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版记梦

孟法师

当我们穿过西溪路杭大社区时，发现它竟然变成了不大不小的湖荡。原本那条可通自行车的旮旯小路中断了，而由一个渡口和木筏顶替。我们须得俩俩一组，操筏过湖，其过程尤如乘索道攀上一座本就不高的山峰，显得煞有介事。奇的是我们必须保持一种面面相觑的姿态，而操筏者必须背对前方，通过我的眼镜片中的反射视野，来把控方向。

2025.1.4

劳动路中段的法院曾长满衰草，而今一朝整饬一新，高高的穹形的两道铁门内，透出洁净的光亮来，其内部已改造成一个有着西式喷泉绿草地的散步走廊。尽管在现实中，这里原只是一个门洞紧贴石板路面，只有一个小小台阶、聊以遮羞的民家窟宅。

2025.1.7

某个诗人朋友忽一日来到我所呆的小城，打算在一家小书店里做营生，据闻月薪只有400元，而他固甘之如饴。然而又因某个不可调和之矛盾，终于铩羽而归，却把一本多年收藏的重要书籍遗落在这书店里。对于此事我是如何知悉的，已不甚了了，只记得几经周转，花了600元钱淘得此物，将之寄还于诗人朋友。庶几可免他于困囧中，再度折腾一番。而这也恰好抵偿了诗人朋友多年来，款待于我的食用之费，不禁哂然、嗒然。

2025.1.8

一个明朗而宽阔的日子，我右肩上一件针织毛衣，身体上还有一件单衫，面朝西方，健步跑在文一路（后来叫文华路）上，这是一条无论在梦里还是梦外十分悠长的路，我的在西效的故居，随着这条路不断向西延伸，也由原先的终点变成了某种起点似的。仿佛这条路的巨大的椭圆弧度需要不断地重塑。当然，这种椭圆弧度只是一种心理反射，但与它的长度之无尽相比，就又显得若有其事。我象美国电影中的那种阳光帅气的青年那样奔跑着，一点也不感到疲劳。前方时而看见巨大的这个时代新建的遗迹，横亘在道路上方。

2025.1.12

学校是一座渗水的石头建筑，差不多是环形，第一层，几乎象是地下室的样子，没有窗户，只是在离头顶半公分左右，有一圈既细又宽的豁口，间隔一定距离以铁丝固定。要想钻出去就和让雨水灌进来一样容易。但我们首先感到的是雨水的寒意。循着建筑内的回字旋梯往上走，发觉二楼，也并不就象学校的样子，宽阔的走廊两边是虚掩的，看上去内中很小的屋子（象修士的祈祷室？），许多年龄稍大，象是长一辈的学生们，正被安置在某种禁锢脖子以下的木质仪器上，以乘客的姿态坐于走廊边上，头脸朝向它的深处，好象它是一座移动中的运输工具。能感到他们身上有一种烟焰在随时产生和消灭。

2025.1.13

我们身处火箭军大楼的底下，正在表演仪仗。但我们依旧为这座大楼的气势所制压着，它，正如其名，高耸得有如火箭般，但若往微观了说，就象蛋糕一样层层的往上撂，最后由七彩蜡烛中最坚挺的那一根，摆在最上面，象金铜仙人承着露盘似的迎接太阳中的精华，又象那巴别塔式的永未完成的苏维埃宫。我们的头抬到了270度，仰望着它，随后又在它的无远弗届的俯瞰下低下来，继续操练。

2025.1.14

（之后的几天一直无梦）

孟法师

我们家是一个两边有着几个小房间，剩一条宽大的过道作为客厅的样子。此时家中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有点象一个工作坊。父亲单独在一个小房间里，已经变得不爱说话，甚至于他的语言功能也因此而退化了似的，象鸟一样发出依依哑哑的单音字符。我和母亲说，父亲快要不会说话了呀，母亲说，哪有这回事。
父亲在换了一个妻子后，心情和住所似乎同时变得宽敞了，他现在的儿子是后来妻子带过来的，给了她母亲一个比上一个房间远为开阔的、没有小房间的大房间，只是由它自由地加以隔断。窗外流动着的色彩，和面对窗外的电脑里流动的色彩一样让人眩目。父亲身着黑色的修身套装，甚至也开始恢复他自信的唠叨。

2025.1.25


母亲和我拜访外公位于松木场的家。外公很老了，即使是在梦里。他的房间正在以幽微的方式进行腾空，从一点点的光线开始，到沙发罩上的那一褶皱。这是在他默许下有条不紊进行的。还有些具体的东西也在离开这个地方。当看到小仓库里的竹质书橱时，我两眼放光，将数十本书一拢而过，留下空空的那一层书架。我感觉到外公那颇带有鼓励的神色，而母亲似乎觉得这样做未免失礼。外公仿佛是游荡在他多年生活的这个屋子中，就如同一块地板已与底下的水泥地分离，保持一种若浮若沉的样子。时不时会有一只黑猫在香味中被焚烧，这也是为了延长外公在这间屋子的寿命，毕竟，还有很多未知的事情等着我们去请教。

2025.3.13

我顺理成章地加入到一个陌生人的聚会中，这次的活动主题和以前一样，是临时定下来的：参观朝鲜的一个室内展览馆。地点也是相当隐秘的，在某栋楼的某一层，没有内部人员带领，我们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就算是知道，也进不去。所幸队中有一个人是朝鲜族的，他向守门的朝鲜女兵说了几句，回头提醒我们，在这种场合一定不能嬉皮笑脸，否则性命难保。我们也只好学习在瞬间把不敬的心情稳稳地锚在地面上，别让它滚动，同时在脸上挤出一种想当然的肃穆。至于内中的展览，只能说是乏善可陈，大抵象是一个人的灵魂返回到了三十年前的世界，那里的每个细节都很明亮，又透着一种面纱般的陈旧与滞涩。“这都是我们当年玩剩下的东西”，我默默说，同时表情显得更加严肃。

2025.3.13

孟法师

我面前是一家古老的店面，象谨守着一份荒茫那样呈现出一幅黑洞洞的面孔，高耸的那露在阳光下的桌面，和案板上的蝌蚪文字，是它的鼻梁。我是一个莫须有的过客，忽然停在了这里，便在那一堆文字中寻找我熟悉的笔划，随之照本宣科，仿佛将它象一只昆虫那样攫取下来。于是我欠身于那黑暗中，于黑暗中感受着并非面朝我的、那灰色的阳光。有一个头戴披巾的卷发姑娘，其西域风格的瞳孔中映有西班牙的海岸线。她无聊赖地在一本象是辞典的烫金封面厚书中写写画画，语言飘忽不定。这是一个未来的诗人，我朦胧地想，她正在等候一个人将她拯救，带她上路，让整个天下朝觐。而她现在困尘于这家古老的店面，拿一双黑眼睛躲在黑暗中，游荡。那店主人是个胖胖的中年女性，她雇佣她也看守她，并准备让她嫁给她的两个整日喝酒打混的孪生子。

2025.6.30

孟法师

时间来到80年代初期，北大校园，一个很早的早晨，晨光还没有聚在一起时，人们已经从各个地方汇聚起来，跑步，骑自行车，或者独轮车，仿佛是赴一场筹备已久的集会，又仿佛是各自心有灵犀，由一无实体的主脑以自然的规律加以指派。他们穿着毛皮外衣，有的戴着帽子，嘴里还呵呵有汽，也有的只穿着高领针织衫。这些汽体仿佛比文字先文字了，在空中缠绕成一片，语言的声韵作为它们随时变幻的鳞甲，文字的奥义作为它们纯粹到空无的血肉，预示着黄金时代以缓慢巨大的姿影，交叠众身。在世界还没有做好准备之际，这间美丽的屋宇已经布置好了必要的点、线。

2025.7.8

孟法师

A

我搬到了一处从未在梦里见过的地方，那或者叫左岸，或者对标现实中的拱北，某种意义那是一片经济特区、飞地、或反向的租界：把外面的世界还原成了铁笼。尽管这一片地带，并不甚宽裕，而市廛井然，高低错落，有中西合璧之美。人们对于一切的律令处之泰然。我从外面世界带进来的金色小徽章失去价值。
房东居住在一楼，同时一楼还有许多人在那里做工，我猫着腰经过他们时，他们便从操作台上挺起了腰杆，以便让我过去，还说起闽南语的玩笑话，还有一位老散文家，好象是逃过来的，修眉入鬓，与之聊得甚欢。是我给了他们宝贵的休息时间，但他们每个人的每分每秒都肉眼可见活得充实，它产生一种能量辐光。
我的小房间在二楼，外表看去，有一个围绕绿色藤蔓的圆窗，内部望出，桥上有洋女学生络绎经过。我仿佛在一个又一个黑暗的小屋存储着我的新生命。但后门的金发小孩冲我吐口水，以此为见面礼。但我的宠物黑狗在某一天，被一只獠牙巨猪带走了。
有一天，当我在路边徜徉时，突然有人从高处抛过来一个擎天柱，我随手接住，他们又朝我扔来更多的霸天虎，我只好以擎天柱去抵御之，原来这是一场临时的玩具产品测试。最终，唯一没有破碎的变形金刚便在我手中。老板笑呵呵叫我过去拍照合影，还要把这个据说价值3000美元的擎天柱送给我，可我要它又有什么用呢。

B

梦见梦露一袭电影《七年之痒》中的白色飘飘裙，独自在月球样的黑暗阒静空间独自玩一种介于篮球、足球、羽毛球、网球之间的游戏。她的身法非常灵活，看得眼花缭乱。之后，顺着黑暗的空间慢慢展开视野，看到她背后倚靠着——就象鸟儿飞行时背靠天空，一个阿西莫夫科幻小说《基地》般恢宏的、符合美国人想象中的苏维埃建筑美学的M字型大厦。
它中间低矮的部分上方，有一个高达十米左右的超级“卫星锅”，对两边的高耸形成一道缓冲。潜意识告诉我，这是一个电影公司搭建的布景，后来因故迟迟未拆，就留在这里了，也许里面的摆设还在，更显其内部的神秘恐怖。也许连同整个“月球空间”都是在影片拍摄完后，被遗忘在这里，甚至连梦露也被遗忘在这里。
梦露在这整个巨大的阴影下，显得更加象失群的小姑娘，只是她并不介意，我作为中立者，为此感到莫名伤感。我走近她，她却看不到我。潜台词又告诉我，她爱着某人，而某人同样当面看不见她。只有当她谈到某人喜爱的物事时，那人才会朝她语言所在之处瞧上一眼。这便足以令她感动流泪。

C

北京有许多可去的地方，象各种厂区大院都保存得比现实完好，红砖绿瓦，斜光古歌，青草凄清。不过我这次来到了一条窄街，它的地上铺着鹅卵石，左边一侧有十家紧挨着的房门，青色的门灯微亮，天空象山洞穹顶一样覆盖在上方，透着一种昔日老照片里才能感受到的被层层守护的温暖和驽定。但这条街俗名“杀鱼街”，每个房间一室一厅缺乏纵深，地上一望而去满是横陈的鱼，鱼腥。这一门职业世代单传，传男不传女。整筐的鱼就这么趁着青光谧色流入到北京的各大市场的凌晨。

20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