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选五）

孟法师

故乡（一）

无限扩大：原点。
原点：无限扩大。

而我开始质问这土地，遥叩这
里外的生辰，经过省垣
同时也是江村，经过故乡
也经过你隔着雕镂的声音。

我们的父亲，在山峦间消长。
如同冰雪在闸内放出耀眼的刀光。
却不是刀，而是为刀生养
被我所拒绝的文明世界。

在一个神圣的早晨：
在一片八角风铃下。

狭隘。
关隘。

光暗如闸，穿过离弃的隧道和父亲：
——人类文明世界的纰漏。

眼前是晶莹的冰灯
悬于海客乌檀的禅杖。
在压断的菁篁里，
有一场风的咆啸，向我弯腰。

摸不着也看不见的大地之火
覆盖并抹去我的旅行
而我却在衾枕中熟谛枭唳
正诅咒这不堪承荷的落日。

2008.2.11
途次仙霞岭


故乡（二）

“故乡不可宿，飘然去其宇”
——顾炎武《流转》

父亲偶耳留宿故乡
他奔向澡堂子
洗净晦气又回到他乡

在父亲归乡前一刻
故乡仍在考虑
要不要变回故乡

在父亲动念后一秒
他乡已然狂喜
逸脱为荒野客栈

2021.3


故乡（三）

夜晚
如期抵达
河岸边低矮的人家
如此深湛
那几抹静态的粉色云霞

光华闪亮
在郊外，一堵墙的边缘
在明天来临以前
阴影
桥面般耸动，路过生活，人

就在月球表面的缝隙下
听雨，对弈，背诵
古代的诗行
天空的颜色渐渐与
地下的深沉重叠

租界
有青年在春天啤酒馆
浸泡于阳光
那是黑暗中的光芒
拓向远处

一代代的讣告
张贴、悬挂
直到汇入漆黑的白昼
流火的蓊郁
或嗡鸣

2007
2021.3


故乡（四）

小饭馆龟裂的天花板
有燕子归来
说明着生意的清淡
而租金定当依然不菲

用勺扒食瓷碗的食客
微笑着鼓舞自己
羞于用命令的语调
而当他们消失定有如怖鸽

这里是附近的幼儿园，挤满了自行车辆
占据了这冗长而原初的走道
你想象着正在其中行进的
某种与神圣无关的光明

在你惯于散步的那一条糖三角地带
有粉红色的美容馆
一间安静而忙碌，每日准时开门的
铁路售票站——

2007
2021.3


故乡（五）

制冰路一直通到孤舟山。
那是另一个架空逻辑的梦，象某种变异的节奏。

空空荡荡的世界，现在
铁门栓象往日一样松驰，积雪凝结在伪装的路途。

天空放射金羊毛般粗大的无声之光
如与风争夺布匹者被拉成一棵树，……

无数植物经冬又复苏，头脑自戮而愈
掺杂了凄惨之景象的色彩，经历审判之夜的狂欢。

巨大的尸体，组成我将见证的远方
一些声音随房屋迁徙，添置缺席

伟大的头脑。

我写下你，失去作用的档案馆，似舍弃五官。
我经过红色的数代的灯火，明知瞬息必将全灭。

雪洋洋无尽地积累，正如火无限地殒落。
为了代世界失去一场又一场来自天空的屠戮。

我看到雪迹延伸向了天空，
是谁的脚步深陷于明媚月华：为日光所掩的下午？

我大声地吼叫。……

然而极度疲劳的
头脑伫立在那里。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