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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书简四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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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4 22:54: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书简四题


春日书简


路边的野草笨拙地、也害羞地三三两两。它们死而复生。对于眼前,这明显的春天的迹兆,一些人已经视而不见。而野草令我喜悦,令我有了第一次的、探索春天的欲望。


春天的轮回,并不是个人的宿命。个人终将走完他自己的时间。春天则循环往复,象耳边出现的一丝海潮音,来自一个新鲜的喉咙。春天,还不是更大的时间。它无法说清。


天渐渐昶和起来。一只白金之鸟站在树的顶端,象一台美丽的发报机。可当我抬头看着它,鸟类的高贵天性令它矜持,尽管偶耳还是会出一会儿神,被什么事情牵引向别处去。


春游就是一个丰收的时节。老师暂时将权力卸下,大伙儿也自行选择伙伴,各种隐藏的丝线一时暴露,飞来飞去如剑光虹霓。


吃完饭刷完牙洗完脸,我又从家里走回办公室,中间从南门出由西门入,算是在这个初春的夜晚作了一个浅斟式地思想散步。一条灯火通明却又悄无人迹的长长的林荫路。一个夜跑者刚刚完成他的日课,他树懒似的身影慢慢停下,无限接近于零。


夜晚十点,办公室里还有三个人在忙碌着,其中一个即将离职,在这个春天,他也顺应着季节的感召,开始兴奋而沉默地收拾行装。我穿着不发出声响的鞋子走进敞开的玻璃门,打开一列不在我头顶的灯,坐在斜对入口的我的位置。还要再等一小时,我才可以在三种寂静的引领下试着再写些什么。


三月的樱花、白海棠,都不能算是不美的,但在我眼里,总觉得不够绚烂,因未成气候也。我只偏爱夕阳下的那五亩金黄的油菜花地:一群挣破枷锁而抑制着翋䎓之喜悦的匪徒。如若定睛了看又俨然是纪律整饬的正规军,给人一种崇美的形式感和压迫力。


一座孤单的学院处在下午的花光中,远远望去正如我的故居。如果它不是一座学院,如果我是一个外国人,仅能理解目之所见,我将视它为一座巨大、阔远、庄严的卧佛,而非其余。


雨停了。空气中,春的和暖、柔湿、谧静,由无量小球的无数无声的爆裂和再形成,使大地——夏之子已处于僭越的含苞中。而此刻,一种午夜来临前独有的安祥笼罩在归途,在荒野。


仍是春天,仍是午夜来临前无限接近的那一读秒,街头徜徉的主角仍是我。我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件因雨后忘收而显得皱巴巴的月白色长衫,很长而宽,裁制得体,只是没有如裙的下摆。


继续无事地在院子里闲逛,说是院子,也只是个词语。当我在众人都在工作的白昼之馀,一个人出门来,偷念些天地间的小经,我想我就是在闲庭信步。不会有太多的时间点,允许我站在它的尖上,而不滑倒、划伤。必须保持住某种平衡,才可以在春天之绳上,领受花者的鼓舞,而花也只是譬喻。


三四月相交之际,会有什么变故呢?当然是樱花,一茬茬的,象从地下冒出的烟,凝固在空气之水里,停留在你鼻翼两侧。短则数日,长则数周,久久萦徊。正如聋子所听到的音乐。


接二连三,络绎不绝,轰轰发发。花朵在宣告主权的拥有。琼花和它的高贵各自开放。仙人掌秘密地蠢动。除非开成烂漫之势,除非以春色为乐色,以生命的香消为一抹星光,点洒在春天这一巨大的琴谱上。


树木顺应大风而起舞,风和树,尤如水与草,人与虫,相搀扶着度过宇宙的一天。


下午三点,像刚做过喉咙切割手术的作家,坐在民国画家的画中:面带春风。


西湖是最容易让我起昏沉之思的地方,它的美成了一种累赘,没人敢于否认。人们是冲着它无法改变的美之沉重而来的。而我只需要远远的望着它就够了,内里天地,早经多年不厌其烦的堆色,趋于饱蘸。我但愿它因我一瞥,暂时会是逸脱如初见的清洁。但终于还是朝它迈过去,这是日子的脚步。一万年以后兴许也还是如此。


湖边有携家带口的回民,女子戴着金色“黑加伯”,蹬着厚底高跟鞋。


下午是一张巨网,把我们全部困住了,以备烟杀。西湖只需停留在你心灵为之神驰的一瞬前,在这以后,它就烟散。每当想起它,或是经历一个生命中即视的节点,在你眼里,无论看什么,就都是它的化身,你则是化身的化身。


书场外,约有一百多个老人聚在一起,形成一道道蓝黑色的人墙。一些激昂的声音从那上面跃过。也许是说书人按下来,喝茶去了,给了这些老人抓紧议论的机会。我经过他们的帽子森林,也从我的森林帽子下面走过。


自从换了一个枕头,睡眠时间变的冗长,入睡时已是凌晨,醒来自然不会是上午,但若说是晌午,外头春雨绵绵,也是一副无赖相,索性就再赖床不起吧。


每到忧伤时,楼上会自动演奏钢琴曲。忧伤不同,曲目也不一。有忧伤的忧伤,也有欢乐的忧伤。外界空气也是乍暖还寒。音乐、空气、我心,是一个联动系统。


坐在拱宸桥上的石凳上,有如坐在一条已经石化的大鱼的背上。我的头上曾经是神话的风,从我的身后望去,大鹏正蓄力而起,时间闸门倾刻关闭,一闭眼,就有美人或贩夫走卒的气息,经行而过。


夏日书简


在路上,我回忆起年轻时的夏天,租住在一个有燕子筑巢的地方。屋外有滴水的声音,每逢雨夜;隔户是一家三口的卷闸门,孩子在一颗白炽灯下仿佛世界中心,在朗读课本。


如果将我的生命拍成电影,很可能是一部意识流的影片。我无法清楚地回忆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缺乏叙述一个私人定制故事的才能。所以,它应该是一种聊胜于无的句子。譬如:夏天。戴着的帽檐下的被阴影遮蔽的眼睛,在骑着自行车冲刺下坡时看到的茫茫人海。


“其实她只在野荷夏鹤间串宅。”


单车的夏天到来。中午吃了顿无锡小笼,去那家卤味店摸了下猫头,回身又走了几里路,买了罐黑松。一天大体就过去了。


池塘生春草,而夏雨融摄之。当雨水和青草打成一片,它们就拥有了对方的品格。


每天上班之余,骑着车在市区转悠,或是坐在公交车上读《金瓶梅》。书里正值夏日,窗外已是隆冬。


天空中,沉甸甸的云朵上躺着无数个我,正如大地上,无数座桥上正移动着恍惚、匆匆的脚步。我也看到一条大河,如长城,萦绕寰宇,而青莲,如烽火台,欢聚一堂。我戴上风先生和雨太太赠予的眼镜,看见每一个此刻坐在蓊郁的古镇旧中心广场樟树下的老头老太,都变得年轻了,处在他们最得意而不自知的诗意频段。  


广场上有人耳夹香烟,身上还残留着焚风的丝缕。


出门就意味着偶遇,地上的一根脱疆的铜色链子,躲在风圈的颜色不好看的褐色蛾子,飞落在我抓绒卫衣上的金色小象。满城落花雨,行云流水又一天。我低头看到仲夏委羽一地,在日光之草坪,月色之荷塘。仿佛在说:我已用尽全力活过,爱过,或被爱。我的七天无有亏缺,亦无盈余。在鸟儿鸣啭的最深处我将反复醒来。


路边,花已藏起来了,绿色的枫叶有着晨梦的样子。


坐在车里,经过闹市,刚好够读一则荤段子的时间,我提了提神,再抬眼窗外已是另一番风景。一个瘦弱、文质彬彬的留着一撮小胡子的高中生(仿佛《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里的丹尼尔·戴·刘易斯),在公园那一站独自下车,走进一道我从未注意的窄门。车上的另外几个同学,旁若无人地激辩。远山上,军事哨所的雷达慢了半拍。


六月下旬,我完成了我的份额。我又回到了近处,再次无事可做。我所需要的是如此之少,面对无穷的宇宙,我为一个小小的发现而骄傲。一切都来得恰如其分。我的欲望是有限的,这是我和他人的不同。


天空在不同的时段有着不同的颜色,在夏季,七点最美。


几日没有太阳,也不常有大雨。介于“非无保留意见”之间,一切都呈混沌态势。令人无法可想,晾衣也不是,穴居也不是。夏天这座天空之城正被迷雾笼罩。


她的妹妹和一个有着芬芳肩膀的络腮胡白人男子在一起。她一身轻爽打扮,立在门楣外,一条面朝野花寂寥的乡间大道。我站在门下,身体一半在外,一半在半透明的花房里屋,堵在她和外国人之间。哦,他看上去四十来岁,身体健壮,举止文雅。我想他和她或许构成一种全新的人类关系,介于师徒情人之间。她的单眼皮微笑,梳拢的发丝藏在宽边帽子下美好。


连续几日都是水汽,帽子全是湿的,而不见雨水。忽一日阳光来临,如大洪水退落的第一天,大地正晒着它的甲板,每一个人的脸上也放晴了。紧接着又是不宣而至的秘雨。醒来后,知道是次日早晨了,可是室内的光在一丝丝暗下去,为要晨读,且不得不开灯。待到读书已毕,雨水又倏然敛迹,盛夏悠长、斑斓的光影重踱脸上,如此也罢,于是把被窝挪到了阳台上晒太阳,自己则穿着夏威夷款单衫、苏格兰式裙裤出门了。


有谁在楼道里放了一张雕花的拔步床,确切地说是该床的组件。这使我差点怀疑走进了别人的世界。我退出来,站在夜色下看了看四周,重新拾级而上。楼道中床的位置和形象不那么兀然了,我已经可以接受我的接受,我且祈求它再向前延伸,去往北宋,把我带入清河,西门庆的夏日庭院(没人时最美),去见识那些一直活着的瓶中精灵。


“青春,端端正正”,……梦见仲夏夜的故居小院,我刚从一个盛开着累累诗句的梦里醒来,在尝试把它们摘成诗的饤饾。我做到了,微微一笑,接着感到疲劳,于是又睡去。直到再次醒来。万物睡去。


夏天阵雨收的突然,地上只剩一汪水,行车如乘船。小城之人汗津津,连自行车也懒洋洋,道路被晒成了弧线型,拐往奇异的地点。阳光冷眼瞧着,低头你就看到一只黑猫在瞧着你。这时候,一群无锡人在唠着家常,你坐在那个老地方:以浪子归家的视角打量着周遭。随后,你去了花店。你又去图书馆拜访陶渊明不遇。回来时阳光变暗,可是骑车的白衣少女依旧让你睁不开眼。


秋日书简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阅读,现在我的身边只有一本朴素的书,一本永远不会被铭记或忘却的书,不断于阅读的罅隙,滋衍出此前从未发现的什么。在一个清秋周末早晨的阳台上,读毕一章,或半章,把脸从书本移出——花,或者已是叶,就纷纷落在头上,又在一转瞬间消失了,重新只剩下我。


怎样的秋窗风雨夜,我读着一本已经完全走进去的书。或是,我知道有一本书,每次读时,必需要字正腔圆地替它朗诵,还不见得能够读出它的几分好处。或者,另有一本书,其实是我的某一个失散多年的隐秘的兄弟姐妹。


写作就象等待优昙开放,没有意外就意味着死亡。


有人在用竹杆撼动一棵已快落叶归根的古树,象一幕召魂剧,由此而生发出莫名感慨,一层层无痕地洇开去。


坚硬、紫色、满是皱褶的皂荚,是一把裹着生命之刃的鞘,有着皮影戏道具般的悲凉色调。


前夜灯下读书,心想,若是此时有一本《聊斋》在手,无论眼前景象如何,都会瞬间清理,相位转移回到那清初的一间草庐:画中女仙指派,话,从口中出来。院里秋虫唧唧。蛙鸣如哞、鸟声如喵。总之,一切森森然都视之为夷然、亲切然、理所当然。


到了雨天,一个人买菜回来,打着伞走在寂静无人的路上,看到一只燕子,飞掠而过,洁白的肚子几乎快要碰到地面,不知为何使我想起了历史上的殉道者,既不是“似曾相识燕归来”的那只燕子,也并非“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那位太子丹。


秋天,在各种筵宴中次第绽放。小蝌蚪一夜间“人口爆炸”,人类母亲适时地领着娃娃指点它们,“喏,这是小蝌蚪”。一场雨后又无觅影踪。


夏天带着一批伙伴去远游,一下子身体的轻又回来了。帝国正在交接。一些动物换了不同颜色的外套。又有一些神如他们所预言的进入回死,为了重新诞生、引导人类走出再次的迷惘。


陈冠学《田园之秋》封底有汪笨湖的题词,初看时我只觉此公名字奇古。过了两天,忽然想起电影《落山风》,这影片我小时是完全读不懂的,只有模糊的印象。昨晚打开手机看了几分钟,才知其剧本作者即是汪。此时颇有迦叶拈花微笑之意。又,记得前年某月某日,忽然想读燎原《昌耀评传》,而那天也正好是昌耀忌日。人潜意识中,总会在关键时刻想起对他人来说,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我想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长的可怜之处罢。


转眼间桥头的银杏树又黄了,古老的绿伞告知我岁月推迁,不过是一个漫长的幻觉。


我觉得我的回忆已经够多了,而每一年,无可避免,又会添加新的回忆。一部影片的一帧影像,一本诗选的某一个人,一张专辑的唯一首歌。如是我闻。总是以退为进直到退无可退,方才迈出几经斟酌的一步,接着再次如释重负退入黑暗。这就是我那年复一年的滑翔。


午后骑车,路上看到一位肩扛锄头的老人家,慢慢的沿着与他不在同一维度般的熙来攘往的马路上走着,想起了“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又想起陈冠学在《田园之秋》说过的“农人是吃饱了就无事,城里人是吃饱了才有事”。望着老人家一幅渐行渐远的族谱笺印似的背影,不知他在垂头寻思些什么?


晚上读《陶渊明集》。注释有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当下憬然。调节光照,抬眼看那只经冬复历夏的椿象,尚还虎虎有生气。忽一声军号响,踏燕的马蹄得得过长堤。


先是地面上出现一道圈,一团灰烬组成的图腾。无人知晓,或是故作不知。他们回避它。它蹲在一个不起眼的门扇前。过了几天,当我带着惯有的醉意步回寓所,越接近我的住处,越感觉正接近一团风暴的中心。犹如菩萨的华诞,人们秘密而虔诚地沿街布置琳珑的灯塔,香篆使周遭具有了佛界的氛氲。或是聆听婆婆们的梵呗,在静卧中随着声音漂移,漂移在村庄的前世里,幽怀而有所畏惧。


——是丧葬的前戏,逝者的善后。陌生的、不知名的逝者。请安息。安息在自家小屋的蓬荜花光中,也安息于屋外,这三日两夜众多的亲友间。他们白天在棚外生火造饭,妇女麻利地剁肉,男子快乐地搓洗盆内的甲鱼,他们在夜晚做痴迷的受众,将身心交付于紫衣的师公,于木园堂[ 一种苏州民间特色建筑。]。


在此地三年,离开蒙古六年,第一次听到了久违的亲切、熟悉的异族语言,咒语般倾吐着,两个年轻时髦的蒙古姑娘正在用它玩着高难度的语言杂技。她们潜藏在帽子下。


春天看手冢治虫的漫画,夏天观塔可夫斯基的电影,秋天读陶渊明的诗赋,冬天走入卡夫卡的小说。


冬日书简


立冬之后,黄昏的时候,一轮金色月亮,无法形容地停在路上。到了夜半,我就苏醒,坐在用椅子作枕头的床上读《峨嵋山上的景物》,不去记一个字。


在冬天,应该生火,至少要点上蜡烛,这样墙壁上才会映出温暖的流动的线条。冬天属于铁匠和诗人,而我两者都不是,我唯一的消遣是把菜切成碎丁,并把它们排列在各种颜色的小碗里。


如今拥有这具血肉之躯的人,仿佛是我容貌相近的亲戚。如今这具寒躯透过眼耳所见的光,还是那么和煦,仿佛随时都可能进入神圣的时辰。


冬日气候干燥,早起喝热粥,是一种温故。而晚上可以吃家乡的梅菜泡饭,可以一直吃到无齿为止,也不会厌倦。油条的话,必需是现炸的老油条,再加一小碟酱油蘸着吃,才是杭人的章法。


从公寓到办公楼,走过去只需五分钟。我这会儿就正从公寓那儿走来,呼吸着冬夜的寒冷气息。居室里是刚包好的二十四个韭菜饺子,准备明天一窝儿端了。


他瘦小、疲倦、沉默。他有一张络腮须的亚洲脸。他走近我们,走进他的墅屋。他孤身一人,靠向壁炉。他扯下围脖,张开双臂,冲着黑暗无声长啸。眼镜里透出孩子气。猫,从各个角落扑向他,它们在他身上形成了又一圈围脖……


晚年,我载着你骑着自行车(你不是坐在后排,是坐在老式男士自行车的横档上,在我的双臂之间)沿着一处幽寂的湖边小路徐行。你感慨地说,只有两个人陪着你的记忆走到了今天,没有断开。——我们都穿着毛衣,呼出冬气。


下午,那只我抚摸过又咬伤了我的猫,蹲在一楼一户人家的窗下墙根。冬日斜光照耀它眯缝的眼睛,显得更加浑圆如球。我一走近,它就叫起来。在白天,它是另一只猫,但仍旧记得我。


冬天,你我书信往来。我编了一份小报,内附有我新作的几篇随笔,和从四处搜集而来所自欣赏的图帧。不久后,我就收到了你的回赠。也是一份寥寥数页的小册子。隐隐散发绸缎的清香。


等候在车站时,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裹在粉色的童装里,活象一个小动物。她的小皮鞋是红色的,温暖的,簇新的。我想象父母怎样给她全身穿戴整齐,让她能够在这个冬日,免于严寒,只露出一张童稚的脸蛋,去迎接每一天,每个路人。


眼前这个小姑娘,既可以是小学生,也可以是大学生,她不说,我们谁也猜不出她的年龄。她有长长的头发,在额角分出一绺俏皮的式样。有长长的睫毛,扁而可爱的鼻梁,年轻的嘴角,小孩子般湛澈的眼眸。她的个子小,坐在公交车上,只能以套着毛绒绒的雪地靴的脚尖着地。她的指甲涂成紫红色,仿佛可以吃,她有着陌上的清远的声音。她有一个女伴。她们一直清淡地谈着天,直到我下车离去,她们还将在车上度过一段时光。


中午想着去吃那家城南旧巷子的懒洋洋的上海煎包。坐在靠窗而无阳光的位子上,一边读胡兰成笔下的“斗汪先生”,一边喝牛肉汤。饭毕骑车沿着娄江阳岸逆风而行,看着河对岸一排鼓浪屿似的房子,想着后面隐藏着的或许是山是海,也可能是些美而老的故事。经过一家“谢氏空调”,觉得光是名字就令人遐想。图书馆的门前,只见银杏已落光了叶子,只剩枝桠(《女性瘾者》所称树木的灵魂)。书馆内无可游荡,随便拿起一厚本的《奈瓦尔传》,就带门而出。


天气渐渐凉了,骨头要开始说话,说千年前万年后的语言。鼓膜里传来贝加尔湖的呼啸,我又开始听到蒙古音乐。咖啡旋转,时间分家。在慢慢接近冬都的、我的生辰的道路上,不必再装聋作哑。安息日敲响。


几乎每天都会骑车,这也是种悬浮,只是不能像车子一样停下来,带着伪装。我尝试双手放开,驭风而行。哦,我感觉在一座城拥有一辆车的幸福,一种短暂、热烈的回归。在别的城市里我无法像这样活着,为此,需要感谢。


一个小册子,也会是记录生命的生命。譬如这第三页,三个娟秀的字,出自一位年轻的女性之手,当她签下她自己以后,飘然离去。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也不记得她是如何把整一栋楼,感染得好像是一所最活跃的大学宿舍。我只记得她坐在我的房间,把大门虚掩(女性的自觉使得她无论在何处,都会把那个瞬间,视作理所当然的永恒,而她俨然东道,气息停匀)。她说:“小说的开头最重要,写好了,后面的也就顺理成章……”


熟悉又久违的钢琴曲又响在头顶——不存在的地方。这时的我,是一个跳掷在空空楼道里的无法成长的孩子,感觉到光明贴着窗隙,那么温暖的在窥视我,感觉我的感觉,让我的身体作她的灵魂。


南方的雪,哪怕是如此琐屑,也还是在下着。记忆中,2008年此时的一场雪下了四天,这是完整的一生呵。雪在怘航。一年的汇聚此刻奔涌而出,路人经过硕大之脸,被满足了一颗小小童心。


这样的日子适于独自坐在从起点站开往终点站的公交车上;适于观看一部一小时四十分的电影;适于在梦里邂逅一位希腊诗人;适于隐身和沉默,在心爱的女士面前;适于坐雪橇去镇上旁听一堂精彩的神人类学讲座;适于永夜,适于资深。


当此之际,应该像日本人那样泡在温泉里,不是洗澡而是涤心。应该像俄国人在浴缸边放一本书,不是读而是写。如果没有也无妨,心中自有轩窗,自有散发人,他道:“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下了车看到一尾梨花,一个孩子对妈妈说,我认识梨花还有杏花。它们都雪白雪白的,我在心里接龙。要不是孩子的一语道破,我恐怕还得花上一百年时间才学会花的语言。我看着它,一树无比优雅的静龙卷。我想到一树梨花压海棠,我想我还欠着一扁担情书。


2013-2018初稿
2020.12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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