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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残墨《乱魂引》(《魂断江湖》续集)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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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10: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4-11-5 11:02 编辑

残墨,本名赵伯华,1952年生,河北人,号称“大陆的金庸”。于1981年开始从事武侠小说创作,作品有《神州擂》、《风尘洗剑录》、《血溅鸳鸯帐》、《追魂箫与无形剑》、《奇侠姻缘》、《风流丐侠》、《魂断江湖》、《乱魂引》等十余部。早期作品政治色彩浓烈,武侠味不足。今天开始连载其《乱魂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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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残墨《乱魂引》

    引子
    《乱魂引》是长篇武侠小说《伏魔》系列的第二部。
    第一部《魂断江湖》,描写杭州府大义镖局总镖头西门铁砚回乡省亲,途径雁荡山,莫名其妙地遭遇玉骨教魔女的连番设伏截杀,历尽劫难,几欲命丧归途,幸得扮作乡野郎中的玉骨教护教法王诸葛鬼暗中相助,才冲破魔网,回到东海之滨。岂料,初踏家门,又逢惊变。其母西门龙氏惨遭玉骨教恶魔屠戮,乃父东海琴翁西门沧海被几大巨魔围杀于宝镜崖。血雨腥风,弥漫于东海之滨。
    东海琴翁以一曲无弦神曲力斗群魔,最终力竭而死。临终之际,将神曲秘授于西门铁砚。臭名昭著江湖的天台四恶
    兽吴氏兄弟,将重伤欲毙的西门铁砚救往天台山万兽谷。西门铁砚得巨蟒驱毒,灵蛇续骨,治好了毒伤。疗伤期间,偶然默记无弦神曲,悟得神功。
    万兽谷谷主阿拉木汗公主敬佩西门铁砚人品俱佳,逼其入伙,做一江湖护花使者,西门铁砚誓死不从。值此之际,武当派女弟子画眉鸟儿为救西门铁砚,带正道群雄云集天台,围剿天台四兽。西门铁砚深知天台四兽虽名恶江湖,但不失为义侠之辈,故与申徒酒等人据理力争。侠义道群雄理亏辞穷,怒斥西门铁砚为江湖叛逆,并欲除之而后快。无奈,西门铁砚只好奋力抗争,和阿拉木汗等人一起,与侠义道群雄展开了殊死搏杀。。
    天台四兽寡不敌众,引出毒蛇猛兽,将侠义道群雄全军尽歼。万兽谷虎狼悲啼,白骨遍野。混战中,西门铁砚被老侠牛吃草裹挟而去。
    牛吃草把西门铁砚带到天姥山登云峰天姥洞,用各种酷刑逼其交出《伏魔秘笈》。西门铁砚九死一生,得牛吃草异种真气相助,反而练出了无上神功,并助牛吃草除去了来敌,二人前嫌尽逝,结为忘年知己。
    西门铁砚历尽千劫,回到杭州,才知大义镖局已遭恶鬼屠门,毁于玉骨教恶魔之手。与此同时,得知玉骨教欲围歼钟府,与其师钟无笔为难。西门铁砚赶到师父家中,见到的却又是一番情景。
    侠义道为给在万兽谷死难的群雄报仇,纠集各大门派好手云集杭州,找钟无笔兴师问罪。双方言语不合,大动刀兵。令人费解的是,玉骨教两大护教法王诸葛昆仲同时现身,助钟无笔师徒拒敌。天台四兽亦赶来钟府助阵。正邪双方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
    玉骨教为何要杀死东海琴翁夫妇?而诸葛昆仲为何要屡屡暗中救助西门铁砚?侠义道为何要将钟无笔全家尽灭?……西门铁砚隐约感到,在这重重迷雾之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西门铁砚能否拨开迷雾,揭穿事实真相,请读者诸君看《乱魂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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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惊雷笔走书青史
            魂断风流赋血诗
    钟府的几场恶战,数钟无笔与严必修、云梦道人等人斗得最凶险,惨烈。自诸葛神口中得知秦无弦被齐无棋、邓无剑二人所害,钟无笔便明白了侠义道群雄突造钟府的目的了。他们口口声声指责自己背叛了武林侠义道,与玉骨魔教勾结,又指责弟子西门铁砚,与邪道中人为伍,和武林正道做对,杀死了武夷派申屠酒等人,其实,这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罢了。这场祸端的真正缘由,还在自己身上,是自己与人在三十年前结下的宿怨。三十年前,他之所以在青春正富之际,退隐江湖,便是因这场宿怨而引起的。那时他便已知道祸根深种,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晚。此次,侠义道举众而来,不把钟府扫穴犁庭,不杀死自己,是绝不会罢休的。
    使钟无笔颇觉遗憾的是,自己的宿敌没有亲自率众前来问罪,而是假借苍狐和六通等人之手,又给自己加上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来除掉自己,这样的手段太过阴险和毒辣了。倘若仇敌亲自前来,他还可以痛痛快快地大杀一场,把旧日的宿怨了结,自己便是战死,亦毫无遗憾和怨言,快意恩仇,正是武林英雄本色。可是,仇敌竟使出了借刀杀人之计,叫天下英雄都来与自己做对,使他顿觉气愤难平了。钟无笔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他一生从未与武林各大门派有过什么梁子,面对这些无辜的侠义英雄,他怎么放开手脚厮杀?而且,若真的砍杀起来,自己便是战死,这一生的清白便全糟踏了。一旦自己的手上沾上了侠义道英雄之血,自己的冤枉将永世无法洗清。
    因此,钟无笔与严必修和云梦道人等两派的高手接上手后,始终下不了狠辣杀手。还有,当年他曾与华山派掌门严必修有些交情,他素敬严的武功和人品,知道严必修率门下弟子来钟府问罪,实有不可言喻的苦衷。他怎能不顾昔日同道之谊,对华山派的弟子们大施杀手呢?至于云梦道人和青城派的弟子,他与他们素无来往,也曾听人传闻,说云梦道人人品不佳,为人阴险毒辣,但念及青城派亦是武林中不小的门派,他也不好对他无半点儿同道之情。他有诸般顾虑,只能用千钧笔封挡来招,想要严必修和云梦道人明白,自己并不想与他们过不去,叫他们知难而退。
    然而,他的好心并未得好报。华山、青城两派的人,似乎对他的好意全不领情,反而乘机狠下杀手。四五十名好手各挺长剑,各展本派绝学,一味地猛攻。最使他吃惊和气愤的是严必修和云梦道人,这两大掌门竟丝毫不念同道之谊和昔日情面,对他步步紧逼,招招狠辣,定要把他置之死地而后快。
    严必修和云梦道人身为两大门派的掌门,武功自然不凡。两个人都以剑法扬威江湖,是武林中的一等一好手。云梦道长的乱披风剑法以凶猛狠辣见长,严必修的华山腾蛇梭罗剑则以轻灵快捷,剑招诡秘称誉武林。二人的武功虽比不上钟无笔,但也相差不了许多。此刻,二人都已把各自所修的绝学,施展得淋漓尽致,一刚一柔,一重一轻,一快一慢,互相配合得妙至毫巅。莫说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门派,便是同门师兄弟,经常在一起演练剑法,也难以配合得这般娴熟巧妙。
    若单以武功而论,钟无笔确比严必修和云梦道人都高一筹,但若要斗败任何一人,也得在百招以上。如今,这两大高手联手,莫说钟无笔还有意相让,便是把真功夫都施展出来,恐也难以取胜。何况,他四周还有四五十名两派的弟子,伺机围攻?登时间,钟无笔便迭遇险情,被严必修和云梦道人的两柄长剑紧紧缠住,难以脱身,还几次险遭不幸。无奈,他只好展开平生所创的惊雷笔法,双手摆动如;椽千钧笔,抖起神威,与华山、青城两派的人酣斗起来。好在他的千钧笔粗重长大,笔法严密精奇,招沉力猛,铁笔一抖,虎虎生风,迫得那些青年弟子难以近身。尽管严必修和云梦道长剑法再高,一时之间也难以得手。
    一百五十余招以后,钟无笔渐觉体力有些不支了。他的千钧笔本就沉重,寻常之人莫说使用,就是扛也难以扛动,而他挥笔拒敌,又不肯伤人性命,只是运笔如风,封挡敌剑,这种打法,太过耗力。加之他昨夜与六通道长较了一夜的棋艺和内力,又与诸葛神斗了半日法,他的内力实已耗损过半。此刻,他又与两大门派的掌门和四五十名高手斗了百余招,其内力早已穷尽。只是因他不甘心待毙,才拼尽余力,仍在咬牙支撑。
    渐渐地,钟无笔便已筋酥骨软,内气上浮,气喘如牛,汗如泉涌了。他只觉手中的千钧笔已越来越重,几乎便要挥它不动了,脚步也开始虚浮,身子左摇右摆,难以稳住。笔法渐滞,破绽便闪露出来。他提了一口气,想运力狠杀,岂料,一口气竟然提不起来,才觉丹围有如空箱,半点儿真气也无。他暗叫一声:“苦也!我内力已尽,再这般打下去,不被人所杀,也得活活累死……”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几场恶斗,都已分出高低。天台四兽中,阿拉木汗被苍狐所败,嚼骨兽吴耳被暗器射杀,吴鼻被六通斩去一臂,天台四兽伤亡惨重,已无法再战,顿使钟无笔悲从心生。他早已知道今日一战,己方必败无疑,自己也死志已决,但他实不愿牵连他人。天台四兽是邪道中人,与自己毫无关系,只是与弟子西门铁砚有些友情。而在自己大难临头之际,他们竟能舍生忘死,来助自己一臂之力,这样的义气,实叫他感动得热血沸腾。而眼前这些以侠义道自居的各大门派中人,。其中有许多人是他昔日旧友,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亲亲密密,危难时毫无半点儿江湖道义,不但不念同道之谊,反而来火中添柴,雪上加霜,令他气恼和伤心。经过今日这一战,他已深深感触到人与人之间的一点儿真谛。弟子西门铁砚说得不错,什么正道邪道,只不过是武林中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胡乱划分而已。邪道中人也不乏肝胆相照义重如山的英雄好汉;正道中亦不乏阴险狡诈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真正的朋友,只有在危难之时,才见其心。他为弟子西门铁砚能交上天台四兽这样的朋友而自豪,同时也为这些以正道侠义英雄自居的伪君子们感到可耻。他暗暗忖道:“侠义道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来除掉自己,尽管他们是受人所挟,但也太不近人情了。既然他们对我毫无半点儿义气,我又何必对他们留情?他们骂我背叛武林,与邪道恶魔勾结,我便背叛了这些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又有何不可?反正自己一生做事不愧于天地良心,随他们怎样去讲,怎样去骂好了。我钟无笔索性放开手脚,杀他个痛快,死也要死他个轰轰烈烈,叫他们知道,我钟某人也不是好欺侮的。垂死之际,能得此一快,便落得个千古骂名,也无憾了……”
    一念至此,顿觉勇气倍增,豪情勃发,恰在这时,云梦道人抖手一剑,当胸刺到。钟无笔轻啸一声,千钧笔横。挥,直扫云梦道人面门。云梦道人抽身撤步,长剑一搅,朝千钧笔的笔毫上削去。钟无笔双腕一拧,近二尺长的墨毫,登时将云梦道人的长剑缠裹住。云梦道人大惊,忙运力抽剑,岂料,长剑的剑尖被那柔软的雪山狮子毛做成的笔毫裹住,竟抽不出来。他拼力绞动剑锋,欲图将毛毫削断,然而,那千钧笔的墨毫毫不受力。
    华山派掌门严必修乘二人兵器相缠之际,想捡个便宜,闪身欺入,长剑斜刺,一招“月下飞梭”,点向钟无笔左肋。钟无笔凝身不动,待长剑及身,才横错一步,让过剑锋,倏地松开一只手,以一手持笔搅住云梦道人长剑,一手拢指成抓,快如电光石火,朝严必修当胸抓下。
    这一招险极。严必修料定钟无笔已力竭劲穷,自己这一招乃是平生所练的杀手神招,一击必能奏效,立见奇功。万没有想到,钟无笔困兽犹斗,竟能腾出一只手来,抓向自己的胸前要穴。他剑招已使老,再想撤剑变招为时已晚,稍一怔神,便已被钟无笔抓中了胸前“膻中”要穴,挟手提了起来。
    严必修要穴被制,无法反抗,只好任钟无笔悬空提起。他身为一派掌门,竟在一招之间,便束手被擒,顿觉羞愧得无地自容,比被人杀死还要难受。钟无笔一手将他举在空中,纵声长笑。华山派和青城派的门人弟子们都被惊呆了,停住攻击,围在四周纷纷叫骂起来:
    “钟四绝,快放下我师父!”
    “钟无笔,你敢伤我们掌门人一根毫毛,我们便将你碎尸万段!”
    “他妈的,快放手……”
    云梦道人见严必修被擒,自己的长剑又抽不出,登时大急,猛地弃掉长剑,双手拢指成抓,朝钟无笔疾扑过来。
    钟无笔抖手将严必修人抛出,朝云梦道人当头砸下。云梦道人一见钟无笔这一掷劲力雄猛,便知自己接不住,忙双掌疾推,呼地一声,将严必修偌大的身子击得凌空飞起,飘悠悠直朝人群外飞去。华山派的弟子们大惊,飞奔向前,欲将自己的掌门人接住。岂料,云梦道人只求自保,这一推竟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劲力之猛,有如卷地狂飚。几个华山派弟子刚刚抓住严必修,陡觉大力一撞,登时立脚不住,噔噔连退几步,扑通通跌坐于地。
    华山派的弟子们见云梦道长竟对自己的掌门人下此狠手,登时大怒,正欲放声喝骂,猛听得一声惨号,撕心裂肺。惊惧间,便见云梦道人双手掩面,已被钟无笔的如椽千钧笔挑在空中。钟无笔双手一拧千钧笔的笔管,运力一抖,将云梦甩了出去。
    青城派的门人弟子们一声惊呼,扑上去将云梦接住。但见云梦双手捂脸,呼号不止。滴滴鲜血,自他指缝间滴洒下来,把他胸前的袍襟都染红了。
    众门人用力掰开云梦的手,只见掌门人的一张脸,血肉模糊,一塌胡涂。鼻目口唇皆已难辨,一道道细若游丝的伤口,纵横交错,密如细网。疼得云梦全身颤抖不止。
    原来,钟无笔将严必修抛出以后,乘云梦发掌推人之际,陡地将千钧笔一摆,一招“前庭洒水”,朝云梦当头罩下。那近二尺来长的太雪山玉狮子毛制做的笔毫,呼地篷散开来,如一张墨伞,罩在云梦的脸上,根根毛丝锋利如刀,登时把云梦的整张脸拂割得千创百口一团糟。云梦双手一掩面,钟无笔千钧巨笔拦腰一挑,便把云梦挑了出去。
    青城、华山两派掌门人均已受伤。严必修伤得还不算太重,内腑微受震荡,忙坐下行功调气疗伤。云梦道人可惨了,那大雪山狮子毛所做的笔毫何止千万根,被钟无笔内力所贯,根根坚硬有如钢丝,利似锋刃,把云梦的一张脸割成了烂肉饼,双眼球也已被抽碎,看上去极为惨烈,疼得他呻吟不止。
    两派的弟子无心再战,便各自埋怨起来。华山弟子骂云梦心黑手狠,不该用如此巨力推打自己的掌门人;青城派的弟子们则说华山掌门是个草包笨蛋,不该被钟无笔抓住,被人家当做炮弹使唤,来砸云梦道人。莫看两派弟子攻敌之时本事不大,互相指责起来,一个个巧口如簧,气势汹汹,互不相让。双方愈吵愈烈,先是互相埋怨,继而便互相数说对方的阴私丑事,后来便破口大骂。登时间,污言秽语乱飞,乱成了一团。
    钟无笔则乘此机会,运功调息,稍做歇息。
    两派弟子互不服气,吵骂了一会儿,便要动手火拼。严必修忙喝止了众人,说道:
    “尔等太不像话了,大敌当前,不思报仇杀敌,却互相吵闹,岂不是称了钟无笔的心意?”
    两派弟子这才停止吵骂。
    云梦道人恨透了钟无笔,也吩咐自己的门下弟子们说道:
    “徒儿们,钟四绝已是强驽之末,油尽灯枯,没有什么可怕的,尔等速与华山派的朋友们联手,冲上去把他乱刃分尸,为我和严师兄报仇!”
    两派弟子如梦方醒,转头看了看钟无笔,见他手拄千钧笔,立在场心,呼呼气喘,身子左摇右晃,显见云梦道人所说不错。众人登时精神陡振,发一声喊,同时朝钟无笔扑了过去。
    四五十柄锋霜利刃,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到,登时将钟无笔全身所有的要害罩住。正如云梦道人所说,钟无笔此刻确实已心力交疲,已无力再战。刚才,他掌抓严必修,笔挑云梦,已拼尽了最后一点余力。如果华山、青城两派的弟子不互相吵骂,乘机发起攻击,他则必死无疑,乘双方弟子互相攻击之际,他暗暗调元,内力稍复了一点儿,眼见四五十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攻近身来,他仍凝身不动。他知道自己将是最后一击了,这一招不能奏效,便内力全失,恐怕连千钧笔也拿不动了。只有一招之间,把两派弟子手中的四五十柄长剑全部震断,才可震慑住群雄,使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再靠近己身。
    钟无笔老谋深算,暗暗把刚刚恢复的些许内力调于两臂,表面上却装做筋疲力竭模样,喘息不止,双手挟笔,东摇西晃,似乎不扶笔而立,便会跌倒一样。两派弟子的四五十柄长剑已逼到钟无笔身周一尺,仍不见他出招还手,登时大喜,呐喊一声,四五十道寒光一绞,朝钟无笔狠下杀招。
    猛地里风雷之声啸响,钟无笔手中的如椽千钧笔如怒海腾龙,闪电般飞起,磨身一抖,一招“横扫千军如卷席”,朝青城、华山两派弟子拦腰疾扫。四五十名高手大吃一惊,纷纷撤剑,闪身倒纵。钟无笔双臂连抖,变招为“雨打芭蕉不见影”,但闻叮叮叮叮连珠价一阵脆响,四五十柄精钢长剑,在一瞬之间,皆被他用笔管震断。残剑断刃落了一地。
    两派弟子见钟无笔死而不僵,仍有如此威力,登时吓呆了,弃掉手中剑柄,拔身而逃。
    钟无笔横笔当胸,纵声大笑,笑声甫毕,喉头一拱,忍不住张口狂喷鲜血。
    侠义道群雄见钟无笔气竭力尽之时,仍宛若天神,凛然生威,不可侵犯,都惊得呆了,哪里还敢再上前厮杀。这时节,阿拉木汗和吴鼻等人窜将过来,护住钟无笔。阿拉木汗关切地问道:
    “钟大侠,你伤得怎样?”
    钟无笔苦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道:
    “多谢关怀。我并未受伤,只是内力已经耗尽,恐已无力再战。”
    阿拉木汗道:“请钟大侠速运功调元,稍事歇息,我等为你护法。”
    钟无笔摇了摇头道:“不用了。群雄今日不杀死我,决不会善罢甘休的。四位朋友为我而战,又损了吴二侠,钟某心中实过意不去。大恩不言报,钟某今生今世,恐无法报答你们了。”
    阿拉木汗道:“钟大侠说此话便见外了。天台四兽虽与大侠从不相识,初次谋面,但我等与令徒西门铁砚是相知朋友。我等今日此来与大侠共御强敌,只是尽朋友间的道义,并非为图报而来。”
    钟无笔感叹地说道:“各位如此高义,倒叫钟某惭愧汗颜,无地自容了。我钟某今生能结识了你们几位肝胆相照的朋友,今日一死,也无所憾了。”
    阿拉木汗道:“大侠何必说这等丧气之语?乘群雄喘息之机,我们弟兄保你杀出去。今日之仇,容日后再雪。”
    钟无笔道:
    “钟某今日之劫,乃是天数,非人力所能违,我死意已定,绝不会再逃走偷生的。各位不必再为我劳心费力,免得多伤无辜。还望各位听钟某一句话,速离此地才是。”
    吸血兽吴牙叫道:
    “你奶奶的臭鸭蛋!钟四绝,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天台四兽若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也不会来此帮你。既然你不肯逃,我们便与你同生共死好了。操他侠义道的祖宗八代,咱们今日和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不把这些臭乌龟斩尽杀绝,老子来世投生变狗变猪!”。
    钟无笔见阿拉木汗等人不肯走,又是感动,又是着急,正想再劝说几句,猛听得一旁传来一声暴啸。几个人一惊,转头望去,只见西门铁砚已身陷险境,被那些青衣人的剑阵死死裹住,登时大急起来。
    以西门铁砚目前的功力,要杀死那二十几个青衣人,可谓不费吹灰之力。怎奈他与钟无笔是一样的心思,不肯轻易伤人。他宅心仁厚,莫说眼下的敌手是侠义道中人,便是邪道中的恶魔,倘若与他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狠下杀手。因此,他被那二十几个青衣人用剑阵困住以后,始终无法冲出来。
    西门铁砚被那古怪的剑阵缠住,翻翻滚滚已拆了二百余招,内力亦耗之过甚,渐觉有些力不从心。刚才,他偷眼见师父钟无笔迭遇险情,心中大急,想冲出去助师父一臂之力,怎奈那些青衣人所用的阵法太过巧妙严密,变化无穷。青衣人对他只是围而不攻,在他四周闪电般游走,使他好像陷入一张无形的巨网之中,左冲右突,始终也无法挣脱出来。那些青衣人似乎也看出了西门铁砚不肯伤人,便乘机把剑阵缩紧,步步逼裹上来。西门铁砚有力不敢使,登时急得暴啸连声。
    钟无笔见此情景,登时明白了弟子之所以被围,并非功力不逮,乃是仁心所至。他皱了皱眉,喊道:
    “砚儿,这些青衣人不是各大门派中人,你不必手下留情,快把他们都杀掉!”
    听了师父的话,西门铁砚猛然醒悟,想起这些青衣人,似乎与那被吴鼻等人吃掉的青年是一伙的。这些人似乎是师父的仇人,特别是那青年,可能便是他们的头领。他们混在侠义道群雄之中,定是有谋而来。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只要他们跟师父过不去,自己也没必要再留情。他杀念陡生,精神倍增,怒吼一声,震得天摇地动。随即运起无弦神功,展开师门绝学鬼斧神工掌,呼呼一阵猛劈。
    西门铁砚此时的功力,已冠绝古今,武林中人无人能望其项背。他曾一人独败玉骨教两大护教法王诸葛昆仲,这一放开手脚,那些青衣人哪里抵挡得住?尽管他们的剑阵再巧妙,此时也已丝毫无用。但见西门铁砚双掌如两柄开山巨斧,上下翻飞,左劈右砍,漫空里掌风雷啸,劈空掌力如天风海雨,排山倒海般扑撞过来。二十几名青衣人尚未来得及脱身逃走,便已被那无形掌力震得凌空飞起,扑通通栽跌出去,吐血而亡。几个腿脚快的,虽然逃脱了性命,也被西门铁砚如此威猛的掌法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再战,纷纷弃剑而逃。
    吸血兽吴牙等人,见西门铁砚举手投足之间,连毙二十几人,登时拍手称快,高声叫道:“西门兄弟,好俊的功夫!”
    “他妈的,对付这些臭乌龟,使得这般打法,才叫痛快淋漓!。”
    阿拉木汗则暗暗吃惊,她不明白,仅仅数日,西门铁砚的武功怎会精进如斯?一个半月前,在天台山万兽谷丝萝洞,她曾与西门铁砚较过武功,那时,西门铁砚的功力与她相比尚差之太远。可是,眼下他的功力,竟比她不知高深了几多倍。便是天台四兽联手,恐也再难以是他的对手了。阿拉木汗料知西门铁砚在这一个多月的工夫里,定有奇遇,心中好不喜欢。
    西门铁砚用鬼斧神工掌打破了剑阵,正想过去与师父和阿拉木汗等人配合,猛然间,屋顶上传来一阵怪笑。众人一怔之际,便听有人惊慌地喊道:
    “不好了,我们都被玉骨教的恶魔包围了!……”
    侠义道群雄和钟无笔、阿拉木汗等人闻声大惊,再也顾不上互相攻杀,纷纷转身扭头,朝四周望去。
    钟府四周的院墙乃至房顶上,不知何时已悄悄站满了人,足有四五百众之多,把庭院围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那些人,一个个英武懍悍,年轻力壮,腰中悬刀挂剑,一望便知俱是身怀武功的好手。所有的人,一概身着青衫,腰束白带,胸前的衣襟上,皆绣有一只玉骨骷髅头。他们每人怀抱雕弓,搭箭上弦,居高临下,对准了院内的群雄和钟无笔等人。
    除此之外,正厅的廊沿下,也有数十名玉骨教高手,封住了通往后院的门道。钟府老总管胡途及那些家人佣仆,皆已被他们点了穴道,用长剑抵住后心。
    侠义道群雄见此情景,无不胆裂魂飞。侠义道群雄中,只有少数几个各派的掌门和前辈老侠,当年曾与玉骨教的恶魔交过手,深知这些邪道中人的手段阴毒狠辣,厉害无比。那些青年子弟们虽未与玉骨教的人打过交道,但也曾听说过他们的恶事。此刻,群雄落入玉骨教恶魔的包围之中,哪里还敢乱动?一个个脸色大变,神情恐慌,呆呆地僵立当场,大气也不敢出。
    少林寺罗汉堂首座长老苍狐大师,也暗暗叫苦不迭。当年,他曾随南海太阳神逍遥子及侠义道群雄,与玉骨教多次血战,知道玉骨教的恶魔极是难惹。若非逍遥子出山,天下武林各大门派,曾几乎便被玉骨教扫平荡尽。天山一役,太阳神逍遥子威镇群魔,捣了玉骨教老巢,斗败了令天下武林闻名丧胆的玉骨神魔我来也和地妖夫人,使邪道中人树倒猢狲散,江湖中才风平浪静了三十年。近日,他刚刚听闻玉骨教已复出江湖之事,昨夜又见到了玉骨教总坛两大护法,才知此事无疑。可他万没有料到,玉骨教会有大批人马,一夜间已来到杭州,而且突然将天下英雄团团包围,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鱼蚌相争,渔翁得利了。他后悔不该如此大意,只顾全神对付天台四兽和钟无笔师徒,竟连玉骨教大批人马何时到来,都未能发觉,真枉为了少林寺第一高手。
    苍狐知道,玉骨教此番复出江湖,定会全力以赴,施尽各种手段,对天下武林侠义道大施杀手,以报当年之仇。而近三十年来,因江湖中风平浪静,无甚重大事件发生,正道弟子少经磨练,人材凋零,老一辈身怀绝技的英侠,也大都已做古,剩下几个也是各怀鬼胎,勾心斗角。玉骨教这些年则心怀复仇大志,忍辱隐没,秣兵厉马,此番出山,定兵强马壮,所向披靡,侠义道则不堪一击。看来,武林这场大劫难势所难免,各大门派又面临灭顶之灾了……
    苍狐毕竟久经战阵,临危不乱,稳住心神,忖度正邪双方的力量。侠义道今日所来的共有三百余人,经过与钟无笔师徒和天台四兽等人的一场恶战,已伤亡了四分之一。玉骨教露面的则有四五百众之多,墙外尚闻人喊马嘶,还不知埋伏着多少人马,双方力量悬殊,侠义道决难是玉骨教的对手。
    刚想至此,便听一阵脚步声响,随之便是一阵竹杖捣地的笃笃声。苍狐闪目观看,只见从钟府通往后院的角门内,鱼贯而出两队黄衫女郎,胸前亦皆绣有玉骨骷髅头的标志,一个个身材矫健,秀美脱俗。两队女郎来到前庭,雁翅排开,按剑而立,有人高声喊道:
    “玉骨神教圣教夫人到!”
    话落,一个身着大红袍儿,手拄竹杖的白发老妪,蹒跚而来。两个黄衫女郎立刻走将过来,将那老妪扶上正厅廊沿下的石阶,立即有人搬过一把竹椅,那老妪面对侠义道群雄和钟无笔等人坐将下来。两队黄衫女郎,则分两侧侍立。
    众人凝目看去,但见那老妪身材奇瘦,躬背虾腰,满头白发披垂,面色蜡黄,鸡皮凹腮,坐下后一阵猛咳,而后便是呼呼喘息不定,喉咙里发出阵阵古怪的声音。看她那老态龙钟,病魔缠身的模样,不知底细之人,都以为她是个行将就木的乡间病婆,哪个肯信她便是当年曾使天下武林英侠闻名丧胆的玉骨教掌教夫人蓝三娘?
    侠义道群雄人人心中暗自称奇,唯有苍狐心中如撞鹿一般,怦怦跳个不止。他是少林神僧,功盖当今武林,定力更是无人能比。但见了这老妪之后,也禁不住佛颜陡变,身子微微发颤。因为他一眼便认出,这老妪确是地妖夫人蓝三娘无疑。想起昔日地妖夫人与玉骨神魔横行江湖时的那种杀人手段,由不得便骨缝生寒。
    西门铁砚早已把玉骨教的恶魔恨之入骨,一摆双掌,便欲扑向前去,与那老妪一死相拼。
    钟无笔一直冷眼旁观,见西门铁砚要动手,忙将他拦住,低声道:
    “砚儿,这些人不是玉骨教的,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西门铁砚心中大奇,暗道:“师父这是怎么了,这些人明明是玉骨教的恶魔,我西门铁砚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为何总是推三阻四,不许我报仇?”但师父的话,`他也不敢不听,便强压怒火,没有扑上去。
    这时节,少林高僧苍狐,口颂一声佛号,走将出来,对地妖夫人合掌道:
    “蓝施主,老衲这厢有礼了。”
    地妖夫人抬眼打量了苍狐一下,慢条斯理地问道:
    “你是谁?”
    苍狐一怔,心道:“这妖妇明明与我相识,怎地却装做不认识?”他笑了笑道:
    “贫僧乃嵩山少林本院罗汉堂首座苍狐。”
    地妖夫人竟未起身,冷冷说道:
    “天狐和提炉子那两个老东西来了没有?”
    苍狐道:“天狐师兄和提炉子掌门有要务在身,未能至此。”
    地妖夫人道:“便宜了那两个老东西。”
    苍狐沉了下,问道:
    “蓝施主,你与尊夫玉骨神魔,急世已三十余年,想必苦心修磨,已大彻大悟,如今复出江湖,要改恶向善了。”
    地妖夫人忽然嘎嘎怪笑起来。那笑声甚是难听,有如夜鸟枭啼,令在场群豪,无不毛骨悚然。笑罢,咳嗽了几声,阴恻恻说道:
    “玉骨魔教若能改恶向善,那天下岂不是无恶可谈了么?”
    苍狐心中一沉,问道:
    “如此说来,尊夫妇此次复出江湖,是要祸乱武林,与正道中人做对了?”
    地妖夫人冷笑道:“苍狐贼秃,你不用揣着明白装胡涂。三十多年前,尔等各大门派中人,仰仗太阳神逍遥子那老贼之力,将我们夫妇斗败,捣毁了我玉骨教总坛,使我玉骨神教的数百年基业,毁于尔等之手,这血海深仇,我们怎能忘记?”
    苍狐垂首沉思片刻,抬头说道:
    “蓝施主,三十年前天下英雄围攻玉骨教总坛,实是因贵教首先屠戮武林各大门派而引起。倘若贵教若不祸乱武林,正邪各自相安,又怎会有那场血战?”
    地妖夫人哼了一声道:
    “苍狐,我们今日此来,可不是跟你们来讲什么狗屁道理的。江湖中的谁是谁非,也一时难以说清楚。比如,尔等今日数百人来围攻钟无笔,只是为了什么?这谁是谁非,你能讲清么?”
    “这……”苍狐脸儿一红,哑口无言。
    地妖夫人继续说道:“千百年来,江湖中所发生的无数各种各样的恩恩怨怨,仇杀恶战,谁也难说谁有理,谁正谁邪。江湖是什么,江湖便是个弱肉强食的斗场,不是我吃了你,便是你吃了我,还论什么是与非?”
    苍狐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蓝施主,当年,天下英雄围攻玉骨教总坛,尊夫妇败在太阳神功之下,失手被擒,天下英雄欲将你们杀死,是老衲师兄天狐,以佛门大慈大悲之心,苦求太阳神逍遥子,把你们放走,为的是叫你们从此悔过自新,改恶向善。想不到经过三十年修炼,尔等非旦未彻悟,反而身入孽海,愈陷愈深了。”
    地妖夫人嘎嘎怪笑道:“三十年前,我们败在逍遥子那老贼手下,我等自认倒霉。但我们可并没有求他放掉我们,因此,我们也并不欠你们什么。今日,我等复出江湖,来报当年之仇,我们可没有天狐老贼秃的那等善心。凡是当年参与围攻我玉骨教的各门各派,将一个也不放过。”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苍狐只觉浑身发冷,长眉一轩道,“蓝施主,我知道,武林这场大劫,天数已定,在所难免。不过,天下武林各门各派的英雄,何止千千万万,也绝非是玉骨教刀下羔羊。这场正邪之战,最终谁胜谁负,尚难预料。”
    地妖夫人冷笑一声说道:
    “武林各大门派,三十年前便是我玉骨教的手下败将,你们只不过是仰仗太阳神逍遥子那老贼,才扬威一时罢了。如今,逍遥子那老贼已死多年,请问,你们哪门哪派,还是我玉骨教的对手?”
    “这……”苍狐沉吟良久,也答不上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我等自知不敌。不过,老衲以为,尊夫妇乃天下邪道之首,虽入魔道,却也不失英雄本色。你们便是想报当年灭顶之仇,也该光明正大些。这种趁火打劫的行径,恐有失江湖道义了吧?”
    地妖夫人哼了一声,冷冷笑道:
    “玉骨教做事从来不择手段,却也不至于做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
    苍狐道:“那好。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参与围攻玉骨教的各派英雄,大都已经做古。今日来此的各位少年英雄,大都是各门各派的子弟,与玉骨教无仇无怨。还望蓝施主莫滥杀无辜,放过他们。待我等将各门各派中当年参与天山之役的老一辈英侠聚齐,咱们再另选一战场,正邪双方光明正大痛痛快快地斗上一斗,双方以武功高低定胜负,那才是英雄大丈夫本色。如果你们不听老衲之言,乘我侠义道内部纷争之际,混水摸鱼,乘火打劫,玉骨教今日便把在场的天下英雄全杀光斩净,也不叫人佩服。蓝施主,你以为老衲所说如何?”
    地妖夫人哈哈笑道:“苍狐,你不用害怕。我玉骨教要报仇,也要去找正主元凶,你们这些二三流的角色,还不配我们来杀。实话告诉你,我们今日此来,并非是冲着你们。你们还不值得我老婆子亲自出马。”
    苍狐心中一喜,问道:
    “此话当真么?”
    地妖夫人道:“我们今日是单来找钟无笔算账的,你们如果乖乖地站着别动,我绝不伤你们一人。”
    “这……”天狐顿时有些为难。倘若玉骨教要杀钟无笔,侠义道二三百位英雄在一旁袖手旁观,这实令人尴尬得很。传扬出去,可大大有损侠义道的清名。如果侠义道帮钟无笔御敌,又确实不是玉骨教的对手,这件事倒真叫人骑虎难下,没了。主张。
    钟无笔早已看出了苍狐的心思,哈哈笑道:
    “苍狐大师,你不用为难。我早已知道他们是冲我而来,与天下英雄无关。今日,便是天塌下来,也由我一人顶着,不用尔等插手。”
    苍狐苦笑着摇了摇头,对钟无笔说道:
    “阿弥陀佛!钟施主,非是我等无侠义之心,见死不救,实是因强敌压顶,我等力弱难敌。老衲不得不为这二三百位侠义英雄的性命着想,还望施主原谅。”
    钟无笔悲怆一笑,说道:“苍狐大师,你与六通道长受人所挟,率天下英雄来杀我钟无笔,你们不肯对我狠下杀手,钟某也不愿与尔等放手一搏。如今,这些人又冲我而来,岂不是正合了尔等心愿?请大师退往一旁,钟某人与他们痛痛快快地斗一斗,我若被他们杀了,侠义道也正好回去交差了。”
    苍狐愈发羞愧得无地自容,低头退到侠义道群雄之中去了。
    西门铁砚原以为不管侠义道群雄对师父有何误解,玉骨教毕竟是天下武林公敌,强敌压境,苍狐大师等人必定会暂歇内部纷争,助师父抗击外侮,万没有料到,苍狐一代少林神僧,竟然被玉骨教群魔吓破了胆,竟然退缩了回去,心中顿时气愤难平。
    阿拉木汗和吴牙等人则不留情面,纷纷骂道:
    “侠义道的人怎地这般胆小如鼠?”
    “呸!无仁无义,还称什么侠义?”
    “这些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最善欺软怕硬。同道相残,各个耀武扬威,神气的不行。遇上了玉骨教,便都成了缩头乌龟!”
    ……
    苍狐等人耳听着吴牙等人的污言秽语,冷嘲热讽,一个个心中羞愧难当,垂头不语。
    钟无笔忙对吴牙等人说道:
    “你们不用骂了,苍狐大师也有难言苦衷。再说,眼下这场仇杀恶战,乃是我自己的事,钟某绝不会牵累任何人。他们便是想帮我,钟某也不允许。你们都让开些,看我钟某一人与这些装神弄鬼的恶贼们,拼个你死我活。”
    西门铁砚道:“师父,你先歇一歇,弟子先与这些恶魔斗一斗。”
    阿拉木汗等人也揎拳捋袖,说道:
    “钟大侠,我等来帮你共抗强敌!”
    “对!侠义道的烂乌龟怕死,不肯帮你,天台四兽可都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汉。”
    “他妈的,玉骨教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先把那老太婆吃掉。”
    钟无笔摆了摆手,说道:
    “你们谁也别动。如果你们定要帮我,便在一旁为我观敌掠阵好了。”
    “师父,还是由弟子先上……”
    钟无笔怒斥道:“砚儿,如果你不听为师之言,便不是我钟无笔的弟子。”
    西门铁砚只好悻悻退到一旁。
    钟无笔经过这一阵歇息,内力已恢复了许多。他早已看出,来敌绝非是玉骨教中人,便是那地妖夫人蓝三娘,也是易容改妆的冒牌货。他们,才是自己真正的仇敌,此番恶战,自己绝不手下留情。多杀几个,也算为先主和无弦兄弟报了仇。他双手横握如椽千钧巨笔,大踏步走到廊檐下,当庭而立,凛然生威,纵声笑道:
    “尔等今日既是冲我而来,想把钟某怎样,便请划出道来。钟某已三十余年未曾杀过人了,今日倒要杀个痛快!”
    地妖夫人蓝三娘眯着老眼,打量着钟无笔,良久,才冷笑一声,说道:
    “钟无笔,三十余年未见,你还是这般傲气。当年,你若改一改你这脾气,又怎会有今日?”
    钟无笔道:“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钟某生为人杰,死为鬼雄,绝不会向那卑鄙无耻的小人屈膝低头,俯首称臣的。”
    地妖夫人又是一阵猛咳,喘了几下,大有惋惜之意,叹了口气道:
    “钟无笔,当年,主上怀一片仁慈之心,不追究你的欺师灭祖犯上做乱之罪,没有按教规行事处置你,容你退出武林,是要你闭门思过,悔罪自新。想不到过了三十年,你仍执迷不悟,如此固执,可就怪不得圣教主不念昔日同门之情了。”
    西门铁砚心中大吃一惊,暗道:“这又古怪,这老妖婆怎地说师父与他们有同门之情?莫非……师父当年是……玉骨教中人?这……又怎么可能……”
    便听钟无笔冷笑一声道:“三十年前,那小贼没有杀我,我并不念他容我之心。我早与他恩断义绝,此刻还谈什么昔日同门之情?可笑啊,可笑!”
    西门铁砚心中又是一怔,忖道:“师父所说的那小贼是谁?看来,那人定是师父的大仇人。只是不知师父一生忠义,怎会与人结下如此深的仇怨”
    地妖夫人摇了摇头,苦笑了笑,说道:
    “四绝兄,你对主上虽无情无义,主上却念你昔日曾为本教立下汗马功劳,仍不忍心杀你。这样吧,只要你交出那东西,我们便饶过你,如果你愿回归本教,小妹在教主面前,定极力为你求情,求圣教主容你复还原职。你若不愿再入教为教主效力,本教也不再追究你昔日罪责,容你做一只闲云野鹤,终享晚年。四绝兄,你以为如何?”
    钟无笔哈哈大笑道:“你以为钟某是三岁娃儿么?请你们转告那小贼,三十年前,先主临终升天之前,便已经将那东西烧成了灰烬。他便是费尽心机,也再休想得到了。”
    地妖夫人仍不死心,说道:
    “四绝兄,你这是……何苦……”
    钟无笔挥手打断她的话,冷冷道:
    “你不用再说了。实话告诉你,要东西没有,要命有一条。钟某的老命便摆在你们面前,你们尽管来取好了。”
    西门铁砚心中愈发大惑不解,忖道:“原来,玉骨教出动了大批人马,是来找师父讨要一件什么东西。莫非他们所要的东西,也是《伏魔秘笈》?……可是,《伏魔秘笈》又怎会在师父手中?”
    地妖夫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四绝兄,你不听小妹劝告,小妹也救你不得了。人生何等不易,你竟对自己的生命,毫不怜惜,小妹又怎能帮你……”
    钟无笔哼了一声道:“三十年前,老主人升天之时,钟某的心便已死了,随他老人家而去了。留在世上的,只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如今,你们又害了无弦兄弟,钟某人也不想再苟且于世。你们想怎样,便尽快动手吧。”
    地妖夫人咬了咬牙,眼中精光暴闪,点了点头道:
    “好,既然你死意已决,小妹也只好成全你了。取酒来!”
    一个黄衫女郎手托一杯色泽碧绿的酒,应声而出,来到地妖夫人面前。
    地妖夫人手指着那杯酒,对钟无笔道:
    “四绝兄,主上对你已仁至义尽,不愿对你刀剑加身,特赐你这杯安乐升天酒,你把它喝了,去追随先主去吧。”
    钟无笔看了看那杯酒,哼了一声,说道:
    “谢谢那小贼的一番好意。不过,钟某早已不是他的属下,他所赐之物,我概不领受。”
    地妖夫人道:“怎么,你不想安乐升天?”
    “钟某想去地狱玩一趟。”
    “好!”地妖夫人把手一摆,喊了一声,“索魂使者,尔等送四绝兄到地狱去吧!”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之声响起,二十名形状古怪的人,自通往后院的角门中蹿将出来。但见这些人,皆裸身赤足,每人只穿一条短裤,腰束长链儿,头上戴着长约二尺的筒形尖帽,手脚腕上戴着银镯,身上还长着黑森森的长毛,一个个龇牙裂嘴,面目狰狞可怖,果然便似从地狱里跑出来的一群孤魂野鬼一般。二十名鬼怪一入庭院,便团团把钟无笔围住。
    侠义道群雄人人皆知,这些恶鬼乃人所装扮,但也由不得心寒胆裂,脸上变色。
    二十名索魂使者从腰间扯下铁链儿,突然双手摇动追魂索命链,绕着钟无笔,乱蹦乱跳起来。同时,有的人嘶声嚎叫,有的嘎嘎怪笑,有的呜呜悲啼,有的吁吁吹气,有的喷烟,有的吐火。各种声音汇杂在一起,震得人心神狂纵,耳鼓欲碎。霎时间,庭院中阴风呼号,鬼哭狼嚎,群魔乱舞,烟火弥漫。果然便似进了九重地狱一般。
    在场之人见此情景,无不魂飞魄散,双手掩面,不敢再看。西门铁砚胆壮如虎,也禁不住心神狂纵,面色如土。阿拉木汗忙走过去,握住西门铁砚的手,轻声安慰他道:
    “铁砚,你甭害怕,这些人绝不是钟大侠的对手,才使出这种下流手段来。”
    西门铁砚道:“我并不怕,只觉得有些可笑。”
    吸血兽吴牙拍手笑道:“这帮烂乌龟打钟大侠不过,便装神弄鬼地吓唬人。你奶奶的,这种下流手段,吓吓三岁娃儿倒还管用,钟大侠乃天神降世,最能伏魔降妖,岂能怕你们这些小鬼淘气胡闹?”
    钟无笔挺身立于群鬼之中,手拄千钧巨笔,目光如电,怒视群魔,神威凛凛,果然便似一尊转世的伏魔金刚。陡然间,他运起玄功,振喉长笑。滚滚笑声,似天公擂鼓,若大海惊涛,似风吼雷炸,登时把那些鬼哭狼嚎之声,压了下去。
    这一声长笑,凝聚了他埋藏在心中三十年之久的仇恨烈火和毕生所修的功力,其威力比那震烁武林的佛门狮子吼神功,还要大之数倍。地妖夫人神色陡变,脸上汗水淋漓,他身边的那些黄衫女郎,一个个吓得双手掩耳,伏下身去。屋顶和墙上的那些玉骨教高手,有的已被震得耳中淌下血来。还有几个功力弱的,竟被震昏了过去,扑通通栽跌下来,当即气绝。
    西门铁砚自入师门以来,第一次见师父施展这等冠绝古今的神功,登时神情振奋,几乎忍不住便要为师父喝起彩来。
    二十名玉骨教的索魂使者,虽都是功力深厚的好手,但也抵挡不住钟无笔那滚滚不息的笑声,脸色皆变。他们突然停住蹦跳,发一声喊,二十根追魂索命链同时飞出,从四面八方朝钟无笔缠裹过去。
    漫空里乌光暴闪,二十条铁链化为数十条飞蛇,纵横交织,密集如网,朝钟无笔当头罩下。钟无笔笑声陡歇,凝身不动,待铁链网罩至头顶,猛地提起如椽千钧笔往上迎去,双臂拧动,拼力一绞,只听哗啷啷一阵乱响,二十条铁链儿皆绞缠在千钧笔的笔管之上。
    钟无笔将千钧笔往地上一拄,一手持笔,昂然而立。那些索魂使者围在他身周,拼命往回拉拽铁链。钟无笔稳如泰山,纹丝不动,那些铁链缠在精钢玄铁打造的千钧笔管上,绞成了一团,任那些索魂使者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扯脱不开。
    侠义道群雄看到此处,竟忘记了身边凶险,如雷般鼓起掌来。
    那些索魂使者手持铁链一端,拉又拉不动,扯也扯不脱。正惶惶然不知所措之际,猛听得钟无笔摇天撼地般地暴吼了一声:“起!”双手将千钧笔举在空中,身子一拧,滴溜溜风车般旋转起来。那些索魂使者尚未来得及松手,便已被甩起在空中,登时吓得神魂皆散,双手死死抓住铁链,生怕被甩脱出去,摔个骨碎筋折。
    钟无笔身子疾旋,双手摇动千钧巨笔,迎风扯旗,以双臂之力,将那二十名索魂使者抡甩得漫空里飘飞。那支如椽巨笔本已沉重无比,再加上这二十人的份量,少说也有三千余斤,他竟能挥舞自如,这等神力,实世间罕见,令人匪夷所思。正邪双方群豪,无不惊得目瞪口呆。
    钟无笔越转越快,漫空里风声猎猎。那些索魂使者身子被甩成一条直线,好似二十只脱了毛的怪鸟,在钟无笔头顶疾飞盘旋,那情景煞是好看。吸血兽吴牙看到高兴处忍不住又蹦又跳,拍掌笑道:
    “哈!好玩!好玩!钟四绝,你奶奶的原来会耍把戏。这等小鬼儿上吊的玩艺好看得很,咱们到江湖中去卖艺,定能大发其财!”
    钟无笔不愿多耗力气,转得数圈,陡然暴喝一声:“去吧!”双臂一拧一抖,便已将缠在笔端的二十条铁链震断。那些索魂使者登时如断线纸鸢,飞了出去。有的被甩上屋顶,有的被抖出墙外,扑通通一阵乱响,摔了个七荤八素,头破血溅。哭爹叫娘,惨号不止。
    霎时间,侠义道群雄掌声如雷,喝彩之声,震耳欲聋。
    地妖夫人则脸色如纸,猛然喝道:
    “放箭!”
    站在四周院墙和屋顶上的那些玉骨教高手,早已张弓搭箭,将箭矢居高临下对准了钟无笔,听到地妖夫人喝喊,登时乱箭齐发。但闻弓弦响处,飞矢如雨,扑天盖地,朝钟无笔电射而至。
    西门铁砚一见师父被箭雨裹住,大吃一惊,正想运起神功,施展鬼斧神工掌,帮师父将乱箭拍散,便见钟无笔在箭雨之中,陡然把身子一旋,似猛狮子摇头,双手把千钧笔抖成了瑞彩千条。但闻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箭雨被他铁笔搅得凌空四射,残矢断箭登时落了一地。
    一波未息,一波又起。钟无笔不待那些箭手重新搭箭上弦,双手铁腕一翻一拧,轻啸一声,迎空一摇一抖,数万根乌芒自笔端飞出,朝四周高墙和屋顶上的那些玉骨教的人电射过去:
    那乌芒细密如网,漫空疾射,那些玉骨教的高手哪里闪避得开,登时有数十人被射中,从高墙和屋顶上倒栽下来,摔了个骨断筋折,翻滚了几下,便即不动。
    庭院中,尸横遍地。那些死者的身上,每人都被射中了近百颗乌芒,一个个面黑如墨,七窍淌血,连淌出来的血都好似浓墨一般,显见那乌芒剧毒无比。
    西门铁砚见师父一招之间,连毙玉骨教五六十名好手,心中又是振奋又是吃惊。他从未见师父用过暗器,而且这暗器竟剧毒如斯,显见师父已将这些人恨之入骨。
    侠义道群雄谁也不知钟无笔用的是什么暗器,竟然有如此威力。按捺着狂纵之心,凝神一看,顿时惊呼起来。只见钟无笔双手所持的千钧巨笔的二尺来长的笔毫,已踪影不见。那千钧笔已不再是笔,变成了一根精钢火棍。众人都是武功大行家,稍一怔神,便即明了,钟无笔所发的乌芒雨雾,原来便是他的笔毫。
    原来,那支如椽千钧笔的笔管之内,灌有毒汁,钟无笔运力一抖,便打开了笔端的机关,那毒汁便流泻在笔毫之上。以此同时,钟无笔运起毕生所修玄功,将那二尺来长大雪山玉狮子毛所做成的毛毫,震得寸断,再化为毒芒雾雨,射将出去。那细软的狮子毛,被他内力所贯,竟锋利如钢针一般,透衣入肉。这等奇特的暗器和功力,世间独一无二。
    地妖夫人一见钟无笔那种打暗器的手段,情不自禁地跳将起来,惊呼一声:
    “哎呀,无孔不入!”
    钟无笔纵声笑道:
    “算你有眼力,钟某所用的正是无孔不入。”
    侠义道群雄大都知道,钟无笔的绰号除了钟四绝之外,还被人称做无孔不入。但人们却谁也不知道这无孔不入绰号的来历和含意。今日,被那地妖夫人一声喝破,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无孔不入指的是钟无笔用暗器的手段。
    吸血兽吴牙对钟无笔这一招“无孔不入”佩服得五体投地,嘻嘻哈哈地拍掌笑道:
    “哈!妙极,妙极!钟四绝,你这无孔不入的手段才真称得上是天下一绝,这一绝比你那四绝要绝多了,他妈的,世上的人好没眼力,怎地管你叫四绝?应该称你钟五绝才对!”
    侠义道群豪都觉吴牙所说有理,齐声赞道:
    “对极!对极!”
    “他奶奶的,这无孔不入才真称得上是一绝!”
    “从今后,咱们便称他做钟五绝。”
    岂料,吸血兽吴牙把斗鸡眼一翻,呸地朝群雄啐了一口,骂道:
    “烂乌龟,放你们奶奶的狗臭屁!钟大侠打赢了,你们便来大捧臭脚;他打输了,你们便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算什么东西?他妈的,你们怎知他只有五绝?钟大侠的绝活还多着呢,只是还没使出来罢了。你们应该叫他钟千绝,钟万绝才对!”
    群雄中有人不服气地说道:
    “你这人好没道理,钟五绝是你叫出来的,你怎地反咬一口?”
    吸血兽吴牙道:“我叫可以,你们却不行。”
    “为什么?”
    “你奶奶的,钟大侠在我吴牙手下,只有五招称得上是绝,所以我称他为钟五绝。对于你们这些烂乌龟来说,钟大侠所有手段,都称得上是一绝,连说话放屁你们也比不了,称得上是说话绝,放屁绝,无所不绝!”
    “呸!你这是胡说八道,蛮不讲理!”
    吸血兽吴牙把没牙小嘴一撇,哼了一声道:
    “你奶奶的臭鸭蛋,不服气么?出来和你吴牙爷爷比划比划,你吴爷爷使几招绝活,叫你瞧瞧!”
    群雄哪个敢乘这种时候出头,登时沉声不语起来。
    吸血兽吴牙大为得意,转身对地妖夫人蓝三娘嘻嘻笑道:
    “老太婆,钟大侠这招无孔不入,称不称得上是一绝?”
    地妖夫人哼了一声。
    “哈!你奶奶的也不服气?好,钟五绝的无孔不入,见孔便入。老太婆,你身上有多少孔,要不要叫钟五绝用无孔不入入上一入?”
    这句话大为无礼,难听至极。然而,地妖夫人只是狠狠瞪了吴牙一眼,缓缓又坐回到椅子上,展颜一笑,对钟无笔说道:
    “四绝兄,看来,你是一定不肯束手待毙,要抵抗到底了?”
    钟无笔哼了一声,把千钧笔笔管往地上一暾,豪气干云地说道:
    “你们还有什么高招,尽管使出来好了!”
    地妖夫人点了点头,对那些黄衫女郎们吩咐道:“把那丫头带上来吧!”
    两个黄衫女郎立即高声喊道:
    “带钟晚晴!”
    钟无笔和西门铁砚同时心中一震,暗道:“难道晚晴也落入贼手了么?……”
    一阵脚步声响过,四五个黄衫女郎,手持长剑,推着一个被捆住手的姑娘,自后院穿过角门,走进前庭,来到廊檐下站定。
    西门铁砚和钟无笔同时惊呼一声:
    “师妹!……”
    “晴儿!……”
    那姑娘正是钟无笔的独生女儿,西门铁砚的未婚妻子钟晚晴。
    此刻,钟晚晴双手被缚,鬓发散乱,衣襟上血迹斑斑。一张秀美的瓜子脸,苍白无血,两只美目呆滞无神,好似傻了一般,呆呆地望着钟无笔和西门铁砚。
    侠义道群雄登时一阵哗然。
    站在群雄中的画眉鸟儿,一听到西门铁砚的呼唤,心中猛地一跳,凝神仔细地打量着钟晚晴。见那钟晚晴虽然被擒,衣襟不整,神色惨然,仍掩不住她那杨柳般秀美的身姿,俏丽娇好的面容,大家闺秀那种端庄神韵,心中禁不住叹道:“怪不得西门铁砚对钟晚晴念念不忘,这女孩儿果真美得令人心醉。我画眉鸟儿虽然与她同是女儿身,也禁不住喜欢她……”
    这时节,西门铁砚发了疯似地便要扑上去。两个黄衫女郎两柄长剑一抖,抵住了钟晚晴的心窝,娇声喝道:
    “别动!谁敢踏前一步,我们立刻杀了她!”
    西门铁砚登时止步,喝道:
    “你们……不能杀我……师妹,快……放开她!”
    两个女郎长剑轻轻一颤,剑尖便已透入钟晚晴肌肤,鲜血立即浸将出来。一人厉声道:
    “你想要她活命,便退回去别动!”
    西门铁砚无奈,只好退回到师父身边,心急如焚地说道:
    “师父,快想个法儿,救我师妹……”
    钟无笔神情异常冷静,心中却似怒海奔腾。他轻轻摇了摇头,问道:
    “晴儿,你怎么了?你……娘呢?”
    钟晚晴全身颤抖了一下,仿佛刚从迷蒙中醒转过来,泪水如泉,刷地涌泻而出,呜咽道:
    “爹爹,铁砚师兄,我娘她……”
    西门铁砚心猛地一沉,大声问:
    “师妹,师娘她……怎么了?”
    “我娘已……被恶……贼……杀死了……”
    钟无笔好似被当头敲了一棒,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响,面前金星飞迸,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栽倒在地。西门铁砚忙伸手将他扶住,淌着泪水道:“师父,师父,你……挺住啊……”
    钟无笔神情萎顿,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刚才那种豪气干云的英雄气概,霎那间荡然无存。他万没有料到,仇人不但要除掉自己,而且还要斩草除根,连自己的妻子、女儿也不放过。他三十余岁退隐江湖,娶了杭州一个老画师的女儿为妻。妻子不是武林中人,但却是他的红颜知己。她不但长得秀美绝伦,而且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女。她性情温柔善良,又能吟诗作画,钟无笔爱极了她。三十几年来,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情深义厚,心心相通。他们的心,早已溶为一体。可是,现在,他的妻子死了,是被仇人杀死的,将永远离他而去了。他的心,被人割去了一半,又被重锤击得粉碎。他只觉头顶上的天,已经塌陷了,正重重地辗压下来。脚下似乎是无底深渊,身子正不住地沉,去,沉下去。霎那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世间万物,仿佛一下子都不存在了……过了良久,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晃,张口狂喷鲜血。若非西门铁砚将他扶住,他便会跌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西门铁砚见师父胸前的衣襟都被他自己狂喷的鲜血染透了,一时间吓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住地呼唤着:
    “师父,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钟晚晴被人用长剑逼住,身不能动,一见爹爹吐了血,急得芳心欲碎,失声痛哭。
    这情景,顿使在场之人无不心酸。侠义道群雄,亦都低头掩目,不忍再看下去。
    阿拉木汗义愤添膺,指着地妖夫人,咬牙愤愤说道:
    “蓝三娘,你们这算什么?江湖中不管黑白两道,都讲究恩怨分明。你们与钟大侠有梁子,尽管找他就是了。他的妻子、女儿又与你们有何仇怨,你们要下此毒手?”
    吸血兽吴牙跳着脚儿骂道:
    “老太婆,你们打钟大侠不过,便杀他老婆、女儿,算什么英雄好汉?”
    侠义道群雄亦都愤然不平,纷纷大骂玉骨教无耻下流。苍狐高颂佛号,对地妖夫人道:
    “蓝施主,你们玉骨教与钟施主有何梁子,老衲不想过问。不过,你们杀害他的家眷,这种手段未免太恶毒了些,不是武林中人所为。还望蓝施主以江湖道的义气为重,放了钟施主的女儿。”
    地妖夫人蓝三娘冷笑一声,说道:
    “苍狐,天台四兽可以对我说这番话,你却没有资格劝我。”
    苍狐一怔,沉了一下,叹了口气道:“蓝施主,老衲乃佛门弟子,以劝善渡人为本,实不忍看你们滥杀无辜。还望施主听老衲一言,放下屠刀,莫再做这种伤天害理,人神共愤之事。”
    地妖夫人嘎嘎怪笑两声,说道:
    “苍狐,我玉骨教乃邪道恶魔,做事历来不择手段,今日此举,是不够光明正大。可是,你们侠义道又怎样?四绝兄与你们有何仇怨,你们竟举众而来,全不顾同道之情,以二三百人对付他一个,欲杀死他而后快。你们这种行径,比我们又强了多少?玉骨教做事狠辣恶毒,但敢做敢当,不怕身负恶名。而你们平日里以侠义英雄自居,暗地里却做这种不仁不义的丑恶勾当,岂不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么?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实际上比我们还要无耻下流,不要脸!”
    蓝三娘唇枪舌剑,一阵猛攻,竟杀得苍狐哑口无言,不住地口颂佛号: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吸血兽吴牙怒极,高声骂道:
    “老妖婆,你少说废话!你再不放开钟五绝的女儿,天台四兽今日便和你拼了!钟大侠人称无孔不入,我吸血兽也有一绝,名为有孔便入。抓住你这老妖婆,非他妈的入了你不可!”
    群雄亦忍耐不住,纷纷摆动兵刃,呼喝道:
    “对,咱们和他们拼了!”
    “杀死这些王八蛋,为钟大侠报仇!”
    众人像一群出笼狮子,嗷嗷叫着,便要扑上去,与地妖夫人等一死相拼。
    两个黄衫女郎长剑一颤,娇声喝道:
    “你们谁敢上前一步,我们立刻杀了钟晚晴!”
    群雄投鼠忌器,登时止步。
    钟无笔已从悲痛中醒过神来,冲苍狐等人摆了摆手,沉声说道:
    “苍狐大师,钟某谢谢老少群侠好意。不过,我刚才已经说过,天塌下来,由我一人来担,不用你们来插手,尔等还是退下去吧。”
    苍狐等人无可奈何,只好退了回去。
    钟无笔缓缓转回身,苍白无血的脸上,一双眼射出两道绝望的光芒,看着地妖夫人蓝三娘,冷冷说道:
    “你们放开我的女儿!”
    地妖夫人带有歉意地笑了笑,说道:
    “四绝兄,我们杀了你妻子,擒了你女儿,实是出于无奈。你武功太高,我们杀不了你,但又无法回去向教主交差,才只好用此下策。小妹心中也抱歉得很,还望你见谅。”
    钟无笔沉声道:
    “你们想把我怎样?”
    地妖夫人道:“只要你喝了这杯安乐酒,我们送你升天以后,便放了你的女儿。”
    “此话当真?”
    “小妹可以对天发誓。”
    钟无笔凝思片刻,抬头说道: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
    地妖夫人道:
    “你说吧。只要小妹能做得到,定尽力而为。”
    钟无笔手指西门铁砚和阿拉木汗等人,说道:“这是我的弟子西门铁砚和钟某的几位朋友,他们与你们无怨无仇。我死之后,你们不但要放了我的女儿,也绝不许伤害他们。”
    地妖夫人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原本就没想杀他们。只要他们别乱动,我担保不伤他们一根毫毛。”
    钟无笔道:“取酒来吧。”
    地妖夫人抓过黄衫女郎手中那杯酒,托在掌心,另一只手屈中食二指,往那酒杯上轻轻一弹,铮地一声,那杯酒滴溜溜疾旋,缓缓朝钟无笔飞去。
    钟无笔待酒杯飞至胸前,衣袖一拂,将那酒杯旋力卸去,又轻轻一抖,那衣袖便已被他贯上了内家真气,鼓涨如盘,悬空将那杯酒接住。那酒杯平平落在衣袖之上,杯中之酒竟半滴未洒。
    “好俊……”吸血兽吴牙禁不住张口想喝彩,猛然想起那杯酒乃是毒酒,钟无笔喝下必死无疑,这种时候自己还叫好,可太不近情理,便硬生生把那半句话儿咽了回去。
    钟无笔伸手抓过衣袖上的酒杯,惨然一笑,说道:“人生如梦,一切皆是虚枉。钟某人苟且偷生了三十载,今日终于该撒手人寰了。先主人,无弦兄弟,你们且等我一等,我们又可以相聚于九泉之下了!”说罢,纵声一阵长笑,笑声一止,举杯到唇边,便要将那杯毒酒喝下去。
    “师父且慢!”西门铁砚忙大声喝道。
    钟无笔停住手,看着西门铁砚,问道:
    “砚儿,你还想说什么?”
    西门铁砚满脸悲愤之色,却不理钟无笔。转头对地妖夫人道:
    “我是钟四绝的弟子,你们放开我晚晴师妹,这杯毒酒,由我代师父他老人家来喝好了。”
    地妖夫人摇了摇头,说道:
    “我们想要的是四绝兄死,你喝又有何用?”
    钟无笔也苦笑了笑,对西门铁砚道:“砚儿,你别犯傻了。他们是为我而来,我不死,你们便全死了,他们也不会罢手甘休的。”
    “师父啊,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西门铁砚肝肠欲碎,涕泪长流,悲伤地叫道。
    钟无笔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砚儿,我们老一辈之间的仇怨,为师绝不愿再加到你们身上。究竟为了什么,你不必再问。为师只盼你和晚晴,从此远走高飞,永生永世,不要再回来。只要你们能相依为命,平安一生,师父我在九泉之下,亦可含笑瞑目了。”
    西门铁砚痛不欲生,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阿拉木汗道:“钟大侠,大敌当前,你怎能寻死?我们大家共同想办法,把令嫒救回来才是。”
    吞心兽吴鼻道:“四妹所言不错,玉骨教做事历来邪恶得很,不讲信用。他们的话,你可听不得。”
    吴牙骂道:“钟五绝,你这喝毒酒寻死的手段,可称不上一绝,我老吴不佩服你。他们敢杀了你的女娃儿,我吸血兽拼了老命,也要替你报仇!”
    钟无笔摇了摇头道:
    “你们谁也不用再拦我,我死意早已定了。钟某一生光明磊落,死而何憾?我临终之际,能结交你们几位肝胆相照的朋友,平生之愿足矣,三位侠肝义胆,义薄云天,钟某只望你们日后对砚儿和我的女儿,多加照拂,钟某九泉之下,亦感激不尽。”
    说罢,举杯欲饮。
    便在这时,廊檐下传来几声惊呼。
    钟无笔一怔,当即停住手中的酒杯,抬头望去,只见女儿晚晴,胸间插着两柄长剑,摇摇欲倒,他登时惊呼道:
    “晴儿……”
    西门铁砚也呆怔住了,全身血液陡然凝固,僵立当场,一时间竟呼叫不出。
    原来,钟晚晴见父亲欲救自己,要饮毒酒,一时情急,便乘两个黄衫女郎全神看着父亲之机,猛地挺胸朝抵在胸口上的两柄长剑扑撞过去。噗噗两声,锋利的长剑登时透胸而过。
    两个黄衫女郎没有料到钟晚晴会撞剑自杀,一时撤剑不及,登时也惊得呆怔住了。
    钟晚晴面色惨白,嘴角淌血,强力稳住身子,冲钟无笔和西门铁砚惨然一笑,说道:
    “爹爹,砚哥,我……先走……一步,你们要……为我娘报……仇……”
    话儿未毕,扑通栽倒在地,便即气绝。
    晚晴一死,西门铁砚登时从惊怔中醒过神来,怒吼一声,象一只发了疯的豹子,瞪着一双被仇恨烧得通红的大眼,朝廊檐下的地妖夫人扑了过去。
    阿拉木汗和吴鼻、吴牙三人,也腾空而起,随着西门铁砚,飞身而上。
    地妖夫人身周的那些黄衫女郎,各挺长剑,护住了主人。同时,屋顶上一阵弓弦急响,飞矢密集如雨,居高临下倾泻过来,将阿拉木汗等人阻住。
    西门铁砚竟不顾生死,距地妖夫人尚有数丈之遥,便双掌猛劈。两道雄劲无比的劈空掌力,把三个黄衫女郎荡得飞起,撞上正厅墙壁,头裂骨碎,喷血而亡。以此同时,他的肩头胸背,也被十几支飞矢射中。
    阿拉木汗等一见西门铁砚受伤,大吃一惊,忙飞扑过来,抖胸拍掌,将漫空飞来的箭雨拂落。西门铁砚运起无弦神功,暴啸一声,全身一抖,便已把插在他身上的箭矢震得寸断,纷纷跌落下来。同时,他的创口已被震裂,鲜血飞溅。他丝毫不觉伤痛,一摆双掌,又要冲将上去。
    阿拉木汗大急,伸手将他脉门扣住,说道:“不能莽撞!”
    西门铁砚脉门被扣,仍运力猛挣,口中暴叫连连: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尽这些恶魔,为我阿爹、阿妈、师娘、师妹报仇!”
    阿拉木汗劝他道:“仇要报,但也不在此一时,你这样硬打硬撞,岂不是白白送死?”
    “哈……”西门铁砚怪笑起来,“我爹娘师妹他们都死了,我也早不想活了!”
    他无法挣脱阿拉木汗的拉扯,竟张口朝阿拉木汗的小臂上咬去。
    阿拉木汗忍痛仍不松手,喝道:
    “西门铁砚,你疯了么……”
    西门铁砚果真神智已乱,声嘶力竭地叫道:
    “松开我!你为什么要抓我?你们都是杀人恶魔,都是我的仇人!我要把你们都杀死……”
    他运力猛震,神力惊人,阿拉木汗竟拉他不住,忙招呼吴氏兄弟来帮忙。三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西门铁砚拉回按住。西门铁砚不再挣扎,亦不再叫骂,只是振喉嗬嗬怪叫,好似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般。
    阿拉木汗心疼得玉面淌泪,忙扯破衣襟,为西门铁砚裹扎伤口。
    钟无笔眼见爱女身亡,徒弟受伤发狂,一颗心儿碎为八瓣儿。他一生仅有的三个亲人,妻子、女儿和弟子,如今都受他所累,两死一疯,他怎能不悲痛欲绝?悲伤与仇恨,在他胸间交集翻滚,烧得他双目尽赤,肌肤欲裂。他再也无所顾忌,猛地仰天长啸,声若龙吟,气震山河。同时,凝聚毕生功力,铁腕一抖,将手中那杯安乐酒,朝地妖夫人电射过去。
    十几个黄衫女郎一声娇喝,长剑迎空一绞。但听得叮叮叮叮一阵脆响,十几柄长剑被酒杯震断,而那酒杯竟然不碎,仍透过剑网,射向地妖夫人的胸口。
    地妖夫人坐在竹椅之上,一见酒杯来势劲疾,竟不敢用手挥挡,猛地往后一仰,连同竹椅,倒翻在地。那酒杯擦着他的胸口飞过,射在她身后的廊柱上,砰地碎裂开来,冒起一股浓烟和火光,将廊柱烧焦了一大块。
    苍狐等人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暗忖道:“好厉害的毒酒!”
    钟无笔一击未中,登时大怒,一摆双掌,纵身朝地妖夫人扑了过去。地妖夫人早已爬将起来,一见钟无笔似下山之虎,猛扑过来,登时脸色大变,不敢上前接招,猛然一探双手,将一旁的钟府老总管胡途提起,运力一抖,朝钟无笔当胸撞了过去。
    胡途身在空中,吓得双手乱抓,连声叫道:“老爷……救我……”
    胡途年纪老迈,又不会武功,这一跌不摔死也得骨断筋折。他在钟府已呆了二十多年,钟无笔一向敬他为人忠厚本份,把他视为自己长辈,怎能见死不救。紧急中来不及多想,陡然刹住扑击之势,伸出双臂,将胡途接住,抱在怀中。
    钟无笔刚刚站稳脚步,正欲放下胡途,再行扑击地妖夫人,陡觉胡途右手一抖,一柄锋利的短剑,刺入他的心窝,穿胸而过。惊愕之际,胡途早已飞身倒纵,身手竟然不凡,一招“紫燕回翔”,已轻轻飘落在地妖夫人面前。
    钟无笔万没有料到,这个被自己一向认为忠厚老实的家人,竟然是埋伏在自己身边的杀手。他被胡途一剑洞穿心脏,仍不肯相信这是事实,一双眼瞪得老大,神色迷惘,手指胡途,痛苦地说道:
    “你……原来……是……”
    老总管胡途挺身而立,胸背竟半点儿也不驼,一改往日那种老态龙钟模样,双目精光暴闪,哈哈狂笑两声,得意地说道:
    “钟四绝,你认命吧!”
    说罢,转身跪在地妖夫人面前,垂头说道:
    “属下胡风刚,叩见……”
    地妖夫人忽然嘎嘎一阵怪笑,登时将他的话吞没。笑声一止,冲胡途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很好,你不负教主之望,为本教立下了大功,教主定大有奖赏。”说着,伸手轻轻抚了胡途那光秃秃的头顶。
    胡途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地说道:
    “属下为主人尽忠尽力,肝脑涂地,不敢图报……”
    地妖夫人满意地说道:
    “很好。你在钟府忍辱负重呆了二十余年,吃了不少苦。如今功行圆满,你该回去了。”说着,五指陡然一扣,噗地一声,插入胡途脑子里,随手一抓,便将他天灵盖揭了下来。
    胡途眼睛瞪得老大,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来不及问一句,便扑通仰摔在地,花红脑子往外一流,气绝身亡。
    钟无笔眼望着地妖夫人抓死了胡途,突然纵声狂笑。笑声甫歇,便鲜血狂喷,扑通栽倒在地。
    一代前辈大侠,溘然长逝。
    侠义道群雄被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他们为钟无笔死在一个无名之辈的手中而感到不平,为胡途遭报感到大快,同时也纳罕不解。这个其貌不扬的钟府老总管,既然是玉骨教埋伏在钟无笔身边的杀手,为玉骨教立了大功,而地妖夫人何以又要把他杀死?邪教中人做事,总是这般稀奇古怪,大异常情,令人无法理解。
    “哈……”
    庭院中响起一阵凄绝的笑声。
    众人一怔,循声一望,见发笑之人竟然便是钟无笔的大弟子西门铁砚。
    西门铁砚神情古怪,两眼呆滞,望着地上师父的尸体,莫明其妙地拍着手,呵呵地傻笑着,说着:
    “阿爹死了,阿妈死了,师父死了,师娘死了,师妹也死了。哈,死了!都死了!……”
    吸血兽吴牙问道:
    “喂,铁砚兄弟,你他妈的怎么了?你的亲人都被玉骨教杀了,你不为他们报仇,反而笑什么?……”
    “报仇?”西门铁砚呆呆地望着吴牙,摇了摇头,说道,“报什么仇?为什么要报仇?谁跟我有仇?……”
    吴牙心儿一沉,骂道:“你疯了么?怎地连仇人都不认得了?”指着地妖夫人道,“那老妖婆便是你的仇人,他们都是你的仇人……”
    西门铁砚转回身,看着廊檐下的地妖夫人,良久,摇了摇头,笑道:
    “不,你说错了,他们不是我的仇人,是我的大恩人。大恩人,我给你磕头!”
    说着,扑通跪在地妖夫人面前,咚咚地磕起头来。
    侠义道群雄顿感大奇。
    吸血兽吴牙气得大叫:“西门铁砚,你个小王八蛋,怎地给你的仇人下跪?”
    西门铁砚爬起身,看着吴牙,问道:
    “你是谁?凭什么要来管我?”
    吴牙一怔,说道:“他妈的,老子是你的朋友啊……”
    “哈哈,朋友,什么叫朋友?我西门铁砚从没有过朋友!”
    吴牙苦笑着对阿拉木汗道:
    “他奶奶的臭鸭蛋,这小王八蛋真的鬼迷了心窍,发了疯了。”
    阿拉木汗心急如焚,对西门铁砚道:
    “西门铁砚,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阿拉木汗,我们三个都是你的朋友。”
    西门铁砚定定地看着阿拉木汗,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既然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死?”
    吴牙道:“好朋友同生共死,你没有死,我们怎能会死?”
    “不对!”西门铁砚道,“谁说我没有死?我早已死了哈!死了有多好?!我看见了我阿爹,阿妈,师父,师娘和师妹。我还看见了许多许多的血,那是血么?不是,那是好多好多美丽的鲜花。我阿爹和阿妈他们,正躺在花丛里,冲我笑,冲我招手。”
    吴牙道:“我怎么看不见?”
    西门铁砚道:“你没有死,自然看不见。哈!我阿爹阿妈他们在招唤我,可是,我眼前没有路,走不过去。好急人啊……喂,你说你们是我的朋友,能不能指给我一条路?我要去见我阿爹,阿妈,师父……”
    吸血兽吴牙苦笑道:“你奶奶的,我老吴识得阳间的路,可不识阴间的路。”
    “那你便不是我的朋友。”西门铁砚转身问群雄道,“喂,你们谁能告诉我,我怎样才能和我阿爹、阿妈他们走到一起?”
    群雄面面相觑。
    地妖夫人忽然咯咯笑道:
    “西门铁砚,你跟我们走吧。”
    西门铁砚道:“你们能带我去见阿爹阿妈么?”
    地妖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西门铁砚拍掌笑道:
    “妙极!哈!你们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好,我跟你们走。”
    摇摇晃晃地朝地妖夫人走去。
    阿拉木汗和吴牙忙上前阻拦,同声叫道:
    “西门铁砚,你不能去……”
    “滚开!”西门铁砚双手一推,力量大得惊人,竟把阿拉木汗和吴牙推出两丈多远,险些中伤倒地。他瞪着眼吼道:“你们这些恶魔,再敢来拦我,我便杀了你们!”
    阿拉木汗和吴牙束手无策。
    便在这时,忽听画眉鸟儿尖叫一声:
    “西门大哥哥,快躲!……”
    话音甫落,十几道精芒破空电射,朝西门铁砚胸前打去。
    阿拉木汗等人大惊,急忙抖袖拍掌,欲图将暗器拍散,怎奈事发突然,惊觉为时已晚,且距西门铁砚较远,他们功力不够,竟未能将那些暗器荡落。
    以西门铁砚的武功身手,便是有人偷袭,也难以把他打中。岂料,他面对着飞来的暗器,竟不闪不避,不封不挡,只是呵呵傻笑。只听噗噗噗一阵急响,十几枚浸有剧毒的毒龙钉,一枚未落,全部打在他的身上。
    西门铁砚身中十几枚暗器,竟然不倒,仍一味地呵呵傻笑着。
    原来,西门铁砚眼见着师妹和师父先后被杀,一时急怒攻心,气血倒逆,差了经脉,非旦神智已经迷乱,而且武功皆失。此刻,又身中十几枚剧毒暗器,竟毫无痛苦之感,便好似一截木桩,凝立不动。
    阿拉木汗和吴牙等人急忙蹿将过来,正欲为西门铁砚检查伤势,便听身后侠义道群雄之中,传来一阵惨嚎。三人一怔,转头一望,只见一条娇小的人影,捷如飞鸟,在群雄中连番闪动,手中长剑抖起数缕闪电,正在寻人猛杀疾刺。侠义道群雄却不敢出手迎敌,纷纷闪避。
    发射毒龙钉的,是武夷派的十几名高手。
    武夷派掌门申屠酒及所率数十名门人弟子,在天台山万兽谷,被阿拉木汗等人所杀,几乎全军覆没。派中所有弟子今日随天下群雄来到钟无笔家,欲图为掌门人报仇。怎奈,他们一见到天台四兽人人武功精绝,手段歹毒残忍,竟被吓破了胆,无人敢上前去与阿拉木汗等人相斗,他们本以为报仇无望,岂料,玉骨教突然来袭,杀死了钟无笔一家,顿使他们大为开心。及至见西门铁砚神昏智迷,武功全失,才陡然动了杀心。他们不敢惹天台四兽,却把师门仇恨,全部集中在西门铁砚身上,乘乱混水摸鱼,同时发射毒龙钉,射中了西门铁砚。
    武夷派的弟子们得手之后,便知阿拉木汗等人定会来找他们算账,因此把暗器打出后,转身便逃。武当派六通道长的女弟子画眉鸟儿,一见自己的心上人遭人暗算,登时心急如焚,怒火烧胸,双袖一抖,打出两团紫雾蓝芒。群雄均知这种暗器的厉害,纷纷闪避。画眉鸟儿不待暗器消散,飞纵过去,展开武当剑法,朝那些武夷派的弟子一阵猛杀。
    画眉鸟儿情急拼命,长剑连抖,快若惊鸿,招招狠辣。顷刻间,杀得那十几个武夷派的高手头滚脚断,血雾飞溅,无一人能逃脱。画眉鸟儿仍不肯罢手,像只发了疯的母豹子,瞪着血红的双眼,在群雄中横冲直撞,乱杀乱斩。她。已杀昏了头,狠不得把庭院中所有的人杀光斩净,竟然一剑朝苍狐当胸猛刺。
    苍狐屈指一弹,铮地一声,将画眉鸟儿手中的长剑弹得断为两截。画眉鸟儿手中半截断剑陡然出手,朝苍狐飞射。饶是苍狐躲闪得快,宽大的僧袍衣袖,亦被射穿一洞。
    见此情景,群雄无不骇然失色。
    画眉鸟儿正想挥掌再杀,忽听身后扑通一声响,转头一望,见西门铁砚已倒翻在地,登时大叫一声:
    “西门大哥哥……”
    飞身猛扑过去,抱住西门铁砚,放声大哭。
    阿拉木汗也忙伏下身来,见西门铁砚已昏迷不醒,忙把他身上的毒龙钉取下来,又伸手点了他胸前心脏四周的穴道,以防毒气发作,攻心致命。而后,才运起大雪山秘授玄功,为他逼毒疗伤。
    阿拉木汗将掌心贴在西门铁砚胸前“膻中”穴上,将自家所修真元渡了过去,岂料,过了好一会儿,也未见半点儿疗效。略一思索,便即明了,由不得双眉紧皱,叹了口气。
    画眉鸟儿见状一惊,忙止住悲啼,问道:
    “他……伤得怎……样?”
    阿拉木汗道:“本来,他在我万兽谷丝萝洞中,经过神蟒驱毒,灵蛇续骨,已百毒难侵。但他刚才情急伤悲,气血皆乱,已不顺经脉而行。毒龙钉的毒液,已浸入他的血中,串通全身,世间恐怕无人能将他的体内之毒逼出了。”
    画眉鸟儿大急,泪水如泉,涌泄不止,颤声问道:
    “他……真的没……救了么?”
    阿拉木汗道:“只有他神智清醒以后,自己把逆乱的气血调回经脉,恢复了武功,再自己运功逼毒,方可活命。”
    “这……”画眉鸟儿连声问,“可是,怎样才能使他恢复武功呢?”
    阿拉木汗摇了摇头。
    画眉鸟儿猛地扑在西门铁砚胸前,哇地大哭起来。
    阿拉木汗见画眉鸟儿为了西门铁砚悲伤欲绝,大为感动。沉了片刻,笑了笑道:
    “姑娘,你莫哭。我虽然不能为他将毒逼出体外,却能使他暂无性命之忧。”
    画眉鸟儿登时转悲为喜,问道:
    “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阿拉木汗伸手入怀,掏出一枚碧绿晶莹的药丸来,说道:“此乃先师龙象老祖所传的解毒灵丹,名为百花清露僻邪丸,是当年先师用大雪山冰峰顶上的千年灵芝为母,又以百花谷中的近百种花露炼治而成,祛邪解毒,最是灵验。西门铁砚虽气血逆乱,无法将毒排出,但服了此丸,可抑制他体内之毒发作,半年之内,可保他无性命之忧。”
    这时节,少林神僧苍狐也走将过来,将一粒血红的药丸递给画眉鸟儿,说道:
    “阿弥陀佛!这是我少林派的大还丹,虽不能解毒,却能疗伤养元,大有起死回生之妙。若与女施主的僻毒丹合用,定能保西门铁砚少侠尽快恢复神智和武功。”
    画眉鸟儿大喜,谢也不谢,便抢过阿拉木汗和苍狐手中的药丸,用手指撬开西门铁砚的口齿,将两粒丹丸放入他的口中。怎奈西门铁砚昏迷不醒,已不知吞咽。画眉鸟儿大急,顾不得有众人在场,伏过头去,将樱唇贴在西门铁砚的嘴上,运起内家真气,轻轻吹动,将丹药送入西门铁砚腹中。
    过了片刻,西门铁砚腹中咕噜噜一阵乱响,竟醒转过来。他睁开眼,痴呆呆地望着伏在脸前的画眉鸟儿,不住地呵呵傻笑。
    画眉鸟儿心儿稍安,但见西门铁砚那等模样,禁不住心儿痛如刀绞,泪水扑簌簌滚落,滴在西门铁砚的脸上。
    西门铁砚忽然伸出手,轻轻揩抹着画眉鸟儿脸上的泪水,说道:
    “你……怎么……哭了?……”
    画眉鸟儿抽泣道:
    “大哥哥,你……好些么?”
    西门铁砚道:“我……好喜欢。”
    画眉鸟儿道:“我也是。”
    西门铁砚两眼定定地看着画眉鸟儿,忽然轻声说道:“你……这样子真美……”
    画眉鸟儿心儿一跳,顿觉血液上涌,面似盛开的桃花般绯红。西门铁砚这几句话,全不似神智错乱中所说的胡话,她以为他已清醒过来,不觉心儿狂纵,颤声问道:
    “真的么?我真的……很……美么?”
    “美,美极了!”西门铁砚喃喃叹道,“你是我心中最漂亮的姑娘。”
    “那……你愿意……娶我么?”画眉鸟儿羞涩地问。
    西门铁砚用一只粗大的手,轻抚着她的秀发,笑道:“傻妹妹,我们不是早已订亲了么?我怎能不愿娶你?等我问过阿爹、阿妈,我们便成亲拜堂。”
    画眉鸟儿这才明白,西门铁砚并未清醒,迷乱中,把她当做了他的师妹晚晴,不觉心儿苦涩难耐,泪水又似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
    西门铁砚道:“咦,你怎么又哭了?晴妹,你莫担心,我阿爹阿妈会喜欢你的。我们成亲以后,我也会终生终世对你好。”
    画眉鸟儿再也忍不住,猛地伏在他的胸上,呜呜悲啼起来。
    西门铁砚张开两臂,将画眉鸟儿紧紧抱住,安慰地道:
    “晴妹,莫哭,莫哭。我们今后再也不会分离,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画眉鸟儿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苦辣酸甜,一起涌将上来。西门铁砚在昏乱之中,仍对晚晴一往情深,顿使她感到悲哀和绝望,同时,她真恨不得西门铁砚永远不要清醒过来,那样,他便会永远把她当做他师妹晚晴。她更甘愿做晚晴的替身,守在他的身边,终生终世服侍他,永不再分离。
    然而,西门铁砚却突然醒转过来,猛地伸手推开画眉鸟儿,嘿嘿冷笑道:
    “不,你不是我师妹,不是晚晴。我师妹死了,师娘、师父、阿爹、阿妈都死了!是被你们害死的。你给我滚开!”
    画眉鸟儿一惊,问道:
    “大哥哥,你……怎么了?”
    西门铁砚用手指着画眉鸟儿道:“你是个小妖女,是你杀害了我阿爹阿妈和师父他们。我怎会娶你这样毒如蛇蝎的女孩儿做妻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画眉鸟儿将眼一闭,说道:
    “大哥哥,你杀死我好了……”
    西门铁砚忽然又呵呵笑道:“不,我凭什么要杀你?你快滚吧,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画眉鸟儿羞愤难当,猛地伸手打了西门铁砚一个耳光,倏地拔身倒纵,拧身跃上院墙,跳出钟府,拔腿狂奔而去。
    阿拉木汗望着画眉鸟儿飞逝的身影,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女孩儿小小年纪,便情苗深种,却结下的又是孽缘,这辈子恐再也难以拔身,定会尝尽情恋之苦。不觉心中对她充满怜惜和同情。
    忽然间,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暴雨急泻,杂乱密集,显见来骑不少。众人--怔之际,便见一名玉骨教的高手自墙外飞飘进院,快步走到地妖夫人面前,伏耳低言了几句。地妖夫人神色陡变,咳嗽了几声,对苍狐等人说道:
    “苍狐,玉骨教与钟无笔的旧账已了结,和侠义道的仇冤,容日后再和你们清算。我们不便在此久呆,告辞了!”
    话落,陡然将手中竹杖一点,飞身而起,似闪电划破长空,倏忽便已飞出墙外。
    院内和高墙、屋顶上的玉骨教高手,亦纷纷拔身而起,飞出钟府。转眼之即,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侠义道群雄这才松了口气。强敌撤走,他们才神气起来,乱哄哄吵骂不休,大骂玉骨教阴险毒辣,发誓要把邪魔外道扫尽荡平。一个个威风凛凛,勇气倍增,摩拳擦掌,豪气干云。
    苍狐则愈发觉得羞愧,不住地摇头苦笑。
    吸血兽吴牙呸地啐了一口,骂道:
    “你奶奶的臭鸭蛋!你们这些烂乌龟,好不要脸。强敌面前,一个个都把脑袋缩到壳里去,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人家走了,你们才威风八面,大吹大擂,算什么东西!”
    群雄这才止住喧哗。
    府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阿拉木汗不知又有什么人到来,恐再生不测,便对吴牙道:
    “三哥,你背上铁砚,咱们也走吧。”
    吴牙正要弯腰去抱西门铁砚,蓦地,斜刺里银芒暴闪,一柄长剑的剑尖,已抵住了西门铁砚的心窝。他大吃一惊,抬头一望,见那人正是华山派掌门严必修。心中登时好怒,把斗鸡眼儿一翻,问道:
    “臭乌龟,你想做什么?”
    严必修嘿嘿冷笑两声,阴恻恻说道:
    “咱们的账还没有算清,你们想走,没那么容易。”
    侠义道群雄各挺兵刃,呼啦一声,将阿拉木汗等人围了个风雨不透,叫喊道:
    “天台四兽杀了咱们一百多人,怎能放你们走?”
    “你们恶事做尽,今日休想再逃脱!”
    “杀了他们,为天下英雄报仇!”
    “把他们乱刃分尸,剁成肉泥烂酱!”
    “把他们抽筋搓绳,碎骨熬油,看他们还能不能到处吃人!”
    ……
    吸血兽吴牙怪笑两声,拍掌笑道:
    “妙极!侠义道的臭乌龟,你们不敢惹玉骨教,却欺侮到老子头上来了。天台四兽便好欺侮了么?“
    吞心兽吴鼻虽仅剩一臂,仍毫无惧色,冷笑一声,问吴牙道:
    “老三,你饿不饿?”
    吴牙嘻嘻笑道:“他奶奶的,打了这半天架,老子只喝了一次血,刚才还都吐了出去。这会儿肚子早饿得咕咕直叫哩。”
    吴鼻道:“我也有些饿了。放着这么多的点心不吃,咱们还等什么?”
    “哈!妙极!”吴牙拍掌笑道,“老大,咱们先吃哪个?”
    吴鼻看了严必修一眼,说道:“华山派的这个老杂种味道不错。”
    吴牙道:“那咱们便先吃他好了。老大,咱们还是老规矩,你吃心,我喝血。”
    严必修心中顿觉发毛,忙把手中长剑抖了一抖,说道:
    “你们敢动一动,我先宰了西门铁砚这臭小子。”
    吴牙和吴鼻投鼠忌器,不敢再动。
    阿拉木汗见此情景,忙对苍狐说道:
    “苍狐大师,侠义道这种趁火打劫的手段,可不够光明正大。你们与我们有仇,与西门铁砚何干?玉骨教已杀了钟大侠一家,难道你们还想斩草除根,定要杀死西门铁砚么?”
    “这……”苍狐一时无言以对。
    严必修冷笑道:“我们并不想杀西门铁砚,只要你们三个乖乖地站着别动,叫我们绑上,我便饶了他。”
    阿拉木汗哼了一声:“这算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申屠酒等人死在我们天台四兽之手,你们有本事,尽管来杀我们好了,何必用此下流手段?”
    严必修厉声喝道:“少废话!对付你们这些邪魔外道,还讲什么光明正大?你们不想乖乖受缚,便自杀好了。除此两条,别无出路。”
    阿拉木汗等人登时束手无策。
    僵持之际,猛听有人宏钟般喊道:
    “武林至尊太阳神教公主殿下驾到,天下英雄接驾!”
    府外,马蹄声骤止,响起一阵笙管笛箫之音,如仙乐袅袅,飘进院来。随之,钟府大门洞开,十八名劲装大汉鱼贯而入,进院后,分两侧站定,按剑侍立。紧接着,进来的是一座四人抬黄缎绣花软轿,轿后簇拥着一群白衫女郎,各捧着响器,品笛吹箫,奏乐不停。
    进来的这些男女,一色的锦衣华服,外罩雪白斗篷,每人胸前和后背上,都绣有一轮娇艳如血的红日。一个个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侠义道群雄大都是久闯江湖,天不怕地不怕不服皇帝老子管的英雄豪杰,可是,今日一见这些人到来,竟变得好似老鼠见了猫儿一般,一个个心惊胆战,低头垂手,看都不敢看一眼。有些胆子小的,竟吓得如遭电击,瑟瑟颤抖不止。
    阿拉木汗等人暗暗称奇,不知来人是何等厉害人物,竟使天下群雄如此敬畏。
    四个轿夫来到院心立定,将轿子放稳。那些女郎立刻环立轿旁,停止了奏乐,一个女郎冷眼扫视了群雄一眼,娇声喝道:
    “尔等还不快来拜见公主殿下?!”
    侠义道群雄这才醒转过来,纷纷扑倒在地。便连那苍狐和六通,竟也跪倒在轿前。众人一边磕头礼拜,一边齐声欢呼道:
    “天下英雄叩见公主殿下,祝太阳神教主圣寿无疆,祝公主殿下仙姿永驻,福禄万世!“
    软轿中传来一声莺啼燕语般的声音:
    “众卿平身!”
    群雄同声道:“属下等谢过公主殿下!”而后,起身侍立。
    吸血兽吴牙禁不住好奇心起,大声说道:
    “咦,老大,四妹,这轿中坐的是谁?怎地这些侠义道的臭乌龟,好像见了爷娘一般,这般恭顺?”
    阿拉木汗摇了摇头。
    一个女郎见阿拉木汗等人竟然不下跪,厉声喝道:
    “哒,尔等是什么人?怎地见了公主殿下不拜?”
    吸血兽吴牙嘻嘻一笑,问道:
    “女娃儿,这轿中坐的是谁?是皇帝老婆么?”
    那女郎脸色陡变,说道:
    喂,你活得不耐烦了么?这轿中乃是太阳神教圣德仙子公主殿下,你怎敢如此无礼?!”
    近百年来,太阳神教为正道武林盟主,一统江湖,威震天下。武林中的各门各派,无不拱手称臣,视太阳神教为天上红日。提起太阳神教这四个字,江湖中便不是武林中人,也都会顶礼谟拜,敬若神灵。吸血兽吴牙自然知道这些,怎奈他生性桀傲不驯,胆大如虎,任意胡为,无羁无束。他们吴氏弟兄三人,一生中除了崇拜阿拉木汗以外,对任何人也看不到眼中。连当今皇帝老子,也从不睐一眼。太阳神教在他们眼中,更是一钱不值了。因此,吸血兽吴牙一听那女郎说那软轿中人是太阳神教的公主,非旦不敬,还想讥讽耍笑一番。他挤着斗鸡眼儿,装做一无所知模样,摇头问道:
    “太阳神教是什么东西?是和玉骨教一样的么?”
    “嘟!胡说八道!”那女郎喝斥道,“太阳神教乃天下第一正教,本教教主便是天下至尊,武林皇帝。玉骨教乃邪魔外道,怎能和我们太阳神教相提并论?”
    “嘻嘻,可笑啊,可笑!”吴牙嘲笑道,“怎地这天下人人都想做皇帝?他妈的,狗屁天下至尊,老子生来唯我独尊。武林皇帝有什么了不起?天台四兽从不服皇帝老儿管的。你奶奶的,老子一听有人提起皇帝心中便有气。皇帝是什么玩艺,缩头乌龟一个。武林皇帝连乌龟都称不上,只能算乌龟下的一个蛋,王八蛋!”
    侠义道群雄听吴牙口口声声辱骂太阳神教,登时人人变色。那女郎更是怒不可遏,大声喝道:
    “好大的狗胆,给我拿下了!”
    严必修等人想抢头功,提剑便欲冲过来,忽听轿中那人娇声说道:
    “算了吧。他们不是正道中人,不归太阳神教管辖,且都是些粗鲁无知之辈,你们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严必修等人立即止步,躬身说道:
    “公主殿下教训得是。只是……这些邪门外道太过无礼,口口声声辱及我太阳神教,对公主大为不敬,属下等怎能听耳不闻,视若无睹?还望公主殿下降下玉旨,对他们严加惩处,以敬效尤。”
    轿中那人缓缓说道:“你们好没见识。自古道,“得人心者得天下”。我太阳神教自先圣祖开基立业以来,以德服天下,才能使天下武林万众归心,江湖一统。侠义正道也好,旁门左道也罢,不管对任何人,都要以德服之。若连半个不字也听不进,岂不是显得我们气量太狭小了么?”
    严必修等人诚惶诚恐地说道:
    “公主殿下圣明。属下等愚昧无知,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轿中那人沉了一下,轻叹一声道:“尔等日后要记住,凡事都要以慈悲为本,宽容为怀,切莫再动不动便以武相对,使刀弄枪,以免有损我太阳神教的清誉。”
    “公主殿下教诲,属下等定铭刻肺腑。”
    严必修踏前几步,来到轿前,躬身道:
    “公主殿下,您老人家乃南海观音菩萨转世临凡,我等久承甘霖,却无缘见您老人家一面。今日公主殿下圣驾至此,能否--显法身,使我等一睹仙姿?”
    轿中之人沉吟片刻,轻声道:
    “侍驾使者,打开轿帷。”
    两个女郎答应一声,一左一右,拉开了轿帘,轿中之人缓步走将出来。
    众人眼前登时一亮,但见那太阳神教的圣德公主,原来是个秀美绝伦的姑娘。她年纪约二十余岁,身材秀丽,体态婀娜,如杨柳临风。一张白嫩无瑕的瓜子脸儿,肤如凝脂,吹弹得破,秀眉星目,瑶鼻樱口,神态安详,双腮带笑,果然是天生丽质,人间绝色。她穿着打扮并不华丽富贵,遍身上下只着极为普遍的杏黄衫裤,外罩雪衫,脚下是粉底弓鞋,头上如墨青丝高挽,只插着一支玉簪儿和一朵白色的栀子花。除此之外,并无其它首饰。然而,她立在那些打扮得妖娆多姿的婢女群中,愈发显得气质凝重,卓尔不群,好似百鸟群中的一只玉色凤一般,使人一见,便由不得凛然敬畏。
    侠义道群雄果然便似见了观音菩萨一般,玉山倾倒,扑翻在地,齐声颂道:
    “太阳神教,中天红日,光芒普照,泽被苍生。教主圣公,德服天下,神威武林。圣德公主,仙驾临凡,大慈大悲,甘霖永垂!”
    那公主将两只纤纤玉手一摆,莺声燕语般地说道:
    “众位英雄请起!”
    侠义道群雄这才立起身来,垂手而立。
    华山派掌门严必修却不起身,以膝而行,爬到那公主脚下,伏下头去,亲吻着那公主的脚儿,口中说道:
    “华山派久受太阳神教教主圣公恩泽,才得以立足江湖,扬名武林。太阳神教便是我华山派的再造父母,我等对教主圣公,永生永世,尽忠尽孝,肝脑涂地,亦难报太阳神教对我华山派的大恩大德。”
    那公主伸出右手,在严必修头顶轻轻抚摸了一下,说道:
    “严掌门,你请起来吧。你对太阳神教的这份忠心,我回去定禀告教主便是了。”
    严必修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地说道:
    “华山派远离南海,日夜渴望见教主圣公和公主殿下一面,以示忠心。今日孩儿们有幸一睹公主殿下仙姿,并得殿下垂青,孩儿便死而无憾了。“
    说着,虔诚的脸上,竟淌下泪来。
    吸血兽吴牙怪笑一声,走到严必修面前,说道:“严大掌门,久闻你华山派武功天下独步,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我吸血兽吴牙佩服之至。”
    严必修爬起身,面带得色,哼了一声道:
    “华山派拳剑功夫扬威江湖,世人皆知,哪个用你来说好?“
    吴牙摇了摇头道:“错了,错了!华山派的拳剑功夫倒不稀奇,稀松平常,差劲儿得很,我老吴是不佩服的。“
    严必修一怔,问道:
    “那你佩服我华山派什么功夫?”
    吴牙煞有介事地说道:“华山派有三大绝技,天下无人能比。”
    严必修道:“哪三大绝技?可是我华山派的轻功、点穴和暗器功夫么?”
    “非也!非也!”吴牙仍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些功夫,武林中寻常高手全会使用,怎能称是绝技?这绝技嘛,自然是别人没有的。”
    “那是什么功夫?”严必修愈发不解。
    吴牙挤了挤斗鸡眼,笑了笑道:“华山派独步天下的三大绝技,第一便是这铁面功,第二是软骨功,第三是掌法。严大掌门已把这三大绝技练得炉火纯青,堪称顶尖高手。”
    严必修愈发不明白吴牙的话,心道:“这家伙真能胡说八道,我华山派何时有过这三种绝技?不过,他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夸赞我华山派,我也不必否认。”便挺了挺胸,呵呵笑道,“算你有些眼力。华山派的铁面功,软骨功和掌法,乃先祖所留,为我派镇山秘技,从不轻传的。”
    吴牙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三大秘传绝技,的确厉害得很,天下无敌。严大掌门的铁面功,可以把一张老脸练得比城墙还厚,且坚硬如铁,针刺不进,刀砍不伤,火烧不烂,锤砸不扁,临阵对敌,面不改色心不跳。”
    严必修道:“这是我华山派所练硬功中的绝招。”
    吴牙道:“你的软骨功也不比硬功差。逢人便筋酥骨软,双膝点地,叩拜磕头,可说是无往不胜。”
    严必修道:“这正是我华山派以软克硬,以柔克刚的武功要诀。”
    吴牙道:“最妙的还是你的掌法,不但招法精奇,劲力也妙至毫巅。使将出来,可以把人拍得神魂颠倒,晕晕呼呼,迷迷登登,于不知不觉间,便已中了你的圈套。”
    严必修如同喝了一壶美酒,如醉如痴,美滋滋地说道:“华山派的掌法自然是天下无双的。”
    吴牙道:“不过,你这掌法却不是打人用的。”
    严必修怔了一怔,问道:“那是做何用的?”
    吴牙道:“是专门拍马屁用的。因此,你华山派的掌法又叫溜须拍马无双掌,铁面功又叫厚颜无耻神功,软骨功便叫磕头捣蒜功。你这三种功夫使将出来,不管多么厉害的敌手,也得甘拜下风,大叫投降。”
    侠义道群雄早已看出吴牙是在讥讽严必修,禁不住嗤嗤窃笑起来。
    严必修也恍然大悟,登时恼怒,狠狠瞪了吴牙一眼,哼了一声道:
    “你是在消遣我么?”
    华山派的弟子们也纷纷叫道:
    “师父,这狗贼污蔑我华山派,咱们可不能轻饶了他!”
    “对!宰了这王八蛋,看他还敢不敢再胡说八道?!”
    吴牙装做惊恐模样,叫道:“阿也!严大掌门,你们华山派若用这三大绝技来对付我老吴,在下可招架不住。我甘拜下风,认输就是了。”
    严必修心中把吴牙恨得痒痒的,可当着太阳神教圣德公主之面,也不敢撒野。他挥手止住门下弟子,狠狠瞪了吴牙一眼:
    吸血兽吴牙仍不肯罢休,继续说道:
    “严大掌门,吴某实无讥讽嘲笑你之意,的确打心眼里佩服你。你华山派何止这三大绝技天下无敌,还有一手最拿手的绝招,令吴某佩服得无体投地。”
    严必修沉着脸道:“什么绝招?”
    “嘻嘻,便是阿谀献媚肉麻大法”
    “哼,怎么讲?”
    “哈!这阿谀献媚甜甜蜜蜜肉麻犯贱大法,简单省力又精妙实用得很。只要见人矮三辈,管男人叫爹,管女人叫娘,自己甘愿做儿孙,便可走遍天下,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你华山派之所以能立足江湖,靠的便是这等无上法门儿:“
    严必修非但不再恼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说道:
    “当年,天下武林各门各派,遭玉骨魔教杀戮,眼看便要全军覆没,是太阳神教临危救难,以无上神功,打败了玉骨魔教,挽救了天下武林。太阳神教便是天下武林的再生父母,我们自然便是太阳神教的儿孙。莫说叫一声爷娘。使是管太阳神教叫祖宗,也是应该的。“转头又问天下群雄道,“你们说,我讲的对不对?”
    各门各派的群侠,虽都觉得严必修太过厚颜无耻,肉麻得很,但当着那圣德公主之面,谁也不敢否认,纷纷说道:
    “严掌门所说对极!”
    “没有太阳神教,便没有天下武林!”
    “太阳神教是侠义道再生父母,我等甘愿做儿孙!”
    “太阳神教是天下武林大救星!”
    “太阳神教对天下武林恩深似海,侠义道知恩必报!”
    “我等自愿俯首称臣,尽忠尽孝,永承太阳神教之福荫……”
    吸血兽吴牙捂嘴大叫:
    “哎哟!好酸!好酸!他妈的,我吸血兽今日掉到醋缸里了,多亏了我吴牙无牙,否则,那滋味儿可不大好受!”
    严必修得到群雄支撑,得意非凡,对吴牙说道:“侠义道各门各派能得太阳神教的垂青护佑,乃是天下武林的福分。你们这些旁门左道之徒,便想给太阳神教做儿孙,还不够资格哩。”
    “呸!”吴牙啐了一口道,“他妈的,老子可没有你们这样贱!“
    阿拉木汗耳听着群雄那等阿谀肉麻之词,只觉恶心欲呕,皱了皱眉,对吴牙道:
    “三哥,你少说两句好不好?人家愿给太阳神教做儿孙,关咱们什么事?用你来多嘴多舌?”
    吴牙道:“老子才不愿管这些臭乌龟的鸟事。”
    这时节,那太阳神教的圣德公主冲阿拉木汗点了点头,却轻移莲步,款款走到苍狐和六通面前,盈盈笑道:
    “晚辈金不换,拜见苍狐大师,六通道长。”
    说着,躬身福了一福。
    苍狐和六通忙合掌还礼道:“无量寿佛!公主殿下法驾光临,我等未能远迎,已大为不敬,怎敢再受殿下之礼?我等实担戴不起。”
    金不换笑道:“苍狐大师乃少林神僧,六通道长乃武当群侠之首。二位都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金不换自该大礼参拜才是。”
    苍狐与六通齐声道:
    “公主殿下客气了。”
    金不换忽然把俏脸一沉,说道:
    “二位前辈可知错么?”
    苍狐和六通登时一怔,不明所以地问:
    “我等愚鲁无知,还望公主殿下明示。”
    金不换道:“二位可知玉骨魔教已复出江湖之事?”
    苍狐道:“我们已和玉骨教的人朝过相了。”
    “既然如此,二位怎地不思御敌之策,却率群雄到这里来胡闹?”
    “这……”苍狐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心中却想,“明明是太阳神教传下来的旨令,要我等将钟无笔一家斩尽杀绝,怎地这会儿她却装不知道?”
    六通道长心中也大觉委屈,说道:
    “公主殿下,贫道与苍狐大师,乃是奉盟主号令,率群雄赴天台山万兽谷,扫荡天台四兽的。”
    金不换哼了一声道:
    “那你们到杭州来做什么?”
    华山掌门严必修忙讨好地说道:“公主殿下,我等是来除奸斩逆的。”
    “谁是奸逆?”
    严必修道:“钟无笔背叛武林侠义道,与玉骨魔教勾结,欲祸乱武林。”
    “这不可能。”金不换摇了摇头道,“钟四绝原是我教中前辈英雄,当年,他退隐江湖,乃是蒙教主圣公恩准的,这怎能说是背叛?还有,说他与玉骨魔教勾结,更是无稽之谈。钟大侠一生为人忠义,当年亦曾与本教先祖扫荡玉骨群魔,为天下武林立下汗马功劳,他今日怎会认敌为友?定是尔等受了奸人挑拨,不辨是非,轻信人言,才来此问罪的。”
    严必修讨了个没趣儿,讷讷说道:
    “公主殿下教训得是。可是,钟无笔与玉骨两大护教法王诸葛神与诸葛鬼,称兄道弟,狼狈为奸。是属下等亲眼所见。”
    金不换怔了一下,转头问苍狐和六通道:
    “可有此事么?”
    苍狐和六通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严必修又道:“还有,钟无笔的弟子西门铁砚,不守武林道义,与邪道中人为伍,认天台四兽中的剥皮兽为母,在天台山万兽谷,与侠义道群雄做对,将武夷派掌门申屠酒及各派中的近百位老少英雄,尽数全歼。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实罪不可赦。”
    金不换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西门铁砚,问道:
    “你说的便是他么?”
    严必修道:“不错,这小贼便是西门铁砚。”
    金不换皱眉凝思,沉吟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即便你们所说的都是事实,也不该如此唐突行事。钟四绝是我太阳神教的功臣,晚年失节,自然不该。然世人谁能无错?何况他乃性情中人,一时感情用事,有些小过,也该得以谅解,功过抵消便是了。至于西门铁砚,他尚年轻,江湖阅历不丰,误入歧途,亦非罪不可赦。我正道中人,应以慈悲为怀,侠义为本,以仁心相对,以德服之,再加以诱导,使其迷途知返,悔过自新。他天资佳厚,武功不凡,一旦醒悟过来,岂不是我侠义道中人的顶尖儿好手么?”
    侠义道群雄齐声称是。严必修道:
    “公主殿下圣明,令孩儿们茅塞顿开。”
    金不换哼了一声道:“可是,尔等身为正教中人,侠义英雄,只知快意恩仇,怨怨相报,这等鼠肚鸡肠,与邪道中人又有何两样?玉骨魔教复出江湖,武林又将面临一场血雨腥风,值此大敌当前之际,你们都不顾大局,同道相残,岂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么?”
    严必修等人登时冷汗淋漓,齐声道:
    “公主殿下,我等知罪了,还望您老人家原谅我等愚昧无知。”
    金不换口气稍缓,问道:
    “钟无笔现在何处?”
    严必修用手指着正厅台阶下钟无笔的尸体道:“他……已经……死了。”
    金不换脸色一变,沉声道:
    “是你们把他杀死的?”
    严必修忙道:“不是,是玉骨教老魔地妖夫人带人来,把钟四绝一家斩净杀绝的。”
    金不换道:“这就怪了。你们刚才还说,他与玉骨教勾结,地妖夫人又何以要把他杀死?”
    “这……”严必修摇了摇头道,“属下也不明白。”
    金不换沉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
    “算了,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追究了。还望你们日后做事,莫再以意气用事,多动动脑子,别再胡涂行事。”
    侠义道群雄齐声道:
    “谨遵公主殿下教诲!”
    金不换缓缓走到钟无笔的尸体前,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脸上闪着泪光,沉痛地说道:
    “钟伯伯,你是我太阳神教的前辈功臣,虽然,早在三十年前,你便退隐江湖,但这许多年来,我阿爹一直对你挂怀在心,念念不忘。侄女金不换,虽未见过你老人家,但却对你的英雄侠义敬佩已久。今日,侄女受阿爹所托,不远万里,赶来杭州,代我阿爹探望您老人家,谁知我来晚了一步,伯伯你已遭玉骨魔教的毒手,令金不换伤悲欲绝……”
    说到此。已泣不成声。
    严必修走上前讨好地说道:
    “公主殿下,请您莫过于伤悲,以免伤了玉体。钟大侠为玉骨魔教所害,我等日后为他报仇便是了。”
    金不换揩了揩腮边泪水,又道:
    “钟伯伯,您一生忠义,侠风英骨,胸怀宏志,便是要诛除邪教,造福武林。您宏志未酬身先死,是天下武林之大不幸。不过,请您老人家放心,我等在您面前发誓,今生今世,定继您老人家遗志,同心协力,伏魔降妖,将玉骨教的恶魔扫平荡尽,使江湖得以太平,为您老人家报仇雪耻。”
    说着,伏下身去,对着钟无笔的尸体,拜了几拜。
    侠义道群雄见圣德公主对钟无笔如此,亦不甘落后,纷纷跪倒在地,给钟无笔磕起头来。
    吸血兽吴牙却呸地啐了一口,骂道:
    “他奶奶的臭鸭蛋,这些假仁假义的烂乌龟,猫哭耗子,假慈悲!”
    金不换站起身来,对侠义道群雄说道:
    “钟伯伯虽不是被你们所害,但尔等眼看玉骨魔教行凶,却不仗义相助,奋力除魔,实有愧侠义英雄本色。尔等速归本派,闭门思过,刻苦练功,时刻准备听从教主调遣,与玉骨魔教征杀,也好将功折罪。”
    群雄齐声道:
    “属下等谨遵公主殿下法旨!”
    金不换点了点头道:“好,你们走吧。我暂留一步,为钟伯伯一家办理后事。事毕之后,我即赶回南海无忧岛,将玉骨魔教复出之事,向教主禀告。”
    严必修犹豫了一下,问道:
    “公主殿下,西门铁砚这小子怎么办?”
    金不换看了西门铁砚一下,见他躺在地上,神色茫然,不住地呵呵傻笑着,禁不住皱紧了眉头,问道:
    “他怎地变成了这样?”
    严必修道:“他见钟大侠一死,一时急怒,气血攻心,神迷智乱。后来,他又被武夷派的几个弟子用毒龙钉所伤,才变成这等模样。”
    金不换叹了口气,说道:“真叫人可怜。”想了想道,“西门铁砚是钟伯伯唯一弟子,亦算我太阳神教中人。我把他带回无忧岛,为他治好伤病,再由教主亲自为他指点迷津,使他重归正道就是了。”
    严必修道:“公主殿下大慈大悲,功德无量,定能使西门铁砚迷途知返。”
    金不换转身对儿个女郎说:
    “你们先把西门铁砚抬下去,好生照料。”
    几个女郎正欲向前,忽听有人冷声喝道:
    “且慢!”
    金不换循声一望,见说话的正是阿拉木汗。笑了笑问:
    “前辈有何话讲?”
    阿拉木汗玉面凝霜,美目中射出两道寒芒,盯着金不换,好一会儿,才斩钉截铁般地说道:“你们不能把他带走。”
    金不换不慌不忙,说道:“前辈,这是太阳神教自己的事,你非本教中人,还望莫多管闲事。”
    阿拉木汗道:“西门铁砚是我的义子,我绝不许任何人动他一根毫毛。”
    金不换道:“前辈别误会,我们把西门铁砚带回南海无忧岛,是为他疗伤驱毒,决无伤害他之意。”
    吸血兽吴牙嘻嘻一笑,说道:“小妞儿,我看你是看上了我西门兄弟,想把他弄回去做老公吧?”
    严必修厉声喝道:“狗贼,你怎敢对公主殿下无礼?再胡说八道,我宰了你!”
    吴牙道:“严大掌门,你那三大绝技和阿谀献媚甜甜蜜蜜肉麻大法,在我老吴面前可不大灵,老子不吃你那一套!”
    严必修大怒,拉剑便要动手。金不换忙把他拦住,转头对吴牙笑了笑,说道:
    “我便是想把西门铁砚弄回去做老公,又能怎样?”
    吴牙道:“那你可打错了算盘。”
    “为什么?”
    “哈!我西门兄弟乃天下第一奇男子,绝非贪花好色之徒。莫看你小妞儿长得很美,也休想使他动心的。他还是有情有义之人,早已和他师妹晚晴姑娘订了亲。虽说晚晴姑娘已死,他也不会再娶别人为妻的。”
    “哼,看来,你倒很了解他。”
    “那是自然。”吴牙得意地说道,“我们是知己换心的朋友,我吴牙便是他肚里的蛔虫。喂,小妞儿,你的确长得很美,西门兄弟不动心,我吸血兽吴牙却有些动心了。他妈的,如果你一定要急着讨老公,便嫁给我老吴好了。我老吴虽然年纪大了些,却最知道疼人的。你嫁给我,我包你快乐无比,比做什么狗屁太阳神教的公主强之百倍。小妞儿,你看怎样?”
    金不换脸儿一沉,哼了一声。
    吴牙继续调侃道:“怎么,你不愿意?那你只好另选别人了。反正西门铁砚你是带不走的。说实话,你若真嫁给我,我吴牙也不放心。你长得这么美,说不定便会背着老公,去与小白脸勾勾搭搭,那样,我吴牙岂不是戴了绿帽儿,成了缩头乌龟?”
    金不换冷笑一声道:
    “如果我一定要把西门铁砚带走呢?”
    吴牙道:“那我们便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怎么不客气?”
    “哈!天台四兽最拿手的手段便是吃人,你敢和我们做对,我们只好把你吃了。”
    话音一落,吴牙与吴鼻二人同时纵身飞起,快似闪电般朝金不换扑去。
    侠义道群雄齐声喝道:“不得无礼!”各挺兵刃,拥上前来,欲保护金不换。数十把刀剑一绞,把吴氏兄弟逼得退了回去。
    吸血兽吴牙骂道:
    “他妈的,侠义道的烂乌龟们,只会使忙牛阵,以多胜少,算什么本事?”
    吴鼻也呸地啐了一口,骂道:
    “不要脸!”
    金不换把手一摆,说道:
    “尔等退下,我来领教一下他们的高招。
    严必修犹豫了一下,忙道:
    “公主殿下,这三个狗贼,哪敢劳您老人家动手?这些旁门左道的恶魔,手段阴狠毒辣,咱们也不必讲什么武林规矩,由我们大家一拥而上,把他们乱刃分尸使得了。
    金不换瞪了他一眼道:
    “怎么,你怕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么?”
    严必修忙道:“属下不敢。公主殿下神功盖世,天下无双,这儿个毛贼,怎会是您老人家的对手?”
    “那你还罗嗦什么?”
    严必修无奈,只好悻悻退了回去。
    金不换转过身来,对阿拉木汗说道:
    “三位前辈,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阿拉木汗一怔,问道:“打什么赌?”
    金不换道:“我们来较量一下武功。”
    吴牙道:“小妞儿,你想和我们打架?”
    金不换点了点头,说道:
    “三位前辈可联手攻我,一招之内,我若擒你们不住,便任你们把西门铁砚带走。”
    吸血兽吴牙一对斗鸡小眼立即挤到了一起,樱桃小口张得老大,好半天合不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好一会儿,才问:
    “乖娃儿,你……不是发烧……说……胡话吧?”
    吴鼻也哼了一声道:“这娃儿的口气太大了!”
    苍狐与六通等人亦不敢相信金不换的话。天台四兽是恶名久著的邪道枭雄,江湖中人闻风丧胆,武功都有独到之处。群雄中武功最高的苍狐和六通,要想斗败其中一兽,也得在百招以上。若他们联手施为,二三百位侠义道高手能否将他们捉住杀死,尚难预料,而金不换竟要一招之内,便擒住三全老魔,这话实在大的不着边际。况且,金不换的武功究竟高明到何种程度,群雄谁也没有见到过。众人之所以对她恭敬如神,只是因她是天下武林盟主的女儿,一多半是出于对太阳神教教主的敬畏,她小小年纪,看上去又是个未经过江湖风雨的姑娘,她武功再高,恐也比苍狐和六通高不了许多。若能如她所说,一招之内便将阿拉木汗等三人擒住,那她简直不是人,而真的是降魔菩萨转世了。
    苍狐等人,一个个都把眼睛瞪得老大,呆呆地看着金不换,人人吊胆悬心,想看看这位圣德公主,用何神奇武功,将吴牙等人挫败。
    金不换冰雪般聪明,自然看出众人不相信她的话。她没有言语,似乎早已胸有成竹,胜券稳操。腮边酒涡一闪,笑着对阿拉木汗道:
    “前辈,你们如果不愿与我动手,我也不为难你们,便请三位离开此地吧。”
    阿拉木汗神情凝重,她也觉得金不换的口气太狂了些,丝毫未把他们兄弟放在眼中。但她既敢口吐狂言,也绝非易与之辈,说不定有什么惊人的神功。天台四兽能否是她的对手,倒无所谓,若不答应她的挑战,西门铁砚便会落入太阳神教之手。她隐约觉得,面前这个美似天仙般的女孩儿,年纪虽不大,城府却深不可测。她对群雄恩威并施,滴水不漏,可见手段老辣。她要把西门铁砚带往太阳神教,绝非是出于慈悲之心,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管怎样,也不能叫她把西门铁砚带走。天台四兽拼死一搏,也要把西门铁砚抢回。她稳了稳心神,对金不换道:
    “姑娘,你说的话当真么?”
    金不换道:“晚辈怎敢口出戏言?”
    “那好,我们三个今日便来领教一下姑娘的神功。”
    “前辈毋需多言,请赐招儿吧!”
    金不换冲群雄挥了挥手,叫他们闪开些,而后,自己挺身而立,渊停岳峙,神态从容,毫不拿捏作势,静待敌攻。
    吸血兽吴牙怪笑一声,对阿拉木汗道:
    “四妹,这架咱可不能打。”
    阿拉木汗一怔,问道:“怎么了?”
    吴牙道:“咱们三个老家伙,对付一个女娃儿,可胜之不武。传扬出去,说咱们天台四兽以老欺小,岂不是坠了咱的威名么?他妈的,侠义道的臭乌龟们不要脸,咱天台四兽可是面嫩得很,日后如何见人?”
    阿拉木汗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三哥,这位姑娘神功盖世,我们三人联手,恐也接不下她一招。咱们能否把西门铁砚夺回,可无把握,只好试试看吧。”
    说罢,阿拉木汗首先发起进攻。她并不忙于出招,只是展开独门轻功和身法,绕金不换疾走。
    吸血兽吴牙和吞心兽吴鼻亦不怠慢,各展神功,追着阿拉木汗,围着金不换游走起来。
    金不换挺立场心,垂手默立,凝身不动,双目微闭,腮边挂笑,便好似已禅定了一般,对身周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莫看她静止不动,实则正是她临敌取胜的要诀。大凡天下武功,静而无隙,动必有绽。任何高手,如果找不到敌手的破绽,则无从出招下手。若贸然进击,则反而会被人乘隙而入。这便是武功中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
    阿拉木汗等三人亲如手足,心神相通,武功路数虽不同,却配合得妙至毫巅。三个人首尾相接,左旋右转,愈走愈快,似三道闪电疾旋。但闻风荡衣袂之声,猎猎作响,眨眼间,便已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见青影闪晃,不见人形了。
    又转了一会儿,阿拉木汗等三人都已把轻功施展到极致,圈子也愈缩愈小。然而,金不换始终似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三人觅不到破绽,也无从下手,气得吴牙止不住大呼小叫:
    “他奶奶的,小妞儿有些邪门儿。她临敌打架,怎地不出招?反而睡起觉来了?”
    阿拉木汗也暗暗佩服金不换的心机和定力。但她始终不出手还招,这样转下去又何时是了?她把牙一咬,无奈喊了一声:
    “盘古三叠,浑沌初开!”
    喊声甫落,拔身飞纵起三丈余高,凌空将腰一拧,双手展开大雪山寒天泻玉掌中的杀手神招“雪封五岭”,抖出漫天掌影,朝金不换当头扑落下来。
    同时,吞心兽吴鼻中宫直进,手臂一探,五指如钩,抓向金不换心窝。吸血兽吴牙则扑地一滚,横扫金不换双腿。
    “盘古三叠,浑沌初开”,乃是阿拉木汗等人联手攻敌的绝招,威力之大,无以伦比。天台四兽联手江湖数十年,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高手,只要将此招使出,无往不胜。阿拉木汗不忍心对金不换下此辣手,但为了夺回西门铁砚,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才狠心发出了进击信号。三大邪道老魔这一使出杀手神招,登时把金不换上中下三盘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但见罡风呼啸,掌影如山,将金不换裹在其间。莫说金不换只是个初踏江湖的姑娘,便是大罗神仙,身入罗网,也难逃此劫。
    太阳神教圣德公主金不换,身陷险境,仍临危不惧,神态从容。只见她缓缓提起双掌,迎空晃了几晃。两只纤纤玉手的掌心,陡然变得血红。刹那间,漫空里金芒四溢,射得人双目难睁。阿拉木汗情知不妙,正欲拧腰飞纵,脱身而走,不料,陡觉全身酸软无力,内力再也使不出,自空中扑通一声,跌落下来。
    以此同时,吞心兽吴鼻和吸血兽吴牙,也已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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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离魂赤子仇堪在
        姹女情歌为尔吟

    “呀!太阳神功!”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
    太阳神功,乃太阳神教创教祖师南海太阳神逍遥子所创。武林中传说,此功是天下独一无二最神奇的武功。其威力可使山崩地裂,江河倒悬。临阵克敌,只要将神功运至双掌,掌心便殷红如血,且能放射出万缕霞光,恰似一人手捧两轮初升朝阳。霞光所至之处,万物皆消,花枯草萎,树倒屋塌。便是一块石头,也会顷刻间化为粉尘。大凡血肉之躯,一旦被金芒射中,则肉糜骨碎,成为脓血。当年,逍遥子为拯救天下武林,与玉骨教血战,所向披靡,无往不克。只杀得江湖邪道群魔,望影而逃。天山北麓一役,群雄一鼓作气,捣毁了玉骨教总坛。逍遥子一人独斗玉骨神魔和地妖夫人两大魔头,才施展出太阳神功。仅一招之间,便将两个巨魔降伏。自那以后,太阳神逍遥子的威名和太阳神功,便在江湖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武林正道中人,皆把太阳神逍遥子奉为神明,救世之主。更视太阳神功为天下第一至高无上的神功。
    然而,太阳神逍遥子宅心仁厚,已入佛境,因太阳神功太过厉害,杀伤力太大,他轻易不肯使用此功与人对敌。当年,玉骨魔教祸乱江湖,横行霸道,几乎把武林正道中的各门各派扫平荡尽,且杀人如麻,罪恶滔天,天理难容。而且,玉骨天魔和地妖夫人两大魔头武功精绝,手段狠辣,使用寻常功夫,难以将二人诛除,万不得已,逍遥子才施展出独创绝学太阳神功来。饶是如此,他也不忍取其性命,只是将二魔降伏而已。
    太阳神逍遥子一生中,仅那一次使用过太阳神功制敌,故除了当年参与天山之役的人亲眼见过太阳神功的威力外,武林中知道太阳神功的人,大都是听闻。传说,逍遥子功德圆满,坐化返归极乐之前,只把太阳神功和天下武林盟主之位,传给了他的关门弟子——当今太阳神教的教主小太阳金芒一人。然而,近三十年来,无数武林好手,怀着对太阳神功的渴慕崇拜之情,亲赴南海无忧岛,拜望金芒,求他一展神功,使大家开开眼界,都遭到金芒的拒绝。有些好事之徒及嗜武贪功之人,为了见一见太阳神功,竟不惜得罪盟主,与金芒比武较技,妄图逼他使出太阳神功。怎奈金芒宁可认败服输,或用其它的武功将人斗服,也始终不肯施展一招太阳神功,弄得人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渐渐地,江湖武林中便传出另一种说法来。说当年太阳神逍遥子归天之前,找不到合适传人,又恐将太阳神功留于后世,被怀有野心之人窃得,用此为害江湖,便把他亲手所撰的记载修练太阳神功法诀的一部《伏魔秘笈》烧毁了,从此,太阳神功便绝了世。而当今的太阳神教的教主小太阳金芒,根本就不会什么太阳神功。有的甚至诋毁金芒,说他为人阴险狡诈,武功平庸,根本不配做天下武林盟主。当年,太阳神逍遥子正是因他人品不佳,才宁可使太阳神功永绝于世,也不肯传给他。并说因此金芒对逍遥子怀恨在心,暗中下了毒手,害死了逍遥子,从而篡夺了太阳神教和天下武林盟主之位。
    小太阳金芒城府极深,对于这种种传闻,只是置之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亦不追究。而武林中的各门各派,念及当年逍遥子的救命恩德,对太阳神教极是崇敬,对于那些诋毁金芒之言,从不相信。便是有人生疑,碍着昔日逍遥子的情面,也无人敢去找金芒查询此事的真伪。太阳神功是否已传了下来,金芒是否弑师篡位,这都是太阳神教内部的事,旁人无由过问。不管怎么说,太阳神教对天下武林恩重如山,江湖中风平浪静了三十余年,亦是太阳神教之功,太阳神教的教主便是天下武林盟主,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因此,尽管有人对金芒毁誉不一,武林中各门各派,仍对他礼敬有加,奉若神灵。
    数十年来,有关逍遥子的死,太阳神功的传与绝,《伏魔秘笈》是否已烧毁,便成了一个谜,无人能解得开。
    今日,太阳神教的教主之女圣德公主金不换,举手投足之间,仅以一招神功,便制住了名震江湖的邪道三个恶兽,武功之神奇,世所罕见。当有人喊出金不换制敌所用武功,便是太阳神功时,天下群雄自然深信不疑。是的,世间除了太阳神功有此威力以外,绝不可能再有任何功夫。能在一招之内便降伏天台四兽中的三个老魔。过去的种种传闻都是谣言,太阳神功非但没有绝世,而且又有了新的传人。金不换是太阳神教的圣德公主,既然她已练成了太阳神功,她的功夫必然便是她父亲金芒所授。至于金芒根本没有练过太阳神功之说,便成了无稽之谈。有关太阳神功之谜,不破而解。
    侠义道群雄今日得见太阳神功,无不心潮激荡,热血沸腾,对圣德公主金不换,更加崇拜得五体投地,纷纷跪倒在地,同声称颂:
    “恭贺圣德公主殿下,练成了无上神功!”
    “太阳神功,法力无边!”
    “太阳神功,独步武林!”
    “太阳神功,威慑群魔!”
    “神功一展,群魔伏诛!”
    “太阳神教,一统武林!”
    “神功显世,造福苍生!”
    “江湖万载,永享升平!”
    金不换对这些恭贺之词毫不在意,淡然一笑,挥了挥手道:
    “各位英雄请起。太阳神功乃我太阳神教先祖所留,我资质不佳,且尚年幼,功力浅薄,仅得一二,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群侠同声道:“公主殿下仅用此---二成太阳神功,便足以降魔。咱们武林正道有此神功,何愁玉骨魔教不灭?!”
    众人议论纷纭,赞叹不止。内中只有少林本院罗汉堂首座长老苍狐,沉声不语。
    苍狐是武学大行家,当年又曾亲身参与了天山之役,见过逍遥子用太阳神功降伏玉骨神魔和地妖夫人时的情景。他隐约觉得,金不换所用的太阳神功,与当年太阳神逍遥子所用外形虽似,却有些本质上的不同。至于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同,他一时也难以说出。再者,太阳神功乃世间无上神功,逍遥子穷毕生精力,才有所成。而金不换年仅二十来岁,她又怎能将太阳神功练至如斯?这里面是否有假,他不敢说,也不敢问,只是把这疑问,暂时埋进心底。
    金不换却未看出苍狐有何可疑之处,便转身对阿拉木汗说道:
    “前辈,晚辈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阿拉木汗和吴鼻等三人,正欲得手之际,陡觉漫空里金芒暴闪,便已目不视物,随之便嗅到一股淡淡香味,登时筋酥骨软,跌落在地。三人试着运功调气,又觉经脉畅通无阻,全身无一处有异,并未受伤,才放了心,同时,三人心中也都觉莫明其妙:他们也久闻太阳神功是世上至高无上的神功,但三人联手合力对付一个小姑娘,竟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下来,也叫他们心惊神跳,难以置信。阿拉木汗叹了口气,对金不换道:
    “姑娘神技惊人,我等甘拜下风。”
    吸血兽吴牙跳将起来,叫道:
    “这不能算数!”
    金不换道:“怎么,前辈想毁约么?”
    吴牙道:“你用下流手段,暗器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金不换笑道:“前辈可中了什么暗器?”
    “这……”吴牙摇了摇头。
    “前辈既未中暗器,又怎说我用暗器伤人呢?”
    “你……是个小妖精,用的是妖法。”
    金不换道:“暗器也好,妖法也罢,前辈不服,咱们再行比过就是了。”
    “妙极!”吴牙拍手笑道,“他妈的,我就不信,我们弟兄联手斗你不过。”
    阿拉木汗道:“三哥,不用再斗了。咱们技不如人,认输便是。若胡搅蛮缠,岂不失了咱天台四兽的本色?”转头又对金不换道,“姑娘,我们落入你手,随你处置好了。要杀要剐,任凭尊便!”
    金不换尚未说话,严必修便抢先说道:
    “启禀公主殿下,天台四兽乃邪道吃人恶魔,一生做恶多端。在天台山万兽谷,又用歹毒手段,将武夷派全军尽歼,将我侠义道近百位老少英侠,用野兽吞食,尸骨无存。这等歹毒残忍的恶魔,不杀难平众愤。”
    群侠亦愤怒地喊道:
    “杀了这三个恶兽,为死去的英雄报仇!”
    “除魔必尽,永绝后患!”
    “将他们乱刃分尸!”
    ……
    金不换皱眉沉思,犹豫不定。恰在这时,躺在地上神昏智乱的西门铁砚,忽然清醒过来,沉声道:
    “你不能杀他们!”
    金不换闻声一怔,同时喜上眉梢,问道:
    “西门公子,你醒了么?”
    西门铁砚神情漠然,冷冷地说道:
    “放了阿拉木汗公主和吴家兄弟!”
    严必修忙道:
    “公主殿下,别听这小子的。此刻不除掉这三个恶魔,将后患无穷。……”
    西门铁砚道:“你们敢伤他们一根毫毛,西门铁砚日后定放你们不过!”
    严必修冷笑一声,说道:“臭小子,你身中巨毒,武功全失,死活尚难预料,还想吓唬我们么?我偏要宰了他们,看你能把我怎样!”说着,一抖手中长剑,便朝阿拉木汗刺去。
    “住手!你好大的胆子!”金不换低声喝道。
    严必修全身一抖,停剑说道:
    “公主殿下,这……”
    “哼,你敢不听我号令么?”
    “属下不敢……”
    金不换口气稍缓,对群侠说道:“我们真正的敌人,是玉骨魔教,而不是天台四兽。大敌当前,你们怎能为了点儿小小私怨,便横生事端?这几位前辈虽是邪道中人,但尚重义气,倒也不失江湖英雄本色。既然有西门铁砚为他们求情,咱们又何必定要取他们性命?从今以后,只要他们不再与武林做对,这段梁子便揭过去了。以后,你们大家没有盟主和我的指令,谁也不能再去找天台四兽的麻烦。哪个胆敢抗令不遵,我便拿你们的掌门人是问。”
    群雄齐声道:
    “公主殿下大慈大悲,圣德广泽,我等绝不敢有违您的法旨。”
    金不换转回身,对阿拉木汗道:
    “前辈,请你们走吧。”
    阿拉木汗抱拳道:“多谢姑娘不杀之情。”
    吸血兽吴牙道:“喂,小妞儿,我们暂且叫你把西门兄弟带走,不过,日后西门兄弟身上若少了一根毫毛,我们也要找你算帐!”
    金不换笑了笑道:
    “前辈尽管放心,我连你们都不杀,又怎会伤害西门铁砚?!”
    吴牙又对西门铁砚嘻嘻笑道:“西门兄弟,你先跟这个小妞儿去吧。这个小妞儿长得很美,心眼儿也不错。如果她定要讨你做老公,你便答应她好了。反正,你晚晴师妹已经死了,你终究要讨老婆的。放着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妞儿不娶,岂不是太傻了么?不过,你若做了太阳神教的驸马爷,可莫忘了告诉我们弟兄一声,我们也好赶来,讨喝一杯喜酒……”
    阿拉木汗瞪了他一眼,说道:
    “三哥,你还有完没有?臭话连篇,也不怕丢人。”
    吴牙这才打住:
    阿拉木汗用恋恋难舍的目光,最后看了西门铁砚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咱们走吧!”
    三人同时拔身倒纵,逾墙而去。
    阿拉木汗等人一走,侠义道群雄亦来向金不换告退,而后各回本派,闭门思过去了
    金不换叫手下人将钟无笔一家人的尸体收殓起来,而后到杭州城买来棺木,下葬掩埋。后事料理完毕,便弄来辆马车,将西门铁砚安置车中,又命人放火将钟府烧成自地,这才率众离开杭州,回归南海。
    途中,金不换与西门铁砚同乘一车。西门铁砚气血逆乱,武功全失,便好似走火入魔一般,身不能动,金不换亲自为他裹伤换药,喂水喂饭,照顾得无微不至。
    一众人马南行,为了不惊扰官府和黎民百姓,金不换便命属下专拣人烟荒僻的深山野岭而行。山路崎岖坎坷,又恐西门铁砚受不住颠簸之苦,故车行甚慢。一路上,西门铁砚时昏时醒,神智始终不清。有时呵呵傻笑,有时吼叫连连,有时还放声悲嚎。但神智不复,自然便无法自行运功疗伤排毒金不换用尽太阳神教的一切疗伤制治手段,亦不见效,弄得她束手无策,只好望之悲叹。
    行得数日,便已进入江南酷暑季节,天气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汗浸瘟蒸,西门铁砚的内伤愈重。武夷派毒龙钉的毒液,虽未攻入心脉,但已随乱窜的气血串遍他的肌肤,使他全身黑肿。伤口处渐已溃烂,脓血淋漓,恶臭刺鼻,招惹得蚊蝇齐至。金不换身为太阳神教的万众之尊,千金之体,竟不顾龌龊秽臭,亲手为他换衣擦身,洗伤敷药,有时甚至整日整夜地为他打扇驱蚊。
    西门铁砚虽服有阿拉木汗的大雪山止毒圣药和少林派的大还丹,暂时不至有性命之危,但经过这数日劳顿,内伤及剧毒的折磨,也已气息奄奄,命若悬丝了。为此,金不换心急如焚,彻夜不眠,守候在他的身旁,不时双腮挂泪,垂泣连连。没几日,便已形销骨瘦,憔悴得花容无色,好似大痛初愈一般。
    奇怪的是,西门铁砚内伤愈重,他的神智似乎已渐清醒。他不再喝骂吵闹,或发痴傻笑,变得安静下来。只是他始终不发一言,瞪着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默默地看着金不换为他所做的一切。只有在金不换不注意他时,他的眼神隐隐闪现出一丝感激之光,嘴角上挂着苦涩的笑。
    这天傍晚,来到一座大山之中,忽然间天空阴云滚滚,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骤然而至,恰巧山弯里有一座古刹,金不换忙命队伍进庙避雨,暂行宿营。
    这座古刹早已断了香火,殿倒屋塌,佛像坏损,院内荒草萋萋,甚是荒凉。只有后院的一间禅房,尚较为完好。金不换命人将禅房打扫干净,安下床帐,把西门铁砚抬进放好。而后更堙锅造饭。饭罢,布置好警戒,便即行安睡。
    连日来暑蒸难眠,西门铁砚早已疲惫不堪。今日突降大雨,天气凉爽,困倦便攻了上来。晚饭时喝了金不换喂他的一碗鸡汤,便即倒在床上,昏然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中忽被一阵颂经之声惊醒,缓缓睁开双眼,只见禅房中烛火摇曳,屋外风雨飘摇。烛影下,金不换跪倒在地,面对着桌上的一尊玉石观音圣像,正在口颂佛经,虔诚祷告。只听她念道:
    “若恶兽围绕,利牙爪可怖,念彼观音力,疾去无边方。蟒蛇及螟蝎,气毒烟火燃,念彼观音力,寻声自回去。云雷鼓电掣,降雹淋大雨,念彼观音力,应时得消散。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慧,解救世间苦……“
    诵罢,伏身连拜,垂泪道:
    “救苦救难法力无边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弟子金不换向您祷告,今有武林儿女西门铁砚,被玉骨魔教所伤,心入魔境,神昏智乱,性命垂危。弟子乞求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施以无边佛法,为西门公子驱魔除邪,保佑他早日脱离险境,伤愈康复,体健如初。弟子金不换,将为菩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永生斋戒,一心向佛……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南无西天释迦佛祖!南无阿弥陀佛!南无燃灯尚古佛!南无文殊、普贤佛!南无雷音宝刹西方诸佛!南无五百阿罗汉……”
    西门铁砚见金不换诵佛不止,乞求观音菩萨和西天诸佛,保佑自己解脱苦难,心中大为感动。其实,早在数日之前,他的神智便已渐复。他连遭劫难,亲眼见自己所有的亲人,一个个惨遭毒手,被玉骨教恶魔所杀,使他早已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他恨玉骨教,也恨侠义道那些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他恨不得天塌地陷,把世间万物皆毁掉,也难解他心中的恶气。他想杀人,想报仇,但他突然气血逆乱,武功全失,又身中剧毒,使他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他心灰意冷,万念皆消,只觉人生苦海茫茫,自己孤身一人,陷入苦海的险风恶浪之中,挣扎飘泊,不见灯火,不见舟岸,无尽无休。他已活得太累,过去的一切都是虚妄,人生毫无趣味可言。这样痛苦地活着,实不如死。是的,只有死,才能使他得到解脱。一死百了,世间的一切恩恩怨怨,才烟消云散,不再缠绕着他。
    西门铁砚断绝了生念,为此,他虽然神智已复,却不愿再运功疗伤。只因他四肢无法动弹,他才没有自杀。连日来,金不换对他的精心照料,他都默默地看在眼中。对于金不换为他所做的一切,他似乎都无动于衷。两个多月来,他历尽了人生所有的劫难,已看破了世人的险恶,他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他觉得,自己与金不换毫无瓜葛,金不换何以要救他性命,又对他这般好?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因此,他对金不换对他的精心照料,从不言谢,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他不说一句话,只是冷眼旁观,想看一看金不换究竟要做什么。
    今夜,他在睡梦中惊醒,见金不换秉烛求佛,为他祷告,顿使他心有所动。他想:“看来,这个心慈面善美貌如花的姑娘,连日来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不是虚假的。否则,她若对我别有用心,故意讨得自己的好感,又为何在我熟睡之时,还这般虔诚求佛,为我祈祷?……莫非她果然是出于仁慈之心,真心想救我性命?……”
    想到此,西门铁砚那颗早已灰冷僵硬的心,隐隐感到了一丝暖意,忍不住便欲开口说话。便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两声冷笑。
    金不换陡然一惊,倏地起身,拔出腰间长剑,低声喝道:
    “谁?”
    屋外那人冷冷说道:
    “呸!假仁假义,亵渎神灵!”
    西门铁砚听那声音是个女子,而且有些耳熟,正不知是谁,便见金不换脸色陡变,一抖长剑,穿窗而出。
    过了一会儿,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西门铁砚暗自纳罕。猛然间,前院喊声大作:
    “不好了,玉骨魔教攻进庙来啦!”
    “快去禀告公主殿下。”
    “公主追刺客去了……”
    “快顶住,杀了这些狗贼!”
    接着,风雨声,叫骂声,刀剑的撞击声,搅成了一团。
    惊闻玉骨教群魔攻来,西门铁砚心中猛地一动,暗忖道:“莫非玉骨教是为我而来?……”便听有人狂笑道:
    “太阳神教的男女们,你们已被我玉骨神教大批人马包围了,还是乖乖受死吧!”
    “你们听着,玉骨神教今日是为西门铁砚而来。只要你们交出西门铁砚,我们便饶过你们!”
    “快说,西门铁砚那小子在哪儿?”
    “呸!西门铁砚是我们太阳神教的人,你们休想再害他!”
    “我们拼死也要保护好西门公子!”
    ……
    双方各不相让,不再讲话,乒乒乓乓地砍杀起来。
    西门铁砚暗道:“果然不出己之所料,玉骨群魔确是为了追杀自己而来。”他那颗本已死去的心,突地死灰复燃,腾起一团火光。咬牙暗道,“玉骨教的恶魔太过狠毒。了,你们杀害了我阿爹阿妈和师父一家,又把我大义镖局八十余口人斩尽杀绝,还不肯罢休,苦苦追踩不放,定要将我置之于死地而后快,这等血海深仇,此生不报,我枉自为人!”
    他将牙一咬,便欲跳起身来,去和玉骨教群魔拼命。岂料,猛地一挣,竟未能坐起,同时体内气血乱窜,胸腹间痛如刀绞,一阵头昏眼花,险些昏死过去。这才想到自已气血逆乱,武功已失,顿觉心中一凉。复仇之火一闪即灭。他暗暗后悔不该早生绝念,倘若自神智清醒之日起,便调气疗伤,说不定这几日便武功已复。如今,自己已是废人,连个不会武功之人也不如,好似人家的案头之肉,只好任人宰割了……
    屋外的打斗声愈来愈烈。金不换不在,她那些属下似乎已抵敌不住。西门铁砚忽而心冷如冰,忽而又急如火焚,猛地想到,仇敌即在眼前,我最终难逃魔手,但也不能便这样乖乖等死。我此刻运功调气,虽不能使武功尽复,但只要气血归入经脉,我便能动弹。只要能将武功恢复一分,凭着我无弦神功的威力,至少也可杀死他几个仇敌。那时便死了也不冤枉了。
    一念至此,当即稳了稳心神,欲在心中默弹那无弦神曲。岂料,他陡觉脑子里一片空白,那本已铭刻在心的无弦神曲,竟然忘得干干净净,一个音符也想不出了。西门铁砚登时惊出一头冷汗,心中叫苦不迭。暗忖道:“这事真叫古怪,那无弦神曲我已默颂了数万遍,早已铭心蚀骨,怎地经过一场劫变,自己神智昏乱以后,便再也记不起来了?这样,阿爹用毕生心血所创的无上神功,岂不是葬送我手?我今日便是死了,又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下的爹娘?……”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怎奈脑子里模模糊糊,茫然一片,连一句无弦神曲的曲调也捕捉不到。心中一急,本已散乱的气血便乱窜猛撞,周身痛如刀割,头昏欲裂。不由得暗叹一声:“罢了!罢了!我西门铁砚命中注定要死于玉骨魔教之手,天意难违,只好认命罢了……”
    便在这时,砰地一声,屋门被人撞开,两个身着玉骨教服饰的大汉,提着刀剑,闯进屋来。使刀的汉子一眼看到床上躺着的西门铁砚,惊喜地喊道:
    “在这里啦!”
    喊罢,提刀便欲走近。使剑的汉子忙伸手把他拉住,说道:
    “不可莽撞。这小子武功厉害,连咱们玉骨教的两大护教法王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这样过去,岂不是百白送死?”
    使刀的汉子登时往后退了两步,提刀护住己身,沉了一下,喝道:
    “西门铁砚,你滚下来!”
    西门铁砚见两个大汉竟对自己如此惧怕,禁不住豪气上涌,纵声大笑起来。
    使刀的汉子骂道:
    “喂,臭小子,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西门铁砚止住笑,沉声说道:
    “我笑你们玉骨教都是些贪生惧死胆小如鼠之辈。”
    “胡说!老子一刀宰了你!”
    “哼,我此刻已走火入魔,武功全失,身不能动。你们要杀,尽管上前来杀好了。”
    使剑的汉子一怔,问道:
    “西门铁砚,你果真武功已失么?”
    西门铁砚冷笑一声道:
    “你们没有胆量杀我,便快滚开些!”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才挺着刀剑,一步步逼将过来。
    来至床头,仍不见西门铁砚有何动静,使刀的汉子放心地笑道:
    “他妈的,这小子果真已走火入魔,身不能动了。”
    使剑的汉子欣喜若狂,呵呵笑道:“这真是天助我俩,马到成功。”
    使刀的汉子得意地说道:“对极!咱们今日杀了西门铁砚,回去以后,教主定大有赏赐,说不定便能升任护教法王之位。”
    使剑的汉子一抖手中长剑,剑尖直抵西门铁砚胸窝,说道:
    “西门铁砚,你可知我们为何要杀你?”
    西门铁砚道:“你们可是为了得到《伏魔秘笈》?”
    使刀的汉子笑道:“不错,算你有些见识。”
    使剑的汉子道:“只要你交出《伏魔秘笈》,我们便可饶你一命。”
    西门铁砚愤然说道:“为了一部武功秘笈,你们杀害了我西门铁砚在这世上的所有亲人,我与玉骨教仇深似海。莫说我没有《伏魔秘笈》,便是有,你们也休想得到。”
    使刀的汉子骂道:“臭小子,你死到临头还嘴硬,老子一刀宰了你!”
    西门铁砚哈哈笑道:“我的心早已死去多日,此刻的西门铁砚,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你们要杀,便快动手好了。可惜的是我已武功尽失,否则,凭你们这两个鼠辈想要杀我,恐怕没那么容易!”
    使剑的汉子冷笑一声问道:
    “你真的不怕死?”
    “呸!少废话!你们快动手,把活做得干净些,不然,我便是化为厉鬼,也饶你们不过。”
    使刀的汉子把眼一瞪,骂道:“他娘的,这小子又臭又硬,一刀宰了算了!”说着,举刀便要动手。
    “且慢!”使剑的汉子伸手将他拦住。
    这时节,前院有人欢呼:
    “公主殿下回来了!”
    接着,便是金不换的声音:
    “大家不要慌,这些玉骨教恶魔没什么可怕的,待我用太阳神功,来收拾他们!”
    随之,便是一阵惨嚎之声,声如鬼嘶,在这风雨飘摇之夜,愈发令人心惊神跳。
    “哎呀,太阳神功果然厉害……”
    “风紧,风紧,大家快扯乎!”
    “不行,咱们被太阳神功所控,逃不脱了!”
    太阳神教有人纵声笑道:
    “玉骨教的臭贼们,你们三十年前,便是我们太阳神教的手下败将,今天,你们更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太阳神教,武林至尊。太阳神功,天下无敌!”
    “圣德公主,观音转世。神功一展,邪魔尽诛”
    “臭贼们,你们投不投降?”
    “快跪地磕头,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只听玉骨教的人齐声喊道: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扑通通一阵跪地磕头之声:
    “公主殿下,您老人家是大慈大悲活菩萨,饶了我们的狗命吧……”
    “太阳神教天下无敌,我们再也不敢来炸刺儿了!”
    “太阳神教是中天红日,我们玉骨教都是旁门左道,偷鸡摸狗的小贼……”
    “太阳神教教主圣公圣寿无疆!圣德公主殿下仙颜永驻!”
    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夜空。
    只听金不换威严地咳嗽了一声,说道:
    “三十余年前,尔等玉骨教祸乱江湖,横行武林,本教先祖悲天悯人,匡扶天道,出山降魔,以无上神功,将你们降伏,并以仁慈之心,饶你们不死,你们亦曾向天立誓,永不复出江湖。可是今日,你们竟毁约背誓,东山再起,又来与武林正道为仇做对,如此不守信义,算什么武林中人?”
    玉骨教群魔同声道:
    “我等罪大恶极,还望公主殿下高抬贵手……”
    金不换缓缓道:“你们一出山,便杀害了西门铁砚的父母双亲及钟大侠一家老小,又滥杀无辜,将大义镖局八十余口老幼斩尽杀绝,连吃奶的娃儿也不放过。你们这般残忍歹毒,尤胜当年。”
    “公主殿下,小的们知罪了……”
    金不换道:“我今日本该将你们化为脓血,为被你们所害的那些冤魂报仇雪恨,但念尔等亦是受人差遣,并非正凶,本公主以好生之德,暂且饶你们不死。”
    “公主殿下大慈大悲,饶命之恩,小的们终生不忘。”
    沉了一下,金不换又道:
    “尔等回去转告玉骨老魔和地妖夫人,玉骨教若想报当年之耻,叫他们尽管来找我们太阳神教好了。咱们双方按武林规矩,选一斗场,一较高低,方不失英雄本色。倘若尔等再不择手段,滥杀无辜,太阳神教将倾全力,将玉骨教扫平荡尽。到那时,你们可莫怪我们心毒手辣了。”
    “小的们谨遵公主殿下法旨!”
    金不换又道:“还有,西门铁砚是我太阳神教的后辈,尔等再胆敢来找他的麻烦,被我撞见,我定杀不赦!”
    “小的们不敢……”
    “好了,你们快滚吧!”
    “多谢公主殿下!”
    一阵脚步声响过,玉骨教的人便悄悄溜走了,这时节,风歇雨止,喧闹的大山之夜,渐渐平静下来。
    西门铁砚把金不换与玉骨教中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他盼望着金不换莫再心慈手软,将那些玉骨教的恶魔全部杀死。那样,自己今日一死,亦可心安瞑目了。可是,金不换却把自己的仇人都放走了,顿叫他心中愤然不平。
    屋中那两个玉骨教的汉子,早已吓得脸色大变。使刀的汉子颤声道:
    “不好,咱们的人都溜走了,咱们俩也快逃吧……”
    使剑的汉子极力稳住心神,说道:
    “慌什么?咱们好不容易得手,哪能前功尽弃?”
    使刀的汉子道:“金不换那小娘的太阳神功太厉害,连咱们教主都惧之如虎。咱们再不走,等那小娘回来,咱可就没命了……”
    使剑的汉子咬了咬牙,说道:
    “咱们不能把《伏魔秘笈》弄到手,也不能饶了西门铁砚这小子。”
    “那咱们便快把他杀喽……”
    “哼,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你想把他怎样?”
    “我要叫他死不了,活不成。”
    “你有何手段?”
    使剑的汉子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盆,打将开来,只见里面放着一条指肚大小的绿虫。使刀的汉子问道:
    “这是什么?”
    使剑的汉子得意地说道:“这是我从滇边百毒谷百毒娘娘那里讨来的一宗宝贝,名叫死不了,活不成。是一种奇毒蛊虫。它的毒并不致命,但不管任何人,一旦被此虫咬中,蛊毒入体,散于气血,便周身奇痒难熬,令人生不如死,苦不堪言。”
    使刀的汉子笑道:“妙极!你快用那虫儿咬这小子一口,咱们好快逃命。”
    使剑的汉子又掏出一根小竹管,放入盆中,那虫儿便爬了进去。而后,他将竹管对准西门铁砚脸腮,撮唇一吹,那虫儿便飞射在西门铁砚的嘴角边,狠狠咬了一口。
    西门铁砚只觉唇边好似被蚊虫叮了一下,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
    “一条小小青虫,可奈我何?”
    使剑的汉子收回蛊毒虫,放入盆中收好,冷笑道:“臭小子,你先别嘴硬,等一会儿蛊毒发作,你便知道死不了活不成的滋味儿了。”
    西门铁砚在天台山万兽谷丝萝洞,曾受过神蟒驱毒,灵蛇续骨之苦,又在天姥山天姥洞,受过牛吃草的百般折磨,可以说,他已把世间所有的各种滋味儿的痛苦,都尝尽了。此刻,他又已抱定死念,更不会把这毒虫之咬放在心上。冲两个汉子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这时节,一条娇小的人影,鬼魅般自窗口飘然飞入,一晃便已到了两个玉骨教汉子的身后。两个汉子陡觉有异,尚未回转过身,那人双掌疾吐,往那两个汉子的背上轻轻一按,两个汉子哼都未来得及哼一声,便心碎肝裂,周身筋骨寸断,似两滩稀泥,软瘫在地,一命呜呼了。
    借着烛光,西门铁砚打量着来人。只见她娇小玲珑,身着夜行衣靠,绢帕缠头,黑纱蒙面,只露着两只波光晶莹的眼睛。西门铁砚隐约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便问道:
    “阁下是谁?也是为《伏魔秘笈》而来的么?”
    那人站在床头,一动不动,亦不说话。忽然间,两眼中扑簌簌滚下泪来。
    西门铁砚大奇,问道:
    “阁下究竟是谁?来此何干?”
    那人激动得全身颤抖,猛地伸手扯下脸上的黑纱,抽咽着说道:
    “大哥哥,你……不认识……我……了么?”
    “画眉鸟儿!”西门铁砚惊叫一声,“怎地是你?……”
    这一声呼唤,登时把画眉鸟儿心头的愁云驱散。压抑在心中多日的悲苦、怨恨、愧疚和思恋,顷刻间化作万缕柔情,似出闸洪水,涌泄而出。她不顾一切地扑将过去,抱住西门铁砚,发了疯似地亲吻着他的脸腮,滚烫的泪水,似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滴落在西门铁砚冰冷的面颊上。
    西门铁砚身不能动,无法把画眉鸟儿推开,低声叫道:
    “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
    画眉鸟儿抬起头,瞪着泪莹莹的大眼,惊愕地问道:
    “大哥哥,你……怎么了?你……还在恨……我么?”
    西门铁砚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冷冷地问道:
    “你来做什么?”
    “大哥哥,我是来救你的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些天,我一直暗中跟着你们。”
    “你缠住我不放,究竟是为了什么?”
    画眉鸟儿抹了把腮边泪水,幽幽说道:
    “大哥哥,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么?”
    西门铁砚心儿一沉,没有说话。他当然明白她的心意,但他不知该对这个刁钻古怪的女孩儿,该说些什么,尤其是此刻。
    画眉鸟儿激动地说道:“大哥哥,我喜欢你呀。那天,在你师父家,玉……骨教的人杀了你师妹和钟大侠,你情急气逆,武功全失,武夷派的人乘机用毒龙钉把你打倒,我一气之下,便把武夷派的狗贼们全杀了。后来,我见你那神昏智乱的模样,心都碎了。我不忍看你,便跑出了钟府。我跑到了没人之处,大哭了一场,又回到了你师父家,想看看你怎样。只要你死了,我便在你尸身前,横剑自刎……”
    说到此处,她禁不住又泪水长流。
    西门铁砚心儿猛跳了几下,不由得有些感动。心道:“这女孩儿小小年纪,对自己竟痴情如斯,叫自己如何回报于她?……``
    画眉鸟儿继续说道:“我回到钟府以后,发现人们都走了。你也被太阳神教的人劫走,我放心不下,便尾追过来。一路上,我见金……不换那臭丫头,对你假仁假义,大献殷勤,心中便恨得要死。我几次想把你抢走,又找不到机会下手。直到今夜,我才设法把金不换诱走,这才跑回来救你。大哥哥,你的伤好了么?你如今神智已复,我好喜欢啊……”
    西门铁砚道:“你这是何苦……”
    画眉鸟儿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真心喜……欢你。”
    西门铁砚狠了狠心,说道:
    “我曾对你说过,我并不喜欢你。”
    画眉鸟儿道:“在天台山万兽谷,你对我说这句话时,我伤心得要死,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西门铁砚叹道:“你那时若杀了我就好了,也免得我又凭添了这许多痛苦。”
    画眉鸟儿道:“当时,我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哪里对你下得了手?如果我当时真杀了你,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
    画眉鸟儿道:“大哥哥,说心里话,你伤了我的心,我确实恨死你了。我曾暗中发誓,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见你。可是,我实在做不到。自从那次在你家中,你……搔我……的脚心,我便再也离不开你,我的魂儿都……附到了你身上,任谁也扯脱不开。这许多日子,我愈是想恨你,便愈是想见到你。愈是想忘掉你,你的影子愈是在我眼前晃动。我食不下咽,枕不安席,几乎大病了一场。大哥哥,我这般没有出息,你不会笑话我吧?”
    西门铁砚见画眉鸟儿面容憔悴,果然比往日消瘦了许多,心里也不觉一酸,颇有些不是滋味。
    画眉鸟儿道:“大哥哥,后来,我自己便想明白了。我知道,你并非一点儿也不喜欢我,而是你心中早已有了你师妹晚晴,你喜欢晚晴,比喜欢我要多些。一个真正的好男儿,心中不能同时装下两个姑娘,一个好姑娘也不可能同时喜欢两个男人。因此,你对我说出那番绝情的话,正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奇男子,也就更值得我喜欢和敬佩。我后悔不该捉弄你,不该逼你杀那些丝萝洞的姑娘。以往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心胸狭隘,太自私了些。现在,我向你道歉,大哥哥,你能原谅我么?”
    西门铁砚听了这番话,觉得画眉鸟儿在两个多月里,似乎成熟了许多。她不再是不谙世理刁钻古怪淘气顽皮的小女孩儿,经过初恋的痛苦折磨,她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感情深沉的大姑娘了。他点了点头,说道:
    “姑娘,我从没有恨过你,也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画眉鸟儿眼睛登时一亮,问道:
    “大哥哥,你说的是真么?”
    “我为何要骗你?”
    “大哥哥,我……好喜欢啊……有你这句话,我便是死了,也心满意足了。”画眉鸟儿如释重负地感叹道。沉了沉,又叹了口气,说道,“大哥哥,我只恨我自己命不好,出生晚了些。你说心里话,倘若在晚晴姑娘之前,我与你相识,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西门铁砚望着她那殷切的目光,心中犹豫了一下。他实在不愿意再伤她的心,便点了点头道:
    “也有可能。”
    画眉鸟儿道:“这样说来,我画眉鸟儿还不算令人讨厌。唉!只怪我没有福份,永远和你在一起。大哥哥,你师妹晚晴是个好姑娘,我打心眼里羡慕她,真心愿你们两情相悦,白头到老。可是,这个鬼世道,好人总不得好报。晚晴姐姐一家,无端遭恶人杀害……”
    “住口!”不知怎地,一听到画眉鸟儿谈起师父和晚晴被害之事,西门铁砚的心便刀绞般疼痛,情不自禁地吼了一声。
    画眉鸟儿一怔,脸挂歉意地说道:
    “大哥哥,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事,惹得你伤心难过。可是……我并不是幸灾乐祸,晚晴姐姐和钟伯伯遇害,我心里也难过得要死……”
    “你别说了!”西门铁砚痛苦得脸孔扭曲。沉了片刻,又缓缓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这事不能怪你。”
    画眉鸟儿道:“大哥哥,我……”
    西门铁砚面色沉冷如冰,说道:
    “姑娘,你什么也不用再说了,请你快走吧。”
    “不,我不走。这次,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再离开你!”画眉鸟儿固执地说道。
    西门铁砚叹了口气道:
    “你这样死死缠住我,又有何用?”
    画眉鸟儿道:“大哥哥,你阿爹、阿妈、师父、师娘、师妹他们都没有了,在这世上,你已没有了亲人,你现在又身中剧毒,生死未卜,在这种时刻,我怎能离你而去?”
    西门铁砚哼了一声道:
    “你留在我身边又有何用?”
    “我要精心服侍你。”
    “我不用你服侍。”
    “大哥哥,晚晴姐姐……已经……难道你还……容不下……我么?”
    “是的。”
    “这是为什么?难道你……又喜欢上……金……不换……了么?”
    画眉鸟儿脸色惨白,珠泪盈然,惊慌地问。
    西门铁砚狠了狠心,说道:
    “我的事,不要你来管!”
    “不!”画眉鸟儿发了疯似地叫道,“你喜欢什么人我都不管,但我绝不叫你喜欢她!”
    西门铁砚道:“我喜欢她你又能怎样?”
    “那我就去杀了她!”
    “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是个坏女人!”
    “哼,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她,胜过了解我自己。”
    西门铁砚心中一动,问道:
    “你们俩认识?”
    画眉鸟儿咬牙点了点头。
    “她是你什么人?”
    “这……”画眉鸟儿沉了一下道,“大哥哥,恕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她心眼儿很多,很坏,对人从没有真情实意,你千万别被她那虚情假意所迷住。”
    西门铁砚对她的话不能不信,亦不敢全信,沉了片刻,问道:
    “可是,我与她毫无关系,她对我这般好,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画眉鸟儿神色有些慌乱地说道,“反正,她对你……不怀好心。”
    西门铁砚隐隐觉得,这里面定有什么隐情。画眉鸟儿既然不肯明言,他也不好再追问,便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她是好心也罢,坏意也罢,对我已都无所谓。”
    “你……一定要……喜欢……她?”
    “不,我并没有喜欢上她。”
    “此话当真么?”。
    “人之大悲,莫过于心死。我的心早已死了,绝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
    画眉鸟儿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大哥哥,我实在怕你上了那狐狸精的当。”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道:“你放心,不会的。”
    画眉鸟儿登时又热切起来,拉住西门铁砚的手道:“大哥哥,你现在便跟我走吧。”
    西门铁砚一怔:“去哪儿?”
    “去哪里都行,只要我们不再分离。”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是颗灾星,你和我在一起,会给你带来无穷祸患的。”
    “我不怕。天塌下来,小妹我先替你去顶。”
    “可是……我要死了呢?”
    “你死了,我也绝不再活。”
    “我如今武功已失,又身中剧毒,便是死不了,也成了一个废人。你为我这样做,实在不值得。”
    。“不,你的伤会好的,武功也会恢复。到那时,我们便一起去给你阿爹、阿妈、师父、师娘和师妹报仇。”
    西门铁砚苦笑着摇了摇头。
    画眉鸟儿道:“即便你的伤好不了,一辈子都是这等模样,我也不会弃你而去。我们退出江湖,找一无人之处隐居起来,我为你洗衣做饭,端屎端尿,精心服侍你,直到我们双双死去。”
    西门铁砚道:“可是,我说过,我的心已死,我……不会……娶你……做妻子的。”
    画眉鸟儿神色凄楚,笑了笑道:
    “大哥哥,我不指望你娶我做你的妻子,只要我能和你在一起,我便心满意足了。”
    “唉,你……这是何苦……”
    “大哥哥,实话告诉你,自晚晴姐姐遇害,我便已发誓,今生今世不再与你分离。我要代晚晴姐姐,尽一尽妻子的责任。你知道,我已把心都交给了你,如果你定要赶我走,我……会死……的。”
    画眉鸟儿泪水如泉般地涌淌下来。
    如此刻骨铭心的爱,顿使西门铁砚心潮澎湃,热血鼓荡,激动得全身止不住抖动起来。他并不是个冷血之人,而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他之所以三番五次地拒绝画眉鸟儿,并不是不喜欢她,也不是因他爱晚晴之过。是的,他很爱自己的师妹,但他与晚晴之间的爱,好似沉睡多年的池水,波平浪静,无法使人激动。他们两小无猜,心心相印,却只是把爱埋在心底,从没有互相表白过。如果没有师父为他们捅开那层窗纸,恐怕到死二人也不会打开心中的闸门,使爱意流出。他们之间的爱,是深沉的,但也是乏味儿的,而画眉鸟儿对他的爱,却使他感到了一种新奇和从未有过的愉悦。画眉鸟儿不但人长得美,而且性情活泼,爽直,倒与他的豪放不羁颇为相合。虽然,她有些刁钻古怪,爱捉弄人,有时确也心狠手辣了些,可人在江湖,又怎能对一切都心慈手软?师妹晚晴善良贤淑,而她只能做一只笼中鸟儿,若身入江湖,恐怕连一天也活不下去。画眉鸟儿年纪虽小,却是个心地坦荡,敢说敢为的大胆姑娘。她的心,好像一张洁白透明的纸,使人一眼便可。以望穿。她对他的爱,坦诚直露,是那样火爆,那样热烈,他的心虽已僵冷,此刻也被烤得暖流横溢,彻底溶化了……画眉鸟儿为了他,甘愿牺牲一切,甚至生命,这样的爱,绝不可能有假,使他已往对她的一切怀疑和怨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有生以来,西门铁砚第一次心中掀起爱的狂涛。他几乎难以自控,双眼快要喷出火来。连日来,他历经劫难,肉体和心灵,都受尽了折磨,他实在无法忍受,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心灰意冷,没有意志和力量,再在人生的苦海中挣扎漂泊。此刻,爱,又使他的心死灰复燃,重新感受到了人生的乐趣、生命的意义和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他的眼中迸射着火花,他的心在急促地跃动,若不是他此刻已无法动弹,他便会张开双臂,扑过去把画眉鸟儿这个可爱的小精灵紧紧抱住。
    爱的力量便是这般伟大和威力无穷,它可以使枯萎的生命重新复活,焕发出勃勃生机。
    画眉鸟儿是个冰雪般聪明的女孩儿,处于初恋中的女孩儿,她的心最敏感。她从西门铁砚那火炭般目光中,感受到了爱的幸福和甜蜜。她多日来的苦恋,终于得到了回报,使她激动得血儿奔涌。幸福快乐和委屈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她的幼小而纯真的心,像林间的小鹿,在欢快地跳跃。她那憔悴苍白的脸颊,好似一朵久渴枯萎的花朵,重新得到了雨露的滋润,一瞬间又绽开了花蕾,艳红得使人心醉。她情不自禁地伏下身去,将滚烫的双颊,贴在西门铁砚的胸前,倾听着心上人那颗爱心搏动的强音。
    在这一瞬间,两个人都感到,世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两颗赤热的心,在激烈地碰撞,渐渐地,便已溶为一体。
    沉醉中,西门铁砚忽然惊醒过来,暗暗责备自己道:“我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时候,我怎地还对一个小女孩儿动了心?晚晴师妹尸骨未寒,我怎能便移情他恋?是的,这个天真活泼而又痴情的小姑娘,值得我去爱,我也确从心眼里喜欢上了她。可是,我家仇、师仇都尚未能报,又身中剧毒,武功全失,生死难卜,我又怎能接受她对我的情意?我西门铁砚命运多乖,即便不死,能恢复武功,我也还得去找玉骨教复仇。我面前的道路仍坎坷不平,杀机四伏,到处充满了险风恶浪,我怎能带她同行?她是那样小,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是一朵刚刚吐蕊绽瓣的小花,我怎能忍心叫她随我去受那狂风骤雨的摧残?我虽然喜欢她,但却没有力量去爱护她。我若答应了她,接受了她对我的爱,岂不是便害了她?那样,我岂不是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了么?……”想到此,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心中的热焰登时熄灭了,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画眉鸟儿一怔,抬起头,问道:
    “砚哥哥,你……怎么了?”
    西门铁砚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深深感到内疚和惭愧。说道:
    “小妹妹,请你原谅我,我不该……”
    画眉鸟儿伸出纤纤玉指,按住他的嘴唇,说道:“砚哥哥,你不要说。我好喜欢,好快活。”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问道:
    “我比你大十多岁,又老又丑,且现在又是这般模样,有什么值得你喜欢呢?”
    画眉鸟儿咬着嘴唇,摇了摇头道:
    “我……也说不清。我只是愿和你在一起,一离开你,我心里便难过得要死……”
    西门铁砚想回绝她,一刀斩断他与她之间的情缘,可是,他又怕她伤心,一时间左右为难起来。
    蓦地,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西门铁砚乘机说道:“小妹妹,有人来了,你快走吧。”
    画眉鸟儿道:“大哥哥,我们俩一起走。”
    西门铁砚道:“不行,我现在已不能动弹了……”
    “我来背你。”画眉鸟儿伸手便要拉西门铁砚。
    西门铁砚大急,说道:“我这么重,你背我怎能逃得脱?”
    画眉鸟儿犹豫了一下。
    西门铁砚道:“小妹妹,你对我的一番情意,我已经心领了。你还是快走吧,只要我不死,日后我们便还有相见的机会。”
    画眉鸟儿仍恋恋不舍,不愿离去。
    这时节,门外传来了金不换的声音:
    “你们回去吧。要严加警戒,小心玉骨教的人,再来捣乱!”
    “遵公主殿下法旨!”
    画眉鸟儿忽然对西门铁砚说道:
    “砚哥哥,等一会儿,金……不换那……臭丫头进来,你千万别跟她提起我。”
    西门铁砚:“好。你还是快走吧,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画眉鸟儿冲西门铁砚挤了挤眼,诡秘地一笑,戴好了面罩,往下一伏身,哧溜一声,钻到床下去了。
    西门铁砚一惊,低声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嘘,别说话,那丫头进来了。”
    西门铁砚只好住口。
    金不换跨进禅房,一眼便望到倒在床头的两具尸体,登时一怔,忙快步奔了过来,见西门铁砚仍躺在床上,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她正想弯腰看看那两具尸体是被何人所伤,忽听背后有人说道:
    “公主殿下,你回来了么?”
    金不换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西门铁砚躺在床上,正瞪着一双大眼,望着她笑。她怔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问:
    “西门公子,是你……说话么?”
    西门铁砚点了点头。
    “你……醒过来了?”金不换惊喜地叫道。
    “不错,我现在清醒得很。”
    金不换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看西门铁砚的眼睛,这才确信无疑,登时喜上眉梢,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西门铁砚的手,激动得泪花盈眶,连声道:
    “太好了!太好了!西门公子,这些日子,你神智始终不清,我又无法施救,都快把我急死了这回可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西门铁砚见她为了自己,连日来吃睡不安,焦心如焚,消瘦了许多,心中感激得不得了,笑了笑道:
    “公主殿下,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却救了我的命,还为我日夜操心劳神,累得骨瘦形销,这等大恩大德,恐怕我今生今世,无以为报了“
    金不换道:“西门公子,你快别说这些、只要你能清醒过来,治好伤毒,金不换便是为你死了,也会高兴的“
    西门铁砚道:“可是,我有一事不明白。公主殿下乃太阳神教的万众之尊,天下武林领袖,西门铁砚不过是江湖中一落难的无名小卒,有何德能,敢劳公主殿下如此眷顾?”
    金不换笑了笑道:“西门公子本是我道中人,太阳神教乃天下武林之盟主,公子有难,我们怎能视而不顾?何况,公子与我教大有渊源。我来救你,本是份内之事:“
    西门铁砚一怔,问道:
    “此话怎讲?”
    金不换道:“公子尚不知道么?令尊西门沧海和尊师钟无笔两位伯伯,原是我太阳神教的两位前辈,与我父乃是同门师兄弟,都是本教创教祖师太阳神逍遥子座下弟子。”
    西门铁砚大惊道:
    “此话当真么?”
    金不换道:“我骗你做什么?”
    西门铁砚道:“这件事,我从未听阿爹和师父说起过”
    金不换道:“西门伯伯和钟伯伯一生谨慎,想必是怕使你卷入昔日的江湖仇怨之中,给你带来祸患,才不肯把往事告诉你“
    “嗯,有些道理。”西门铁砚点了点头,又问,“不知我阿爹和师父,昔日与何人结下仇怨?“
    金不换道:“自然是玉骨教了:”
    西门铁砚道:“我阿爹和师父,又与玉骨教有何仇怨呢?”
    金不换道:“其实,他们之间并无什么私怨。钟伯伯和西门伯伯原是我师祖逍遥子的两大得意弟子,武功最高。当年,玉骨教横行江湖,武林各大门派,面临灭顶之灾本教先祖为挽救天下武林,出山与玉骨教决……死战,西门伯伯和钟伯伯便是先祖的两大先锋,杀得玉骨教和江湖中那些邪魔外道丢盔弃甲,闻风而逃,最终被我教捣毁了他们的总坛,邪道中人尽数伏诛。从那以后,江湖中才风平浪静了这几十年。那一次,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扬威武林,为宏扬正义立下了奇功,而玉骨教的那些邪魔外道,则把他们恨之入骨,结下了终生不解的仇怨。”
    西门铁砚沉思不语,多日来,埋在他心中的疑团,这才理出了一些头绪。金不换叹了口气,说道:“两个月前,太阳神教得知了玉骨教复出江湖的消息后。我爹爹非常着急。他知道,玉骨教最恨的是本教先祖和西门伯伯与钟伯伯,他们这一重现江湖,定要雪三十年前的灭绝之耻,与我太阳神教和天下武林做对。本教先祖早已归天作古,玉骨教首先要找的,必定是西门伯伯和钟伯伯。而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早已退隐江湖多年,身单力孤,怎会是玉骨魔教的对手?所以,我爹爹这才派我带人离开南海无忧岛,赶赴杭州,来助西门伯伯和钟伯伯一臂之力。可惜的是,玉骨教太过神速,我日夜兼程赶来赴援,最终还是来晚了一步,致使两位伯伯惨遭玉骨魔教的毒手,使我悔恨莫及……”
    说到此,金不换的脸上,又闪起泪光。
    西门铁砚道:“公主殿下不用内疚,此事怎能怪你?”
    金不换幽幽道:“当年,如果西门伯伯和钟伯伯不离开太阳神教,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劫了……”
    西门铁砚问:“不知我阿爹和师父,当年因为何事,要退隐江湖,离开太阳神教?可是怕玉骨教复仇么?”
    金不换摇了摇头道:“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英雄虎胆,怎能会怕了玉骨魔教?再者,如果他们俩不离开太阳神教,我太阳神教是天下武林盟主,又有镇教太阳神功,玉骨教那些邪魔便是找上门来,也是自投罗网,自取灭亡。”
    “可那……是为了什么?”西门铁砚不解地问。
    金不换道:“说来,此事与我爹爹有些因由。”
    “什么因由?”
    金不换犹豫了一下,说道:“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是与我爹爹争太阳神教的教主之位,一时不平,才含愤离开我教的。”
    西门铁砚心中大奇,暗忖道:“这事令人难解,我阿爹和师父一生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怎地会去争什么教主之位?……”
    金不换见西门铁砚有疑,笑了笑道:“名利地位,人之大欲,纵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也无法把这几个字抛开。古今多少英雄豪杰,伟烈丈夫,为了这几个字争争夺夺,不惜丢失性命。便是皇帝家中,为了争权夺位,父子失和,兄弟相残之事,也屡见不鲜。尤其是武林中人,更是把这几个字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千百年来,江湖武林各门派之间的争争吵吵,互相敌视,有许多也是因名利地位而引起。便是本门派之中,为了掌门之位,而大起争端,乃至仇杀相残,也不乏其例。三十多年前,武林各大门派若不失和,又怎会被玉骨魔教钻了空子,乘隙而入,几至灭绝?唉!说起来,这些事实在是叫人悲哀……”
    西门铁砚心中沉重之极,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我阿爹和师父,当年真为了争夺教主之位,与你爹爹反目成仇了么?”
    金不换道:“他们兄弟之间,虽有些失和,但还未弄到反目成仇互相残杀的地步。”
    西门铁砚稍稍放了心。
    金不换道:“其实,事情很简单。我爹爹和西门伯伯、钟伯伯都是先祖逍遥子座下弟子,他们师兄弟之间,尤以钟伯伯和西门伯伯武功最高,为人也最忠厚任侠,在太阳神教中名望最好,也最受先祖宠信。而我爹爹是先祖的关门弟子,年纪最小不说,武功和人品也比之钟伯伯和西门伯伯差之天渊。所以,先祖临终之前,太阳神教中人,皆认定继教主之位者,必是西门伯伯或钟伯伯其中一人无疑。我爹爹当时自愧无德无能,亦不敢有什么奢望,那教主之位,他想都不敢去想。万没有料到,先祖病危之际,偏偏把教主之位传给了他。”
    “这……是为了……什么?”西门铁砚不解地问。
    金不换苦笑道:“此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谁也无法理解。我爹爹当时也惊得呆若木鸡,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坚辞不受,苦苦哀求先祖把教主之位传给西门伯伯或钟伯伯。可是,不知为什么,先祖坚决不答应,定要我爹爹执掌太阳神教。如果不从,便以教规论处。太阳神教的祖规,历任教主皆由前任教主指定,不容置疑,万般无奈之下,我爹爹只好接下了教主令符。”
    西门铁砚心中暗道:“此事颇有些古怪,那逍遥子为何不把教主之位,传给他最得意的弟子,反而要传给他人?想必是她爹爹有什么非凡之处……”
    金不换继续说道:“先祖归天以后,西门伯伯和钟伯伯大为伤心,同时也感到不平,便向我爹爹辞退了教中职司,要退出太阳神教,从此息影山林,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我爹爹深感对两位伯伯不住,苦苦挽留,怎奈两位伯伯心意已决,坚持要走。无奈,我爹爹只好任其而行。”
    西门铁砚不觉心中黯然。
    金不换道:“两位伯伯离开太阳神教以后,再不与本教和江湖武林有何来往,但我爹爹却始终没有忘记他们。
    多年来,他一直暗关心着两位师兄。因此,今日玉骨教刚一复出江湖,我爹爹首先想到的便是西门伯伯和钟伯伯,这才派我赶来救援。”
    金不换的话滴水不漏,顿使西门铁砚深信不疑。沉了下,又问道:
    “公主殿下,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我师父与我阿爹对天下英雄有恩,而苍狐与六通等人,何以要恩将仇报,定要置我师父于死地?”
    金不换想了想道:“这些人都是赳赳武夫,愚昧无知,只知争杀斗狠,却不辨是非。定是他们受了什么人的挑唆,与钟伯伯有何误会,才不问青红皂白,找上门来,与钟伯伯为难的。好在钟伯伯并非他们所害,否则,他们竟敢不尊盟主号令,私下找钟伯伯闹事,我爹爹定饶他们不过。”
    西门铁砚愤愤说道:“他们身为正道中人,平日里皆以侠义英雄自居,我西门铁砚对他们素来敬佩得很。不料他们做事却如此不讲道理,毫无仁义可言,而且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面对玉骨教恶魔围攻我师父,他们袖手旁观,无一人敢仗义相助,实在是枉称了侠义道。可鄙可耻得很。”
    金不换道:“西门师兄,我已经把他们都臭骂了一顿,要他们回去闭门思过,他们也都已认罪,你也不必再追究了。眼下,玉骨魔教复出江湖,武林又逢劫难,大敌当前之即,我们若为了此事,与侠义道起了纷争,岂不是正合了玉骨教的心意?还望你以大局为重,放弃私怨,与天下武林一起,共抗强敌,诛魔伏邪,把玉骨教全歼尽灭,也好为钟伯伯和西门伯伯他们复仇雪恨。”
    西门铁砚点了点头,心中稍平,说道:
    “公主殿下说得是。玉骨教是天下武林公敌,又与我仇深似海,无论为公为私,我都会按你说的去做。不把玉骨魔教斩尽杀绝,我西门铁砚今生誓不为人。”
    金不换点头笑道:“我没有看错人,西门师兄果然是个血性男儿,不愧为我太阳神教的后辈俊彦。”
    西门铁砚忽然神色黯淡,豪气陡消,沉沉地叹了口气。
    “西门师兄,你怎么了?”金不换惊疑地问道。
    西门铁砚道:“可叹的是,我如今走火入魔,全身瘫痪,武功全失,又身中剧毒,即便死不了,也是一个废人了。我虽有复仇之志,也是枉然”
    金不换安慰他道:“西门师兄,你不必英雄气短。你如今神智已清,疗伤排毒之事,又有何难?用不了多久,你便会恢复如初的。”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道:“我虽然恢复了神智,谁料经过这一场突变,我竟把内功心法忘得一干二净,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没有内功心法和调气法门儿,我又用何运功疗伤排毒?”
    金不换想了想道:“你不用着急,只要你神智一清,我便可以用太阳神功为你疗伤排毒了。”
    西门铁砚道:“即便你能治好我的伤,我武功也难以再复,又有何用?”
    金不换道:“那也没有什么。你和我一起回太阳神教总坛,我叫爹爹传给你本教的太阳神功。太阳神功乃天下无敌的无上神功,你若练了此功,何愁报仇无望?”
    “此话当真么?”
    金不换道:“你是西门伯伯的后人,又是钟伯伯的弟子,我爹爹一定会喜欢你。我再帮你说一说,他定会把太阳神功传与你的。到那时,小妹我再与你一起,去找玉骨教报仇,定能把天下所有的邪魔外道铲除净尽,为苍生造福。”
    西门铁砚此时心中复仇之火熊熊燃烧,对金不换的话,自然感激不尽,把画眉鸟儿刚才对他所说的话,早已抛之脑后。他激动地说道:
    “多谢公主殿下!”
    金不换忙道:“西门师兄,你我本是一家人,你又何必客气?”沉了一下,又道,“西门师兄,我有一事请求你,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公主殿下请讲。”
    金不换犹豫了一下,粉面微红,说道:
    “你本是我教中人,按辈份,你我是同辈,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师兄,可你总是这样称呼我,岂不是太生分了?我也担当不起。”
    西门铁砚道:“那我该如何称呼公主殿下?”
    金不换道:“从今以后,你我便以兄妹相称好了。我叫你砚哥,你叫我换妹,岂不是显得更亲近么?”
    “这……如何使得?”西门铁砚连连摇头道,“公主殿下乃万众之尊,天下武林皆奉为救世菩萨,在下怎敢妄自尊大?”
    金不换道:“天下武林虽都奉我爹爹为盟主,但毕竟不是同门。他们怎么称呼我,随他们好了。可你与他们不同,你我是一家人,怎能论尊卑?你如果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心里会难过的。”
    西门铁砚想了想道:“好吧,我答应你。”
    金不换大喜,忙道:“砚哥,请受小妹一拜!”说罢,伏身便拜。
    西门铁砚忙道:“贤妹请起!”
    金不换给西门铁砚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西门铁砚知道自己从此复仇有望,心中大为高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贤妹,刚才,玉骨教的恶魔来攻,你把他们捉住,为何不把他们杀死,反而把他们放走?”
    金不换脸儿一红,说道:
    “砚哥,不怕你笑话,我这人虽是武林中人,在天下群雄面前,貌似威严,实则心虚得很。我捉了玉骨教的那些恶徒,本该把他们杀死,为钟伯伯和西门伯伯报仇,怎奈我天生心慈手软,一生中连只苍蝇都没有打死过,更不用说杀人了。所以,我当时怎么也下不了手,只好……把他们……放了。砚哥,我这样做,实在有些……对你不……住。”
    西门铁砚道:“贤妹不必内疚,你这种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倒叫我敬佩得很,又怎会怪你?你没有杀他们也好,等我以后恢复了武功,亲手去除掉那些恶魔,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金不换点了点头。
    忽然间,西门铁砚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忍不住哎哟大叫了一声。
    金不换一惊,问道:“砚哥,你……怎么了?”
    西门铁砚道:“我……全身痒……得厉害……哎哟……”话未说完,只觉奇痒钻心,周身好似有无数只虫儿在爬在咬,痒得令人难以忍受。他只想去抓去打,怎奈四肢难动,这等滋味儿,实比他以往所受的折磨,还要难受百倍。
    金不换大奇,急声问道:
    “砚哥,你……这是……怎么了?怎地好……端端的,忽然发起痒来了?”
    西门铁砚痒得全身大汗淋漓,呼呼喘着气道:“我……中了玉……骨教恶……贼的怪……毒,此刻毒……发作了……”
    金不换脸色一变,问道:
    “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
    “足床前这两个狗贼下的毒么?”
    “不……错……”
    “他俩是谁杀死的?”
    “我……没看……清……”
    “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段下的毒?”
    “是用虫……儿咬……我……”
    “什么样的虫儿?”
    “绿……虫……”
    “那是什么毒?”
    “他们……说,那虫儿……叫……死不……了,活……不成……”
    金不换一怔,略一凝思,急声问道:
    “那虫儿咬在您何处?”
    “嘴……唇……上……”
    金不换不知为何,脸儿登时羞得通红。
    那“死不了,活不成”之毒,果真厉害无比,一旦发作起来,周身无一处不奇痒难耐,令人生不如死,比用刀割碎剐还要难受。西门铁砚曾受过牛吃草的诸般毒刑,儿次痛不欲生,最终都用无弦神功将痛苦化解了。可是,此刻他神功已失,无法排毒解痒,真是苦不堪言。他想死,但身不能动,想自杀也没有办法,真地成了死不了,活不成了。他双目尽赤,口中嗬嗬怪叫,宛如野兽,对金不换喊道:
    “好妹妹,你……杀死我吧,我……忍受不……住了……”
    金不换再也顾不得许多,鼓起勇气,说道:“砚哥,你先忍耐些,我来救你!”
    “不,你没有……解药,救……不了我……你还是……一剑杀……了我吧……”西门铁砚绝望地喊道。
    金不换猛地扑了过去,抱住西门铁砚,将樱唇贴在他嘴边被毒虫咬过的伤口上,一阵猛吸。
    西门铁砚大惊,喊道:
    “你……这是做……什么?”
    金不换将吸入口中的毒液吐出,说道:
    “砚哥,你别动,我把毒给你吸出,你便会好的。”
    说着,凑将过去,又猛吸起来。
    西门铁砚虽奇痒难耐,但神智尚清,眼见金不换用口为他吸毒,而且自己被毒虫咬伤之处,偏偏是自己的嘴唇,这实在叫人难堪。他想,自己宁可痒死,也不能叫人家一个姑娘嘴对嘴地为自己吸毒,怎奈他身不能动,无法将金不换推开,同时,口被金不换的樱唇堵住,想说话也无法了。只好闭死双眼,任金不换吸吮。
    奇怪的是,他体内之毒被金不换吸出几口之后,身上的奇痒渐消。金不换一连吸了十几口,那痒便已全止。金不换将最后一口毒汁吐出,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问道:
    “砚哥,你身上还痒么?”
    西门铁砚道:“你这招果然真灵,我身上的痒痛全消。贤妹,只是这……样做,太难为……了你,愚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金不换脸儿羞红得艳如鸡冠,轻声说道:
    “砚哥哥,你别怪小妹我……太……没羞耻,我这也是万般无奈,因为……这痒毒……只有用此法……可解。”
    西门铁砚好奇地问道:
    “这是什么毒,怎地这般古怪?”
    金不换道:“那毒虫乃是滇边百毒谷百毒娘子精心培育的一种怪虫,人被咬中以后,并不致命,只是奇痒难熬,因此,叫做死不了,活不成。”
    西门铁砚道:“此事我已听玉骨教那两个恶贼说过了。”
    金不换道:“那毒虫还有一个名字,你可知道?”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问道:
    “还叫什么?”
    金不换羞怯怯地说道:
    “那毒虫还叫“情人解”。”
    西门铁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
    “怎地叫“情人解”?”
    金不换低下头,不敢看西门铁砚一眼,轻声说道:“因为……男人若被这毒虫咬中以后,无药可解,只有自己的妻子或对自己有情的女人,用口将毒吸出,奇痒才能立解。”
    西门铁砚亦觉脸似火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问道:
    “难道……别的人吸,不管用么?”
    金不换点了点头。沉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望着西门铁砚道:“砚哥,请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当时也是一时情急,才使出此法。能否有效,我也毫无把握。想不到我把你的毒吸出,你的痒果真止了。看来……你……我之间……还是有……情份的。”
    西门铁砚不知金不换所说是真是假,只是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金不换。
    便在这时,有人冷笑一声骂道:
    “呸!不要脸!”
    金不换闻声一惊,猛地站起,四下一望,不见人踪,沉声喝道:
    “是谁在说话?请出来!”
    一条娇小的人影,轻若狸猫,自床下飞身而出,挺身立在金不换面前。
    刚才,西门铁砚只顾与金不换说话,竟把藏在床下的画眉鸟儿丢到脑后去了。此刻,一见画眉鸟儿自床下钻出,西门铁砚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与金不换口唇相接时的情景,已被画眉鸟儿看到,西门铁砚登时又羞又愧,一时间呆怔住了,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画眉鸟儿凝神不动,露在面罩外面的一双眼,射出两股妒火,死死地瞪着金不换。
    金不换也想到刚才那种情景被外人偷窥,一时间也羞得芳心怦怦乱跳,好一会儿才稳住神,沉声问道:
    “阁下是谁?为何要躲在床下,偷听我们兄妹说话?”
    画眉鸟儿冷笑一声道:
    “我要看看你怎样不知羞耻!”
    金不换听他说话的声音,竟然是个女的,便缓声道:
    “姑娘,我们兄妹说话,没有越轨之处,有何羞耻?”
    “呸!”画眉鸟儿啐了一口,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刚和一个男人认识没有一刻,便和人家胡骚情,套近乎,甜哥哥蜜妹妹地乱叫,也不怕酸掉牙!”
    金不换脸似火烧,说道:
    “他真是我的师兄,我又不是冒认,有什么叫不得?”
    画眉鸟儿道:“哼,师兄妹便可以抱在一起亲嘴么?”
    金不换嚅嚅道:“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我们不是在……那个亲……嘴儿……”
    “呸!我都亲眼见到了,你还能否认么?”
    “可我……是为了给……西门师兄吸……毒,并没有……别的意思……呀?!”
    画眉鸟儿嘲讽地笑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心中明白。什么狗屁“情人解”,都是你为了勾搭人家,胡编出来的。”
    金不换也恼火道:“你胡说!”
    画眉鸟儿道:“你那种下流手段,休想瞒得过我。”
    金不换把俏脸一沉,厉声道:
    “姑娘是谁?能否以真容相见?”
    画眉鸟儿道:“我是谁用不着你来管。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金不换也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
    “你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躲到男人床下,又要脸了么?”
    画眉鸟儿大怒,咬牙说道:
    “小蹄子,我想怎样,关你屁事?”
    金不换道:
    “我怎样,也用不着你来管!”
    “我偏要管!”
    “你好不讲道理!”
    “我就是不讲道理,你敢怎样?”
    “哼,我是太阳神教的公主,你是什么人,敢对我如此无礼?”
    画眉鸟儿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画眉鸟儿撇了撇嘴道:
    “你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摆摆你这狗屁公主的臭架子,还说得过去。在我面前,你这个公主一钱不值。”
    “大胆!”金不换怒不可遏,厉声喝道,“你是谁的门下,怎地这般没有教养?”
    画眉鸟儿道:“你有教养,你的教养便是专门去勾搭“男人!”
    金不换愤然道:“姑娘,你再胡说八道,可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画眉鸟儿哼了一声道:
    “我从没要你客气!”
    西门铁砚见两个人越吵越僵,眼看便要动手打将起来,忙劝解道:
    “两位姑娘千万别动手,若为我伤了和气,叫我心中难安。”
    画眉鸟儿道:“大哥哥,我们俩打架,你向着谁?”
    “这……”西门铁砚沉了一下,笑了笑道,“二位姑娘都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们之间不过是一场误会,怎能为此而打架?”
    金不换一怔,问道:
    “西门师兄,这位姑娘究竟是谁?”
    “她是……”
    “不许你告诉她!”画眉鸟儿急忙喊道。
    西门铁砚只好住口不讲。
    金不换尽量把话放缓,说道:“姑娘既然不肯叫我知道你的来历,我也不想追问。你对我西门师兄有救命之恩,我便原谅了你刚才对我的无礼吧。”
    画眉鸟儿道:“你原谅了我,我可不会原谅你!”
    金不换皱了皱眉,说道:“姑娘,不知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如此恨我?”
    画眉鸟儿道:“你……不该亲……他的……嘴儿……”
    金不换已闻到了一股醋味儿,苦笑了一下道:“姑娘,我实是为了给西门师兄吸毒止痒,绝没有……别的意思。”
    画眉鸟儿蛮横地说道:
    “即便如此,他的毒也该由我来吸,用不着你假仁假义来讨好。”
    金不换道:“为什么?”
    画眉鸟儿迟疑片刻,说道:
    “因为……我才是……他的妻……子。”
    金不换大吃一惊,再也沉不住气,脸色微变,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
    “此话当真么?”
    画眉鸟儿得意地说道:
    “那还能有假?”
    金不换极力稳住心神,转头问西门铁砚道:“西门师兄,这位姑娘真……是你的……妻子么?……?”
    画眉鸟儿也用期望的目光,看着西门铁砚。
    西门铁砚登时为难起来。他知道,画眉鸟儿渴望做自己的妻子,自己刚才也确对她的一片痴情动过心,可是,她是那么小,那么天真,自己又怎能娶她做妻子?……他看了看画眉鸟儿和金不换,见两个人的目光中都满含着期望,一个希望自己说是,一个希望自己说不是,看来,这两个姑娘都已对他有情,同时,她们二人也都对他有恩,他答应哪个也不好。不管他说是或不是,都要伤其中一人之心。他心中暗自苦笑,忖道:“老天爷便是这般捉弄人,我西门铁砚本已命运多乖,凶多吉少,他偏偏要两个好姑娘同时对我有恩,同时对我生情,叫我如何决断?……”
    权衡良久,西门铁砚才狠了狠心,拿定了主意。对于金不换,他只是怀有感恩之情,还谈不上什么喜欢或不喜欢。对画眉鸟儿则不然,他确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痴情的小女孩儿。但越是这样,他越不能牵累她。明知不是伴,何苦不早断?!等到她愈陷愈深,双方都拔不出脚来,再后悔便来不及了。当然,现在将这棵刚刚萌芽的情苗连根拔掉,她会有些痛苦,但这创伤尚能渐渐弥合。一旦待情苗长成参天大树,再行腰斩,那后果则不堪设想。
    西门铁砚苦笑了笑,终于摇了摇头。
    金不换松了口气。
    画眉鸟儿花容失色,神情凄然,目光惨淡,绝望地说道:
    “大哥哥,你……不喜……欢我了么?”
    西门铁砚心中也大不是滋味儿,狠了狠心,尽量把声音放柔,说道:
    “小妹妹,我是喜欢你,可我从没有答应娶你做妻子呀。”
    画眉鸟儿泪涌如泉,悲切切地问道:
    “大哥哥,你真的对我……没有半点儿……情意么?”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轻叹道:“小妹妹,你是个好姑娘。你救过我的命,又在我心灰意冷绝望之时,给过我安慰和生存的勇气,这些,我终生都不会忘记的。可是,我这个人命运不济,前途吉凶莫测,你跟我在一起,我只能给你带来无穷的灾难,决无快乐可言。”
    画眉鸟儿道:“我不怕。只要我跟你在一起,什么苦难我都承受得住的。”
    西门铁砚道:“可是,我却不能牵累你。再说,你年纪这般小,又怎能做我的妻子?好妹妹,听大哥哥的话,天下比我强之万倍的好男儿多得很,你天生丽质,美貌超ぺ,又聪明伶俐,武功过人,将来,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
    “不!我谁也不要找。”画眉鸟儿叫道,“我只要和你在--起,便是不做你的妻子也行。”
    西门铁砚双眉紧皱。对于如此固执的女孩儿,他束手无策,把脸一沉,有些焦躁地问道:
    “你死死缠住我不放,究竟是为了什么?”
    画眉鸟儿幽幽说道:“因为……我离……开你……我会死的……”
    金不换见画眉鸟儿缠得西门铁砚愁眉难展,便在一旁和声劝道:
    “姑娘,西门师兄体伤未愈,你既然钟情于他,便该为他着想,别再使他为难。”
    画眉鸟儿一肚子怨气正憋得冒火,一听金不换说话,登时把眼一瞪,喝道:
    “闭住你的臭嘴!我们俩说话,关你屁事?!”
    金不换哼了一声,讥讽地说道:
    “你这丫头脸皮好厚,硬逼着人家做你老公,也不害臊!”
    画眉鸟儿羞怒难当,踏前一步,手指金不换,咬牙骂道:
    “不要脸的小娼妇,都是因为你,用狐媚手段,迷住了砚哥哥的心窍,他才要赶我走的。你夺走了我的大哥哥,我要杀了你!“
    话落,突然双掌一翻,快若电光石火,朝金不换当胸,拍去。
    金不换冷笑……声,出招相迎。两个姑娘为了争夺心上情郎,各展绝学,在禅房内砰砰啪啪地打了个不可开交。
    西门铁砚身不能动,急得连声喝叫:
    “快住手!快住手……”
    画眉鸟儿认定西门铁砚是被金不换所迷,心中妒火如炽,恨不得一招便杀了自己的情敌,如何肯听西门铁砚的话?她出手便使出武当派的镇派绝学碎骨绵掌,掌法精奇,招招狠辣,像一只发了疯的母豹子,朝金不换狠下杀手。金不换武功比画眉鸟儿高出甚多,但她不肯因此事伤人,以免使西门铁砚看出破绽,怀疑自己心毒手狠。所以,她只是用擒拿手法,封挡来招,并不出手还招。
    眨眼间,两个人便已拆了十几招。画眉鸟儿急怒攻心,情知自己不是金不换的对手,仍要以死相拼。两只纤掌挟风裹雷,上下翻飞,一味地猛攻。
    金不换身为太阳神教教王之女,非但武功高深莫测,而且在武林中的地位极尊,仅在盟主一人之下。各门各派的人,无不把她视为救世观音,便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在她面前也要顶礼膜拜。画眉鸟儿对她出言不恭,还敢大打出手,顿使她恼火之极。此刻,她见画眉鸟儿所用掌法,是武当派的镇派绝学,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似乎已猜到了她的身份。她本欲喝止画眉鸟儿,但画眉鸟儿只是发了疯似地急攻猛打,她又不能施展杀手,已被画眉鸟儿逼得有些手忙脚乱,气都喘不过来,又如何讲话?无奈,只好连连败退。
    画眉鸟儿一占上风,登时精神大振,猛攻几招,便已把金不换迫到了墙角,使她无可再退了。她心中……喜,左掌一晃,用的是“铁旗摇风”,右手骈指如戟,自左掌腕底穿出,正是碎骨绵掌中的绝招“金蜂夺蕊”。这一招本该取敌心脏,但画眉鸟儿虽把金不换恨之入骨,却也不敢真的伤她性命,故掌到中途,突然变招为“龙女采珠”,纤指一拢,翻腕朝金不换双眼抓去。
    金不换见画眉鸟儿将置敌死命的“金蜂夺蕊”变为“龙女采珠”,知道她不敢杀了自己,心中更加明白,对自己的猜测确信无疑。她轻哼一声,左袖一拂,将画眉鸟儿双掌裹住,右手玉指连弹,嗤嗤几声轻响,无形指力电射,登时封住了画眉鸟儿胸前几大要穴。
    金不换想吓她一吓,笑了笑道:
    “丫头,你的心好狠,竟想弄瞎我的双眼。我本不想杀你,不过,你小小年纪,便这般狠辣,我今日也不能轻饶了你。”
    画眉鸟儿穴道被封,身不能动,却丝毫不惧,咬牙骂道:
    “你敢把我怎样?”
    金不换道:“你虽然戴着面罩,但我却知道你长得很。美。我要在你的脸蛋上,留下些记号,免得你日后到处装神弄鬼。”
    画眉鸟儿瞪眼叫道:
    “你敢?!”
    金不换嘻嘻笑道:“我怎地不敢?”
    “你敢欺侮我,回头我告诉爹爹,叫他杀了你!”
    金不换道:“你爹爹是谁?好厉害么?”
    “我爹他是……”画眉鸟儿突然住口不讲,哼了一声道,“你甭管我爹爹是谁,反正他能管住你。”
    金不换道:“你爹便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怕的。丫头,你小小年纪,便知道到处缠男人,将来可怎么得了?”
    画眉鸟儿道:“我想怎样,用不着你来管!”
    金不换道:“嘻,我今天先挖掉你的两个眼珠儿,再削掉你的鼻子,割下你的耳朵,叫你变成天下最丑的女孩儿,看你还怎样去找男人!”说着,伸出右手,在画眉鸟儿脸前做势晃了晃,笑道,“我这一招,名叫“抓破美人魂”,你怕不怕?”
    画眉鸟儿登时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道:
    “你……杀了我……吧!”
    金不换道:“我不想杀你,只要抓破美人魂,叫你变成丑八怪。这样,日后天下的所有男人,见了你都会吓破了胆,你从今后的名字就叫做“吓破男人魂”,岂不有趣光?”
    画眉鸟儿泪水涌流,叫道:
    “大哥哥,你……”
    西门铁砚早已知道金不换是有意吓她,故并不着急。此刻,一见画眉鸟儿害了怕,便道:“金师妹,你放了她吧,她是武当派六通道长的弟子”
    金不换噗哧笑道:“我早就知道她是六通的弟子。”擦手轻轻一拂,便将画眉鸟儿脸上的面罩摘了下来,又伸指解开了她的穴道。
    画眉鸟儿狠狠地瞪着金不换,呸地啐了一口,说道:
    “你早认出了我,怎地还要吓我?”
    金不换道:“好妹妹,我是逗着你玩呢。”
    画眉鸟儿愤愤说道:“我回去告诉爹爹,叫他打断你的腿!”
    金不换道:“悔妹,我是奉教主之命,来接西门师兄去南海无忧岛的。你不要再淘气胡闹了好不好?快回武当山去吧。”
    画眉鸟儿道:“你叫砚哥哥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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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不换道:“那怎么行?”
    画眉鸟儿转身问西门铁砚道:
    “大哥哥,你是愿意跟我走,还是愿意跟她走?”
    西门铁砚沉了下道:
    “我要去太阳神教总坛。”
    “你……真的被……她迷住了么?”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道:“我去太阳神教,是为了求教主传我太阳神功,以后我好去找玉骨教报仇。”
    画眉鸟儿急得心中冒火,说道:“大哥哥,你怎能……听信她……的话?她不是好……人,对你没……安好心……”
    西门铁砚道:“我决心已定,是不会改主意的。”
    画眉鸟儿咬牙道:“大哥哥,你不听我的劝告,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西门铁砚道:“为了给我阿爹和师父他们报仇,我死而无怨。”
    画眉鸟儿见西门铁砚铁了心,便知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她转过头,用忧怨的目光看了金不换一眼,说道:
    “你可以把砚哥哥带走,但你不能伤害他,也不能嫁给他。”
    金不换道:“悔妹,你胡说些什么?”
    西门铁砚悲怆地一笑,说道:
    “小妹妹,你放心好了。我西门铁砚命里注定是只孤雁。我大仇未报之前,绝不会娶任何人做妻子的。”
    画眉鸟儿心儿稍安,想了想,又对金不换说道:“日后,我若发现你欺骗了砚哥哥,或是你们成了亲,我便把你们俩都杀掉!”
    金不换点了点头道:“悔妹,你还是快走吧!”
    画眉鸟儿用恋恋不舍的目光,最后看了看西门铁砚,突然反手啪地打了金不换一个耳光,猛地将双脚一跺,飞身电射,蹿出窗去,一闪即逝。
    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悲泣。
    金不换呆呆地望着窗口,面带忧色。
    西门铁砚轻声道:“她是个好女孩儿,是我害了她,伤了她的心。”
    金不换长长叹了口气,转回身,走到床边,对西门铁砚道:“西门师兄,这孩子年纪还小,做事太过任性。可是,她的确是个好姑娘,我也很喜欢她。”
    西门铁砚忧心忡忡地说道:“她对我一往情深,可我大仇未报,又怎能与她结情?唉,她这一走,心里一定难过得很,日后再无快乐可言。”
    金不换笑了笑道:“西门师兄,你也不用为她担心,她离开了你,暂时会有些痛苦,但她是孩子性情,用不了多久,便会把你忘记的。”
    西门铁砚叹道:
    “但愿如此。”
    金不换展颜一笑,说道:“好了,我们不谈她了。西门师兄,天马上要亮了,你睡一会吧,天明我们还要赶路呢。”
    西门铁砚确感到有些困乏,便道:
    “金师妹,你连日为我操心劳神,累得都快脱了形,你也睡一会儿吧。”
    金不换摇了摇头道:“我睡不着,为你守夜好了。:”搬过一把竹椅,放到门边,坐了下来。
    西门铁砚望着金不换那清瘦的身影,不知怎地,心中禁不住悄悄泛起一股莫明其妙的柔情。
    天亮以后,启程继续南行。
    西门铁砚神智已复,金不换便可为他运功疗伤排毒,并把太阳神教的内功心法传授于他,要他自行导气。好在二人都坐在车中,沿途亦可行动。太阳神教的内功心法果然奥妙无穷,加之二人本是同门,西门铁砚和师父钟无笔所学的内功心法,与金不换所学同出一炉,皆是太阳神教逍遥子所传,故恢复起来甚快。
    过得几口,西门铁砚便已把逆乱的气血,导回了经脉、气血归位,经脉畅通,金不换再用所修内功为他排毒,便方便了许多。仅用两天时间,便把武夷派的毒龙钉之毒,尽数排出,西门铁砚才完全脱离了危险。虽说他仍无法把那无弦神功忆起,武功难复,但亦可四肢运转自如,自行走路了。
    为了尽快回到太阳神教总坛,他们便弃车乘马而行。一路上,金不换与西门铁砚并鞍揽辔,纵蹄扬鞭,说说笑笑,沿途还有看不尽的奇川丽景,旖旎风光,使人心情大快,西门铁砚的身体康复愈快。他从金不换口中得知了太阳神教乃天下第一大教。教众逾数百万之多,全部居住在南海无忧岛。不受朝廷和官府管辖,是个独立王国,海外桃园。太阳神教倍奉弥勒古佛和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崇拜太阳,故人人的胸前绣有红日,作为标志。教中人守斋食素,大慈大悲,苦修极乐。上至教主,下至普通弟兄,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平等,相亲相爱,与世无争。自太阳神教开基立业以来,南海无忧岛上的人,便家家安居乐业,永庆升平,日子富足,人人快乐。西门铁砚对太阳神教虽也曾有耳闻,但却知之不详。听了金不换所说,心中愈发崇拜和向往。他想,今后自己投身太阳神教,定要刻苦修练。只要日后能为阿爹、阿妈、师父、师娘和晚晴师妹报了仇,我也就不枉此生了。他隐约觉得自己已时来运转,而这种造化,都是金不换给他带来的福荫,心中愈发充满了对她的感激之情。
    一路晓行夜宿,转眼便过了一个多月。这期间,西门铁砚与金不换形影不离,情谊渐厚,亲如兄妹。西门铁砚连遭劫难,尝尽了人生之苦,两个月间,所有的亲人都被玉骨教所害,他本已心冷如灰,断绝了生念。如今,有这么一个善良高贵,温柔多情,秀美绝伦的可爱姑娘伴他同行,对他关怀备至,使他心灵和肉体的创伤,渐渐弥合。他又重新感受到了人生的乐趣,感受到了爱的甜美。倘若不是自己大仇未报,他真希望眼前的路永无尽头,与金不换这样永远走下去。
    这一日,他们终于来到了南海之滨。太阳神教早已有船在海滨等候,西门铁砚随金不换等人登上一只大船,又在海上航行了三日三夜,才来到了无忧岛。
    无忧岛方圆数百里,乃南海第一大岛,远远望去,便好似一只偌大的南海神龟,浮游在万顷碧波之中。岛上有山有水,万木葱笼,土沃粮丰,常年烟霞笼罩,便如人间仙境。西门铁砚等人乘坐的大船尚未靠岸,便听见岛上鞭炮齐鸣,锣鼓震天,人声鼎沸。只见海边的沙滩上,数千名男男女女欢呼跳跃,笛管笙歌,响彻云霄。西门铁砚大奇,问金不换道:
    “金师妹,岛上发生了什么事?”
    金不换笑了笑道:“教中的弟兄们迎接咱们回岛哩。”
    西门铁砚这才放了心,但也有些嘀咕,问道:“岛上的人怎知咱们今日到此?”
    金不换道:“我早已派人提前回总坛报信,定是教主听说你要到来,才叫弟兄们来海边迎候的。”
    西门铁砚心中甚为不安,说道:“西门铁砚乃一个落难的江湖小辈,蒙师妹救命,已感恩不尽,又怎能叫教主如此挂怀?这么多人来迎接我,叫我如何承受得起?”
    金不换道:“砚哥,你是西门伯伯的后人和钟无笔伯伯的弟子,如今,西门伯伯和钟伯伯都已遇害,你回归太阳神教,我阿爹自然心中高兴。他一生中都对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怀有歉疚之情,你今日来无忧岛,就好似西门伯伯和钟伯伯回来一般,怎能不亲自带人来迎?”
    西门铁砚更加心惊,问道:
    “怎么,教主也来接我么?”
    金不换道:“我想会来的。”
    说话间,大船已经靠岸。只听岸上有人高声喊道:
    “太阳神教总坛教主圣公座下弟子,欢迎圣德公主殿下法驾回岛,欢迎西门公子回归神教!”
    话音一落,数千男女齐刷刷跪倒在海滩上,众口一音,欢呼道:
    “圣德公主殿下仙颜永驻,福寿千年!”
    “西门公子神驾光临,太阳神教永垂福荫!”
    西门铁砚哪里见过如此场面,这情景,好似万民见到了皇帝一般,登时叫他手足无措,忙不迭便要拜倒在地。金不换忙把他拉住,轻声问道:“砚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西门铁砚道:“这么多人对我施礼,我怎能不回拜还礼?”
    金不换道:“他们是咱们的属下,你给他们还礼,岂不失了身份?以后,你除了见我爹娘要施礼以外,不管见了什么人,也不要客气。否则,人家会看你不起的。”
    “这……”西门铁砚还想说什么,金不换道:“你快随我下船吧。”说着,起身登岸。
    无奈,西门铁砚只好随后而行。
    刚刚来到人群前,便听有人喊道:
    “起舞!”
    随即,便见众人往两旁一闪,四五十名少年男女,越众而出。那些男青年,皆赤膊短裤,身刺花纹,一个个相貌英俊,身姿挺拔,每人手捧一管芦笙,那些女孩儿则短衣花裙,赤足袒胸,头罩绣帕,一个个身材秀美,娉娉婷婷,美似天仙。他们走到西门铁砚和金不换面前,躬身施过礼后,便在海滩上吹起芦笙,翩然起舞。
    西门铁砚茫然不知所措,心中暗叹:“太阳神教中人果然与众不同,这些少男少女赤足袒胸,在一起扭来扭去,且媚眼流波,互相调情,实在有些不雅。”看了几眼,便觉有些面红耳赤。
    金不换悄声道:“砚哥,这些孩子们,都是岛上苗家和黎家的娃儿,他们的风俗与咱们汉人不同,男女间不受世俗礼仪约束。俗话说得好,“入乡随俗”,你也不用难为情。”
    西门铁砚点了点头。
    这时节,忽听有人喊道:
    “岛主圣驾来了,大家快快接驾!”
    笙歌鼓舞立止。数千名教众纷纷跪倒在地,齐声欢呼:
    “太阳神教,中天红日,教主圣公,圣寿无疆!”
    欢声如雷,震彻长空。
    但见一群人马,自一边椰林中涌出。走在前面的,是二十几名锦衣大汉,一个个身材魁梧,气宇轩昂,腰悬长剑,分两排鱼贯而行。中间,一群花团锦簇的青年女子,拥着一顶黄缎软轿,健步如飞,朝海边奔来。
    转眼间,那伙人便已来到众人面前停住,那顶黄缎软轿,也落将在地。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金不换忙对西门铁砚道:“这便是我爹爹,快随我去拜见。”说着,拉起西门铁砚,走到轿前,双双跪倒在地,说道:
    “臣女金不换,拜见教主圣公,愿教主圣公福寿永垂,圣寿无疆!”
    “武林后辈西门铁砚,叩见太阳神教教主!”
    轿帘一抖,自轿中走下一人。西门铁砚偷眼一望,只见那人竟是个三十来岁的儒衫青年,禁不住一怔,心道:“却又古怪,太阳神教的教主怎地这般年轻?他又怎能做金师妹的爹爹?”
    金不换亦觉有异,抬头一望,惊呼道:
    “咦,怎地是……你?!”
    那青年趋步向前,双膝点地,说道:
    “属下青龙堂副堂主天蝎星安泰,拜见圣德公主殿下,祝殿下仙颜永驻,玉体安康!”
    西门铁砚这才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此人不是金师妹的爹爹。”
    金不换一拉西门铁砚,跳起身来,粉面凝霜,怒视安泰,厉声喝道:
    “安泰,你好大的狗胆,竞敢冒充教主,该当何罪?”
    安泰慌忙磕头道:
    “属下不敢……”
    “哼!那你为何要乘教主的座轿?”
    “这……属下是奉教主法旨,前来迎接公主殿下和西门少侠的。”
    “教主令符何在?”
    安泰从怀中掏出一枚通红如血的圆形玉牌,双手捧着,递到金不换面前,说道:
    “这是本教的太阳神令,请公主殿下验过。”
    金不换接过太阳神令,仔细看了看,递还给安泰,神色稍缓,沉声问道:
    “教主可接到我的讯报了么?”
    “公主殿下派回报讯之人,已于昨日回到总坛,教主他老人家已知公主殿下和西门公子今日回岛。”
    “那我爹爹怎么没来接我们?”
    安泰不慌不忙地说道:“教主本欲亲自来迎公主殿下和西门公子,不料,他老人家昨夜偶染小恙,身体有些不适,故特派属下代他老人家来接引殿下和西门公子回宫。”
    金不换神色一变,急声问道:
    “我爹爹……怎么了?”
    “公主殿下放心,教主只是受了点儿风寒,并无大碍。
    金不换神色稍安,沉了沉又问:
    “武宫主他们在做什么?”
    安泰道:“武宫主带紫微、天市两宫的宫主及各堂堂主,已去太阳神宫为教主请安问疾,故未能脱身前来恭迎殿下仙驾。”
    金不换见安泰对答如流,不似有假,这才放了心,吩咐道:
    “快抬我和西门师兄回宫。”
    “请公主殿下和西门公子上轿!”
    金不换急忙拉着西门铁砚,坐入轿中。
    安泰起身走到轿前,亲手放下轿帷,高喝一声道:
    “起驾回宫!”
    八个轿夫一声吆喝,抬轿上肩。安泰率领那些锦衣大汉和随众,簇拥着轿子,快步疾行。
    轿中光线昏暗,西门铁砚与金不换并排而坐,身子相挨。随着轿子的颤动,二人便碰来碰去。西门铁砚只觉身边的金不换,体软如绵,柔若无骨,自己仿佛依坐在云堆里一般,飘飘欲仙。从金不换身上散发出来的带有兰花般幽香的少女气息,直钻入他的鼻孔,登时使他心情荡漾,如醉如痴。
    西门铁砚伤毒未愈之前,金不换曾多次与他同室而眠,日夜守护在他身旁,衣不解带,并亲自为他洗身擦伤,换衣换药,肌肤已不知接触了多少次。然而,那时的西门铁砚,神智未复,形同木偶,只是随意任金不换摆布。后来,他头脑清醒,却又萌生了死念,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已无动于衷,更不会对金不换有半点儿非分之念。是画眉鸟儿用她那一腔火热的痴情,暖活了他那僵冷的心,重新扬起了生命的风帆;是金不换给了他勇气,又点燃了他心中复仇的火焰。对于这两个女孩儿,他充满了感激之情。
    他喜欢画眉鸟儿,喜欢她的美丽、天真、纯洁,甚至连她的淘气也令他心动。然而,他又不忍心牵累她,不忍心带她与自己去闯前途上的急流险滩,去搏击狂风骤雨,因此而狠心斩断了他们之间情丝。对于金不换,他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他只是感激她,敬佩她。他之所以跟她到太阳神教总坛,绝不是对她有什么欲望和私情,而是复仇的希望在牵引着他。
    然而,西门铁砚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而且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一个多月以来,他与金不换并辔征途,形影不离,情谊渐深。二人无话不谈,使他对金不换有了更深的了解。一路上,金不换为他疗伤排毒,像妻子般地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使他于敬佩和感激之情中,不知不觉又凭添了一股爱怜之意。他曾几次暗中把金不换和画眉鸟儿加以比较,这两个姑娘都是一般的美丽多情,甚至有几分相像。但金不换比画眉鸟儿更成熟些。她是那么的善良、端庄、温柔、妩媚和高贵,画眉鸟儿是山林间的一株野菊,开得热闹;金不换则是一棵出水芙蓉,艳丽而不失凝重,冰清玉洁;画眉鸟儿像一团烈火,可以把顽石熔化;金不换则像一湖恬静的春水,可以使人感到爱的永恒。
    此刻,他与金不换并排坐于轿中,相挨得这般近,且又是在黑暗中,男女独处,莫说是一对痴情男女,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罗金仙,也难免不动心。
    轿子行走在海滩上,甚是平稳,四周静寂无声,只有安泰等人的脚步声,沙沙响个不停。
    静寂中,两个人都已感到了对方的心跳。两颗心在轻轻地碰撞,时即时离。
    黑暗中,金不换悄悄伸过一只纤手,把西门铁砚那只粗厚的大手紧紧握住。西门铁砚如遭电击,一股奇怪的热流,登时串遍全身。他气血沸涌,心跳加剧,不觉间已浸出一身汗水。好在谁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否则,那情景真叫人难堪。
    忽然间,西门铁砚觉得金不换放在他掌心的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变得冰凉,还不住地颤抖。他一怔,忙收回狂驰的心猿,轻声问:
    “金师妹,你怎……么了?”
    金不换低声道:
    “砚哥,我……心里有些……冷。”
    “你病了么?”
    金不换摇了摇头。沉了下,说道:
    “砚哥,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为什么?”
    “我爹爹虽是一教之主和天下武林盟主,但他天性温和谦恭,待教中弟兄亲如手足,从无半点儿教主的架子。对待江湖武林中人,更是礼贤下士。岛外有客来,不管是什么角色,他每次都要亲自出宫来迎。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来。”
    西门铁砚松了口气,笑了笑道:
    “金师妹,我是个江湖中落难的无名小辈,怎敢要教主亲自出迎?”
    金不换道:“不。这些年来,我爹爹一直怀着疚歉之情,对西门伯伯和钟伯伯念念不忘。你今日来到太阳神教,便好似两位伯伯重新归来一般,非寻常客人能比,他怎能不亲自来接?”
    “那位堂主兄弟不是说,教主病了么?”
    “不可能。我有些不信。”
    “为什么?”
    “我爹爹多年苦修太阳神功,早已肉身成圣,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躯。一点儿小小的风寒,怎能侵入他身?”
    “可是……那位兄弟……为何要这样说?”
    金不换叹了口气道:
    “我怀疑,我离岛期间,家里有什么事情发生。”
    “什么事呢?”
    金不换摇了摇头道:“我一时也说不准。”
    西门铁砚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沉了片刻,金不换笑了笑道:“但愿我只是胡思乱想。不过,砚哥哥,等一会儿回到太阳神宫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怪事,你都千万不可乱动。你武功未复,一旦冲动起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西门铁砚疑惑万端,怎么也猜不到会发生什么事,只好点头道:
    “金师妹,我听你的。”
    金不换心儿稍安,偎过身来,轻轻在西门铁砚的脸上吻了一吻,柔声道:
    “砚哥,你放心,不管遇到了什么凶险,小妹我宁可不要性命,也会保你平安无事的。”
    西门铁砚心中又是一荡,忍不住张开两臂,将金不换揽在怀中……
    大约走了近两个时辰,一行人马才回到了太阳神教总坛太阳神宫。
    轿子落稳在地,安泰高声喊道:
    “圣德公主殿下法驾回宫,各宫宫主和各堂堂主及属下弟兄,速来接驾!”
    轿外登时欢呼之声雷动:
    “属下恭迎圣德公主殿下回鸾!”
    “公主殿下仙颜永驻,福体安康!”
    金不换打开轿帘,拉着西门铁砚的手,缓步下轿。
    来到轿外,西门铁砚揽目一望,才发现轿子停在一座大殿门内。
    那殿好大,足能装下数千之众。雕梁画栋,紫柱盘龙,好不威武壮观。殿内方石铺地,正中设有龙案龙椅,正面墙壁上绘着朝阳出海图,龙案上摆有嵌金兽香炉,炉内香烟缭绕,紫气氤氲,恍若仙境。此刻,千余名太阳神教的大小首领,齐聚殿中,匍匐在地,给金不换行三拜九叩君臣大礼。
    金不换见众人仍对她如此恭迎,和往时无异,才放了心。她拉着西门铁砚,穿过人群,步入殿堂,来到大龙案旁的一张椅子上坐定,才满面含笑,对伏在殿下的众人摆了摆手,和声说道:
    “众卿平身!”
    “谢公主殿下!”
    众人齐声呼毕,起身侍立,
    西门铁砚此刻才有机会打量众人,但见太阳神教的这些大小首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相貌稀奇,丑俊各异近千人以服色分为五队,青、白、紫、绿、蓝,互不掺杂,但每人的胸前衣襟上,都绣有一轮红日。
    近千人立于殿内,屏心敛气,鸦雀无声。
    这时节,自白衣队中走出一人。那人四十余岁年纪,高挑身材,长方脸,鹰鼻鹞目,浓眉阔口,宽额方腮,脑门微秃,满脸阴鸷之色,一望便知他是个精明干练之人。他几步走到金不换面前,躬身抱拳,满面含笑,说道:
    “属下太微宫宫主武城,见过圣德公主殿下!”
    金不换欠了欠身,答道:
    “武宫主不必多礼。大师兄,家里一切都好么?”
    武城道:“殿下放心,教中一切都好。”
    金不换道:“怎么不见教主升殿?”
    武城道:“属下马上便请教主圣驾升殿。”转头高喝一声:
    “太阳神教总坛教主座下各宫宫主、各堂堂主及属下弟兄,请教主圣公升殿议事!”
    喝声一落,大殿内登时钟鼓齐鸣,仙乐袅袅。钟鼓声响过,便见自殿后两侧的门内,走出一十八名锦衣侍卫,一个个龙腰虎躯,神态威猛,宛如金刚降世。他们走到龙案后,排成一列,按刀而立。随后,便见四个宫娥,两个打扇,两个搀扶着那个威震天下的太阳神教教主和天下武林盟主,走上殿来。
    那教主来到龙案后的龙椅上坐定,殿下的近千名大小首领齐刷刷跪伏于地,同声欢呼:
    “太阳神教,中天红日。教主圣公,德服四方。泽被苍生,造福武林。江湖一统,永享升平!”
    近千名大小首领同声称颂,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那教主面无表情,把手一摆,说道:
    “众家兄弟平身!”
    “教主圣公圣寿无疆!”
    那些首领起身侍立。
    西门铁砚侧目打量那太阳神教的教主,见他有五十余岁,身材伟岸,身着绣有金龙的黄袍,胸前一轮红日,脚蹬逍遥履,头戴高冠。一张阔脸,豹头虎额,环眼虬髯,隆鼻鼓腮,果然相貌不俗。只是他此刻面含青气,两眼有些呆滞无神,便好似大病初愈一般。西门铁砚暗暗称奇,心道:“这人怎地有些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略一思索,猛然醒悟。原来这教主的相貌,竟与自己一般无二,只是比自己年纪大了许多,否则便好似同出一炉的兄弟……
    正胡思乱想之际,金不换轻轻一拽他的衣角,低声道:i“砚哥,你发什么怔?快与我去见过爹爹。”
    西门铁砚这才收回神思,和金不换起身走到龙案前,跪伏在地,说道:
    “太阳神教圣德公主金不换叩见教主!”
    “晚辈西门铁砚拜见前辈!”
    教主看了看金不换和西门铁砚一眼,突然一阵猛咳,喘了几口气,说道:
    “换儿,你们起来吧。”
    金不换拉着西门铁砚起身,对教主说道:
    “爹爹,孩儿此次奉旨离岛,远赴内陆,去救护本教前辈西门伯伯和钟伯伯,谁知晚了一步,西门伯伯和钟伯伯都已惨遭玉骨魔教所害。孩儿未能完成教主使命,还望教主降罪责罚!“
    那教主又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道:
    “换儿,你不用说了,我都已知道了。西门沧海和钟无笔劫数已定,命该如此,怪不得你。”
    “多谢教主宽宥之恩。”金不换又指着西门铁砚道,“爹爹,这位便是西门伯伯的爱子和钟伯伯的弟子西门铁砚。”
    那教主仔细看了看西门铁砚,良久,才点了点头,毫无表情地冷冷说道:
    “很好。站过一旁去吧。”
    金不换大奇,心道:“爹爹这是怎么了?怎地对西门师兄如此冷淡?”她正想问一问,便听那教主说道:
    “换儿,爹爹我马上要与教中首领有要事相商,你们暂且退下。”
    金不换无奈,只好拉着西门铁砚,退到了一旁。
    太微宫宫主武城,走到龙案前,对教主说道:“教主,本教大小首领均已到齐,便请教主宣读法旨吧。”
    那教主木呆呆地看着武城,良久,才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
    “宣诏使者,宣读本教主法旨!”
    一个身着白衫的文生打扮之人,手捧一黄绢,走上殿来,扫了众人一眼,将手中黄绢展开,朗声读道:
    “太微宫宫主武城,圣德公主金不换,接教主法旨!”
    金不换一怔,忙起身走到龙案前,与武城一起,双双跪倒在地,同声道:
    “臣子武城、金不换接旨!”
    宣诏使读道:
    “太阳神教总坛教主圣公法谕:太微宫宫主武城,文武兼备,德威圣教,治教有方,功高盖世。教主圣公年迈已衰,病体不适,心力交疲,难掌圣教,于今日退位,特传位于太微宫宫主武城,为太阳神教总坛第三辈教主……”
    殿下登时一片哗然。
    金不换大惊,腾地立起身来,叫道:
    “爹爹,你……”
    教主将脸一沉,说道:
    “换儿,跪下听旨!”
    金不换无奈,只好重新跪在地上。
    教主扫了殿下众人一眼,威严地咳嗽了一声,众人登时停止了喧哗。
    宣诏使继续读道:
    “圣德公主金不换,乃南海观音菩萨转世,大慈大悲,普度众生。为中兴圣教,造福苍生,旨谕圣德公主金不换,与新任教主武城,结为夫妇,辅佐教主,共掌圣教。此谕,太阳神教第二代教主金芒。”
    宣诏读罢,武城磕头谢恩,金不换则跳起身来,大声叫道:
    “爹爹,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么?……”
    殿下那些大小首领,亦有许多人感到此事太过突然,一时无法接受,议论纷纷。紫微宫和天市宫两大宫主抢步走出,跪倒在龙案前,说道;
    “教主,这可使不得。您老人家年华正富,如日中天,怎能便逊位让人?“
    “教主,您老人家执掌本教已垂三十余年,教中弟兄们深受教主恩泽,誓愿永承甘霖。太阳神教能有今日,全靠教主洪福齐天,威德护佑。您老人家中途退位,弟兄们实难接受。”
    金芒苦笑了笑,摇了摇头道:
    “两位宫主说哪里话?金芒自知才不足以压众,德不足以服人。早在三十余年前,这教主之位本应是我师兄秦无弦和钟无笔接掌,只因先祖定要传位于我,金芒才不得不接任此位。三十余年来,我碌碌无为,实有愧先祖和对不起教中弟兄。如今,我年纪已老,昏庸无能,又病魔缠身,实无力再执掌神教,故于今日传位于武宫主,还望弟兄们能体谅我的苦衷。”
    朱雀堂堂主叫天子葛通玄越众而出,说道:
    “教主,如今玉骨魔教复出江湖,天下武林又面临灭顶之灾。您老人家身为天下武林盟主,大敌当前,本该率本教弟兄,会合天下武林侠义道,共抗强敌,诛除魔教,扫荡群邪才是。可是,您在此关键时刻,却要退位归隐,岂不是寒了弟兄们的心?”
    紫微宫宫主道:“葛堂主说得是,还望教主三思。”
    金芒摇了摇头道:“我是为本教大业和天下武林安危着想,才这样做的。太微宫宫主武城,武功盖世,德高望重,智谋超群,乃本教后辈中栋梁之材。由他接任本教教主,定能光大圣教,造福武林。”
    天市宫宫主龙振方道:“教主,武宫主年轻有为,文武兼备,实是我教中不可多得的人材。不过,教主即便有意传位于他,也应等您老人家功德圆满,升天之日再行立他为新教主才是。”
    金芒皱了皱眉道:“我意已决,你们就不要再说了。”说罢,起身离位,对武城道,“武宫主,请即教主之位。”
    太微宫宫主武城,竟然。二不让,起身走到龙案之后,坐到了教主的宝座之上。
    金芒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黄缎小包,双手捧到武城面前,谦恭地说道:
    “这是太阳神教先祖所留掌教教主的令符和印信,请武教主接下。”
    武城志得意满,哈哈狂笑两声,伸手便抓。猛听得一声娇喝:
    “慢!”
    一条身影捷如飞鸟,飘落在龙案前,探手把金芒的小包抓了过去。
    那人正是圣德公主金不换。
    金芒把脸一沉,喝道:
    “换儿,你……做什么?快把令符和印信,交给你师兄。”
    武城似乎对金不换颇有忌惮,缩回手去,神色微有些慌乱,说道:
    “师妹,你……”
    金不换凝身不动,手捧令符和印信,隔着龙案,双目射出两道犀利的光芒,直逼武城,半天没有讲话。
    新教主武城愈发沉不住气,忙将目光避开,低声问:
    “师妹,你……看着我做什么?”
    金不换冷笑一声,咬牙说道:
    “武城,你好大的狗胆!教主的宝座,是你随便坐的么?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武城把目光转向金芒,说道:
    “师父,你……看……”
    金芒冷面凝霜,喝道:
    “换儿,不许胡闹!武教主乃是新任教主,不日之后,便是你的夫君,你怎敢对他无礼?快把掌教令符和印信放下,退过一旁,“
    武城登时也稳住了心神,稳坐于宝座之上,笑着对金不换道:
    “师妹,我可是奉教主之命,才敢接任此位的。你我是一家人,当着合教弟兄之面,你拆我的台,这有多不好?你有何不满,等以后我们再商量好不好?”
    “呸!”金不换一口唾沫飞射过去,厉声喝道:“不要脸,谁和你是一家人?”
    武城道:“教主已宣下法谕,命你我二人结为夫妇,共掌圣教,你……敢抗旨不遵么?”
    金不换目光如火,怒视武城,说道:
    “姓武的,你想得倒美,我金不换便是嫁给猪狗,也不愿做你这猪狗不如之人的妻子!”
    武城不急不恼,笑了笑道:
    “金师妹,你不愿嫁给我,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我们下去再讲好了。本教主今日初登大宝,还有许多公务要办,请你别在此捣乱。”
    金不换哼了一声道:“你有何德能,敢接任太阳神教的教主之位?”
    武城道:“愚兄自知无德无能,本不该接任此位。但本教先祖所留规矩,后任教主,必须由前任教主亲自选定传位,方可执掌圣教。如今,师父他老人家让位于我,我怎敢有违师命,有负师恩?”
    金不换道:“姓武的,你莫再花言巧语,混淆视听。你蒙骗得了教中弟兄,可骗不了我。”
    武城假作一怔,问道:
    “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不换道:“我早就看出你怀有野心,时刻觊觎教主之位。定是你乘我离岛之机,乘虚而入,用夕毒下流手段,要挟逼迫教主让位于你。姓武的,你说是也不是?”
    武城脸上登时露出一丝慌乱,然而一闪即逝,冷笑一声道:
    “你这般讲,有何证据?”
    金不换道:“你原不过是本教天市宫座下白虎堂一个小小副堂主,只因你为人狡诈,阴险毒辣,又最善于讨好邀功,阿谀奉迎,在教主面前大献殷勤,才骗得教主宠信。不到几年,你便爬上了太微宫宫主的高位。本教太微、紫微、天市三大宫,以太微宫为首,你身为太微宫宫主,已权高位显,是教主一人之下,万众之上。教主对你如此器重,你便该忠心不二,鞠躬尽瘁,尽心尽力,以报教主隆恩才对。可是,这些年来,你在本教中大施小恩小惠,拉拢人心,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欺上瞒下,做尽了坏事。只因我处处防着你,你才未敢明目张胆地对教主有所不恭。今日,你乘我离岛远赴内陆,竟然用卑鄙手段,要挟教主退位。你如此大逆不道,恩将仇报,你还算人么?”
    武城的秃额头上,已浸出汗来,色厉内荏地喊道:
    “你……胡说!”
    金芒在一旁对金不换道:
    “换儿,你不要胡乱猜疑,武宫主并未对我有何要挟是我真心实意要让位与他的。”
    “不,我不信!”金不换叫道,“爹爹,你教主做得好好的,为何要凭白无故地让与他人?“
    金芒咳嗽了几声道:“为父老迈昏庸,近来又病魔缠身,实无心力再执掌圣教,故才让贤退位。”
    金不换愤然道:“爹爹,姓武的是个卑鄙小人,你既然要让位,也不应让与他。”
    “这……”金芒不知如何做答。
    武城冷笑一声道:
    “金师妹,依你之见,这教主之位该谁来接任?”
    金不换道:“太阳神教,乃天下第一圣教,教主之位,应有德者居之。本教总坛紫微、天市两宫宫主,都是德高望重的本教前贤,便是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堂的正副堂主,亦都是赤胆忠心的英雄豪杰,无论是武功还是人品,都远胜于你。他们任何一人接任教主,也比你强之千倍!”。
    武城哈哈怪笑两声,目光一扫殿下众人,不阴不阳地说道:
    “既然圣德公主殿下如此之说,我武城便让贤好了。本教大小首领,无论职位高低,哪个自信武功和德操远胜于我,欲坐这教主之位,便请上来,武某拱手相让。”
    千余名大小首领齐声呼道:
    “属下不敢!”
    武城点了点头,问紫微宫主肖亮和天市宫主龙振方道:
    “肖宫主,龙宫主,你们二位怎样?想不想坐这教主宝座?”
    肖亮哼了一声道:“在下从无此野心。”
    龙振方道:“龙某自愧无德无能,不敢有此奢望。”
    武城目光一扫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堂堂主,又问:
    “各位堂主兄弟以为如何?”
    四名堂主诚惶诚恐地同声道:
    “武宫主接任教主,我等举手赞同。”
    武城满意地笑了笑,对金不换道:“金师妹,你都亲眼看到了,不是愚兄我定要做这教主,实是师父和教中弟兄们的抬爱,我却之不恭,也只好打鸭子上架,担此重任了。”
    金不换气得粉面胀紫,手指武城,愤愤说道:“武城,你这不仁不义的狗贼,竟敢犯上作乱,欺师灭祖,篡位夺权,本公主要按教规把你碎剐零迟。来人,把这叛贼给我拿下!”
    圣德公主金不换在太阳神教中地位何等尊崇,权位仅在教主一人之下,且威望极高,平日里,她的话令出如山,哪个敢不听?可是,今日她连喊数声,大殿内近千名首领及那些站殿武士,人人低头垂眉,无一人答言,亦无人上前动手。
    武城愈发得意,不住地嘿嘿冷笑。
    金不换恼羞至极,一张脸儿惨白如纸,手指紫微宫宫主和天市宫宫主等人,颤声说道:
    “好哇,原来你……们早已和……姓武的串……通一气,密谋篡……位,背叛教主,姓武的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竟为他效忠?”
    肖亮羞愧得无地自容,唯唯嚅嚅地说道:
    “公主殿下,属下绝无谋反之意,只是……教主在……此,属下怎敢乱……动?”
    金不换冷冷说道:“肖宫主,教主平日里待你们如何?”
    肖亮和龙振方同声道:“教主待属下等恩重如山,属下等终生难报!”
    金不换道:“可是,眼下教主被奸人所挟,你们为何坐视不顾?”
    “这……”
    金不换乘机煽动道:“两位宫主和各位堂主,你们应该明白,武城这狗贼,乃是个狗肚鸡肠的小人。他身入本教以来,无功无业,却从一个小小的副堂主,爬上了太微宫宫主之位,全靠的是阿谀奉迎,溜须拍马,处处讨好教主,才得以升迁。他心胸狭隘,眼里从容不得比他高明之人。你们各位都是本教前辈,跟随教主多年,功高位显,无论武功还是威望,都远胜于他,他岂能容得下你们?莫看他平日里对你们甜言蜜语,大献殷勤,那只不过是他阴谋尚未得呈而已。他连教主和我都从未放在眼里,又怎会看得起你们?—旦他篡夺了教主之位,大权在握,便会把你们这些对本教有功的老弟兄,一个个收拾掉。你们此刻不诛此叛贼,到时将有灭顶之灾,可就后悔莫及了。”
    这一番话,正说到肖亮、龙振方等人的所怕之处。他们对武城一个后辈小子,并未为太阳神教立下什么功勋,便爬上太微宫宫主之位,地位尚在他们之上,早已心怀不满,只是武城乃是教主宠信之人,碍着教主之面,他们未敢对武城有所不恭罢了。今日,武城又要高升,不管是他要挟逼迫教主让位,还是教主真的要让位与他,都使他们难以容忍。正如金不换所说,一旦武城把教主之位坐稳,大权在握,他们这帮老弟兄,将一个个头颅滚地。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这不仁不义的小人阴谋得逞。此刻,有圣德公主金不换坐阵,还怕什么?先诛此叛贼再说,管他日后谁做教主……
    紫微宫宫主肖亮壮了壮胆,抢先跨前一步,走到老教主小太阳金芒面前,躬身说道:
    “教主,公主殿下说得对,武宫主为人奸险狡诈,你把教主之位让与他,恐对我们这些老弟兄不利,属下不忍看太阳神教的百年基业,丧于小辈之手,特冒死奉劝教主,收回成命,诛了武城这犯上做乱的叛贼!”
    说罢,伏身跪倒在地。
    龙振方和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堂堂主,亦纷纷跪在金芒面前。
    小太阳金芒神色微变,说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
    众人异口同声道:
    “请教主收回成命,下令诛贼!”
    “胡说!”金芒犹豫了一下,将脸一沉,喝道,“教主之位,是我自愿让与武宫主的,你们敢抗旨不遵么?”
    肖亮道:“既然教主如此不听我等奉劝,不辨忠奸,请恕属下无礼了!”
    话音甫毕,陡然双手一抬,手腕微震,数道乌芒破空电射,直朝龙案后的武城罩了下去。
    紫微宫主肖亮号称百毒仙翁千叶手,乃是太阳神教中使暗器的第一好手,这一篷染有剧毒的刺猬针射出,当真如急风骤雨,神鬼难逃。那太微宫宫主武城,一见乌芒射至,竟吓得身子往后一缩,哧溜一声,钻到龙案下面去了。小太阳金芒喝了一声:“大胆!”衣袖轻轻一拂,一股罡风呼地涌出,登时将漫空乌芒荡落。
    天市堂堂主龙振方叫道:“教主,你如此袒护奸贼,属下可要得罪了!”陡然拔身而起,身在空中,长剑便已出鞘,剑花一抖,便朝金芒当胸刺落。
    肖亮惊呼一声:“龙兄,使不得……”紧急中探爪一抓,欲图将龙振方扯回。便在这时,龙振方长剑突然圈转,自肋下反刺而出,一招“毒龙倒钻窝”,噗地一声,刺入肖亮心窝,穿胸而过。
    肖亮万没有料到龙振方有此一招,登时惊得双睛暴突,神色间甚是迷惘,颤声道:
    “龙……兄,你……”
    话未说完,龙振方手腕一拧,长剑登时把肖亮心脏绞碎。肖亮胸前鲜血狂喷,扑通摔倒在地,当即气绝。
    龙振方拔出长剑,抬脚把肖亮的尸身踢出,回身对金芒说道:
    “教主,紫微宫宫主肖亮,早有反意,竟敢对教主抗旨不遵,如此犯上作乱,实属大逆不道,属下为救法驾,先把他除了。”
    金芒点了点头,说道:“很好。龙宫主,你护教有功,忠心可嘉。待平定叛逆,再行封赏!”
    龙振方大喜,说道:“多谢教主!”
    金芒回转身,用冰冷的目光,扫了早已吓得呆若木鸡般的四大堂主一眼,凛然说道:
    “太阳神教先祖所留教规第五条规定,本教中人,凡有敢抗命不遵,犯上做乱,大逆不道者,万剐零迟处死。你们谁还敢对新教主无礼,紫微堂堂主肖亮,便是榜样!”
    四大堂主一个个面色如土,垂头说道:
    “属下不敢……”
    龙振方手提长剑,对众人喝道:
    “教主让位于武宫主,尔等谁还对新教主不服?”
    近千名大小首领低头垂眉,无人说话。
    忽然间,人群中高喊一声:
    “慢着,我有些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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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琴声夜诉断肠曲
             睹物思亲复神功

    声音嘶哑,甚是难听。
    众人大惊,均不知是谁有这般胆量,纷纷抬头循望。
    龙振方一怔,怒喝道:
    “是谁?滚出来!”
    那人怪笑两声,说道:“我爹妈给我生了两条腿,是叫我走路用的,这滚么,我可从没学过。”说着,便听一阵'踢'踢拖拖脚步声响,自人群后面,一溜歪斜,走出一人。
    那人身材矮小,面目丑陋,神情猥琐,穿着破烂,在场之人竟无一人识得他是谁。只见他赤手空拳,脚步踉跄,走到殿前,伏身给金芒磕了一个头,说道:
    “属下张丑娃,给教主磕头。教主圣公,中天红日,甘霖永垂,圣寿无疆!”
    金芒哼了一声:“起来吧!”
    张丑娃又磕了一个头,爬起身来,垂手侍立。
    龙振方大奇,问道:
    “你是谁的属下,我怎么没见过你?”
    张丑娃道:“龙宫主,你名高位显,何等尊贵?我张丑娃不过是玄武堂崔堂主座下的一个小小厨头,你自然不认识我。”
    龙振方冷目一扫玄武堂堂主崔鹤,问道:
    “崔堂主,这小子真是你的属下么?”
    崔鹤立刻头上浸出汗来,连声道:“这……都怪……属下督导不严,还请教主和宫主恕罪。”
    张丑娃却道:“堂主,你连小的识都不识,又何罪之有?”
    “住口!”崔鹤狠狠瞪了张丑娃一眼,喝斥道,“不知深浅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张丑娃咧了咧嘴,说道:“堂主,龙宫主叫我滚出来,你又叫我滚下去,叫小的如何是好?”
    崔鹤哼了一声:“你还敢顶嘴?看我不割下你的舌头!”说着,伸手便要抓张丑娃。
    龙振方伸手拦住崔鹤,转头冲张丑娃冷笑两声,问道:
    “张丑娃,你一个小小的厨头,有何本事,敢不服教主的法旨?”
    张丑娃摇了摇头道:“龙宫主,小的没什么本事,一不会武功,二不识文认字,只会杀鸡屠鸭,烧火煮饭,哪敢对教主不服?”
    “哼,那你刚才喊叫什么?”
    “嗯,太阳神教上至教主,下至吃奶的娃儿,我张丑娃都服气得很,唯独是倒背手撒尿——不扶(服)你!”
    这句话可大为不敬。天市宫宫主乃太阳神教总坛三大宫主之一,地位仅在教主--人之下,一个小小的做饭厨头,竟敢开口辱骂宫主,实是胆大妄为得很。玄武堂堂主崔鹤吓得面色如土,喝道:
    “混帐东西,你想死么?”
    龙振方却摆了摆手,止住崔鹤,问道:
    “你说说,为何你单单不服我?”
    “因为你是个大奸臣!”
    龙振方点了点头道:“你说说看。”
    张丑娃道:“紫微宫肖宫主为人侠义,是本教第一大功臣,你却用下流手段把他杀了,你如此屠害忠良,不是大奸臣是什么?”
    龙振方道:“肖亮犯上做乱,胆敢危及教主,我杀了他是为了保护教主。”
    张丑娃摇了摇头道:“不对!肖宫主用暗器打的是武宫主,不是教主。”
    龙振方道:“武宫主便是新任教主。”
    张丑娃道:“我只知太阳神教有个金教主,从不知还有个武教主。”
    龙振方哈哈笑道:“凭你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想反对新教主么?”
    张丑娃道:“你又错了,我谁也不反对,只是要反对你。”
    龙振方一怔,问道:“为什么?”
    张丑娃道:“其实,谁做教主又和我有何干系?金教主做教主,我烧火煮饭;武宫主做教主,我还是煮饭烧火。天下人人都做了教主,也轮不到我头上。”
    “那你还来捣什么乱?”
    “我只是看你杀了肖宫主,手段又不够光明正大,心里不平。”
    “这么说,你是想为肖宫主报仇了?”
    张丑娃摇了摇头道:“在下屁的本事没有,自然无法给肖宫主报仇,我只是想说几句公道话罢了,“
    小太阳金芒见张丑娃竟有此胆量,不觉也心中赞叹,和声问道:
    “张兄弟,你这样做,不怕死么?”
    张丑娃笑了笑道:“教主,我张丑娃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尚知忠义二字。当年,我投身太阳神教,便是羡慕教主的威名,敬佩太阳神教中人,各个都是忠肝义胆的大英雄。我张丑娃别无所图,只是想终生为各位大英雄煮饭烧水,也就心满意足了。这许多年来,教主在我张丑娃的心中,确是一轮红太阳,各位首领便是满天星斗,我张丑娃仰望不及,把各位敬若天神。可是,今日,你们大家为了一个教主之位,竟自家里大动刀兵,兄弟相残,我张丑娃可有些看不下去了。教主,你眼看着大奸臣龙宫主屠杀忠良,而视而不管;而肖宫主被害,这大殿中近千名首领竟缩手缩脚,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讲句公道话,这更叫我有些寒心。教主和各位首领的形象,在我心中便大打折扣了。原来,你们大家平日里讲的什么忠啊义啊都是假的,关键时刻,一个个都成了贪生怕死的势利小人。他妈的,我张丑娃今日总算明白了,从今日起,我不再侍候各位。我以前做了那么多年的饭,就值当都喂了狗了!”
    这句话登时惹了众怒,大殿中乱轰轰吵骂成一团:
    “住口!你好大的狗胆!”
    “他奶奶的,这王八蛋竟敢辱骂教主,活得不耐烦了!”
    “他口口声声辱及太阳神教,罪该万死!”
    “宰了他,把他万剐零迟,拖出去喂狗!”
    ……
    张丑娃临危不惧,哈哈怪笑两声,对众人说道:“我张丑娃既然敢站出来说话,便没想再活。这世上已没有一块干净地方,一切都是假的,我也不想再与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人为伍,也不想再活下去。张丑娃虽是个杀鸡屠鸭之辈,今日为了讲实话而死,也算轰轰烈烈,比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不义之徒,强之千倍!”
    龙振方冷笑一声道:“好东西,想不到你倒是个有骨头的硬汉子。你既然想死,本宫主便成全了你吧。”说罢,一抖手中长剑,便要朝张丑娃刺去。
    “且慢!”张丑娃喝道。
    龙振方收住剑,问道:“你还有何话讲?”
    张丑娃道:“我张丑娃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不劳你龙宫主动手,我要自行了断。”
    金芒皱了皱眉,说道:“好,看在你还够条汉子的份上,容你自杀吧。”
    张丑娃伸手入怀,掏出一把牛耳尖刀来,往刀尖上轻轻吹了口气,笑了笑道:“我张丑娃一生用这把刀,不知宰了多少鸡鸭,今日却要用它自杀,这倒有趣儿得很。他妈的,老子下世宁愿做鸡做鸭,也不愿再做人!”说着,猛地将刀往自己胸口上一插,噗地一声,尖刀透胸,直没至柄,随即纵声狂笑几声,往前一扑,倒地气绝。
    龙振方抬腿一脚,把张丑娃的尸身踢了出去,喝道:
    “来人,把这狗东西拖出去喂狗!”
    玄武堂座下走出两人,将张丑娃拖了出去。
    金芒用眼一扫殿下众人,咳了几声,问道:“大家还有谁不服武教主,请出来讲话。”
    近千名大小首领异口同声答道:
    “我等均愿遵教主法旨,奉武宫主为新教主!”
    金芒笑了笑道:“很好。大家再无异意,便跟我来朝拜新教主!”
    说罢,转身面对武城,伏身欲拜。
    “且慢!”
    一声娇喝,金不换闪身挡在金芒面前。
    金芒一怔,皱了皱眉,沉声问道:
    “换儿,你还想做什么?”
    金不换粉面凝霜,俏目含愤,直视金芒,问道:
    “爹爹,你一定要让位以武城?”
    金芒点了点头道:“我意已决,谁也不能更改。”
    “你这样做,对得起本教先祖么?”
    金芒一怔,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不换愤然说道:“当年,先祖为创太阳神教,呕心沥血,东挡西杀,冒尽天下之险,竭毕生精力,才有了今日这番基业。他临终之际,把太阳神教教主和天下武林盟主的大任,托付于你,你不但不思进取,励精图治,大敌当前之际,反而要将教主之位,拱手送与一个无耻的小人,这岂不是要把太阳神教给毁掉么?你日后死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下的先祖?”
    金芒哼了一声道:“你小小年纪,又懂些什么?我今日让位传贤,正是为了要中兴圣教,造福武林。“
    金不换把牙一咬,说道:“爹爹,你如此执迷不悟,屠害忠良,宠信小人,女儿我今日可要忤逆你意了。”
    金芒把脸一沉,喝道:
    “你想怎样?”
    “我要杀了武城这狗贼,为本教除奸,而后废了你。另立新主!”
    “大胆!”金芒怒目喝道,“换儿,你若不听为父之言,莫怪爹爹无情。”
    金不换道:“爹爹,你……还想杀了女儿么?”
    金芒面色阴冷如冰,煞是难看,说道:
    “我已退位,武宫主便是新教主,太阳神教中,不管是谁,胆敢再对新教主无礼,都是欺师灭祖,犯上作乱,一律按教规处置。”
    金不换冷笑一声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把女儿怎样!”突然身形暴闪,飞身而起,朝龙案后的武城扑去。
    小太阳金芒屈指连弹,嗤嗤几声啸响,用无形指力连封了金不换后心几处大穴,随之右手一探,快如电光石火,便已把金不换抓将回来。
    金不换万没有料到自己的爹爹竟然为了武城,真的对女儿下毒手,多年的父女亲情,登时间化为满腔悲愤。她心痛如割,面如死灰,泪水夺眶急涌,一颗心似乎已被千钧重锤砸得粉碎。她用悲怆而忧怨的目光,盯着金芒,连声道:
    “好,好,你果真……对我……无半点儿骨肉之情。你不是我爹爹,我也不是你的女儿,你杀了我吧!”
    小太阳金芒气得全身颤抖,厉声叫道:
    “反了!反了!来人呀,把这个忤逆不孝犯上作乱的丫头,给我拉出去斩首示众!”
    大殿内,近千名大小首领见他们父女反目成仇,一时都懵住了,无人敢动一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金芒见自己令出之后,无人响应,喝道:
    “太微宫左右执法,你们都聋了么?”
    太微宫执法双星神色陡变,说道:
    “教主,这……”
    金芒恼羞成怒,喝道:“好哇,我这教主刚刚退位,你们便无人听我的话了。”转头对武城道,“武教主,你传法旨,把金不换枭首示众!”
    武城神色恐慌,说道:
    “师父,您老人家息怒,金师妹一时间急怒攻心,才对……我有所不……满,我不怪她就是了。弟子给金师妹求个情,您老人家放了她吧。”
    金不换呸地啐了一口,骂道:
    “武城,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不用你求情!”
    金芒本无心杀金不换,只是一时脸面上挂不住,才想吓她一吓,只待武城一发话求情,便可借坡下驴,放了女儿。岂料,金不换竞然不给他台阶,顿时使他骑虎难下。他犹豫了一下,把心一狠,说道:
    “换儿,不是为父无情,本教先祖所留教规规定,凡本教中人,有欺师灭祖,犯上做乱,对教主不敬者,杀无赦。便是为父违犯了教规,也需得按规定处置。你今日不听劝告,不听奉教主法谕,对新教主无礼,实属大逆不道,谁也救你不得了……”
    金不换哼了一声道:“你不用再说了,要杀便快动手吧!”把胸一挺,头儿高昂,双目紧闭,凛然待毙、
    金芒咬了咬牙,叹了口气,说道:
    “你是圣德公主,本教弟兄无人敢杀你,我只好亲自送你归天了!”
    说着,缓缓扬起了右掌。
    天市宫宫主龙振方和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堂堂主,同声呼道:
    “教主,使不得……”
    近千名大小首领纷纷伏倒在地,哀求道:
    “教主,饶了圣德公主殿下吧!”
    “我等全教弟兄,愿以性命担保,公主殿下绝无反意……”
    金芒目光一扫众人,神情庄重地说道:
    “换儿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忍心杀她?只怪我平日里管教不严,把她宠坏了,今日她才有这大逆不道的行为。我今日若视本教先祖所留教规而不顾,徇私枉法,饶了她的性命,教规还有何用?日后又怎能服众?为了本教大业和教主的尊严,我今日只好忍痛割爱,把换儿杀了,以敬效尤。日后,本教弟兄哪个敢再对新教主不恭,纵他是天王老子,也绝不轻饶!”
    说罢,把牙一咬,便欲将掌拍落。
    这时节,猛听有人宏钟也似地吼了一声:“住手!”随即便见一条人影,快如鬼魅,闪身一晃,便已到龙案之后,探手将那新教主武城提将起来。
    这一招兔起鹘落,令人猝不及防。众人闻声一怔,抬头望去,只见龙案之后,威风凛凛地挺立着一条铁塔般的大汉,双手抓着那新教主武城,高举过顶,宛如金刚临凡,怒视着大殿中的众人。
    那大汉正是西门铁砚。
    怀着复仇的希望,西门铁砚跟随圣德公主金不换,历尽风雨,不远万里来到了南海无忧岛太阳神教总坛。他万没有料到,刚刚踏入太阳神宫,便遇到了太阳神教教主让位,因此而引起的一场内变,登使他的心凉了半截。他不了解内情,无从插手,只能旁观,坐以待变。
    对于太阳神教内部的真实情景,西门铁砚一无所知。他只是曾听人说起过一些太阳神教当年为挽救天下武林,与玉骨教等邪派中人血战的故事。在师父家中,他又亲眼见到了武林各大门派中人,对金不换的崇敬及对太阳神教的颂扬。来南海途中,又从金不换口中得知,太阳神教上至教主,下至普通教众,人人皆是武功盖世忠肝义胆的豪侠之士,南海无忧岛便是海外桃园,人间乐土。故此,他心中对太阳神教更加崇拜和向往,并寄托了无限希望。小太阳金芒突然要退位让贤,另立武城为新主,对此,西门铁砚初时尚无半点儿怀疑。金芒是天下第一大教的教主,江湖武林盟主,在西门铁砚心目中,便是闪着光环的金身罗汉,是救世之主,万圣之尊。他所以要这样做,想必是有他的道理。而圣德公主金不换出面反对她爹爹让位,又口口声声斥责武城是个卑鄙小人,西门铁砚便有些胡涂了。他不知那新教主武城是何许人,难断此事真伪。乃至天市宫主龙振方用下流手段,血刃了紫微宫主肖亮,张丑娃挺身怒斥龙振方,自戮而亡,他才渐渐看出些端倪来。
    西门铁砚觉得,圣德公主金不换极力反对金芒让位是对的。他相信金不换,绝不会无端反对他的爹爹。龙振方竟用下流手段,刺杀了肖亮,而大殿中除了张丑娃一人敢出面斥贼以外,近千名大小首领竟人人禁若寒蝉,无人敢吭一声,顿使西门铁砚恼火之极。他想:“这些人怎地如此贪生怕死,连一个不会武功烧火做饭的厨头也不如,还称什么英雄侠义之士?看来,太阳神教中人也和武林中那些正道中人一样,有其名而无其实。还有,那教主小太阳金芒,眼见自己座下兄弟相残,竟然无动于衷,这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莫非果真如金不换所说,他让位与武城,并非出于本愿,而是已被武城所挟?或是有什么不可言喻的苦衷?……”西门铁砚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已隐约觉得今日之事大不寻常,其中定有蹊跷。
    此刻,金芒为了维护新教主武城,竟不顾父女之情,要亲手打杀金不换,顿使西门铁砚再也忍耐不住了。不管谁是谁非,他也不能叫金芒杀了金不换。他看出,小太阳金芒似乎对那新教主武城颇为忌惮,极力讨好于他。要救金不换,只有先制住武城。紧急中来不得多思,乘大殿内所有的人都跪地为金不换求情之机,西门铁砚悄无声息地朝龙案后的武城扑去。
    西门铁砚距龙案本不远,一个箭步便已来到了武城身后。他武功虽失,然只是没了内力,拳法招术尚还记得。所以,他出手仍快如电光石火,一招大擒拿手中的“疾鹰搏兔”,便抓住了武城后心“灵台”穴。他虽无内力,但天生神力,指上的力量仍然不小,运力一扣,武城便全身瘫软如泥,一动也不能动了。
    西门铁砚原以为,金芒既然要让位与武城,那武城的武功必有过人之处,不是世间的绝顶高手,也是太阳神教中的一流好手。自己武功全失,要想把他擒住,实是冒险之极,也是绝不可能的事。他之所以不顾性命扑向武城,是眼见金不换要命丧金芒掌底,一时情急,不假思索所至。岂料,他竟然未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便一招得手,顿时使他大喜,同时也有些纳罕,心道:“此事古怪,这姓武的武功如此不济,又怎能做太阳神教的教主?金芒又何以定要不惜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让位于他?……”
    大殿中近千名大小首领一见武城被擒,顿时大声惊呼:
    “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快把教主放下!”
    嗤!嗤!嗤!剑光暴闪,天蝎星安泰及十几名站殿武士,飞身扑进,十几把长剑连抖,便已点住了西门铁砚的后心。
    金不换惊呼道:“砚哥……”
    西门铁砚厉声喝道:“你们谁敢动一动,我便先摔死这姓武的,大家同归于尽!”
    金芒、龙振方等人均不知西门铁砚武功已失,眼见武城握于他手,只需他内力一震,武城便会一命呜呼,故近千人皆脸上失色,僵立当场。安泰等人虽用剑将西门铁砚逼住,却不敢刺。双方便这样僵持住了。
    西门铁砚目视金芒,口气稍缓,说道:
    “教主,你放开公主殿下!”
    金芒哼了一声道:
    “西门铁砚,你好大的胆子,不想活了么?”
    西门铁砚道:“少废话,快解开金师妹的穴道!”
    金芒道:“这是我太阳神教自己的事,你非本教中人,少来多管闲事。”
    西门铁砚道:“公主殿下救过我的命,是在下大恩人,你敢伤她一根毫毛,我不管你是谁,也要和你一死相拼!”
    金芒道:“这是太阳神教总坛,岂容你胡闹撒野?你敢伤害教主,本教弟兄绝放你不过。你纵有盖世神功,也休想逃得出去。”
    西门铁砚纵声笑道:“我根本就没想再逃。我西门铁砚早已死过多次,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金芒沉了一下道:“本教主身为天下武林盟主,江湖至尊,世上尚无人敢对我如此无礼,我岂能受你一个小辈要挟?”
    西门铁砚哼了一声道:“好,那咱们便见个真章。”说着,把手紧了一紧。
    武城顿时冷汗直流,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哀求道;“别……好汉,饶……命……”
    西门铁砚呸地啐了一口,笑道:“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也配做什么教主?!”
    武城对金芒道:“师……父,你快放开……师妹,救……弟子一……命吧……这……教主我不……做便是了……”
    金芒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
    “西门铁砚,我放了换儿,你可不能伤害武教主。”
    西门铁砚道:“我与这姓武的无仇无怨,定要杀他做什么?”
    金芒伸手先将挂在金不换腰中的教主令符取过来,伸指连弹,解开了金不换被封的穴道,说道:
    “换儿,你快叫西门铁砚把武城放下来。”
    金不换用满含忧愤的目光,盯了金芒一眼,说道:“砚哥放了武城,你们可不能再找他的麻烦。”
    金芒点了点头道:“你放心,西门铁砚虽对教主大为不敬,但他是西门师兄的后人,我怎能伤他?”
    金不换这才转过身来,对西门铁砚道:
    “砚哥,你把姓武的放开吧。”
    西门铁砚转头对安泰等人把眼一瞪,喝道:“你们让开些!”
    安泰等人撤剑退到了一旁。
    西门铁砚缓缓把武城放在地上,而后离开龙案,朝金不换走去。
    就在他刚一转身之际,安泰一抖手中长剑,悄无声息地朝西门铁砚后心猛刺。
    金不换大惊,呼道:
    “砚哥,留神……”
    西门铁砚便知身后有人偷袭,来不及转身,反腿倒踢。怎奈他武功已失,这一脚踢得虽有招有式,但力道不大,速度也不够快。安泰手腕连颤,剑尖疾点,一招“金鸡啄米”,点刺在西门铁砚腿弯处穴道上。西门铁砚双腿一软,立脚不住,扑通跌坐在地。
    金不换惊叫一声,飞扑过去,将西门铁砚抱住,问道:
    “砚哥,你……伤得怎……样?”
    西门铁砚伤势并不重,只是双腿内侧被刺破两洞,鲜血淌流不止。饶是如此,他也难以站定。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换妹,我没事……”
    金不换心疼得泪涌如泉,忙撕下衣襟,为西门铁砜裹伤。
    这时节,武城又已坐回教主宝座,看着坐卧在地的西门铁砚,哈哈狂笑道:
    “这臭小子犯上做乱,敢对教主大为不敬,罪不可赦。来呀,把这小子乱刃分尸!”
    安泰等人闻令提剑拥将过来。
    金不换用身子护住西门铁砚,怒视着安泰等人,喝道:
    “你们敢?!”
    安泰笑了笑道:“公主殿下,属下等是奉教主之命,诛除叛贼,请你让开些。”
    金不换月光转向金芒,说道:
    “爹爹,你……言而无……信……”
    “这……”金芒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武城道:“金师妹,这不关师父的事。现在我是教主,由我说了算。”
    金不换眼中喷火,狠不得扑上去咬武城一口,愤然说道:
    “武城,你这无耻的狗贼!西门师兄饶你不死,你反而要恩将仇报,你……还算人么?”
    武城道:“金师妹,西门铁砚非本教中人,今日都敢来太阳神教撒野,大闹本教总坛,实属罪大恶极。本教主若不宰了他,日后传扬出去,岂不是大灭了太阳神教的威风?我太阳神教以后还怎能威服天下武林,一统江湖?”
    金不换冷静下来,问道:
    “你一定要杀砚哥?”
    武城道:“不错。”
    金不换道:“那好,你便连我也一起杀了吧,我和砚哥死在一起,也心满意足了。”
    武城道:“金师妹,你虽然对我不满,但师父已将你许配以我,要我二人共掌圣教,我怎么会杀你?”
    金不换道:“你不放过砚哥,便是不杀我,我也绝不想活。”
    武城皱了皱眉,劝道:“师妹,为了一个臭小子,你这是何苦?”
    金不换道:“你别说了。只要你杀了砚哥,我马上自断经脉而亡。”
    “这……”武城犹豫了一下,想了想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不杀西门铁砚,但我也有个条件。”
    金不换心儿一动,问道:“什么条件?”
    武城诡异一笑,说道:
    “你现在便答应做我的妻子,从此以后,你不可再反对我,与我共掌圣教。”
    “这……”金不换犹疑了一下,低头沉思起来。
    西门铁砚道:“换妹,你不用管我,叫他杀死我好了。”
    金不换抬起头,痴痴地望着西门铁砚,泪水滚满了双颊,悲凄地说道:
    “砚哥,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带你……来此……”
    西门铁砚笑了笑道:“换妹,这怎能怪你,你救过我命,我终生不忘。你带我来此,亦是一片好心。只怪我命运不济,劫数未尽。如今,我复仇无望,又武功已失,形同废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何用?你又何必再为了我,而牺牲自己?”
    “不,你不能死!”金不换喊道,“砚哥,你这样死了,太不值得,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的。”转头对武城道,“我可以答应你。”
    武城一怔,随即大喜:
    “当真么?”
    金不换点了点头,道: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武城忙道:“你讲。”
    金不换道:“你要答应我,十日以后,我们才能拜堂成亲。”
    武城道:“就依你。十日以后,我举办继位大典,同时拜堂成亲,可谓双喜同贺。”
    金不换又道:“还有,在我们拜堂之前,西门师兄要和我住在一起。”
    “这……”武城甚是尴尬,把目光转向金芒。
    小太阳金芒把脸一沉,说道:
    “换儿,你怎能这样胡闹?你既然已答应嫁给教主,又怎能和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住在一起?”
    武城也道:“金师妹,你这条件可不像话。我若答应你日后传扬出去,岂不是于你的名声有损?”
    金不换哼了一声道:“武城,你别用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西门师兄乃堂堂侠义男儿,伟烈丈夫,不会给你戴绿帽子的。我只是要他住在我的金月宫,我好精心服侍他养伤。”
    武城道:“叫他住在别处,我会派人照料他的。”
    “不行。”金不换斩钉截铁般地说道,“他住在别处,我不放心。”
    “可是”武城一时有些为难。
    金不换道:“如果你不答应,便杀了我们好了。”
    武城终于狠了狠心,说道:
    “好,我答应你。”
    金不换暗暗松了口气,说道:
    “还有,待我们成婚以后,我还要亲自把西门师兄送出无忧岛。”
    武城道:“可以。”
    金不换道:“好。你马上派人,送我和西门师兄回金月宫。”
    武城立刻对天蝎星安泰等人说道:
    “你们送公主殿下和西门少侠回宫,好生侍候。若有闪失,我拿你们是问。”
    天蝎星安泰忙躬身道:“遵教主法谕!”转身叫手下人背起西门铁砚,又走到金不换面前,笑道,“请公主起驾!”
    金不换又用悲愤的目光,看了金芒一眼,而后缓步起身,跟随安泰等人,离开了太阳神殿。
    小太阳金芒目送女儿出了太阳神宫,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他转回身,走到龙案前,将捧在手中的教主令符和印信放在武城面前,回头对众人说道:
    “弟兄们,快随我来拜见新教主!”
    说罢,退后两步,伏身在地,磕头道:
    “太阳神教卸任教主金芒,恭贺新教主荣登大宝,祝教主中兴圣教,圣寿无疆,永统武林!”
    近千名大小首领纷纷跪倒在地,同声颂呼:
    “祝教主中兴圣教,圣寿无疆,千年万载,永统武林!”
    颂扬之声如滚滚惊雷,震得太阳神殿嗡嗡作响。
    武城哈哈狂笑起来。
    金月宫是圣德公主金不换的寝宫,坐落在太阳神宫之后的巴掌山下。其格局虽比太阳神宫小得多,却也景色秀美,雅静清幽。宫内除了金不换的绣楼、书房、客厅、练功之所以外,还有丫环、仆人的住房数十间。还有花园、假山、楼台、亭阁等玩耍之地。整座宫中花木森森,鸟鸣阵阵,令人爽心悦目。
    西门铁砚和金不换来到金月宫后,金不换便把西门铁砚安置在自己的书房内。而后,便把宫中所有的仆人使女全都赶出宫去,一个也不留。除此之外,金不换还传下话去,十天之内,封闭宫门,不管是谁来,也不见。便是她的爹爹金芒携同她的母亲,几次来宫探望,也被她拒之门外。偌大的金月宫中,仅剩下了她与西门铁砚两个人。
    几天来,金不换日夜守护着西门铁砚,亲自下厨为他烹茶煮饭,洗伤换药,好似一个贤良的妻子侍候丈夫一般,照顾得无微不至。
    西门铁砚的伤并不重,只是皮肉之创。金不换给他敷了几次太阳神教的疗伤圣药,过得几日,便已伤愈如初,行走自如了。他见金不换仿佛换了一个人,整日里闷头做事,一句话也不肯说,对外面的人谁也不见,神情忧郁,身子也日见清瘦,心中暗暗为她担忧。他知道,金不换打心眼里讨厌武城,并非真心要嫁给他,而是为了救自己,才万不得已答应了他。一个姑娘,要万般无奈嫁给自己非但不爱,而且憎恶的人,她的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西门铁砚想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想劝她随自己一起走,离开太阳神教,怎奈武城派天蝎星安泰,带了许多高手武士,日夜守护在金月宫外,便是想走也走不脱。何况,无忧岛处于南海碧波之中,远离内陆,便是能逃出金月宫,也无法离岛。无奈,西门铁砚只有暗暗为金不换悲叹。
    这一夜,金不换意外地没有到书房中来。西门铁砚独自躺卧在书房的竹榻之上,不知怎地,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酷暑已过,时令进入初秋,在内地,这个季节已天气渐爽,可是在这南海无忧岛,仍闷热如蒸。这些日来,西门铁砚与金不换形影不离,当他卧床养伤之际,金不换时时守护在床头,为他驱蚊打扇,掮风送凉,使他心中时时涌溢着感激之情。他已深深地爱上了她,似乎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今夜,金不换没有来,顿使他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落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一般,一阵阵孤寂和哀愁,笼罩在他的心头。
    隔窗仰望着屋外的夜空,秋星闪烁,晓月朦胧,多少往事,再一次似滔滔海浪,涌上心头。他不明白,自己的命何以这般苦。莫非自己前生欠下了孽债,上天要他重返人世,便是要自己受尽人生苦难,来偿还债务?他曾立志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可是他所遇到的一切,都充满了邪恶;他想在江湖中创下一番伟业,却一事无成,反连遭劫难;他想行侠仗义,斩尽人间邪恶,为苍生造福,到头来却落个武功俱失,成了一个废人,且生死难卜。他身负血海深仇,却无力去报。原本仅存的一线复仇希望,也被太阳神教的一场内变浇灭了。他觉得自己已坠入无涯的大海之中,前途渺茫,只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了。
    远处,隐隐传来几声夜鸟的悲啼,把西门铁砚从回思中唤醒。他心中苦闷,愈发觉得房中燥热难熬,便起身下床,步出书房。
    夜已深,
    金月宫在朦胧的月色中,沉寂得令人心悸,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死去。西门铁砚似一个夜游的孤魂,独自在花园中走了--会儿,正欲回房去睡,蓦地,一缕琴音传入他的耳中,使他不觉停住了脚步,凝神谛听起来。
    琴声自金不换的绣楼上传出,有如月下泉流,击石下滩,叮叮冬冬,悦耳动听。
    西门铁砚乃琴界泰斗东海琴翁之子,又是以琴棋书画享誉江湖的钟四绝之弟子,其琴技虽比乃父和师父相差甚远,但也已臻上乘之境。他的内功便是乃父临终心传的一套无弦神曲,后来,因他目睹师父、师妹被玉骨教所害,一时情急,心智迷乱,关窍闭塞,竟把那无弦神曲忘了个一干二净,再也忆不起来,才使他失去了武功。此刻,在这南海无忧岛的静夜之中,忽闻琴音,登时心神一荡,不觉便与那琴曲渐渐相溶。
    抚琴人弹奏的是一曲古曲《春宵引》,曲调中正平和,轻柔滑美,如春风拂摇,荡得人心中大是舒服。西门铁砚一入琴境,不知不觉间,眼前便出现了幻境。先是见丽日晴空之下,春山苍翠,碧水潺潺,繁花如锦,鹤舞云翔;继之那景色便化为碧波万倾的大海,海上白帆逐影,鸥鸟翩翩,渔歌阵阵,金色的海滩上,春潮荡漾,晨光明媚,云卷霞飞。西门铁砚仿佛被那琴声又带回了童年,又回到了东海之滨,坐在那柔软的沙滩之上,依偎在母亲慈爱的怀中,听父亲调琴理弦,抚丝弄曲,顿时有些如醉如痴。
    琴曲渐渐转快,短促清脆,似响涧鸣泉,珠飞玉溅。西门铁砚又见草长莺飞,枝头鸟跃,朝露润花,吐蕾绽瓣,风摇柳丝,紫燕衔泥。耳听着间关鸟语,此鸣彼和,仿佛自己一瞬间变成了一只顽皮的小鹿,在柳林间,清溪旁,欢纵跳跃。
    忽然间,琴曲又转,指法大变,勾挑砸弹渐急,琴音也随之愈高。但闻风雷隐隐,战马长嘶。西门铁砚心神猛地一震,眼前立现浓云翻卷,闪电掠空,滚滚黄尘,遮天盖日。尘烟中,刀光剑影翻飞,兵刃戈击之声,叮当乱响,无数人在拼死搏杀。西门铁砚陡觉胸腹间气血狂涌如潮,全身力量陡增,忍不住便要手舞足蹈,擅拳捋袖,寻人厮杀。
    蓦地里,西门铁砚心儿怦怦急跳了几下,耳鼓中铮铮响起几声琴音,不觉一惊,暗忖道:“这几下琴音,似乎便是已遗忘了的无弦神曲。”凝神屏息,认真捕捉,果然便发现、在那激昂狂放的琴曲声中,又传来几声无弦神曲的音调。他心儿一喜,忙运神默记,怎奈那无弦神曲的音调杂于琴曲之中,又无法择出理清。便是寻出几声,也错落无韵,难以成曲。
    费尽脑力,仔细默记,心中的无弦神曲愈积愈多,记起了足有七、八成。便在这时,西门铁砚耳鼓中的无弦神曲之音,已渐渐把那绣楼之上传来的琴音压了下去。同时,他已觉得任、督二脉的几道要穴,怦怦急促跳动起来,“一股股内息,便开始沿经脉缓缓游走,从四面八方汇于丹田。他只觉小腹胀满欲裂,苦不堪言,想停住默颂无弦神曲那些散乱的音符,却欲罢不能,登时便急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节,绣楼上传来的琴音又变,曲调从高昂激越陡然滑跌下来,似一阵狂风骤雨之后,满地落英残叶,污泥盈野。琴曲中又闻秋风萧瑟,暮雨纷纷,满目皆是肃杀凄凉景象。西门铁砚丹田中那鼓荡的内息,随着琴音的逆转,渐渐平息下来。但是,他不知怎地,心头悲怆上涌,四肢冰凉,手脚麻木,泪水止不住夺眶涌泻。他呆呆地凝立于月光之下,心如槁灰,好似已死去了一般,
    猛地里琴声大作。这一次,那琴音杂乱之极,全不成曲调,只是那琴声之中,荡溢着悲怆愤懑之情。西门铁砚一惊之际,。便觉丹田中的内息呼地涌出,变成千万道蛇儿,在体内乱窜猛撞。周身所有的穴道,都开始突突狂跳,胸腹间气血翻涌,五脏六腑亦绞成一团,痛得他扑通跌坐于地,不住地翻滚起来。西门铁砚神智尚清,便知这又是走火入魔之像,,欲大声吼叫,喝止那抚琴之人,却喉咙里似堵上了一枚麻核,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琴音愈乱,忽高忽低,无章可循。西门铁砚的内息也便似惊炸了的蜂群,四处乱撞,渐渐地,便有些心迷智乱,眼前幻景重重,时见丽景晴天,时见风雨大作,忽而又如坠九重地狱,但见群鬼乱舞,白骨如山。西门铁砚暗叹一声:“这次我可真的要死了……”
    铮铮两声,琴弦断了两根,西门铁砚的心也如被刺了两刀,痛入骨髓。随之便又闻几声脆响,琴声陡止,显见是七弦皆断。然而,西门铁砚那乱窜的内息,也随琴声的停止而平息下来。
    夜,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静。
    西门铁砚暗叫一声:“侥幸!倘若那抚琴之人琴弦不断,那杂乱的琴音再响片刻,自己命则休矣……”
    坐了一会儿,想重新默记一下刚才那已回忆起来的无弦神曲的音符,岂料,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又半点儿也想不出了。他苦笑了一下,又觉此事有些古怪,便缓缓起身,整理一下衣衫,朝绣楼走去。
    绣楼在金月宫之后。花木相掩,疏影离离,一座二层竹楼,矗立其间。西门铁砚在楼前止步,抬头凝望,见二楼的房间里,透出一缕灯光来,并传出几声悲泣。他心儿一沉,忙缓步登楼。
    上了绣楼,来到窗前,隔窗便见屋内锦帐低垂,暗香盈鼻。临窗一条紫檀木雕花几案上,红烛高烧,火光摇曳。烛影下,有一人在案前独坐,面前放着一只十弦皆断的焦尾古琴。
    那人正是圣德公主金不换。
    烛光里,只见金不换身着粉红衫儿,酥胸半掩,一张俏脸消瘦了许多,面容憔悴,神情凄楚,腮边泪痕犹在,愈发显得俏丽,令人怜惜。她独坐窗前,两眼一动不动,痴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朦胧的秋月,愁思冥想。待到伤心处,不觉伏案嘤嘤悲啼起来。
    西门铁砚心儿登时为之一酸,亦泪水盈眶。他知道,金不换早已对自己生情,而现在,她为了救自己,反而要违心嫁给那篡权夺位的卑鄙小人武城,她的心中自然蓄满了苦水。但此事是她的爹爹金芒所定,她万不得已又亲口答应了武城,事已定局,无可更改,他一时也无法使她解脱,只有暗中为她感到惋惜。
    屋内,金不换的哭声愈发悲凄,几乎肝肠寸断。西门铁砚想进屋去安慰她一番,但想到此时夜静更深,这金月宫中只有他与金不换二人,他独自闯入金不换的寝室,未免有些难堪。倘被外人知道,更对金不换的清名有损。他犹豫不决,一时进退两难,不觉轻轻发出一声长叹。
    金不换的哭声立止,沉了一下,轻声问道:“屋外是谁?”
    西门铁砚忙低声答道:
    “是我,西门铁砚。”
    金不换道:
    “砚哥,请进来吧。”
    西门铁砚道:
    “换妹,夜已深了,我进你屋中,恐怕……”
    金不换叹了一声道:
    “砚哥,你如果怕对你的名声有损,便请回吧。”
    西门铁砚听出金不换的话有埋怨之意,忙道:“换妹,你别误解,我西门铁砚原本便是个落难的无名小卒,如今又身陷虎穴,生死难卜,还怕些什么?”
    金不换道:“那你为何不敢进来?”
    西门铁砚道:“贤妹几日之后,便要与新任教主成婚,在这种时刻,我深夜与你独处,岂不是污了你的清白,引起武城的嫉恨?日后恐对贤妹不利。”
    金不换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着不尽的悲怆和愤懑,令西门铁砚禁不住心儿猛颤。
    笑罢,沉了一下,金不换才忧怨地说道:
    “砚哥,你知道,我答应嫁给武城,是万不得已,到了这般地步,我还怕些什么?再说,近一个多月来,我为你疗伤敷药,日夜厮守,我都从未想过于我的名声有没有损污,怎地今夜你却缩手缩脚起来了?”
    “这……”
    “砚哥,我佩服你是个忠厚之人,挚诚君子,才一直不顾嫌疑,与你相亲相处。你如果是因为怕武城那厮猜疑,不愿与我深夜独处,那可大大伤了小妹之心……”
    西门铁砚本是个生性倜傥,不拘小节的豪放汉子,大有乃师之风,听了金不换的话,不觉豪气上涌,说道:“换妹,你不用说了,我们都是仁人君子,所做所为无愧于天地,管他别人说些什么?请你把门打开,愚兄进去便是了。”
    金不换赞叹道:“这才是我倾心敬慕的西门师兄!”说着,将屋门推开,对站在窗前的西门铁砚道,“师兄请进。”
    西门铁砚迈步进屋。
    金不换搬过一把竹椅,与西门铁砚促膝对坐。西门铁砚落稳身后,问道:
    “换妹,刚才可是你在弹琴么?”
    金不换道:“小妹一时心绪烦闷,不能安枕,才胡乱弹了几曲,搅了砚哥的安眠,还望砚哥见谅。”
    西门铁砚道:“这怎能怪你?我也是不知怎地,无法入睡,才在花园内走走,偶闻仙曲,一时好奇,才来到你这里。想不到换妹不但武功超凡,于琴艺也大有造诣,令愚兄钦佩之至。”
    金不换道:“西门师兄过誉了。你乃是东海琴翁西门伯伯的后人,又是钟伯伯的弟子,两位伯伯都是琴坛巨擘,西门师兄的琴艺自然已得两位伯伯真传。小妹自幼好琴,却一直未能得名师指教,只会胡乱弄曲,不免有污法耳,叫师兄见笑了,还望砚哥多多指教。”
    西门铁砚笑了笑道:“贤妹过谦了。贤妹刚才所奏,虽然指法尚有缺陷,但琴为心声,曲自情发,这正是抚琴的根本。所以,你所奏琴曲,实已进化境,指法上的缺陷,反而无关紧要了,”
    金不换叹道:“砚哥果真是小妹知音,已从琴曲之中,听出了小妹的心声。”
    西门铁砚点了点头道:
    “换妹,我知道你的心里很苦……”
    金不换神色凄然,泪水再一次滚落下来。
    西门铁砚慌了手脚,安慰她道:
    “换妹,都是我不好。我这人是颗灾星,是我给你带来了恶运……”
    金不换掏出丝帕,揩了揩脸上的泪水,轻轻摇了摇头道:
    “砚哥,这不关你的事。其实,你不随我来无忧岛,武城那厮也早晚会篡位的。只是你才离狼群,我又把你引入虎穴,叫小妹心里有些难过。小妹实在有些对你不住,你若有什么意外,我会终生悔恨的。”
    西门铁砚沉了沉问道:“换妹,你对你爹爹让位与武城,早有预料么?”
    金不换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
    “我们回太阳神宫的途中,我曾对你说,我有不祥之感,想不到这事便果然发生了。”
    西门铁砚道:
    “那武城究竟是何等人?”
    “他是个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小人。”
    “可是……教主为何定要让位与他?”
    “我爹爹也是迫不得已。”
    “武城……很厉害么?”
    金不换沉了一下,幽幽说道:
    “武城原不过是本教一个小小的副堂主,他武功低微,不学无术,但却心智过人,最是阴险。他最拿手的本事,便是拍马神功,经常在我爹爹面前大献殷勤,编造出许多阿谀之词,来讨得我爹爹的欢心。”
    西门铁砚心儿一动,问道:
    “那些教中首领称颂的什么太阳神教,中天红日,教主圣公,德服天下,千年万载,永统武林,还有什么仙颜永驻,圣寿无疆等话,全出自武城之口么?”
    金不换道:“不错,正是那厮编造出来,叫教中弟兄人人背熟,一见到教主便齐声呼颂的。”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说道:
    “金师妹,请恕愚兄直言。那些阿谀奉迎之词,在我听来,实在肉麻得很。”
    金不换道:“砚哥,你说得不错,那些话,便是我听了也不舒服。我心中明白得很,一个人武功再神,地位再高,功德再大,仍不过是血肉之躯,绝对变不成神的。什么中天红日,德服天下,仙颜永驻,圣寿无疆之类,都是胡说八道,叫人听了恶心。”
    西门铁砚不解地问:
    “可是,你爹爹身为太阳神教的教主,天下武林至尊,自然是聪慧绝顶之人,却怎地连武城这小小的伎俩都识不破?”
    金不换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开始,我爹爹对武城弄得这些虚词也不相信,觉得此人有些言过其实,不够忠厚。但人人都爱听好话,他听着那些肉麻之言,毕竟有些舒服。因此,他虽然不信,却也不加反对。而武城则愈搞愈烈,时间一久,我爹爹便被那些阿谀之词吹捧得有些飘飘然起来,渐渐地便信以为真了。他不但不再对武城反感,反而大加宠信。几年中,便把他由一个小小的副堂主,升迁为本教总坛三大宫之首的太微宫宫主,权位只在教主一人之下。”
    西门铁砚叹道:“一个人好话听多了,难免要上当。难道太阳神教中数百万教众,便没有人提醒教主,揭破武城的阴谋么?”
    金不换道:“教中自然有许多人明白武城的用心,有些首领不服,便直言劝我爹爹,要防备武城的野心。可是,我爹爹好似被鬼迷了心窍,什么话也听不进,反而对武城愈加宠信。他为了修练太阳神功,终日里闭关练气,不理教务,便把太阳神教中的一切事物,都交与武城管理。”
    西门铁砚道:“这正合了武城那厮的心意。他苦心孤诣,费尽心机,大搞吹吹捧捧那一套,目的便是要把教主架空,他好乘机夺位。”
    金不换道:“你说得不错,我何偿不知他的用心?只是我曾多次提醒爹爹,他始终不肯听我的话罢了。”停了一下,又愤愤说道,“武城那厮大权在握以后,便开始用歹毒手段,欺上瞒下,用小恩小惠,拉拢人心,暗收心腹,一方面又排挤忠良,对凡是对他不满之人,便大加迫害。不少忠肝义胆的首领,都被他以反对教主之名处死。这样一来,弄得太阳神教上上下下,再无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若非我对他处处防范,说不定他早已对教主下了毒手。”
    西门铁砚问:“如此说来,教主让位与他,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受他所挟了?”
    金不换道:“我爹爹究竟有何把柄被他抓住,我尚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他中途让位,绝非出于本意。这些年来,武城在太阳神教胡作非为,但对我还颇为忌惮。这一次,我阿爹叫我率人出岛,远赴内地,救援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我初时尚不放心,怕武城在家捣鬼。后来,又考虑到西门伯伯和钟伯伯的安危事大,才顾不得许多,离开了总坛。想不到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武城那贼子,竟乘我离岛之际,不知用何歹毒手段,要挟我爹爹让位与他。我此次非但未能救了西门伯伯和钟伯伯,反而使武城篡位得逞,真是个天大的错误。”
    西门铁砚心情也愈发沉重,问道:
    “教主让位,既非本意,何以又要把你许配给那姓武的狗贼?”
    金不换咬牙说道:“武城那厮是个贪花好色之徒,早已对我垂涎三尺。以前,他曾在我面前大献殷勤,摇尾乞怜,也曾向我爹爹求过婚,想娶我为妻。只是我始终不肯答应,并对他大加斥责,他才有所收敛。他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实则内心里把我恨之入骨。这一次,他逼迫我爹爹将我嫁给他,实是对我的一种报复。”
    西门铁砚一惊,问道:“这么说,他并不是真……心喜欢……你?”
    “呸!像他那种卑鄙小人,对谁也不会有真心的。”金不换愤愤说道。
    西门铁砚道:“换妹,你既然知道他的用心,为何还要答应他?”
    金不换用异样的目光,看了西门铁砚一眼,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砚哥,我为何答应他,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么?”
    西门铁砚道:“你完全是为了救我?”
    金不换道:“武城那厮心毒手辣,你为了我,当场让他大出其丑。他岂能放过你?”
    西门铁砚道:“你为了救我,也不能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儿戏。”
    金不换神情激动地说道:“砚哥,为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死都不会怕的。”
    西门铁砚心中一热,摇了摇头道:
    “换妹,你这样做,未免太不值得……”
    “为什么?”金不换瞪着泪盈盈的大眼问。
    西门铁砚道:
    “我命运多乖,连遭劫难,尝尽了人生之苦,如今武功已失,形同废人,早已生不如死。是你给了我一线希望,我才随你来到南海无忧岛,岂料我劫数未尽,又逢劫难,连最后的一点儿希望也成了泡影,我活在世上还有何用?”
    金不换猛地抓住西门铁砚的手,说道:
    “不,砚哥,你不能死。我已拿定主意,我和武城拜堂成亲以后,我要亲自送你离开无忧岛。”
    西门铁砚道:“可是,你为了我,而嫁给武城那样卑鄙小人,会终生痛苦的。”
    “我不怕。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哪怕是自己的命。”
    “你这样做,我便欠下了你的情债,活着也不会快活。”
    “砚哥,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债。”
    “这话如何说起!?”
    “因为是我把你带到这虎穴里来的。”
    西门铁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金不换忽然脸儿一红,略带羞涩地问道
    “砚哥,我……想问你……一句词……”
    西门铁砚一怔:“什么?”。
    金不换咬着嘴唇,声音低低地问:
    “你……喜欢……我么?”
    说着,低下头去。
    西门铁砚心神一荡,沉了沉道:
    “换妹,你是个美丽善良的好姑娘,我怎能……不……喜欢?只是……”
    “砚哥,你不用再说了。”金不换抬起头,用喜悦的目光,呆呆地望着西门铁砚,说道,“有你这一句话,我死也满足了。”说着,忍不住一头扑在西门铁砚怀中,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闭住了眼睛,任无声的泪水,滚下双颊。
    西门铁砚顿时也心潮激荡,热血贲涌,张开双手,将金不换那娇小的身躯紧紧揽住。
    二人谁也不愿再说话,都怕打破这幸福的时光。两颗焦渴的心,在碰撞;两只湿润的唇,在寻觅。终于,唇儿交触在--起,心儿溶化为一体。轰地一声,世间万物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爱之火,在熊熊燃烧……
    金不换似一条柔若无骨的蛇儿,缠附在西门铁砚的怀中,身子颤抖着扭来扭去,口中还止不住发出声声幸福的呻吟。不知何时,西门铁砚胸前的衣襟已被金不换解开,金不换那双滑嫩如玉的纤手,在他那滚烫的胸膛上轻轻地抚摸着。西门铁砚顿觉全身麻痒难耐,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滋味儿,在他血管里涌动。他仿佛一下子跌入柔软的云堆里,飘飘欲仙,情不自禁地用粗厚的手掌,在金不换那赤裸柔滑的双肩上抚动起来。
    一对初涉爱河的痴男怨女,在这南海无忧岛静静的秋夜里,沉醉在幸福之中,沉浮在爱浪里
    月亮,把她那圆圆的脸儿,探进窗来,略带羞涩地偷窥着人世间这对幸福的情侣。星星,不住地挤着眼睛,仿佛也在为他们祝福……
    不知过了多久,金不换的身子扭动得愈发厉害,双颊滚烫如火,一双眼流溢着难以遏止的渴望之光,呼吸也急促起来,喃喃说道:
    “砚哥,砚哥,我……好难受……我受不……住了,你……要了……我吧,要了我吧……”
    听着金不换那销魂蚀骨般的声音,西门铁砚理智的闸门,也几欲被爱浪冲垮,崩溃了。忽然间,他的面前闪动起无数双眼睛,正从四面八方凝视着他。那是:
    阿爹那双慈祥的眼睛……
    阿妈那充满爱怜的眼睛……
    师父那深沉的眼睛……
    师妹晚晴那绝望的眼睛……
    画眉鸟儿那幽怨悲愤的眼睛……
    西门铁砚好似从恶梦中惊醒,全身浸出一层冷汗,心中那滚滚翻腾的欲火,陡然间被浇灭了,使他从冲动中冷静下来。他伸手轻轻推开怀中的金不换,说道:
    “不,我……不能……”
    金不换一怔,缓缓抬起头,诧异地问道:
    “砚哥,你……怎么了?”
    西门铁砚忙整理好衣衫,红着脸儿,满含歉意地说道:
    “换妹,请原谅我刚才的唐突”
    金不换不解地问:
    “砚哥,你……不想……要……我?”
    西门铁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换妹,我喜欢你,可我不能那样做……”
    金不换问:“为什么?”
    西门铁砚道:“你已经答应嫁给武城,我怎能再害了你……”
    金不换咬着樱唇,目光中闪动着仇焰,愤然说道:“我正是为了武城那狗贼,才要把清白身子交给你。”
    “这……”西门铁砚竟答不上话来。
    金不换道:“砚哥,我喜欢的是你,可我的命苦,偏偏不能如愿,可谓造化弄人。我讨厌武城,可老天偏偏要我嫁给他,我怎能就此甘心?所以,我要在和他成亲之前,把我的处子之身交给你,”叫武城那厮一辈子做个活王八。”
    西门铁砚只觉寒气自脚底心涌将上来,霎时间串通全身,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万没有料到,金不换竟想用此法报复武城。一时之间,他懵住了,僵立当场。
    金不换满怀期望地问西门铁砚:
    “砚哥,小妹生前只有这一点点心愿,你……成全我好么?”
    西门铁砚觉得有些恶心,摇了摇头道:
    “不,这不可能。”
    金不换脸儿陡地一沉,问道:
    “砚哥,你……恨我无……耻么?”
    西门铁砚道:“换妹,我知道你恨武城,但不应该用折磨自己来报复他。”
    金不换道:“你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明白我的心么?我不光是为了报复武城,更因为我喜欢你,才甘愿向你献出我的一切。”
    西门铁砚道:“可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负责到底。我喜欢你,可又不能娶你。又怎能玷污你的清白?”
    金不换泪水横流,说道: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的清白之身,去遭受武城那狗贼去玷污么?”
    西门铁砚道:“我现在形同废人,又有何办法帮助你?”
    金不换用忧怨的目光看了西门铁砚一眼,哀叹一声道:“西门铁砚,你是个忠厚君子,我不强求你。只怪小妹命薄,无缘承受你的恩泽。我今生今世不能嫁给你,也绝不会把我的清白之身,白白送与武城。”她的脸陡然间变得苍白无血,神色冰冷,美目中闪烁着悲凄绝望之光。
    西门铁砚心儿一惊,惶急地问道:
    “换妹,你……想做什么?”
    金不换咬牙愤愤说道:
    “我要在拜堂的那天,当着众人之面自杀,来他个血溅花堂。”
    西门铁砚心儿猛地一沉,说道:。
    “换妹,你……又何苦生轻生之念?”
    金不换道:“我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还要嫁给一个猪狗不如之人,还苟且偷生做什么?”
    西门铁砚心绪如麻,说道:
    “难道就再无别……的办法了么?”
    金不换道:“世上已无人再能救我。”
    西门铁砚道:“我们一起逃走?!”
    金不换摇了摇头,幽幽说道:
    “武城那厮比狐狸还狡猾,他早已派人把金月宫围住暗中监视起来,你我二人怎能逃得脱?再者,南海无忧岛远离内陆,处于茫茫大海之心,你我便是能逃出这金月宫,又怎能离岛?还不是难出武城的掌心?”
    西门铁砚一时情急,豪气上涌,说道:
    “那我们便杀了武城,把教主之位重新夺回来!”
    金不换眼睛陡然一亮,闪起一丝希望之火,但转瞬即逝,摇了摇头道:
    “这事谈何容易?这些年来,武城在太阳神教中排除异己,拉拢亲信,全教大部分弟兄,都已成了他的人,因此,他才能控制我的爹爹。连爹爹都受他所挟,你我二人又怎能杀得了他?”
    西门铁砚的心登时凉了半截。低头沉思良久,也想不出有何良策,长叹一声道:
    “可惜我武功已失,不能帮你……”
    金不换道:“砚哥,你不必为我而焦心了。太阳神教有数百万教众,人人都是武功好手,即便你武功不失,也难以杀了武城,把教主之位夺回的。”
    西门铁砚愤愤道:“倘若我武功未失,即便杀不了武城,也可搅他个天翻地覆。”
    金不换沉了片刻,忽然问道:
    “砚哥,你重伤未愈,神智未复之时,我给你洗伤换药,曾见你怀中有一本书和一只小金牛,那是什么东西?”
    西门铁砚怔了一下,猛然记起牛吃草所赠给他的那部《太阴集注》和伏牛派的掌门令符,便说道:“那是一部武功要诀和伏牛派的掌门信物。”
    金不换好奇地问:
    “你给我看看好么?”
    西门铁砚不假思索地说道:“可以。”伸手入怀,把那部《太阴集注》掏出来,递给金不换。
    金不换接过书,捧到烛下,翻看了几页,忽然脸儿一红,合上书,说道:
    “呸!你这人好坏!”
    西门铁砚一怔,不解地问:
    “怎么了?”
    金不换满面含羞地说道:“你刚才还和我装正经,原来你练的竟是这等肮脏的武功,羞死人了……”
    西门铁砚这才记起,那《太阴集注》上所绘的皆是裸女之图,登时也热红上脸,忙解释道:“我练的并不是这书上的武功,这《太阴集注》我也仅翻看过一次。”
    金不换把眼睛瞪得老大,问道:
    “这《太阴集注》不是你的?”
    西门铁砚点了点头。
    “那它怎会在你身上?”
    “哦,是位武林前辈临终之际,托付我把此秘笈转送给他女儿的。”
    “那位武林前辈是谁?”
    “是伏牛派老掌门牛吃草。”
    “你们是师徒么?他怎会把本门武功秘笈交给你?”
    西门铁砚便把他在天台山万兽谷如何被牛吃草救出,在天姥山天姥洞如何受牛吃草酷刑折磨,牛吃草夫妇如何被人杀死等事,对金不换简述一遍。金不换听罢,叹道:
    “砚哥,原来你还有这等奇遇。由此看来,你虽命运多劫,却又每每能逢凶化吉,而且每历--次劫难,你的武功便大有长进,这说明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天之所以这样安排,想必是要使你成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英雄。”
    西门铁砚苦笑道:“换妹,到了这般时候你还取笑我么?我难则无穷,却不见有半点儿福分降临我身。如今我武功已失,又身陷南海孤岛,生死未卜,还谈什么英雄?”
    金不换道:“砚哥,你且莫灰心丧气。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你虽尝尽了人生之苦,但最终能遇难呈祥,此次若能逃出无忧岛,说不定便会苦尽甘来。只要你心志不移,迎难而上,将来扫荡玉骨魔教,为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报仇,为天下武林造福的大任,正担在你肩上哩。”
    西门铁砚心有所动,沉了片刻道:“多谢贤妹指教。以后的事情,我们只能听天由命,暂且不去想它,咱们还是想一想,眼前之事,如何处置吧。”
    金不换点了点头,摩挲着手中的《太阴集注》,问道:
    “砚哥,你真的没有练过这书上的功夫么?”
    “唉,这书上的武功是不能练的。”
    “为什么?”
    “因为世上尚无人能将此功练成。”
    “那……这书还有何用?”
    西门铁砚道:“听牛吃草大哥讲,这种武功自创世以来,只有他和创此功的岳婆婆练过,但二人最终都走火入魔。”
    金不换道:“这太阴玄功如此邪门儿,歹毒,创练此功之人,也绝不是好人。”
    西门铁砚摇头道:“创此太阴玄功的月亮神岳婆婆绝非邪恶之人,说起来,她与太阳神教大有渊源。”
    金不换一怔,不解地问:
    “她和太阳神教有何关系?”
    “岳婆婆年轻时,是太阳神教创教祖师逍遥子的妻子。”
    “此话当真?”
    “我是听牛吃草大哥说的。”
    “可是……这事我们太阳神教怎么无人知道?”
    西门铁砚想了想道:“逍遥子祖师与岳婆婆分手在先,创立太阳神教在后,他自己不讲,后人又如何能知道?”
    金不换点了点头,说道:“嗯,有道理。”顿了顿,又问,“砚哥,先祖当年因何与岳婆婆分手,你讲给我听好么?”
    西门铁砚道:“此事世间已无人知道,我又怎能清楚?听牛吃草大哥说,太阳神逍遥子和月亮神岳婆婆当年是一对爱侣情侠,二人并肩行走江湖,在江湖中名声远震,被人尊为日月双侠。可是,后来不知二人因何翻脸成仇,中途分手。二人各自觅地隐居,发誓要各自独创出一门天下无敌的神功,然后再比高低。经过数十年苦修,太阳神终于创练出名扬天下武林的太阳神功,并创立了太阳神教。而月亮神岳婆婆虽也创练出了太阴玄功,但尚未等出山,便走火入魔而亡了。因此,当今世上,人们皆知太阳神功乃是独一无二的盖世神功,却无人知道太阴玄功。”
    金不换道:
    “这……太阴玄功好厉害么?”
    西门铁砚道:“太阴玄功与太阳神功同为当世两大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金不换道:“可是,你身怀神功秘笈,却为何不练?是怕走火入魔么?”
    西门铁砚道:“据牛吃草大哥说,这太阴神功极是阴寒,必须与太阳神功合练,方可阴阳互补,水火并济,益寿延年,无敌于天下。否则,这两种盖世神功若单练,不管是谁,最终都得走火入魔,非死即残。”
    金不换忽然问道:
    “砚哥,你当真没有练过太阳神功?”
    西门铁砚一怔,说道:
    “换妹,你这话问得可没道理。太阳神功乃太阳神教的镇教神功,我一生从未到过南海无忧岛,又没有与太阳神教的人接触过,怎地会练太阳神功?”
    金不换神色有些慌乱,说道:“砚哥,你别误会,小妹并非对你有何猜疑。我是想,西门伯伯和钟伯伯当年都是先祖逍遥子的得意弟子,他们练的都是太阳神功,怎地会不将神功传你?”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便是我阿爹和师父,是太阳神教中人,我也是听你说的。”
    金不换问:“那么,西门伯伯和钟伯伯传你的是什么武功?”
    西门铁砚道:“我师父传我的是他扬威江湖的惊雷笔法和一套他精心独创的鬼斧神工掌,而我阿爹却从未传给过我什么功夫,只是在他临终之际,才授与我一支琴曲。”
    金不换心儿一动,问道:
    “什么曲子?”
    “是我阿爹用毕生心血所创的一支古曲,名叫《无弦神曲》。”
    “《无弦神曲》?是一种武功么?”
    西门铁砚心儿一动,不禁犹豫起来,忖道:“阿爹临终之际,对我暗授无弦神曲之时,曾嘱我不找到忠厚善良又具天赋之人,千万不可把神曲之事泄露于世,现在金不换问起,我说是不说?……”
    金不换见他面有难色,便笑了笑道:“砚哥,实在对不起,我不该问你武学之事。”
    西门铁砚脸儿一热,尴尬地说道:
    “这……没有什……么。”
    金不换道:“我亦是武林中人,自然知道各门各派的功夫,都有不传之密,若非知己,岂肯轻易示人?我这样问你,实有窥人隐秘之嫌。”
    西门铁砚忙道:“换妹,我……不是这等意思。你我虽相交日短,但却两心相印,你是我的恩人,也是红颜知己,我还有何隐秘瞒你?”
    金不换道:“多谢砚哥如此看我。其实,我追问你的武学渊源,绝无别的意思。我太阳神教先祖所留的太阳神功。已是当今天下至高无上的神功,威震江湖武林,我又何须再去觊觎他人武功?再者,我目前落到这种地步,又哪里还有心思学练什么武功?我问你的意思是,想知道你所学武功的玄奥所在,看看能不能从中窥出些端倪,找出个法儿,帮你把遗忘了的武功恢复起来,或许能使我们有一线生机。既然你对我怀有芥蒂,你不说也就算了。”
    听了这番话,西门铁砚疑虑陡消,芥蒂尽除,心道:“金师妹对我恩深似海,且又情意甚重,为了我,不惜一切,连命都可不要,我对她焉能再有所瞒?再者,我眼下武功已失,那无弦神曲我一句也记不起来,别人知道了又能怎样?金不换忠厚善良,聪慧超凡,对琴艺又颇有造诣,她若能帮我找出办法,把无弦神曲忆起,我便把神曲传与她,也无不可……”想到此,神情不觉一振,笑了笑道:
    “换妹,你别误会,你是我当今之世的唯一知己,我绝不会有任何事瞒你。既然你想知道无弦神曲之事,我便讲给你听好了。”
    金不换心中暗喜,毫不在意地说道:
    “讲不讲由你。”
    西门铁砚道:“我阿爹所授的无弦神曲,确是一门神奇的武功。”
    金不换装作不可理解的模样,说道:
    “这事真叫奇了,琴曲怎能是武功?”
    西门铁砚道:“我阿爹临终之前,用传音入密的内家功夫,授与我他所弹奏的一套琴曲,当时,他并未告诉我是武功,只是说这琴曲是他穷一生心血所创,要我默记于心,待以后再传于后世。”
    金不换问:“你是何时知道,那琴曲是武功的?”
    西门铁砚道:“我被玉骨教的恶魔打成重伤,被天台四兽中的吴氏兄弟救到天台山万兽谷丝萝洞。我被关在一间石室之内,疗伤排毒,无意间默记无弦神曲,偶然发现体内内息竟按琴曲的音律所动。当时,我出于好奇,便按琴曲的音律,调气行功,竟然轻而易举地便打通了周身所有的经脉。为此,我才猛然悟到,我阿爹所创的神曲,原来是一种修习内功的无上法门儿。”
    金不换叹道:“我对武学虽只初窥门径,但对武林中各门各派的内功心法,也多有了解,却从未听说以琴曲作为修练内功的心法之功夫,西门伯伯能把武功化入琴曲,是冠绝古今第一奇人。”沉了一下,又问道,“砚哥,那无弦神曲既是武功,只是不知功效如何?临阵破敌有何妙用?”
    西门铁砚道:“无弦神曲只是修习内功的法门儿,并无招无式,实无法临阵破敌。但我修练此功之后,一夜间内力大增约千百倍,有此内功为本,寻常掌法招式便变得威力无穷了。所以,我与人厮杀,仍用的是师门绝学鬼斧神工掌,只是效果以我未练神曲之前大不相同。”
    金不换叹道:“世间武功本以修内为本,内功达至化境,则可化腐朽为神奇,拳招反而无足轻重了。内功好的人,临敌对阵,举手投足之间,便可毙敌于无形。看来,西门伯伯所创的无弦神曲,实是一门至高无上的奇功。”
    西门铁砚道:“这无弦神功非但能使人内力猛增,而且还有许多妙用。”
    金不换一怔,问道:
    “还有何必用?”
    西门铁砚道:“用这种神功对敌,其威力深不可测,敌强愈强,其内力似乎永无穷尽。除此之外,它还能化解异种真气,疗伤驱邪。”
    金不换道:“当真么?”
    西门铁砚便把他在天姥山登云峰顶如何受牛吃草酷刑折磨,他如何用无弦神曲化解牛吃草注入他体内的异种真气之事,说了一遍。金不换听罢大喜,说道:
    “无弦神功精妙如斯,实是世间罕见的奇功,其威力似乎尚在我太阳神功之上。”
    西门铁砚道:“贤妹过谦了。太阳神功乃是天下第一奇功,我阿爹所创的无弦神曲,不过是一种修习内功的法门儿,怎能与太阳神功相比?”
    金不换低头沉思片刻,眼睛一亮,说道:
    “砚哥,我觉得西门伯伯所创的无弦神功,似乎与太阳神功大有渊源。”
    西门铁砚一怔,问道:
    “此话怎么讲?”
    金不换道:“世上无有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武林中,任何一种所谓独创的武功,其实都有承接和发展关系,绝不可能凭空创造出来。西门伯伯原是我太阳神教中人,先祖逍遥子的得意弟子,他的武功自然是先祖所授。他要独创一门武学,又怎能抛开原来所学?嗯,说不定他便是把本教的太阳神功加以改造,化入琴曲之中,才创出这独一无二的无弦神功的。”
    西门铁砚想了一想,说道:
    “有道理。”
    金不换道:“倘若真如我们所猜,西门伯伯能把先祖所留太阳神功发展创新,太叫人高兴了。先祖逍遥子在九泉之下,也会大感欣慰的。”
    西门铁砚却长长叹了口气,悲哀地说道:
    “可惜的是,我如今武功俱失,那无弦神曲竟被我忘得一干二净,半句也想不起来了。我阿爹的一生心血,都被我付之东流,无弦神曲永绝于世,我有负阿爹临终嘱托,死后也无颜去见九泉下的阿爹英灵了……”
    说到此,心儿禁不住一酸,泪水如泉般涌落。
    金不换登时也神色黯然,那股兴奋之情,不逝而飞。
    过了良久,金不换抬起头,悄声问道:
    “砚哥,那无弦神曲你果真再也忆不起来了么?”
    西门铁砚道:“我恢复了神智以后,曾多次试想把失去的武功复原。这些天来,我无时不刻都在想忆起那无弦神曲,却绞尽脑汁,也一句也想不起来。只有刚才我听你弹奏琴曲之时,脑子里忽然响起无弦神曲的杂乱音节。我极力用心捕捉,却又无法使其成曲。正在我不明所以之际,你琴曲忽乱,我则显些走火入魔,神智欲乱。多亏了你琴弦忽断,琴曲立止,否则,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
    金不换吓了一跳,神色立变,颤声问:
    “你说的当真?”
    西门铁砚点了点头。
    “后来呢?”金不换急声问。
    西门铁砚道:“你琴曲一终,我内息即平,但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那刚刚忆起的一些杂乱无章的无弦神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么?”
    西门铁砚苦笑着摇了摇头。
    金不换皱眉凝思片刻,忽然说道:
    “砚哥,我们不妨再试一试。”
    西门铁砚一怔,不解地问:
    “试什么?”
    金不换道:“我觉得。你虽然把无弦神曲忘掉了,但并未失去记忆,想必是你神智迷乱之时,被气血堵塞了关窍。因此,你一听到琴音,那无弦神曲的音律便自然在你脑中跳出。”
    西门铁砚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嗯,有道理。无弦神功原本便是琴曲,定是你所奏琴曲,偶有和无弦神曲相合之处,我心里才有所呼应。”
    金不换道:“那我便重奏一曲,你仔细听一听,说不定琴曲中会有与无弦神曲合拍之处,会突然引发你的心声,使你武功得复,也未可知。”
    西门铁砚道:“我只是怕一时不慎,再引得我内息大乱,走火入魔、唉,那痛苦滋味,实在比杀死我还要难受千倍。”
    金不换见西门铁砚有些怕,便鼓励他道:“砚哥,只要我琴声不乱,你的内息便不会乱。如果你稍有痛苦之感,我即刻便停止弹奏,这样,绝不会使你走火入魔的。”
    西门铁砚仍有些犹豫不决。
    金不换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砚哥,我这全是为了你着想。你大仇未报,又身陷虎穴,我也是自身难保,救不得你,难道我们便甘心束手任人宰割么?”
    西门铁砚道:“我如今是一具行尸走肉,形同废人,又有什么办法?”
    金不换道:“我认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便不能放过。万一我用琴曲使你武功得复,岂不是情境逆转,对你我都大有好处?说不定我们还能联手杀了武城那逆贼,把太阳神教的教主之位夺回呢。到那时,我们再重整圣教练好太阳神功,率教中弟兄踏入江湖,找玉骨教决一死战,定能将天下邪魔一鼓荡平。不但为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报了仇,而且还能造福武林,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如此好事,你何乐而不为呢?”
    西门铁砚心有所动,问道:
    “可是,万一我忆不起无弦神曲,武功难复呢?”
    金不换道:“那也没有什么,只能怪我们时运不济罢了。反正你我现在都已陷绝境,大不了是个死,还有什么可怕?我为你弹奏一曲,即便无法打通你闭塞的关窍,恢复不了武功,也无损伤,便只当我为你抚琴一曲,咱们消闲解闷罢了。”
    西门铁砚禁不住心神一振,血脉贲张,暗道:“近几个月来,我西门铁砚已尝尽了人间之苦,最终都挺将过来。为了给阿爹阿妈和师父他们报仇,我已是九死一生,还怕什么走火入魔?”他对金不换点了点头,说道,“换妹,就按你所说,我们来试试看。”
    金不换大喜,走到桌案前,重新换好琴弦,坐将下来,静了静心,然后提起纤纤玉指,抚动丝弦,轻拢慢拨,那琴声便“仙翁,仙翁”地响了起来。
    西门铁砚忙在地上盘膝坐好,默运元神,屏心静气,凝神谛听。
    金不换先弹了一曲宫调大曲《广寒游》。她指法娴熟,琴技精绝,那舒缓流畅的琴曲声,似九天之外的仙乐,在云间飘渺流动。一曲作罢,金不换回头看了看西门铁砚,见他闭目垂眉,仿佛睡去了一般,便问道:
    “砚哥,你觉得怎样?”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说道:
    “不知怎地,我觉得好困,昏昏欲睡。”
    金不换道:“你莫急,我们再换一支曲儿看看。”
    说罢,重理琴弦,十指勾弹挑抹,又奏了一曲商调《将归操》,这一次,琴韵大变,随着金不换那灵巧的玉指跳动,琴弦乱抖,铮铮琴声如锤撞金钟,风荡银铃,在这静静的秋夜里,愈发显得响亮,动人心魂。
    曲终,金不换问西门铁砚:
    “砚哥,这次如何?”
    西门铁砚神情一片茫然,叹了口气道:
    “不行,我心中根本无所动。”
    金不换道:“你莫灰心,想必是这两支曲子里没有与你无弦神曲合拍相融之处,我再抚几曲,看看怎样。”
    金不换连续变换调式,调整音律,又连弹了十来支不同音调的古琴曲,其中有角音的《苍梧引》、商角音的《神化引》、徵音的《塞上鸿》、羽音的《鹤舞洞天》、黄钟调的《大雅》、姑洗调的《秋弄杵》、蕤宾调的《欵乃歌》、慢角调的《八极游》等名曲,可谓尽其平生所学,使尽了解数。弹奏了足有两三个时辰,只累得金不换香汗透体,十指酥麻,仅管那琴曲极尽变化,却始终无法使西门铁砚忆起无弦神曲的一个音符。
    金不换弹罢最后一支曲子,见西门铁砚仍然无动于衷,顿时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说道:“砚哥,小妹学疏才浅,琴技太差,实在已无能为力了。”
    西门铁砚愁眉紧锁,苦笑道:“换妹,不是你琴技不佳,而是我命中注定武功难复。你为我费尽心智,累成这等模样,却又劳而无功,委实叫我心中过意不去。”
    金不换大失所望,神情恹恹地说道:
    “没有什么。”
    二人都不再讲话。
    金不换似乎仍未死心,望着窗外的秋月凝思了良久,忽然心儿一动,转过身来,对西门铁砚道:
    “砚哥,我要送你一件东西。”
    西门铁砚一怔,问道:
    “什么东西?”
    金不换道:“你等等。”快步走到屋角厨边,从里面取出一长形黄缎包裹,双手捧到案前放好。
    西门铁砚大为不解,问道:
    “这是什么?”
    金不换笑了笑道:“你看一看便知道了。”说着,伸手将那包裹打将开来。
    包裹中赫然放的是一具古琴。
    西门铁砚眼前一亮,身不由己地跳将起来,惊呼道:
    “呀,无弦古琴!”
    金不换从西门铁砚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希望,点了点头,问道:
    “砚哥,你可识得此琴么?”
    不知怎地,西门铁砚一见到那具古琴,登时便心中撞鹿,怦怦乱跳起来。他几步跨到桌案前,瞪大了眼睛,仔细地把那古琴看了一番。只见那琴龙头凤尾,被汗水浸磨得通体紫红晶亮,显见已年深久远。那琴上并无弦,桐木音箱上,纵横交错,排列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圆形孔洞,一望便知是被人用指力所点。他越看心中越是激动,由不得身子瑟瑟颤抖,颤声道:
    “不错,就是它……”
    金不换眼神陡然一亮,问道:
    “砚哥,你认识这古琴么?”
    西门铁砚道:“这古琴是我爹爹生前所用之物,我怎能不识?”
    “当真?”金不换又惊又喜
    西门铁砚道:“我从小便见阿爹用此琴奏曲,这琴我少说也见过千百遍,岂能有错?还有,这琴箱上的孔洞,便是我阿爹临终之前,与玉骨教的恶魔相斗之时,用指力所点,而后凌空悬按,用无弦神曲拒敌当时的情景都是我亲眼所见。这无弦古琴浸有我阿爹的鲜血,便是把它砸烂,我也能认识它。”
    金不换喜道:“既然这古琴是西门伯伯所用宝物,我把它送给你,正是物归原主了。”
    西门铁砚问道:
    “换妹,这古琴……怎会在你这里?”
    金不换道:“我是从杭州钟伯伯家找到的。”
    西门铁砚仍人惑不解地看着她。
    金不换道:“钟伯伯一家被玉骨教所害,你当时又身受重伤,神智不醒,我便叫人安葬了钟伯伯一家的尸体。在清点钟府东西时,我在钟伯伯的书房里,发现了这具古琴。当时,我也不知它是西门伯伯遗物,只是我天生喜欢琴艺,见此琴色彩古雅,琴箱上又有许多孔洞,颇为古怪,心里便着实爱它,就叫手下之人,把它携了回来。砚哥,这琴既是你家之物,为何会在钟伯伯家中?”
    西门铁砚沉思片刻,便即明了,说道:“我被天台四兽救往万兽谷时,这琴亦被吴家兄弟带到了丝萝洞。侠义道群雄围攻万兽谷,火烧丝萝洞,我被牛吃草抢到天姥山,哪里还来得及去找这古琴?想必是阿拉木汗公主和吴家兄弟到杭州帮我师父御敌,顺便把琴带了去。”
    金不换道:“嗯,可能是这样。”
    西门铁砚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拉着金不换的手道:“换妹,我原以为这古琴已被烧毁,终生再也难以见到它。万没有料到,你无意间把它带来无忧岛,使我阿爹遗物,又重新回到我的手中,真叫我高兴得要死,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金不换笑道:“砚哥,你我情同兄妹,以后再休提这感谢二字。再说,这古琴原本便是你家祖传之物,想必是苍天有眼,使它物归原主,我又有何功劳?”
    西门铁砚伸手抓过无弦古琴,紧紧揽抱在怀中,心潮激荡,热泪涌流。
    金不换忽然心中一动,说道:“砚哥,你先冷静些,
    坐下来好好看着这无弦古琴,认真回思一下往事,说不定睹物思情,能把那无弦神曲回忆起来,也未可知。”
    西门铁砚觉得金不换所说不无道理,便把那古琴重新放回案上,回身坐将下来,正襟稳神,屏心敛气,眼望古琴,回思起往事来。
    金不换也在一旁坐好,将芳心提起,瞪着一双充满了期望的大眼,看着西门铁砚,盼望着奇迹发生。
    俗话说:“睹物思情。”西门铁砚之所以堵塞了心窍,便是因情所至。如今,他眼望着阿爹遗物,追思往事,渐渐便进入了情境。一幕幕往事,似海浪相叠,奔涌而至,在他胸间翻卷。情自心生,心动意随,意导气归。因神迷智乱而散乱于各处的气血,便开始在他体内奔突,潜伏已久的内力从四面八方涌将过来,如百川纳海,汇入丹田,而后自丹田沿经脉循环流动。行至心脉,突然受阻,便开始乱冲乱撞。他只觉体内似有无数把钢刀在翻搅,五脏六腑拧成一团,难解难分,全身筋骨欲碎,痛得他全身大汗淋漓,一张黑脸陡然变得蜡黄。他双目赤红如血,身子左摇右摆,几欲坐立不住,口儿张得老大,再也闭不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声,如同兽吼。
    金不换见西门铁砚面孔扭曲,神情可怖,显见心中难受至极,心中也大为不忍,几欲便要把那古琴取走,不让西门铁砚再看下去。但她知道,西门铁砚已被那古琴牵动了气血,此时若突然打乱他的情思,气血逆乱,非但要前功尽弃,还有性命之忧。因此,她狠了狠心,流着泪水安慰西门铁砚道:
    “砚哥,你已进入情境,只要再忍耐一会儿,一旦气|血冲开堵塞的关窍,便大功告成了,千万不可收止心神,否则,你将不死即残。”
    然而,西门铁砚此时已完全被苦辣酸甜等各种滋味儿的往事所困绕,脑子里一片混乱,幻景重重,错综复杂。莫说是金不换的话,便是在他耳边打雷,他也难以听到。
    又过了一会儿,西门铁砚的神情越来越古怪可怖,大有走火入魔之象。金不换也害了怕,但此刻便想叫西门铁砚收止心神,也不可能了。她心急如焚,不知怎么办才好。忽然间灵机一动,快步走到案前,坐将下来,双手按在自己那具焦尾琴上,十指勾剔挑抹,弹奏起来。她一时情急,顾不得选择什么曲调,只是双手胡乱拨动。霎时间,夜空里琴声大作。
    琴声一响,西门铁砚眼前的金不换,便陡变成了他的爹爹西门沧海。他仿佛又回到了东海岸边的宝镜崖上,正坐在宝镜石下阿爹的身旁,亲眼见阿爹用琴声与诸葛鬼和齐无棋等人相斗。而金不换所胡乱弹出的琴声,在他耳中竟与西门沧海所奏的无弦神曲一模一样。他问道:
    “爹爹,你弹的是什么琴曲?”
    金不换稍一怔,便知西门铁砚已产生了错觉,把自己看成了是他的阿爹。她灵机一动,故意把声音放粗,说道:
    “砚儿,这是为父用毕生心血所创的无弦神曲,我现在把它传给你,你快用心默记。”
    西门铁砚道:
    “孩儿谨遵阿爹之命。”
    他极力想稳住心神,想把那无弦神曲记住,怎奈气血逆乱,神思难定,怎么也记不住,便道:
    “阿爹,孩儿愚笨得很,这无弦神曲我怎么也记它不住……”
    金不换道:“砚儿,你一定要记住,待阿爹死后,你好将这无弦神曲传之于世。否则,阿爹的一生心血便白流了。”
    “可是……”
    “你如果不把无弦神曲记住,便是不忠不孝!”
    西门铁砚大急,忽然间,脑子里喊哩喀嚓一阵乱响,一股气血猛地一撞,耳鼓中轰隆一声,似倒海山崩一般,堵塞多日的关窍登时大开,逆乱的气血呼地涌泻四散,归入经脉,循环往复地缓缓流动起来。同时,体内所有的痛苦陡消,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一缕曼妙无比的琴音,如山间清泉,自脑海中流出,耳朵里铮铮淙淙,晌个不停。略一凝思,便辨识出心底琴声正是那遗忘多日的无弦神曲。心中喜不自胜,喊道:
    “阿爹,阿爹,这无弦神曲我记住了……”
    金不换闻声止住弹奏,不由得长呼了一口气,方觉身上湿漉漉的不大好受,仔细一看,才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也浸出了一身冷汗。
    琴声一止,西门铁砚仍沉浸在那无弦神曲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怔怔地望着金不换,问道:
    “咦,我这是在哪里?”
    金不换笑道:“砚哥,这里是南海无忧岛金月宫呀。怎么,你都忘记了么?”
    。
    西门铁砚略一回思,便把一切都想了起来,笑道:“换妹,多谢你帮我记起了无弦神曲。”
    金不换问:
    “砚哥,你已将无弦神曲忆起,但不知你的武功是否已复?”
    西门铁砚道:“待我试试看。”
    他暗中把那已回忆起来的无弦神曲,在心中默弹了两遍,便觉体内气血充盈,随心所欲,游走自如,全身似乎蓄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他走到案前,伸出双手,左手用“飞龙拿云式”指法,右手用“彩凤啕书式”指法,同时往那无弦古琴的孔洞中凌空一撮一按,叮冬两声琴声响起,震得金不换心儿猛跳。金不换情不自禁地喝采道:
    “好厉害的无弦指力!”
    西门铁砚双指悬空,对准琴箱上的孔洞,连番弹动,勾、挑、剔、抹、滚、打、撮、刺、鼓、伏、轮、按,诸般指法运用得灵巧自如,弹奏的正是那支神妙绝伦的无弦神曲,他琴技虽比乃父东海琴翁西门沧海差之甚远,但他曾化解过牛吃草导入他体内的太阴真气,又服食过少林寺的大还丹,其内力实已超出东海琴翁甚多。因此,他悬空虚弹元弦神曲,比西门沧海更加轻松自如,毫不费内力。
    金不换初闻无弦神曲,又见西门铁砚竟能用悬空指力,在琴箱的孔洞中按打出各种不同的琴音,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等神技委实令她匪夷所思,由不得芳心狂纵,意醉神驰。
    西门铁砚自得东海琴翁所授神曲,曾在心中把此曲默弹过千万遍,但却从来未在琴上操演过。今日初试神力,便能和阿爹一样,在这无弦古琴上弹奏出绝妙仙音来,顿使他心喜若狂。一曲终了,他竟激动得张开两臂,将金不换抱将起来,在屋中连转了几圈,连声喊道:
    “换妹,我武功已复,报仇有望了……”
    金不换也喜欢得泪花闪闪,连声道:
    “砚哥,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下……我……”
    西门铁砚伏过脸去,在金不换的玉腮上吻了一下,才把她放将下来。
    金不换芳心窃喜,却又羞得俏脸如花,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胸襟,娇嗔地瞪了西门铁砚一眼,说道:
    “砚哥,你……好疯哟。”
    西门铁砚见到金不换那娇羞模样,才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张狂唐突,登时也面红耳赤,抱歉地说道:
    “换妹,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有些忘乎所以,多有……冒犯,还望你见谅。”
    金不换忽然神情凄楚,泪水如泉,扑簌簌涌落下来。
    西门铁砚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连声道:“换妹,我……不是有意欺侮你你不肯原谅我,便打我好了。”
    金不换抽咽道:“砚哥,我不是怪你。”
    西门铁砚不解地问:
    “那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金不换道:“我心里高兴。砚哥,你武功得复,定能为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报了大仇。可是,我……”
    “你怎么?”
    “我……实在舍不得……你离……去……”
    金不换一句话未说完,便已泣不成声。
    西门铁砚登时心儿一荡,热血沸腾,安慰她道:“好妹妹,你别难过,我不会离开你的。”
    金不换道:“砚哥,这……不可……能。”
    “怎地不可能?”
    “几日以后,我便要嫁……给武城那狗贼,然后,便把你送出无忧岛,你走后,我也绝不想再活下去,你我终生再也难……见面了。”
    西门铁砚斩钉截铁地说道:
    “换妹,你放心,我绝不丢下你而走。”
    金不换抬起头,用泪汪汪的大眼看着西门铁砚,摇头道:
    “那怎么成?你若留在无忧岛,武城那厮早晚有一天会害了你的。”
    “我不怕。”
    “可是……我怕……”
    西门铁砚道:“换妹,我武功已复,现在便把这无弦神曲传与你。然后,等到婚礼筵上,你我二人联手,合力杀了武城,扫除叛逆,把教主之位重新夺回来。”
    金不换道:“以后呢?”
    西门铁砚道:“我便向教主请求,求他把你嫁给我。你我二人结为夫妻,终生终世,永不分离。”
    金不换眼睛陡亮:“当真么?你……真心……愿娶我做你的妻子?”
    西门铁砚道:“我可以对天盟誓。除非你不愿嫁给我。”
    金不换又问:
    “如果我们杀不了武城,夺不回教主之位呢?”
    “那我便和你死在一起!”
    金不换登时转悲为喜,说道:
    “砚哥,有你这句话,我今日便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说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喜悦的心,咛嘤一声,猛地扑入西门铁砚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两颗年轻火热的心,两只柔嫩滚烫的唇,再一次交触相融……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从忘我的激情中,渐渐冷静下来,促膝而坐,开始商谈除奸灭叛之事。金不换知道,武城在太阳神教经营多年,势力甚众,教中许多首领,都已成了他的亲信,要想把他除掉,将教主之位夺回,实在无什么把握。她叮嘱西门铁砚,在武城继位大典那天,千万不可轻举妄动,需得见机行事。若没有机会下手,自己便和武城假意拜堂成亲,待洞房花烛之夜,再由自己亲自动手。一旦杀死武城,便辅助金芒重登宝座,凭仗小太阳金芒在教中的多年威望,整顿圣教,肃清武城余党。待太阳神教内部安定以后,二人再奏请教主,传下武林盟主令,号令天下群雄聚结,去找玉骨魔教决一死战。西门铁砚见金不换所说有理,便点头同意了。他说道:“我武功初复,乘这几日无人打扰,还需加紧练功。”
    金不换忽然拿起那部《太阴集注》,说道:“砚哥,你既然能用无弦神功,化解牛吃草注入你体内的异种太阴真气,想来练这太阴玄功,便不会走火入魔。你何不把这《太阴集注》上的武功也练一练,日后你两大神功集于一身,除妖降逆,扫平玉骨教,岂不是便易如反掌了么?”
    西门铁砚笑了笑道:“换妹,《太阴集注》上的武功虽然厉害,我却不想练。”
    “为什么?”金不换问。
    “我在离开天姥山之前,便已暗暗立下誓言,今生今世,决不练这邪门儿武功。再说,我一个七尺男儿,整日里看那《太阴集注》中的图谱,实在有些难为情。”
    金不换点头道:“砚哥,我没有看错人,你确是一个正派君子,伟烈丈夫。只是这部《太阴集注》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神功秘笈,你一定要保护好,千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武林中那些贪心小人,便会来找你的麻烦。”
    西门铁砚想了想道:“换妹,反正这书我带在身上也无用,倒不如留在你这里更安全些。”
    金不换心中暗喜,却又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又不想练这书上的武功,留在我这里做什么?”
    西门铁砚道:“换妹,我以为,你应该练一练这上面的功夫。”
    金不换呸地啐了一口,脸儿一红,嗔骂道:“你好坏,你不好意思练,却叫我练。”
    西门铁砚道:“这太阴玄功乃岳婆婆所创,原本便是女子所练之功。但只因此功太过阴寒,若无太阳神功辅佐,最终走火入魔。故此功自创世以来,至今尚无一人练成。而你练有太阳神功,再练这太阴玄功,则能阴阳互济,益寿延年。两大神功溶于一身,你便可无敌于天下,成为亘古第一奇侠了。”
    金不换道:“这样邪门儿的武功,我不想练。再说,我也不想称霸江湖,便练成了天下无敌的神功,又有何用?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再神奇的武功我也不练。”
    西门铁砚想了想道:“换妹,我并非定要你修练此功,只是觉得,此功乃是月亮神岳婆婆穷毕生心血所创。若绝于世,实在可惜。再者,太阴玄功虽有些邪气,但武功的正与邪和人一样,不在功夫的本身,而在其用。心术不正之人学了此功,可以用其为害江湖。侠义之人学了此功,可以用它来匡扶正义,铲奸除暴。你若能把此功与太阳神功溶为一体,创出一门独特的武功来,再传之于后世,岂不是便可造福于武林么?”
    金不换凝神沉思片刻,又道:
    “砚哥,你不是说,这《太阴集注》是牛吃草前辈托你带给他女儿的么?这是他人之物,你把它送给我,恐有些不好。”
    西门铁砚道:“牛大哥的女儿牛牧歌,是峨眉派的弟子,她没有练过太阳神功,练了太阴玄功,反而会害了她。所以,我不想再把《太阴集注》送给她。”
    金不换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这样,这部秘笈便先留在我这里好了。我练不练太阴玄功,以后再说,你还是快教我习练那无弦神曲吧。”
    西门铁砚点头道:“好。”
    金不换把那伏牛派的掌门令符小金牛还给西门铁砚,又把那《太阴集注》收藏好,这才和西门铁砚专心学起琴来。
    传说古琴一技,乃远古伏羲皇帝所创。伏羲制琴,定七弦,创五音,明六律,人间才有了这种奇妙的音乐。传至当代,古琴之音已分为南北两大流派。北派兴于中州,南派广佈虞江,故又称中州派和虞江派。西门铁砚的父亲东海琴翁西门沧海是虞江派的泰斗,故他所学琴技自然是南派。金不换的琴技则得自一个教书先生,而那先生是中州人,她之所学正是中州派。然南北两派的风格虽迥异不同,但琴理和指法大致相同。
    古琴指法共有左右手二十式。左手十式是以按弦为主,名为秋鹗凌风式、彩凤啣书式、苍龙入海式、雉鸡起舞式、文豹抱珠式、鸣鸠唤雨式、蜻蜓点水式、蝶翅浮花式、鸣蜩过枝式、幽禽栖木式;右手十法则含勾剔挑抹、滚打撮刺等诸法,名为凤惊雀舞式、宾雁唧芦式、孤鹭惊秋式、螳螂捕蝉式、商羊鼓角式、飞龙拿云式、游鱼摆尾式、蟹行邪索式、寒鸦啄雪式、鹰隼捷击式。这二十式指法为母,操琴者可按自己的悟性和技艺随心所欲,加以变化。
    西门铁砚先独自操琴,把那无弦神曲弹奏了两遍,叫金不换先细心听一听,记住音谱,而后再把琴理和音律及诸般指法的运用,详加讲解。金不换于琴艺原已大有造诣,加之她天资聪慧,手灵心透,用不了几遍,便已将那无弦神曲记得滚瓜烂熟。试着在琴上抚了一曲,竟已大得无弦神曲的神韵,只是还不能把无弦神曲化为武功。
    西门铁砚见金不换如此聪明,心中也着实喜欢。金不换则皱锁双眉,问道:
    “砚哥,我虽已将无弦神曲学熟,但怎地却不能将其化为武功?”
    西门铁砚想了想道:
    “可能是你初学乍练,功力尚缺,火候未到。只要你以后勤加操练,定能功有所成。”
    其实,西门铁砚所说并非全对。东海琴翁所创的这套无弦神曲,乃是情曲,音白情发,情自心生。只有心地善良,人品中正,爱心淳厚,大慈大悲之人,学了此曲,才有妙用。不但能将其化为武功,除奸御敌,而且能为人驱邪疗伤,治病救命。而心术不正,阴险狡诈,心地狠毒之人,学了此曲,便是练到死,那无弦神曲也化不成武功,只能是一支普通的琴曲。西门铁砚之所以那么快便能把无弦神曲化为武功,领会到神曲的妙用,除了他心地忠厚以外,还因他连日来经受了诸般磨难,饱尝了人生之苦,心中的各种情,不时激发所至。倘若他身无所感,心无所动,情无所发,那无弦神曲则毫无妙用。
    对于这个道理,西门铁砚自己也不知道,金不换则更无法明白了。她对西门铁砚的话,深信无疑,便道:
    “砚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刻苦用功的。”
    西门铁砚满意地点了点头。
    金不换想了想,又道:
    “砚哥,这无弦神曲只是一种内功,虽能使人增长内力,却无招无式,临阵制敌,终归是个缺憾。”
    西门铁砚道:“贤妹所言也不尽对。无弦神功虽只是一支琴曲,但练至炉火纯青之境,非但能通关开窍,助长内力,临敌对阵,也可用琴音制敌。”
    金不换似信非信,问道:
    “琴声还能伤敌?”
    西门铁砚道:“我曾亲眼见阿爹用琴音与玉骨魔教几大高手相斗。阿爹曾用琴曲搅乱了邓无剑的心神,使其气血大乱,几欲走火而亡;还用音墙阻住了齐无棋和诸葛鬼的联手进攻。真可谓随心所欲,伤敌只在意念之间。”
    金不换叹道:“原来这神曲还有这等妙处。”
    西门铁砚道:“武功之道,在功而不在武。真正功深艺绝的好手,往往不注重于拳招械点的修练,而精于练心,练意,练气。故临敌之时,举手抬足,或意念一动,便可制敌于死地。这正是以静制动,以无形胜有形。以无招胜有招的武学精义。”
    金不换问:“砚哥,你的无弦神功练到了何种境地?”
    西门铁砚叹道:“我修练日浅,又资质鲁钝,仅能用无弦神曲通关开窍,增长些内力。临敌之时,仍以师门绝学鬼斧神工掌与人相搏。”
    金不换摇摇头道:“钟伯伯所创的鬼斧神工掌,虽是武林中至刚至阳的威猛无伦的掌法,但使用起来,大开大合未免太耗费真力。一旦与人久战,必大伤己身。所以,据小妹看来,你日后还是少用为佳。”
    西门铁砚道:“可是,我只精于鬼斧神工掌,不用它又用什么?”
    金不换想了一会儿,忽然秀眉一轩,说道:“砚哥,你无弦神功的内力,世上已无人能比,你何不再创一门剑法,来辅助你的掌法?”
    西门铁砚一怔,随即苦笑道:
    “我于剑法不甚精通,又怎能创什么剑法?”
    金不换道:“我不是要你弃掌用剑,而是想要你创出一宗天下独一无二的无形剑法。”
    “无形剑法?”西门铁砚不解地问。“什么叫无形剑法?”
    金不换道:“刚才,我见你弹奏无弦神曲之时,十指凌空虚点,便能用内力在孔洞中逼出琴曲,而且,你虞山派的二十式抚琴指法,灵妙精巧,勾剔挑抹之间,姿态妙曼,变化无穷,颇合用剑之意。所以,小妹偶发奇想,你若能将无弦神功的内力,自十指逼出,再配上各种指法。临敌对阵之时,你十指连弹,以无形指力击敌,这岂不是一宗世间绝妙的无形剑法么?况且,你十指皆能使用剑气,便好似一个人同时持十把剑一般,其威力则可想而知了。“
    西门铁砚心儿一跳,略一思索,连声道:
    “有道理!有道理!”
    金不换道:“你若能练出这种剑法,临敌之时,便可按你之所说,以静制动,以无形胜有形,以无招胜有招了。比你那大开大合刚猛绝伦的鬼斧神工掌,岂不是更加省力,更具威力了么?”
    西门铁砚止不住心儿狂跳,想了想道:
    “只是我从未运用过指力,刚才,我凌空弹奏无弦神曲,也是平生第一次。我的内力究竟有多重,能逼出多远,我心中也丝毫无数。”
    金不换道:
    “我们不妨先试试看。”
    西门铁砚点了点头。他屏心敛气,默运元神,用意念将真气导至左手中指指尖,突然抬手,用了一式古琴指法中的“幽禽栖木”,轻轻往身前的紫檀木雕花案上悬空一按,但闻嗤地一声啸响,数寸厚坚逾金铁的桌面,登时被他的无形指力射穿一洞。
    “好厉害!”金不换脱口赞道,“砚哥,这一指若射在人身上,焉有命在?”
    西门铁砚也喜不自胜,呆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从没有想到,我的指力有如此厚重。”
    金不换抬头指着绣楼窗外一株合抱粗的芙蓉树,说道:
    “砚哥,你用指力射那树枝,我们再验看一下,你的无形剑气威力有多远。”
    西门铁砚隔窗看了看,见那芙蓉树距室内有两丈之遥。窥准一根小臂粗细的树枝,凝神运力,右手微抬,用了一式“寒鸦啄雪”,屈指一鼓一弹,两道剑气齐射。只听咔嚓一声,那手臂粗的树枝应声而断。
    “妙极!”金不换高兴得几乎跳将起来,大声赞道。
    西门铁砚登时也喜不自胜。
    金不换想了想又道:
    “砚哥,你十指齐发,看看能否同时将指力射出。”
    西门铁砚依她所言,双手立于胸前,窥准那两丈之外的芙蓉树冠,十指连番弹动,所用的正是虞山派古琴二十指法,勾剔挑抹,点打滚轮。他体内经脉无所不通,意念一至,内力便自指尖电射而出,可谓随心所欲,挥洒自如。但闻嗤嗤啸响之声,如天飞骤雨,小屋内登时剑气纵横。只见窗外那株大芙蓉树,花叶纷飞,残枝遍地,顷刻间,便把那偌大的树冠,扫射得七零八落,成了一株光秃秃的枯干。
    金不换激动得扑过去把西门铁砚抱住,连声道:“砚哥,行了,行了,快住手吧。再打下去,那株树便被你射成了一堆断柴,可有些大煞风景哩。”
    西门铁砚这才收止发指。
    金不换道:
    “砚哥,祝贺你练成了无形神剑。”
    西门铁砚道:“换妹,这功劳该归你。”
    金不换一怔:“怎么?”
    西门铁砚道:“无形神曲妙用无穷,而我却资质愚钝,不能领会运用,若非你忽发奇想,多加指点,我一辈子也不会练出这样的神技。”
    金不换水灵灵的大眼一忽闪,抬起头道:
    “那你该怎样谢我?”
    西门铁砚神情振奋,低头见金不换那粉嫩的樱唇,忍不住伏下头去,伸嘴重重一吻,笑道:
    “我便这样谢你!”
    金不换双手把他推开,呸地啐了一口,嗔笑道:
    “呸!你好坏!”
    停了一会儿,金不换忽然说道:
    “砚哥,你今日独创了一门天下第一的神技,便该独立门户,自成一派才是。”
    西门铁砚一时心血来潮,打趣地说道:“不错,我西门铁砚从现在起,便开宗立派。嗯,我这派便叫古琴派好了。不过,本派只有我掌门人一人,未免有些不成话。”
    金不换挤了挤眼道:
    “还有我呢?”
    “怎么,你也想入我古琴派么?”
    “你不想要我?”
    西门铁砚装模做样地想了一想道:
    “你加入我古琴派可以,但得拜我为师。”
    金不换双膝点地,跪在西门铁砚脚下,磕头道: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西门铁砚忙把她拉起,说道:
    “徒儿请起。”
    金不换起身,看着西门铁砚,二人对视了片刻,忽然都开心大笑起来。
    金不换道:“砚哥,你这掌门人倒也像模像样。咱们占琴派将来定能威震江湖,名扬武林。不过,你练的无形剑也该有个名字才好。”
    西门铁砚点头道:
    “你说该叫什么好?”
    金不换凝神想了一想,说道:
    “剑法源自指力,指力发自琴曲,我看,咱这宗剑法的名字,就叫无弦琴剑指,你看好不好?”
    西门铁砚大喜,说道:“换妹,你好聪明,这名字古雅至极,颇合我意。”
    金不换神往地说道:“等我们杀了武城,平息叛逆,而后便双双挟技行走江湖。凭我们古琴派的无弦琴剑指的神技,定能将玉骨魔教全歼尽灭,从此名扬天下武林,威震江湖了。”
    西门铁砚这半年多来,从没有像今夜这般开心过。他原本性情豪放,此刻心中高兴,以往的一切痛苦,都已丢之脑后,呵呵笑道:
    “换妹,我并不想什么名扬天下,威震江湖。待我们将玉骨教除尽,为我阿爹和师父他们报了仇以后,你我便退隐江湖,觅一幽静所在,做一对美满夫妻,生下一对儿女,像我阿爹那样,忙时打鱼耕田,闲时抚琴弄曲,那日子岂不是像神仙一般快活么?”
    不知怎地,金不换听了西门铁砚的话,忽然神色一变,脸上淌下泪来。
    西门铁砚一惊,问道:
    “咦,换妹,你怎么了?”
    金不换叹道:“砚哥,我……真担心……会失……去你……”
    西门铁砚神情一松,笑道:
    “傻妹妹,你胡说什么?我发誓,今生今世,永远不再离开你。”
    “当真?”
    “我们若不能白头偕老,死也要死在一起!”
    金不换这才破啼为笑,激动地说道;
    “砚哥,你……真好!”
    说话间,天光已亮。
    金不换忙去做了些饭菜,与西门铁砚共进早饭。饭罢,二人稍歇息了一会儿,便开始研习那无弦琴剑指。
    金不换觉得,西门铁砚的无弦琴剑指虽然凌利,但尚有些单调,便把自己所学的太阳神剑的剑法精要和剑招的变化,教给了他,叫他融会贯通,用于剑指中。太阳神剑乃太阳神教先祖逍遥子所留的一种剑法,以轻灵机巧,变幻莫测享誉武林。西门铁砚以古琴二十式指法为母,再将太阳神剑灵妙的杀招融于指法中,果然便使那无弦琴剑指威力大增,更臻完善,已成为独步武林的神奇绝技。
    没有圣德公主金不换的话,太阳神教无人敢踏进金月宫一步。所以,金月宫中甚是清静。西门铁砚和金不换独处宫中,日夜修习武功和琴技,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快乐。几日之后,西门铁砚便已把那新创的无弦琴剑指演练得得心应手,娴熟至极。而金不换的无弦神曲,也已练得流畅自如。同时,二人日夜相守,耳鬓厮磨,两情相悦,情意愈深。
    这日清晨,西门铁砚和金不换刚刚用罢早饭,正在客厅里闲谈,便听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高声喊道:
    “圣旨到,圣德娘娘和西门铁砚接旨!”
    西门铁砚和金不换同时一怔,均想道:“这又古怪,南海无忧岛不受朝廷管辖,怎地会有圣旨到来?……”
    纳罕之际,便见屋门一开,天蝎星安泰满身戎装,带着几个武士和一群仆妇丫环,闯进屋来。金不换将脸一沉,正欲发火,天蝎星安泰跨前一步,跪倒在地,说道:
    “臣无忧国兵马大元帅安泰,叩见圣德娘娘千岁。”
    金不换一怔,问道:
    “你胡说些什么?哪个是娘娘?”
    安泰笑道:“公主殿下,娘娘便是你呀。”
    金不换道:“你疯了么?我们这里又没有皇帝,哪里来的娘娘?”
    安泰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武教主已将太阳神教改为南海无忧国,他自己已经登基做了皇帝。”
    金不换和西门铁砚大惊,同声问:
    “当真?”
    安泰道:“今日便是我皇万岁的登基大典,小臣特奉陛下圣旨,前来恭请娘娘千岁和西门公子,前往太阳神宫朝贺。还请娘娘千岁更衣,随臣移驾太阳神宫。”
    金不换哈哈怪笑起来。
    安泰一怔,不解地问:
    “娘娘,你……为何发……笑?”
    金不换粉面凝霜,冷笑一声道:“武城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做什么狗屁皇帝?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前往。”
    “这……”安泰面呈难色,犹豫了一下道,“娘娘千岁,今日是万岁爷登基大典,文武百官都来朝贺。皇帝陛下还说,您已亲口答应十日以后与他完婚,因此,他已安排拜堂和登基庆典同时举行。您不去,小臣回去如何交旨?还望娘娘千岁体谅小臣的苦衷。”
    金不换刚想发怒,西门铁砚忙朝她使了个眼色,说道:“娘娘千岁,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你不去怎么成?”
    金不换当即明白了西门铁砚之意,想了想,对安泰等人道:
    “好吧,我遵旨便是了。你们暂且退下,到屋外侍驾,我更衣以后,再随你们前住。”
    “遵娘娘千岁懿旨!”
    安泰爬起身,叫那些仆妇丫环将携来的衣物等放在案上,而后便率人退了出去。
    金不换见安泰等人送来的衣物,竟然便是凤冠霞帔,不觉暗自好笑,说道:“砚哥,你看武城那狗贼野心有多大,太阳神教的教主宝座还未坐热,便又要君临天下,做起皇帝来了。”
    西门铁砚道:“他这皇帝的寿命恐怕比教主还要短,说不定马上就改做阎王去了呢。”
    金不换道:“对极!咱们马上便叫他驾崩。哼,怀有野心之人,命里注定是活不长久的。”
    二人早有准备,又仔细商量了一番,决定到时再见机行事。西门铁砚雄心百倍,对金不换躬身道:
    “请娘娘千岁更衣!”
    金不换也嘻嘻笑道:“侍候了!”
    西门铁砚帮金不换将龙凤衣穿好,又戴好凤冠,金不换转了两个圈儿,对西门铁砚笑道:“砚哥,你看我这娘娘像不像?”
    西门铁砚见金不换换上了凤衣霞帔,愈发显得富丽端庄,秀美绝俗,便赞道:“小子西门铁砚,是个乡野村夫,从未见过娘娘。不过你这样一打扮,可更加好看了。”
    金不换道:“你若喜欢我这模样,等我们杀了武城,夺取了无忧国江山,你便坐龙庭,来当皇帝,我做个真娘娘好不好?”
    西门铁砚道:“我可没有做皇帝的命。你做了娘娘,我只好给你做个太监。”
    金不换脸儿一红,说道:
    “呸!你想做什么不好,偏偏想做太监?!”
    西门铁砚道:“做了太监,我便可以随时和你在一起了。”
    金不换凑过头去,悄声道:“你做了太监,我们还……怎么生……儿子?”
    西门铁砚心儿一荡,忍不住伸过嘴去,在金不换的脸腮上吻了一下,说道:“我这个太监是冒牌货,和娘娘偷起情来,最方便不过。只是皇帝老儿,可要换一顶绿帽儿戴,成了天下第一号大乌龟了。”
    金不换啐了他一口,嗔骂道:
    “呸!你连皇帝老婆都敢偷,真是色胆包天!”
    两个人说笑了一会儿,便离开金月宫,随安泰等人前往太阳神宫。
    进得太阳神宫,便听太阳神殿内人声鼎沸,笑语喧哗,鼓乐声声,钟磬齐鸣,好不热闹。安泰高声喊道:
    “圣德娘娘千岁到!”
    神殿内登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有承宣官喊道:
    “文成武功大德天子武皇帝诏圣德娘娘金不换、江湖义侠惊雷笔西门铁砚,殿前见驾!”
    安泰对金不换把手一伸,说道:
    “娘娘千岁,请吧!”
    金不换和西门铁砚对视一眼,会心地点了点头,这才双双缓步进入太阳神殿。
    太阳神殿经过一番精心布置,和以往大不相同。大殿上方,用青石搭起一座方台,台上围着花石栏杆,正中置一把九龙御椅。四周摆有鹤炉,炉中香烟袅袅,霭霭蒸腾。丹墀下,左右排列着二十名金甲武士,手持金瓜钺斧,威风凛凛,貌若天神。
    大殿内,还装有八根水桶粗细的玉柱华表,上面描龙绘凤,气象森严,果真便似皇帝的宝殿一般。
    此刻,丹墀上那只九龙御椅上,正坐着那位新登基的草莽皇帝武城。只见他身着褐黄滚龙袍,头戴八宝紫金龙冠,腰围玉带,一副志得意满神态,比那日篡夺教主之位被西门铁砚所擒时的猥琐模样,大不相同。在他身后,站立着八名宫装少女,一个个花容月貌,气象庄严,手中提炉打扇,背剑捧印。
    神殿两侧,聚集着太阳神教近千名大小首领,一个个衣服光鲜,神采飞扬。
    金不换和西门铁砚将殿中情景打量一番,心中都暗自发笑。二人走到丹墀下,伏身跪倒,同声道:
    “臣妾金不换、臣子西门铁砚,叩见吾皇圣驾!祝吾皇圣寿无疆,万岁,万万岁!”
    武城得意地哈哈狂笑起来。笑罢,说道:
    “圣德娘娘请起。来呀,给娘娘千岁和西门少侠看座!”
    两个内侍模样的人,立刻搬来两把竹椅,放在丹墀下一侧,请金不换和西门铁砚坐了下来。
    西门铁砚见那武城高坐在丹墀之上,距自己有三丈之遥,四周又有护栏和金甲卫士保护,不禁皱了皱眉头,忖道:“武城这厮果真阴险狡诈,他这般搞,若有人想要杀他,还真难近其身。不知自己的无弦琴剑指的指力,能否射得到他……”
    这时节,便听有人高声喊道:
    “文成武功大德天子圣皇帝登基大典开始!”
    鼓乐声声,钟磬齐鸣。一个太监打扮之人,手捧黄卷,走上殿来。站在丹墀下,将手一摆,乐声立止。随即面对众人,展卷开读:
    文成武功大德天子皇帝诏曰:
    太阳神教,创世之始,先祖建业,功标青史。传位金芒,数载无功,教主无为,圣教难兴。佛祖震怒,先主痛悔,废金芒为庶人,传大位于武城。改旧典立新章,弃神教创新国,降天龙登大宝,立国号为无忧。特诏告百官,普天同庆。
    文成武功大德天子圣皇帝武城,乃天之骄子,德威海内,武震环宇。建国立业,功垂万载。甘霖永垂,。神光普照。五湖朝奉,四海宾服。江湖一统,永庆升平!
    钦此!
    诏告读毕,朗声喝道:
    “文武百官,速来朝贺新皇陛下!”
    殿下的近千名大小首领齐刷刷跪倒在地,同声称颂:
    “吾皇万岁,万万岁!”
    武城哈哈笑道:
    “众卿平身!”
    众人山呼朝贺已毕,起身分两侧侍立。而后,武城便开始封官。什么丞相、尚书、兵马大元帅、将军、总兵等应有尽有:文的武的胡封一气。那些得到职封之人,无不欢天喜地,跪倒称谢,感激涕零,颂词满口。一个个表示,要为新皇效忠尽力,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封了无数个大官小官,文臣武将,人人皆有功名职司,最后,武城忽然对西门铁砚道:
    “西门铁砚,你非我无忧国人,但你既然来此,又正逢朕立国登基,朕亦该礼敬有加。朕不记你前些日对我的无礼,只是问你,是否愿归顺我无忧国,俯首称臣?”
    西门铁砚心道:“我暂且顺着这厮,等一会再见机行事。”忙起身道,“小民西门铁砚,愿在文成武功大德天子驾下为臣,永世永生效力于皇帝陛下。”
    武城大喜,说道:
    “好。你虽然刚刚归顺,尚未建功劳,但我无忧国人人皆有官做,我也得封你一封。只是我朝已文武皆备,一时间也不知该封你个什么职位才好。”
    天蝎星安泰道:“启奏吾皇陛下,我无忧国大小官员职司已满,国中尚少一个国舅爷,西门少侠与圣德娘娘情同兄妹,依小臣之见,便先封他为国舅爷吧。”
    武城想了想道:“依卿之奏。西门铁砚,朕封你为本朝大国舅,位至一品!”
    安泰在一旁忙道:
    “国舅爷,还不快快谢恩?”
    西门铁砚心中只觉好笑,这些粗野狂徒,江湖草莽,如此无知无识,便想立国封疆,真叫人笑破大牙。哼,这国舅算个什么官?也能封来封去?反正此事也当不得真。权且由他胡闹、忙躬身道:
    “臣谢主隆恩!”
    武城愈发得意忘形,对众人说道:
    “众家兄弟,我无忧国今日初立,朕这个皇帝么,尚不是什么真龙天子,只能算个草头王。所封各位兄弟的官职,尚不尽人意。不过,朕不久便要起兵讨征,平定天下,夺取江山。还望兄弟们齐心努力,发奋图强,忠心辅佐。待日后朕坐稳了江山,君临天下,四海宾服,天下一统之日,朕再行论功行赏,给众家兄弟封王封侯。”
    众人同声道:
    “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武城把手一摆,高声道:
    “朝贺大典已毕,五品以上文武官员留下,其余者不论职司大小,每人赐牛肉十斤,御酒一坛,回去自行享用。散朝吧!”
    那些品级微小之人,谢过武城,纷纷退出太阳神殿而去。
    太阳神殿中,剩下的尚有二百来人。
    武城立刻传旨,叫人在太阳神殿两侧,摆上酒筵,命留下的人众按品级高低自行入席。西门铁砚和金不换座前,也摆上了一桌酒筵,由天蝎星安泰相陪。
    大家坐定以后,武城举起酒杯,对众人说道:“各位兄弟,你们都是朕的忠勇之士,为朕开创无忧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今日,武某开基立业,登临大宝,你我君臣同庆,好好热闹一番。大家开怀畅饮,喝他个一醉方休!”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那些被武城所封的所谓文武百官,原本都是些江湖粗豪,一见到了酒肉,当即露了本性,大现原形,哪里还讲什么君臣礼仪?各自举杯狂饮。霎时间,太阳神殿内,群豪你推我让,叫骂声声,猜枚行令,吼声震耳,杯盘狼籍,酒气弥天。
    西门铁砚原本最是豪饮,但此刻他心中有事,便不想多喝。天蝎星安泰却似乎看出了什么,偏偏要与他猜拳对饮。西门铁砚恐他看出破绽,无奈只好放开海量,与他吆五喝六地较起酒来。
    金不换酒量不佳,喝了两杯,便自不饮,她冷眼旁观,
    见留在太阳神殿中的二百来个官员,大都是武城的亲信,其中有许多人自己从未见过,似乎不是本教中人。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模样一个个都是武功好手。一个个举止粗俗,放浪形骸,分明像是些江湖中各霸一方的豪客。金不换暗暗称奇,心道:“武城这厮果然手眼通天,十日之内,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三山五岳的奇人异士。看来,今日这场事变,武城果然早有准备,蓄谋已久。”
    最使金不换感到纳罕的是,她自来到太阳神宫,始终未见自己的爹爹,太阳神教的教主小太阳金芒露面。非但如此,总坛三大宫的宫主,各堂堂主及二十八宿神将、护法四金刚等重要首领,包括武城篡位那天,极力讨好武城,杀了紫微宫宫主肖亮的天市宫宫主龙振方等人,一个也不见。她想:“武城这厮心胸狭隘,奸诈阴险,又心狠手辣,莫非他已将阿爹和教中的首脑人物都杀了?……若真如自己所猜,那事情可就糟糕透了。”
    金不换心中明白,阿爹金芒执掌太阳神教已垂三十年余。他苦心经营,才使先祖所留基业得以兴旺。他身为一教之主和天下武林盟主,威望甚隆。教中各大首领,大都是他的老弟兄,对教主忠心耿耿。那日,阿爹突然宣布退位让与武城,其中有许多人心中不服。只因武城早已暗中操揽了圣教大权,阿爹又一时胡涂,定要将教主宝座让与他,众人慑于武城的淫威和不好违了教主之意,才不得已表示赞同。如今,武城做了教主之后,愈发猖狂,肆无忌惮,竟然要将先祖所留的大业弃之不要,开创什么无忧国,自己关门做起皇帝来,太阳神教中的老弟兄们,定会大加反感。只要自己寻机擒住或杀死武城,凭着圣德公主在教中的地位和威望,定能一呼百应,得到大多数首领的拥戴。到那时,再除掉武城的那些亲信和叛逆之徒,则易如反掌。太阳神教中这场篡权夺位的|丑戏,便会鸣锣散场了。
    因此,金不换对于杀死武城,平定叛乱,虽无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始终充满了信心。特别是西门铁砚恢复了武功,又练成了天下罕见的无弦琴剑指神功,她更加信心百倍,觉得夺回教主之位,重整圣教,已指日可望了。
    可是,金不换怎么也没有料到,武城那厮竟然狡猾得赛过狐狸。他对自己的计划,似乎早有防备。仅仅十日之内,他便大做了手脚。不但控制了教中那些重要首领,还从江湖中请来了许多武功好手做他的护卫,这样一来,便使金不换的平叛计划更加难上加难了。如果老教主金芒和各宫宫主、各堂堂主均已被武城关押或杀害,金不换和西门铁砚则再也无助。凭他们二人之力,纵是有天下无敌的神功,也难以得手了……
    金不换心乱如麻,心中愈发沉重。她转目看了看丹墀上的武城,想从中看出些端倪来。武城今日似乎故意要给金不换难堪,对于这位他亲口所封的圣德娘娘千岁,视而不顾,冷淡至极。他和手下那些亲信及来客谈笑风生,呼兄唤弟,劝酒劝膳,亲热得很,唯独对坐在丹墀下的金不换不屑一顾,不理不睬。得意放形处,还把身后的两名宫娥唤将过来,置于股间,左搂右抱,摸乳亲嘴,嬉笑胡调,丑态百出。他这般做,分明是故意要折辱金不换。
    对于武城的故意羞辱,金不换并不放在心上,而且颇觉好笑。她知道,武城当年曾多次贪恋自己的美貌,心怀歹意,也曾对自己大献殷勤,讨好献媚,想占有自己。只因自己早已看出他是个心术不正的卑鄙小人,才拒绝了他,并多次在爹爹面前说武城有野心,劝爹爹不可重用宠信于他。只是爹爹被武城的迷魂汤所灌,非但不听自己的劝告,反而对武城信任有加,自己无可奈何,只好暗中对武城多加防范。因此,武城早已把自己恨之入骨。只是他为人阴险,做事两面三刀,又惧于自己在教中的地位,他才未敢轻举妄动。这一次,他乘自己离岛之际,要挟爹爹让位与他,一旦他大权在握,便开始大加报复。他封金不换为圣德娘娘,并非出于真心,而是在向金不换示威。你金不换不是看不起我武城么?而我偏要把你弄到手,叫你乖乖地做我的玩物。而且,我还要当众折辱你一番,叫你看看我的手段,煞一煞你的傲气,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小视于我。
    对于武城这番用意,金不换一望便知,而且早有准备。故不管武城对自己如何,她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反正自己从未想过要做武城的妻子,他想怎样,随他的便。只是武城的这种报复手段,未免太过阴损狠毒,使她心中对武城的仇恨,更增加了几分。她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不把武城这狗贼千刀万剐,我金不换誓不为人……”
    这时节,酒过三巡,食过五味,大殿中,有些酒量微小的人,已酒意微醺。只有那些善饮的粗豪狂士,仍在大呼小叫,狂喝滥饮。忽然间,有两个来客借着酒意,摇摇晃晃走下席来,至丹墀前,对武城说道:
    “武大哥,我们弟兄万里迢迢,飘洋跨海,来到无忧岛,祝贺你的登基大典,你却叫我们喝这寡淡之酒,实在有些乏味。”
    另一个神态威猛的秃顶老者,乜斜着一双迷离醉眼,看着武城怀中的两个宫娥,嘻嘻笑道:“武兄弟,你虽然做了无忧国的开国皇帝,万众之尊,但我们弟兄不是你无忧国的属民,远来做客,为你庆贺登基大典,你也应该按江湖规矩,好好招待一番才是。”
    武城笑了笑道:
    “二位可是嫌我们无忧国的酒不够味儿么?”
    那秃顶老者连连摇头道:
    “南海无忧岛的椰子酒甘甜味美,确是酒中仙品。但我们弟兄纵横中原,什么样的美酒没有喝过,又何必为了一杯美酒,而跑到你无忧岛来?”
    武城道:“那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那个身材潇洒相貌俊逸的书生打扮之人说道:“武兄,我们弟兄天生喜欢热闹,听说你当了皇帝,要举办什么登基大典,我们才来此为你助兴。不过,你这登基大典搞得实在太冷清了些,未免使我们大为扫兴。”
    那秃头老者也道:“对极!我们天河帮的帮主继位,尚且要大宴半月,把天下有名的杂耍班子和戏班子接了来,大大红火一番,弄得好不热闹,叫弟兄们人人快活。可是,你这皇帝登基,却叫我们只喝这寡淡之酒,岂不是太小家子气了么?”
    西门铁砚听那秃头老者自称是天河帮的人,心中不觉一怔,略一思索,便知这秃头老者和那中年文士,可能便是江湖中臭名远扬的天河双怪胡氏兄弟。他虽然没有与天河帮的人打过交道,却听人说起过,知道天河帮乃中原一个不小的黑道帮派。帮主过海神鲸游凌波,是中原一代的黑道霸主,不但武功奇高,而且心毒手辣,杀人越货,无恶不做,便是当地的官府,也不敢惹。游凌波手下高手甚多,但最得力的有两个结盟兄弟,一个叫秃鹫胡三脚,一个叫竹叶青胡四多。这弟兄俩各有一身绝技,却都是贪花好色的登徒子,联袂江湖,专一干那采花盗柳的勾当。大河南北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遭他们兄弟杀害或凌辱。所以,江湖武林中人,无不将这两个采花大盗恨之入骨,便是那些邪道中人,提起天河帮的胡氏兄弟,亦大都嗤之以鼻。
    今日,两个臭名昭著的黑道恶贼,突然现身在南海无忧岛太阳神教总坛,而且还与教主武城称兄道弟,极是亲热,显见他们之间来往已久。见此情景,西门铁砚惊诧不已。他想:“太阳神教是天下武林领袖,多少年来,被正道中人奉为中天红日,救世之主。四海之内,无不仰目,怎地暗中却与邪道人物来往勾结?……”
    他苦思不解,看了看武城邀来的那些贺客,其中有的举止文雅,谈吐不俗;有的狂浪不羁,口吐污言秽语;有的端坐席间,神情冷峻,一身正气;有的则放浪形骸,肆无忌惮,粗野至极。他涉足江湖日短,对这些人大都不识,但却看出,武城邀来的这些贺客,似乎正邪两道中人皆有,不觉愈发纳罕。自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千百年来,江湖中正邪两道势不两立,形同水火,而今日,武城竟把正邪双方的好手同时约来,而且共聚一席,同桌饮酒,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略一思索,便即有些释然。经过半年多的风雨磨练,西门铁砚对正与邪的认识,已愈见深刻。他想:“管他正道邪道,反正这些人受武城之邀而来,便都是姓武的朋友,说不定武城篡位,便是依靠的这些狐朋狗友。等一会儿动起手来,只要是帮助武城的人,便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手下绝不留情……”
    暗中拿定主意,转头看了看金不换,见她神情漠然,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当下心神大定。
    这工夫,便听武城对胡三脚和胡四多道:
    “二位仁兄莫急。我南海无忧国,虽比不上中原大国,但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物产极丰。我武某今日开疆立国,各位不辞劳苦,万里迢迢来为兄弟祝贺,我怎能慢待了各位?我知道大家都是性情中人,极好热闹,故早有准备。我要大家先尝一尝我无忧国的美酒佳酿,是想先为各位接风洗尘。有些热闹好戏,尚未开锣哩。”
    那些贺客中有人高声喊道:
    “武皇帝,你有些什么有趣儿的好戏,快些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是呀,我们已酒足饭饱,就等着看好戏哩。”
    武城笑了笑,摆了摆手,问道:
    “不知各位想玩些什么?”
    竹叶青胡四多道:“人生两大乐事,美酒加女人。万岁爷,我们兄弟久闻南海无忧岛多美女,那些蛮夷女子,与中原的女娃儿大不相同,极是有趣儿,不知万岁爷可否叫些出来,给我们长长见识?”
    秃鹭胡三脚道:“对极!他妈的,我们弟兄最喜这调调。中原的女人我们都已玩腻了,这蛮夷女娃儿的滋味儿,我们尚未尝过。”
    邪道中的贺客中,有许多是贪花爱柳之徒,对武城身边的那几个宫娥,早已垂涎三尺。此刻,一见胡氏兄弟提出要玩女人,顿时随声附合道:
    “对啊!我们早已听说,南海无忧岛的蛮夷之女不但长得美,而且最善风情。”
    “他妈的,万岁爷,我们都是慕名而来,你可不能叫我们大失所望。”
    “武大哥,你虽然当了皇帝,但仍是江湖中人,可不能忘了江湖义气。”
    “万岁爷,大家都是好朋友,就该有福同享。你身登大宝,稳坐龙庭,身边美女如云,左搂右抱,大享艳福,却叫我们弟兄坐在一旁看着眼馋,这可不够意思。”
    ……
    无忧国大皇帝武城纵声大笑。笑罢说道:“各位兄弟,你们想见识一下我无忧国的美女,这有何难?我早已为各位准备下了,包你们尽兴。”
    胡三脚却呵呵笑道:“那就快叫出来,叫我们见识见识吧。”
    武城点了点头,对站在身后的那个太监打扮之人说道:
    “黎爱卿,传朕旨意,速宣百乐宫众仙娥上殿献技!”
    那太监打扮之人名叫黎大傻,模样甚是俊雅,乃是武城的相公。他转身来到丹墀前,男腔女调地高声宣道:
    “圣上有旨,百乐宫众家仙娥上殿见驾!”
    喊声一落,但闻殿外一阵笙管笛箫之声响起,随之便见两班苗娥黎女,飘然走进太阳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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