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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呼应

[连载] 《武林绝杀》 今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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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8 00:01:32 此帖为手机版发布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回 六人三对 宋金两营小交兵

欧阳魁呵呵一笑, 说道:“怎么样, 没想到吧?”这话确实对极,做为“太行三侠”确是未曾想到欧阳魁能突然来此;公孙杰和夏冬更未想到, 那几次现身并曾几次援手相助他们的神秘大脚女人, 竟然是号称“江北二侠”的欧阳魁。在“太行三侠”看来, 欧阳魁既与公孙直八拜成交,并称“大侠二侠”,必然是一丘之貉,都是金廷走狗;在公孙杰看来,欧阳魁叔既与父亲神交已久, 必然是父亲同等类人。倒是夏冬自有看法, 她却在琢磨这欧阳魁几次出面救助公孙杰,却又迅速离去。救不彻底,却是为何。
江人俊先行开言道:“欧阳二侠不在中都享福快活,来此穷山恶水处有甚事情?”语气甚为嘲弄。
欧阳魁急忙否认:“哪有享福之说,不过聊以度日罢了。”
狂侠胡日虚狂笑一声,阴阳怪气说道:“欧阳二侠何用谦虚, 想那金廷兵马教头与中都护卫副使,官至几品, 哪得不会花天酒地? 别是甜头吃腻了, 偏到我等这穷乡僻壤处换换口味吧!”
丑侠冯丑儿早不耐烦,问道:“欧阳魁, 你此番来,却是
为何? 或许是配合金狗, 来谋我的山寨的吧!”
一番冷嘲热讽, 言语如刀, 早刺痛了一旁观看动静的欧阳斌和公孙灵, 二人对视一番, 不约而同, 黯然伤情: 想想真是寒心,二人父亲, 均为贪恋荣华富贵之人, 竟以一世骂名,换取一顶乌纱, 直令晚辈儿女, 羞得无地自容。二人伤心落泪, 心如死灰, 双双走回寨子, 紧关寨门, 仰天长叹不已。
欧阳魁听三侠言语,亦不反驳, 却说道:“久闻太行三侠高名,今日初见, 却觉三侠徒有其表, 有负侠名。”
江人俊道:“何以见得?”
欧阳魁道:“以三侠的高辈高名高义,却在欺负初出茅庐的后生晚学, 岂不令人齿冷!”
丑侠冯丑儿说道:“哪里在欺侮他们,简直是他们在欺侮……”似觉不对头, 急忙闭上嘴巴。
欧阳魁却嘲笑意味颇浓,说道:“以太行三侠的名份,若然欺侮不了他们, 岂不令江湖人士笑你们无能!”
狂侠胡日虚气得发抖, 手抓剑鞘去抽宝剑, 却是抽了个空,便对夏冬说道:“这位女侠, 请物归原主吧!”夏冬原欲不还,又觉不安, 便觑得真切,一剑掷出, 那宝剑不偏不斜,恰恰插入狂侠的剑鞘之中,这一手竟使在场人都吃了一惊,狂侠胡日虚对欧阳魁说道:“我等欺侮不了晚生后学小辈,却是大可欺侮你欧阳魁呢!”丑侠冯丑儿咧嘴一笑, 说:“干脆叫欧阳鬼吧, 岂不省事一些!”
欧阳魁心下一怒,说道:“既如此说,欧阳魁只好得罪了,见个真章, 也好分个高低上下。”
江人俊闻言,便是说:“见个真章便见个真章, 凭你划出道儿来吧, 你远来是客。”
欧阳魁道:“岂不闻‘客随主便’之言?”
江人俊又问:“不知阁下却欲文比,抑或喜欢武比,若是武比, 是见真章, 还是切磋为主?”
欧阳魁显系艺高胆大,呵呵一笑道:“凡此等事,均依主人。”
武林比武规矩, 确分文比武比之别, 文比系指比武双方以比较功力为目的, 并不交手过招, 以功力高者为胜; 武比则是二人对阵, 交手过招, 以制服对方为胜。另外, 武比中又分两种: 见真章系指双方出招不限, 生死不论; 切磋则指互相印证武功高低, 点到为止, 故此一些毒招狠招邪招自然不好出手。
欧阳魁既答应听从对方, 显然自觉武功高卓, 胜券在握了。
江人俊见欧阳魁语气消闲, 充满自信, 便多加了一番小心, 说了一声:“不如我把比武之法写将出来罢。”说着,身形早已飞起, 贴到对面岩壁上, 挥动判官笔, 如同在纸上书写什么, 却见石头粉末纷纷向下。待到他掠身飞回原处,岩壁之上, 早留下了一行大字, 但见那字个个半尺大小,如同刀砍斧凿般刺在石上,字深竟达寸许。这一举动, 显是倡议先行文比,虽是文比,这片刻之间,运笔如刀,刻字石壁,若非十分强劲内功,怕是难以做到, 只这一手, 足可令人瞠目结舌, 公孙杰眼尖, 细细看去, 那岩壁之上,竟刻着三个字:“江为上”。这却是江人俊聪明过人之处, 从心术上占据先机,这“江为上”三字, 既是标志着他江人俊为上, 又内藏着“湖之中义字”五个字, 对方若填上内藏之字, 怕为不易;若填不上, 则是“文”气不足, 亦难说“文比”胜了对方, 也便等于承认是“江(人俊) 为上”了。
欧阳魁哈哈一笑:“江大侠莫非要弃武弄文么?如此难题,倒叫在下不好答对了。罢罢,待我去前, 细看一番, 再做道理。”公孙杰伫立凝视,心中盘算着如何区处这一难题, 亦是盼着欧阳魁能胜这一场。但见欧阳魁双脚略动,飞身而起,早到岩壁之前,左手扶壁, 如同抓住一般, 身体悬空, 右手在壁上轻轻一拍, 然后, 一个翻腾, 脚蹬岩壁,飞身而回, 轻轻落下, 说声:“见笑见笑。”众人看时, 却不目瞪口呆, 原来,欧阳魁右手那轻轻一拍, 竟是如同巨锤开山一般, 竟将岩石生生拍进去半寸上下, 一个“江”字, 恰被拍中, 便即消失,岩壁之上,留下的却是五指箕张的掌印。如此一来,岩壁上的字,竟变成了“(掌印)为上”了, 如此一势,却也是欧阳魁用尽巧思的结果, 表示的也是两种含义: 一是“无”为上, 即没有上下之分; 二是“掌力”为上, 即力强者胜,这也是欧阳魁自恃武功高强的表露。武林中人行走江湖之上,大抵有些自高傲物,总以为自身武功高绝,胜过他人,因而好勇斗狠, 动辄便是划道儿对敌, 使武林之中, 平添数不清事端,造就无数冤魂,其间的恩恩怨怨, 至今仍难理清。欧阳魁久在江湖, 虽说也深知此情状, 却未曾抑制自己的骄横,凭心而论, 他自认为武功高强, 原本只有公孙直明显超过他,无论是武功所学之广, 还是单门武功功力之高, 欧阳魁均只能位列第二,因此上,号称江北二侠,他便心服口服。如今江北大侠公孙直已死, 做为二侠的欧阳魁, 自然有充足理由傲视北方武林, 便是有名的太行三侠, 也未放在他的眼里,江人俊写出“江为上”三字来, 岂非过于放肆, 他欧阳魁哪里能容, 便一掌将那“江”字拍得无影之中, 众人见此情形,不由暗暗称奇: 轻轻一掌,即将岩石拍得陷进半寸,其掌力之刚猛, 内功之雄沉, 足以惊世骇俗了。江人俊出言赞道:“好个西藏密宗‘大手印’功夫。”
欧阳魁故作谦虚地说:“大侠妙笔生花,却也令人十分佩服呢!”这话却也了实,江人俊虽借器械之力在石上刻字,却不比欧阳魁直接运力手掌得力, 欧阳魁虽是在石上拍出一片掌坑来, 却不比江人俊写出字多, 因此上, 二人第一比算是扯平, 未分高下。
第一比完毕, 二人再比, 还是江人俊先行动手。只见江人俊随随便便, 毫不经意地挥手甩出一对判官笔, 向三丈开外的大树打去。口中叫道:“阁下看清了!”众人看时, 却见那判官笔缓缓飞去,在浓密的枝叶中,恰好刺中两片叶梗,两片叶子飘忽落下, 其余浓叶, 却是毫无颤动。江人俊这一手认点之准, 力道之恰到好处, 足见武功确为上乘, 若以此功力点人穴道,岂不百发百中! 众人口中不说,心中却是称赞,丑侠和狂侠竟自赞出声来,欧阳魁微微一笑,道了一句:“雕虫小技,献丑了!”这是双关之语,明为说自己要出手献出雕虫小技,暗中却是讥笑江人俊已献出的实为雕虫小技。说罢,走近大树, 距离一丈, 双掌突发, 掌风却是聚为一线, 飞向树上, 将一簇树叶中的两片, 悄然击落, 形同刀割, 掌风过处,其余树叶亦是纹丝不动。欧阳魁走回原处, 尤自言语道:“献丑献丑!”江人俊也打着哈哈道:“见笑见笑!”第二手比过,江人俊虽是可借兵器聚力,却从浓密枝叶中打下树叶,距离又远, 确为难得; 欧阳魁虽是走近二丈, 又是从树的边缘入手,但掌风聚成一线,形同刀剑之力, 却属不易。如此,二人仍算平手。
江人俊含笑说话:“阁下与在下,确难分出半斤八两。”说话之间, 第三招又已突发。只见江人俊飞身在空中, 竟然在空中绕过一棵大树, 手中判官笔在树干上划了一圈, 似在涂
抹什么记号, 然后回到原处。公孙杰与夏冬心下明白, 这是要最后比试内功, 以决高低, 出寨门观看的喽兵却是看得莫名其妙, 不知江人俊是在捣弄什么鬼招子。却见江人俊微笑高声, 喊道:“倒也, 倒也!”却是奇怪得紧, 碗口粗细的大树,竟如刀削斧砍般, 齐齐断掉, 树冠缓缓倒将下来。欧阳魁双掌合十, 说声:“罪过罪过, 草木何辜, 遭此劫难!”貌似慈悲之相,其实却借双掌合什之际, 暗运内功, 凝聚真气,只见欧阳魁上前一步,双掌缓缓推出,招式虽是甚为舒缓,其掌所发刚猛内力, 直令公孙杰夏冬亦觉强劲。只听“砰”的一声,掌风打在前面一丈远近同样碗口般粗细大树上, 但见大树摇撼,枝叶乱颤, 如同狂风吹动一般。众人以为定然有甚高妙情形出现, 谁知大树枝叶颤动一番之后, 竟然静止如初,纹丝不动,众人不由脸露失望之态。比到此刻第三招,众人早已忘乎所以, 看起稀罕来。那丑侠冯丑儿见状, 竟忘乎所以,喊出声来:“欧阳魁, 你已比输, 还不认帐么?”
欧阳魁仍是一笑, 说道:“我看未必, 这只是一招之比,谁输谁赢,尚需等待一会儿。”语气似说全部比武未完, 其实是指即此一招, 也尚须等待一会, 方见分晓。果不其然,盏茶功夫,那大树枝上绿叶,纷纷落下, 及至最后, 竟然落光,如同严冬之际, 树上只剩枝干。这一手便是欧阳魁藉以成名武林的看家本领, “大魔力掌”。观看热闹之人, 无不骇然失色,就连骄气逼人的江人俊也情不自禁脱口赞道:“好个‘大魔力掌’神功!”狂侠胡日虚却不凉不酸地说:“只是苦了这树,无辜落叶, 岂不白活一春! 出手之人, 也忒凶狠了呢!”欧阳魁见此手已然将江人俊比了下去,不禁暗暗欢喜, 反唇相讥道:“虽说在下误了此树一春, 却尚有人断了大树一生,狂侠怎不责其凶狠, 这却也不甚公平吧?”
公孙杰对二人斗嘴不感兴趣, 却是琢磨起欧阳魁的“大魔力掌”来。前些年, 身在中都之时, 欧阳魁与公孙直有通家之好,公孙杰多次见识过欧阳魁练习“大魔力掌”, 有时还缠着这位魁叔教其练掌。欧阳魁虽然信手摆上几个式子,却并不真的教练。公孙杰曾求过父亲说情让魁叔教习“大魔力掌”, 父亲却劝他不要学这种刚而且邪的掌法, 偶有不慎,便会出现走火入魔的情形。因此, 公孙杰虽是知晓有“大魔力掌”这种刚猛的武功技艺, 却不知道这种掌法的威力, 更不知这种掌法的阴阳两种变化。欧阳魁不愧为“江北二侠”之称,哪怕仅凭此项“大魔力掌!”这种掌法是欧阳魁从佛门正宗“大乾般若掌”式演化而创成的, 此掌法包容旁门杂宗的七十二种掌法, 变化多端, 精妙无比, 其中主要变化便是阴阳两种变化, 欧阳魁冠其以“阳奉阴违”之名。“阳奉”系为刚猛无比, 一掌下去,足可碎石裂碑, 人的肉身又岂能抵挡;“阴违”则是阴柔无底, 力道迅速通过表面, 深达内层,专门致人内功,断经破脉。刚才对大树打出那掌,便是“阴违”掌力, 树身枝干未见伤损, 却是通过树身经脉, 力达树叶,断折叶脉, 终使落叶纷纷, 成为秃树。
太行三侠原本亦曾听闻欧阳魁“大魔力掌”的厉害,但亲眼目睹,却是头遭。江人俊倒是豁达得紧, 朗声说道:“这场文比, 阁下取胜, 在下佩服。”
欧阳魁说道:“承让承让。”话虽谦逊, 语气却甚为骄矜。
江人俊两臂飞动,一双判官笔左右盘旋,门户立定之后,开言说道:“再来武比, 阁下远来是客, 便请进招吧!”若论二人武功, 各有所长, 论起辈份, 却是同辈, 不需一方客套或让先手, 可以任意出招, 不打招呼, 按江湖规矩,亦不违背, 江人俊却礼数周到, 客气有加, 按一般规矩, 显然已是
知会对方, 此番武比, 只需切磋,分出高下, 点到为止、欧阳魁却不管对方态度,一味追问:“你我武比,却是欲见真章,抑或点到为止?”显系逼令对方说出点到为止的话来,以见其先自软了几分。
江人俊尚未答言, 胡日虚气忿十足说道:“便见真章,又待如何?大丈夫横死竖死,都是一死,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岂做你等贪生怕死、卖身事贼之徒!”
欧阳魁闻言,复对江人俊说:“江大侠, 我倒忘了, 你们本是兄弟三人, 你我对招, 岂不冷落了另外两位? 我看你等还是并肩子上吧!”
冯丑儿啐了一口,骂道:“好臭好臭,是谁放屁? 想让我等以多取胜么,却是瞎了眼睛。我们三人, 你们也是三人么,一个对一个, 天公地道。你若不敢, 倒可三个对我一个,如何?”
欧阳魁略略沉吟, 不为别的, 只是不知公孙杰和夏冬心情如何,若然同意,以二人武功,加之他时而打出一掌相助,倒是未必短时间内落败; 若是二人不欲争斗, 便是向对方示怯,与败阵同等,因为一方已然提出挑战,另一方不应战,便是认败, 然而欧阳魁是帮了公孙杰和夏冬一阵, 但谁知二人会不会帮他圆这个场呢? 其实公孙杰和夏冬却真是无可无不可呢! 二人通过几番接触, 见太行三侠虽行为颇正, 却对其父公孙直成见很深, 尤为不齿其背汉降金, 甚至对公孙直之子爱屋及乌, 大出杀着。此等样人, 断乎不是亡父遗命所托之人, 公孙杰夏冬已萌走意。却是公孙杰见妹妹在此,极想见面互诉家事别情, 加之亦想趁欧阳魁在此弄清何以从前吩咐他二人到此来找三侠, 故而未曾离开。现下冯丑儿一言既出, 已将他二人亦拴在对子中, 武学之人, 又极不愿示怯于人, 便不能再说走字。见狂侠胡日虚又出狂言:“若是你等不敢接战, 磕个头服输便可活命而去了。”
欧阳魁尚未开言,公孙杰早怒目圆睁, 厉声喝道:“莫要张狂, 难道我等怕你不成!”
如此一来, 双方算是一言九鼎, 定下了规矩, 一个对一个, 不论辈份大小, 武功高下, 混战一场, 方解双方心头之气。
先是江人俊飞身而起, 直奔欧阳魁, 两支判官笔一左一右, 左笔横拖, 右笔直刺, 随之双笔倏的划了一道圆弧,点向欧阳魁胸前穴位, 竟将神庭、璇玑、白海、长强等七处穴位全部笼罩在笔风之中。欧阳魁阴沉沉说道:“好个惊神笔法。”双掌齐翻, 掌风遒劲, 竭尽全力, 荡开了江人俊的一双判官笔。欧阳魁暗想: 虽说这判官笔专为点穴高明兵器,但这厮的点穴功夫却是名不虚传, 当今之世, 能够抵挡其点穴神招的, 怕只有我等几个一等一顶尖高手了。江人俊见第一招不中, 便急切换招, 当下一笔横胸, 滴溜溜一个转身,一招“李广射石”,右手笔其直如矢, 径直插向欧阳魁背心“灵台穴”。欧阳魁急忙一个翻腾,掠身而起,先行躲过插来之笔,随后撒开宽袍大袖,卷向江人俊手中之笔,说声:“撒手!”这是欧阳魁以真气鼓荡袍袖,用出“大魔力掌”中的“阴违”招式, 以求先用袍袖缠住笔身, 再抖动袍袖, 将江人俊手中之笔抽卷而出。然而, 那江人俊亦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顶尖高手,一双判官笔确实使得出神入化,虚虚实实,变幻莫测,见一点不中, 早已由实化虚, 笔锋早转, 令欧阳魁袍袖卷了个空。二人表面上看似乎斗得十分文雅, 招式之中, 并不指向对方要害, 其实这正是高手绝学骇人之处, 出手之间, 虽是并未指向要害处, 却因其功力高绝, 足可使被击中者非死即
残。
这边两对之间, 却是斗得十分凶狠。太行三侠之中,以俊侠江人俊武功最为高绝, 与欧阳魁。公孙直等高手名人是为一流档次。丑侠冯丑儿和狂侠胡日虚则比江人俊略逊一两分,因故,公孙杰和夏冬这两个并非一等一顶尖高手之人,得以和丑侠狂侠斗得不可开交。丑侠冯丑儿论起武功,却与公孙杰不相上下, 但他却是使毒大家高手, 仿佛浑身浸透毒液一般。第一招,他即突如其来双指如戟,点向公孙杰面门。公孙杰知其所用是为毒招, 金刚宝剑盘头护顶, 削向冯丑儿手指。冯丑儿不敢硬接, 缩手为拳, 虚晃一招, 一个转身, 衣袂飘飘,拂向公孙杰左手。公孙杰左掌一立, 便欲击向飘来衣襟。那边正与狂侠胡日虚对敌的夏冬见状,急忙说声:“小心!”同时一个掠身, 张开折扇,伸将过去, 将冯丑儿的衣袂拨开, 恰在同时, 公孙杰左掌击在夏冬的扇面之上。幸亏如此,夏冬方才出了口长气。原来,那冯丑儿不仅口中含毒,指上蘸毒, 即连衣服之上, 也是饱浸毒液, 与之对阵, 偶不留神,触到他的衣服, 便可令对方中上剧毒。公孙杰虽是武功高于夏冬,江湖经验却是大为不如,差点着了冯丑儿的道儿,幸亏夏冬反应奇快, 不顾狂侠胡日虚在攻她, 冒险飞身却替公孙杰解了一招。那胡日虚轻功委实高绝, 但夏冬轻功亦不落下风, 胡日虚本拟窜至夏冬身后祭出杀手, 却不料夏冬不管不顾, 一个斜飞, 竟入了公孙杰与冯丑儿的圈子, 胡日虚给闹得一怔,出招即缓了一念,及至他一窜而奔夏冬身后,却正落在公孙杰身后, 不及思索, 出手一招, 宝剑直奔对方后胸,公孙杰耳听身后风声, 也不回头, 向后一剑, 格开胡日虚宝剑, 双方过了一招。四人对斗, 只说好以一对一, 未曾定死必为谁对谁, 夏冬找冯丑儿, 胡日虚却奔公孙杰, 各自换了一个对手, 亦不为违犯江湖规矩。公孙杰轻功虽不比夏冬轻灵机变, 武功却是现已高于夏冬。胡日虚一剑刺来,公孙杰挺剑相迎,胡日虚不仅轻功超绝,力道亦是大得过人,公孙杰本想以刚劲之力猛削对方宝剑, 凭金刚宝剑之锋利,削断对方剑尖,谁知胡日虚内功亦是极强, 两剑相遇, 两股力道几乎相等, 各自劲疾之力, 竟似消解于无形之间。公孙杰急忙换招, 将“金刚剑法”转换为“无情剑法”, 先刚后柔,用一个“引”字诀, 与对方宝剑粘在一起。胡日虚不及收束力道, 猛可间突觉对方力道尽消, 自己力道向前推出, 如同身沉深渊, 宝剑被一股引力向前吸去。胡日虚说声不好,急忙收束真气,手中宝剑用意不用力,宝剑竟直直向对方刺去。公孙杰见对方已然识破自家招数,那宝剑也被自己引导过来,直刺面门, 便觉不妙, 复用力气, 宝剑一搅, 意欲趁胡日虚未曾用力之际, 将其宝剑或者削断或者挑飞。须知二人均为高手, 武功造诣极高, 早已达到收发随心境地。胡日虚当下亦用力于剑身, 两剑轻轻碰撞, 各自分开, 双方竟是谁也不曾吃亏。论起武功, 胡日虚应比公孙杰略高一分, 但公孙杰年轻一倍, 兼有源源不断天生神力, 加之又占宝剑锋利之便宜, 因此上, 二人暂时战成平手, 也是公道。
冯丑儿与夏冬打法却为不同寻常, 以武功论, 冯丑儿确是高出一筹, 又是善使剧毒, 更在夏冬之上。当则夏冬与冯丑儿初次照面, 近距离细看对方时, 不由连连恶心, 几乎呕吐出来, 你道为何? 原来这冯丑儿为练就用毒绝招, 日夜调理各种毒物, 有时甚至体内服毒, 体外浸毒, 虽是练就百毒不侵之身, 却被毒物牵扯得脸面变形, 奇丑无比, 比那地狱之中狞鬼尚自丑陋十分, 因此上, 他索性顺天应变, 将个听来颇可亲近的女孩之名冯妞儿改为令人闻之憎恶的冯丑儿。
冯丑儿见对方武功不及自己,心下大富,便欲速战速决,当下便以武功防守自身,然后欺身向前,手指衣拂, 想以剧毒之招, 令夏冬中毒败阵。夏冬九岁即与师傅闯荡江湖, 凡历十年,经验自是老道,她审时度势,不与冯丑儿死斜覆缠,而是充分发挥自身长处,以轻灵神骏的轻功身法,化实为虚,与冯丑儿巧妙周旋。冯丑儿虽是极欲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击中夏冬, 但却不及夏冬行动迅疾, 动作每每落后半拍, 次次扑空,加之夏冬不时挥舞折扇, 逗引一番, 激得冯丑儿甚为恼怒,却也无可奈何。见自己毒功打不到夏冬身体, 冯丑儿知道若以眼前形状, 莫说打中夏冬身体, 便是连对方衣服也未必能够打中。于是,冯丑儿改变主意,力求放长线钓大鱼,心想,谅你一弱女子能支撑多久, 待到你筋疲力竭之时, 我便不使毒, 凭武功拿你就是。当下变换招法, 不是急攻,而是采用绵密招法, 一招连着一招, 一式紧接一式, 连环套般向夏冬进攻。夏冬见状, 已知对方心意是为耗费她的精力, 便注意分寸, 力量分配均匀, 以为久战之计。其实若以双方力量而论, 冯丑儿虽是可胜夏冬几分, 但那夏冬却也可以与他斗上二三个时辰,如许时间,怕不见过千招以上?千招之内,即便武林高手, 也应分出高低胜负了呢?
太行三侠虽是行事狠辣, 却是那类侠义之人, 早年为盗期间, 曾遇一个身带二十两银子回家为母治病的孝子欲投环自尽, 原来却被一个独脚大盗劫走了那治病救命之钱。三侠闻知大怒,先是拿出银子百两,送给孝子,令其速速回家,为母治病; 随后,三侠寻访几日, 会上那个独脚大盗。以三侠当时武功, 却是不及那个大盗, 虽是如此, 三侠却是以命相搏,苦撑一天一夜,杀得浑身是伤,终于使对手气馁之极,扔下二十两银子逃走了。那时节起, 三侠一直处处事事以义当先,直到如今,竖起义旗,与金兵明抗暗斗, 不虚对“义”字,今朝, 三人本可不与欧阳魁、公孙杰和夏冬为难, 但因听说公孙直与欧阳魁屈身事敌, 投降金人, 公孙杰又与盖方一齐来此, 剿灭山寨, 便怒从心头起, 恶向胆边生, 定要与欧阳魁血战到底不可。江人俊此时已深知欧阳魁的厉害, 拿出平生所学,加上十二分小心认真应对。江人俊既是长得俊俏,武功也极为纯正,一招一式都可以找到来历,确是来自正宗,那一双判官笔的六六三十六个招式, 竟与公孙直的“金刚剑法”有些相像, 似乎二人武学有甚共同渊源。由于他的武学是为正宗, 便十分讲究武德, 循招照式地动手相斗, 不到万不得已, 轻易不肯启动杀机。欧阳魁的武学却是很杂, 包罗甚广, 并且每一项技艺, 均要加进自己所创的套路, 加之欧阳魁为人鬼诈,有些邪派意味,便使得他的掌法亦正亦邪,既刚猛又阴柔, 处处埋藏陷阱, 招招含有杀机。此刻, 欧阳魁运足内家真气,双掌顿挫,左掌煞白, 右掌通红,一看便知,这左右两掌, 力道必是不同。欧阳魁身形左右摇摆, 脚步不丁不八,双掌缓缓舞动,却是激荡气流,嗤嗤作响。紧接着,右掌突发, 一股摧屋裂石的掌力直奔江人俊面门而来。这便是“大魔力掌”中的“阳奉”掌式, 若被击中, 人的头部必被击得粉碎。江人俊以巧破猛招, 一个“凤点头”, 堪堪躲过欧阳魁的刚猛掌招。谁知这一劲招却是欧阳魁的虚式, 若是对方躲过, 便紧接着发出另一招式, 若然对手躲避不及,虚式却也可以致人死命。欧阳魁见江人俊低头躲过“阳奉”掌法, 紧随其后便发出“阴违”掌式, 欲趁对方躲闪之际偷袭过去。当下,一缕冷冷的阴柔之气扑向江人俊胸前, 这一招端的十分狠辣, 竟在不知不觉之间, 伤断江人俊周身的经络脉络, 这便是欧阳魁阴狠之处。
江人俊虽是憎恨欧阳魁投降金人, 却也顾念从前他曾为一方好汉,且一身武功来之不易,不愿与之拚成两败俱伤,如今见欧阳魁祭出杀招,掌式狠恶, 实在忍无可忍, 当下亦是祭起杀招,毕竟平生所学精妙功夫,笔尖一起,嘶嘶带风,一个盘旋, 恰将对方“阴违”掌式力道封于户外, 随即一招“刺破青天”, 双笔齐出, 疾速点向欧阳魁的“云台”、“璇玑”、“气海”、“涵谷”四处大穴。
欧阳魁大吃一惊, 不仅是为了江人俊所点四处穴道, 都是人身死穴, 点中之后, 人必死无疑; 而是因为他竟在一招之内,先守后攻,守攻相继,点滴破绽皆无。若是寻常之人,怕是倾尽全力, 亦是未必能够化解“阴违”掌式, 更莫说继而进攻了。这江人俊竟是一招两用,眨眼之间,先守后攻,其功力之强, 确是亦可惊世骇俗了。
欧阳魁不及思索,亦不敢怠慢,倏忽变招,双掌一错,一招“鹤搏手”“小擒拿”, 左掌硬接江人俊右笔, 右掌五指如勾, 对着江人俊头顶心堪堪抓下。电光石火之际, 只听得“噗”“铮”, 声响清脆,如同金属兵器相撞, 二人各自退了一步, 江人俊身形有些不稳。这一招式, 双方均以搏命杀着死打硬拚, 令人心惊胆战。江人俊的右手笔点中了欧阳魁左手虎口关白穴, 欧阳魁顿觉手掌一麻, 急忙运气封住穴道,麻感方才消失。欧阳魁右手欲抓江人俊头顶心, 江人俊急切运动左手笔一挡,虽是挡住那致命一抓,头皮却也一阵发麻,那支判官笔早被欧阳魁手掌震飞, 直上天空。两相对比,虽是双方各自化解了杀着, 似为平手, 但细看来, 仍是江人俊大大吃亏, 若非占有兵器对肉掌之利, 恐怕江人俊就会有性命之忧了。
此时, 寨门之内, 一阵喧嚷之声。江人俊一个纵跳,飞出对斗圈子,说了声:“阁下掌法果然高妙, 今日告辞,三日之后,到回龙镇上再斗!”说完,一声清喝, 身形已然飘走至七八丈开外。这边冯丑儿和胡日虚见江人俊已走, 便不再恋战, 各自抛开对手, 健步如飞而去。公孙杰与夏冬本来对太行三侠已无兴趣, 便乐得双方各自罢兵。欧阳魁虽然胜了一招, 却也忌惮太行三侠为亡命之徒, 若然纠缠不休, 对方虽是武功稍低, 但若拚起命来, 万一落个同归于尽结果, 岂不大为蚀本, 于是便不追赶, 也不招呼公孙杰二人, 竟自飘飘摇摇走下山去。
公孙杰和夏冬下山之后, 再次投宿方有财家。方有财不在家中, 老仆吓得胆战心惊。公孙杰好言相慰, 说是只求借宿一日, 别无他意, 老仆方安下心来, 小心侍候食宿。吃过饭后, 公孙杰不假思索, 如同与百花相处甚熟, 不拘俗节一般, 竟拉着夏冬一同走进方有财卧室。夏冬不知就里, 但到进了卧室, 方才明白是要睡觉。夏冬顿时芳心大乱, 须知她虽然十年江湖,浪迹四方, 经历不凡, 但说男女之情事,却是从未经历。她既不知公孙杰与百花多日奔波中, 已习惯于同处一室,互为照应,反而误以为公孙杰拉她来此,是为男欢女爱之事。夏冬虽是心上已有公孙杰,但是若一时苟合,她却是不能答应, 若不答应, 岂不伤害了公孙杰的心, 一时之间, 夏冬竟然左右不能,进退两难。她却想不到, 公孙杰此举,纯属无心,进屋之后,便对夏冬说道:“你睡床上,我睡桌边椅子上,二人在一处,也好互为照应,免得着道儿。”说完,也不管夏冬态度如何,径自坐在太师椅上, 酣然入睡了。
夏冬恍然大悟, 方知公孙杰拉她同宿一室, 实为单纯幼稚之举, 却无苟且之心。夏冬芳心稍安, 长吁口气, 谁知却又一阵惘然,若有所失,自家心中印满了他, 他却直把自家
熟视无睹,如此想来,倒又觉得那公孙杰反是轻薄一点才好。夏冬全无睡意,双日脉脉含情,注视沉睡中的公孙杰。良久。夏冬方才倏然惊觉, 暗责自家不该胡思乱想, 该多想些正经事才好。一想到正经事, 夏冬顿觉心头一沉。这些天来,她总是陪着公孙杰东奔西走, 既是心中竟然难舍公孙杰,又为遵照师嘱,到各处会会武林中人。虽说所遇之人之事之纷争,确为江湖中常遇之情, 但她却有明显感觉, 似乎有一张无恶之网, 时时罩在公孙杰头上, 却又还未落下。因而公孙杰所到之处,桀然多事, 却又总是有惊无险。难道真如古人所说。那公孙杰是“吉人自有天保佑”么? 据她所知, 公孙杰行走武林,确有正经大事要办。那百花为何紧紧跟随,不离左右?莫非真的是为男女之情么? 也许是的, 自家不也是但愿跟随公孙杰浪迹天涯么! 那么欧阳魁却是为何几次都在关键时刻出来助救公孙杰呢? 若真心相助, 似应全程护送公孙杰,完成大事才对;可若是要做公孙杰的对头,怕是不出一个时辰,便可治服公孙杰呢!想来想去,夏冬总觉围绕公孙杰周围,有一个谜, 如同公孙杰所送的“画谜”一样难解, 其中, 最难解的谜,便是欧阳魁和百花了。想着想着,疲乏之感顿生,夏冬也沉沉入睡了。
第二天,公孙杰和夏冬离开方家宅,上路东去。早晨,二人已商议确定,去回龙镇。夏冬并未讲出对欧阳魁的怀疑,毕竟公孙杰与其有契叔契侄之名份,然而,公孙杰却说出疑虑:不知欧阳魁让自己来找太行三侠,用意何在。二人不约而同,都想去回龙镇上, 最好能摸清欧阳魁的情形。至于妹妹公孙灵,既已在太行三侠手下有一安身之处,公孙杰便无大虑,反是比跟随自己平安得多。
回龙镇距这方家庄路近二百里, 却是方圆百里之内的重镇, 镇西依倚太行山余脉, 镇中, 东西南北通衢大道穿街而过。据说, 早年间, 李唐皇帝东巡到此, 远望东方, 一马平川, 慨叹一句:“山河大地, 一无可据, 而可恃惟我。”便转驾而回, 此处便留名回龙镇。由此可见, 这回龙镇确是一方重地了。
二百里路程, 以公孙杰与夏冬脚力, 即便不用轻功,一日亦可到达。但二人此行却是专为暗履江人俊三日之约,便不急走, 而是款款而行, 得便之处, 再互相教练武功。二日之后, 远远望去, 已见回龙镇的轮廓, 傍晚时分, 二人闪身躲进树林, 纵身树上, 居高临下, 观看着动静。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转眼之间,人马已进树林。公孙杰定睛细看, 几乎要叫出声来,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负气离开公孙杰的百花。公孙杰便欲跳下树去, 却被夏冬一把拉住,悄悄说道:“跟着她,看看是怎么回事。”显然,夏冬对百花的行为不大放心。公孙杰觉得有理, 便依夏冬之计而行。二人轻轻跃下树去,悄悄跟踪在百花身后, 却不曾想,在他俩身后, 却亦有一人悄悄跟踪。
看看快要走近镇边,突然“扑通”一声, 百花已然不见。周围发一声喊, 突然涌出几十伏兵, 身上都是金兵装束,挠钩四出, 将落入陷坑的百花连人带马搭将上来, 然后三下五除二,将百花上中下三道地捆了个紧。百花气得柳眉倒竖,开口骂道:“瞎了狗眼!我是你家郡主小姐,完颜亮的侄女百花,快快给我松绑, 不然, 定要取你等狗命!”
喽兵头目哈哈一笑,说道:“管你百花千花, 等见了我家主将吴花儿再说吧!”说完,推推搡搡, 簇拥着百花向镇中走去。
事出突然, 公孙杰吃了一惊, 夏冬亦是迷惑不解,想不
到这回龙镇上,竟然来了金兵人马,公孙杰却待上前救助,又想百花武功不高,喽兵手持利刃贴在她身后,若见有人来救。定然先伤百花, 便索性不动声色,悄然跟随,再寻机相救。
一簇人马却不进镇,而是绕过镇南,向西,上了山坡,迤画而行。来到一处山坳口, 喽兵头目打个长长呼哨, 山口处两扇沉重的石门咿呀而开, 一簇喽兵拥着百花, 走进石门而去。公孙杰巡睨四周,只见石门后面,山中有一高高旗杆,旗杆上一面杏黄大旗迎风飘荡, 旗上绣着斗大的“吴”字,显然这便是那个主将吴花儿营辕所在了。再往里看, 只见山坡上, 搭着帐篷, 也有几杆旗帜在飘扬, 旗上却是绣着大大的“宋”字。这下二人一齐犯了疑: 那些喽兵显是金兵打扮,怎的这山中之营却竖着宋旗?再看这营盘,虽是依山洼而立,前门却是正对回龙镇西, 似可出入自如, 威压镇中, 那四周山头, 亦设哨卡, 与大营气息相通。看这设营之道, 显系经过战阵之人精心摆布, 决非一般占山为王者所为。
公孙杰与夏冬商议一番, 均觉百花落入罗网, 不论宋营金营, 一时之间, 均无大碍, 若是宋营, 定要问其口供;若是金营, 更可无虞。但要救其出来, 却是要费一番周折。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 二人急欲进镇, 为的打探一下, 山中究为何处兵马, 再说太行三侠约斗在此回龙镇, 与百花被劫及山中军营有甚关联。
夜色初布, 二人收束停当, 以夜行之状, 越步而行。到了镇旁,也不走镇圩之门,偏偏从高高的圩墙边,纵身而上,伏身墙头, 向镇内眺望, 但是镇中灯火寥落, 人声寂寂, 唯有偶然传来一两声犬吠。夏冬心中说声: 奇怪, 怎的偌大个镇子, 竟如同一处寂寞的墓地! 夜风吹来,公孙杰捅捅夏冬,鼻息嗅嗅有声, 夏冬亦已嗅出, 夜风之中, 怎的含杂浓重的血腥之气! 二人正要动身, 忽听暗器破风之声疾然传来。公孙杰滚身一周, 欲躲过暗器, 夏冬却伸出扇面, 只听轻微“噗”的一声,接住暗器, 竟是一粒石子包裹一张小纸,夏冬展开一看, 纸上写着四字:“小心埋伏”。二人不禁骇然,以二人功力之高, 尚且未能发觉有跟踪之人, 那人却打来石子,预先告警,那人轻功之高,怕只有少数一流高手方可达到。公孙杰夏冬情知难以找到隐身告警之人, 索性不去寻找, 便照预先设想, 下墙进镇, 打探动静。公孙杰悄悄拔剑在手,对夏冬以目会意, 二人齐齐轻跃, 从一丈多高的墙上悄无声息地飘落地面。谁知刚刚落地,左右便有一轻声断喝:“躺下!”公孙杰急忙剑走圆弧, 一招“长河落日圆”, 劲达剑身,圈将出去。只听“咔嚓”声响, 对方两人所使兵器铁棍两条,竟被公孙杰一剑削断。那二人“噫”了一声, 甚为惊骇, 紧接着“扑通”两声, 二人竟然直挺挺摔倒在地, 原来是夏冬同时出手, 折扇使出“正气刺穴”功夫, 一击之间, 点中两人“晕睡穴”。交手之际, 公孙杰闻出偷袭者身上带有浓烈的膻味, 心中想到, 莫非金廷人马来到这镇上么?
点倒两人之后, 公孙杰与夏冬蹑步潜行, 意图潜进一家住户,问问情由, 却觉血腥之气更加浓重。公孙杰想道:“这镇子如此静寂, 又有如此浓重血腥之气, 莫非镇内竟有人流血厮杀么? 怎么不闻呐喊之声? 二人临时改变主意, 向那血腥之气来处行去。行出几近一里, 在靠近圩墙之处, 二人找到了血腥气之来源。只见地上起伏不平, 一脚踏去, 软乎乎,粘乎乎, 几乎将脚粘住。二人伏身细看, 不由大惊失色:原来这里竟是一杀人之场, 地上血凝盈寸, 血泊之中, 横七竖八, 层层迭迭, 堆着人的尸体, 黑暗之中, 仔细望去, 尸体竟有三四百具。公孙杰不禁愤然出声:“哪方魔头, 竟造此深
重罪孽!”话音刚落,忽然周围灯球火把齐明,一人桀桀笑道,“是我干的, 你便怎样?!不怕你闭门不出山, 我要杀绝镇中之人, 谅你不能无动于衷! 小的们,与我拿下!”周围的几百喽兵听令围了上来。
公孙杰闻言, 便明白大半, 眼前这些人马, 显系与山上军兵结成对头, 以为他二人亦是山上之人了。公孙杰见喽兵围来,不愿被死死缠住, 便高声说道:“我本江湖中人,讲究单打独斗, 若是将军敢应战, 你我便赌个输赢, 免得你的手下人白白送死, 如何?”
对方哈哈一笑:“便是如此, 免得你不知死在何人之手,到了阴间, 也报仇无头。小的们,退下!”说着,大步走上前来。
二人相距一丈上下,各自通报姓名,公孙杰方才得知,那魔头却非江湖之人, 乃是金廷兵马司所属的一员悍将, 人称金国四大高手之一的萨里空, 这萨里空力大无比,手中一根浑铁棍竟有八十二斤重量,且又性情凶暴,杀人如同儿戏,不知今天为何窜到此地杀人。待公孙杰通名之后, 那萨里空却吃了一惊,因他熟知那公孙直的厉害,与金国高手厮杀时,取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小孩子的武功想必已得其父真传, 倒要小心应付。
公孙杰与萨里空各列架式,相对而立,夏冬则严密注意,随时准备援手。萨里空运足力气, 八十二斤重的浑铁棍运转如飞, 向着公孙杰兜头砸下。公孙杰见对方来势凶猛, 不敢硬接, 轻身一跳, 闪过一边。萨里空的铁棍砸了个空, 但见火花四溅, 将地上生生砸出一个大坑。萨里空见一棍未曾砸到对方, 又大喝一声, 铁棍舞得滴溜溜圆, 改砸为捅, 棍头直点公孙杰胸部, 公孙杰见对方铁棍力大势深, 已然封住他的纵跳之路,便将心一横,引剑胸前,以一招“云横秦岭”盘数,捏着一个“引”字诀, 以“四两破千斤”的巧劲,卸开萨里空的力道。程刂相接,公孙杰心里有了底, 那萨里空里是力大无穷, 却是外家力气, 运用之际, 足可开碑裂石,但其内家功力,却是平平,因而力气并不持久,一招结束了,便需重新凝聚力道。公孙杰运足内家真气, 剑尖铮铮作响,一招“燕子钻云”, 剑尖陡然自下而上, 刺向萨里空的下颏。萨里空急忙舞动铁棍, 砸向公孙杰宝剑, 意欲以铁棍之重,压下宝剑之利。谁知公孙杰用了个“粘”字诀,金刚宝剑紧紧贴住了浑铁棍, 然后运动内功, 源源不断输入剑端, 震向浑铁棍。萨里空见对方宝剑贴上铁棍,暗自得意,铁棍一搅,想把公孙杰的宝剑搅脱出手。谁知他一招用完之际,力道空虚,公孙杰发出的内力却乘隙而入,竟将这萨里空震了一个趔趄。那萨里空倒也不愧为高手, 虽说内功平平, 但其外家功力却非同小可, 即是公孙杰的内功, 亦不过使他略为吃亏, 不能使他受伤。萨里空重新聚力, 大吼一声, 竟硬生生扯开与宝剑贴在一起的铁棍,紧接着转腕便是一招“斜劈华山”,向公孙杰腰背处斜扫过来。这一招确是厉害, 不上不下, 亦前亦后, 令对方躲闪不及, 招架无力。就在这时, 忽觉一股掌风呼呼而来。其劲甚强,从公孙杰身际荡过, 竟将萨里空的浑铁棍荡过一边,扫了个空,公孙杰听到夏冬说话:“这厮是个金将,与他讲甚江湖规矩!”便知方才那一掌是夏冬所发,怕是用尽平生力气, 方才化解了萨里空那凶险的一招。虽是夏冬欲与他并肩子上,公孙杰仍是不肯以多取胜,不为赌气,却是觉到自家功力不在萨里空之下, 便想与之单打独斗,借以历练功底。那萨里空却不知公孙杰的心里所想, 不得不分神注意夏冬举动,以防腹背受敌。此际, 公孙杰已然摸清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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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底数, 使由守转攻, 一把“金刚倒出”中的精妙扫描“大澳孤烟直”剑尖如矢,急急刺向萨里空前肩,萨里空见剑势急劲,急忙挺棍抵敌, 棍头前伸, 欲架住宝剑, 虽知公孙杰此招意在试探, 未待用老之际, 突然运足平生力气, 剑走半弧,一招“长河落日圆”, 大吼一声,向萨里空硬生生劈去。萨里空棍势已老, 力道亦未重新凝聚, 措手不及间, 只好以势老之棍去架公孙杰的宝剑。只听得“铮”的一声响,锋利得足可切金断玉的金刚宝剑真个可以削铁如泥,竟将萨里空的浑铁棍削断了一截, 这八十二斤的浑铁棍, 怕只剩下五十斤了呢!
萨里空一见, 惊慌失措, 也来不及细想, 一个“就地十八滚”,趁黑暗竟逃出了公孙杰剑风笼罩之处。公孙杰却待追赶,直听得有人用“传音入密”之法对他说道:“穷寇勿追!”显然, 那人便是投石示警之人了。公孙杰见其说得有理,陌生之地,中埋伏确是江湖大忌,便不再追赶,萨里空一跑,喽兵们便也回散逃走了。公孙杰知道了眼前死难之人,便是萨里空杀死的, 便在心里记下一笔帐: 遇到机会, 定要将这萨里空碎尸万段, 以报慰无辜死者。
公孙杰和夏冬伫立屠杀场边, 对空遥祭一番, 便转身欲走,谁知却听到一丝呼救之声断续传来。公孙杰侠义之心顿起,心中念道: 救人一命, 胜造七级浮屠, 便循声走去, 夏冬怕有意外, 也紧紧跟随。踏着凝血, 跨过死尸, 二人来到呼救人处, 却是一个白发老者, 年近八旬。公孙杰伸手抚其前胸, 欲以真气输入其体内, 救其性命, 夏冬一见, 忙拦住他,她已看清, 老者已是不得活命, 不必为救必死之人空耗自身功力。那老者喃喃出声, 其细如蚊:“西山上宋兵……镇中金兵, 罪孽, 百姓倒霉”话未说完, 已是气绝身亡。
不必再探, 情形已明, 想不到这小小回龙镇上, 竟然成为宋金两兵厮杀的战场, “兴, 百姓苦; 亡, 百姓苦”, 百姓何辜, 遭此荼毒, 真个是乱离人不如太平犬了! 但不知太行三侠为何约定在这里赌斗, 莫非与这两军对阵有甚关联?
公孙杰夏冬二人退出镇内, 向西山上走去, 他要寻机救出百花, 否则, 他的良心何安? 何以面对侠义二字! 二人心念相同, 飞快来到西山之中石头寨门面前。
守门士兵早发问道:“来者何人? 到此何干?”
公孙杰朗言说道:“我二人乃大宋朝廷钦差,要面见主将,有要事相商。”公孙杰已猜这里军兵必是宋军无疑,便编出假话, 以图赚开石头寨门。谁知守门的头目却不买帐, 呸了一口道:“狗屁! 那昏君赵构只知信宠奸臣, 迫害良将,我等当初大打胜仗之时为何不来管我等, 如今打散在此, 反倒来人找上头来, 莫非是让我等投降, 换得他好当稳儿皇帝么?那却是死也不从!”
公孙杰闻言,感慨万分。想这伙宋兵,倒是忠义高绝,气节坚贞。若然收拾此等民心, 驱除金虏, 恢复中原, 又何难哉! 但见公孙杰朝上一揖,说道:“这位军哥, 你我均为听人之命, 还是行个方便吧!”
那头目说道:“不行不行, 吴花儿将军吩咐, 我等只是宋人, 却非宋兵!”
夏冬奇怪, 亦朗声问道:“此话怎讲?”
那头目语气甚为悲怆:“吴将军讲过,宋皇已然不顾我等,我等却为何替他卖命! 但我等却生为宋人, 死为宋鬼,占山拒敌, 有一死酬报中原父老足矣!”说罢, 竟至涕泪交流。
公孙杰夏冬感慨系之, 悲戚动容。但此行目的不达,亦
不能返回。灵机一动, 公孙杰一个轻功,从身奇上, 竟然飞上三丈多高的石门之上,淡然说道:“军哥讲看, 这小小事门竟是挡我不住呢!”说罢,又返身跃下,竟如履平地一般。那头目一见, 惊讶至极, 一条舌头竟伸出口外,端不回去。他急忙跑去营辕, 禀报吴花儿将军, 得令之后才引公孙杰二人走了进去。
进得中军大帐, 粗大牛油腊烛光下, 公孙杰见太窠后面坐着一人,身披盔甲, 外罩战袍, 两眼直视, 目光凝然,这人显系主将吴花儿了。大案两旁, 各自站立四员偏将,帐内士兵, 箭上弦, 刀出鞘, 帐中一片肃杀之气。然而, 最使公孙杰怦然心动的, 却是那将军吴花儿身后大屏风上不是画虎黑绘麒麟, 而是挂着丈二大白宣纸, 上面赫然写着刀砍斧凿般遒劲的大字, 公孙杰略一辨认, 便看出那纸上却原来书写的是易安居士李清照的诗句: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不待说话, 公孙杰已然对这位吴花儿将军的气节颇有好感甚而肃然起敬了。吴花儿其实本为宋兵, 在宋将吴璘手下做一偏将, 曾屡次击败金兵的进犯, 名声远播。后来, 由于南宋朝廷不想得罪金人, 便多方压制抗金力量, 致使吴花儿所在部队被金人打散,流落在此,据山自保,以求联系旧部,不料, 萨里空却率大队金兵闻讯赶来, 将山上军营通道锁起来,准备消灭吴花儿这支宋军,吴花儿人虽威严, 却颇儒雅,询问公孙杰来意后,得知公孙杰并非钦差, 便是一笑:“我说赵构的钦差哪会有你那等身手! 直说吧, 哪路豪杰, 来找本将军却是为何?”
公孙杰见吴花儿并不蛮横,便请他放出百花, 以让她出面,令萨里空退兵。吴花儿沉吟良久, 说道:“却怎生令我相信你的话呢?”公孙杰便说:“我留下做人质, 如若不成,便杀我谢罪。”
吴花儿却长叹一声:“唉,天意如斯,岂一二人可挽狂澜于既倒! 那百花既是你的朋友, 你便可带她走吧,多伤一人,于大局又有何益!”说罢, 竟退入帐后去了。
天色方明, 公孙杰和夏冬被人送出石头寨门外面, 等着百花出来。不一会儿, 方见百花走出寨门, 见到公孙杰和夏冬,眼里竟冒出仇恨的光,也不打话,径直上马飞奔而去。公孙杰虽然对百花的怨恨有些不悦, 但既是救出了百花, 便也心安理得了。夏冬倒是感慨非小:若说起欲爱不成反为仇,女人竟比男人厉害十分呢! 但愿自家不要这样才好。
公孙杰二人上了道路, 攒步急行, 心下却是茫然, 不知该去哪里为好, 走了一程, 便停了下来, 恰在此时, 忽然听到山崩地裂般声响传来, 紧接着隐隐传来呐喊厮杀之声。公孙杰叫声不好,折转身来, 急急向山寨奔去, 夏冬心同意同,早和公孙杰并肩走上去山寨之路。
到了石头寨门前, 二人看见那坚固的石头寨门已被金兵的红衣大炮轰得粉碎,山洼之内,宋金两军兵将正在厮杀,原来, 这正是萨里空所率的三千人马前来围杀吴花儿的一千人马。公孙杰夏冬趁着混乱,潜到中军营辕近旁,放眼望去,满山满洼,尽是宋金双方的士兵在对打, 在搏斗。那萨里空挥舞八十二斤的浑铁棍,骑着黑马,往来冲杀, 如入无人之境,一棍下去, 便是一条人命一滩血。吴花儿手执令旗, 伫立坡上, 以旗为令, 指挥着宋兵严密防守, 奋勇杀敌, 萨里空几次带人冲向吴花儿,均被一阵乱箭射回,气得他暴跳如雷,大骂不止。
公孙杰夏冬见状, 热血奔涌,起身便欲上前援手, 谁知却同时觉得身上“麻穴”如被针刺, 登时瘫软在地, 动弹不得。公孙杰夏冬情知被人暗算,急忙各自动气冲关, 却觉不尽如意, 点穴者用的竟是独门手法,难以破解。
此刻, 金兵势大, 已然包围了宋军所有帐篷, 宋兵个个英勇, 人人拚命, 无一投降, 宁可战死。渐渐,金兵包围了中军大营, 尽管宋兵杀死了大半金兵, 但自家人马已然伤亡殆尽, 唯剩吴花儿身边的十几个亲兵。萨里空手提铁棍, 狂喊道:“吴花儿, 快快投降, 饶你不死!”
吴花儿手按剑柄,凛然答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弟兄们亡灵不远, 吴花儿与你们生死相随!”说罢,仰天长啸,引剑自刎而亡。余之十几个亲兵,发一声喊, 一齐冲进敌军队中, 搏命相杀。
山洼之中, 再次混战一场, 十几个宋兵冲杀一阵, 力毙金兵数十人,终因寡不敌众,力气耗尽,竟被金兵各自隔开,砍成肉泥。正是:
江湖恩怨非误会, 人间正气即英雄!
欲知后事如何, 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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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8 00:08:04 此帖为手机版发布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回 正邪相斥 野店灵芝败幽灵

半天功夫, 在山间严密设防以图自保的一千宋兵死伤殆尽, 无一生还, 主将吴花儿临死之时方才得知, 金兵此次采取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以一部兵力猛冲寨门,以大部兵力从山北悬崖绝壁间攻上山来。宋兵也是百密一疏,只知守住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山间寨门便可无事,却被金兵钻了空子。从北面攻上的金兵中, 却有武功高绝之人,面蒙黑巾,如同壁虎,紧贴岩壁,身形一纵, 便向上飞起几丈,几个纵跳, 身形已飘然上了崖顶。守崖宋兵以为此间纵是飞鸟亦难逾越, 便遵令分兵去援救寨门, 只留下五个兵丁守着崖顶, 那蒙面人飞上崖顶, 出手急快, 如闪电石火, 倏忽之间,双手飞动,分别点中五个宋兵身上死穴, 可怜五个宋兵,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 便哑然死于非命。大队金兵由此上山后, 居高攻下, 冲乱了宋兵阵营, 与从被轰开寨门处冲进来金兵前后夹攻, 分别包围了各帐宋兵直至最终将宋兵赶尽杀绝。
此刻,天际渐渐滚过雷声, 暴雨倏忽而至,雨线如鞭,抽打着山间死者的尸身, 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 渐渐汇成红
色的小河, 向山外流去。公孙杰和夏冬虽是穴道被封, 却可动弹, 见到山间这惨烈情景, 不由满怀悲壮, 一腔愤恨,心中记下了萨里空的又一笔仇恨,公孙杰尽管浑身无力, 亦是弹剑为誓:有生之年,若不手刃萨里空,讨还这两笔血债,誓不为人!
此刻, 萨里空传下将令搜山, 意欲捉拿漏网宋兵, 斩草除根。
公孙杰夏冬二人闻听之后, 不禁心中焦急万分, 夏冬深深埋怨自己, 不该马虎大意,只顾听那厮杀之声, 竟连暗器破空之声也未听见, 终至着了跟踪之人的道儿。眼下,二人浑身无力, 连自尽精力皆无, 只好眼睁睁等待, 听天由命。
正自着急之际, 公孙杰忽然觉到体内真气已然通过被封穴道, 他再次运气一遭, 顿觉周身顺畅,穴道倏然自解,再看夏冬, 亦是气色如初,气息均匀, 公孙杰当下明白, 点穴之人本想让他二人昏睡一天, 避开这场厮杀。由于二人功力高超, 几番运气冲关之后, 半日之内,穴道便自行解开。公孙杰穴道一解,便欲抽出宝剑,杀将过去,砍他几个金兵,以解心头之气,谁知就在这时,一条身影飞掠而来, 双膊一张,左持夏冬,右扶公孙杰,向着东南方,脚不沾地,飞奔而去。公孙杰仔细一看,却是契叔欧阳魁。公孙杰和夏冬心想挣脱,怎奈穴道虽是解开, 力气却未恢复, 哪里挣脱得开。公孙杰忽然想到: 反正原本是来察看欧阳魁动静的, 索性跟着他走吧。看他却待怎的,谁知夏冬却也作如此想, 二人之心竟似一人所思, 跟着欧阳魁向东南奔去, 早已脱离了刚刚厮杀过的山间。
来到一片密林,三人落在林中空地之上, 停下脚步, 欧阳魁放开公孙杰和夏冬,三人小憩起来,公孙杰端坐盘膝,运气一周,觉得周身穴道无一受阻, 体内真气鼓荡, 便知自身功力已恢复如初, 估计夏冬亦是相差不多, 便心中安定,不再担心。这也是公孙杰多日来从江湖行走中学得的经验,他本已对欧阳魁起了疑心, 行动时自然有所提防, 便借机摆出运气疗伤的样子, 暗中试探欧阳魁在挟持其同行时是否做了手脚。公孙杰见自身一切并无异常, 判断夏冬当亦如此,二人功力不低, 加之可共用“鸳鸯剑法”, 饶是欧阳魁欲动手,也未必怕他。于是, 公孙杰便想乘机向欧阳魁问个明白,以释心中疑团。
当下, 公孙杰正色问道:“欧阳魁, 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我有几事不明, 需你解答, 若是对答合理, 你我再论叔侄之谊。”
欧阳魁略为一怔, 随即心安气顺, 微笑说道:“贤侄总是年轻气盛, 但说不妨, 为叔无不对答如流。”
公孙杰发问道:“多日来,我在各处屡遭险恶,是何道理?岂非有人暗中预做手脚?”
欧阳魁答道:“这个不消细说,贤侄岂不明白?想令尊大人以江北大侠之名雄视北方武林,难说不与他人结下梁子,便是为叔, 又有多少人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公孙杰又问:“危难时节, 你却几次援手相助,却又藏头露尾, 又是何道理? 既肯帮我, 何不直径护送于我?”
欧阳魁微叹一声:“想我与令尊大人结拜一场,他的根苗有了危难, 我岂可坐视不顾? 至于为何来去飘忽, 唉,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 奔波安居, 各有难处, 贤侄亦该明白,想我欧阳魁唯有一子,出走之后,了无踪迹,今日天可怜见,觅到斌儿,我今后便在这里陪伴斌儿,亦算一享父子天伦之乐。”见公孙杰啾然不语,又复叹道:“为叔确曾几次出手救你,为
的酬答与令尊八拜之情, 然而事不过三, 为叔却是不能长久助你, 江湖之上, 风恶浪险, 人入其中, 便难于摆脱恩恩怨怨, 贤侄前途保重, 原谅为叔确有难言苦衷吧!”说完,一个飞腾,身子已然跃过树顶,飘在空中,犹自说道:“百花难测,千万留心!”身影早已不见。
剩下公孙杰夏冬二人, 相对无言。公孙杰曾在一瞬之间转过无数念头, 欧阳魁的话并非使他无动于衷, 那寄情真意切的言词, 竟使公孙杰几乎坠下泪来。然而, 那最后一句“百花难测”, 却又使他猛然醒悟, 欧阳魁那一番话带来的感动便化为清风, 一拂而过, 不留痕迹, 百花从小与公孙杰在一起厮混, 心地向善, 几近透明, 便在公孙杰逃出中都的前一天,他还与百花在一起练剑,说她难测,公孙杰却不甚信,反倒觉得说百花难测的人却该是难测之人。夏冬说道:“若说多日来的事情是百花所为,却难置信,那百花功力毕竟有限,便说引金兵爬绝壁劫杀吴花儿吧, 那百花却无力为之, 应是与欧阳魁同等高绝武功之人, 方可为之。”
话题集中到欧阳魁身上,公孙杰与夏冬议论一番, 却觉似是而非, 难于决断。虽说江湖之中多有奇人怪事, 但这欧阳魁所行之事,非但奇怪,简直神秘之极了。以夏冬之见,这欧阳魁不是大英雄, 便是大魔头, 所行之事不是大善举,便是大阴谋。公孙杰却不愿再提欧阳魁, 几经周折,公孙杰变得成熟了, 他已想通,人生在世,难免周折, 一啄一喙,岂非天定? 今后行事, 不再强求, 流水行云, 顺其自然, 欧阳魁不再助我,却是更遂我心,倒要看看,以我自身功力经验,能否在江湖之上安身立命! 想到这层, 公孙杰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是犯了点傻,急匆匆欲完成父命,到处去找那未知之人,谁知却是欲速不达, 反而屡屡受到劫难。今后,索性不急不躁, 无为而治, 游走四方, 到处为家, 难说不会“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呢! 欧阳魁, 让他见鬼去吧! 想罢,便言步行走, 夏冬也是随遇而安, 跟着走向前去。二人纵是千想万想, 不过将欧阳魁想成邪已侵正的魔头, 却是万万料想不到, 欧阳魁其实早已真心投靠了金廷, 成为凶恶的鹰犬。是他, 出卖了公孙直。并暗中刺中其穴道, 使公孙直在谋刺完颜亮时事泄身亡。靠着朋友的鲜血, 染红了他头上金廷侍卫第一副主管的顶戴; 也是他, 献出绝杀之计, 逼使公孙杰遍赴武林,为金人制造劫剿武林人士的机会。同时,暗中“保护”公孙杰,以便跟随其后, 刺探武林中人情报,报上金廷, 以备剿杀武林之用, 这一切均是经过周密策划。各个细节事先安排得天衣无缝, 饶是公孙杰夏冬聪明绝顶,又怎能设想得到。眼下,完颜亮自认已掌握了北方武林情形,便传令欧阳魁回到中都, 去领人诛杀北方武林人士。因此,他便假意告辞公孙杰, 实则却是去做那千古骂名的绝杀之事。
公孙杰抛却了毕其功于一役的想头, 决意从容不迫、以逸待劳、直至必要时守株待兔, 直到找见真人, 再想复仇之事,二人心定气闲, 如闲庭信步, 向南行走。走出二十几里,天已渐黑,却又前不着村,后不落店,二人商议如何投宿,却听到一阵衣袂带风之声传来。二人急忙立定作式,准备迎敌,却见三条黑影, 飘然而至, 定睛一看, 却是太行三侠。
公孙杰不欲再起争端, 拱手一揖, 算是打过招呼。那狂侠胡日虚见面说道:“噫, 这不是欧阳老贼的同伙么? 怎的却在这里?”
公孙杰仍礼数有加,说道:“君不闻‘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乎?”
丑侠冯丑儿瞪眼说道:“什么子雨子风, 怎么回事体?”
夏冬解释道:“是说孔圣人有弟子名作子羽, 相貌丑陋,人以为丑便不善待, 实则子羽却是学富五车, 德才兼善呢!”
丑侠冯丑儿听罢, 粗豪地说:“这便是在说我,我冯某虽是丑陋, 却是心正品高、文武全才。你这俩小子, 不去坐馆授书, 为何要在江湖上乱窜?”
俊侠江人俊却拦住冯丑儿:“休得罗嗦,我等去办正事要紧,理他做甚!”显系仍抱成见,又兼未把二人看在眼里。随后, 竟自顾越过公孙杰二人, 带着冯丑儿胡日虚,向回龙镇而去。公孙杰夏冬也不理会, 找到一处林密之地,双双跃上大树, 决意在枝叶之中权宿一夜。
江人俊、冯丑儿、胡日虚各自双脚如飞, 早到了回龙镇外, 胡日虚道:“大哥, 今天已是三日期限,现在进镇去寻那老贼还不算违期。”原来,太行三侠言而有信,确是来此再会欧阳魁的, 只是临动身时, 山寨受到金兵进犯, 三人帮助公孙灵欧阳斌退敌之后,方才赶来,江人俊摇摇头答道:“我说的是三日之后, 明天是第四日, 亦不算晚。我倒是觉得吴花儿兄处怕不稳便, 那金人已攻我等,对他怎不更加倍憎恨!”三人确定,先去山中军营见吴花儿,明天再去镇中会欧阳魁。
绕过回龙镇, 行走不及十里, 便到了山上。太行三侠一到山寨门前,便赫然见到寨门已被炸得稀烂,山中一片死寂,天上乌鸦成群, 却在飞起飞落, 江人俊叫声不好, 飞身跨过寨门, 向山中奔去。三人来到中军大帐前, 放眼望去, 皆是尸体,层层迭迭,断头裂肢,挤挤挨挨。中军大帐已然倒塌,帐幕裹着的, 正是自尽身亡的吴花儿。江人俊三人就近查点尸首, 方知吴花儿以下凡能认识之人, 尽皆遇难。吴花儿虽已是气绝身亡,犹自手握宝剑,双目圆睁,决眦瞪视夜空。见此惨烈之象, 便是三人久经杀阵, 也自悲怆! 冯丑儿冲着夜空, 高声大喊:“是谁干的? 是谁?!”夜风飒飒, 却只吹来浓重的血腥气味。江人俊心下却已明了。这场屠戮, 必定是那金狗所为, 或许,自家早来一步, 吴花儿或可逃过此难!江人俊一面后悔自己晚了一步, 一面暗暗筹划为吴花儿报仇之计。他猛然想起,这场灾祸,怕与欧阳魁有些干系,冤有头,债有主, 他意欲速去回龙镇, 寻找欧阳魁, 以解吴花儿遭难之谜。三人草草埋葬了吴花儿尸体, 撮土为香, 祭奠义士亡灵。然后, 连夜下山, 奔回龙镇而西去。
三人却是有所不知,如今这回龙镇内,驻扎着三千金兵,虽是在攻打吴花儿山寨时死伤大半, 却仍有一千多人。镇中百姓,已先被屠杀一半,其余之人,纷纷逃逸, 偌大镇子,竟成兵营。三人来到圩墙门口, 守卫金兵盘查甚严, 对深夜到此之人, 金兵却是先抓后问, 稍有破绽, 便拉出去斩杀。见三人怒目喷火, 守兵吓了一跳, 随即便想将三人拿下。丑侠冯丑儿见状大怒, 对着在前面金兵头目, 顺手一抓, 随带挤出毒剂, 那被抓的金兵头目脸上登时流出黑血, 倒地抽搐不止,眼见中了剧毒,连话也说不出来,转眼间便死于非命。另两个金兵见状不妙, 急忙转身, 欲行逃脱, 却被江人俊和胡日虚用重手法点中穴道,不得动弹。见镇子已有金兵护守,江人俊三人便知进犯山寨、杀死吴花儿的必是金兵无疑。只见三人脸色凝重, 不是厮杀前的谨慎, 而是复仇去的庄严,冤仇必报, 前仆后继, 谁也不能用武力永久征服一个民族!
江人俊、冯丑儿、胡日虚也不藏身形, 大摇大摆, 沿着街道前行。迎面碰见七人一队巡逻金兵,江人俊杀心顿起,身形一动, 已到七人面前判官笔左右一划, 已是点中三个金兵胸前死穴, 可怜三个死鬼, 即到死临头, 亦不知死于何人之手。真的是死于非命了。与此同时, 冯丑儿胡日虚动作亦为
不慢, 以一对二,飞身各袭二金兵,掌剑衰施, 立时便遇三个金兵去了幽冥之府。剩下一个头目什长, 拔腿欲逃, 却被江人俊迎面抓住,胡日虚仗剑便刺,江人俊抬笔格住, 说道:“问他口供再说。”胡日虚便剑点什长面颊,问道:“上山杀害宋兵者, 是不是你们?”
那什长脸色惊恐,却不敢说什么。胡日虚宝剑慢慢用力,什长脸上填了一道伤口, 鲜血流淌,疼得他能牙裂嘴,连“疼”字亦是忘了说。江人俊说道:“别以为无法治你, 若再不说, 便让你尝尝‘分筋错骨’之法, 那时欲生不能, 欲死不得, 那滋味才难受呢!”那什长不是不说,却是不敢说,原因是怕军纪森严, 说了便是违犯三十六斩杀律, 他只有一个脑袋, 岂敢儿戏? 江人俊情知什长害怕军中杀律, 便冷然说道:“你以为只有你家将军可杀你, 我们便不能杀你么?”说罢, 挥掌拍下, 击向那什长前胸后背,用的却是最为厉害的“分筋错骨”招法。须知这“分筋错骨”招法乃是“擒拿手”中最为残酷、最为厉害的招式, 若被施用, 浑身骨肉均为变形, 体内如同百蛇啃啮, 百虫钻动, 又同火烧水浸, 任是钢筋铁骨之人,亦难忍受一时片刻。但见那什长浑身似颤非颤,似停非停,显见求生不得,求死亦是不能,其脸色痛苦扭曲,甚是狰狞可怖。他有气无力说道:“我说,我愿说,求大侠开恩,免了这刑罚罢!”江人俊挥掌连续拍中什长穴道,什长方摆脱了痛苦, 全身瘫软。他俯身在地,喘息一回,方才说道:“进攻山中宋兵的, 确是我等。”
江人俊再问:“领军者何人?”
什长答道:“将军萨里空。”
“何人随军策划?”江人俊又问。
“这个么, 小人实为不知了。”什长已是气喘如牛, 见自己已犯杀律, 情知回营必死无疑, 若不能回答, 落在这三人手里, 不死也是活罪难捱。当下匍伏在地, 口中用力, 欲咬断舌尖自尽身亡。江人俊已是算出他有此招, 足尖一点,支住什长太阳穴,什长的嘴半张半合,用不上力,口涎直淌,江人俊说道:“你想死么? 却尚未到时候哩! 起来, 带路去找那萨里空!”什长不敢怠慢, 怕是苦头已经尝过, 不敢不从了,乖乖地走在前面带起路来。途中又遇一伙巡逻金兵, 喝问口令,什长焉有不知,应对过去,黑暗之中,对方亦难看清,便各自相安无事, 太行三侠既是不愿滥杀, 那伙巡逻金兵也是侥幸捡了条性命。看看来到一座宅院前,那什长停下脚步,说道:“便是这里了。”三侠转睛观看那黑沉沉宅院, 什长趁机撒腿便跑,边跑,边杀猪般嚎叫:“有奸细! 快来捉拿奸细!”江人俊三人不敢怠慢, 怕有埋伏, 急忙腾身跃起, 江人俊身在空中, 说声:“如此, 却不能饶你性命了!”手中判官笔一带, 刺向什长顶心; 冯丑儿身手亦快, 撒手一枚寸长飞刀暗器, 如流矢疾进, 恰恰扎进什长后背大椎穴, 什长本欲逃脱性命, 不期却是反倒死得更快, 顶心后背, 笔刀齐中, 那什长登时气绝身亡。三侠这手空中出手功夫, 果是非凡,纵跃之间, 即取人一命, 其武功之高直令寻常之人难于想象。三侠一个纵跃, 身体轻落墙上, 紧接着, 又是一个飞身, 已然跃上屋瓦, 占有居高压顶之利。谁知方落屋顶, 便见银光点点, 疾速飘来。三侠知是暗器, 不知底细, 急忙各自运招抵挡,江人俊是双笔略动, 将暗器拨落尘埃, 胡日虚是轻轻一跃, 躲闪过去, 冯丑儿急切间忙舞动衣袖, 作为盾牌, 只听“哧哧”作响,衣袖上却被刺出四五个小孔,有一枚银质绣花针, 尚且扎在袖上。三人虽是一一躲过暗器, 但对方这招“银针刺穴”功夫却是高绝异常。虽说武功高技可以达到“飞
花摘叶,伤人立死”的境界, 但那是以强劲内功,用于一处,眼前这位暗算者在一击之中,打出一团银针,却是分袭三人,力量一分为三,犹自大得厉害,直令丑侠冯丑儿立脚不稳,险些滚下房去。江人俊心中一凛,想不到这小队金兵之中,竟有如斯高手, 倒要小心对付了。江人俊三人正要辨别屋内情形,却听檐下阶上传来冷冷声音:“房上朋友,还不肯现形么?”
江人俊三人见已露形迹, 便不躲藏, 心念一道, “嗖嗖嗖”分别从左中右三方跃下房顶。阶上之人功夫好生了得,两掌一分, 分向左右打出两记劈空掌, 掌风呼呼, 分袭左边冯丑儿右边胡日虚。胡日虚身悬空中,竟然左脚一踩右脚,再次一个跃身, 早已躲过劈空掌风, 虽是躲闪之法, 亦可见得这狂狭轻功委实了得, 但有一点借力之处, 便可跌脚跃身而起; 冯丑儿却不听邪, 真气一提, 双掌合并, 尽力一推,硬接下劈空掌来, 只听得“嘭”的一声, 双掌竟接下了这记刚猛的劈空掌风, 不过这丑侠却是吃了小亏, 双掌一麻, 悬空的身子竟被震得再次翻腾一周,好个丑侠, 急切间忙使出“千斤坠儿”之法,身子缓缓落下地来,居中的江人俊也并非安然, 下落之际, 直觉面前银芒一片, 知是暗器袭来, 却是那人口中吐出十几根银针,分别刺向江人俊身上四五处要穴。江人俊手随意动, 搅动双笔, 但见银芒散乱, 纷纷落地。想那阶上之人, 虽是趁人下落身形未稳时出手, 义所不为,为江湖道所耻笑, 但其一招之内,口手并用, 分袭三人, 迫使三人身处必守颓势,便已显出其人武功之高,却为世所罕有。江人俊心中已知八九, 待到落地后仔细一辨, 果不其然, 那人却不正是欧阳魁! 只是不知, 那金兵什长何以将他三人引至欧阳魁的住所。
欧阳魁见是三人前来,已知是太行三侠到来, 却故意问道:“来者可是太行三侠么? 既是有约在先, 何不通报一声,反而偷偷摸摸?”
江人俊反唇相几:“欧阳先生既知是我等到来, 又怎说是偷偷摸摸? 想必欧阳先生已然偷摸惯了么?”
欧阳魁不屑一顾,漠然说道:“本是预约三日为期,现三日已过,恕老夫不再奉陪,再约定日期吧,胜负之事已定,不在早一日晚一日, 既是江湖中人, 却应遵守江湖规矩呢!”
丑侠冯丑儿唾了一口,骂道:“卖身老贼, 你既已认贼作父,投靠金廷,还有脸面说甚江湖规矩么? 你已背叛江湖,侠义之人对你人人得而诛之!”
欧阳魁倒是诡谲已甚,冷静说道:“人人得而诛之?只怕说时容易做时难吧! 说我背叛江湖, 有何证据?”
狂侠胡日虚义正辞严斥道:“西山之上千名死难者为证,不是你所为, 却是何人, 做此惨无人道之事?!”
“是我所为!”欧阳魁尚未答言,院门口却有人吼了一声,原来却是镇中金兵主将萨里空。那萨里空仗着力大,骄矜已甚, 便是太行三侠, 他也未便放在眼中, 当下八十二斤浑铁棍往地上一拄, 借力一跃,竟从空中跳过, 落在江人俊与欧阳魁面前, 落地时“扑通”一声, 甚为震响, 显见得其人内功不高, 举动腾跃, 全凭外力而已。落地之后, 萨里空大咧咧说道:“将诀云: 慈不掌兵, 我乃军将, 征战杀伐,是等闲之事,昨日剿灭了西山贼寇, 想必你等要行复仇之事, 便寻我来, 我便是冤头, 便是债主。”
三侠闻言,眼里早喷出火来,恨不能立时将其碎尸万段,方解西山之恨。欧阳魁却是另有打算,既然这莽将出头揽载,何乐不为, 便让他先挡一阵, 消耗对方精力再说, 这便即是“以逸待劳”之策。想见这欧阳魁真个如同欧阳鬼,竟是真个
诡计多端呢!
当下, 萨里空运起力气, 将一条浑铁棍滴溜溜算得如风车般转动。狂侠口气自是疏狂,嘿然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么?”丑侠冯丑儿话亦不俊, 说道:“嚯,这招数奇妙得紧,想必是‘先驴推磨’之式?”萨里空闻言,气得哇呀呀大叫, 挥起铁棍,向着胡日虚硬生生兜头便打。胡日虚心性疏狂, 竟将厮杀看得如同游戏,也是他艺高胆大, 有意戏耍对手,见铁棍迎头砸来,故意叫了一声:“啊呀, 不得了,杀人了!”脚下却是微微跨出一小步, 恰是拿捏得分寸不差毫厘,铁棍竟是堪堪贴着他的右臂如风卷过。萨里空见一砸不中,急忙抽回铁棍,再运力气,抡圆铁棍横扫过去,也不讲招式,却径奔胡日虚下盘。胡日虚也不还招,也不抵挡,眼看铁棍,口中念道:“上穷碧落下黄泉”, 边先抬左腿, 又抬右腿, 依次躲过扫来铁棍, 继续念道:“两处茫茫皆不见。”冯丑儿见胡日虚故弄玄虚,早耐性不住,上前拉开胡日虚,说道:“怎的对待金狗,却要手下留情?”说罢, 双拳一紧,两拳相连,上杵面门,下捣阴部,这丑侠手段确是狠辣,虽然未欲放毒,那也是见萨里空武功平平, 便以平常拳法相搏, 饶是如此,出拳所指之处, 仍是阴毒狠辣, 两处均为致命所在。那萨里空两招未曾击中胡日虚,正自气无处发,见冯丑儿双拳打来,铁棍一立, 上遮面门, 下护阴部, 铁棍两端, 分别抵挡冯丑儿双拳。冯丑儿见对方已做出防守招式, 便撒拳为掌, 改打为抓, 双手登时抓住铁棍两端,运动内功,意欲夺下铁棍。谁知那萨里空外家力道确是大的惊人,两臂较劲,铁棍抡圆,竟将冯丑儿带动起来, 如同风车般,转起圈来。萨里空本想借抡圆铁棍惯力, 将冯丑儿摔将出去, 岂知冯丑儿并非等闲之人, 久经战阵, 遇事不慌, 人在空中随棍转动, 却仍能运动内功, 体内真气聚成一处, 源源不断涌向双手, 竟如粘在棍上一样, 萨里空虽然力大, 却哪里能将他甩将出去! 萨里空一招用尽, 力气消失, 待要撤棍重新用力, 却觉对方力气突发,恰如长河鼓浪, 连连涌来, 那条重重的铁棍, 竟也如对方所使一般向自己打来。萨里空不得不撤开铁棍, 一屁股跌坐地上,口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这却是他内功不强,因而只是被对方内功震倒,吐出血来,若然他懂内功之法,运功相抗, 内功却又不及对方时, 便定会被对方强大内功伤及腑脏, 冯丑儿见萨里空跌坐地上, 爬不起来, 抬起脚来,便要踢向他的面门, 这一脚力道十足, 怕不有千百斤沉重,若然一脚踢中, 萨里空的脑袋定然成为漏壶, 肉飞骨碎。却在这时,欧阳魁袍袖鼓荡,竟然飞飘出来,拍中冯丑儿右脚,双方都是运足了力气, 欧阳魁如觉拍中一块石头, 冯丑儿亦觉踢中一块铁板, “啪”的一声, 双方各自手脚弹开,已过了一招, 算是平手。原来这欧阳魁见萨里空虽勇武有力, 却是远在三侠武功之下,上阵鏖兵尚可, 江湖对斗却是不行, 但他却是完颜亮赐封的金国四大高手之一, 若有闪失, 尤为在他欧阳魁在场时, 若有一差之错,完颜亮岂不迁怒于他!于是,欧阳魁急忙出手,袍袖鼓荡真气,接下了冯丑儿踢来一脚。萨里空这时已然缓过劲来,胸中犹在隐隐作痛, 情知对方武功高超, 远在自身之上,自己未丢性命,已算万幸。心念一动,突然醒悟, 三十六计, 走为上! 想罢, 身子一蜷,忍痛一滚,早已闪到一边, 连滚带爬逃命去了。
冯丑儿却待追赶,欧阳魁掌风突至,将冯丑儿逼了回来。江人俊发话道:“欧阳先生这走狗做得甚为够格, 不仅为主子卖命, 即是主子的奴才, 也是尽力巴结呢!”
欧阳魁脸色羞红, 恼怒起来, 高声狂吼道:“人各有志,
岂可强求? 既是你等三人相约再此, 老夫奉陪便是, 今天不见真章, 不算江湖好汉!”
江人俊极端蔑视,只在鼻息中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狂侠胡日虚斥道:“你这老贼,既作金人走狗,已是江湖叛逆。还说什么好汉! 即便死了, 也是恶贯满盈, 死有余辜!”
欧阳魁若论辈份,自是与三侠平辈, 若论年纪, 却比三侠年长十几岁,当下说道:“黄泉路上无老少,今天老夫便送几个年轻人去十八层地狱为阎王老子背水吧!”说罢,使出劈空掌法, 双掌聚力, 连推三转, 分别击向太行三侠。这一招虚实相间, 内藏变化, 既是进攻, 又是试探, 若对方准备不足, 便可得手,劈空掌力可隔空击中敌手;若对方准备充足,则可凭借掌风, 试探对方功力如何,家数何方。太行三侠亦非凡人,欧阳魁又是一掌分袭三人,只听“嘭嘭嘭”三响,江人俊三人已出手各自接下一掌, 但觉掌风激荡, 双方掌力相抵,竟将掌风挤向一边。
欧阳魁站稳身形, 挑战般说:“敢问三侠, 哪位先上?”
江人俊上前一步, 竟欲先行迎敌。冯丑儿却是说道:“欧阳老贼已然降金,我等与其争斗则非武林中切磋抑或相搏,何必与其讲究江湖规矩?”言中之意是欲以多取胜。胡日虚也敲起边鼓:“我等与欧阳老贼相搏, 须是速战速决为好。”二侠确为聪明之人, 情知若以一对一, 必落欧阳魁下风, 偶一不慎, 且有伤身之险, 不如并肩子上, 以三敌一, 当好速速取胜。便是日后江湖之上有人计较,也可解说,即全平辈之人,亦可约好, 以多斗少, 并无理由责备他们胜之不武。江人俊已曾与欧阳魁见过一阵,亦知欧阳魁厉害,只是顾全面子,不愿先行提出并肩子上。
欧阳魁闻知丑侠狂侠意欲混战一场,心中凛然, 他早知太行三侠之名, 亦知三人武功甚为了得, 即便单打独斗,自家虽占上风,却是短时之内亦难取胜,若其三人并肩齐上,双拳难敌六手,岂有不败之理! 但他口中却仍不软, 朗言说道;“便是你等并肩子上,老夫岂有惧哉! 一个一个来便是一个个死,三个一齐上便是三个一齐亡,老夫今日统统超度你们!”他说此番话的意图却是用言语讥讽对方, 令对方不好意思一齐出手。
谁知江人俊等人亦是心细之人, 已然看出欧阳魁此番话实为色厉内荏, 明是说不怕, 实则却盼以一对一。丑侠冯丑儿运毒于手,喊了一声:“大哥小弟, 并肩子上啊!”说罢,勇猛无畏,扑身上前, 双掌箕张, 毒指如箭, 直戳欧阳魁面门;江人俊双笔盘旋, 笔直如矢, 点向欧阳魁左右肩井穴, 胡日虚则运剑如风, 剑锋斜走, 径直削向欧阳魁下盘。欧阳魁见对方三人来势凶猛,心下暗道:“不好, 今番却是等闲难得脱身了。”急急运动出招,分敌三人。那欧阳魁不愧称为江北二侠,武功甚是高强,只见他同时祭出三招,先是袍袖摇摆,用极强大的内力, 抵挡冯丑儿的毒指, 不让其戳中体肤, 冯丑儿的毒指恰恰点中柔韧滑溜的袍袖之上,毒功便无所作用;继双掌一立, 左掌以劈空掌力荡开胡日虚的宝剑, 右掌使出“通臂猿功”,手臂竟然长出二寸, 一记“小天星擒拿手”,硬生生抓住江人俊的右笔,向左一带,正好隔开江人俊的左笔。江人俊见对方抓住笔尖, 便急切用力, 笔尖透出力道, 猛点欧阳魁手心劳宫穴。这劳宫穴乃人身残穴之一,若被点中,便使真气散乱, 三日之内, 便可导致走火入魔。欧阳魁本为武学精通之人, 岂有不知此理, 当下变招, 一个“大摔碑手”,招式用出, 在手即离笔之际, 以刚猛掌力, 摔向判官笔,意欲将江人俊摔倒在地。岂知江人俊只是身形微动一动, 并无
摔倒征候,却是欧阳魁怕劳宫穴道被点中, 急切间, 撒手过早, 终无所成。
四人对斗, 虽只过了一招, 却是使人惊心动魄。太行三侠见三人联手,已占上风,便再次出招,以品字三方之形,向欧阳魁猛攻。欧阳魁见对方招精力猛,只好以柔克刚,闪躲腾挪, 避开对方缠斗,不时,避实就虚,觑出破绽便出手反攻。三侠联手, 虽是招数精猛, 却是各自运用自身武功,不似“鸳鸯剑法”二人合一,招数之精,妙到毫颠, 因此不时露出小小破绽。欧阳魁便是利用这破绽,在躲避之间,东打一拳, 西拍一掌, 尽力化解对方攻势; 太行三侠毕竟武功高超, 偶有破绽, 亦是很快弥补, 打来打去, 仍是欧阳魁落在下风。
太行三侠越战越勇, 招法精妙,毫不留情, 迫得欧阳魁连连后退, 并无还手之力。欧阳魁见招拆招, 见式躲式,苦苦支撑, 一面苦思破敌之法。忽然间, 欧阳魁觉到身后站有一人, 凭直觉得知那人正是萨里空手下亲兵, 怕是观看高手搏杀, 看得呆了。欧阳魁鬼计突发, 见三侠欺进,回手拉过那个亲兵,向前一推, 借一推之力, 向后跃出七八丈远,只听得那亲兵惨叫连声, 太行三侠的判官笔、毒指和宝剑一齐分别击中那亲兵的上中下三路, 那亲兵懵懂之间,便做了欧阳魁的替死鬼。
此刻,欧阳魁方才有时间喘息,亦方能趁机运动内功,将全身真气聚于双掌, 以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江人俊和冯丑儿胡日虚成品字形走了过来, 仍是三面包围着欧阳魁。欧阳魁牙根一咬,双掌一错,摆开门户,大吼一声:“今日大限已到,不是你死, 便是我亡!”言犹未落, 双掌已是使出:“大魔力掌”的招数, 刚柔齐施, 沉雄迅捷。三侠见识过“大魔力掌”的招数,自然不敢小觑, 也各自使出精妙真招。欧阳魁左手打出“阳奉”掌,一招“毒蛇出洞”, 手掌竟真如毒蛇昂头吐信, 探向江人俊胸腹; 右掌使出“阴违”掌, 一招“龙项摘珠”, 齐齐切向冯丑儿和胡日虚二人颈项。江人俊知道这“阳奉阴违”招法确系“大魔力掌”的精妙招数,是欧阳魁的看家本领,自然不敢轻心,也使出平生得意之招, 两式齐用,先是“回风扫柳”, 双笔如飞, 沉沉运转, 将对方掌风封在身体一尺距离之外, 同时一招“惊神笔法”, 双笔急疾,分刺欧阳魁上身“丹田”“命门”“章门”三穴; 冯丑儿也学欧阳魁样子,鼓动衣袖,封住颈项要害之处,胡日虚则一个飞腾,先躲过欧阳魁“阴违”掌风,后欲落到其身后,再行剑刺敌。欧阳魁见自家看家本领尚且不能取胜, 便心生一计, 决意智取脱身。只见欧阳魁狞眉瞪眼, 大吼一声, 将全身气力聚于右掌,左掌作势向江人俊虚照一照, 诱得江人俊分神出招抵敌,右掌突然使用刚猛的“阳奉”掌式,不顾冯丑儿毒指迫近,全力以赴打向胡日虚。胡日虚见势不妙, 急忙一个“登云纵”,身子平地拔起一丈有余, 躲过刚猛的一掌。欧阳魁冒着被另二人击中之险, 正是欲待一掌集中力道打倒一人, 然后寻机冲出三人包围, 胡日虚这一纵, 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欧阳魁见机不可失, 急忙一个“蝴蝶穿花”, 从胡日虚身下飘然飞出, 破了三人的包围圈子。冯丑儿胡日虚跌脚欲追, 却冷不防碰上欧阳魁打来的一蓬银针, 待到二人击落银针暗器,再次追赶时,欧阳魁早已踪影皆无。冯丑儿胡日虚心有不甘,喊了声“追!”便放开脚步跑了起来。谁知江人俊却拦住二人,慨然叹道:“也是老贼命不该绝, 不知他还会犯下何等罪孽呢!”冯丑儿并不解气, 嚷道:“既是不追老贼, 便去教训老贼那两个同伙吧!”说完,也不待江人俊点头,率先出了院子。
江人俊亦怕时间一长, 金兵围来, 多有麻烦,见说去教训公孙杰夏冬,心想也好乘机探问欧阳魁下落,以便再去会他,便拉着胡日虚跟随冯丑儿走出了院子,望南而去。
其实, 公孙杰和夏冬此刻业已在百里开外。公孙杰心意已定,怀抱荆山之玉,定有识货之人, 胜似东撞西撞, 明珠暗投。再说,既是欧阳魁已不可信,且又无必胜他的把握,倒不如离他远些为好。公孙杰既作此想,夏冬自是暗自高兴,如此一来, 她便可任随心意,陪公孙杰到处游走一番, 即便难定姻缘, 能与心上人信马由缰, 总是年青女子一大快事。夏冬提议到黄河边上万柳塘,去见她师傅云霞子,离开多日,夏冬亦已怀念师傅, 眷恋万柳塘中自己曾居住多年的处所。公孙杰闻言甚为高兴,说道:“如此甚好,我正要向尊师仔细请教‘无情剑法’呢!”
万柳塘离回龙镇尚有五六百里, 若是二人纵起轻功,不需二日, 定可到达。然而公孙杰心意刚变, 并不急于寻找解图之人, 因此并不着急赶路; 夏冬更是愿意款款行走,以图能与公孙杰多多缱绻几日。虽说夏冬早是江湖中人, 却也是一年青女子,暗中亦为多次发愿诵词:“春日游,杏花落满头。陌生谁家年少, 足风流。妾拟以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 不能羞!”今日得遇公孙杰,正该是下那“一生休”的决心。却是因为有那百花先入为主,夏冬倒是不忍夺人所爱,故而迁延至今, 难以启齿表露心迹。如今要去见师傅, 夏冬便想乘机恳求师傅代为传情, 探明公孙杰心迹, 也好确定自身所为, 夏冬想到动情之处, 不由得杏脸飞红, 心头撞鹿, 怦然作响。
夏令时节, 天气渐热, 二人意态从容, 慢慢赶路, 间或游山玩水, 或者应对酬答, 或者切磋武学,真个是文儒武雅,风华年少。途中路人但见其情其景, 莫不以为二人是那风流冶游之辈, 纷纷避而远之。这倒颇对二人心思: 公孙杰是不愿徒惹事端, 夏冬却是不愿有人打扰清兴, 乐得二人独往独来, 悠哉游哉。
二人走了五日, 已走出三百余里, 来到了河北南部(当今与河南交界处),由于一种贪恋山色水光,二人错过了宿头。眼见红日西沉, 玉兔东升, 二人犹自行走在前不着村, 后不落店的山路之中。二人本是武学之人, 又是在江湖之上奔走,缺食少宿之事, 亦为常见, 便不在意, 继续前行, 意图找一合适处所, 或密林, 或庙舍, 权宿一夜。谁知却在此时,忽听一阵马蹄之声传来。二人不愿多事, 便让过路旁。骑马之人是个粗壮汉子, 像是有甚急事。待到二人身旁, 那汉子勒住马头,竟是关切叮嘱道:“兀你二人, 小小年纪, 却在这蜈蚣岭上单身行走,想是不要命么?”说罢,径自策马而走,办他的急事去了。
二人一听, 心中奇怪: 那汉子匆匆忙忙去干什么? 他何以说我等单身行走在此会有危险? 莫非这蜈蚣岭真个有甚蹊跷么? 二人不约而同, 加快脚步, 只走不到一里, 夏冬忽然“扑哧”一笑, 说道:“不是讲好诸事不问, 置身度外么,怎的又心急气昂?”
公孙杰亦觉失态, 一笑说道:“真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夏冬心有同感, 情知武林之人, 若想做到超然物外,实为不能,但存方寸之心, 总欲行侠仗义, 二人亦是不能脱此窠臼。二人心通意同,决意前进, 倒要看看这蜈蚣岭会有甚怕人之处。行了三四里路,忽然见到一处房舍,房门前面,白纸灯笼尚自明亮,上面写着“野店”二字。公孙杰见状,心
中想到:“山野荒郊,竟有客店,倒可让人歌脚,只是这“野店’二字, 岂不吓人, 直令人凛然想起‘黑店’二字,只是我岂怕它, 便到这店中投宿,看它怎的!”
公孙杰身随意动,夏冬则是意念相随。来到野店门前,二人也不敲门,将身一纵,轻轻上房,一个“珍珠倒卷帘”脚勾房檐, 探身下望。但见屋中烛光暗淡, 有一粗壮汉子,正是路上所遇之人, 正自面对一鸡皮鹤发的老太说话。那汉子道:“野老太, 我再说一遍, 我家主人让我前来接你。”
野老太毫不动容:“我亦在说一遍, 你家主人是谁?接我做甚!”
汉子仍是声色不改,说道:“家主已然做了金国高官,接你去当然是要享福啊!”说着将桌上的一块玉珮推向前去,放在老太面前。公孙杰想道,不知他家主人是谁, 若说做了金国高官, 又会是谁呢? 莫非却是欧阳魁? 却没听说过他的浑家尚在人世呀! 是那金甲么? 怎的一点也不知晓! 这时,野老太冷然说道:“既要做官,分什么金国玉国,老身又非处女,无缘去享清福!”说罢,以手掌击桌,桌子纹丝未动, 却见桌上玉珮却被震得块块碎裂。公孙杰夏冬一见,大为惊奇,想不到这深山僻土, 竟有如此武功高绝之人, 只这一手“隔物传功”,显示的内功,便足以与武林中一流高手相媲美。那汉子不知是看不出对方武功之强, 还是因为有恃无恐, 一点也不惊骇,再次说道:“家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再说,他请你去, 也是为的你呀!”
老太骂道:“放屁放屁! 你敢拿他的脾气吓我么? 我的脾气难道他不知道么? 你得了他多少好处,怎的替他这般说谎?说是为了我,哼!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要打我女儿的主意,将她去献入完颜亮那老狗的后宫,这却是妄想!”那汉子再次欲言,老太怒冲冲说道:“你再不离开, 我便打断你的狗腿!”说着, 操起了身边的黑黝黝拐杖, 做势便打, 那汉子急忙求饶:“我走, 我走, 莫要动手, 不过你还是想想利害吧!”老太将拐杖一顿, 冷言说道:“既然我在当年敢将他打出门去,现在就不怕什么利害不利害的! 你快走吧, 将你的同伙也带走, 我讨厌有人在窗外偷偷摸摸的!”
那汉子并未在意, 作了个揖便走了。公孙杰和夏冬却心中一惊, 知道了这老太听风辨迹的本领也是高明, 便有心以和为贵,既是二人与老太无甚纠葛,人家的杂七杂八之事,管他做甚,只管住宿便了。二人轻轻下房, 装作行路之人样子,彬彬有礼,上前敲门。却听那老太朗声说道:“老身的店门从来不关, 想进便进吧, 老身已然早有准备了!”
公孙杰二人走进屋中, 叉手一诺儿, 说道:“老妈妈,晚生赶路已晚, 意欲在贵店借宿一夜, 不知可否?”
老太哼了一声, 说:“我这里不是贵店, 是野店, 却是不招同行年轻男女, 免得伤风败俗!”
开店之人竟拒客门外,实为新鲜,不招年轻男女住宿,更为新鲜。公孙杰心下甚为奇怪,说道:“老妈妈说玩笑话,我等并非那类伤风败俗之人, 不招住宿, 却叫我二人去哪里歇息? 还望妈妈周全则个。”
老太想了一遭,阴沉着脸,走进后屋,抱着一坛酒出来,双臂上却如杂耍一般放着四盘小菜, 和两副碗筷, 飞快布满桌子,然后说道:“不是我不招你, 却是怕你等难以对付这酒菜之力。”
夏冬见说,陪笑说道:“不知妈妈说甚笑话,这酒菜之力,如何难以对付?”
老太笑了一声, 继续说道:“小店既是野店, 岂能不备毒
酒? 这菜么, 却是好菜。”
公孙杰想, 这老太却是怪异,非说酒中有毒不可, 岂有如此坦率的毒家? 那酒必然无毒。再说,凭自己的内功,等闲毒酒却也奈何不得,可以用强劲的内家功力托住毒酒,再喷出去。心念一动,便笑吟吟说道:“小可却是馋那毒酒,岂不闻酒毒愈香之说?”夏冬也觉这老太虽则怪异,却断不会自家用毒还会自家先说出来,便也不拦阻,但凭公孙杰所为。那老太再说:“我话已说尽,你等莫要后悔了,那时便无法解脱了呢?”说罢, 斟酒一杯, 递与公孙杰。公孙杰豪心顿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谁知突生意外, 酒方下咽, 公孙杰止运内功, 欲托住那酒, 便觉周身发热, 四肢软弱, 神志不清, 如同醉了一般, 哪里还能支持得住, 竟“扑通”一声, 躺倒地上, 昏睡起来。夏冬一见,大惊失色, 身形一起, 折扇一挥,指向老太。老太却是哈哈一笑,说道:“姑娘欲动武么? 你却未必胜我。”夏冬心意突袭一手,制服老太,逼她拿出解药来。于是, 夏冬身体前倾, 趁老太说话分神之际, 折扇疾挥,点老太喉下“天突穴”、肚上“分水穴”。谁知那老太武功确为不弱, 拐杖不知何时已拿到手中, 漫不经心随意一举, 只听得“叮叮”两响, 恰恰碰到夏冬的折扇, 挡住了点上穴道的扇头, 折扇和拐杖相碰, 发出的声音竟如金铁之鸣, 夏冬方知, 那老太的拐杖却是精铁铸成,分量不轻。夏冬再展身形,跳到老太身后, 扇走圆弧, 直点老太后脑枕“天户穴”, 这“天户穴”却是人身神经中枢所在,若被点中,便成残废。那老太略一转身, 撤步挥杖, 一招“苏奏背剑”磕开了夏冬的折扇, 双方已然换了位置。这屋中方圆不过丈许, 又是摆着桌凳, 尚有公孙杰横躺地上, 空闲之处极为窄小, 二人却仍是转动盘旋, 显见二人武功均是不弱。老太挡了两招, 忽然说道:“老身未曾还招,你还不知趣么?快快住手,我有话说。”
夏冬见短时间内未必取胜,心中惦念公孙杰中毒情形,便改变心意,欲想以好言求之, 便停手说道:“老妈妈且听,在下二人与妈妈并无瓜葛,不知何以下此毒手。”
老太冷笑连声说道:“确是你我他并无瓜葛,只是老身最为痛恨白脸小子, 不能让其好生活在世上!”
夏冬心想: 听她的话头, 联想她方才与那汉子对话,定是她从前曾与年轻男子有过过节, 方才变态至此。便劝道:“老妈妈, 小女不才, 亦曾听说‘冤有头, 债有主’, 不知老妈妈何以痛恨所有少年。小女愚见,这少年与妈妈并无过节,且是刚刚父母双亡, 妈妈千万慈悲, 拿出解药, 解他中毒之苦, 便是妈妈积德行善了。”
老太忽然伤感起来, 说道:“老身过去之事, 怎可对你言说! 你小小女子, 年轻俊俏, 却是易受男人戏弄, 如今我已替你除去了他, 你便好生去吧! 胜似遭受老身曾受之罪。”
夏冬仍在请求:“老妈妈若与他过不去,不妨解他中毒之身, 待他醒转, 再见真章, 江湖之人, 自是义字当先, 不妨光明正大一些。”
老太嘿然一笑,说道:“小女子莫说气话, 他这情状,却无解药, 再说, 我又未曾下毒, 缠着我要解药做甚!”
“那么,他何以如此?!”夏冬见老太一味耍赖,不觉愤愤然了。
老太倒是不恼, 冷冷说道:“他是不胜酒力, 自己醉倒,与我何干? 我这酒是好酒, 喝下之后, 或是醉倒不起, 或是醉后复苏, 全仗自身功力如何了……”老太突然向外喝道:“却又是何人, 偷偷摸摸, 还不快快现身!”话音方落, 却见一白衣之人飘然进屋。夏冬一见, 十分惊诧, 原来, 这人却
是那花痴花子荷。夏冬心中一凛,不禁想道: 这个花痴来此做甚? 当下提起警觉, 准备必要死命相拚, 保护公孙杰。此时, 却听老太冷冷说道:“你这死妮子, 不去跟着老狗快活,却来此做甚! 想是又看中了这白脸小子么?”
花子荷开口叫道:“母亲大人, 孩儿知错了!”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 夏冬大惊失色: 一个老太, 已是难敌, 凭空又来了她的女儿, 却是如何对敌?!夏冬转瞬之间, 下了决心,若是动起手来, 她便以命相搏, 便与公孙杰死在一起,亦不算人生憾事了! 老太不顾夏冬,对花子荷说:“你已没有我这母亲,我亦没有你这女儿,快说吧,你到此找我,有何事体?”虽说不欲认女儿,却也问起花子荷此行目的来,细细想来,却还是天伦至情, 母女为甚。
花子荷道:“女儿此行,专一向母亲认错,从今以后,改邪归正, 以慰母亲。”
老太闻言, 冷冷说道:“如此甚好, 只是如此一来, 你却不得去金廷后宫, 享不到完颜亮的荣华富贵了呢! 好了, 老身暂且信你一回, 你便走吧!”
花子荷谢过老太,却又说道:“女儿尚有一事相求,求母亲放过这个少年, 他本是江北大侠公孙直之子, 却是个侠义之人, 母亲莫要他死于非命才好!”
老太顿时大怒, 骂道:“好个言而无信之人,你口口声声改邪归正, 却仍旧不放过白脸小子, 真是无耻之极!”
花子荷脸上顿时红透,羞愧难当。夏冬却是放心一半,因为花子荷对公孙杰似无恶意,那老太继续骂道:“你这无耻之人, 莫要诬老身毒狠, 我一未动手, 二未使毒, 只是这小子贪杯至极, 喝下我这祖传百年女儿红酒。要解他醒来么,却是妄想, 哼, 必要山中千年鲜灵芝才行, 否则, 哼! 二日之内,他便可醉卧黄泉了,老身却也解些心头之恨,哈哈哈哈!”边笑,边自出屋而走, 倏忽间, 便不知去向。
夏冬心念不已,想这老太,怪异已甚,说是没有解药,却又于骂声之中, 点明迷津, 那花子荷已有三十多岁, 老太既为其母,少说亦应五十开外, 却似老顽童般,行为甚是乖张。虽说她已道出解救公孙杰之法, 却不知是真是假, 夏冬仍是担心不已。
这时,花子荷却长叹一声,对着夏冬便是一礼,随后,便不管夏冬听与不听,说了起来。原来,这老太名叫花凌霄,本与金甲婚配, 生得一女花子荷。但是金甲行为不端, 淫声远播之后,大怒之余,一顿拐杖,打跑金甲, 与其割席断义,随后远遁山林, 不问世事。后来, 金甲偷走女儿, 为避自身邪名,让女儿改称母姓,金子荷便成了花子荷。谁知子荷长大,却与其父同癖,几年之后,便淫声远播。花凌霄受此刺激,便行为乖张, 专一用那百年陈酿醉倒年轻男子, 施行对男人的报复。她说醉倒二日后人便无救, 确为夸张, 但这百年女儿红确可使人沉醉月余,若解酒不及时,月余之后,人便不死,也是成为废人,莫说武功尽失, 即连男女之事, 亦是无能为矣!
一番话说得夏冬心中栗然, 但愿花子荷说的不是真情方好。花子荷见夏冬将信将疑,便感慨道:“人有恶名,善人不信。你且看护公子,我去山中寻采那灵芝来!”说罢,身子已然飘出屋子。
晨光微熹之际, 花子荷已然在山中奔波四五十里, 翻越了五个山峰。红日初升,草木晶莹, 花子荷疲乏已甚, 却是因心中焦急所致, 便坐在地上小憩。一阵微风吹来, 花子荷忽然闻到一股幽香,间杂一丝腥气。花子荷好奇之心顿起,便
迎风走去, 直觉幽香愈浓, 腥气愈重。再向前走, 花子荷仔细察看, 不由得心花怒放。便是在那山石之上, 恰恰长着一株灵芝, 其色红透, 其大如盘,幽香之气丝丝缕缕, 闻之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想那山石逾坚,怕已存在几万万年,其上寸草不生,偏偏生出灵芝,怕不是天造地化,命该如此!要论灵芝生长年限,只怕唯有山石知晓,少说也有千几百年。花子荷当下拱手敬天, 俯身敬地。随后,身形飞起, 衣带飘飘, 身在空中,已然伸手摘取灵芝, 飘然落地。谁知却又遇到麻烦, 落地之际, 忽觉地面蠕动, 腥气浓重。花子荷方待细看, 却觉双腿如同被粗绳紧紧捆住一般,迈步不得。花子荷定睛一看, 却是苦也, 原来她在落地之时,竟是踩在一条巨蟒身上。这巨蟒身躯粗近一尺,本在睡觉, 却被花了荷味醒, 当即卷身而上, 缠住花子荷, 蟒头部高高昂起, 吐出舌信, 带着浓重腥气, 直奔花子荷手中灵芝伸去。这巨蟒久在山中, 遍视百草, 唯见这灵芝后便不再爬动, 在灵芝生长的巨石之下, 盘身静卧, 吸那灵芝幽香, 吐出口中腥气, 久而久之, 竟如沉醉。现下见花子荷取走灵芝, 却生怒气, 身躯紧紧缠绕花子荷, 显系欲夺回灵芝。
花子荷心中大骇, 身体被巨蟒死死缠住, 不得动弹, 几乎窒息,一手举着灵芝,一手用力掐住巨蟒“七寸”之处,苦苦支撑着, 暗暗想道: 不料我花子荷纵横江湖,今番却要死在非人类手中, 莫非天意报复我之前愆! 此刻, 花子荷已无法挣扎, 身体四肢动弹不得, 被那巨蟒缠倒在地,已觉到巨蟒口中那湿腥之气直喷到脸上, 花子荷无可奈何, 只好闭目等死。谁知恰在此时, 花子荷却觉得腰间一松, 巨蟒渐渐失却力量, 她的呼吸顿觉舒畅, 手中掐着的蟒头亦然垂下,随之, 蟒身颓然落下。花子荷心中奇怪,仔细一瞧, 顿时欢喜异常,心赞天地造化。原来, 那巨蟒在花子荷身上越缠越紧,却正缠在她围系腰间的软剑刃上, 那软剑正是锋利无比,顿时将那蟒身割做几、殳, 巨蟒自然难以活命, 便使花子荷脱离险境。
花子荷犹自心有余悸, 当下解下软剑, 运用内力, 握剑在手, 提防再出意外, 急匆匆走回店中。回到店中, 花凌霄仍是不在, 她心下明白, 母亲心中, 犹有怨怒, 人生薄待于她,她怎能厚待生人!眼下救人要紧,花子荷便不再多想。夏冬见花子荷满身湿透, 血被衣衫, 惊诧已甚, 欲问其故。花子荷无暇回答, 急忙与夏冬一道, 撬开公孙杰牙关, 喂其服下灵芝。半晌, 公孙杰喉头滚动, “哇”地吐了满地腹水,水中酒气冲天, 令人掩鼻犹自窒息不已。正是:
千古正邪成冰炭, 世上真伪两纷然。
欲知后事如何, 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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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2 09:51: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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