前,可是,他的目的并不在乎是他胸前要穴,而是向着他左腕“会宗”,右腕“外关”戳去!
苗丹青腕穴被点,也是呆在堂中!
翟天星到底为人忠厚,不忍他在其他各人面前出丑,已欺身上前,拍着他右肩,道:“苗兄,承让!”那一拍之力,已把他腕上穴道解开。
苗丹青既佩服,也十分感激翟天星,低下头来,对翟天星道:“翟大侠手下留情,在下十分感激,以后有用到在下之处,火里火去,水里水去!”
苗丹青一向有些女儿态,但说这番话时,却是一片诚挚,一番凛然!
翟天星笑道:“苗兄,请坐!”
在座各人,均已心悦诚服。
翟天星道:“苗兄,你可以说出你昨夜——”
苗丹青道:“昨夜——”他又回复了女儿态,顿了一顿,道:“昨夜无事,我对镜描装,把我这副见不得人的脸孔,加上几笔!”
众人听了,初则愕然,继而大笑!
翟天星止住了笑道:“那么你襟前那些像羽毛的东西是什么?”
苗丹青低首一看自己襟前,果然有些细毛,笑道:“那是我加浓我双眉时所用的绒毛!”
翟天星真有点啼笑皆非之感,假如他早些解释,也不用自己费了这一大半天时光!
这人既是善绘人面,这个说法也可以接纳。
翟天星道:“万兄,轮到你说了!”
万户尝有些腼腆,道:“两位总把休怪,昨夜无聊,一时肌肠辘辘,见你们后院饲有竹丝鸡,这种名种鸡,只有江南一带才有,因此……”
翟天星道:“你指甲上的血渍——”
万户尝道:“那是我杀鸡时,不慎留下!”
翟天星这时再也不能笑,本来以为经过这番恶斗,定可以寻出其中一个可疑之人,可是,结果却近乎儿嬉!
翟天星十分失望,而招天至却更为沮丧!
易天行道:“各位,堂中老仆被杀一事,请勿向外宣扬,而且,事情未了解之前,希望各位仍留宅内!”
那五人已告辞而出。
易天行道:“翟兄,力服五人,果是身手不凡!”
翟天星道:“一时侥幸!”
就在这时,内堂又传出一片人声。
易天行皱眉道:“发生何事?”
三人正要循声而去,一个家丁已从内堂走入,惶恐道:“总把,不得了……”
易天行问道:“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
家丁道:“那些毒蛇逃出笼子,我们已合力打死了几条,还有几条,却不知所踪!”
易天行道:“谁把蛇笼打开?”
家丁道:“我不知道,刚才我到后院喂饲马匹,厩内马匹乱叫乱跳,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条斑斓的小蛇,在马厩中乱窜,转眼便不见了,于是,我往蛇笼之处一看,只见那蛇笼已敞开!”
易天行急道:“快叫人搜索——”
家丁领命而出。
翟天星感到十分奇怪,道:“易兄,你养有很多蛇?”
易天行道:“不——事情是这样的,龙虎堂近年以来,很多江湖人都来投靠,有些人为了表示感激,带来了一些礼物,去年广西的毒龙君送来这批毒蛇。”
招天至也插口解释道:“这批毒蛇都是十分罕见,那次我们保镖南下,无意之中,救了他的孩儿,因此,他亲送这批毒蛇来,表示谢意!”
翟天星道:“好古怪的礼物!”
招天至道:“据说这批罕见毒蛇,可作药用,但我们还未搜集足够的药材,因此才暂时养在后院!”
易天行道:“翟兄,我们去看看!”
三人进了内堂,直趋后院。
只见家人四处搜索,十分紧张。
一个家人也趋前报道:“总把,我们已发现了八条,在不得已情况之下,已把蛇儿击毙!”
易天行似乎感到可惜,无奈道:“快继续搜索,这些蛇儿十分毒,不要放过一条!”
他们已到了马厩。
两个家丁从马厩奔出,而厩内也传来一阵马嘶之声。
三人立时进入马厩,只见一匹栗色的高头大马,正乱撞栏栅,狂呼乱叫,一会,便无声无息地倒下。
他们走近那倒下的马儿,只见那栗色的马,已全身发黑,僵硬卧地。
易天行道:“这马是孩子最钟爱的——”话未说完,那草丛之中,一条黑影窜出。
易天行手中一扬,那蛇儿已被钉在地上。
这蛇儿只有尺来长,相信一定是咬死那栗马的,想不到这短短的蛇,竟可在一刹那之间,便毒死了一匹马,可想而知,这些蛇是极其可怕。
那时,马厩外奔入两人。
易天行一怔,道:“你两母子来这里干么?”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先奔向倒在地上的栗马,道:“爹爹,我的马儿被蛇咬死?”
易天行道:“孩子,千万勿触摸马身,不知那些毒是否仍有杀伤之力!”
那少年定是易天行之子,想不到易天行的儿子竟是那么大了,他身裁颀长,也是一身劲装打扮。
随着少年奔入马厩的是一个妇人,看来是少年的母亲,也即是易天行的妻子。
马厩之内,光线并不充足,但翟天星一眼看去,已发现这妇人身段苗条,面目姣好,可算是一个美人儿!
易天行唤道:“孩子,快来拜见翟大侠!”
那妇人与少年已依言趋前。
易天行道:“翟兄,这是拙荆,这是我的孩子易承先,快拜见翟大侠!”
那妇人衽裣道:“翟大侠!”
易承先也抱拳道:“翟大侠!你可是江湖中可摘天星,本领高强的翟天星翟大侠?”
易天行怒道:“孩子,你岂可如此无礼?”
易承先仍续道:“翟大侠,你真的可摘天上星星?我倒想看看!”
易夫人也喝道:“孩子——”随即又向翟天星衽裣道:“翟大侠休怪,小儿无礼!”
翟天星笑道:“夫人客气,令公子天真活泼,逗人喜爱!”
易承先竟道:“翟大侠,我已不是孩子,明年家父便要为我娶个媳妇!”
易夫人一笑,道:“你这不怕羞的孩儿!”
易天行也笑道:“夫人,你还是与孩子先回去,否则毒蛇乱窜,恐有危险!”
易承先道:“爹爹不用忧虑,我自会保护娘亲!”
易夫人道:“翟大侠,下月是家父诞辰,请多盘桓,喝了喜酒才可归去!”
翟天星道:“一定一定!我见颜老前辈时,只有十多岁,而今一定要好好瞻仰颜前辈一番风采!”
易夫人与易承先离开之后,三人也出了马厩,易天行为了打点一切,只剩下招天至与翟天星。
招天至道:“翟兄,半日劳累,倒不如到我小楼休歇一下!”
翟天星伸了一下懒腰道:“事实上我也感到疲倦!”
两人回到小楼,小楼之内已重新收拾,井井有条,厅内窗明几净,十分舒适。
招天至道:“翟兄,你可在我邻房休息!”
翟天星道:“慢着,我还有一些问题向你请教!”
招天至道:“翟兄请说!”
翟天星接着道:“招兄休怪,你的侄儿……”
招天至道:“我忘记向你致歉,我义兄的孩子,一向十分骄纵,说话无礼!”
翟天星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承先侄的武功,一定是家学渊源!”
招天至道:“这孩子倒也聪颖,已学得了义兄的七成功夫,而且,龙虎堂人来人往,承先又好问,因此,很多江湖客的怪异功夫,他也学了不少!”
翟天星道:“再说,你认为昨晚发生之事,究竟有何目的?”
招天至沉思一会,道:“我并没有什么头绪!”
翟天星道:“不是我危言耸听,其中似乎有些阴谋,而且是针对老弟!”
招天至道:“针对小弟?”
翟天星道:“昨夜我还未敢肯定,不过,而今毒蛇无故出笼,这批蛇儿已养了很久?”
招天至点头道:“已有年半,一向无事!”
翟天星又问:“那灰鹰是你心爱的宠物?”
招天至道:“是的!”

第二章 一坯黄土下 情仇两俱往

翟天星道:“那位寿伯又如何?”
招天至道:“他也是我最信任的老仆人!”
翟天星道:“那么,两者无端死去,似乎是一种警告,向你挑战!”
招天至道:“何人会如此?”
翟天星又问道:“招兄,你有没有仇家?”
招天至道:“我虽是龙虎堂总把之一,但我一向不喜欢炫耀,相信翟兄也明白我为人!”
翟天星道:“仇恨一事,有时很难分说,也许有些事,你认为无伤大雅,而他人却认为是深仇大恨!”
招天至想了一会,才道:“没有!”
翟天星道:“招兄,你似乎有些隐瞒吧!”
招天至道:“翟兄为何如此说?”
翟天星道:“我明白你是内向之人,不过,你是有一番心事,但你却极力掩饰,是么?”
招天至低头,似乎一切已被翟天星洞悉!
半晌,招天至才道:“你怎知道?”
翟天星道:“笑容可以假装,但眼神却不可以!”
招天至叹了口气道:“翟兄果然是观人于微,不瞒你说,半生只为情累!”
翟天星道:“情累?”
招天至道:“翟兄,你早知道,我与颜贞,不,而今应称易夫人,自小青梅竹马!唉,往事休提……”
翟天星道:“你义兄横刀夺爱?”
招天至道:“不,翟兄千万不要这样说,义兄救了傅师傅一命,把女和下嫁,也是顺理成章!”
翟天星道:“易天行救了师傅?”
招天至道:“是的,那年师傅突然中风,半身不遂,幸得义兄往扶桑,找到了九尾灵芝!”
翟天星道:“九尾灵芝?”
招天至道:“是的,那九尾灵芝,是一种罕见的药材,灵芝已是罕见,而这九尾灵芝更为独特,灵芝本是草状,但这灵芝上,生有另外九只小灵芝,就像九把松鼠尾巴,因此称为九尾灵芝!”
翟天星道:“而你呢?”
招天至叹了口气道:“为了师傅,我无怨言!”
翟天星道:“因此,你便暗里糟塌自己?”
招天至苦笑道:“我努力忘记一切,可是,在清醒的时候,我不能自己!”
翟天星道:“义兄对你如何?”
招天至道:“义兄对我十分好,本来,在他们完婚之后,我本想到江湖流浪,但他仍要我留下,助理龙虎堂的事务!”
翟天星道:“你依言留下!”
招天至道:“是的,龙虎堂是师傅所创之业,而且龙虎堂也是江湖人一个庇护之所!”
翟天星道:“那么,这十多年来,你一直痛苦生活,照理没有人想害你!”
招天至道:“没有,不过,你今日所对那五人,有没有什么发现?”
翟天星道:“没有,他们武功怪异,但全不懂那杀人的碎骨捏!”
招天至道:“那么,还有什么人会加害于我?”
翟天星道:“也许,我的推测错误,不过,我们仍要看事情的发展!”
说到这里,两人已感到十分疲倦,分别休歇。
晚饭之后,翟天星与两位总把在龙虎堂内闲聊,而那五位留在府中的江湖人,也都加入。
大家说起江湖中事,都纷纷向翟天星问及刚发生不久的夜泣双刀之事。
正在谈到兴高采烈之际,一个家人入内道:“秦捕头来访!”
话未说完,秦捕头已站在门外。
易天行笑道:“秦捕头光临,有何要事?”
秦捕头笑道:“我虽是六扇门中人,但也可算是半个江湖人,易总把不以为嫌吧!”
易天行道:“那里,那里,龙虎堂是方便之门!”
秦捕头坐下,那五人似有不安。
易天行道:“各位,这位捕头大人,天生侠骨,龙虎堂很多事,他都包涵!”
众人才勉强展露笑意。
秦捕头道:“易总把,今早你后院毒蛇逃脱?”
易天行道:“秦捕头果是耳目灵通!不过,而今所有毒蛇已被打毙,尚有一条,可能已窜了出外!”
秦捕头又道:“听说寿伯死了!”
易天行道:“老人归老了!”
众人又闲谈了一会。
忽地,一个捕快冲门而入,道:“秦爷,发现了采花贼!”
秦捕头道:“在何处?”
捕快道:“在城中西苑!”
秦捕头拱手起立道:“各位,公事在身,另日再谈,请了!”
易天行道:“这采花贼恁地可恶,倒不如我们也跟去看看!”
秦捕头道:“假如各位助在下一臂,除此恶贼,也可造福乡梓!”
众人并无异议,随着秦捕头而出。
为了掩人耳目,众人都是衔枚疾走,并没有骑马。
半个时辰之后,已来到西苑。
这西苑是城中富户人家之地,那时已是酉牌时份,附近全无人迹。
一个捕快上前,轻声道:“秦爷,我们兄弟已把西苑重重包围!”
秦捕头道:“为何不立刻行动?”
捕快道:“我们只见那采花贼闪身一现,立时又失去了踪迹!”
秦捕头道:“难道你要等他犯事才动手?快搜!”
捕快领命而去。
易天行道:“这一带户头,在下也十分相熟,我们也去问一问!”
翟天星道:“我们也分头搜索!”
易天行道:“五位,你们跟着我比较好!”
翟天星自与招天至同到南面,而易天行与五人向着其中一间大宅而去。
翟天星与招天至搜了一会,但并无所获。
一时之间,西苑内大户,都灯光火着,人声鼎沸。
翟天星与招天至见并无人踪,便回到刚才聚集之地,只见众人已到。
忽然,一阵狗吠声起。
那狗吠声并不是来自西苑,而是在很远传来,正是一犬吠形,众犬吠声。
秦捕头道:“犬声似乎是由东苑那边传来!”
翟天星忽有所悟道:“我们似乎中了那采花贼之计!”
秦捕头道:“翟大侠何以此说?”
翟天星道:“采花贼岂会让你知他所踪,他在西苑出现,只是一种欲盖弥彰之法!快走!”
秦捕头仍不明白,道:“往那里?”
翟天星道:“东苑!”
翟天星的估计并没有错,可惜来得太迟,一个东苑富户的闺女已被采花贼蹂躏,而且胸膛中刀,死了不久。
事已至此,秦捕头便一面在户中调查,一面派人搜索采花贼行踪。
翟天星与众人也参加搜索,可是,采花贼早已饱食远扬,不见踪影。
秦捕头道:“事已至此,请各位先回,日后再请各位饮一杯!”
众人见事情如此,便同回龙虎堂。
翟天星问:“这采花贼出现多久?”
易天行道:“已出现了三月有多!”
翟天星道:“每次都杀人?”
招天至道:“这贼子十分狠辣,假若被我发现,定然要把他碎尸万段!”
易天行叹了口气,并没有开言。
招天至道:“夜已深,各位还是先歇息!”
众人离开了龙虎堂,回到宅内院子。
翟天星也随着招天至,来到小楼,二人在客厅之内,谈了几句,也各自回房就寝。
翟天星回到客房,刚要脱下长袍,便听到一阵声响。
是纵横跳跃之声!
翟天声(星)连忙把袍子披上,穿窗而出,因为这窗子与招天至的卧房最近。
花窗之内,一个人影正盘室而走,腾挪跃闪,似乎是逃避什么!
翟天星为了谨慎计,轻声唤道:“招兄!”
招天至并没有回答,身影闪动更为剧烈,他似乎并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无暇回应!
翟天星急忙掀窗。
只见一阵黑气攻来,并带有一股恶臭腥膻之气。
翟天星连忙递出一掌,劲风过处,已把那黑气压下,翟天星趁机窜入了卧房之内。
却见招天至蹲身在地,脸色青白,弯腰喘气。
翟天星正想说话,那股黑气又起。
招天至气咻咻地喘道:“小心!”
翟天星如何不知,随手在窗前书桌之上,扯下花瓶中的一片观音竹叶,扬手掷出!
本是一片柔软的叶子,在翟天星的飞掷,已成了一股刚劲的力量。
那黑气应声倒下。
翟天星细看,竟是一条尺来长的黑蛇,蛇身有青绿暗花,头呈三角,不用说,这是一条极毒的黑斑蛇!
这黑斑蛇又称为“不过三”,意思是说,人被蛇咬,走不过三步,便会毒发而死!
翟天星进窗之时,犹不知招天至躲避那黑蛇的袭击,而今一看,一阵寒意便从背后冒起!
观音竹叶正插在蛇口之中,横片而入,假若这一手掷叶,准头稍为欠佳,翟天星早已中个正着。
招天至缓缓地站了起来,道:“翟兄,承蒙相救!”
翟天星道:“招兄实在太客气了!这蛇从何而来?”
招天至道:“我刚脱下袍子,坐在床缘,蛇便从被褥之中,一窜而出!”
翟天星道:“这蛇似是今早走失之一吧!”
招天至道:“是的!不知为什么会来到我床上!”
翟天星道:“难道你认为这是偶然的么?”
招天至道:“翟兄以为……”
翟天星道:“我的揣测,而今可以证实!”
招天至道:“另一次严重的警告?”
翟天星道:“是的!”
招天至低头苦思,但并没有结果。
翟天星道:“府中谁人料理这批毒蛇的?”
招天至道:“是承先侄儿!”
翟天星道:“还有没有其他人?”
招天至摇首道:“没有——上下人等,没有人对这些毒蛇感到兴趣!”
翟天星道:“那么——”
招天至道:“翟兄,你千万别往歪处想,承先侄儿虽然有点任性,但他也不会加害于我!”
翟天星道:“招兄,事情似乎比你想象中更为严重,老实说,你这位侄儿是个怎样的人?”
招天至道:“义兄婚后十多年,只得这个儿子,因此,溺爱是少不免的了!”
翟天星道:“到达什么程度?”
招天至道:“他脾气暴躁,容易动怒,连他的父亲也不忍对他拂逆!”
翟天星道:“日常生活又如何?”
招天至道:“他得到义兄七成功夫,他的祖父也常加指点,武功也是不错!”
翟天星道:“其他生活小节?”
招天至道:“他常爱好新奇,本来,这批毒蛇,是广西毒龙君送来的,用来浸酒……”
翟天星道:“这事你今早已说过!”
招天至道:“不过,承先侄却要养下,我有时也感觉承先侄有点古怪,他说过‘邪恶是天下最美之物’!”
“邪恶是天下最美之物?”
招天至道:“也许是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翟兄不用介怀!”
翟天星道:“毒蛇由他豢养,那么,这蛇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放入你被褥之中!”
招天至道:“也许是意外,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承先侄会加害于我!”
翟天星见他如此维护侄儿,也不便多说。
招天至道:“待我叫人——”
翟天星道:“不,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一则是为了你的安全,二则是可以让我们暗中窥伺!”
招天至拿了一块布,把蛇检起,并且抹去地上一些蛇血,笑道:“翟兄,你的飞花掷叶暗器功力,已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翟天星道:“那只是侥幸!”
招天至道:“我倒希望学得你这种侥幸!”
翟天星在卧房之内,细心看了一遍。
招天至笑道:“我在龙虎堂内,坐第二把交椅,见尽不少江湖人物,而且,自问一生,无愧于天地,翟兄,你又何必多疑?”
翟天星并没有什么搜获,可是,他不能不相信那种直觉,他不单感到有人要加害这位好友,而且,也感到自己已淌上了一滩浑水!
他当然希望这是一次错误的直觉。
招天至见翟天星有点心神不安,便道:“翟兄,本来好友相聚,应该好好畅叙一番,而今,你既是那么担心,我们便趁此良夜,秉烛夜谈,倒也是一番风雅!”
翟天星也不推却,两人畅谈别后,说到江湖风险,也说到自己抱负!带来一些感叹,一阵唏嘘!
直到鸡鸣,两人索性伏在枱上,沉沉大睡。
×                           ×                            ×
人声从马厩中传来,两人才从梦中惊醒。
招天至揉揉惺忪睡眼,道:“难道又放走了什么毒物?”
翟天星笑道:“这次轮到你多疑了!我们还是赶去看看,便知究竟!”
两人循声到了马厩,刚到门边,两个人影已飞身而出,翟天星与招天至两人同时接着。
招天至道:“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都是龙虎堂的仆人,脸上青一片紫一片,刚被人毒打一番似的。
其中一个吐了一口血,血中带有两颗牙齿,断断续续地道:“少爷……”
招天至放下了仆人,道:“承先又发什么脾气?”
两人走进马厩,只见那位承先少爷,正向另外两位仆人挥拳,另外两个已瘫痪在地上。
招天至道:“承先——”
易承先一见招天至,有点愕然,脸上有点惊惶,停下手来,满脸怒容,突然,一溜烟便往外跑。
招天至追出,可是,易承先已出了院子,招天至叹了口气道:“这孩儿!”
回身入马厩,问仆人道:“你们为什么又开罪了少爷?易总把已说过!”
一个仆人从地上爬起,道:“少爷的马,昨日已被毒蛇咬死,今天一大清早,他便要我们找回与那匹死马一模一样的马匹,你叫我们怎能在这时刻找到?”
易天行从外面进来,并且还带着易承先。
易天行道:“你们这班懒家伙……”正要说下去,一眼瞥见了翟天星,便立刻住口,他见到招天至,也有点愕然。
招天至道:“义兄,这……这也难怪他们!”
易天行道:“算了,孩子,我会命令他们,立刻去为你买一匹比上一匹更好的马!”
易承先满意地笑了。
一个仆人从外闯进,道:“总把,派帖的大爷,已陆续归来!”
易天行道:“好极了!承先,关中行伯伯有一匹大宛良驹,我立刻叫他送了给你!”顿了一顿,看着易承先的微笑,又道:“翟兄,天至,我们出外看看!”
招天至道:“义兄,我昨夜未能好好一睡,我想——”
易天行道:“翟兄——倒不如陪天至,这些日子,他显得有点困顿。不过,你一定要留下来,待下月喝了寿酒之后,才好回去!”
翟天星道:“一定,一定!”
从马厩回到小楼,翟天星忍不住道:“招兄,请不要怪我多言,承先这孩子是宠坏了!”
招天至道:“这也怪不得义兄,他是龙虎堂的唯一男丁……”
翟天星道:“为了一匹马,也不用打伤六个仆人,常言道:爱会变成害!”
“爱会变成害?”招天至对这话,似乎略有感触,双眉紧锁,可是,转瞬之间,他又回复了正常颜色,道:“翟兄,你还是休息一会!”
翟天星道:“外面的人,你不去招呼一下?”
招天至道:“我一向怕这些无谓应酬——”他打了一个呵欠。
翟天星道:“那么,我们便先休息一下,不过,千万小心,你有没有发现易天行父子的脸色?”
招天至道:“什么脸色?”
翟天星道:“没有什么,还是好好休息,看来这次颜老前辈的寿筵,相当热闹,你也会有一番辛苦!”
于是,翟天星回到了客房。
翟天星躺在床上,正在朦胧入睡之际,窗外似乎有脚步声走近。
因为那恐惧的直觉,使翟天星一直都提高警觉。
他微睁双目,只见窗前站了一人——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一身蓝缎,挽了一个高髻,雍容华贵。
易夫人?
翟天星那日已见过这位易夫人,可是,他仍装假寐,躺在床上不动。
易夫人轻咳了一声,轻声道:“翟大侠!”
为什么这位易夫人,竟会在这时来找自己,易夫人虽是武林中人,但在龙虎堂内,高高在上,而且光天化日,难道她不怕惹人闲言?
易夫人见翟天星没有反应,又道:“翟大侠!”
翟天星无法再睡下去,起来道:“是谁?”
易夫人道:“翟大侠,恕妾身唐突打扰!”
翟天星道:“夫人——”
易夫人道:“翟大侠,本来我不应在此时见你,不过,时机难再,只好——”
翟天星道:“夫人客气了,请进来一坐!”
易夫人道:“我只有一言,望翟大侠相助!”
翟天星道:“翟某在可能范围之下,定不负所托!”
易夫人道:“招天至向来没有什么朋友,这十年以来,我只见过你是他唯一知己!近年来,他日夕糟塌自己,我只望你能说服他,劝他早离龙虎堂,到外面看看,扩阔胸怀,做一番事业!”
翟天星还以为有什么重大事务相托,却原来是为了招天至,可是,心中却有点奇怪,招天至在龙虎堂内,虽有点郁郁寡欢,但在龙虎堂内,他仍有相当地位。
易夫人道:“事关重大,望翟大侠毋忘!”
翟天星正想追问,易夫人已急步离开了。
事关重大?难道易夫人知道龙虎堂内,将有突变?也许这是她的过虑!可是,她冒险来见自己,似乎又不是过虑!
想到这里,翟天星有点紧张,可是,回心一想,这可能是自己的过虑!
他俩自小青梅竹马,难道其中还有一段情在内?也许,易夫人不忍心招天至为了她,而终身不娶!
多情自古空余恨!此语不虚。
如果是为了这一件小事,易夫人语气又何必如此郑重?其实,这番说话,易夫人一定有机会向他直说,为什么竟要自己代为说项?
翟天星越想越不对劲,他立即起来披衣,倒不如立刻向招天至说明,这比闷在心里,胡思乱想更好!
出了客房,步过小临,便是招天至的卧房。
翟天星不知道招天至是否睡了,在门槛外轻声道:“招兄!”
可是,一连唤了两声,房内却仍无应声。
翟天星索性掀帘而入。
卧房之内,睡榻之上,空空如也,被褥也是十分整齐,那里有招天至的影子!
难道他临时改变主意,出外厅其义兄招呼那班江湖豪客,可是,龙虎堂却是声息全无!
他走出大厅,那里有什么江湖豪客,连易天行也不见了,他立即向几个打扫的仆人询问,俱不得要领。
那种直觉又从翟天星心间冒起。
本来沸沸荡荡的龙虎堂,所有人去了那里?
他正在踌躇之际,突然想起那小小酒铺。
一个落落寡欢的人,最怕是喧闹的场面,招天至一定会想到喝酒解闷!
是的,那小小酒铺!
翟天星的直觉又一次应验了!
小小酒铺之内,已传出了一阵阵的刀剑之声。
翟天星连忙纵身,已到了酒铺门前。
门是虚掩,刀剑之声更盛。
翟天星推开小门,只见七个大汉,团团围着招天至。
招天至一见翟天星,脸露兴奋之色,道:“翟兄!”
那七人之中,一个虬髯老者喝道:“翟天星,这是我们与招天至的私人仇怨,请勿插手!”
招天至晃身一闪,愕然道:“私人仇怨,我与各位,有何私人仇怨?”
那虬髯老者不再开言,手持一枝狼牙巨棒,向着招天至,迎面挥来。
翟天星道:“各位,有话好说!”
那七人并没有答话。
翟天星不知事情底蕴,一时之间,也不插手,而且招天至被七人围攻,暂时并无落败迹象。
于是,他待在门前,细看那七人。
那虬髯老者,手中狼牙巨棒,使得虎虎有声,甚是威猛,招天至长剑挥动,迎着狼牙巨棒,左腾右闪。
翟天星猛然想起,这老者岂不是关外“狼堆篝火”宇文璞?
这人一向在沙漠地带走动,善使一枝用北海镔铁所铸的狼牙棒,而且懂得驯狼,还会利用野狼向途经沙漠商旅袭击,这实在是一个奇人!
宇文璞与招天至,正是天南地北,他们之间又岂会有私仇?不过,仇恨生成,有时也很难因地域而有分别。
只见宇文璞横挥狼牙棒,向着招天至拦腰扫来,招天至剑迎棒势,柔身一闪。
宇文璞棒势已老,可是,他竟然能够在劲尽之前,倏忽变招,而且身体暴长,八种身形配合着八种招式,使招天至本是柔身一退,立时变成二退,三退,甚至八退!
最后,已是退无可退!
眼看狼牙棒正要斜劈而下,招天至的胸膛,便要皮开肉绽!好个招天至临危不乱,藉着后退之力,践踏墙脚一个酒埕,反身回剑,便向上窜!
翟天星也禁不住暗暗喝采!
因为招天至已退到石墙,本是避无可避,而他竟然能在狼牙棒下劈一瞬之间,施展出“壁虎游墙”之功!
宇文璞千万也猜不到招天至会向上而窜,那一劈已尽全力而下,狼牙棒擦过那用麻石堆砌的墙,“琤”的一声,已闪起了无数火星!
而那被招天至借力的酒埕,也因狼牙棒下捺之劲,无声自破,酒从埕内激射而起,碰到火星,“蓬”的一声,便涌起一堆烈火!
招天至在丈来高的墙上,双腿一蹴,凌空弹出,又跃下堂中!
其余围攻的六人,也被这一弹立时退后。
招天至稳身于地上,有点气咻咻的样子。
三人却同时又再攻上。
那三人使的都是奇门兵器。
最左一人,使的是一柄金色长弓,这弓弦是与人身齐高,既可作棒用,也可作斩马长刀!
翟天星认不清这人面目,可是,这一枝弓却使他想起江湖上著名的“独弦哀弓”的曲和鸣!
当中一人,使的兵刃也是十分奇异,左手是一支鹰爪棒,棒身幼长而柔软,在棒头之处,镶着一具鹰爪,右手却是一枝鹤嘴棒,尖喙微勾,火光之下闪闪生辉!
这人正是东海著名剧盗“鹰鹤同莺”敖长空!
站在右边的一人,兵器更是奇异,两个银光耀眼的银环,环身倶有大小不一的圆孔。只见他飞环而出,银环在半空呜呜作响,向着招天至迎头罩下!
招天至一招“长虹惊天”,剑花有如暴雪狂涌,迫退了那两个银环!
只见那人,双手一曳,那双银环却又向下回旋!原来这人手中携有极幼的银线,可以控制飞出双环!
这人脸白无须,一身银衣,正是江湖中人称“银环九转”的李璇!
银环闪开,鹰爪与鹤嘴棒从左右抄来,招天至剑花从上挽下,身前彷似挂上一屏光幕,可是,那鹰爪与鹤嘴棒却能破幕而进,招天至左右两臂,十个大穴,已然被双棒所罩!
招天至剑花骤停,右手剑向外撩,使出一招“冲天占日”,硬按(接)了那枝鹰爪,而左手的鹤嘴棒,已然又至,招天至只有硬拼一掌,掌风过处,鹤嘴棒略为一斜,便从他左臂虚隙射出!
招天至不禁惊呼:“好险!”
敖长空本以为这一招鹤嘴是十拿九稳,而竟被招天至险中躲过,也尖声道:“招总把坐龙虎堂二把交椅,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招天至见他开言,道:“我与三位前辈,并无一面之缘,为何竟下杀手!”
“银环九转”李璇双环又出,呜呜声中,也带来一阵桀笑,道:“你我虽无直接仇恨,夺妻谋产,岂不是天下人都可诛之!”
这“夺妻谋产”四字,仿似旱天闷雷,直把招天至吓得呆了!
翟天星在旁,也是惊呆不语!
手持狼牙棒的宇文璞,一声怒吼:“既是天下人皆可诛之,还不动手?”
招天至突然仰天长啸:“夺妻谋产,这岂是我招某所为?”
翟天星忍不住插口道:“翟某不才,愿以性命担保!你们也许误听人言!”
“狼堆篝火”宇文璞听到翟天星自认翟某之时,道:“你的确是翟天星?”
翟天星道:“在下正是!招总把在龙虎堂内,一向循规蹈矩,各位前辈……”
宇文璞不待翟天星说完,已截口道:“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翟天星行侠仗义,竟会如此有眼无珠?”
敖长空道:“翟天星,这十多年来,你是否日夕陪伴招天至?”
翟天星道:“不,我们久别重逢!”
曲和鸣也接口道:“既是如此,你凭什么保证?”
翟天星一时为之语塞。
李璇笑道:“误听人言岂非是你?”
宇文璞上前,挥着狼牙棒,道:“杀此伪君子!”
酒铺之内,还有另外三人,也同时扑上。
首先扑上的是一个瘦长道人,外号“狭邪子”的无为道人,此人其实并非什么邪魔外道,不过,他一向独来独往,处事古怪,才得此外号。
无为道人使的是一枝软杖,这软杖用大宛良驹的鬃毛所制,杖长四丈八尺,可软可硬,伸缩自如,挥出之时,有如狂龙出洞,虎虎生威!
软杖直卷,已紧紧的缠上招天至剑上,一声斥喝,招天至手中一震,与此同时,在旁的另一人,一双钩镰刀,便同时递出。
招天至持剑的手,本还可以与无为道人的软杖僵持一阵,但那钩镰刀却向着他双臂钩来,如果招天至再挺下去,一双手臂便要被钩下!
招天至无法,将剑甩手,趁着无为道人向后拉扯之力顺势一推!
剑如疾矢离弦,反向无为道人心窝而去,无为道人只好一抖软杖,避身而过。
而那钩镰刀已至,刀锋未至,已感到一阵刺肤寒气,招天至再无犹豫,随着剑势,向前一扑,在间不容发之刹那,终于避过了那双钩镰刀!
招天至甩手的剑,走势极其凌厉,无为道人知道厉害,已把软杖抖开,而剑也射在石墙之上,没入一大半。
招天至一扑,正向那墙上而去,随即便把钉在石墙上的剑拔出!
招天至这一手甩剑避钩,回身拔剑,倶在电光火石一刻之下完成,身手之佳,众人都十分佩服!
而今酒铺之内,只有一人未曾出手。
那人见此情形,朗声笑道:“招总把有如此身手,在江湖闯荡,开基立业,肯定如拾草芥,你又何必淫人妻子,夺人财产!”
说罢便抖起手中一条翠绿长竹!
在江湖上,使长竹的人并不多,正是广西毒龙君龙髯扬,此人善使毒蛇,龙虎堂中那一批毒蛇,正是由他送来,想不到他也会来到此地与其他七人合攻招天至!
龙髯扬使的翠绿长竹,并不是一枝真正竹杆,而是用青铜精铸,外直中空,杆中可藏毒蛇!
招天至又再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淫人妻子,夺人财产,被气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应付!
招天至本是一个十分英俊的人,虽踏入中年,两鬓添霜,比年轻之时,更为雄姿英发!
可是,这一向给人好感的脸孔,已多添了一层杀气。
龙髯扬一挑竹杆,道:“看你能否逃过老夫这一关!”长竹挥舞,一时之间,竹影如排山倒海!
招天至与这七人对峙,守多于攻,只怕这是一场误会,而今几度受人冤诬,怒也狂起!
一剑递出,隐隐有风雷之声。
竹杆是排山倒海之势,而剑却是破空劈浪!
两人在转瞬之间,已过了五十余招。
招天至突然猛喝一声,一招“赤凤衔花”,接着一招“红樱落尽”,已把龙髯扬迫退两步!
这两招正是招天至很久也没有使出的“赤炼剑法”!
龙髯扬的长兵器,本来已占尽优势,而今被迫退后,由此可知,赤炼剑法的威力是如何厉害!
翟天星知道,招天至的赤炼剑法并不易轻易使出,而今猛然使出,招天至已有了拼命之心!
龙髯扬心中一凛,突然把竹杆向前一刺,这一刺速度极为缓慢!
接着,便是“嘶嘶”两声,两条斑斓的小蛇,已从竹杆尽头,暴射而出。
不过三!
招天至早已被这种蛇攻击过,如何不知这毒蛇厉害,立即昂身一翻,剑如惊虹骤闪!
其他在场的人,尤未看清楚那暴射而出的是两条小蛇,而那两条小蛇已横空洒血,断头落下!
招天至见这位毒龙君,竟使出这灭绝杀着,狂怒道:“你们七人同上吧!”
翟天星心中一惊!
这七人武功各异,招天至赤炼剑法虽是十分凌厉,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十四只手?
最令翟天星担心的是,招天至似乎已失去了冷静,在怒火狂燃之时使出的剑法,定然破绽百出!
这七人却也没有客气,一拥而上!
翟天星无法不加以援手!
可是,七人怪异兵器,发岀破空之声,尤其是“银环九转”李璇的双环,呜呜之声不绝于耳!翟天星并无插手的余地!
兵器与人影晃动,招天至已陷入一片清濛之中!
翟天星不再犹豫,双掌送出。
只听见“哗喇”一声,七人已被掌风分开,左边屋角,同时被连绵不绝的掌力震开,一时之间,砖石落下,尘土飞扬!
翟天星已趁此良机,掠入战团,身未稳地,天星掌又再骤然而出!
众人已知道天星掌厉害,同时散开!
翟天星扬声问道:“究竟你们是受命何人?”
龙髯扬道:“既然你硬要插手,就让你们死也瞑目,颜苍老前辈的手谕……”
招天至愕然道:“是恩师?”
宇文璞笑道:“而今你死无怨言?”
招天至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点彷佛道:“你再说一遍!”
宇文璞道:“是金笛无声颜苍!”
招天至呆了半晌,眼泪竟是夺眶而出!多年以来,恩师有如再生父母,他忍着万分悲痛,在龙虎堂内郁郁而活,为的也是恩师的情义!
而今下手要杀自己的,竟是恩师!
他不敢相信,但事实的确如此。
翟天星却仍保持相当冷静,道:“颜老前辈要杀徒儿,又岂会假手于你们?”
龙髯扬道:“你看!”只见他把手中竹杆垂下,从棒末处拉出一张信笺!
招天至一看,便知道那是龙虎堂惯用的信笺。
龙髯扬把信笺一扬,道:“手谕内容你不必深究,你只要看看这笔迹!”
招天至凝神一看,脸上现出无比颓丧的神色!
翟天星知道,这一定是颜苍的笔迹!
未看信笺之前,招天至还有一丝希望,而今,连这一丝的希望,也化为乌有!
招天至突然仰天长笑,笑声充满了震人心弦的悲苦!半晌,笑声止住,道:“那么,你们便杀了我吧!”
七人同时把兵刃高举。
翟天星道:“招兄,你作过淫人妻子,谋夺人产这种可耻之事?”
招天至道:“没有。”
翟天星道:“有人可作证吗?”
招天至道:“没有。”
翟天星道:“你自己呢?”
招天至道:“他们不会相信!”
翟天星斩钉截铁地道:“我信!”
两字好比黑暗之中,一点火星,把招天至颓丧的脸孔照亮起来!
招天至精神立时一振,脸上充满了感激的神采!
翟天星道:“如果你死在这七人之手,那么,你的沉冤永不得昭雪!”
招天至道:“水落可以石出!”
翟天星接口道:“尤其是这洪水!”
七人听了,同时怒吼,因为翟天星把他们比作洪水中的猛兽!
招天至慨然道:“翟兄,十多年来,我也没有好好拼过痛快!”
翟天星道:“而今是时候!”
招天至道:“好!”语声再落,剑如赤炼游龙,暴刺而出。
宇文璞的狠牙棒首先挥出,接着是李璇的九转银环,然后是龙髯扬的竹杆!
翟天星也不再犹豫,双掌同时送出,但只使了七成功力,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血腥的人!
而今要为招天至洗脱沉冤,唯一的步骤便是脱离这七人的围攻!
这七人却是江湖上著名独断独行的人,武功怪异而且毒辣,又岂会如此容易让翟天星得遂心意?
“鹰鹤同惊”敖长空的鹰爪与鹤棒也同时攻到,右爪抓向招天至胸膛,左棒点向着翟天星胸前大穴!
招天至横挥怒剑,把鹰爪挡开!
翟天星左手倏忽起落,硬夺鹤棒!
敖长空右手被招天至剑气震开,而左手也几乎被翟天星手影缠着,他只好收棒跃开。
两个九转银环又分别向二人罩下。
那个使钩镰的无名人,一直没有说话,可是,他的钩镰刀,却是最为沉着而刚劲!
众人围攻的圈子,越来越窄,酒铺的面积本来不大,因此,只要两人一着之差,便会遭杀身之祸。
翟天星知道,流血之事,似乎无法避免!而且,这样瞎缠下去,定也永无脱身之日!
屋外已无光线透入,但铺内仍然光猛异常,因为那堆墙角烈火已开始蔓延!
翟天星双袖猛然鼓起,双掌有如轰雷打出!
那七人知道天星掌厉害,即纷纷避开,可是,龙髯扬却恃着竹杆之利,仍然狂扫!
敖长空双环一直在半空盘旋,似乎在窥准机会,一举而击!
翟天星见众人稍退,双掌突然向半空盘去,掌风到处,竟把那双环拨动,反向各人面门削去!
李璇心中一凉,想不到手上银线,竟然控制不了双环,反而被翟天星的掌力所控!
七人齐齐昂首斜身。
这是唯一的机会,翟天星一个旋身,七人都似乎同时看到面前有一只手掌。
轰隆一声,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四人倒地!
这四人是狭邪子无为道人、银环九转李璇、那持钩镰刀的无名人、和鹰鹤同惊敖长空!
另外三人,包括狼堆篝火宇文璞,毒龙君龙髯扬与独弦哀弓曲和鸣,因为得长兵器之利,仍然屹立!
三人见同伴倒下,并不心怯,反而趁着翟天星未再出掌,同时又再攻上!
翟天星向招天至使了一个眼色,同时跃起,向着酒铺小门扑出,在半空之中,翟天星双掌并无停下,但他并不是攻击那三人,而是鼓起双袖,运了暗劲,把墙边十个酒埕,搧了下来。
瓦埕着地,立刻破碎,酒如泉涌,把墙角那堆烈火引开,当翟天星与招天至到了小门之际,他们与三人之间,已隔有了一度火墙!
翟天星一向不愿多伤人,既然已把这四人击伤,何不趁这机会,走出酒铺,往找颜苍?
招天至也是如此心意。
火势十分猛烈,一时之间,三人无法追来。
招天至仗剑推门,便要窜出。
可是,窜势突停,直堕而下。
翟天星回首,他也呆了。
因为门外站着一人,这人竟是龙虎堂的总把易天行!
招天至失声道:“义兄!”
易天行冷冷一哼道:“我不是你的义兄!”
招天至登时明白,这围攻自己的七人,定然是受命于这位义兄!
招天至自言自语地道:“为什么?”
易天行道:“你已知自己罪行!”
招天至道:“罪行?义兄,我与你廿载兄弟,你竟然会诬指我淫你妻子,夺你产业?”
易天行道:“事实的确如此,我不忍亲手杀你,才会托我这七位朋友?”
招天至道:“兄长襟怀磊落,怎会听小人之言?”
易天行道:“只因我襟怀磊落,几乎陷身你这小人毒拣手段之内,幸得恩师提醒?”
招天至道:“因师指证我?”
易天行道:“为了龙虎堂,为了他的女儿,他的指证,又岂是小人之言!”
招天至道:“我要见恩师!”
易天行道:“你再没有机会!”转首向着翟天星道:“翟兄,这是我龙虎堂之事,也是我两人之事。”
翟天星道:“易兄,颜老前辈不愿见招兄,不过,我仍想见他一面。”
易天行道:“可以,不过,而今不是时候?”
翟天星道:“什么才是时候?”
易天行逍:“当招天至伏尸在我眼前时,你可以抱起他的尸体,向他老人家赎罪!”
翟天星道:“我仍然相信这是一场误会。”
易天行道:“固执并不可以把事实改变。”说罢,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条闪光带子。
易天行外号万户君侯,平日衣着也是王侯模样,这条闪光带子一直缠在他的腰间,想不到竟是他的兵刃!
招天至道:“难道你不肯让我到恩师跟前对质?”
易天行道:“太迟了。”
招天至昂然道:“大丈夫顶天立地,作事但求无愧于心!”
易天行道:“好一句无愧于心!”手中闪光带子已是随声而出!
招天至横剑一挥,护着全身,尖声道:“翟兄,这本是龙虎堂之事,奈何我无辩白之时,招某一生所作之事,自问可以证之举头三尺神灵!不过我生平多憾事,只有交了你这位朋友,也可不枉此生!”
翟天星正是进退两难。
易天行的闪光带子,有如巨蟒翻身,向着招天至盘身而下,招天至赤炼剑法,已然使出。
到了这种情况之下,翟天星自己的信心也几乎动摇,刚才七人围攻,也可说是他们误信人言,而今易天行亲身来到,似乎再无插手之理。
整件事情来得太过突兀,翟天星总觉得其中定有一些难以解释的玄虚,可是,刚才一场剧斗,而今易天行咄咄迫人,并没有机会让翟天星冷静分析。
转瞬之间,两人已拼了十余招。
整间小酒铺,那时已成火海,那未倒的三人,已把四人抬出,并在后面注视着翟天星。
招、易两人,同时受业于颜苍,并且同练廿载,对于双方的招数,都是心里有数,一时之间,是势均力敌。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东面传来。
由于两人全神贯注于拼斗之中,并无察觉。
翟天星向东翘首,那队人马已至。
原来是秦捕头。
秦捕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道:“两位总把雅兴——”
招、易两人,同时跃开。
秦捕头道:“两位总把,采花贼又现身了!”
易天行道:“秦爷,我俩有要事,暂时不能助你一臂之力?”
秦捕头道:“那么,我们自去。”说罢便示意手下,驰马向西面而去。
易天行突然把闪光带子一扬,并不是向招天至攻击,反而是挡住秦捕头马头。
易天行道:“你向西去?”
秦捕头勒马道:“是的,我们发现采花贼进了山坟后那处小丘!”
易天行脸上变色,道:“那小丘上,只有小屋一间!”
秦捕头道:“是的,小屋之内,住着一个中年寡妇与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
易天行脸色更为凝重,道:“你们没有看错?”
秦捕头道:“没有,我的手下,在这三十多个时辰之内,一直监视着那蒙面采花贼!”
易天行道:“我也要去看看!”转身对招天至叱道:“招天至,你不用妄想逃去。”
招天至道:“我并没有想过逃去。”
易天行道:“那么,让我与秦爷,解决了采花贼之事,再与你决一死战!”说罢又转过身来。
火光之下,易天行的脸孔泛着一种异样的颜色。
易天行向着翟天星背后的宇文璞等人道:“招天至与在下之事,已不用劳烦各位,请先回龙虎堂!”
宇文璞、龙髯扬与曲和鸣领命,抱起地上三位受伤不轻的同伴,向着龙虎堂而去。
秦捕头有点着急地道:“易总把,时间无多。”
易天行望着招天至与翟天星二人,张口欲言,但秦捕头已策马而去,而他也把闲光带子缠腰,转身跟着。
小酒铺已在烈焰之中,化为灰烬,而空地之上,这时只留下翟天星与招天至二人。
招天至满脸狐疑之色,道:“我无法明白。”
翟天星道:“我也是——照常理推测,易天行既然把你当作淫人妻夺人产的仇人,为什么他竟然会为这个采花贼,而撇下了你?”
招天至道:“这纵横百里之内,是他势力范围之内,我是无法逃出的!”
翟天星道:“可是,采花贼与仇人比较,假若易地而处,你认为孰重?”
招天至道:“当然是淫妻夺产的仇人啰。”
翟天星道:“那么,其中一定另有蹊晓!”
招天至茫然道:“我们怎办?”
翟天星道:“走。”
蹄声已远去,但招天至对附近道路也十分熟识。
转过山坳,前面是一列坟冢。
坟冢之前,是一列稀疏的白杨树,树下缚着十来匹马,只留下三个捕快看守。
招天至也认识那些捕快,便问:“秦爷与易总把——”
其中一个捕快,指着山坟后的小丘,道:“他们已把那小屋围着。”
两人纵身,走过一列墓碑,便看见一个小丘,小丘之上,孤零零的只有一间茅屋。
茅屋并无灯光透出,四周异常黑暗。
翟天星跃上山岗,招天至随着。
茅屋之前,四个捕快把守着唯一下山小径,而另外四个捕快,却站在秦捕头与易天行身后。
秦捕头朗声道:“淫贼,你已被重重包围!”
茅屋之内,仍是阒寂一片。
秦捕头道:“淫贼——”
话未说完,茅屋门扉突然打开,一声尖叫之后,接着便是一个黑影从门扉之内飞出。
易天行一个窜身,向着黑影而去。
秦捕头、招天至与翟天星三人也同时跃上。
易天行已把那黑影接着,众人细看,他怀中的竟是一个满脸鲜血的妇人。
那妇人似乎是陷于半昏迷,但当她被易天行抱起之际,已然苏醒,望着易天行,笑道:“相公。”
声音虽轻,但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可以清楚听到。
易天行道:“娘子?”
这一对一答,令各人都感到万分的诧异!
秦捕头毕竟是个老于江湖的人,已明白这妇人定是易天行收藏的另一位妻子。
翟天星当然明白,只有招天至满脸茫然道:“他们……”事实上,他并不是不明白,而是因为易天行在龙虎堂内,平日所建立的威信,令他不能接受这事实。
那妇人哀声道:“你快救救女儿!”
茅屋中的人,竟是易天行的女儿,怪不得他撇下了自己认为是深仇大恨的人!
秦捕头道:“屋中人既是总把的女儿,我们立即冲进去,否则——”
两个捕快已走近来,接过了那又再昏迷的妇人。
翟天星急止住道:“慢着,我们不能硬闯。”
易天行似乎听不见翟天星的说话,盲目的向着茅屋门扉而去。
翟天星一个闪身,已在他跟前。
易天行发疯似的,双掌已印向翟天星胸前。
翟天星接掌昂身,道:“难道你想为女儿收尸?”
“收尸”两字,使易天行猛然一惊。
翟天星道:“秦爷,我们四人,分别向茅屋四面而去,但千万小心!”
易天行向着门扉,秦捕头转向屋后,而翟天星与招天至分左右而去,瞬间已把茅屋包围。
屋内突然传出一阵尖叫。
四人立时把步伐放缓!
尖叫之后,屋内便传出一阵男子的笑声,道:“你们若再走进一步,这女娃子便——”
易天行尖声道:“孩子!”
屋内又再传出一阵狂笑。
那声音好生熟稔!
翟天星心中一凛,可是一时之间,他却无法想到究竟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声音。
接着,屋内传来一阵裂帛的声音。
易天行一听,已然忘记了一切,一个箭步,便向着门扉冲去。
翟天星离易天行太远,无法阻止,连忙运劲一蹬,向着一个窗口飞身而入。
当他身还未着地,已听见一声惨叫之声。
虽在黑暗之中,在天星仍可凭着声音,扑向那人,那人也是十分机灵,横手一剑。
翟天星迎着剑风,双指一夹,已把剑夺在手中。
同时,屋中已然一亮。
原来秦捕头与招天至亦已入了屋内,秦捕头手中燃着了一枝火折。
在微弱的光芒下,易天行已倒在血泊之中。
那男子退到了屋角。
翟天星趋前,那人扑身而起,手中虽然没有了剑,却多了一柄匕首。
翟天星迎着匕首,施展擒拿手,那人七首仍未全然施出,已被翟天星夺了,翟天星乘着手夺白刃之际,横肘向那人胸前撞去。
那人知道自己的武功,与翟天星实在太过悬殊,一个翻身,便想逃走。
翟天星把手中白刃一扬,“夺”的一声,匕首便插在门板之上,刚巧在那人头侧。
秦捕头已燃着了屋中油灯。
那采花贼贴着门板,一动也不动。
招天至突然尖叫起来。
翟天星回首,只见招天至满脸惊疑之色。
招天至语音发抖,道:“你——”
翟天星见他手指指着门板上的采花贼,连忙一看,他也是惊呆了一阵。
那采花贼竟然见(是)他们认识的人!
易承先!
易天行的儿子易承先。
招天至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此才发出那一声尖叫。
秦捕头也十分诧异道:“易公子,你竟然是采花贼。”
易承先仍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向着众人怒视。
地上传来一阵呻吟。
本是仆卧地上的易天行,突然翻过身来,只见他胸前,一大滩血渍,而且血正在那中剑的地方涌出来。
易天行睁开无神的眼睛,呼道:“可儿!”
易可儿从暗角里扑前,只见她衣衫不整,发鬓蓬松。满脸泪痕,向易天行道:“爹!”
易天行见了女儿,精神立时振奋起来,道:“可儿,我对不起你母女俩……”
易可儿道:“爹……”
招天至也走上前来,对易天行道:“义兄,你的胸口——”立时便要出手,止着他胸前流血。
易天行退缩一下,怒目而视道:“我不是你的义兄,也不用你可怜,可儿,你好好照顾你的母亲……”
易承先已看见躺在血泊的父亲,也上前嗫嚅道:“爹,孩儿不知道……”
易天行看着易承先,狞笑道:“承先,你不是我的儿子!”
易承先呆呆的看着父亲,而在旁的人听了这话,一时之间,实在不明白易天行这话,也许他流血太多,而发出这梦呓一般的言语。
招天至道:“义兄,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易天行突然发出了一声干笑,道:“招天至,我纵然不能亲手把你杀死,但我告诉你一个事实,这事实足以使你生不如死——”
招天至满脸狐疑,道:“义兄——”
易天行昂起头来,道:“承先并不应姓易,他应该叫做招承先!”
招天至愕然,全身彷佛被雷击一样,颤抖不已。
易天行续道:“这采花贼是你的儿子,你淫我妻子,夺我产业,却得到这样的报应!”
易天行语调昂扬,并不是梦呓!
翟天星与秦捕头互相看了一眼,这实在是不能使人相信的事实。
招天至颤抖道:“这话怎说?”
易天行连续发出两声干笑,然后是一阵哈哈,道:“招天至,你记得我与颜贞结婚的第二年,龙虎堂接了那趟镖,本来,师傅是派你前往的,而你推三搪四,结果,由我一人保镖北上!”
招天至道:“那时,我精神恍惚!”
易天行道:“精神恍惚?好一个藉口!这趟镖十分吃重,我离开了龙虎堂九个月,回来的时候,颜贞便临盘,这岂是我的儿子?”
翟天星开始明白易天行所说的话。
招天至道:“义兄,我招天至怎会在你……”
易天行道:“招天至,你不用假仁假义,如果不是你趁我离家之时,淫我妻子,我岂会做了一个便宜父亲?”
招天至怒吼一声,声震屋瓦。
易天行续道:“本来,我要立即揭穿这事实,在师傅与颜贞面前,把你杀死,可是,我这样做,岂非便宜你这双狗男女……而且,我要找到确实的证据!”
招天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找到了证据?”
易天行惨想笑道:“当然——我暗中窥伺你多次,虽然,我不能捉奸在床,但我多次见你与颜贞说话,那浓情蜜意的表情,使我心如刀割!”
招天至道:“我与颜贞有情,却并非男女之情!”
易天行道:“你不用辩白,我还有更确凿的证据——我在你小楼之内,找到一张万两银票!”
招天至道:“那万两银票……”
易天行道:“那当然是颜贞给你的,可是,你仍不心满意足,死赖在龙虎堂内,只有一个目的——你要把龙虎堂所有产业,尽归你一人所有!”
招天至声音嘶哑道:“义兄,我半生受业恩师,我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易天行道:“你也懂得忘恩负义,当我找到那张万两银票之后,立即便要把你手刃,可是——”他的胸口不断抽搐,而且不断呛咳!
翟天星连忙上前,道:“易兄,还是回去再说!”同时在易天行胸口点了几下,血立时遏止下来。
易天行嘘了一口气,脸上呈现一片得意之色,道:“可是,我想到了一个使你永不超生之计!”顿了一顿,又道:“我要宠坏这孩子,让他做出最伤天害理之事,那么,我的仇恨岂非得雪,而你这畜生,比我所受的痛苦,当在万倍以上!”
好一个报仇雪恨的毒计!
以剑杀人,只赢得血溅当场,一时之快!
以爱杀人,又可赢得什么?
茅屋之内,一片沉寂,只有易天行的喘息声,一下比一下更为沉重,鞭打着每一个人的心。
一阵狂风,从墙隙透入,发出呜呜的声音。
“砰”的一声,门扉也在风中掩开,门外赫然站着一人,那人一身白衣!
颜贞!
易承先首先发声:“娘亲!”
颜贞并没有答话,缓步入内,忽而仰天长笑,道:“易天行你好毒的奸计!”
易天行睁开了眼睛,道:“你也来了,也好,让你知道事情真相,看你怎能再活下去!”
颜贞忽地止住笑声,凄然道:“易天行,天网恢恢,真的疏而不漏!”
易天行满脸笑意,道:“难得你也明白!”
颜贞道:“恶毒之人,报应自会临身,可惜,天下事又岂会尽如人意?”
易天行道:“难道我做错了?”
颜贞道:“岂止是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易天行道:“当我第一步踏入龙虎堂,便是大错!”
颜贞道:“我与招师兄情同手足,并无……”
易天行怒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为他辩白?”
颜贞并不理会他的说话,续道:“而易承先确是你的孩儿!”
易天行没有说话,一脸鄙夷之色。
颜贞道:“那年你北上,我本意随行,但是,在临行前几天,我才发觉有了身孕!”
易天行听了这话,突然挺身,又道:“如果这是事实,你怎会不告诉我?”
颜贞道:“我一直想告诉你,可是,你为了筹撮北上之事,一直没有闲暇下来,这事可以问我的乳娘。”
易天行脸上变色,可是,转瞬之间,脸色又趋回平静,道:“乳娘之言又岂可信?”
颜贞道:“乳娘之言不可信,但孩子身上的黑疤,又怎能假做!”
易天行道:“孩子身上有黑疤?”
颜贞惨笑道:“孩子出世之后,你一直对我与孩子都异常冷淡,表面上,你对孩子十分宠爱,可是,你一直并没有关心孩子,如果你仍是不信,你可以立刻揭开孩儿的腹部,看看那黑疤,那龟形的黑疤,是否与你自己腹上的黑疤一模一样!”
易天行全身发抖道:“承先,你给我看看!”
易承先木然的上前,揭起前襟。
柔弱的灯光下,易承先的腹上,肚脐之下,果然有一只龟形的黑疤。
易可儿也上前,惊道:“爹爹,我身上也有!”
颜贞惨然笑道:“这位姑娘是你女儿,那么,腹上的黑疤岂非你易家所有?”
易天行脸色泛青,额角上汗水涔涔而下,但他是一个十分工于心计,而且异常固执的人,颤声道:“孩子是我的,那么,那万两银票又如何?”
颜贞道:“你宠坏孩子,让他为所欲为,结果,他变成了一个采花贼!”
易天行喘气道:“不要再说下去——我只要知道,那银票又如何解释?”
颜贞道;“你的猜测并没有错,那银票的确是我向父亲拿来,送给招师兄!”
易天行道:“那么,你算是三贞九烈的女人?”
想不到,易天行竟是一个这么冥顽不灵之人。
颜贞道:“我与招师兄是青梅竹马,这事你早已知道,我下嫁于你,为的只是报救父之恩,招师兄眼看我成了他的嫂子,他的痛心,自然人人可解,我送了万两银票给他,只望他早日离开龙虎堂,自己创业扬名,也可以补我一些良心不安!”
易天行脸色更形苍白,在掩映的灯光之下,十分诡异,使人毛骨悚然。
颜贞道:“我不怪你在外面生下另一位女儿,可是,这报应实在太大,你一手把亲生儿子弄成是个采花淫贼,报应竟会在你的女儿身上。”
易天行听了,惨白的脸孔突然出现一片通红,向着易承先道:“孩儿,我实在对不起你!”
易承先抖声道;“我不知道!”
易天行咳了一下,道:“这一切都是我亲手造成的恶果,我死在你的剑下,也无怨言!”
易天行转首向着易可儿道:“女儿,这是你哥哥,他是无辜的,你怨的只是你这恶毒的父亲!”
易天行声音更形荏弱。
易承先与易可儿同声哭道:“爹!”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扑入屋中,直向着易天行跟前俯下,这人正是易天行的另外一位夫人!
妇人哭着道:“相公,我早已与你说过……”
易天行道:“娘子,只怪我自己生性多疑,为什么我能在江湖之上,好客为人,而不能在我小小的家庭之内,多半点原宥之心?”说罢双手自捏喉咙。
易天行喘气已停,那妇人突然站了起来,拔出发髻上的金钗,自刺心房。
易可儿急道:“娘亲……”
妇人道:“你父亲虽被称为万户君侯,可是,他是个寂寞的人,我岂可让他在黄泉路上,寂寞而行?”
说罢已倒在易天行怀里。
颜贞俯身下去,用手把易天行的眼睛阖上。
颜贞道:“可儿,你可随我回去!”
易承先道:“娘亲,孩儿……”
颜贞道:“承先,虽然你爹故意宠你,让你成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可是,你已成人,这一切的罪行,你自然要承担!”
易承先哭道:“难道娘亲要……”
颜贞转向秦捕头道:“秦爷,你押下这孩子,假若你念在易总把情面,可替他向衙府大人说项,那么,他也可在狱中过少几年!”
秦捕头无言,押了易承先。
颜贞又向易承先道:“我知你爹故意宠你,但我已多番向你教诲,假若你有命在狱中,好好把我言语思量一番,出狱之后,还可以回到娘亲跟前!”
易承先低首不语。
秦捕头道:“各位,我先回去!”
易承先哭道:“娘亲……”
颜贞转脸,一派凛然大义,使招天至与易(翟)天星也是大为感动。
当易承先走出了门口,仍声声唤着娘亲。
颜贞转过头来,泪水已像缺堤而下。
招天至道:“师妹,让我……”
颜贞道:“不用了,这孩儿任性多年,一定要让他受到足够的折磨,才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儿!”
招天至歉然道:“师妹我累了你!”
颜贞道:“师兄,如果寻根究源,罪魁应该是我,假若我没有把恩情二字混淆,又怎会弄至如此田地?”
招天至道:“师妹恩怨分明!”
颜贞自言自语地道:“假若我不赠你万两银票,那么,事情可或会有转机!”
招天至道:“我没有离开龙虎堂,也是一大错误!我只念师情!”
颜贞又道:“假若……”顿了一顿,续道:“那是太多的假若,天又岂会尽如人意!”
人生恩义,纵横交错,谁知恩会变仇,义成反目?
招天至抱起了易天行夫妇尸身。
翟天星感慨道:“招兄,幸好我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是一个仁义君子!”
招天至苦笑,一生仁义,又是如何,造物弄人,竟是如此!
三人走出了茅屋,但易可儿仍木然不动。
颜贞走了两步,回过身来,看着易可儿,柔和道:“可儿,难道你不愿意跟我回龙虎堂?”
易可儿惊悸道:“真的?”
颜贞解下身上的风氅,轻轻披在易可儿身上,才缓缓道:“可儿,你是易家骨肉,虽不是我所出,但我仍会把你当作亲儿一般!”
那充满爱意的声调,使易可儿恢复了信心,“哇”的一声,扑在颜贞怀中,放声痛哭。
翟天星与招天至二人,见此俱是十分感动。
颜贞叹道:“孩子无辜,上一代的恩怨,又何必祸延后辈?孩子,别哭……”她虽劝止易可儿,可是,她自己的泪水已随语声淌下。
翟天星暗道:“颜贞处事,恩怨分明,实在是一位女中豪杰!”
招天至也走近两人身畔,道:“夜寒多露,师妹保重!我们还是回到龙虎堂再说!”
下了山岗,白杨树下仍系有几匹骏马,一定是秦捕头所留下。
四人迎着夜风,策马而奔,东方已开始露出鱼肚白色,黑夜已去,龙虎堂已隐约在前。
翟天星突然勒马,凝神倾听,半晌道:“易夫人,招兄,龙虎堂内似有刀剑之声!”
颜贞与招天至也挟马停下,异口同声道:“什么?”
翟天星耳目较二人为灵,施:“快!”说罢挟马趋前。
二人跟着,渐渐他们已迫近龙虎堂,果然,吆喝与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龙虎堂铜门紧闭。
翟天星纵身下马,跃上墙头。
只见大院之内,八个汉子,正围着一位老者拼杀。
这老者手挥胡琴,竟是“哑弦响”金声震!
翟天星道:“易夫人,快去看看你爹爹!”
招天至也跃上墙头。
翟天星道:“招兄,你先往堂内各处看看,让我对付这些狂徒!”说罢便飞身而下,跃入园中。
金声震力拼八人,似乎已是筋疲力尽了。
围攻金声震的八人,其中三人,是刚从小酒铺回来的龙髯扬、宇文璞与曲和鸣,另外五人,正是那日在龙虎堂之内,曾与翟天星印证武功的五人!
翟天星喝道:“住手!”
八人突见一人美而降,已是吃惊,而今被这一喝,耳鸣心悸,连连暴退。
翟天星道:“你们为何要围攻金老前辈?”
龙髯扬并不回答翟天星,向其余七人道:“翟天星既赶回,我们只好拼了!”
七人应声道:“拼!”
一时之间,只见刀剑狂挥。
翟天星护着仍在喘气的金声震,双掌猝翻,天星掌力度,足足使了七成以上。
一阵狂风,把八人迫退。
翟天星趁这空隙,道:“金老前辈,这八个狂徒,又打些什么主意?”
金声震把胡琴挥出,道:“他们竟想散了龙虎堂!”
翟天星怒道:“像这群忘恩负义之辈,易总把生前把你们当作上宾……”
郭无双与郭无单已双双跃上,使出他们的“四拳八腿”,但翟天星一招“气冲牛斗”,两人便应声一翻,已被震出八丈之外。
金声震颤声道:“易天行已死?”
翟天星点头道:“是的!”声犹未止,狂草剑孔仲剑两式撇捺,向翟天星胸前刺来。
翟天星右袖一挥,劲力充盈的大袖,竟像铁板一般,硬接了这两式,突然,衣袖一软,孔仲剑的剑已被衣袖所卷,横飞而出。
金声震怒道:“怪不得他们立下此歪心!”
翟天星道:“金老前辈,这八个忘恩负义,趁火打劫之辈,死有余辜!”
丹青妙手苗丹青与千里追风万户尝见郭无双与郭无单被震开了八丈,知道就算拼了性命,也无法敌得过翟天星,他们同时使了虚招,回身便走。
金声震道:“鼠辈竟想逃!”只见他抓着胡琴皮鼓,用劲一挥,那琴柄便飞脱出来!
那琴柄彷佛长了眼睛,回旋翻飞,先在万户尝背后一抹,力度并没有削弱,又向苗丹青射去。
苗丹青感到劲风横来,低头一闪!
这一低头,却被那琴柄刺正了太阳穴!“呀”的一声,便倒在地上!
而今只剩下龙髯扬、宇文璞与曲和鸣了。
翟天星虽是宅心仁厚之人,但平生最恨忘恩负义之辈,手不留情,双掌翻飞。
三人使的都是长兵器,而且对翟天星早已有了惧意,便狂舞兵器,护着全身!
翟天星踩着天星步,“白云横渡”、“浴日滔星”、“生风漾月”三招同时使出。
三人只感劲风扑面,掌影漫天,一时之间,头昏脑胀,似乎已忘记了一切,狂乱闪晃,可是,天星掌配合了天星步,又有几人可以接过?
“叭叭叭”三声,三人已像三堆烂泥,倒在地上。
金声震道:“翟大侠,易总把……”
翟天星急道:“金老前辈,我们先赶往后院,看看颜老前辈?”
翟天星与金声震刚到了别宅前面,已见招天至满脸惊惶赶来。
翟天星道:“招兄——”
招天至颤声道:“师傅已死!”
金声震仰天狂叫:“颜兄——”
翟天星道:“是被这班狂徒所害?”
招天至道:“我也不大清楚,师傅是死在床上!”
三人急奔往颜苍所住小楼。
颜贞跪在颜苍床前,狂哭不已。
翟天星上前,只见颜苍脸色黝黑,僵卧在床上,他俯身审视一番,才道:“老前辈是中毒而死!”
床前有一小几,几上还放了一碗药。
翟天星细看,道:“砒霜!”
颜贞声嘶道:“有谁会下砒霜?”
翟天星又再翻开颜苍右眼,道:“颜老前辈中毒已久,并非这碗药有毒!”
金声震道:“翟大侠,我……我……不明白你——”
翟天星道:“颜老前辈卧病期间,金老前辈已告诉过在下,是药王谷的汤续命所医,这位神医,断无下毒之理,那么,负责执药的是谁?”
招天至道:“女婿是半子,自然是义兄!”
翟天星道:“易天行果然是深谋远虑之人。”
招天至道:“难道是义兄所为?”
翟天星道:“而今易天行已死,我们不能使他招认,不过,以我的揣测,他一直把微量砒霜,下在药内,这样,颜老前辈便会不知不觉之间,中毒而死。”
颜贞道:“易天行恨我,为何又会害我爹爹?”
翟天星叹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其实,易天行早已有夺你家财产的阴谋!”
想不到这位受江湖人敬重的龙虎堂总把,竟是个这么恶毒的小人!
翟天星安慰了颜贞一番,道:“事已至此,也无从追究,招兄,你好好收拾一切!”
招天至经此巨变,显得异常沮丧。
翟天星道:“招兄,为了你的师傅,也为了你师妹,龙虎堂今后,一切都要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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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一切丧事已然办妥,翟天星便向招天至、金声震告辞。
因为龙虎堂的丧事,还没有过头七,因此,招天至只备素筵,与翟天星话别。
席间,两人极力挽留翟天星,但翟天星去志已决。
招天至道:“翟兄,在下对你,实在是万二分佩服,可是,在这巨变之中,我仍不十分明白!”
翟天星道:“这只不过是当局者迷而已!”
招天至道:“首先,杀我仆人与灰鹰,是一个懂得‘碎骨捏’的人,究竟是何人?”
翟天星笑道:“易天行!”
招天至道:“义兄如何会‘碎骨捏’的?”
翟天星道:“难道你忘记了你师傅曾练‘梵音抖’而走火入魔?这天竺武功,是以非人所能之全身劲力,先运于指掌之间——”
招天至恍然道:“易天行也学了一些皮毛!”
翟天星点头:“幸好他只偷学一些微末,否则他也会走火入魔!”
金声震道:“想不到颜兄为练这种异功,而至累己累人,唉!”
翟天星道:“招兄,还有一点,你可否记得?那夜在茅舍之内,易天行自捏咙喉而死?”
招天至想了一会,才道:“是的,为什么我竟然无法想起?”
翟天星道:“我早说过了,当局者迷嘛!”
招天至又问:“翟兄,为什么你那么信任我?”
翟天星道:“人心如面,各有不同,其实,我也有过怀疑你的时候,尤其是易天行在数说你的不是时,不过,我与你分别多时,我也没有一定信心,相信你没有被时间而改变!”
招天至道:“为何你始终没表示?”
翟天星道:“有两个原因,其一,我与你相处多天,假若你有何异动,我不会看不出,以我在江湖经验,心中充满仇恨的人,无论他如何掩饰,定有破绽!”
招天至对翟天星观人于微,十分佩服,又道:“然则第二个原因?”
翟天星道:“那更为明显——颜老前辈在这年来,已成了一个活死人,他何来会写手谕?”
招天至这时才记起,在茅屋(小酒铺)之前,龙髯扬曾经在竹杆之暗格拿出了一张龙虎堂的信笺!
招天至道:“为什么我不曾想起?”
翟天星道:“你素来敬重师傅与义兄,所谓关心则乱,这然是人之常情。”
招天至又道:“翟兄,你似乎对易承先早有疑心?”
翟天星道:“是的,父母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不过,易天行对这儿子,实在太为过份,而且,以龙虎堂的总把,对一个地方上的采花贼,他不应如此关心,那天在东苑,其实是他从中作怪,放走了他!想不到天理循环,他的孩子竟会侵犯自己的女儿,这实在是天谴!”
三人在叹息之中,干了几杯。
翟天星道:“招兄你有什么打算?”
招天至道:“本来,经此一变,我已心灰意冷,不想再主持这龙虎堂,但师妹所遭遇的事,岂非比我更为重大,创伤岂非比我更重,为了她,为了孩子,也为了日后江湖人有托庇之所……”
翟天星道:“招兄胸襟广阔,是我辈江湖人之福!对了,孩子如何?”
招天至道:“承先在狱中,已有了忏悔之意,日后要看他造化如何,最值得安慰的是,易可儿对师妹关怀备至,就像她亲生女儿!”
翟天星又问道:“龙虎堂有没有重大损失?”
招天至道:“没有,假若我们迟回来一步,那几个江湖败类,已把龙虎堂翻转了!”
翟天星道:“明早我要上山拜祭颜老前辈!”
翌日早晨,颜贞携了易可儿,与招天至、金声震来到颜苍的坟前,翟天星看到新立墓碑,心下怆然。
一坯黄土,便埋下几许江湖武林英雄豪杰!
颜(苍)墓侧,还有两个新坟,翟天星细看,却原来是易天行与那妇人新墓。想不到颜贞竟是那么通情,让那妇人与易天行同葬!翟天星望着抽泣的颜贞,心内悠然生了敬佩之情。恩怨情仇,又有几个人可以参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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