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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云

[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烟雨·楼台·出鞘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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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7 21:35: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日出烟花楼
  十日后。
  杭州。钱塘江畔。
  日出烟花楼。
  钱塘自古繁华。
  江水东流入海。
  据传,这日出烟花楼乃是杭城一豪富为取悦小妾而花万金填江筑楼,豪富之所以要在此建楼,只有一个原因:
  就是那小妾极喜欢看日出。
  随着年代久远,谁也不知道这外传说是真是假,也没有人能弄清楚这是假是真。
  尽管不敢断定传说的真伪,可日出烟花楼却是真的。
  并且,每个去过日出烟花楼的人都确信,此楼确实是观看日出的绝妙之处。
  日出烟花楼在江湖中声名鹊起,只是六十年前的事。
  六十年前,此楼的主人山慎居一刀杀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嵩山派掌门左树声,一个是少林叛逆——少林寺追杀了三年仍未能将之清除的灶头陀圆真。
  山慎居的这一刀可说是惊魂夺魄,一刀成名!
  山慎居原是个读书人,他的这套刀法也是从古诗经中领悟而来。
  在出刀之前,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一刀会是如此惊人。
  山慎居出刀是因为一个女子,这个女子那日被强仇追杀,慌不择路,闯进了日出烟花楼。那女子自知敌人之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她根本没想到有人能救她。
  为了救她,山慎居第一次使了自悟的刀法。
  他也没想到,他这一出刀,竟使他和日出烟花楼扬名天下!
  在出刀之前,山慎居根本不知道追那女子的乃是势力仅次少林、武当的嵩山派掌门以及少林叛逆,也不知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他只觉得她很可怜,不应该死。
  所以,他出刀阻拦……
  这个女人后来成了山慎居的妻子,她叫叶小心。
  山慎居喜欢叫妻子叶心,不喜欢那小字。
  二十年后,山慎居四十七岁,叶心三十八岁,这一年,叶心替山家生下了一个男孩,他便是山清欢。
  又过了二十二年,山慎居六十九岁,叶心六十岁,山清欢二十二岁,这一年,山慎居和叶心同时去世,只剩下山清欢。
  当然,山慎居已经将那套惊魂夺魄的刀法悉数传给了山清欢。
  临终时,他把这套刀法定名为“惊魂刀法”。
  经过山清欢的努力,如今在江湖上,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日出烟花楼,“惊魂刀法”也成为武林中公认的“三大刀法”之一,与江湖上“三大剑法”齐名。
  在“三大剑法”中,排在首位的是花含香的剑。
  此时正是日出时分。
  太阳从漆黑而浑混的海水里冉冉升起,放射出强烈而奇瑰的光线,如此壮丽的美景,很多人一生中也难得一见,可是有一个人却对此视而不见。
  这个人便是曲眉。
  山清欢的妻子。
  天没亮,她就一个人独上楼顶,在黑暗中呆立。
  寒冷冻不住海涛,却几乎将她的心冻住。
  十六年前,她嫁给了山清欢,成了人人羡慕的日出烟花楼的女主人。
  应该说,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做女人应该拥有的和应该得到的一切山清欢都给了她。
  她爱山清欢,山清欢也爱她。
  她的悲哀就来自彼此的爱,为了回报山清欢的爱,她唯有用加倍的体贴和爱来报答,可她还觉得不够。
  忽然有一天,当山清欢出门二十多天回家,睡梦中喊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她大睁双眼一直到天亮……不过,她没有流泪。
  因为,她已经爱他太深,他的任何过错她都能够原谅,这就是她的悲哀!
  开始,她的悲哀只是若有若无,随着对丈夫爱的加深,她对他越来越难以割舍,她的依恋成了她致命的伤,她内心的悲哀越来越重。
  如果她不是有一个可爱聪明的女儿,也许她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悲哀。
  然而,一个女人的承受力是有限的,当她在小寒那一天接到一封天府五煞星的信,要烟花楼带山家的惊魂刀谱到剑门关换山清欢时,她几乎要崩溃了!
  ——她爱丈夫!
  ——她不愿丈夫受到丝毫伤害!
  就在她绝望是时候,花含香突然出现了——
  他就像十五年前见到时一样:从容、自信、又有些落寞。
  他对她说:“我愿意替烟花楼去赴约。”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何知道山清欢出了事?
  也没有问他十五年前为什么从江湖上消失?
  更没有问,既然消失了这么多年,何必还要重新出现?她什么也没问,就像十五年前,她不知道花含香为何送给她一只可爱的火翎鸟……
  那是二十五天前。
  她相信花含香一定能在大寒之日赶到剑门关。而且,一定可以救回山清欢。
  所以,从二十五天前开始,每一天她都在天亮之前来到楼顶,她不是在这里等待看日出,而是等待新一天的到来。
  一天又一天,她计算着花含香从剑门关回到这里的时间。
  今天已是大寒之后的第十五天。
  正是立春之日。
  新的春天将从今天开始。
  她想:花含香的马车再慢,也应该在今天到了……
  太阳从海面跃出的一刹那,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一亮,可是很快,不知是大海掀起了巨浪,还是海平面升起了浓浓的黑雾,耀眼的太阳又倏然不见,世界依旧一片漆黑。
  曲眉呆呆地,倚栏而立。
  刚才日出的一刹那,阳光照亮了她的脸,可她,连眼睛也没有抬一下。
  烟花楼、曲眉、大海、还有涛声,一齐消失在黑暗中。
  世界没有任何颜色,只有黑。
  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静。
  “大嫂。”
  有人轻轻叫了一声。
  曲眉的身后,原来还站着一个人。
  曲眉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但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于是她说道:
  “谢兄弟,天还没亮,你应该再睡一会。”
  原来,这个是谢醉。
  谢醉昨天黄昏时才到日出烟花楼。
  谢醉跟山清欢是兄弟一样的朋友,他一直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在日出烟花楼,谢醉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他在外面累了,疲倦了,就到这里来,有时候,他可以十天十夜,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曲眉知道他到这里来最需要的是休息,所以,昨天他们几乎没讲什么话。
  谢醉又叫了一声:“大嫂。”
  曲眉听出他似乎有话要说,可她不知如何问,便道:“谢兄弟,今天是立春。”
  “是呵。”
  谢醉道:“从大寒到立春,刚好十五天。”
  听到“大寒”两个字,曲眉心头一颤。
  因为,大寒之日正是天府五煞星约定的剑门关之约。
  只听谢醉默默道:“这么多天过去了,大哥还是音讯全无……”
  曲眉的心紧了紧,说道:“谢兄弟是担心……”
  谢醉道:“难道大嫂不担心?”
  曲眉道:“也许今天,花剑侯就会回来了。”
  “从剑门关到这儿,乘马只需十天就够了。”
  “一路上难免会遇到一些意外的。”
  “大嫂这么相信花剑侯?”谢醉道:“你对花剑侯很了解?”
  曲眉叹了一声,道:“我对花剑侯一无所知。”
  “那你……”
  “我是相信江湖传说。”
  曲眉幽幽道:“天下任何难事,难不倒花剑侯。”
  “可他差点在百毒谷丧身了。”谢醉淡淡道。
  曲眉一惊,道:“谢兄弟见过花剑侯?”
  “是的。”谢醉便将自己几次与花剑侯相遇之事说了,当然,关于山清欢死于刀尊刀下一节他没有说,曲眉急道:“这么说,花剑侯并没有救回你大哥?”
  “花剑侯说,大哥根本没在剑门关出现。”
  “这……”
  曲眉一时大恸,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谢醉问道:“大嫂,楼主临行前跟你说过什么?”
  曲眉伤心道:“清欢说刀尊作恶多端,他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刀尊可能会在剑门关一带出现,于是便要去跟刀尊一决死战,我……怎么也劝他不住。”
  她忽然声音一变,道:“谢兄弟,你刚才说在百毒谷见到刀尊,这么说,刀尊没死,清欢是不是……”
  她不敢往下说,她的意思很明显:既然山清欢跟刀尊决斗,刀尊还活着,那么,死的一定是山清欢!
  谢醉叹道:“刀尊的武功实在是深不可测……”
  听他这一说,曲眉更是悲伤,竟抽泣起来,口中则喃喃道:
  “不会的,不会的……清欢他不会死……”
  这时,太阳第二次冲破黑暗,阳光如血,映红了天际,同时映红了曲眉和谢醉的脸庞。
  谢醉似是思索了一会,道:“大嫂,刀尊活着,不一定大哥就会出事……”
  曲眉抽泣道:“那天府五煞星一定是知道清欢死于刀尊的刀下,所以才敢送信来,企图骗取惊魂刀谱……”
  “赴剑门关之约的是花剑侯,天府煞星究竟是如何说的,只有花剑侯一人知道,待问清他再说。”
  顿了顿,谢醉接道:“刀尊要杀花剑侯,也许花剑侯知道很多秘密,这些秘密或许就是跟大哥有关,可惜在百毒谷,我截不住刀尊,不然,就能从他口中逼出大哥的下落。”
  曲眉稍稍平静,道:“谢兄弟认为清欢没死?”
  “我始终认为,天下没有人能杀得了大哥。”谢醉缓缓道:“除非是……”
  曲眉立时紧张道:“除非是谁?”
  谢醉沉声道:“除非是重出江湖的剑侯花含香。”
  “不,绝不会是他。”
  曲眉断然道。
  “大嫂,花剑侯退出江湖十五年,此次突然重出江湖,而且第一件事就是替烟花楼赴剑门关之约,你不觉得其中有问题……”谢醉若有所思道。
  曲眉茫然摇头。
  谢醉还待说什么,朦胧中,只见一个蒙面人从日出烟花楼左侧的树林里无声掠出,然后在烟花楼斜飞的檐尖一搭,极其敏捷地掠上二楼。
  转眼间,黑影已射击到五楼,同样的在檐尖一勾,就要翻上楼顶,谢醉见来人武功极高,不敢小觑,将曲眉挡在身后,朝蒙面人一掌劈去!
  同时喝道:“贼人,下去吧!”
  在他看来,这一掌就算不能毙了蒙面人,也能将他打下楼去!
  谢醉的一掌虽然无声无息,却是极厉害的“沾衣十八跌”上乘内功!
  然而蒙面人极是矫健,身一滚,避开了谢醉的一掌,已到楼顶。
  曲眉没料到天一亮就会有人来偷袭,不由惊呼一声。
  那蒙面人一滚一跃,左掌划了道弧,刀一般切向谢醉右肩!
  谢醉觉得蒙面人这一招有些眼熟,但情急之下哪会去想,见对手一掌切来,也是右掌一挥,划出一刀。
  他使出了拿手绝招——掌刀。
  刀有刀光,掌刀无影。
  谢醉运掌如风,他不攻对手要害,而是往对手的腕际削去!
  他已经瞅出,蒙面人这一招虽然精妙,但是并非杀着,真正的一招也许也在后头!
  果然,谢醉掌刀横削,蒙面人招式已变,左掌中途一顿,同时铁脚夹风,攻自己的下盘!
  谢醉的掌刀乃是江湖一绝,杀人从来不超过三刀,他见蒙面人突然攻他下盘,变招之快,匪夷所思,不禁“咦”了一声——
  他也来了个大突变,不挡对手的铁脚,而是掌刀疾然加快,砍向对手面门。
  蒙面人原以为谢醉会跟着他变,掌刀定会下切截他的脚,哪料到谢醉宁肯挨他一脚!
  蒙面人大惊,硬生生收住脚,同时叫道:“谢大侠住手!”
  谢醉的掌刀已是出神入化,随心所欲,他一听这声音,立时住手,笑道:
  “好你个毕舵主,真想要了我的命!”
  蒙面人这时已揭下蒙脸的黑布,原来此人乃是山清欢的至交朋友,丐帮河北分舵舵主毕华明。
  毕华明哈哈笑道:“见过楼主夫人,谢大侠。”
  而后又道:“几年未见,谢大侠的掌刀越来越厉害了。”
  曲眉惊疑道:“毕舵主,你这是……”
  谢醉道:“大嫂,我担心刀尊会对日出烟花楼不利,因此以楼主的名义,向天下的朋友发出传信,叫他们齐聚烟花楼。”
  曲眉轻叹一声,不语。
  毕华明问道:“谢大侠,书信上写有火急字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醉便将山清欢寻刀尊决斗乃天府五煞星要烟花楼带刀谱去剑门关换人一事的前前后后大略说了一遍,毕华明听到花剑侯重出江湖,沉吟道:
  “看来此事当真有些不同寻常。”
  接着问:“山楼主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除了花剑侯和刀尊,恐怕没有人知道楼主的下落。”谢醉道。
  毕华明性子有些躁,嚷道:“那么还等什么,向他们问个清楚,若是在歹人手里,咱们合力将楼主救出,若是他们害了楼主,不管他是侯爷也好,是刀尊也好,定将他们撕成碎片……
  “你信上未说什么,我只带了十三个帮中好手,不过不要紧,我赶紧叫人传话,三天之内,调集千名丐帮兄弟当没问题。”
  谢醉道:“毕舵主请勿着急,相信花剑侯很快就会前来,到时,大家一起叫他说个明白,花剑侯虽然厉害。
  “但是今天楼主的朋友大多会赶到,他要是没一个满意的交代,绝对出不了烟花楼的!至于调集丐帮兄弟之事,我看就免了。”
  毕华明道:“这样也好。”
  说毕,一声呼啸,树林里立时奔出十三个人。
  毕华明道:“接到谢大侠的传书,我就带了十三个帮中好手星夜兼程,休息睡觉也不分白天黑夜,什么时候累什么时候休息,不累是绝不休息的。
  “赶到杭州已将近凌晨,所有的客栈都已关门,索性便到了这里,原想到了烟花楼,无论什么时候敲门都不要紧。
  “可是仔细一想,天未亮,烟花楼又声息全无,大门紧闭,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便不敢贸然敲门,大家在树林里站了一个多时辰。
  “后来听到楼顶似有人说话,我才一个人上来瞧瞧,不曾想差点死在谢大侠的掌刀之下……”
  曲眉说道:“谢兄弟,你就替楼主先招待毕舵主和兄弟们。”
  谢醉、毕舵主下楼而去。
  此时天已大亮,站在楼顶,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曲眉呆呆地望着穿出树林的大道,心中默念道:“楼主,你在哪里……”
  正如谢醉所说,中午之前,已有三十多个武林高手赶来烟花楼,他们都是山清欢的至交好友。
  众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时而群情激动,断定山清欢定是遭了毒手,一定要替他报仇。
  时而又鸦雀无声,认为花剑侯根本没有理由要害山清欢……而如果是刀尊杀了山清欢,刀尊神出鬼没,别说报仇,要找到他也是难上加难……
  大家都是山清欢的朋友,后来,这些人的意见分成了两派:一派人认为,楼主既然去找刀尊决斗,现在刀尊活着,出事的肯定是楼主,这些人的意见跟先前曲眉的想法很接近。
  另一派人则认为,花剑侯十五年后忽然重出江湖,也许背后藏有阴谋,在没有弄清花剑侯替烟花楼赴约的真正目的之前,不能排除花剑侯就是凶手的可能,他们的看法跟谢醉对曲眉所讲的差不多……
  只听一人说道:“花剑侯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他重出江湖绝不会有任何阴谋。”
  众人看去,说话的是一年轻人,腰悬长剑,一副玉面书生的模样,又不失轩昂之气。
  大家议论之时,都带着一种疑惑的不确定的和猜测的口吻,这个年轻人却说得很绝对,仿佛在下结论一般。
  持后一种观点的人当然心中不服,见他年纪轻轻,说话口气如此大,火气大一点的真想训斥他一番,但想到今日来的都是山清欢的朋友,不便发作,有人问道:
  “这位朋友,你好像……”
  没想到那人话未说完,年轻人便打断道:“咱们不是朋友。”
  那人年龄不在四十岁以下,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闻言脸色一变,不过他还有涵养,勉强一笑,道:“我们当然不是朋友,你我只是楼主的……”
  那人“朋友”两个字还没吐出,年轻人又打断道:“我也不是楼主的朋友。”
  年轻人两次打断那人的话,那人顿时火了,冷冷道:
  “既然不是楼主的朋友,为什么到这里来!”
  “不是楼主的朋友,难道就不能来吗?”年轻人根本不管那人的变化。
  那人脸色铁青,居然没答上来。
  见年轻人神态自若,那人暗想他可能有极大的来头,便转脸望了望坐在上首的谢醉。
  谢醉明白他的意思,起身道:“这位少侠确实不是烟花楼请的人。”
  年轻人笑道:“笑话!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烟花楼请的人?”
  谢醉笑道:“我姓谢,烟花楼这次请的都是楼主的朋友,楼主的朋友我都认得。”
  “我说过我不是楼主的朋友。”
  年轻人似有些不满地:“可我是在收到烟花楼的传书之后才不分昼夜赶来的。”
  谢醉微微吃惊,道:“不知少侠尊姓?”
  年轻人嘴唇一翘,有些骄傲地:“我姓龙。”
  谢醉紧接着问:“那么……”
  “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年轻人道:“难道山清欢有许多姓龙的朋友?”
  谢醉直视年轻人道:“山楼主只有一个姓龙的朋友,他是居于珠峰之巅的白剑门门主龙孤鹰。”
  听到“白剑门”三个字,众人都悚然动容,因为,白剑门的冰雪之剑乃是江湖上跟花含香的剑齐名的“三大名剑”之一,在这三大名剑中,除了龙孤鹰的冰雪之剑和花含香的出鞘剑外,还有丁一的风花剑。
  花含香和丁一素以正义名满江湖,而龙孤鹰却为人孤僻,终年躲在珠穆朗玛峰的冰雪之中。
  龙孤鹰的冰雪之剑之所以被列为江湖三大名剑之一,就因为十八年前狐狸岭那一役。
  这个年轻人当然不是龙孤鹰。
  山清欢只有一个姓龙的朋友,那么,年轻人哪里来的烟花楼传书?
  刚才众人都以为年轻人乃是被请的朋友,现在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众人只觉被他耍了,有好几人已露出了恼怒之色。
  年轻人笑道:“龙门主是山楼主的朋友,而我是龙门主的儿子,你们说,我能不能来这里?”
  众人又吃一惊!
  只听年轻人接道:“我爹的朋友极少,山楼主曾在狐狸岭帮过我爹的忙,所以,这次山楼主有事,我爹是一定要下山的。”
  一人笑道:“如果你说自己是龙孤鹰的外公,我们也会相信的。”
  年轻人却不理他,只管自己继续道:“只可惜这些日子我爹闭门练功,谁也不能打搅他,所以,我就代替爹走一趟。”
  年轻人说完,才看着刚才说话的那人,道:“你刚才说什么?”
  刚才说话的乃是五十多岁的青衣老者,他颧骨凸出,眼窝深陷,目中精光含而不露,一看便知是内功修为极深的高手。
  此间大多数人都认得,老者乃是江湖中内功独树一帜的“金罩门”门主欧阳无敌!
  欧阳无敌那会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眼里,他认定这小子是江湖上浑水摸鱼坑蒙拐骗的小混混,于是冷冷一笑,道:“刚才我说,你更像龙孤鹰的外婆。”
  年轻人明知欧阳无敌讥讽他,并不生气,笑道:“是吗?”
  欧阳无敌忽然沉下脸,一本正经道:“不是,说你是龙孤鹰的外婆,岂不是太抬举你了。”
  年轻人也一本正经道:“那么你说清楚,我到底是谁?”
  欧阳无敌忍不住又笑道:“我怎么说得清楚你是谁。”
  “那么。”
  年轻人叹道:“我只有证明给你看了。”
  欧阳无敌道:“你想怎样证明?”
  年轻人道:“我想用我的剑砍了你一条手臂。”
  欧阳无敌大笑起来,好像看见了一件天下最滑稽的事情。
  年轻人淡淡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欧阳无敌仍止不住地笑,有人居然对他说,要砍了他一条手臂!
  年轻人盯着欧阳无敌,他忽然显得有些阴冷,一字一顿道:“若不是看在你是山楼主的朋友的分上,我一定砍了你的头!”他话音刚落,众人只觉得寒光一闪——
  寒光当然是从年轻人的剑鞘里闪现的!
  寒光闪处,年轻人已抽出长剑。
  众人心目一寒——
  这柄剑好冷!
  冷得足以使人的血液冻住!
  年轻人抽出长剑,并不出招,而是剑尖遥指欧阳无敌,不屑道:
  “让你先出招,你哪条手臂先动,我就砍你哪条手臂。”
  欧阳无敌身为一门之尊,练就一身精深内功,如何能令一个小子戏弄,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不再搭话,表面上看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其实心里没有丝毫轻视这个年轻人!
  一个真正的高手,是不会轻视任何对手的!
  “金罩门”的内功非正非邪,非阴非阳,自成一派,尤其是那套“阴阳勾魂掌”,乃是金罩门的镇门之宝,这套掌法共九招十八式,每一式都杀机无限!
  欧阳无敌见年轻人如此轻狂,决意要给他个严厉的教训,左掌五指微张,呈一朵欲开的荷花状!
  别看这一招轻描淡写,其实是“阴阳勾魂掌”中最凶狠的一招:
  五个指尖同时射出一股无形罡气,罡气就在手臂轻转之际于掌心一合,汇成凌厉的剑气,激射年轻人手腕!
  剑气如箭。
  快。
  凶狠。
  却无形无声。
  这一招在阴阳勾魂掌中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荷香幽魂”!
  欧阳无敌这一“箭”并不射向年轻人的致命处,他意欲击落对手的长剑,然后指气顺势折向对手胸脯的“日月”、“大包”、“幽门”三穴,令年轻人痛不欲生,在众人面前出尽洋相!
  然而,欧阳无敌的这一如意算盘并未实现。
  他的手掌刚动,就见年轻人的剑径直劈了下来——
  其时欧阳无敌的罡气已然生成,罡气若能汇成凌厉的剑气,剑气便能阻挡从任何方位袭向自己身体的任何兵器!
  可惜,罡气还没有拧成一束,年轻人的剑就劈了进来!
  年轻人的剑并非出奇的快,但是剑峰切入的方位和角度却是前所未见,欧阳无敌的掌下曾击毙过许多剑道高手,他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出剑!
  在他看来,这一剑竟然如梦似幻!
  他什么也没看清楚,就觉手臂一轻,半条手臂已被切下!
  这一变化令所有人大惊失色,眼看欧阳无敌的鲜血就要将大厅迸溅得满地都是!
  几乎同一瞬间,谢醉身形一晃,疾伸食指,在断臂之血箭喷出前连出数指,将所有血脉都封住!
  年轻人这时已还剑入鞘,说道:“现在你相不相信我是龙门主的儿子?”
  现在,别说欧阳无敌,大厅里所有高手都相信他就是龙孤鹰的儿子。
  因为,除了白剑门的冰雪剑法,没有什么剑能劈出如此奇幻的一剑!
  只听年轻人又道:“告诉大家,我叫龙涯,我爹从小叫我小涯。”
  龙涯说完,大厅里寂静无声。
  欧阳无敌手臂被砍,其痛楚之状可想而知,但他硬是不吭一声。
  良久,他慢慢弯腰,从地上拾起自己的那条断臂,不知是对谢醉,还是对众人说道:
  “龙少侠的剑术之高,老夫见所未见,有龙少侠在,别说刀尊,就算刀尊和花剑侯同时发难,龙少侠一人就足以应付,老夫先走一步。”说着一扭头,大步出了烟花楼。
  厅中众人有些也跟欧阳无敌同样的想法,自觉武功与龙涯相距甚远,但是碍于谢醉的面子,他们没有离去。
  谢醉眼看龙涯一剑砍了欧阳无敌的手臂,又惊又怒:
  惊的是龙涯小小年纪,竟然有此神剑,若是假以时日,说不定能青出于蓝,江湖中很快就会出现第四名剑;怒的是他明明知道欧阳无敌是烟花楼请来的朋友,他也敢下手!
  龙涯一剑惊四座,但谢醉仍有把握,他在三刀之内,仍能杀了龙涯。
  可他不能杀他。
  他是龙孤鹰的儿子,他是接到他发出去的传书才赶来的。
  尽管龙涯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做法有些过分,但仔细想一想,还有什么办法能令大家相信他便是武林中最神秘的剑客之子?
  谢醉望着龙涯,道:“龙少侠的剑法天下确实少见。”
  龙涯并不谦虚,他点了点头,道:“你就是醉三刀?”
  谢醉道:“是的。”
  龙涯道:“爹说你的刀法也很‘不错’。”
  谢醉也没有谦虚,道:“龙门主还没忘记在下?”
  龙涯道:“你是我爹经常提起的六个人当中的一个,怎会忘记。”
  “噢……”谢醉有些好奇道:“龙门主经常提起哪六个人?”
  “花含香、山清欢、李弃儿、丁一、鬼刀王和你。”龙涯道:“爹还说,当今天,在活着的用刀者当中,你可以排在第四位。”
  谢醉道:“他有没有说自己的剑排在第几位?”
  龙涯道:“第二位。”
  谢醉道:“花剑侯之后。”
  “不,是丁一。”龙涯纠正道。
  “这么说。”谢醉道:“他有把握战胜花剑侯?”
  龙涯没有马上回答,愣了片刻,才道:“我爹并没说过一定能战胜花剑侯。”
  他说完,又顿了顿,道:“可是我知道,我爹心里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想打败花剑侯。”
  谢醉微微道:“并不是每个人的愿望都能实现的。”
  “我相信我爹一定能实现。”
  龙涯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爹这么多年一直躲在珠峰不肯出来,苦心研习剑术,为的就是实现自己的愿望,而且,他这次闭关之后,或许就有信心找花剑侯决斗了。”
  谢醉沉思不语。
  龙涯这时抬头,他四望大厅里众人一眼,道:“刚才我听有人怀疑花剑侯重出江湖或许有阴谋,这是绝不可能的。烟花楼的这次事件跟花剑侯根本没有关系。”
  跟他持相同观点的人都点头称是。
  有人道:“龙少侠何以这样肯定?”
  龙涯道:“刚才我跟谢大侠说的话,相信大家都听到了?”
  众人不语。
  龙涯接道:“我说我爹为了实现战胜花侯爷的愿望,终年苦研剑术,受尽寂寞的折磨,大家是否明白其中的一些道理?”
  众人摇头不语。
  大厅里这么多人,龙涯的年纪最小,可是众人却像是在接受一位长者的循循善诱,他们十分认真地听着。
  人真是奇怪,当得知对手比自己强尤其是强过许多时,对手的所有行为都会变得容易接受起来。
  如果大家还不知道龙涯的武功,他说这些话,早已会有人大喝“住嘴”了。
  现在,大家都很静。
  龙涯微微道:“我是说,如果是花剑侯要杀山清欢,他绝不会耍把戏,搞阴谋,说什么嫁祸刀尊,纯粹是小人之见。”
  有人轻声道:“会不会是花剑侯担心自己不是山楼主的对手,所以……”
  龙涯“哼”道:“绝不会!花剑侯既然能跟我爹齐名,他一定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汉,假如他担心不是山楼主的对手。
  “他要么不出江湖,跟我爹一样苦研剑术,等到有把握的时候再出来,那种嫁祸于人的卑鄙手段绝不是花剑侯这种人做的!”
  又有人问道:“那么,花侯爷为何十五年后要重出江湖?”
  龙涯道:“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要知道他十五年后为何重出江湖,就得先弄明白他十五年前为何要退出江湖。”
  他的这番话听起来有道理,知果先知因,有因才有果,可是这个道理并不适合任何事情。
  但偏偏,没有人反驳他的话。
  众人也许在想:花侯爷十五年前为什么要退出江湖?
  寂静中,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马铃声。
  谢醉道:“花剑侯来了,一切由他来解释清楚。”
  众人闻言,心中皆吃一惊,所有目光一齐望向门口——
  马铃声在门外消失,不久就见一人缓缓进屋。
  此人身材修长,面容平和而坚毅。
  他便是名满江湖的剑侯花含香。
  花含香的眼神也那么平和,他进得大厅,发现有这么多人,并不觉得意外,而是朝众人微微一笑。
  便在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人,此人也在笑。
  在花含香看来,此人的笑是天下最美的笑。
  这样的笑,令她心旌一荡——
  她太熟悉这样的笑容,也太渴望这样的笑容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笑容,这张脸便显得迷人而有光彩。
  任何人见了这张脸,都会怦然心动。
  普天之下,只有琴心才有这样的笑脸。
  可是,这个人不是琴心,而是曲眉。
  曲眉之所以令花含香怦然心动,是因为她太像琴心了。
  她让花含香觉得,琴心还没死。
  当他看见曲眉时,花含香的眼神释放出奇异的光芒。
  可是很快,他又变得平和,他立时明白,琴心已经死了,他看见的不是琴心。
  曲眉的笑容也很快消失——
  因为她没有看见她想念的人。
  大厅里没有人说话。
  良久,花含香开始说话,他把剑门关赴约的经过以及一路上的遭遇全部说了一遍,不知是怕曲眉伤心,还是他忘了,在百毒谷,刀尊说山清欢被他所杀一事花含香没讲。
  大家细心聆听,他们都想从花含香的话中听出某些破绽,可是,他们根本听不出漏洞。
  花含香说完,转身要离去,谢醉道:“花侯爷,请等一等。”
  花含香站住,道:“谢大侠有何吩咐?”
  “谢某岂敢吩咐侯爷。”
  谢醉道:“我只想侯爷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花含香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没有。”
  谢醉忽然道:“我就知道你至少还有一句话没说。”
  “什么话?”
  “在百毒谷,刀尊说的那句话。”谢醉道:“而且,那是你亲口问的。”
  花含香道:“那句话我是替你问的。”
  “刀尊怎么说的?”
  “他说,山清欢被他杀了。”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马上有人嚷道:
  “楼主被刀尊所杀,你为何不说!”
  “你骗人,刀尊岂能杀了楼主!”
  “你不能走!你一定要讲清楚,为何不说就想离去……”
  谢醉冷冷道:“花侯爷,你是不是担心自己的阴谋败露,所以急着要走?”
  花含香淡淡道:“我要走便走,谁也拦不住我,不过,既然谢大侠这样说,我就在这里听你把话说完。”
  谢醉冷笑道:“好,我且问你,在魔鬼窟,你对我说过什么话?”
  “在那儿,我们说过很多话。”
  “你说自己替烟花楼赴 约是因为不希望曲眉变成一个寡妇?”
  “是。”
  “只要天府五煞星放人,你准备把花家剑谱给他们?”
  “对。”
  “为了曲眉的幸福,你不惜舍弃一切?”
  “是。”
  “你是不是喜欢过曲眉?”
  谢醉的话有如一柄利刃,花含香的心像在魔鬼窟时一样又被刺痛了一下,但他照样没有发怒,他的回答也跟那时一样:
  “我说过,那时我根本不知道曲眉是山清欢的妻子。”
  “不,你骗人!你一开始就是知道曲眉乃是有夫之妇,你喜欢她完全是身不由己,因为曲眉太像一个人!”
  “对,她跟琴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琴心死了,你把她当琴心了,对不对?”
  “不对!”
  花含香忽然转身,大声道:“谁也不能代替琴心!”
  他转身才发现,大厅里曲眉已经不在。
  他心里升起一丝莫名的怒火,怒视着谢醉,缓缓道:“你的话有没有说完?”
  “既然你已经听得不耐烦,最后请回答一个问题。”
  谢醉迎着花含香的目光,冷冷道:“你敢不敢承认,自己便是真正的刀尊?”
  谢醉语出惊人,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人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
  “谢大侠是不是昏了头,花侯爷乃是世袭的剑侯,如何会变成刀尊!”
  大笑的是龙涯。
  谢醉沉声道:“龙少侠,各位,谢某并非信口雌黄,我这样说,自有道理。”
  龙涯笑道:“什么道理?说来听听?”
  谢醉道:“各位请仔细想一想,刀尊第一次在江湖上出现是什么时候?”
  有人答道:“那是十五年前,刀尊杀了卢员外一家十七口。”
  “大家再想一想,十五年前花侯爷退出江湖,不久就出现了神秘的刀客,而且,这个刀客行踪诡秘,武功奇高,绝非初出道的高手……”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神秘刀客便是花含香!
  有人嘀咕道:“据说那刀尊杀人的手段十分残忍,所杀的人也不管该不该死,卢员外便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花剑侯名满江湖,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谢醉冷声道。
  龙涯笑道:“既然没人知道谁是刀尊,任何人都可能是刀尊。”
  谢醉道:“龙少侠说的是不错,可是,并非人人都能做刀尊的。”
  顿了顿,又道:“不说别人,你就做不了刀尊。”
  龙涯脸一沉,道:“谢大侠认为我做不了刀尊?”
  谢醉点头道:“是的,刀尊想杀谁便杀谁,你就做不到。”
  龙涯皱眉道:“你说,我不能杀谁?”
  谢醉口气稍变,道:“龙少侠的剑法虽然奇幻无比,可是你仍然杀不了我。”
  龙涯盯了谢醉一会,忽笑道:“没有试过,谢大侠怎么就如此肯定?”
  谢醉叹道:“有些事根本不需要试。”
  龙涯似乎信了他的话,道:“照你这么说,天下只有花侯爷才做得刀尊?”
  花含香默默地听他们一问一答,这时接道:“我也很想承认自己是刀尊,这样,所有的秘密我都能知道,只可惜我不是。”花含香说了这句话,转身,径往门外走去。
  他已经回答了谢醉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要走,谁也不敢拦。
  谁也拦不住他。
  可花含香还是被一个人拦住了。
  这个人在花含香跨出门槛之前,堵住了门口。
  这个人见花含香停住脚步,得意地笑着。
  花含香道:“龙少侠,你想干什么?”
  原来堵住门口的是龙涯,他笑道:“你说自己不是刀尊,为何不证明一下?”
  花含香道:“你说,我该如何证明?”
  龙涯说了三人令人吃惊的字:“杀了我。”
  “杀了你?”
  花含香也是一怔:“我为什么要杀你?”
  龙涯道:“谢大侠说过,刀尊想杀谁便杀谁,你若能杀了我,便是刀尊,若不能,便不是。”
  面对花含香,他一点也不紧张,接着道:“这绝对是一个好办法,你想赖都没机会,因为你杀不了我,就会死在我的剑下。”
  “这办法确实不错。”
  花含香漠然道:“可是你知不知道,天下能杀你的人绝不止我一个。”
  龙涯道:“我绝不相信别人的话。”
  花含香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过于狂妄,他摇头道:“别人的话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你最好还是相信的好。”
  龙涯面无表情,道:“少废话,今日不过我这一关,你就别想离开烟花楼。”
  “这么说,你是决意不肯让开了?”
  龙涯哼了一声,道:“是。”
  “那你出招吧。”
  花含香漠然的脸上现出无奈。
  “你既已毁了自己的剑,我也不用剑。”龙涯道。
  花含香见他虽然轻妄傲慢,却也颇具侠者气概,不禁问道:“你到底是谁?”
  龙涯道:“我当然是无名小卒,不过你一定知道龙孤鹰,他就是我爹。”
  花含香暗吃一惊,龙孤鹰乃是他最佩服的剑客之一,他早想一睹冰雪之剑的风采,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不料今日却在此遇到龙孤鹰的儿子。
  他心念电转,忽微微一笑,道:“我虽毁了自己的剑,但可以借一柄。”
  然后转头对厅中众人道:“哪位朋友借柄剑一用?”话落,便有人抛过来一柄长剑。
  花含香握剑在手,道:“龙少侠,如今我已有剑,你可以出招了。”
  龙涯“唰”的一声拔剑,寒光慑人,剑锋指向花含香。
  厅中三十多位高手,刚才已见识过冰雪之剑的厉害,可现在龙涯的对手是名满江湖的花剑侯,这一战定然精彩,于是各各屏住呼吸。
  花含香持剑不动。
  龙涯面色凝重,跟刚才与欧阳无敌对敌时完全不同。
  忽然,寒光一抖,剑锋直直的切了过去——
  这一剑看似平常,剑势之中却包含着数十种变化,不仅封死了攻击路线,而且连对手的退路也堵死!
  一出手便是致命绝招!
  剑影游龙,幻出一片青光!
  一瞬间,花含香的周身尽是剑影!众人不禁“啊”了一声——
  如此精妙的剑法,他们是第一次见到!
  但是,花含香的身法更妙,他没有拔剑,而是右脚往后退了一步。
  一步,花含香便从剑影中退了出来!
  龙涯冰剑一抖,又斜斜一剑刺出。
  这一剑乃是顺着前招的剑势,刚才的剑影还未消失,花含香的周身又多了一重剑影!
  剑影重重。
  寒气逼人。
  花含香仍未拔剑,又退一步,再次从双重剑影里退出。
  龙涯面如寒冰,口中轻喝一声,冰寒之剑一变,以不可思议的快,剑尖一旋,然后划出数道优美的弧线,剑锋不对花含香的要害,而是当空急舞。
  这一变化又是出人意料,剑影如雪花一般漫天飘洒!
  花含香也轻喝一声:“好!”
  身形却不再后退,而是凝立不动!
  剑影雪花一般飘洒,刹那间变成冷冰箭矢,纷射花含香!
  谁都明白,无论是剑影,雪花,还是冷冰箭矢,变的只是剑势!
  可他们不明白,龙涯的剑法怎么会有如何奇幻的变化!
  龙涯剑势一变,花含香也跟着变——
  他又退了一步!
  花含香每次应变在后,都能先人一步,使龙涯的冰雪之剑落空!
  龙涯连出三剑,连花含香的衣襟也没有碰到,第四剑便没刺了,他还剑入鞘,面如土灰,颓然道:“现在我才明白爹为什么不肯下珠峰了。”
  花含香将剑抛还借剑之人,说了声:“谢谢。”
  然后朗声道:“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尽管花含香剑未出鞘,但他刚才所展示的超凡身手已令众人目瞪口呆,哪里还有人敢拦他!
  眼看花含香就要离开大厅,忽然楼上跌跌撞撞奔下一人,口中喊道:“侯爷留步!”
  众人看去,此人乃是烟花楼的老仆人阿力,只见他一手拿着一把匕首,一手握着一张纸,奔到花含香面前,气喘吁吁地:“花侯爷别走,你看!”便将手中的纸递了过去。
  花含香摊开纸一看,不由吃了一惊,里面包着一物,非花非莲,正是刀尊杀人的标记!
  白纸上写着一行血字:今夜杀一人。
  今夜杀一人,杀谁?
  刀尊要杀谁?
  众人围拢过来,见了纸上的字和刀尊杀人的标记,有几人破口大骂刀尊狂妄,更多的人则退坐一边,心情显得颇为沉重。谢醉问道:“阿力,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阿力脸色还苍白,道:“我是在夫人的房门上发现的。”
  谢醉忙问:“夫人呢?她怎样?”
  阿力道:“夫人在房里跟弯儿小姐说话。”
  谢醉听得夫人没事,吁了口气,看了看花含香。
  阿力颤声道:“花侯爷,求求你别走了,有人今夜要到这里来杀人……”
  花含香十五年前见过阿力,当然还认得他,淡淡一笑,道:
  “老伙计,不用怕,这里的人个个都是武林高手,谁也不敢来此杀人的。”
  阿力苦着脸道:“侯爷,你就别哄我了,我知道这杀人的是江湖上极其神秘的刀客,武功深不可测,他要杀谁,谁就得死。”
  花含香道:“既然这样,我留下来又有何用?”
  阿力立即道:“花侯爷留下来就不一样了,有你在,杀人者便不敢来了。”
  这时有好几个人也说道:“剑侯就别走了。”
  花含香也想看看刀尊今夜究竟敢不敢来杀人,思索了一会,道:
  “老伙计,那我就在此住一晚,不过,我还有三位朋友,不知能否住下?”
  阿力没说话,就听一人笑道:“既然侯爷不走,我们当然也得留在这里了!”
  说话的是桃花,桃花的身后,是秦孙。
  大厅里多了两位美艳绝伦的美女,众人不觉眼前一亮。
  阿力笑道:“别说三位,就是三十位烟花楼也能住下。”
  刀尊的杀人通知搅得大家惶惶不安。
  这些人虽然都身怀武功,而且他们此次到烟花楼,都抱着不惜一切的信心,可是当他们得知神秘的刀尊真的要来杀人,他们都变得不安起来。
  刀尊扬言今夜要杀一人,这些人当中,究竟谁将成为刀尊的刀下之鬼?
  夜色降临,大家的心情变得更加紧张。
  尽管他们的脸上没有露出恐惧,可每个人的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刀尊听到他们的谈话,成为刀尊的目标。
  当然,没有人在天黑之前离开日出烟花楼。
  未到掌灯时,烟花楼已是灯火辉煌——
  这是老伙计阿力吩咐两个新伙计这样做的,他叫他们将烟花楼所有油灯都点上,还特意买了八十五支大蜡烛,在烟花楼各个角落点上,将整座烟花楼照得亮如白昼!
  这一夜天空晴朗,星月闪烁。
  水面倒映着烟花楼,仿佛是一株火树!
  也许是楼里灯火通明的缘故,楼里的人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出去,四周都漆黑一片。
  烟花楼高五层,第一层都四面造有走廊栏杆,子时未到,每一层的走廊上已无人影,房间里也少有人喧哗。
  但是安安心心上床睡觉的也很少,大家都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每个人都怀有心事,多人在一起不仅能壮胆,而且,万一刀尊真的出现,人多也好有个照应,但每个人又都不把心事说破,他们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围坐一起,说着一些无关的话。
  有些人由于多日奔波,实在又累又困,才去休息。
  很多人干脆坐到天明。
  当第二天日出的彩霞照亮窗口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为自己还活着而庆幸。
  大家奔出房间,站在走廊上看日出……紧张的心情还没有完全放松,就听得阿力充满惊恐的声音叫道:“刀尊杀人啦!刀尊杀人啦!”
  昨夜,刀尊果然杀了一人!
  此人不是别人,却是龙孤鹰的儿子龙涯!
  龙涯是什么时候被杀的?连跟他同住一室的人也不知道!
  众人的心头马上又被沉重压迫:
  龙涯的剑术,大家都已见识过,连他都无声无息死于刀尊之手,何况自己……
  龙涯的胸口有一道刀痕,有人去动了一下,龙涯的尸体顿时断成两截!
  尸体一动,看见床上又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五个字:
  今夜杀三人。
  纸的旁边,照样有一枚非莲非荷的垂莲子。
  ——刀尊的标记!
  ——杀人的通知!
  今夜杀三人……刀尊还会来吗?
  真的能杀三人吗?
  这一天众人又在惶惶中度过,一到夜幕降临,那些白天还信誓旦旦与刀尊一决死战的人便变得噤若寒蝉。
  这也难怪他们心生害怕,他们或许真的能够与任何人面对面以性命相搏,可是刀尊却来无影去无踪,死了也不知道是如何死的!
  这一夜,烟花楼不点一盏灯,众人就在黑暗中默坐……
  终于熬到了天亮,每个人心里都说:昨夜声息全无,想来刀尊未敢前来……
  然而,一阵恸哭与惊叫打破了烟花楼一夜的寂静——
  “舵主!舵主!你死得好惨……”
  “舵主!丐帮与刀尊势不两立!”
  “舵主!丐帮一定要替你报仇……”
  这一夜刀尊果然又杀了三人:毕舵主及丐帮两位兄弟!
  同样,毕舵主的身旁又留有一件垂莲子和一张纸——
  纸上写着:
  今夜杀五人!
  看见这五个字,如同看见了魔鬼,丐帮几个胆子略小的兄弟在谢醉询问时竟然直打颤,一人眼泪未干,说道:
  “除舵主一人睡一张床外,我们担心灾难轮到自己头上,十三个人同挤在两张床上,结果两张床上都有一人被害……他们何时被害,一点也不知道……”
  同睡一张床,却不知何时被杀,刀尊的武功,确实深不可测!
  舵主乃是一刀致命。
  另两位帮中兄弟的致命伤口却在咽喉,他们的咽喉似被一种极细的暗器穿透!
  有人从各自的床上找到一枚牙签——
  难道他们竟是死于小小的牙签?
  从天亮开始,众人便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刀尊今夜杀的五个人中没有自己!
  此时大家都已经明白,确实没有人能阻止刀尊杀人!
  刀尊好像要把烟花楼的人都杀尽!
  这天夜幕来临时,有六个人不辞而别……次日,烟花楼又多了五具尸体。
  在一个尸体旁,有人又发现了一张纸,纸上又是五个令人心胆俱破的血字:
  今夜杀七人!
  仅仅三天,死了九个人,吓走了六个人,第四天烟花楼只剩下不到二十位高手!
  今夜杀七人,而今夜又有七人将成冤魂……这一天,没有人不辞而别,他们也许不相信,刀尊的武功再高,毕竟只是一个人,是人就有极限,难道他真的可以无所不能?
  然而,刀尊真的做到了——
  一夜之间,他又杀了七个人!
  他们这才感到绝望和恐惧!
  当他们看到那张写着“杀死所有人”的白纸时,没有再停留片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烟花楼。
  连谢醉、阿力及所有伙计和丫环都走了,整个烟花楼只剩下六个人,他们是:曲眉、山弯、花含香、九叔、桃花和秦孙。
  第二十章:谐曲未有终
  天很快又黑了。
  夜幕里的烟花楼跟往常一样,不是灯火辉煌,也不是黑灯瞎火,而是每一层楼的四角都挂着灯笼。
  今夜的风特别大,灯笼在风中摇晃,波涛在黑暗中沉响……
  以往,都是伙计们来点灯笼,今夜,点灯笼的是曲眉。
  女儿小弯一直跟在曲眉身边,她已经十岁,她说:“娘,他们怎么都走了?”
  曲眉说:“不是还有人没走么?”
  弯儿说:“娘,弯儿从来没见过他们。”
  曲眉说:“他们都是爹的好朋友。”
  提到爹,弯儿说:“娘,爹爹是不是很快就会回来了?”
  曲眉点了点头,但她没有说话。
  弯儿很懂事,她知道娘等爹等得很伤心,便牵住娘的手,说:
  “娘,弯儿永远不离开娘,永远跟娘在一起。”
  曲眉蹲下,她抚着弯儿的脸,眼中泪光闪烁。弯儿道:“娘,你怎么流泪了?”
  曲眉望着女儿问道:“弯儿,你怕不怕?”
  弯儿睁大眼睛道:“怕什么?”
  曲眉轻声道:“怕不怕有人杀了你?”
  弯儿摇了摇头,笑了起来,说道:“跟娘在一起弯儿什么也不怕。”
  曲眉抱住弯儿,在她的颊上亲了亲,说道:“弯儿真是乖,真是娘的心肝宝贝。”
  弯儿撒娇地依在了娘的怀里……母女俩就这样依着又讲了一会话,弯儿不觉已睡去。
  曲眉将弯儿放在床上,盖好被,默默注视了好久,出了房间,又到顶楼呆立——
  冷风如刀。
  曲眉全然不觉得冷,她倚着栏杆,望着茫茫的夜色,心里默念着:
  清欢,清欢,你究竟在哪里……
  钱塘江潮来潮往,奔腾不息。
  潮水将岸边冲刷出成堆的乱石。
  乱石丛中,立着两个人影。
  他们在黑暗中已经站了很久,一人开口道:“大哥,他们都走了。”
  另一个黑影没说话。
  刚才那人叹道:“大哥,这些年来,我有没有令你失望?”
  “没有。”
  另一个黑影终于说道:“谢兄弟,这些年你已帮了我不少的忙。”
  原来,先前说话那人竟是谢醉!
  另一人又是谁呢?
  谢醉叫他大哥,难道他是……
  沉寂。
  凄风合着波涛,没有人听见他们说话。
  过了好久,谢醉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想知道?”
  “这么多年,我替大哥做任何事,从来不问原因的。”
  “现在为什么要问?”
  “我觉得,龙少侠、毕舵主还有……”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不应该死?”
  “是的。”
  谢醉道:“他们收到烟花楼的传书,日夜兼程赶来的。”
  另一个黑影“哼”了一声,道:
  “他们到这里来,就应该有死的准备。”
  “他们可以为烟花楼拼却性命,如今却死得不明不白……”
  “哼,我曾经都帮过他们的忙,他们为我而死,也是应该的。”
  谢醉默默道:“大哥吩咐我叫他们来,就是为了杀了他们?”
  “不是。”
  另一个黑影道:“我原以为,他们会为了我齐向花剑侯发难,想不到他们居然都是贪生怕死之人!”
  “不是他们贪生怕死,而是……”
  “什么?”
  “就算大家一齐发难,也不一定杀得了花剑侯。”
  “谢兄弟,别说了,你说他们不是贪生怕死,那他们为何要从烟花楼逃走?”
  “这……”
  谢醉一时语塞。
  “不过,他们能坚持到第五天才全部逃离烟花楼,也出乎我的意料。”另一个黑影道:“我原想,只要龙涯一死,最多杀了毕舵主,他们就会逃得一干二净……”
  谢醉惊讶道:“你有意要吓走他们?”
  “当然,既然他们未能按我的愿望去做,留下来只会妨碍我的手脚……”
  “难道大哥已经……”
  “我已经有了必胜之计。”
  “要不要我帮忙?”
  “当然要你帮忙,你看烟花楼顶是谁?”
  谢醉不用看也知道,那一定是曲眉,正要回答。
  黑影道:“你看看清楚再说。”
  谢醉这才抬头,夜幕里的烟花楼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朦胧而模糊,可谢醉还是看见了,烟花楼有两个身影,他不由一怔,道:“那是……”
  黑影冷冷道:“另一人便是人面兽心的花含香。”
  谢醉好像明白了什么,道:“大哥,是不是我们联手夹击,突袭花剑侯?”
  “不。”黑影道:“你只要回烟花楼杀了曲眉……”
  “什么?”
  谢醉惊道:“你要我杀大嫂?”
  现在可以肯定,这个黑影便是山清欢!
  山清欢不是死于刀尊刀下了吗?
  他怎么还活着?
  山清欢为什么要致花含香于死地?
  也许,天地间只有谢醉一人知道这个谜!
  但山清欢要他杀曲眉,他显得万分不解,正要问个明白,山清欢匆匆道:
  “照我的话去做便是!”说毕,人影已经消失!
  黑影消失不久,谢醉就听得凄风中似有脚步声。他大吃一惊:
  夜半三更,谁会在烟花楼附近出没?
  侧耳再听,那脚步声又不见了。
  谢醉凝立不动,过了一会,仍不见有任何异动,寻思道:“难道是我听错了?”
  接着又想:“大哥刚才匆匆离去,是不是先我听到了这个声音?”
  他在原地等了好久,也不见黑影回来,自语道:“大哥要我杀大嫂,这……叫我如何下得了手……”
  又等一会,还是不见黑影回来,谢醉便提气,运起轻功,悄无声息地接近烟花楼,他来到烟花楼前的树林里,抬头,此时他清晰地看见,楼顶两个人影正是曲眉和花含香,他惊疑道:“难道正如大哥所言,大嫂她……”
  花含香在曲眉身后已经很久,他一直没开口。
  在暗淡的灯影里,曲眉显得很瘦小,冷风一直不停,她有时忍不住会打个冷颤。
  可是也没有丝毫回房间的意思。她双眼凝着前方,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期待什么东西出现?
  看见曲眉,花含香的心就会隐隐作痛起来——
  她令他想起琴心!
  琴心是她内心永远的痛!
  他很想告诉她有关他跟琴心的事,可他又不知如何开口,就这样默默站着。
  “你为什么不走?”
  曲眉缓缓说道:“就算你还想在这里多住一两天,也不用陪着我挨冻。”
  “我……”
  在曲眉面前,花含香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人。
  “你不怕刀尊杀了你?”曲眉道。
  花含香没有说话。
  “你跟鬼刀王的传人有一月之约。”曲眉幽幽道:“为了我,你不惜违背诺言?”
  花含香还是没有说话。
  “我真的很像琴心?”
  “是的。”
  花含香马上答道。
  “你很爱琴心?”
  “是的。”
  “你爱她,是因为什么?”
  曲眉自己接了一句:“是因为她的温柔和美丽?”
  “在爱人眼里,女人都是美丽的。”花含香道:“琴心并不温柔。”
  “一个女人,光有美丽,没有温柔是不够的,你究竟喜欢她什么?”曲眉道。
  “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花含香道:“我只知道,我的心已被琴心完全占据了,我已经不能没有她。”
  曲眉被花含香的回答吸引,她很想知道令花含香如此神魂颠倒的是怎样一个女人,她还没有问,花含香说道:“你想知道琴心是怎样一个人吗?”
  曲眉道:“想。”
  “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
  花含香一字一顿道:“琴心是一个残疾人,天生患有癫痫症。”
  “癫痫?”
  曲眉果然怔住,她转身,疑惑地注视着花含香。
  花含香的脸神现出痛苦之色,接道:“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曲眉凝视他良久,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花含香很快恢复平静,他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你长得很像琴心。”
  曲眉微微道:“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有多复杂?”
  “你真的没把我当琴心。”
  “没有。”花含香道:“我说过,天下没有人能代替琴心。”
  “那么……”
  曲眉这时才问一个月前就该问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替烟花楼去赴约。”
  “因为是你让我觉得琴心还活着,只要琴心活着,我就不能死。”花含香道:“所以,我的第二次生命是你给的,我应该替你做一件事。”
  顿了顿,又道:“当时我留下一只火翎鸟,它伴我多年,无论我在哪里,它都能找到我,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只要放了它就行了。”
  曲眉道:“可惜它五年后就死了。”
  花含香默默道:“人都要死,何况一只鸟。”
  “它伴你多年,它死了,你好像一点也不心疼?”
  “有你为它心疼就够了。”
  “我?”
  “你在海边为它造了一座好看的坟,对不对?”
  “谁告诉你的?”
  “九叔。”
  曲眉叹道:“那是我见到的最喜爱的鸟。”然后又问:“琴心是不是也很喜欢它?”
  “是的。”花含香似陷入沉思,道:“琴心曾对我说,我是她心目中的火翎鸟。”
  曲眉道:“在你眼里呢?”
  花含香道:“在我眼里,琴心就是火翎鸟。”
  “看来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火翎鸟。”
  “很多人都以为我们青梅竹马,其实……”花含香的声音略显低沉:“我第一次看见琴心,正是她癫痫发作时。”
  曲眉又怔住。
  花含香缓缓接道:“那是十九年前,秦岭脚下的一座土房子,我听到有人呻吟……琴心全身痉挛,口吐白沫,已是人事不省……她那时的样子很可怕……”
  “她那么可怕,你就喜欢上她了?”
  “不,我当时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我只想救活她。”
  “你不知道她是谁,却要救她?”
  “救人并不需要知道她是谁。”
  “如果她是你的仇人呢?”
  “仇人也一样,救人是每个人的义务。”
  “你从来都是这样做的。”
  “救不救得活是另一回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尽力而为。”花含香淡淡道:“我用内力使琴心很快恢复了神志,就在这时,出现了意外……”
  曲眉在听他往下说。
  “琴心的爹是山中猎手,他打猎回来,以为我对琴心不利,沉重的钢叉猛扎过来。”
  花含香说道:“我刚刚耗去真气,如此势大力沉的钢叉我此时无论如何不敢用手去抓,而如果我闪开,琴心神志方清,这一叉肯定会要了她性命……”
  曲眉略显紧张,道:“那怎么办?”
  花含香道:“我只有拼着受他一叉,于是便坐着一动没动……”
  “结果呢?”
  “结果,钢叉被我体内的护体真气反击,钢叉的铁柄穿透了他的胸口,唉……”
  “你好像很后悔?”
  “是的,如果我知道花家内功会转化成护体真气,宁愿用手去接钢叉,哪怕是废了这条手臂……”
  “为了一个陌生人,你居然甘愿废一臂?”
  “我的手臂哪能跟人的性命比。”
  曲眉狐疑地望着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花含香道:“人的生命都是一样的,根本没有高低和贵贱之分,跟人的性命比,任何东西都显得微不足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曲眉似乎很快就信了他的话,道:“所以为了救回清欢,你愿意将花家祖传的剑谱拿给天府五煞星?”
  花含香点点头,叹道:“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不肯相信,不该自己拥有的东西是永远也得不到的。”
  曲眉低头沉思一会,又问:“后来呢?”
  “后来,等我发现护体真气反击已经晚了,琴心她爹临死前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琴心天生患有癫痫,我死了,谁来照顾她?”
  “你答应他照顾琴心?”
  “没有。”花含香道:“我当时还沉浸在后悔当中。”
  “那么,是琴心一定要跟着你?”
  “不是,琴心根本不要我照顾她。”花含香道:“待琴心完全清醒,她默默地埋葬了父亲,然后叫我离开她。”
  “她是不是恨你杀了她父亲?”
  “也不是,琴心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并没有埋怨我。”
  “但你还是留下来了?”
  “是的,但是琴心并不知道我就在她的附近,我知道她的病不知何时就会发作,哪敢离她太远。”
  “你说她的病一年发作一次,你能等一年吗?”
  “别说一年,十年也得等,谁让我害死了她爹?没人照顾她,她根本过不了难关,不过……”花含香道:“我遇见琴心是秋天,第二年夏天,琴心的病再次发作……当琴心知道我因为她而留在了秦岭,于是便答应跟我走……”
  “这么说,并不是你离不开她,而是她离不开你。”
  “不,尽管我可以用内力使她渡过难关,可是她令我觉得很快乐。”
  “你每年救她一次性命,难道还不及她给你的快乐?”曲眉道:“你说过,跟性命比,任何东西都显得微不足道,这岂非是自相矛盾?”
  花含香道:“不矛盾。因为,如果人活着没有快乐,那这个人等于死了。”
  “没有她,你就没有快乐?”
  “人的快乐有很多种,但是,当我把琴心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才觉得这是真正的快乐。”花含香微微笑道:“有什么比救人一命更值得快乐?”
  曲眉怔怔地望着花含香,良久才道:“现在我终于明白花剑侯为什么能够做到永远不败了,因为,你有一颗真正的爱心。”
  花含香缓缓摇头,又点头,道:“人不可能永远不败,只是,我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
  只有爱。
  没有恨。
  这就是花含香。
  只听花含香接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恨?
  “那是琴心教我的,只要看见琴心那种仁爱的目光,我就无法恨任何人,哪怕是我的敌人!”
  “谁是你的敌人?”
  “世间任何邪恶的人都是我的敌人,我不恨他们,但我从不向他们低头!”
  曲眉忽然道:“难道你真的没恨过任何人?”
  花含香一愣,想了想,面容稍改,道:“我只恨过一个人。”
  “那是谁?”
  “我自己。”
  “唯一恨的人是你自己?”
  “是的,我恨自己琴心发病时不在她身边……”
  “那时你在哪里?”
  “寒天涯。”
  花含香郁郁道:“我相约与鬼刀王决斗了一天一夜,回到山下的小屋,琴心已经……”
  “这不能怪你,你们是相约决斗。”
  “可是琴心死了……”
  “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这只能怪她命该如此。”
  “只要琴心不死,我宁愿做一个不守诺言的人。”昏淡的灯影里,花含香的脸神坚毅而落寞,无尽的忧伤仿佛就写在他的脸上!
  从他的忧伤里可以看出,琴心在他心里至今仍占据着多么重要的位置……
  曲眉若有所思,道:“琴心死了,所以你才退出江湖?”
  花含香默然道:“当时我根本没想过要退出江湖……”
  “那你……”
  “我只想死。”
  曲眉有些吃惊:“你也有这么绝望的时候?”
  花含香道:“我也是一个人。”
  然后道:“我想在烟花楼看一次日出,然后把生命交给大海。”
  顿了顿,叹道:“是你让我觉得,琴心并没有死……”
  曲眉不解道:“琴心没死,你就应该快乐地活着,你何必又要退出江湖?”
  花含香淡淡道:“我想忘记她。”
  “忘记琴心?”
  “是的。”花含香道:“我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想忘记她,因为我知道,虚幻的快乐总有一天会变成致命的伤痛。”
  “现在你已经忘了琴心?”
  “没有。”花含香道:“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忘记她,在我心里,她永远不可能消失……而且,在我竭力想忘记她的这些年,我活得并不快乐……”
  “所以你又重出江湖?”
  “我要找回自己的快乐。”
  “找到了?”
  “找到了。”花含香笑了起来,道:“当我面对邪恶,想起琴心曾教我绝不向恶势力低头,我就会拥有力量,而当我身处险境,想到琴心在心里为我祝福,我又会充满自信和无比的快乐……”
  曲眉仿佛也被他感染了,她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可是,她的笑很快变成了苦笑,嘎声道:“花侯爷,你不告诉我真相,是不是怕我伤心?”
  “什么真相?”
  “刀尊杀了清欢……”
  “不,那不是真相。”花含香摇头道:“这个世界到处都有欺骗和陷阱,看到的和听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现在,连刀尊是什么人也还不知道,怎么可以相信他的话?”
  说到这里,花含香忽然声音一变,沉声道:“什么人?出来吧!”
  话音落处,一人从黑暗中飘出,赫然竟是谢醉!
  “谢兄弟,是你!”
  曲眉陡见谢醉,以为他去而复返,回来共同对付刀尊。
  可是谢醉并不答话,左掌一挥,朝曲眉一刀切去!
  这一变化任何人也想不到!
  曲眉大惊失色——
  谢醉的掌刀快而无声,她根本无法躲避!
  几乎同时,另有一篷刀光,当空罩下!
  这篷刀光实在太惊人——
  灯笼里的灯光也为之一暗!
  仿佛灯光也被刀光摄走!
  如此惊人的一刀,天下有几人能砍出?
  刀光里,更有一枚暗器,鬼魅般射出!
  谢醉的掌刀劈出,花含香想也不想,便要飘身替曲眉挡一刀,他绝不会让谢醉杀了曲眉!
  可是,那蓬刀光和暗器,就在花含香和曲眉之间,只要花含香一动,就会变作刀下之鬼!
  出刀者是谁?
  用意何在——
  想阻止花含香救曲眉?
  还是算准花含香绝不会不顾曲眉,这一刀,意在取花含香性命?
  出刀者真是用心良苦!
  然而,出刀者的心计还是落空了——
  花含香站着并没有动。
  谢醉也没有杀了曲眉。
  谢醉的掌刀,砍在了另一把刀上。
  那是一把短刀。
  长不足尺。
  刀锋闪烁。
  这是一把鬼刀。
  鬼刀在白飞扬的手中。
  白飞扬竟然也在烟花楼!
  他挡了谢醉一刀,那枚本用来对付花含香的暗器径奔谢醉胸口!
  谢醉也被这突变惊呆,眼看就要丧身暗器,伸过来两个手指,不偏不倚,将暗器接住——
  接暗器的,却是花含香。
  谁也没看清,花含香是如何移动身体的。
  那枚暗器,原是小小的牙签!
  谢醉出刀,暗器和刀光闪现,白飞扬鬼刀拦截掌刀,花含香飘身接暗器,骇人的刀光落空……这些变化在瞬间出现,又在瞬间结束,灯影里多了一个人,一个白衫人。
  白衫人、谢醉、花含香、白飞扬、曲眉五个人同时愕住了!
  五个人中有四人同时说了一句话:
  谢醉说:“大哥,你不该骗我……”
  白飞扬说:“谢大哥,你真傻!”
  花含香道:“原来你就是刀尊!”
  曲眉惊喜道:“清欢,你真的没死!”
  白衫人果然就是山清欢!
  山清欢没有说话,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相信自己的刀和暗器会落空!
  他已经算准,刚才一刀,绝对不会再落空,所以,他一刀既出,便无需以背对人,可是……他喃喃道:“花含香,你为什么不去救曲眉,难道你忍心看着曲眉死去?”
  曲眉乍见山清欢,心内狂喜,别的根本不去想,激动道:
  “清欢,你终于回来!”一边叫一边奔过去。
  “站住!别过来!过来我杀了你!”
  山清欢大吼一声。
  曲眉见山清欢突然发怒,脸色苍白,不由僵住,口中道:“清欢,你……”
  山清欢仍旧对花含香道:“花含香,你说,为什么不救曲眉!”
  花含香没有回答,白飞扬这时说道:“谢大哥,你真蠢,你怎么可以听信你大哥的话,他是要你去送死的!”谢醉苦笑不语。
  白飞扬接下去道:“就算你能杀了她,也绝躲不过花剑侯,花剑侯没有剑也能杀了你!”
  谢醉忽道:“白兄弟,我知道……”
  白飞扬惊道:“知道你还这样做!”
  “我的命是大哥救的,为了大哥完成心愿,我死算什么。”
  谢醉苦笑道:“我说过,为了朋友,我可以舍弃性命。”
  白飞扬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怎么可以轻易去死!”
  谢醉不敢看白飞扬,道:“白兄弟,我一开始就骗你,你还当我是朋友?”
  “你知道你大哥骗你,你不也照样出刀?”白飞扬道。
  谢醉抬头,这才道:“白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花含香道:“谢大侠,其实,白兄弟比你先到,我知道你杀不了曲眉。”
  原来,他早已知道黑暗中有人埋伏!
  他这样说,其实已经回答了山清欢的问题。
  山清欢的脸由白转青,盯着白飞扬,冷冷道:
  “你为什么要救曲眉?
  “你不是一直想杀了花含香,为何还要帮他的忙?”
  白飞扬露出不屑的神色道:“你们在江边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山清欢和谢醉同时道:“原来那个人是你。”
  俩人说的是同一句话,可心情却不相同,山清欢绝望道:
  “那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一切?”
  白飞扬淡然道:“事实终归是事实,无论你做什么,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如果我是你,在临死之前一定把真相都说出来。”
  山清欢冷笑道:“白飞扬,你不要口出狂言,就算是你师父鬼刀王,也杀不了我!”
  白飞扬道:“我师父当然不会杀你这种人,我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不过,你做了这么多的坏事,还有脸活在世上吗?”
  “你!”
  山清欢的手握住刀柄,手背的青筋暴突!这是一把惊魂夺魄的刀,他的惊魂一刀,绝不比白飞扬的鬼刀逊色!
  惊魂刀就挂在他的腰上,谁也不知道,惊魂刀一现,死的人是山清欢还是白飞扬!
  可惊魂刀并没出现。山清欢与白飞扬足足对视了一盏茶时间,他终于平静下来,转脸对着曲眉,柔声道:“曲眉,你想知道我这些年来瞒着你做了些什么吗?”
  曲眉摇头道:“不,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山清欢道:“你一定要知道。”
  于是便将真相缓缓说出……原来,十五年前花含香从烟花楼离去后,山清欢就开始了一个极为秘密的杀人计划。
  “为实施这个计划,他扮演了那个神秘而无所不能的刀尊,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不一定是花含香的对手。
  “便幕后操纵组织了千朵门,收买江湖上的邪恶势力,又以卑鄙的手段迫百毒谷主上官无垠就范……他所做的一切只为有朝一日杀掉花含香……”
  曲眉对丈夫一生痴心,她再次被惊呆了,喃喃道:“清欢……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山清欢此时显得无比温柔,他动情道:“曲眉,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么?我可以失去一切,却不能失去你……你知道么?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的……”
  曲眉茫然道:“清欢,我是你的妻子,我永远都属于你的……况且,我们还有弯儿,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相信自己。”
  山清欢静静道:“烟花楼的惊魂刀虽然在江湖上无人不知,可是始终不及名满江湖的花剑侯,我担心你会弃我而去。”
  他停顿了一会,又道:“自从花侯爷离开烟花楼,你就十分喜欢他留下来的那只火翎鸟,那些年我是在不安和恐惧中度过的,怕哪一天你忽然在火翎鸟的引路下去找花侯爷……
  “你也许不知道,火翎鸟是被我用内力震死的,我实在无法忍受,火翎鸟活着便是我的最大威胁……”
  “原来是你杀了火翎鸟……那只是一只可爱的小鸟。”曲眉悲伤道。
  “在你看来是一只鸟,在我眼里,它就是花侯爷的化身。”
  山清欢并不隐瞒道:“在我震死火翎鸟的瞬间,也曾后悔过,可是,当我看到你在江边为火翎鸟筑了漂亮的坟墓,我的后悔便没有了,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你心里,一定有了他……我一气之下,就到苏州的一家叫做粉尘叠翠的青楼里混了二十多天,在那里,我收买了小叠……”
  花含香忍不住道:“山清欢,无论你想怎样对付我都没关系,可你还有良心吗?”
  “从苏州回家的路上,我也自责过,不过,这种自责之心很快就没有了。”
  “为什么?”
  “回家之后,为了试探我在曲眉心目中的位置,睡觉时故意说出了小叠的乳名,那是一个任何人一听就能明白是女孩子的名字……
  “我知道曲眉已经听到了,如果她那时痛不欲生,跟我大吵大闹,我或许就会反省,会中止我的杀人计划……
  “可是曲眉居然无动于衷,而且待我似乎比以前还要好……所以,我断定曲眉肯定心里有另外的男人……”
  曲眉幽幽道:“清欢,难道你真的不了解我的心?
  “在你面前,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就算你把那个女人带回家,我也无法恨你……你已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
  “曲眉,男人的心其实也很脆弱的,为了保护脆弱的心,有时会不择手段。”
  山清欢道:“这十五年来,我又是烟花楼主,又是刀尊,又要操纵千朵门,又不能让百毒谷主脱离我的控制,我实在太累,我想结束这无穷无尽的折磨。
  “所以,我就对你说跟刀尊去决斗,然后叫早已被我收买的天府五煞星送信烟花楼……”
  花含香道:“要怎样才算结束折磨?”
  山清欢注视着他,道:“只有你死了,我才会彻底安心。”
  花含香疑惑道:“我已经退出江湖多年,能找到我的火翎鸟也死了,你根本无需担心……”
  “这我知道,就算曲眉对你有意,也不可能找到你,可是……”
  山清欢道:“你却随时都能找到曲眉,而且,这个世上,只要你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拦……要是你忽然有一天又出现在烟花楼,这是我死也不愿看到的。”
  花含香摇头道:“山清欢,你太小看我了。”
  山清欢脸呈痛苦,道:“不,我没有小看你,尽管你退出江湖,我仍感到无比的压力,这种压力差点令我崩溃。
  “一方面,我绝不能让你夺走曲眉;另一方面,我又想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曲眉……
  “我知道九叔每年年末都会到江湖上走一趟,于是我故意将天府五煞星要烟花楼以刀谱换人的消息传给九叔……要是你得知这个消息也无动于衷,我也许又会心安了……可你……”
  “我之所以重出江湖,替烟花楼赴剑门关之约,是因为我知道曲眉不能没有你。”
  “你重出江湖,就是对我挑战,我一定要杀了你。”山清欢又握住了刀柄,但声音未变:“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花多少代价,我都要杀了你!”
  “世上有些事就这么奇怪,如果你堂堂正正向我挑战,也许你早就杀了我,而像这样,机关算尽,仍旧杀不了我。”
  花含香说着轻叹一声,接道:“其实,三天前我就猜到你没死,而且你就是神秘的刀尊。”
  山清欢呆了呆,道:“你怎么知道的?”
  “第一天夜里,你杀了龙少侠,我就有所怀疑。”
  “你怀疑他是我杀的?”
  “人已经死了,是谁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何死的。”
  花含香道:“要知道,我就住在龙少侠的隔壁,那一夜,我根本没听到他的房间里有响动……如果我白天没有领教过他的冰雪之剑。
  “有人无声无息死去我一点不会觉得奇怪,可是,以他的武功,天下绝没有人杀了他又不让他出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受到攻击时中了毒,这种毒令他功力尽失。”
  花含香缓缓道:“龙少侠的死只令我想到有人杀他时用了毒,杀手可能是一个使毒高手……第二天,你又杀了丐帮毕舵主及另两位好手,我就想到,这个杀手就是烟花楼主。”
  “为什么?”
  “因为,事发次日我仔细询问过跟毕舵主同住一室的其他帮中兄弟,其中一人透露,跟他同睡一床的那个死者睡觉时有一个习惯。
  “上了床就要面朝墙壁……既然是面朝墙壁,杀手的致命牙签根本不可能从他的咽喉射入!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只有一个:死者在死前也是先遭到过暗算,而同室住着这么多高手,要暗算其中的三个,无非是用毒使所有人都失去知觉。
  “这种毒非常奇特,中毒者不仅可以在既定的时间内醒来,而且绝对没有异常……天下谁会有如此神奇的毒药,我马上想到了令百毒谷主也乖乖听命的自称是刀尊的白衫人……”
  “我已经死于刀尊之手,你为何还会想到我?”
  “我说过,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欺骗和陷阱,我怎会相信一个连真面目也不敢示人者的的话?”
  花含香淡淡道:“不过,破绽还是你自己留下的。”
  “我留下了破绽?”
  “对。”花含香道:“你该记得,那天夜里烟花楼灯火全熄,所有人都在黑暗的房间里屏息静坐……那一夜,我一直守在烟花楼外面,根本没有人从外面进去过,也没有人出来……
  “就是说,杀手一直躲在烟花楼里……这个人不仅是使毒高手,又是武功刀法极高,而且对烟花楼了如指掌,他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没有人能找到……这个人会是谁呢?”
  花含香微微道:“如果你是我,相信也猜出这个人一定是烟花楼主山清欢,山清欢就是刀尊狂风无首!
  “因为,除了烟花楼主,没有人能够在那么漆黑的夜里进入某一个房间,下毒、杀人,杀人后又躲起来……”
  “可是……”
  山清欢好像不甘心承认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阴谋居然还有破绽,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杀手,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朋友?”
  “当然想过。”
  花含香道:“你可以不惜牺牲朋友的性命,但是在先杀谁的问题上你又留下了破绽……你第一个便杀了龙孤鹰的儿子。
  “我当时就想,龙少侠死了,龙孤鹰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想到白天谢醉曾当众说我便是刀尊,尽管大家没有围攻我。
  “可是传言一定会从他们的嘴里散开,龙孤鹰在找不到真凶的情形下,无疑会找上我……这正是杀人者的险恶用心!
  “第二天你又杀了毕舵主,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要是丐帮向我发难,我焉有活命……当我认定凶手是你,更觉得只有你才会这样做,因为,想致我于死地的人就是你。”
  他望了望山清欢,接道:“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没有料到……我以为你杀了龙少侠,毕舵主等四人,你不会再杀人了。”
  “我可以杀四人,为什么不能杀更多的人?”
  “当谢大侠指证我是刀尊,我误以为谢大侠便是这一系列事件的指使者,我当时判断是谢大侠要利用你的这些朋友致我死地……
  “后来,当一切发生了变化,当我醒悟这一切原来是你在操纵时,我以为你第三天不会杀人了,因为你想借朋友之力杀我的行动已经失败,你要利用龙孤鹰和丐帮除去我。
  “此时,也就是第三天,你希望所有人都离开烟花楼,希望第二天江湖上便传遍我就是刀尊就是凶手的消息,所以,你的目的是将他们吓走……对不对?”
  山清欢终于承认道:“对。”
  花含香惋惜道:“你那此朋友真是很有义气,面对死亡的威胁,却能坚持到第五天,你实在不应该杀了他们的。”
  山清欢忽吼道:“不,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这样做!”
  花含香叹道:“你是不是恨我?”
  “当然恨你!”
  “既然恨我,你就不该现在出现,只要你销声匿迹一两年,我肯定死在了龙孤鹰或丐帮的手下。”
  “我现在就要你死!”
  “死”字未落,山清欢的惊魂刀已然砍出!
  这一刀绝没有先兆,更无法形容刀的速度!
  惊魂夺魄的一刀!
  多少人在这一刀下丧身!
  但是,花含香只斜退了半步,这一刀即落空了。
  惊魂刀再起再落,山清欢又砍出第二刀。第二刀更骇人,刀风竟然将檐角的灯笼划破——
  灯光摇曳,大家只觉得花含香身体晃了晃,还没有看清他的步伐,山清欢的第二刀又已落空!
  第三刀。
  第四刀。
  第五刀……
  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骇人。
  整座烟花楼仿佛在晃,仿佛被刀风罩住!
  当山清欢的第十九刀落空,第二十刀,他再也砍不出。
  他已没有信心。
  他凝立不动,脸上已是冷汗淋漓……
  “花含香,原来你也会骗人。”
  山清欢绝望道:“你说如果我挑战,或许能杀了你……”
  花含香道:“可你并没有向我挑战,刚才你只是突袭。”
  “同样是出刀,为什么不一样?”
  “如果你敢于堂堂正正向对手挑战,说明你心中无垢,只要无垢,同样是一刀,威力绝不一样。”
  “你是说我心中有垢,才杀不了你?”
  “你知道什么是你心中的垢?”
  花含香一字一顿道:“那是你永远不肯请求曲眉的原谅!”
  山清欢呆立良久,对看曲眉,以哀求的口吻道:“曲眉,你会原谅我吗?”
  曲眉已是泪流满面,此刻,谁也不知道她有多伤心!
  她如此痴爱他,他竟这般对她,她会原谅他吗?
  一个声音接道:“你已伤害她太深,你有心悔改,必须先求得其他人的原谅。”
  山清欢霍然转身,看见了一个女孩,她的脸上充满了稚气,但她的目光里却流露着憎恨!
  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抱着一柄连鞘剑。
  山清欢看见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百毒谷主之女上官烟雨!
  上官烟雨慢慢的走向花含香,脸上已露出微笑,口中说道:
  “花剑侯,在百毒谷,我爹逼你毁了宝剑,这柄是赔你的,爹还说,花剑侯只要有剑,就可涤尽天下邪恶……”
  她的话使山清欢又是一颤,他眼中忽然杀气一闪,惊魂刀卷起寒光,刀未脱手,刀光已罩住了上官烟雨!
  上官烟雨惊住,灯笼照着她稚气而美丽的脸。
  她并没有恐惧——
  山清欢的刀实在太快,上官烟雨根本来不及害怕!
  她只是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长剑忽然出鞘!
  剑出鞘,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迎向山清欢的刀光!
  难道上官烟雨竟是深不可测的高手?
  看见剑光,山清欢的心变得冰冷——
  他知道,拔剑的不是上官烟雨,而是花含香。
  花含香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飘到上官烟雨跟前,然后拔剑出鞘……这本是一柄极其平常的剑,可是它一旦到了花含香手里,就会拥有无与伦比的威力!
  一瞬间,剑光已经融进了灯光和夜色……
  剑不出鞘,出鞘封喉!
  这就是剑侯花含香的剑!
  与此同时,山清欢听到曲眉惊呼一声:“不要!”
  “哐当当!”
  刀光与剑光在空中交锋,山清欢一直战无不胜的惊魂刀,被剑光绞断成三截!
  他手里只剩下一截刀柄!
  再看上官烟雨,剑已入鞘。
  花含香叹道:“山清欢,你如此不知悔改,叫曲眉如何原谅你……”
  山清欢心如死灰,他明白,要不是曲眉刚才那声惊呼,他肯定死在了花含香的剑下……他忽回身,想对曲眉说什么,可曲眉已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山清欢喃喃道:“曲眉,你真的不肯原谅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怕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我……失去你……就会变得一无所有……”
  曲眉幽幽道:“该珍惜的时候不珍惜……一切都已过去……来不及了……”
  山清欢忽然发疯似的吼叫一声:“曲眉,山清欢对不起你了!”
  众人以为他要作困兽之斗,不料身形拔起,在飞檐上一搭,掠下烟花楼!
  “大哥!”
  谢醉猛叫一声,随后跟着掠出!
  “不要去,谢大哥!”白飞扬想拦,却是晚了一步,他对上官烟雨说了声:
  “烟雨,你在此等我!”话音未落,人已经掠出了烟花楼……
  良久,白飞扬回来,他的脸神似多了一层寂寞,茫然道:“谢大哥也死了……”
  曲眉的身体明显地抖了抖,从白飞扬的话中她知道:
  山清欢死了。
  尽管山清欢这些年做了这么多不能原谅之事,可他毕竟是她的丈夫,是她一生痴爱的男人,知道他死了,她心底涌起了莫名的悲哀……但她并没问山清欢是如何死的。
  只听白飞扬叹道:“谢大哥终究不肯原谅自己,他说,他的命是楼主救的,他没有帮楼主实现心愿,而且又犯了那么多不可饶恕之事,他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上官烟雨说道:“白叔叔,他是你的朋友,难道你不能不让他死?”
  白飞扬微微道:“我拦不住他,我只拦了三刀,第四刀,我想用身体去挡,可还是来不及,他的刀从我的肩膀上划过……”
  灯光下,果然看见他的左肩有一道刀痕,刀痕很长,但不深。
  次日,花含香、白飞扬、桃花、秦孙、上官烟雨一行五人离开了日出烟花楼。
  白飞扬从来不肯骑马,这次为了上官烟雨,才同意乘马。
  花含香在车厢里道:“白兄弟,我托你照看云儿,你为何跑到这里来?”
  白飞扬道:“有人对你景仰已久,急不可耐要见到你。”
  花含香当然明白想见他的人便是上官烟雨,但他道:
  “你答应在百毒谷等我,别人想见我,你何必管?”
  白飞扬道:“别人想见你,我绝不会管,可这个人是上官谷主的心肝宝贝,我想不管都不行。”
  花含香道:“为什么?”
  白飞扬道:“人家是女儿听爹的话,可他们却是爹听女儿的话,烟雨想见你,上官谷主哪敢说不,可他又担心江湖险恶女儿会出事,便叫我陪烟雨一路追来……”
  花含香道:“你如此听谷主的话?”
  白飞扬道:“谷主言道,如果我不陪他女儿见到花剑侯,他就不救云儿……要是谷主不救云儿,我如何向你交代?你说,我该不该来?”
  花含香心情略显沉重,道:“白兄弟,云儿怎么样?上官谷主他……”
  白飞扬道:“你离开百毒谷五天,烟雨就催我离开了百毒谷,云儿现在怎样,我也不知道……
  “不过,花剑侯放心,谷主临行前说了,他已经有把握救云儿,你回到百毒谷,云儿的毒或许早已解了。”
  花含香闻言,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一行人沿着江边缓缓前行。
  花含香道:“白兄弟,这次真的要谢谢你。”
  白飞扬道:“要谢就谢你自己。”
  花含香不解道:“是你救了我……”“不。”
  白飞扬道:“我是不想我的朋友谢大哥死。”
  花含香道:“你虽然救了我,可是决斗时,我绝不会剑下留情的。”
  “你还有机会跟我决斗?”白飞扬说完,不见车厢里的花含香说话,笑着道:
  “十五年后,你为自己跟我师父决斗而后悔,我不愿像你一样,将来也为我们的决斗而后悔。”
  车厢里的花含香确实没想到白飞扬会这样说,良久才道:“这么说……”
  白飞扬马上道:“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已决定取消决斗。”
  原来,白飞扬一路跟踪花含香,他已经被花含香坦荡的胸襟、一心只为他人、嫉恶如仇和绝不向恶势力低头的精神所感染和折服。
  特别是花含香那种“不恨任何人”的人格力量深深震撼了他,终于令他醒悟,他决意要做花含香那样的人……
  花含香闻言当然欣喜不已,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飞扬答道:“因为我不想做一个心里有垢的人,我现在这样做,觉得很快乐。”
  花含香笑道:“白兄弟说得对,心中无垢便是快乐。”
  白飞扬这时一夹马肚,坐骑急行,然后一勒缰,拦在秦孙的马前,秦孙不知白飞扬要干什么,也勒住马,杏眼一睁。
  白飞扬道:“秦孙,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胡云吗?”
  秦孙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正疑惑不解,白飞扬道:“在百毒庄,我只要再出一刀,就能杀了胡云,但我没有砍出第四刀,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孙还没醒过来,桃花问道:“为什么?”
  白飞扬道:“如果我杀了胡云,就得杀了秦孙。”
  桃花笑道:“你不杀胡云,是因为你不忍心杀秦孙?”
  “是的。”白飞扬声音一变,道:“秦孙绝不能死。”
  桃花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白飞扬笑道:“秦孙虽是你的丫环,可你也得给她说话的机会,这最后一个问题,应该由她来问我。”
  秦孙似已明白了什么,一颗心怦怦乱跳,脸生红霞,端的是美艳动人,她微微抬头,目光直视白飞扬,轻声道:“为什么我不能死?”
  白飞扬此时没了那夜的紧张和羞赧,坦然一笑,道:“因为我已忘不了你。”
  车厢里的花含香又笑道:“原来白兄弟追我而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白飞扬的胸怀坦荡,他露出孩子般的微笑,正要对秦孙再说什么,只见秦孙忽然从马上摔了下去!
  白飞扬大惊,飘身下马,扶住秦孙,她已是浑身打颤,嘴角抽搐!
  白飞扬急忙道:“秦孙,你怎样!”
  花含香也急从车厢里出来,见了秦孙这样子,不知中了什么邪,也一点办法没有。
  桃花下马,她将一粒药丸送入秦孙口中,过了一会,秦孙便悠悠醒转,白飞扬惊喜不已。
  秦孙睁眼,面对桃花,激动道:“小姐,你怎么把解药给我服了?”
  桃花道:“这颗解药原来就是你的。”
  秦孙道:“可是如今你也中了慈悲符,解药你应该留着自己用……”
  桃花叹道:“当初就言明只替你保管,我怎能言而无信?”
  秦孙道:“小姐,要是你……”
  桃花苦笑道:“如果一个月之内我做不到,只有听天由命了。”
  白飞扬一听到“慈悲符”三个字,想起那夜的剑客说是要送给他的也叫“慈悲符”,问道:“秦孙,你刚才是因为中了慈悲符之故?慈悲符究竟是什么东西?”
  秦孙望着桃花。
  桃花淡淡道:“秦孙,我们也应该做一个心中无垢的人……”
  于是,桃花将一切真相说出……花含香越听越吃惊,他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慈悲堂”这样的残忍组织,这个组织里的杀手,武功之高之怪,委实出人意料……
  慈悲堂要桃花一个月之内设法控制他,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阴谋?……桃花说完真相,末了道:“花侯爷,此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女儿红。”
  花含香凝眸沉思了一会,忽道:“既然我喝了你的女儿红,你就是我的妻子。”
  桃花一呆,只听花含香又道:“从现在开始,我就乖乖听你的话。”
  桃花很快明白他的用意,惊道:“侯爷,你想跟慈悲堂作对?”
  花含香冷冷道:“不是我跟他们作对,而是他们跟我作对,我说过,我是绝不会向邪恶低头的!只要他们存在,这个世界就不会安宁!”
  桃花默然。
  白飞扬道:“慈悲堂就像你们身上的慈悲符一样,只要不除,就会后患无穷的!”
  一直没开口的上官烟雨这时说道:“桃花姐姐、花剑侯、还有秦孙姐姐、白叔叔,烟雨没有武功,帮不上什么忙,我有个主意,你们负责除掉慈悲堂。
  “而我,一定叫我爹尽快研制出慈悲符的解药,以解除两位姐姐及被慈悲堂控制的那些人的痛苦,你们说怎么样?”
  众人的举动感动了九叔,他终于跪在花含香面前,承认了自己在魔鬼窟被太行活宝以“慈悲符”控制并在桃花香榭里按剑盲的指示,在花含香的酒囊里下毒的事实,请求花侯爷的惩罚……
  花含香听罢,不仅不怒,反而扶起九叔,笑道:“九叔,我一直没弄明白的一个问题,现在终于明白了!”
  九叔不安道:“侯爷,什么问题?”
  花含香笑道:“我身中多种剧毒,一直不明白为何不发作,原来是喝了毒酒的缘故,哈哈哈……”仿佛遇见了一件十分开心之事。
  慈悲堂是一个阴毒、凶狠、庞大的罪恶组织,血鱼的武功不可思议,背后的阴谋更是惊人!
  花含香能不能粉碎这邪恶的阴谋?
  能否续写不败的神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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