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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龙刺之海盗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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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9 22:29: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狂云 于 2025-2-9 22:30 编辑

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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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刺之海盗船
  作者:阳朔
  作品简介:马如龙甫一出现就是在洛阳城的海盗船上,海盗船既是销金销魂,更是为了寻找各种机会、拉拢各种关系,那些退隐林下的名公巨卿随时有可能蒙皇上再度宠召,坐着驿车到长安重掌朝政的场所。他被新月公主邀请帮助她完成一件看视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无端卷入一场皇家纷争之中,在宰相李实与少林寺苦禅方丈等协同下,马如龙力战当世三大武学宗师之一的武林泰斗——崆峒派凌峰,智斗太子的谋士陆士龙,揭开了东宫太子弑父、弑君的大幕,并彻底摧毁了以海盗船为基地的东宫太子集团,助老皇帝复辟成功。而后他从这场皇室纷争与新月公主的情愫中隐退,又莫名其妙的消失。悬念给人以心理期待,线索给人以心理推证,场面给人以心理震撼。



海盗船.png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22:30: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一
  海盗船并不是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船,它在陆地,在陪都洛阳的东郊。
  其实它也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座船式建筑,只不过它完全按照船的样式建造而成,又是一幢全木建筑,看上去真如同一艘停泊的船。
  尤其是它那高耸的桅杆,随风鼓胀的三色风帆,更令人疑心它马上就要驶向远方的海洋。而那巨大的三色风帆上就写着三个大字:
  海盗船。
  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造了这样一座稀奇古怪的建筑,有许多人猜测:
  这座建筑的主人过去也许真是位纵横海上、杀人越货的海盗,因为这座建筑的造价可是不菲。
  也有许多人猜测:这是一位退休的航海家造的,为的是怀念往昔海上的岁月。
  但这都只不过是猜测,因为没有人知道谁是这艘海盗船的主人。
  二
  海盗船并不是一座住宅,而是一个集各种娱乐于一体的场所,最刺激的赌坊、最香艳的勾栏、最昂贵的酒楼,简而言之就是一个销金窟。
  陪都也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它既不是首都,也有别于其他任何一个州郡。
  这里多的是退隐林下的名公巨卿、得罪了皇上或者皇上看着心烦从而投闲置散的达官显宦,这些人手中失去了权力,却还拥有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金钱,所以他们便成了海盗船的常客。
  除了这些人,洛阳城的贵族世家、巨贾豪绅也是海盗船上最受欢迎的客人。
  他们到这里来既是为了销金销魂,更是为了寻找各种机会、拉拢各种关系,那些退隐林下的名公巨卿还是随时有可能蒙皇上再度宠召,坐着驿车到长安重掌朝政。
  朝廷上的风云变幻本就比海盗船里赌桌上的赌局变得更快、也更血腥。
  三
  各色武林人物也是海盗船上的常客。到海盗船上的武林人物并不只是扶危济难的大侠,也不只是白道群英,还有独行大盗,绿林好汉,甚至有可能是真的海盗。
  海盗船对这些人物一律欢迎,它并不管某个人的身份来历,唯一的条件就是你付得起银子。
  在这里喝上一杯水的价钱足可以在洛阳城里买到一坛上好的女儿红,而这杯清水既不是崂山矿泉,也不是虎跑泉的水,不过是从旁边一口普通的井里打上来的,细细品味,还有一点盐碱的苦涩。不过没有人对此表示异议,海盗船的经营者也从未标榜过自己的经营方针是价廉物美。
  恰恰相反,有许多人不远千里,专程跑到海盗船上来喝一杯清水。
  海盗船上喝清水的地方也很讲究,是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
  小的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也只有一杯清水。
  烛光被调的半明半暗,明的让你的眼睛很舒服,暗的又可以让无意间误闯进来的醉鬼看不清你的脸。
  尽管这种情况从未出现,但这种防患未然的措施还是让坐在这里的人感到安全。
  太行山的独行大盗公孙绝就坐在这样的小房间里在喝一杯清水。
  三个月前,他劫了长安振威镖局的一票红货,随后便遭到了致命的追杀。
  他出道二十年,劫镖劫货无算,不单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而且没人发现是他出手劫的。
  这一次却是红货一到手便遭到追杀,显然这票红货不单明里由振威镖局所保,还有一批厉害的人物在暗中保护。
  这种情形是做他这一行最怕见到的,却被他撞个正着。
  公孙绝最后悔的便是当时没有毅然舍弃这批红货。毕竟他为这一票红货踩盘子、跟踪一直到下手,足足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他还期待能摆脱那些人的追杀,用这票红货舒舒服服过上几年。
  但他见识到那些人的手段后,便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而特错。
  这绝非简简单单的一票红货,而是别的什么。因为这票红货的价值远远付不起追杀他的那批人中任何一个人的费用。
  所以他明白了:
  红货里还夹带有货,而且是能要许多人命的货,那批人要抢回的正是这个“暗货”。
  他总算还没有错到家,所以他根本没有打开那个用火漆封就的小箱子,也没想去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他知道:只要他剥开了箱子上的火漆,不管里面是什么,他都等于亲手判了自己的死刑。
  他早就听说过海盗船上有个专门喝清水的屋子,在这里你只要花足钱,就有人替你解决一切难题。
  这并非风闻,去年有一位钦犯,海捕文书贴满了大小城镇的城墙上,各州府的捕快们如蝇逐血般四处追捕他。他实在无路可逃,便冒险一试,来到海盗船上,喝了杯清水,花了十万两银子。
  第二天海捕文书就收回了,钦犯便又成了皇帝的“赤子”。
  这人还不敢相信这种魔力,提着脑袋到洛阳府前转了一圈,那些已把他的画像深深刻入脑海的捕快们,见到他如同见到一个陌生的外乡人一样。
  而这位钦犯恰好是公孙绝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公孙绝冲上海盗船的时候,便发现追杀他的人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在那一刻,他的感觉就像是在沙漠里要渴死的人突然爬到了一泓清泉边一样,至少他暂时是安全了,还没有人敢在海盗船上杀人、抓人,即便是刑部的总捕头也只能在外面等着。
  他只对迎上来待客的小二说了句:
  “一杯清水。”
  便被带到了这个小房间里。
  也真的只有一杯清水。
  桌子的抽屉里有纸墨笔砚,他定了定神,拿出纸笔,墨是磨好的。
  他伸笔在纸上写下:公孙绝,求助,完璧归货,白银二十万两。
  写好后,他敲了敲桌子,声音刚落,门便开了,如一阵清风般飘进一个妙龄少女。
  薄雾般的纱衣紧裹着丰满的胴体,走动之间,纱衣飘拂,透露着青春如火的诱惑,连并不好色的公孙绝也感到腹下火热,蓦然而生要把这尤物劫走的念头,当然这只能是种冲动。
  那位少女什么也没问,只是拿起桌上那张纸,又转身飘了出去。
  公孙绝看到她的背影时,才知道了什么叫做“诱惑”,身子竟不由得颤抖起来。
  四
  一杯清水只喝了一半,又有两个人开门进来。
  两个年轻的人,看上去就和外面待客的小二毫无差别。
  “对不起,公孙先生,我们要蒙上你的眼睛。”
  公孙绝并没提出抗议,只是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是必然要经过的程序,哪怕这两个年轻人是来取他性命的,他也不准备反抗。
  在这里任何形式的反抗都是毫无意义的,好在他知道这里的主人对任何人的性命都毫无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一样:白花花的银子。
  公孙绝像一个瞎子般被人领着出了门,走不多时便开始下楼梯,而且是旋转的楼梯。
  公孙绝感到自己像一个拉磨的驴子一样,在一个平地上转着圈。
  但他知道这一定是向下走,只不过这楼梯修得极为巧妙,用处就是让任何人都算不出自己下到了多深的地方。
  公孙绝根本就不去想自己要下到一个什么地方,他只知道一点:
  这两个人会领他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他能花钱买自己的命。
  一直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领着他的人才停下来,随后他两腿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知道那是椅子,便坐了下来。
  “公孙绝?”一个平淡而冷漠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我是。”
  “你本事不小,胆子更大,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是把天捅了一个窟窿?”
  “我知道。”公孙绝老老实实回答,尽管他以前从未来过这里,这里的人却对他的事很熟悉。
  他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这里的主人不仅手眼通天,而且无所不知。
  “不过你倒是既知趣又识相,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容易死掉的。”
  公孙绝蓦地里浑身轻松,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拣回来了,同时也感到万幸。万
  幸的是他没去碰那箱子上的火漆,他在纸上写的“完璧”,对方说他知趣,便是说这个。
  至于说他“识相”,是说他在走投无路时还知道到这里求助。
  他把左手里一直提着的箱子交了出去,如同扔出一个烫手的山芋。
  “我们做事一向很公道。”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价钱也公道,办你这件事是很费钱的,按正常价格应该是二十五万两.
  “不过你既主动开出二十万两的价,那五万两就算你在我们这里的开销吧。
  “你要在这里呆上半个月,然后才能离开。”
  “多谢。”公孙绝发自内心地吐出这两个字。他承认对方很公道,并没有趁他穷途末路时勒索他,假如对方开出两百万两的价格,他也只有接受而且也付得出。
  他相信对方也知道这一点。
  至于在这销金窟里呆上半个月才付五万两,简直说的上是免费了。
  “这二十五万两银子就先存在你那里,我们说不上什么时候会派人去提,我们知道你什么时候都付得出,也会愿意付。若不然,你会付出四百五十三条性命。”
  公孙绝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对方的话虽不能说和蔼可亲,却也没有多少威胁的意味,却让他明白了两件事:
  对方把银子存在他那里,就表明随时都可以找到你,随时都能从他手里提出二十五万两银子。
  江湖上知道他名字的人不少,却没人知道他还有家,而且是个大家庭:
  一房明媒正娶的老婆,十三房姨太太,二十个儿子,八个女儿,外加仆人丫环,恰好是四百五十三人。
  他不再说话了,刹那间他感到自己已不是个人,而是捏在对方手里的一只臭虫。
  五
  公孙绝又被原路领了回来,桌上半杯清水依旧。
  除去布罩后的他又被领到一楼。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有全国最好的厨师做出的最好的菜肴,有从全国各地运来的最好的酒,其中有不少还是外面绝对花钱也买不到的贡酒。
  有许多人到这里来一席千金,也不过是为了喝上几杯只有皇上才能喝到的各种贡酒。
  公孙绝喝的就是进贡的“女儿红”。
  “女儿红”是最普通的酒,不要说普通酒楼,就是一般的百姓家也会有上几坛。
  但公孙绝知道,给皇帝进贡的“女儿红”不单是三十年陈的,而且从做酒的水到用料到整个制作流程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就和建造皇宫和盖一间茅草屋的差别一样。
  而且所有的贡品都是一样,皇家风范概括成四个字,就是“不惜工本”。
  公孙绝已从适才沮丧的阴影中走出,尽情享受着自己为期半个月的假期,也尽情享受着送上来的贡酒和他喜欢的阳澄湖的大闸蟹。
  他已不再去想自己是人家手里的蚂蚁还是臭虫,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他还活着,还能享受这世上美好的一切,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的酒量并不大,一坛“女儿红”已使他醺醺然了。
  他这时才发现他右边坐着一个人,也在喝一样的“女儿红”,吃一样的大闸蟹,这令他顿起知己之感。
  这个人的桌子靠前一些,他能看到的只是这人的背部和侧脸,此人头发已经斑白,虽是随随便便坐在那里,却令人感到一种高山仰止般的威严。
  公孙绝见过许多声名显赫的帮主、掌门,这些人身上很少能看到这种气度,那是一种只有一代武学宗师才能显现出来的气度,或者是手中久握芸芸众生生杀大权的人。
  “老先生,公孙绝敬你一杯。”
  他有些醉了,若在平时,他绝不会向陌生人搭讪,更莫说敬酒了。
  做他这一行的本就不能有朋友,认识的人更是越少越好,最好是没人认得他,也没人知道他这个人,这样他才会安全。
  那人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并无讶异之色,马上又回头喝自己的酒。
  “老先生,我敬你酒,你为什么不喝?”公孙绝有些激怒了。
  他在那人回头的一瞥中看得出,自己在他眼中连只臭虫都算不上。
  他站了起来,趔趔趄趄向那张桌子走去,他刚动步,两条手臂已被四只铁钳般的手抓住。
  一个小二忙趋身到那张桌子前,惶恐的说:
  “李大人,对不起,小的们马上会处理的。”
  那人微微一笑道:“不必了,他只是喝醉了。”
  公孙绝真的醉了,他坐着时还勉强撑得住,一站起来,酒意便随着血液涌上头顶,他头一耷拉,便瘫在扶着他的两个人的身上了。
  也幸好他真的醉了,才又死里逃生一次。
  他并不知道那小二口中所说的“处理”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醉了,但他的感觉并没错。这人虽不是武林中的一派武学宗师,却是先皇时的宰相,而且执掌朝政十年。
  先皇大行,今上即位,他才退隐林下,从长安的政治漩涡中脱身,回到专供朝廷官员养老赋闲的陪都洛阳。
  除此之外,他还是当代的文坛盟主,十次主持朝廷的进士会试,门生故吏遍天下。
  他就是李实,李相爷。
  李实并不老,今年也只有五十岁。他三十二岁时当上宰相,曾被公认为国朝开国二百年来最年轻、最英俊、最有为的宰相。
  五十岁对于一般的人,已是“耳顺之年”的老人,如果作为宰相,依然属于青年,政治生命和平民的生命本就是两回事。
  李实不仅是海盗船的常客,而且常得不能再常了,因为他每天都来,如同做宰相时上晚朝一样。
  他每天都会坐着轿子,轻车简从到这里吃饭,然后到二楼赌牌。
  赌牌之后便到三楼去泡个热水澡,泡过澡后他会小酌一次,然后更衣到楼顶去看平台上的轻歌曼舞表演。
  这里的歌舞表演也是最受男人欢迎的,因为舞女是一色的清倌人,里面的衣服也少得不能再少。
  而这极少的衣服似乎也是透明的,只是涂上一层雾状的东西,让人既似乎能看见里面的风光,偏偏又什么也看不清楚。
  如果人的眼珠子真能掉出来,这表演歌舞的平台上就会落满男人的眼珠。
  李实最喜欢观赏歌舞,用他的话说:
  赌博太刺激了,对心脏不利,已不适合他这样的老人,倒是柔靡的乐曲、曼妙的舞蹈更能令他赏心悦目,不失为养眼养颜、延年之术。
  对于这一点会有许多人提出异议,因为有时事实恰恰相反,有两个世家子弟在二楼的赌桌上一掷千金,面不改色,却在观赏歌舞时狂喷鼻血,人事不省。
  从此,每个观赏歌舞的客人的桌上便又多了一个空碗、一条丝巾和一包止血的药粉。
  不过李实的话还是没人敢公开反对,在先皇时代,李相爷就是先皇的代言者,是名副其实的金口玉牙,即便今上,对这位先朝元老也是尊崇有加。
  歌舞表演结束后,已是夜色阑珊。
  李实或者坐轿子回到洛阳中心的府邸,或者选中一个他看中的清倌人,陪他在四楼的客房里一夜销魂。
  四楼那一间间豪华的客房就是为这预备的。
  这就是李实相爷的一天,在一年中,除了重大节日、祭祖上坟外,几乎每一天都是这样。
  从他交出宰相的权柄、退隐到洛阳后就开始了。
  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也为他赢来另一个称号——风流教主。
  从一个手执国柄的宰相,到一个终年在脂粉堆中厮混的色鬼,这种变化大得让人难以想象,也引起朝野上下所有人的疑惑和非议。
  痛心者有之,那就是他的家人和门生故吏;欢心者也不乏其人,那就是他的政敌,那些在长安手握权柄的大人物。
  李实对这些都可以置之度外,但有一个人的想法他不能不在意,而且只能顺从。这个人就是当今天子,群臣口中的今上。
  在这种销金销魂的第一年里,那时李实还不过是海盗船的常客,他有一次喝醉了酒,在赌桌上一次输掉了五千两银子,他付不出,只好把身上先皇御赐的玉带留下。
  第三天,便从长安快马疾驰来了一队今上的使者,口宣圣旨,赐给他御酒二十四瓶。
  宣旨过后,这队使者便和来时一样的速度返回长安了。
  皇帝赐给大臣御酒,通常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表明你圣眷正隆,前程无量。这些人通常便是皇帝的重臣和侍从。
  李实作宰相时,几乎天天都会有御酒赏赐。
  他敢肯定,皇上赐给他的御酒比自己喝的还要多。
  另一种情况就不那么美妙了,通常就是“赐死”。如同赐给嫔妃们的三尺白绫一样。
  李实知道自己一定是后一种情况,今上仁慈,即便想要某个人死,也会不忍其心,只是要通过某种方式让这人明白自己的心思。
  一瓶毒酒就是最好的方法。没有人宣布你的罪状,也没有人监刑,你却只能喝下去,还要叩谢“浩荡皇恩”。
  李实对这种结局并不感到惊讶,这种情况在国朝二百年的历史中已屡见不鲜。
  他诧异的只是:御赐的酒为何有二十四瓶之多?
  难道皇上要的并不只是他一人的性命?
  他召集了妻妾儿女,聚拢在摆放赐物的圆桌旁。
  假如二十四瓶都是毒酒,每个人就都要喝上一碗,别无选择。
  当然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二十四瓶酒都是空的。
  那就是皇上让你自己去领悟这空的酒瓶里应该装的是什么,皇上却不承担任何指责。
  而像他这样在宦海沉浮多年,最后手持国柄的人,家中都会备有一坛毒酒。
  官场风险莫测,自杀总比被朝服腰斩于闹市要好得多。
  他的手第一次颤抖了。
  他用颤抖的手撕开代表御赐的黄封,打开箱子,里面赫然是摆列整齐的二十四瓶酒,就和他那些年每天都要带回家的御酒一样。
  他拿起一瓶酒,却觉得这酒重的异乎寻常,显然不是空的。
  但作为毒酒来说也太重了,不管加进什么样的毒酒也不该重成这样。
  他启开酒封,两手捧着酒瓶向碗中倒酒,却一滴酒也倒不出来。
  他骇异之下,仔细向酒瓶中看去,里面既不是空的,却也不是酒,而是实心的,而且在灯光下黄澄澄的,竟是纯金。
  这瓶酒根本不是酒,而是仿造酒的样式,用纯金打造的。
  李实迷惑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明白怎会是这样?
  他仔细查验了其余的酒瓶,都是一样的,二十四瓶酒都是纯金打造的。
  幸好箱子里还有其他物事,解开了他的迷惑,箱子的底部便是他在海盗船上输掉的玉带。
  玉带上粘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助君销魂。
  李实认得出那正是今上的御笔,在看到那条玉带和那张纸条后,他仿佛和尚顿悟一般,刹那间明白了一切,竟忍不住狂笑起来。
  他的妻妾儿女们都吓得呆若木鸡,没有人听见他大声笑过。
  他被先皇任命为宰相的那一天,他退朝后回到家里,依然面色如昔,直到贺喜的人们蜂拥而至,家人们才知道他当上了宰相。
  他挥手斥退了家人,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愣怔了一夜,而一夜间,他的头发就变得斑白了。
  他明白了,今上依然是要他死,这依然是“赐死”,只不过方法之巧妙史无前例,所以他也没想到。前天输掉的玉带,今天又被皇上赐还给自己,这是皇上让他明白:
  海盗船里有皇上的人,他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他能够想象得出:
  他的玉带一输掉,就被快马送到长安,直接送到皇上的御案上,所以才会这样快就送了回来。
  至于那张纸条,虽然只有四个字,却是“赐死”的圣旨。
  只是限定了他死的方式,就是他只能在海盗船上酗酒纵欲而死。
  那二十四个纯金打造的实心酒瓶,就是帮他支付海盗船上高昂的费用的。
  所以他不能有别的死法,不能在家中喝毒酒自杀,也不能“不慎”在阴沟里摔死,也不能吃鸡蛋时不小心噎死……所有的死法对他都不适用,他只能有一种死法,死在海盗船上,死在哪些美如天仙般的少女的肚皮上,因为这是御笔钦定的。
  所以有一天,当李实的夫人出于关心而不是嫉妒,委婉地劝他要爱惜身体,少到海盗船几次,李实只能自嘲式地苦笑道:
  “我这是奉旨销魂。”
  李实的夫人并不懂“奉旨销魂”的意思,但既然是“奉旨”她就不敢多说一句了,虽然她不明白怎会有这样的圣旨。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爷天天出去,“奉旨销魂”。
  六
  李实喝了一坛“女儿红”,又吃了一大盘阳澄湖的大闸蟹,便心满意足地用丝巾擦拭嘴巴,然后在小二躬身奉上的账单上签了字。
  他除了在赌桌上赌钱外,其他在海盗船上的费用都是挂账的,没人会怕他付不起,“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一个十年的太平宰相,更何况一年中,总有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会来到船上几次,为李相爷支付费用。
  而据几位名公巨卿说,这个人就是今上面前最红的宦官黄锦。
  尽管有公孙绝的酒醉冲撞,李实的心情并未受到影响,宰相的肚量本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忖度的。
  他走到二楼,在一张赌桌旁看了看,便走进了贵宾室。
  能进这间贵宾室的并不分官场上职位高低,也不论江湖中地位的大小,而是论赌注。
  贵宾室里的筹码是每一枚一千两银子,如果只想玩玩几百两的输赢,哪怕你是当朝宰相,武林盟主,也只能到大厅里去玩。
  李实在一张赌桌前坐定,这张台子是玩最简单、也最刺激的赌博:
  大小点。
  每人将三粒骰子掷下,点大者赢,点小者输,许多人的万贯家财便只因自己掷出的点数比对方少了一点,悉数输到了对方手里。
  这里每天都上演着刹那间从豪富到赤贫的悲剧,而从赤贫到豪富的喜剧却从未出现过。
  这张台子没有庄家,想赌的人就坐在赌桌前,等待自己的对手出现,然后双方议定赌注,就可以掷骰子、决胜负了。
  这里的赌具都是海盗船提供的,绝没有任何作弊的可能,而江湖上几个有名的赌王、千王也都走进了海盗船后,便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了。
  所以在海盗船上赌,赌的只是运气,而不会赌出“老千”来。
  李实看到对面坐的是个年轻人,他心头微微一怔,觉得这个年轻人似曾相识,不知是哪家的贵胄子弟,再看一眼时,他却确定了,这个人他从没见过。
  他虽然阅人无数,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无论什么人,只要见过一面,哪怕相隔二十年,他也会丝毫不差地把这人在一万个人中认出来。
  所以他才敢确定,这个人他从未见过。然而为什么会有这种“熟识”的感觉呢?难道是我酒喝多了?他在心里想着。
  看第二眼时,他又确定了一件事,这人不是世家子弟,也不是官宦子弟。
  贵族子弟和官宦子弟虽然面目万千表现不一,却都无可避免地带着一种贵族气和官宦味儿,而这种气味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了。
  因为他即使退隐了,他身边整日弥漫的依然是这种气味。
  更何况两京的贵族子弟和官宦子弟没有不认识他的,也没人敢见到他不起身问安,还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
  而面前这位年轻人身上却仿佛有一股来自远方大山的清新气息,脸上也有一种满不在乎又招人喜爱的野气。
  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浮上心头,他不知道这种“久违”是多久了,但那正是他儿时的感觉。
  “小友贵姓?”李实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主动问一个人的名字,至少在他当上宰相后就没有过,因为每一个有幸拜见他的人都会主动报出自己的名字。
  “马如龙。”
  “好名字。”一匹如龙似的马当然是匹好马。
  “请教尊驾台甫?”名叫马如龙的年轻人问道。
  “李实。”
  马如龙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显然他没在官场上混过,只要在官场上混过一天,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
  “你也喜欢赌骰子?”李实微笑着问,心里却为这个年轻人痛惜,这里并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喜欢。”马如龙大声答道。他的眼睛左顾右盼,似乎对一切都很新奇。
  李实一伸手,他的手里便多了十枚粉红色的筹码,也就是一万两银子。
  “我们赌多大的?”李实问道。
  “我只有这么多,就赌这些吧。”马如龙把手掌摊开,手里的筹码散落到绿毡桌面上,恰好也是十枚。
  李实又笑了,这人显然不是赌徒,因为赌徒摆放筹码的姿势远比摇骰子的姿势好看得多。
  “你的胃口倒是不小,想一次把我的赌本赢光。”李实笑着把自己的筹码也扔到那一堆筹码里,他倒希望对方能赢,他已从心里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他用昔日执掌宰相权柄的手抓起三粒骰子,随随便便一掷,三粒象牙雕成的骰子在翡翠玉碗中叮当作响,这是能让所有赌徒血液流动加速的声响,也是赌徒耳中无可比拟的天籁之音。
  李实虽然天天都在赌,却不是赌徒,所以他看着玉碗中滴溜溜乱转的骰子,眼神却漠然而又空洞,心神仿佛已飘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须臾,骰子停住,三粒骰子向上的点数竟然是两个一,一个二。
  李实却笑了,他站起身说道:“我输了。”便要转身离开。
  “我还没掷,你怎么就认输了。”
  “这还用掷吗?你不可能比我手气还差,掷出三个一来。李实解释道。”
  因为李实先掷,所以对方即便同样掷出个一一二点,他也依然输了。
  只有对方掷出三个一点,也就是三点,他才可能赢。
  三点是掷骰子的赌徒最怕掷出的点数,最喜欢的自然是三个六点的“豹子”,所有的赌徒都梦想着每次都能掷出“豹子”来。
  但据一位赌王统计:
  要掷九十几万次骰子,才会掷出一个“豹子”,而这位赌王不屑于统计的却是:
  掷出三个一和掷出“豹子”的概率是一样的。
  所以李实爽爽快快地认输了。
  “这世上好像没有不可能的事。”马如龙答道,他抓起碗中的骰子,也是随随便便一掷,竟赫然是三个一点。
  “你赢了。”马如龙两手一摊,跳下椅子便要离开。
  “等一下。”李实叫住了他。
  “阁下还想赌吗?我却没有赌本了。”马如龙站住,又摊了摊双手,意示已经两手空空。
  “你以前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故意输给我?”
  “我没有故意输,只不过我的手气好像比阁下差了一点。
  虽然只差一点,我还是输了。”
  “可是你本来不可能输的,因为我已经认输了,只要你不掷,这桌上的筹码就都是你的了。”
  李实并不是喜欢说话的人,一万两的输赢在他而言也不过“意思”而已。
  可他心里却怀疑:
  这人是不是今上派来的?故意输给他一万两银子是否又是“助君销魂”的把戏?
  今上是不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提醒他:
  李爱卿,朕在看着你哪。
  “阁下虽然认输了,我却不能拣这现成便宜,何况我这人有个毛病,只要有可能的事,我都想去尝试。”
  “哪怕是输?”
  “是的。”
  “人人都想赢,拼命的想赢,你为什么却想尝试输呢?难道你喜欢输?”
  “输赢我并不在乎,我只是愿意做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我认为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是没人愿意做而已。”
  “很好,”李实又笑了,“这是我几年来听到的最有价值的话。
  这世上不单每样东西有价值,人说的话有时更有价值。
  你这句话的价值就是两万两,所以这些筹码是你的了。”
  李实说完,转身走了出去,他走上三楼拐角处时,对像影子般跟随他的人说了句:
  “记住,明天好好查查这个年轻人。”
  第二章
  一
  一间幽暗的屋子里坐着四个人。
  四个人都坐在阴影里,屋子里只有一支蜡烛,插在中间桌上上一个烛台上。
  烛光下,只有一样东西很清楚,那就是公孙绝交出的黑漆木箱。
  没有人说话,四双在暗中发亮的眼睛都饿虎扑食般盯在这只漆箱上,仿佛这是只魔箱,随时有可能从里面蹦出一个洪荒时代的古兽。
  “方轩主,你能确定这箱子没被人拆过后又重新钉上?”屋子左角一个声音响起,正是和公孙绝对话的那个声音。
  “老朽敢以脑袋担保,老朽亲手做的箱子,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拆开后原样钉上。”
  一个略显衰老而又嘶哑的声音说道。
  凡是听过这声音的人都会知道,这人一定是洛阳“碧玉轩”的老板方以哲。
  他经营的“碧玉轩”并不出售珠宝,而是专门制作各种盛放珠宝的匣子。
  后宫嫔妃、公主和各大王府用的首饰匣子都出自他的手。
  而除了皇室成员,任何人都不可能买到他亲手做的匣子,而桌子上却分明是只箱子。
  “董先生,这只箱子上的火漆是你亲手封的吧?”那个冷淡的声音又问道。
  “是的。”
  方以哲对面一个人答道。
  “箱子上的火漆有没有刮开后重新打封的可能?”
  “没有,这些火漆是我专为给这只箱子打封制作的,用过后那些火漆就被我毁掉了。
  “火漆虽然在外表上看来都差不多,其实每一批生产的火漆都不一样,因为每一批火漆的用料和火候都不会完全一样,也就有了差别。
  “这种差别虽很细微,别人用肉眼根本看不出来,但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能确定吗?”
  “放心吧,就算我糊涂得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也能认出我每一批做出的火漆。”
  这句话没人能不相信,因为说这话的人是董贤。
  董贤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和方以哲一样只制作一样小东西。
  方以哲制作的是首饰匣子,他则专门制作火漆,宫廷大内和六大部每一封发出的书信公文,都是用他制作的火漆打封的。
  这两人经营的几乎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无论什么买卖,只要和皇家和官家搭上钩,并且独此一家,想不富都难。
  所以这两人不但有钱,而且远比经营珠宝的西域贾胡富得多。
  至于他们说的话,就和鲁班对一件木工活下的定论一样,无可置疑。
  “两位既这样说,这箱子既不可能被人掉换,里面的东西也不可能被人偷天换日了?”
  “是的。”两个人一齐答道。尽管两人并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但对方在深夜把两人拉到这里,又分别付了一万两银子的鉴定费,里面东西的重要性自是可想而知。
  即便有人告诉他们里面装的是皇帝御宝,他们也不会吃惊。世上值得如此郑重而又慎重其事的东西本就不多。
  两人知道自己下的这简短的定论有多重要,也许关涉到自己的自家性命,却又只能下这定论,因为没有其他的可能。
  “好的,有劳两位,两位可以离开了。
  两位不必急着回家,今晚就在船上玩一夜,无论赌钱还是找女人,费用都算我们的,就算是我们一个小小的东道吧。”
  这样的诱惑没人能拒绝,两人在黑暗中虽然看不到面露的喜色,心头却是狂喜,在海盗船上尽情狂欢一夜,可就不仅是区区的一万两银子了。
  二
  两人离去后,屋子里剩下的两人依然静坐不语,如同睡着了一般。
  “看来东西不会错,”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冷淡的声音再度响起。
  “公孙绝既说完璧归货,他没有说谎。”
  “他还可以活下去。”屋子右上角一直没开口的人终于开口了。
  他的语气很轻,却又仿佛对什么事都已厌倦,甚至在说到一个人的生死的时候,也好象在说一棵野草。
  “是时候打开了吧?”那个冷淡的声音问道。
  “好吧,”屋子右上角那人答道,好像这是件很不情愿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烛光下出现了一只手,修长、白皙如女人的手,用长长的指甲刮着箱子上的火漆。
  三
  马如龙并没有离开,也没有故作清高的拒绝那两万两的筹码。
  所以他又有了赌本,还可以在这张赌台前坐下去,直到输光为止。
  今晚到这间贵宾室来的人很少,有几伙人都坐在四个角落里的花梨木椅子上,低声地交谈着,角落里很暗。
  马如龙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什么,屋子中只有几个衣着暴露的少女像燕子们飞来飞去,为客人们倒酒添茶。
  寻找能得到丰厚小费的机会。
  到这个屋子里的客人出手都很大方,尤其赌博时,小费就是一两个筹码。
  马如龙把二十个粉红色的筹码落得高高的,却没人注意到,更没人想走过来赢这些筹码。
  “这些人是不是都太有钱了,不屑于和我赌?”
  马如龙心里嘀咕着,脑袋转来转去,希望那些交谈的人中有人能站起来,走过来,哪怕一次输掉这些筹码,也比这样仿佛坐在死人堆里要好。
  他突然看到一个人在和这间贵宾赌室的总管在说什么,眼睛不时向他这面瞥来几眼。
  看到这个人,他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一直跟在送给他这堆筹码的那人身后,只不过那人一出现时,所有的目光便如磁吸石一般集中到那人身上,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人。
  马如龙注意过他,也仅仅是因为那人空空的手上忽然多出的筹码便是这个人送过去的。
  虽说注意,也仅仅是一瞥而已。
  他心里纳闷的是: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的眼睛一直东顾西盼,不要说一个大活人,就是屋子里多只苍蝇,他也不会注意不到。
  而这个人却仿佛从地下钻出的幽灵般,突然间就出现在那里了,他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公子,来杯酒吧?您要是不喝酒,我就给您倒茶?”
  一个少女飘身过来,媚笑着问他,手上端着一杯酒,浑若无骨的身躯扭成了三节,把身体上能凸出的部位都凸出在马如龙的眼前。
  “酒就好,不用茶。”马如龙接过酒,一饮而尽,他倒是真需要一杯酒来驱散身上的寒意。
  “公子真是海量,我再给您倒一杯。”少女接过了酒杯,纤纤玉指若有意若无意地拂过马如龙的手背,而脸上的媚笑丝毫不变。
  好像这种媚笑不是笑出来的,而是挂在脸上的一层面具,在这一刻,他敢和任何人打赌:
  即便有人在这张漂亮的脸蛋上打上一拳,再踹上一脚,这种媚笑也会丝毫不变。
  “不必了,你坐下来。”马如龙握住她柔软的小手,让她在对面坐下。
  “这可不是我坐的地方,我又不赌钱。”那少女挨身过来,身上散发出淡而迷人的香气。
  马如龙并不知道,这些少女最喜欢坐在客人的怀里,那样便有筹码可拿。
  “你为什么不赌?”
  “因为我没钱可赌。”
  “没钱也可以赌啊。”
  “公子您可真会逗趣,没钱怎么赌,我就是把人押在这赌桌上,也不值一个筹码?”
  “我就是赌你这个人,用所有这些筹码。”马如龙抓起码得高高的筹码,又扔到绿毡桌面上。
  “公子,您可真会开玩笑。”少女媚笑依然,眼睛却紧紧盯在那些筹码上。
  “不是开玩笑。”马如龙正色道,“我和你赌一把。如果你赢了,这些筹码就是你的了。”
  “如果我输了,我的人就是你的了。”那少女机械的说,眼睛却无法从筹码上收回来。
  “是的。”马如龙加重语气说道。
  “可惜公子把我的身价估的太高了,我根本不值两万两,何况我的人也不是我自己的,所以只能让公子失望了,不过,公子如果真的想要我,也不必用这么多银子来赌,只要交给船上八千两,我就是您的了,随您怎样都可以。”
  这些少女像落花般在风尘中沉浮,天天梦想的并不是积攒多少钱财,而是能被少年多金又风流俊俏的公子买回家去,当金丝雀一样养着,这才是她们最理想的归宿。
  而马如龙这样的面孔却是她们在梦中也不敢梦到的。
  那少女眼中露出有些迷茫的喜悦,仿佛看到了自己幸福的归宿,却又怕这只是一个玩笑。
  “我不买,我只赌。”马如龙答道。
  那少女眼中幸福的光芒消失了,却也没感到多大的失望,因为这种失望的次数太多了,但转瞬间她又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是一场有赢无输的赌局。
  如果她赢了,可以赢得两万两银子,而如果她输了,那反而是大赢,赢得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归宿,关键在于她有没有赌的资格,所以她把目光转向左边。
  马如龙随她目光看去,却发现那位总管独坐在一张桌子前,那个和他说话的人却不见了。
  不是离开了,而是消失了,他身上又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里直接弥漫全身。
  那位总管却一直关注着他们这面,看到那少女求助的目光,马上走了过来。
  “公子,不才便是这间赌室的总管罗三,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那少女附在罗三耳边细语一阵,眼睛却一直盯在马如龙的脸上,而她雪白的脖颈和露出的大半个胸脯都红透了,像是秋天里树上的苹果。
  “公子是看上了我们的玉翠姑娘。”罗三笑道,他的脸上同样挂着训练有素的笑容,“玉翠姑娘的身价是八千两,所以您真的不必赌,给我八个筹码,玉翠姑娘就是您的了。”
  “我要买人就到别的地方去了,到你这里就只想赌。”马如龙洋洋不睬的说,对这个合理化建议根本不予考虑。
  “公子既执意要赌,我们当然要舍命相陪。”罗三说着便在马如龙对面坐了下来,“玉翠姑娘的身价是八千两,所以公子赢了,除了玉翠姑娘,还有十二个筹码。”他从袖中摸出一把筹码,排出十二个,摆在自己面前。
  “你们倒是不肯占人的便宜。”马如龙笑道。
  “我们若敢占客人的便宜,这屋子不早被人砸的稀烂了。”罗三笑道,他说的也是实话,到这屋子里来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贵胄子弟,哪一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这些人的钱固然好赢好赚,但一个应付不当,那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了。
  “我先掷吧。”马如龙抓起翡翠玉碗里的三粒骰子。
  “我是庄家,由我来先掷,这样公子还有追上的可能。”罗三说的是在点数相等的时候,后掷者赢,他非但不肯占人便宜,反而要给人一点便宜占,但他心里最清楚,他只要一出手,便是三个六点的“豹子”,而对方追上这点数的可能性只有九十几万分之一。
  “好吧。”马如龙把骰子放到罗三的手里。
  罗三把骰子向玉碗里一掷,三粒骰子便相互碰撞起来,好像互相追逐争斗一般,罗三的心里并不紧张,因为“豹子”是固定的,否则他也不会坐到这个位子上,享受着五万两银子的年俸。
  不多时,骰子停住了,朝上的每面都是血红的六点。
  “看来我只有认输了。”马如龙把筹码往中间一推,站了起来。
  “您还是有追上的可能的。”罗三坐着不动,心里却笃定,这两万两是赢定了,而他可以分得五千两。
  “这可能几乎是不可能的。”马如龙笑道,虽然输了钱,倒没有丝毫的不高兴。
  “公子,您不是说您最喜欢做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吗?”一旁的玉翠插嘴道。
  “你倒是提醒了我。”马如龙又坐了下来,他那句话自己说过后早已忘记了,没想到玉翠却记住了。
  也许是因为赌博的双方都不很在意输赢,最在意的反而是她,罗三恨得牙痒痒的,在心里骂道:
  “死妮子,倒真的动了春心了。”
  “马公子,请。”罗三伸了伸手。
  马如龙敷衍了事似的抓起骰子,随手掷了下去,骰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便停下来了,罗三的眼睛却瞪圆了。
  “我这人好像是专做不可能的事的。”马如龙皱着眉毛,苦笑着说。
  “马公子好高的手法。”罗三的心往下一沉。
  “什么手法,只是运气而已,不是吗?”
  罗三说不出话,他已感到对方可能是位并不比自己差的赌场高手,但既然自己玩手法在先,也就无法指斥对方了,何况手法精妙并不是出老千,在任何赌场都可以通行无阻的。
  当年他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连掷了二十把“豹子”就被聘为主管的,所以他担心的并不是输掉这点赌注,而是怕对方搅局砸了自己的饭碗。
  “公子,您真的赢了。”玉翠看着三粒骰子,好半天才叫出声来。
  “好像是赢了,可你却输了。”马如龙歉意地笑着,好像在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公子,那我以后就是您的人了,玉翠给公子见礼了。”玉翠说完,便盈盈拜了下去。
  “且慢。”马如龙伸手拦住了她。
  “怎么了?公子,您不会赢了我又不要我了吧?”玉翠诧异地看着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要,当然要,不过……”
  “不过怎么?您倒是说啊?”玉翠真的急了,这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罗三站起来已准备回到自己的桌前了,也不禁停住了,他倒要看看这位公子要玩出什么样儿的花样。”
  “我赢了,你就是我的人,随便我叫你怎样都可以,是吧?”
  “这当然是,随便您把贱妾怎样。”玉翠马上把称呼都改过来了。
  “可是您要把贱妾怎样哪,总不会让贱妾去死吧。”
  “马公子,这里是赌室,不是您教训侍妾的地方。”罗三提醒到,他宁愿这人马上带着春心大动的玉翠从他面前消失,唯恐他再给自己出甚难题。
  “罗总管。”马如龙叫了声。
  “什么事?”罗三心里一跳,暗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小子别是连人带赌注一起押上,那可就是四万两了,他第一次对自己掷骰子的手法有些不敢自信了。
  “先前赢了我的那位李实李先生还在船上吧?”
  “您是说李大人啊。”罗三松了口气,“您不认识他吗,李大人可是先帝时的宰相,只是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相爷,所以我们都叫他李大人。”
  “当朝宰相我也不认识,哪里会认得前朝宰相,长安城的城门冲哪儿开我还不知道哪。”
  “长安城的城门有八个,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就看您要进哪个门了。”玉翠刚刚热起来的心又冷了,她虽不明白自己的新主子要做什么,她的直感却告诉她:
  这位公子不会好好的领她回家过日子了。
  “公子,您问李大人作甚?”罗三却笑了,看着玉翠掩饰不住的失落神态,心里的恨总算是消了。
  “这些筹码是李大人赢了我后又送给我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我想把玉翠送给李大人。”马如龙笑着说,“至于这些筹码就当是我送给玉翠姑娘的脂粉钱吧。”
  “您要把我送给李大人?”玉翠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好像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话。
  “是啊,你不会不愿意吧?”
  “我有愿意不愿意的权力吗?不过,公子要送礼也要看清收礼的人,更要讲究一下礼品的品味。李大人爱的是楼上那些一夜万金的清倌人,可不是贱妾这号残花败柳。”玉翠狂笑起来,又剧烈咳嗽一阵,眼中却流出了泪水。
  “马公子,李大人可是风流教主,眼界高的很,这屋里的姑娘他从来看都不看一眼。”罗三也好心提醒道,他觉得如此送礼就跟搬一块石头给皇帝进贡一样,愚不可及。
  “这就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玉翠姑娘总比鹅毛重吧。
  “你只管替我送上去,李大人如果不要,就请他对玉翠姑娘随便怎样好了。”马如龙大笑着,说完后便起身扬长而去。
  罗三摇了摇头,还没彻底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玉翠却坐在地上失声哭了起来。
  “玉翠,你这是大喜啊,哭什么?”罗三笑道,“你这可就是相府的人了,说不定会做上宰相夫人哪,我先给您道喜了。”他尽情地奚落着。
  他虽然年俸五万,却对玉翠这样自称“残花败柳”的美女却一个也买不起,不是买不起,而是根本养不起,没有百万两的家私根本就不敢动这脑筋,他倒好像明白了马如龙为什么赢到手又马上放弃了,转手送给他人,这看似愚蠢的作法倒不失为明智之举。
  “这个小王八蛋,他不是人。”玉翠两手捂住脸,嘶声痛骂着,大滴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四
  密封箱口的火漆刮掉后,箱子便打开了。
  里面还是一只小箱子,却是铁的,上面还有一个精致的黄铜锁,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中又多了一把钥匙,插入锁眼中,锁应声打开。
  那只手伸到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首饰匣子,打开首饰匣子,一片并不强烈刺眼,却很明亮的光骤然间弥漫到室内的每个角落,屋里两个人的面目也清晰地显现出来。
  首饰匣里是枚龙眼大的夜明珠!
  屋里的两个人脸上却戴着演戏用的脸谱,左上角白脸的是曹操,右上角红脸的是关公,打开箱子的正是“关公”,却有着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似乎并不适合握住青龙偃月刀。
  “关公”又把手伸到小铁箱里摸索,却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把手抽了出来。里面并没有蛇,也没有其他什么,什么都没有。
  “关公”把小铁箱倒过来,使劲拍着箱子的底部,还是什么都没有,连粒灰尘都没倒出来。
  “东西不在这里!”
  “关公”的声音忽然变尖厉起来。
  “不可能。”
  “曹操”也挪身近前,仔细搜索了大的木箱,小的铁箱和首饰匣子,除了那粒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确实别无他物。
  然而这颗夜明珠不单价值连城,而且是南唐后主宫中之物,即便皇宫大内也没有几颗。
  它已几乎比世上任何东西都更有价值,可“曹操”和“关公”却似乎并不看重,反而更看重他们没有找到的什么“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曹操”冷漠平淡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怎么回事?我们被骗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痉挛似的握住了那颗夜明珠,屋里登时又暗了下来,从指缝间闪射出柔和的光晕。
  “可恶!公孙绝该死!”
  “砰”的一声,光晕彻底消失了,那颗夜明珠已被捏成碎片。
  该死不过是句诅咒的话,可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就不是诅咒,也不是骂人了,而是判决!
  五
  公孙绝醉得并不厉害,所以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软红销金帐里,身底下是柔软的床,身上盖的是绣着“龙凤好合”图案的粉红色缎被,一时间他忘了自己是在哪里,几疑置身天宫。
  想了半天,他才想明白自己是在海盗船上,可是怎么到了这屋子里他就不知道了。
  他感到头痛、口渴,嗓子快要冒出青烟了,便起身撩开帐子,下了床,来到一张宽大的八仙桌前。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四个茶杯,他端起茶壶,里面是满的,他也不用茶杯,直接对着壶嘴,如鲸吸水般把一壶冷茶喝的干干净净。
  “公孙大爷,您醒了?”
  公孙绝循声望去,却见从右面的一个门里走出一个姑娘,珠翠满头,一身湖绿色的衣裙。
  “姑娘是……”
  “我就是这间屋子的,我叫嫣红,今晚公孙大爷就是我的客人了。”
  “原来姑娘是这屋子的主人,在下失敬了。”公孙绝站起身来。
  “公孙大爷真会开玩笑,我哪里会是什么主人,我还是人家的哪,只不过被安排在这间屋子里,到这儿来的大爷便都是我的客人。”
  公孙绝明白了,这就是海盗船上的勾栏,每间屋子都安排一个姑娘接客。自己则是被安排到这间屋子歇息。
  “公孙大爷,您一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吧?”嫣红问道。
  “姑娘怎么这样说?”公孙绝诧异了,心中暗道:
  我前些天还不过是条四处亡命的丧家犬,如今却变得连臭虫都不如了。
  “是上头吩咐下来,让我好生侍候公孙大爷。
  “凡是这样吩咐的,就说明是上头的好朋友,也一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上头是谁?”
  “上头当然是老板了,这还用问。”
  “老板是谁?”
  嫣红不说话了,用染着豆蔻的红指甲敲着桌面,很暧昧地看着公孙绝。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公孙大爷是第一次到船上来吧?”
  “是的。”
  “公孙大爷既进了我的屋子,就是我的客人,您千万别怪我多嘴,您在船上吃喝玩乐都请尽意,就是千万别有任何好奇心。
  “在这条船上,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多谢。”公孙绝喝下去的一壶茶都化成冷汗了。
  “公孙大爷,上头吩咐过了,您需要什么就和我说,不论您有什么要求,都会满足您的,您如果不喜欢我,也别勉强,您可以选您喜欢的姑娘伺侯您。”
  “不必,就是姑娘了,在下初来乍到,凡事还求姑娘照应一二。”
  “这怎么敢当?”嫣红娇笑着,眼角现出几条鱼尾纹,“您只要别问东问西,就是船上最尊贵的客人,洗澡水已给你备好了,酒醉后洗个热水澡是最舒服的了。”
  公孙绝早已闻到自己身上的酒臭和汗臭了,三个月来他还没洗过澡。
  他跟在嫣红后面,进了屋子里的一间小小浴室,一个大木桶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水。
  六
  海盗船顶层的平台上,轻歌曼舞已经开始了。
  李实几乎每晚必来,所以他的位子是固定的,也是最好的。
  平台上除了柔靡的歌声和曼舞的身姿外,静的出奇。
  所以男人们剧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也就显得格外清晰。
  李实躺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双眼早已眯了起来,看上去好像睡着了。
  “大人,有人送了您一件礼物,请您去查收一下。”一个幽灵般的人悄悄出现在李实身旁,俯身低声说到。
  “什么礼物?”
  “是个大活人。”
  “什么?”李实的眼睛睁开了。
  “是个女人,就是下面赌室里的玉翠姑娘。”
  “谁送的?”
  “就是那位输给您的马如龙马公子。”
  “人在哪里?”
  “甲字房。”
  李实站了起来,转身从一个个圆睛凸目、嘴角流着涎水的男人身旁走过,往下面的楼梯处走去。
  七
  “舒服吗?”
  “舒服,舒服得快要死了。”
  公孙绝连换了三桶水,洗去了足有二十斤的泥垢,身子轻得都要飘上天了。
  热水泡过的皮肤通红,就像是一只煮熟的螃蟹。
  他赤条条地趴在床上,享受着嫣红一双妙手的按摩,感到自己的身子都在她指下融化了,他还是第一次领略到“销魂”的滋味。
  外间门上传来几声轻如鸟啄的敲门声,公孙绝没有听到,也没注意到嫣红已然离开,那双妙手的魔力依然停留在他的身体里,他的魂灵也早已出窍。
  嫣红下了床,只在赤裸裸的胴体上套了一件细棉布袍子,便走到外间开门。
  门开后,她还没见到人,就见到一只手递过一张条子,她接过纸条,那只手便缩了回去,随手为她关上了门。
  嫣红看了看纸条上的字,又向里间床上看了一眼,轻声叹了口气,走回来的时候顺手把那张纸条在桌上的蜡烛上烧掉了。
  “舒服,真的好舒服。我还从未这样舒服过。”
  床上的公孙绝口中喃喃不绝。
  嫣红脱掉袍子,任由它堆在脚下,然后上了床,轻声道:
  “公孙大爷,我会让你更舒服的。”
  她的双手继续在公孙绝背上揉按着,纤纤十指在公孙绝背上的筋脉骨缝间游走不停。
  公孙绝口中的喃喃自语立时变成了一声声呻吟。
  “公孙大爷,我会让你舒服得死去的。”嫣红一声娇笑,两手蓦然用力下按。
  公孙绝在销魂的巅峰也听到了两声脆响,他并不明白那是什么声音,也永远不会明白了,他出窍的魂灵也永远找不到可以回归的宿体了。
  嫣红看着骤然间变成一滩烂泥的公孙绝,又叹了口气,眼里却流出两滴泪水,只有她知道,这泪水不是为公孙绝,而是为她自己流的。
  她用缀满流苏的床单把公孙绝紧紧包起来,如拎小鸡般提起来放到床下,然后扳起绣床,又把绣床下的波斯地毯卷起来,抓住地上的一个铁环,用力一拉,地上便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她把公孙绝塞了进去,公孙绝便像根木头般滑了下去。
  她并不知道这洞穴通向哪里。她只知道从这里扔下去的尸体,无论是在地面上还是地底里,都不可能被人找到了。
  她有时甚至怀疑,这洞穴的尽端是不是有几头专吃死尸而且不吐骨头的异兽,不然尸体怎会处理得这样干净。
  她麻手利脚地把一切复原,又拿出一张同样的床单铺在床上。
  做完了这些,她才松了口气,可她的身体却忽然间僵了。
  她感觉到身后有人。
  她感应到的并不是肃杀的杀气,而是有人在她脖子上轻轻吹了口气。
  “鬼魂?公孙绝的鬼魂!”
  她心中骇然,身子却僵硬如石,好像被茅山道人施了妖法。
  八
  四楼的甲字房如同平台上的座位一样,也是李实的专用包房。
  这里虽然不过是他寻欢销魂的场所,却布置得奢华壮丽,并不比他宰相府邸的卧室和书房逊色。
  把“礼物”送上来的罗三原以为李实一定会拒绝收下这份“礼物”。
  李相爷对女人的挑剔在两京都是出了名的,他有心看一场闹剧:
  一心想攀高枝的玉翠两处都攀不着,重重摔在地上。
  葡萄是越吃不到的越酸,女人却是越得不到的越好,却也越恨。
  不料李实不但欣然收下,而且面露喜色,好像别人送他一件无价宝似的,罗三只好强忍心中的失望,躬身退了出去。
  “罗爷,上头找您。”
  他刚退出来,一名青衣侍者便走过来,附在他耳边说。
  罗三没有问什么事,在这条船上,疑问和好奇都是最犯忌讳的。
  他随侍者走进那间半明半暗的小屋,“关公”不见了,只有“曹操”还坐在暗影里。
  “你今天输了?”
  “是的。”罗三垂手侍立,并不发慌,赌就有输有赢,即便是他这样的赌王,何况输掉的赌注并不大。
  “那个马如龙是第一次来?”
  “是的。”
  “江湖上有名的赌徒你都知道吧?”
  “知道。”
  “马如龙哪?”
  “他不是。”
  “可你却输给了他。”
  罗三没有回答,他听得出来,“上头”并不是在责备他输,而是说的另外一层意思。
  “你觉得他的手法是赌徒的手法还是内家高手的手法?”
  罗三仔细回想马如龙掷骰子时手指的动作,却也分辨不出是哪一种,这两种手法只是练习的途径不同,最后却殊途同归,他知道“上头”实际是问:
  马如龙是赌徒还是内家高手?他还是回答不出。
  “他执意要赌赢玉翠,是有意为之还是偶尔的心血来潮?”
  “曹操”又问道。
  “看情形应该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先是故意输给老头子,老头子不要,反而把筹码送给了他。”
  “老头子为什么要把赢的钱送给他?他们很熟吗?”
  “他们好像也是第一次见面。”
  “老头子”是这条船上的人对李实的称呼,其实李实并不算老,在他的同僚中甚至还算年轻一辈,至于“头子”倒是恰当,宰相本就是群臣之首嘛。
  “所以马如龙就故意赢一个美女来送给老头子作为回报?”
  “看起来是这样。”
  “看起来?”“曹操”冷笑了一声,却没继续往下说,心中暗骂道:
  我花费重金,却雇了些只会说“看起来”的蠢货。
  第三章
  一
  “你是谁?”
  嫣红好不容易才把身体转过来,看到的并不是阴惨兮兮,丑陋恐怖的鬼魂,而是一张充满阳光的脸。
  “你怎么了?跟见了鬼似的?”那人好意问道。
  “我可不真是撞见鬼了。”嫣红几乎要跳出口来的心总算又落了回去,白袍下丰满的胸部仍在剧烈起伏着。
  “真的有鬼吗?鬼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那人显然不信,却故意夸张地东张西望。
  “你不就是个活鬼吗?”嫣红笑了,不是那种职业性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笑过之后她却又恍然,她自到船上后,还是第一次开心地笑。
  “你怎么进来的?”嫣红脸上的笑容又忽然间不见了,仿佛严冬突然降临她的脸上。
  “门没锁,我就进来了。”那人一副浑不在意的神气。
  “进别人的屋要先敲敲门,这你都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我也敲了,可是没人答应,门都敲开了,我就进来了。”
  “你真是活鬼,说的都是鬼话。”嫣红又笑了,明知他说的是假话,却偏偏很喜欢听。
  “我是鬼,被你害死的冤鬼,找你索命来了!”那人蓦然间嘴脸大变,两眼翻白,左边脸拉长了半尺,右边脸却缩到了一起,嘴也歪到了左边,比吊死鬼还难看三分,而从歪斜得不成样子的嘴里发出的声音,即便地狱里的鬼魂听到,也会立马远逃。
  嫣红连叫声都没发出,便木头似的倒在床上,面色青紫,两眼翻白,鼻子里也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喂,你别死啊!这是怎么了?你长的是老鼠胆啊!”那人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心。
  嫣红总算醒了过来,却半天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揉着胸口。
  “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吓着你,本来是想逗你笑的。”
  “没事,是我胆子太小了。”嫣红好不容易才调匀了体内的气息,却暗自叹道:
  我是不是老了,干不了这行了。怎么胆子变得这么小。
  其实无论谁的床下有一个通向死亡的洞穴,又刚刚杀死一个素不相识,毫无恩怨的人,也会对鬼魂一类的事变得特别敏感。
  “不过,你以后可别这样顽皮了,人吓人真会吓死人的。”
  那人点了点头,又扮了个鬼脸,这次嫣红没害怕,又笑了。
  “对了,你走路怎么跟猫似的,我真的没听见你进来。”
  “这屋里都铺的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当然没声音了。”
  “那你进来时,我正在干什么哪?”嫣红又警觉起来,她在计算来人从门口走到床前这段时间里,自己在干什么。
  会不会被他看到自己打开那个神秘的洞穴,把公孙绝扔下去?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又得往那洞穴扔下一具尸体了。
  “你在铺床,然后便坐在这里发呆,是在想你的情郎吧?”那人还是一脸的嬉笑。
  “情你个头。”嫣红伸出纤纤玉指,点在那人额头上。
  她平时看到的都是那些色中饿鬼的淫笑,即便是外面的道学君子,和她单独在一起时,脸上堆满的也都是让她既恶心、又不得不勉强忍耐的淫笑。
  可是此人的笑容却像是灿烂阳光下孩童的笑,那种毫无城府,毫不掩饰,能让你一眼看透内心的笑,也正是这种笑,解除了她的警觉和敌意,甚至也忘记了自己和他的关系。
  在她心里他们不像是妓女和嫖客,而变得和朋友一样了。
  “你贵姓?”
  “我姓马,马如龙。”
  “是马公子啊,你怎么自己进来了,没人拦你吗?”嫣红心里纳闷:
  外面那些人都睡死了吗?怎会让人闯进自己的房里?只有没有客人的姑娘房里才会任由客人出入,那也应该有侍者引领,自己的房门前一定是挂的“有客”的灯笼啊。
  “有人拦我怎么能进来?”马如龙施施然在床前的一张躺椅上躺下,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你一定是偷着溜进来的。”嫣红想明白了,却也感到后怕。如果他早进来一会,自己岂不是也要违心地毁掉他。
  看着他那张大男孩儿似的脸,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狠下这份心。
  马如龙得意地一笑,真像孩子做了件自鸣得意的蠢事一样的表情。
  “你今天晚上要在我这里吗?”嫣红问道,马上就知道自己问错了。
  她并不接一般的客人,只接“上头”特意关照,安排到她这里的客人,这类客人有两种:
  一种是“上头”有意拉拢,或者需要她套出有用的情报或武功功法不传之秘的客人。
  还有一种,就是“上头”要处置的人,如公孙绝这样的,而两者中后者居多,所以她常常感到自己并不是船上的红倌人,而是执刑的刽子手。
  而马如龙显然不是“上头”安排下来的,她也就不能接待,而且没有这个权力,然而她突然之间好想这个大男孩能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那张充满阳光的脸,她心里在想着怎样才能把他留下来,而又不违反船上的规定。
  “我只是常常听人说你们这里的事,所以很好奇,就自己偷着溜进来看看,一会儿就走。我没有妨碍你吧。”
  “没有。”嫣红叹了口气,“可是你真的就不想留在这里吗?”
  “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根本留不起。”马如龙从躺椅上一振而起,“我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钱并不是问题。”嫣红在心里说道,她想的却是如何绕过船上的规定而把他留下来,却想不出好办法,看到马如龙迈步欲走,她忽然感到心像被人摘走了似的,忽然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马如龙。
  二
  “你叫玉翠?”
  李实饶有兴趣地看着玉翠,好像在审视一件珍贵的礼品,他几乎天天出入贵宾室,却对那里的女人从不看上一眼。
  “是的。”玉翠跪在地上,低着头。
  “你何时又归马公子所有了?”
  “就是半个时辰前。”玉翠把马如龙赢她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这位马公子倒是位有趣的人。”一直跟随李实左右,如他的影子似的人笑道。
  “他看来也是位了不起的人。”李实也笑了,“一个专做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的人一定很了不起。”
  “他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牛犊,大人对他赞许过高了。”
  “有志不在年高。”李实笑着说,不禁想起自己三十二岁时当上宰相的辉煌,而先皇还歉意地说,因和他是布衣之交,不好提拔他过快,以致没在他三十岁前便让他坐到这个位置上,想到先皇,他的眼睛不禁湿润了。
  “大人,我派人把玉翠姑娘送回府里服侍夫人吧?”那人请示道。
  “这样岂不显得我太不看重马公子的情意?不要送回府里,今天晚上就由她来陪我吧。”
  玉翠和李实身边的人同时怔住了。
  三
  马如龙只迈出一步便停住了,而且全身僵直,他感受到嫣红紧紧贴附在他后背上的肉体,这肉体不住地颤抖,而且逐渐地变薄,最后他感到贴附在他后背上的只是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不要走,留在这里,不要管钱的事,什么事也不用管,只要你留下就行。”嫣红的声音也不停颤抖着,上下牙齿碰撞有声。
  马如龙觉得后背湿了一大片,他慢慢转过身来,嫣红便又紧贴在他怀里,胸口随即又湿了。
  “留下好吗?求你!”
  “好吧。”马如龙闭上了眼睛,脸上现出毅然决然的表情,仿佛前面就是万丈深渊,而自己又不得不跳下去。
  听到马如龙答应留下来,嫣红的躯体停止了颤抖。马如龙又感到她的肉体在不断膨胀,又变成一具丰满柔软的躯体。
  “不过你要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嫣红抬起头,仰望着马如龙,含泪的双眼中充满笑意,“真的没有,只是突然间觉得好需要你,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你别见怪。”
  “没什么。”马如龙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觉得怀中这个女孩子很可怜、很柔弱。
  嫣红自己其实知道是什么缘故,每次她杀完人,再把人抛入那无底的洞穴后,她便也感到无底深渊般的空虚,甚至感到恐惧。
  每次她都渴望能有个自己喜爱的男人紧紧抱住自己,把自己的空虚填实,让自己不再感到恐惧。
  可惜这世上只有她必须服从的男人,必须曲意承欢来奉承的男人和必须狠下心来杀掉的男人,却没有她喜爱的男人。
  所以她遇到马如龙后,又恰好是在她刚刚杀完人后,几年来积聚的欲望一下子爆发了,以致无法控制。
  她听说官府里她那些同行,每次杀完人后也都要到妓院里找一个走红的妓女尽情缱绻一夜,她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同样的感觉,但需要却是一样的。
  “我像个疯子似的,没吓着你吧?”
  “我的胆子比老鼠胆稍微大了一点点。”马如龙笑道。
  “你这人坏死了,又来取笑人家。”嫣红忸怩地笑了。
  这时外面门上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嫣红却是神情一凛,把中指竖在嘴唇上,示意不要出声。然后赤足踩着地毯,向门口走去。
  门只开了一条缝,外面一个声音溜进来,“活儿还没有做完吗?”
  “完了。”
  不过今晚的活儿很麻烦,不要再给我安排人了。
  嫣红疲惫地说道。她也不是装出来的,一提到活儿,她又回复了先前那种感觉。
  “好的。”门随即关上。嫣红虽没有听到脚步声,却知道来人已经走远了,他倚在门上,浑身的力气似乎也被来人抽走了。
  四
  “我要的东西怎么会变成了珍珠?真是白日里撞见鬼了。”
  宽敞、豪华的船长室里,“关公”焦灼地来回踱着步,不时挥手咆哮着。
  “现在看来这箱子里放的就是珍珠,而不是您要的东西?”坐在大副位置上的“曹操”倒很镇静。
  “不可能。”
  “关公”停住脚,厉声吼道,“我的人亲眼看见老头子把我要的东西放进这个箱子里,绝不会错。”
  “那可能是您的人看错了。”
  “曹操”也站了起来,声音冷静却又不失恭敬的说。
  “那老头子文韬武略不减诸葛孔明,可变戏法还不会,如果他放进去的是您要的东西,就不会变成珍珠。”
  “不会错。”
  “关公”一口咬定。
  但声音却减弱了许多,好像是累了,又走回船长的镀金椅子上坐下,椅子的靠背上一头精工雕缕的恶龙面目狰狞,龙头探出在半空中,似欲择人而噬。
  “您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不是我好奇,而是真的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对您有如此重要。
  “依我看来,那颗珍珠已是世上最可宝贵的奇珍异宝了。”
  “关公”头仰靠在靠背上,修长白皙的手却习惯性地抚摸着头顶龙身上一片片纯金雕成的鳞片,双目紧闭,胸口微微起伏,许久没有开口。
  “我不是想探听您的秘密,只是想替您分忧。”
  “曹操”又恭敬地说道。
  “我的秘密虽多,可有什么瞒过你吗?在这世上如果我连你都不敢相信,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关公”把头直起来,双手向上,小心翼翼地把紧紧贴附在脸上的面具除掉,露出一张面如白玉,俊美异常的脸。
  “皇上!”
  “曹操”急忙跪拜下去。
  “起来吧。”皇上疲惫地说,“在这条船上,没有皇上,也没有君臣之别。我就是这条船上的船长,你就是我忠心不贰的大副。”
  “谢皇上恩典。”
  “曹操”重重叩了个头,站起身来,也除掉面具,放在面前光洁如镜的花梨木桌子上。
  “陆士龙,你不知道我当这个狗屁皇上有多烦,远没有我们昔日在海上呼啸往来,快意恩仇快活。”
  “那只是皇上无事时的消遣。”陆士龙躬身微笑道,“您君临大宝,抚有万民,扫平四夷,混一宇内这才是上天赋予您的大任。”
  “我也知道,原以为是轻而易举的事,如今看来很难哪。”
  “皇上圣明如天,雄才伟略古今无比,哪有能难住您的事?”
  “你就无需奉承我了。”皇上皱了皱眉,苦笑着说,“我也是坐到这个位子上才知道掌管好一个国家和掌管好一条船虽是同一道理,然而大小简繁却如天壤之别。
  你坐下说话吧,你我不必拘这虚礼,况且这是在船上,又不是在朝会的金殿上。”
  陆士龙依言坐下,望着皇上的眼神却充满崇拜仰慕,甚至有些热烈。
  “那颗珍珠的事说的也没有错。”皇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那本来就是无价之宝。
  “宫里夜明珠虽然有几颗,却都比不上那颗。
  “那本来就是先皇皇冠上最好的一颗,先皇宠爱那老头子宠得离了谱。
  “说他晚上还要在灯下处理公文,怕烛光的烟熏坏他的眼睛,特地把那颗珠子从皇冠上摘下来,赐给他照明用。
  “我适才一时性急,失手捏碎了,现在还有些心疼呢。”
  “皇上洪福齐天,一颗珠子又值什么?那老头子倒可能真的会妖术,把先皇弄得神魂颠倒,一天见不到他就跟没了魂似的,也是天底间一件奇事。”
  “他不是会妖术,而是真有些道行。”皇上摇摇头,“不止先皇,连四夷那些桀骜不驯,动辄造反的首领见了他就跟见到祖宗似的,摇首帖尾,乖顺得像一条条他从小养大的狗。
  “每次他们派的信使来,都要问李相爷如何?好像李相爷如果一命归天,他们也全都不活了似的。”说到最后,他又愤激起来。
  “所以皇上对老头子心有忌惮,不敢对他下手。”陆士龙若有所悟。
  “这只是其中之一。”皇上喟叹一声,“我是要留着他的命用来镇服四夷,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四夷就不会有一人造反。”
  “可这毕竟是被动啊。”陆士龙说,“皇上雄心勃勃,不是早想扫平四夷,用那些蛮子的头颅筑成古今无比的京观?把他们的土地也都归入版图吗?”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要征服四夷,杀光那些蛮子,就要发兵百万。”
  “发兵百万又如何?还不是皇上金口一开的事,只要皇上下旨,我虽无能,也要讨个先锋官做,皇上做大元帅,踏平四夷又有何难?”陆士龙站起身来,一副慷慨激昂的神情。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吗?”
  “不知道。”
  “现在你还猜不出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猜不出。”陆士龙老老实实说道。
  “就是调兵发兵的玉符。”
  五
  玉翠忽然扑哧笑了,李实奇怪地看着他,不知她笑什么。
  “相爷,这是您写的吗?”玉翠指着墙上一副对联问道。
  李实看了看也笑了,墙上挂的正是他亲手写的一副对联:
  风花雪月家常事,醇酒美人度一生。
  “相爷,您这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后,玉翠又逐渐活泼起来。
  “这也叫福气?”李实苦涩地说道,胃里却沉甸甸地仿佛装满了苦水,他的“风流教主”的绰号也是因这副对联而得。
  “当然是福气,这是别人修八辈子也修不来的,比神仙还快活哪。
  “对了,别人都说您府里和天上的神仙府一样,他们还说什么‘天上神仙府,地上宰相家’,说的就是您的家。”
  “那你岂不是一步登天,以后天天都可以住在神仙府里了?”
  “贱妾能侍奉相爷自然也修了八辈子才修来的福气,也是一步登天。
  “不过贱妾有个请求,只是不敢说。”
  “你倒是会说话。好吧,我很难得高兴一次,你说吧,我会答应你的。
  “就算不能答应也不会怪罪你。”李实今天确实很高兴,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原因何在,但绝对不是有人送了他一件他本来不可能正眼去看的礼物。
  “贱妾蒲柳之质,万难入相爷的法眼,相爷府中和身边更不缺贱妾这样的人服侍。”
  “你是不是有合意的情郎,想求我成全你和他的婚事,这也不难。”李实笑了起来,他在风月场中已近八年,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他纳闷的只是:
  为何风尘中的女子大多都有一个痴心等候的情郎?而良家女子嫁的却大多是负心汉?饶是他阅历丰瞻,世事洞明,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不是。”玉翠摇头笑道,“这种事贱妾怎有脸说出口。
  “贱妾只是想求相爷像马公子一样,把贱妾送给别人。”
  “什么人?”李实微感意外,但她的提议倒是很有趣。
  “贱妾的旧主人。”
  “是谁?”
  “玉叶公主”。
  “什么?”李实站了起来,好像被椅子咬了一口,“你是玉叶公主的人?为什么会沦落风尘?”
  “贱妾原是公主的侍女,因犯了错被逐出府来,无家可归,这才不得已沦落风尘。”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李实面色凛然,即便他面对长安宫中的政敌,也不会如此紧张。
  “时间贱妾记得很清楚,正是先皇驾崩的那天夜里。”
  “我答应你。”李实一字一句地说,身体里却掠过一阵奇异的颤动。
  六
  “调兵的玉符?发兵不是用虎头符吗?”陆士龙惊讶地问道。
  “那是以前那些朝代用的,本朝自祖宗开国,定鼎长安,因怕手握重兵的武将造反,便削了在外将兵的武将的军权,把他们召回长安,用良田华宅,金钱美女供养起来。
  “另外派了九位亲王镇守九座边关,执掌天下精兵,因征召亲王必须用玉符,而不是虎头符。”皇上说道。
  “玉符没有怕什么?发兵不是有您的圣旨就行吗?难道圣旨还抵不上玉符吗?”
  “这不是抵得上抵不上的问题,”皇上又焦躁起来,“祖宗立国之始,就怕有人盗用兵符,借机作乱,所以在发兵之事上慎之又慎。
  “那年恰好蓝田进贡了一块美玉,祖宗便召一位巧匠雕琢成了九对调兵玉符,完工后便把这位巧匠杀了,以免他再仿造出这种玉符。
  “然后每对玉符一半藏在边关的将军府,一半藏在大内,由专门的符玺郎掌管。
  “要征兵或发兵时才把玉符拿出,和圣旨一道发出,到边关后玉符合符无误,大军才能调动。
  “仅有圣旨是不够的,这也是怕有人伪造圣旨或假传圣旨,而且每对玉符都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用这一边关的玉符无法和别的边关的玉符合符,祖宗防微杜渐的工夫也做到绝顶了。”
  “这岂不是说皇上虽君临天下为万民之主,却连一兵一卒也调动不了?”陆士龙失声道,他有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正是如此。”皇上俊美的面孔变得有些抽动了,与头顶上狰狞的龙头上下对应,“我现在能调动的只有宫廷禁军,九大边关的精兵猛将却根本无法调动。
  “你明白我为什么既痛恨老头子,却又不得不天天看着他逍遥快活地做他的风流教主,还巴不得他活得长久些了吧?
  “我就是怕一旦他死了,四夷骚动,那些单于、贤王、大汗之流的蛮子欺我年轻,兴兵造反,我却一兵一卒也发不出,总不能天天带着我的四万禁军到处平叛吧。”
  “可是您怎会没有玉符哪?大内森严,等闲外人一步也踏入不得,总不会是失窃了吧?”
  “正所谓‘家贼难防’,正是被李实这个混蛋给偷去了。
  “先皇驾崩时,我心胆欲碎,每日里哭的死去活来,恨不得随先皇而去,先皇的葬事和宫里宫外大小事件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等我神智清楚后才发觉,宫中的符玺郎居然不见了,九大御宝倒是完好无缺,可是九枚调兵的玉符却不见了。”
  “既然知道是那老头子偷的还不好办?莫说他是先朝宰相,就是当朝宰相盗窃兵符也是谋反大逆。
  “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不怕他不吐实,历朝历代的酷刑我还知道一些,用上一两种也就够这老头子消受的了。”
  “问题是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兵符不在我的手里,一旦消息走露,莫说久已窥视边疆,蓄势待发的四夷首领,就是手握重兵的九大亲王又有哪个对帝座不思染指?
  “任哪一处起兵作乱,我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到那时我们想回到海上恐怕都无路可走了。
  “况且总不能放着至尊无上的中原天子不做,到海上终生漂泊,去做海盗王吧?”
  “硬的既然行不通,那就来软的。”陆士龙眼珠一转,又生一计,“随这老头子喜欢什么,就给他什么。
  “让他继续当宰相,封他为万户侯。”
  “你说的这些我早都做了。”皇上摆摆手,满脸的颓丧和无奈,“我即位之初就留他继续任宰相,还打破祖宗不许封异性为王的祖制,封他为兰陵郡王,世袭罔替,万户侯何足道哉?
  “可这老头子却根本不买账,拒不接受郡王金印和封册,还连递三道辞表,不等我批准就自己回到洛阳来了。”
  “这老东西居然软硬不吃,这倒确实有些棘手。”陆士龙也感到无计可施。“可是他为什么要和您作对呢?
  “他不会是真想兴兵造反,自己当皇上吧?”
  “当皇上的野心他倒不会有,何况他当宰相和自己当皇上也没什么两样。
  “先皇时什么事不是他说了算,先皇倒成了给他盖御印的了,更何况他就算有兵符在手,却无御旨,一样调动不了军队,这一点他比谁都明白。”
  “那他为什么还要把玉符藏起来?”陆士龙不解地问道。
  皇上没有回答,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忽然间如同受到不堪负荷的重压似的,软坍下来,脸上也满是恐惧的神色。
  七
  嫣红背倚在门上,好半天才感到身体里又恢复了力量。
  “怎么了?有麻烦吗?”马如龙走出来,轻声问道。
  嫣红摇摇头,又不自觉地笑了,笑得甜蜜而且灿烂,一看到马如龙的脸,她就感到屋子里充满了阳光,仿佛置身于绿草茂盛、鲜花怒放的野外,又仿佛回到了天真而又充满梦幻的儿童时代。
  “那你倚着门干什么?是有人要冲进来吗?你让开,我替你顶着。”马如龙说着,双腿立好马步桩,双掌齐出,顶在门上。
  嫣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身体却又没有力气了,一股懒洋洋、甜丝丝的感觉充塞身心,整个人也跟吸了水的海绵似的,膨胀开来。
  “抱我上床好吗?我真的没有力气了。”嫣红腻声说道。
  “好吧。”马如龙把嫣红如抱婴儿般抱起来,向里面走去。
  “小鬼头,你迷死过多少女人?”嫣红蜷身在他怀里,手抚着他的耳垂,胸膛却如擂鼓一般,几欲炸裂开来。
  “女人是老虎,我哪敢迷?那不是把头往虎口里送吗?”马如龙一边说着,右手却在嫣红背上轻轻地、难以觉察地移动着。
  “我怎么好困?”
  “你是累了,人累了就会困。困了就好好睡上一觉。”马如龙真如哄孩子般柔声说道。
  一股浓浓的睡意袭来,马如龙还未走到床边,嫣红已经睡着了,马如龙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望着她熟睡中的笑脸,心头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响指。
  “咣当”一声,浴室的门被撞开,从里面旋风般冲出一人。
  “轻点儿,这不是在你自己家里。”马如龙却被吓了一跳。
  “我就是不会轻手轻脚的,更不会捏着嗓子说话装淑女,你嫌弃了是不是。”
  “你小声点好不好?小姑奶奶,我们可是偷着进来的,你不会想把船上的人都招到这儿来吧。”
  “都招来又怎么?只要我愿意,我高兴,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这一点我相信。”马如龙笑了,两手一摊,“反正这是你自己的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事情砸了别怪我就成。”
  马如龙的面前站着一个高挑身材、鹅蛋形脸的少女,肤若凝脂,肩若削成,虽在急怒之中,依然有一种令人自惭形秽的美丽与清纯。
  少女双手叉腰,怒目而视,如同一头发怒的乳虎。
  “你消消气好不好,我又没惹你,不过是怕坏了你的事。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来?你也要讲点道理啊。”马如龙看着她急怒攻心的样子,又有些心疼,柔声劝慰道。
  “讲道理?我是专做不讲道理的事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少女怒气虽不泄,双手却从腰上放下来。
  “知道、知道。”马如龙连连点头,“我是专做不可能的事的人,你是专做不讲道理的事的人,咱们恰好是一对。”
  “臭美吧,谁和你是一对?你嫌弃我?你也配!”
  “我当然不配,我哪有资格嫌弃你,我连求你嫌弃我的资格都没有。”
  “你知道就好。”少女恨恨地一跺脚,神色却柔和许多。
  马如龙心里松了口气,知道一场火山爆发似的危机总算又能平稳渡过了。
  “你迷死过多少女人?”少女故意捏着嗓子说道,怒气又生,伸手捏住马如龙的耳朵,“哼,老实招吧,究竟迷死过多少女人?”
  “哎哟,轻点儿。”马如龙不防,真的痛叫出声。“这是有道理的事,你不能做。”
  “有道理的事我做了就是没道理,没道理的事我做了就是有道理,怎样做都可以。”
  马如龙知道和她无理可讲,轻声叫道:“你又不爱我,为何吃我的醋?”
  “吃你的醋?你也配!”少女用鼻子哼道,“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被你迷死了,我也不会吃什么醋。”
  “你不吃醋这是干什么?”马如龙指着她捏住自己的耳朵的手。
  “你认为我管你的闲事没道理是吗?你忘了我是专做什么的了?”少女手上又加了力道。
  “没忘,没忘。”马如龙痛得直跳脚,“别闹了,万一她醒了麻烦就大了。”
  少女闻言马上松开手,向床上看去,嫣红并没有醒来,笑靥依旧,马如龙却急忙退开一步,
  耳朵依然火辣辣的。
  “她不会醒过来吧?”少女问道。
  “不会。”马如龙用手揉着耳朵,嘴里不停地嘶嘶哈哈的。
  “少装熊儿,鬼才受你的骗。”少女白了他一眼,又问,“那她什么时会醒过来?”
  “如果我不让她醒,她就永远都醒不过来。”马如龙心里一声长长的叹惜。
  “那就让她永远别醒过来。”少女心里又充满了嫉恨,如果此时嫣红能睁开眼睛,她真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把她撕成碎片。
  “你让我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什么?”马如龙问道。
  “跟你说过了是没道理的事,没道理的事你还问什么?烦不烦啊?”少女皱了皱新月般的眉毛,不耐烦地说。
  “没道理的事多了,你为什么偏偏让我做这些?”
  “我愿意,我高兴,这个理由够不够?”少女又瞪圆了眼睛。
  “够,足够,都够我投一千次江,跳一万次悬崖了。”
  “不用那么多,一次就够了。”少女又笑了,旋即又正色说道,“这一次咱们要做的事一点都不比投江跳崖安全,你可要想明白,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算了,上了贼船都很难下去,更别说上了这艘海盗船了。”马如龙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怎么?怕了?”少女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谛视着马如龙。
  “你不用激将,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从踏上这艘船的甲板上时,就没想过能不能活着下去,我只是不甘心当个冤死鬼。”马如龙叹息着说。
  “说的够壮烈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想套我的话?”少女撇了撇嘴,却也殊感歉疚,叹了口气说,“你别怪我,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是我把你骗上来的,如果你后悔,我可以把你安全地送下去。”
  “好了,废话少说,咱们可耽误不少时间了。”马如龙看着桌上的龙凤喜烛,笑着说,“这里可是夜夜洞房春宵花烛夜的地方,咱们既然进来了,下一步该干什么?”
  少女飞起一脚,却踢了个空。
  第四章
  一
  “先皇驾崩的那天夜里!”
  这句话是句暗号,李实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所以他实际上已经被隔绝了。
  他和玉叶公主也只能通过楼上那些一夜万金的清倌人来联系,而玉叶公主也总是有办法能把自己的人安排到那些清倌人中。
  李实又怕皇上派人冒充来试探自己,所以设定了一句暗号,就是这句“先皇驾崩的那天夜里”。
  只要听到这句话,就表明一定是玉叶公主派来的。
  但李实确实没想到玉翠也是玉叶公主的人,他虽然从不看这些女人一眼,但这些女人的相貌特征还是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到楼下的贵宾室里,玉翠就在那里。
  这几年来,从未在玉叶公主和自己之间传递过任何信息。
  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玉叶公主启用了她。
  也许玉叶公主安排她到船上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东西带来了吗?”李实问道,同时心却狂跳起来。
  “带来了。”玉翠答道。
  “你放到什么地方了?告诉我,我派人去取。”
  “就在我身上。”
  “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放在身上?他们送你过来时没有搜过你吗?”李实惊疑道。
  “自然是搜了,而且搜的无比仔细,连女人最隐秘的地方都没放过。”玉翠咬牙说,尽管搜她的也是女人,但她依然感到是受了难忍的侮辱。
  “不过她们也只能用手,还不能用刀。”
  李实没有说话,他不明白玉翠话中的意思。
  玉翠到浴室里拿来一个小浴盆,然后俯身在上面,用中指探入口中,压紧舌根,就像一个喝醉了的酒鬼,难受无比却又呕吐不出时所作的那样,开始干呕起来。
  李实静静地看着她,虽然还未完全明白,已经料到了几分。
  玉翠干呕了一阵,连眼泪都出来了,却没呕出什么。她抬起头,擦了把泪水,强笑道:
  “今天不知怎么了,吐都吐不出来。”
  “你把东西吞进肚子里了?”
  “是的。不过是蜡丸。”
  “不会是融化了吧?”李实陡然间感到心慌头晕,两腿发软,如果东西真的被她的胃液融化了,自己筹划多年、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也就付之东流了。
  “不会,相爷放心,我还有办法。”玉翠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茶杯,然后走进浴室。
  随后,李实便听到她小解的声音,然后又是咕嘟咕嘟大口喝水的声音,不一会,就见玉翠狂奔着从浴室出来,一口呕吐在浴盆里。
  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从玉翠嘴里吐出一连串的白色的蜡丸,落在盆子里,而玉翠已经面无人色。
  在这一刻,李实也为她感到不忍,很想抱住她,抚慰她,用什么方法补偿她所受的苦难。
  但他的心思马上又落在那些蜡丸里了。
  他知道泡着那些蜡丸的液体是什么,却并没有嫌脏,而是亲手一个个把蜡丸捞出来,然后用清水洗净,再一个个捏开,每个蜡丸里面都是一张小心折叠成一团的纸。
  李实看了一张,便双手合什,放在额前,叹道:
  “阿弥陀佛,总算得到了。”
  “相爷,我没有误事吧?”玉翠很艰难地从浴盆上抬起头来,她感到自己身体里的一切也都随着这些蜡丸吐出来了,竟然无力站起。
  “没有。”李实数了数,恰好是九张纸。他把纸张小心收藏好,忽然紧紧抱住玉翠,把她搂在怀里。在这一刻,他真想马上建一座庙宇,像供奉观音一样把她供奉在里面。
  二
  “皇上,天下能工巧匠多的是,我就不信仿造不出那九枚玉符?”陆士龙看着皇上有些灰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所谓的能工巧匠我已经杀了二十六个了,没有用。
  况且那样的美玉也找不到第二块了,仿造的路子肯定是行不通。”
  “老头子一定是把它藏在家里,干脆出动铁甲军,把他家包围起来,里里外外搜个遍,再掘地三尺。”
  “他的诡计比天下所有人的加起来还要多,咱们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任你怎样也是一场空。
  “对老头子也不能来硬的,他执政十年,受过他恩惠的门生故吏布满朝野,一旦动了他,恐怕会天下骚动,四夷也会不稳,就连手握重兵的九大亲王也会有问鼎发难的口实。”
  “这岂不是说老头子虽然退了休,什么事也不管,却还是死死卡着咱们的咽喉?”陆士龙也变得焦躁不安了。
  “你说的没错。”皇上叹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为什么我即位以来,寸步不敢离开京城的原因了吧,我就是怕他在我背后捣鬼。”
  “老头子究竟想做什么呢?他藏着兵符也不能用,总不会只想和皇上您捣捣乱吧?”
  “他是想找机会废了我!”皇上咬牙切齿地说道,脸色蓦然间变得铁青,双眼似欲喷出火来。
  “这……这怎么可能?”陆士龙吓了一跳,“您可是先皇立的太子,接替皇位也是名正言顺的,他这不是要谋反吗?”
  “他敢偷藏兵符已经是谋反了,可惜我就是不能定他这条罪名。”皇上一掌击在坚实的桌面上,把那张“关公”的面具击得粉碎。
  “皇上请宽心。”陆士龙站起身来,“我明天带人走一遭,把九大亲王府的玉符都偷出来,他们无符可合,您随便用什么的玉符去调兵,他们也只有从命了。”
  “你以为九大亲王府是这艘海盗船吗?”皇上冷哼道,“除非我亲自率四万铁甲军去强攻,又绝没有这个道理。”
  “皇上,一不做二不休,您干脆找个借口把九大亲王都召进京城,在宫中设宴招待他们,然后在酒席上把他们‘咔嚓’、‘咔嚓’都杀掉,改派咱们自己的人坐镇九大边关,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你对朝廷的事真是一窍不通。”皇上长叹一声,“连征召普通的亲王入京也必须得用相应的玉符,更何况九大亲王,没有玉符合符,他们根本不会奉召。”
  “皇上,朝廷的事不都是您说了算吗?不是您想怎样就怎样吗?”陆士龙倒真的糊涂了。
  “朝廷的事不是我说了算,而是要按制度办事,更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皇上苦笑着解释道。
  “可制度不是您定的吗?”
  “制度是祖宗定的,不是我定的。
  “我可以制订新的制度,但却不能违背祖宗传下的制度,祖宗制订这些制度的用意也是为了子子孙孙能坐稳江山,可惜到了我这里却成了作法自毙,真是苍天弄人。”
  “皇上,我听得头都大了。您这皇上当的真不如咱们在海上的岁月顺畅快活。”陆士龙的头真的有些晕了。
  三
  少女一脚踢空后,不再追击,她侧转身正对着那张大床,脸上的神色也郑重起来,显然是在思索“下一步”该干什么。
  “喂,你傻站着干什么?动动手啊。”她忽然又冲马如龙发起火来。
  “动手做什么呀?你先把话说明白,不要动不动就发火。”马如龙佯佯不睬地说,他倒是喜欢她轻嗔薄怒的样子。
  “懒得理你。”少女哼了一声,自己动手把嫣红翻过身去,嫣红身上的白袍却翻卷上去,露出里面雪白、丰满的胴体。
  “呸!不要脸。”少女啐了一口,脸羞得通红,又急忙转身对马如龙戟指大叫:
  “不许看,你敢看一眼,我挖出你的眼珠来!”
  马如龙真如接到了“急急如律令”一般,立时背转身去。心里却暗道:
  你明知这里是不要脸的地方,还拼命想法偷着进来,还偏要大惊小怪,但想到她是专做没道理的事的人,这话也就不用说出口了。
  少女用嫣红新换上的床单把她紧紧包裹起来,如同一个大肉粽子。
  然后一只手提起来,放到屋子中间。
  “把床挪开。”她又下令道。
  “你要做什么?”马如龙回过身来,“你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他指着包裹中的嫣红。
  “我要做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少女愣怔一下,旋即省悟,“你是以为我要把她从这里扔下去?就算是这样,也是她罪有应得,她已不知往里面扔过多少人了。”
  “可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工具而已,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你知道她姓甚名谁?老家是什么地方的?又为什么上了这条船?又是谁强迫她作这种吃人害人的勾当?”少女一句句追问道。
  “我哪里知道,”马如龙有些招架不住了,“认识你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船,更别说其他的事了。”
  “那你怎会说她是迫不得已?如果她杀了那么多人还是清白无辜的,监狱里的犯人就都该当堂释放了。”少女见马如龙词穷,面上大有得色。
  “刀剑无论杀过多少人,也依然是刀剑,而不是杀人凶手。”马如龙正色道。
  “可她是人,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冷冰冰无知无识的兵器。”
  “许多人许多时候还比不上无知无识的东西。”马如龙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少女看在眼里,心里也是针刺般一痛,叹道:“好了,我不和你辩论这些了,瞎耽误工夫。你把床挪开吧,我保证不动她一根指头就是。”
  马如龙把床挪开,又揭开地毯,便露出那块带有把手的地板。他忽然停住手,站起身问道:
  “你不会是对这下面有兴趣吧?”
  “你说对了。”少女娇笑一声,上前便欲掀开地板。
  “且慢。”马如龙伸手拉住了她。
  “你又怎么了?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少女不耐烦地问道。
  “如果你要找什么东西,就甭白费心思了。
  “尽管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样子,但我的直感告诉我:无论扔下去的是什么,都会像太阳下的露珠一样,蒸发得干干净净,如果你活得不耐烦了,下面倒是最直接最快速的好去处。”
  “那你说我究竟想干什么呢?”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下忽闪着,眼睛里竟真似有两滴露珠在闪烁着光芒。
  “我如果能猜出你的心思,我就是活神仙了。”马如龙一声喟叹,“不过我对死人和死法都没兴趣,恕不奉陪。”转身向外走去。
  “你要走?”少女大为诧异。
  “是啊。”
  “害怕了?”
  “你不用激将,这对我毫无用处。马如龙停住脚步回头笑着说,“你知道这条船上有多少武林高手吗?”
  “武林高手?我没见过。也不过都是会几手庄稼把式,便相互吹捧,自己又脸皮厚如城墙,像你一样高自标许,言过其实的家伙。”少女鄙夷道。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真要念几千声阿弥陀佛了。
  “我告诉你吧,海内排名前二十位的内家高手有十三位在船上,排名前十名的外家高手船上有七人,而内外兼修,功臻化境的三大宗师这里有两人,我和他们相比,就不是言过其实的问题,而是根本无实可言,想吹牛都没资格,但我还是上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有这么多的强敌你都不怕,却怕下面?”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我对下面没兴趣,我敢肯定,下面除了无数不明不白冤死的鬼魂,你找不到任何别的东西。”
  少女的身子也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脸色也有些泛白,想说什么话却没有说出口。
  “还是和我一起走吧,趁他们还没发觉,很容易就能溜出去。”
  “你真的要走?”少女沉吟了一会,有些犹豫地问。
  “当然。”
  “就算我打定主意独自下去,也变成不明不白的冤死的鬼魂,你也要心安理得地离开?”
  “那你又何必这样傻呢?”马如龙气得笑了出来。
  “你早就该明白,不傻的人怎会专做没道理的事?”少女说完,一伸手抓住把柄,把地板拉了起来,忽听得“咚”的一声巨响从地底传来。
  四
  “你在船上六年了吧?”
  李实紧紧搂着玉翠,仿佛想用自己的温情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六年多了。”玉翠说罢,面部一阵轻微的痉挛,眼眶里涌上两颗晶莹的泪珠。”
  “就为了这一天?”李实通过她的身体感到了她深深的悲哀,也不禁悲从中来。
  “就为了这一天。”玉翠机械地重复着。
  “你也快熬出头了,这一天就是出头之日,你熬出头后有什么愿望?可以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实现。”李实放开她,直视着玉翠的眼睛说。
  “我如果期望得到回报,就不会这么苦自己了。”玉翠摇头苦笑,“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公主身边,还像以前一样服侍公主。
  “只不过这个愿望也不会实现了,就算公主肯要我,我也不能让自己脏了公主府圣洁的地面。
  “等一切事完了后,我想回到老家,一个人静静地度过后半生。”
  “你也不必这样自卑自怜。”李实笑了起来,“你会得到回报的,而且会高出你的想象,国家高爵厚赏就是为你这样的人准备的。”
  李实走到墙边,掀开墙上自己写的对联,然后摸索了一阵,一大块木头墙壁已经被他拿下来,露出里面一个小洞。
  他伸手到里边,摸出一个小匣子,和公孙绝劫走的箱子里装的匣子一模一样。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九枚晶莹润白的玉符。
  五
  “皇上,您这次离开京城,不怕老头子在背后捣鬼吗?”陆士龙问道。
  “他已经开始捣鬼了,所以我在京城里也坐不住了。”皇上的脸色变得严峻异常,“他要把私藏的兵符发出去,可见他也终于忍耐不住,要出手了。
  “又把兵符伪装成红货,托镖局保镖,想瞒天过海,可惜他的任何举动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但我知道的还是迟了一步,便带人半路上阻截,不想老头子还安排了暗中护镖的高手。
  “我们被这些高手拦住了,双方混战了一场,却被公孙绝这个该死的混蛋乘虚而入,把货劫走。
  “我又一路追击公孙绝,一直追到了这里,本以为他是送货上门,谁知最后得到的竟真是红货,我现在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头。”
  “会不会是中途被人调换了?”
  “绝无可能,我一直盯得紧紧的。
  “况且那口箱子别人也仿造不出,他们纵想调换,也没有同样的箱子可调。”
  “这就真是活见鬼的事了。”陆士龙苦笑道,“不过老头子发出兵符又是何意?没有御旨,兵符发出不也是无用吗?”
  “无用的事老头子是不会做的,他等了八年才出手,这一击一定是承诺个致我们的死命,我虽然还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击,也还是不敢稍有疏忽,我感到这次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了。”
  “皇上过虑了。”陆士龙劝慰道,“他不过是致仕在家的人,手中无权,昔日的势力也早就冰霄雪融了,纵有不轨企图,又有哪个人肯冒灭九族的风险和他作乱?
  “他此刻还在船上,只要您一声令下,一刻钟内就叫他人头落地。”
  “杀他什么时候也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不过杀了他后,恐怕要有无穷的麻烦要应付,所以不到最后关头还是不要动他。”皇上沉吟片刻,眼中浓浓的杀机一闪而过。
  “对了,老头子现在在做什么?还在装模作样观赏他根本视而不见的歌舞吗?”皇上问道。
  “没有。”陆士龙笑了,“今天有人送了他一名美女,老头子此时可能正调笑新妇哪。”
  “什么?有人送他一名美女?是谁送的?”皇上马上警觉起来。
  “一个叫马如龙的人。我派人查过了,是马太后娘家的远房侄儿,三天前刚来到洛阳。
  “他在船上输给老头子一万两银子,老头子不肯要,反而把自己的赌本也送给了他,他可能觉得过意不去,又赢了船上赌室里的一名美女,就送给老头子了。”
  “老头子和这个叫马如龙的人很熟吗?”皇上的两道浓眉皱了起来。
  “不熟,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那老头子为什么赢了钱不要,反而把自己的赌本也送给他了。”
  “老头子赌钱和他观赏歌舞一样,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样的事以前也有过几次,不足为奇。”陆士龙笑了起来。
  “不对,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皇上站了起来,“这个马如龙三天前到了洛阳,为什么不早不迟,偏偏在公孙绝冲上船上来的时候也上了这条船。”
  “皇上请宽心。”陆士龙也站起来,“在今天第一次到船上来玩的也不只马如龙一人,这里面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是和老头子赌钱并送他美女的却只有他一人。”皇上阴沉着脸说,“况且他先是故意输钱给老头子,也是知道老头子的为人,不会收他故意输的钱,反而会送钱给他,这就为送老头子美女打下了伏笔。
  “而他不和船上赌钱,却一定要赢那个叫玉翠的女人,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我也怀疑过,”陆士龙低下头说,“而且也仔细查过了,没发现任何疑点,也许都只是巧合而已。”
  “一次是巧合,可是太多的巧合加在一起就是必然了,那个叫玉翠的女人送给老头子前仔细检查过没有?”
  “查过了,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任何地方都没放过,保证一张纸条也挟带不了。”
  “可是我们无法查出她的嘴里是否有东西带给老头子。”
  “皇上放心,她的嘴里也检查过了,绝对没有东西。”
  “蠢货,我是说不知她见到老头子后会说什么。”
  “这……”陆士龙这才明白,支吾着答不上来。
  “那个叫玉翠的女人是什么来历?”
  “她原来是玉叶公主的婢女,因和小子私通,被赶了出来,无家可归,便到了船上。”
  “玉叶公主的婢女,马太后的远房侄儿,都和皇族有关,今天又都和老头子搭上了钩,这里面若是一点问题没有,倒真是活见鬼了,”皇上沉思着说,心里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皇上,您即位以来,对马太后和玉叶公主可都供奉得比先皇时还好,她们不会和您作对吧?”
  “你懂什么?马太后的亲生儿子是荣亲王,坐镇宣府。
  “她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当皇帝?玉叶公主和我也不是一母所生,她的同胞哥哥裕亲王坐镇辽府,裕亲王在先皇时就几次谋夺太子之位,幸好先皇心意坚决。
  “荣亲王对太子之位也是日日窥伺,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皇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个马如龙现在还在船上吗?”
  “不清楚,应该是下船了吧。”
  “你马上派人查清他究竟在哪里,在船上还做了哪些事?同时查清他此次到洛阳来是为了何事?投奔的是谁?落脚在哪里?这几天都和什么人来往?
  “老头子那里加派人手,监视住他的一举一动,凡是和他接触过的人也都要派人盯着,至于那个叫玉翠的女人,得空儿把她弄到一个地方,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问明白她究竟对老头子说了什么,然后处理掉。”
  “微臣领旨。”陆士龙在心里默诵了一遍,躬身退了出去。
  “但愿这只是一场虚惊。”皇上坐了下来,双手合什,“神佛保佑弟子!”
  六
  “你把什么东西弄下去了。”
  马如龙吓了一跳,急忙冲到洞穴旁,向里面望去。
  “我什么也没弄啊,你看到什么了吗?”少女也被地下传出的巨响吓得手足无措,花容失色。
  “什么也看不见,里面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尽头。”马如龙抬起头来,看着少女说。
  “那会是什么呢?我真的什么也没弄啊。”少女如同无意中闯了祸的孩子般委屈地说。
  “没关系,也许不是你弄的。也许这里还有别的机关消息,被你无意中触动了,现在赶紧离开还来得及。”
  “不行,我必须得下去。”少女虽然面色苍白,却是毅然决然的表情。
  “有人逼你这样做吗?”马如龙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没有。”少女并不回避他尖锐的目光,“我是自愿的。”
  马如龙谛视她有顷,叹道:
  “好吧,我相信你,你说出为什么这样做的理由,如果我认为值得,我来替你做。”
  “理由当然有,可我不能告诉你。真的不能。
  “这件事我必须做,无论后果怎样都是值得的,当然对你来说值不值得就很难说了,你走吧。我不用你替我做,也不会怪你。”
  “可是你让我来不就是替你做这件事吗?”
  “是的。”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爽快承认了。
  “你让我假冒什么马太后的侄子到洛阳来,又故意输钱给那位姓李的大人,又一定要赢那个女人送给李大人,都是为了这件事,对吗?”
  “是的。”少女有些脸红了,她听出马如龙的话中是责怪她利用他,而且是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而她也无法否认这一点,并不像一开始时她对他所说的那样:
  只是做几件有趣而且刺激的事,如同小孩子做游戏一样。
  “你真的叫新月吗?”马如龙又问道。
  “你怀疑我?”少女叫了起来,其实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如果只是做好玩的事,我并不在乎他的真实身份,可是如果我踏上的是一条死亡之路,我有权知道我是为谁而这样做,不管值不值得。”
  “我真是叫新月,没有骗你。”少女睁大了眼睛真诚地说,“我姓黄,是长安人,这些都是真的,我刚出生落地时,我父亲听到我的哭声,抬头刚好看到一弯新月,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你就算说假话我也没办法不相信你,好吧。”马如龙两脚探进洞穴里,便欲顺势下滑。
  “等一下。”新月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对了,我还不知道下去要做什么哪。”马如龙省悟道。
  “不只是因为这个,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要这样做的理由,是因为海盗船的主人杀了我的父亲。”
  “父仇不共戴天,只这一条理由就足够做任何事了。”马如龙恍然道。
  “这下面虽然是处理尸体的地方,但有一条秘道通向海盗船主人的卧室,我们就是要从这条秘道进入他的卧室,杀掉他为我父亲报仇。”
  “那我们又何必要走这条死亡之路,从船上不是也可以想办法溜进他的卧室吗?”
  “不可能。”新月异常肯定地说,“你说的船上那些高手都一点不错,他们中有三分之二都是海盗船主人的贴身护卫,他的卧室防卫之严,连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要想混到他身边下手更是绝无可能,只有走这条死亡之路,还有侥幸成功的可能。”
  “这怎么可能?海盗船主人是什么来历,会令那么多高人甘心为他当厮仆?”马如龙失声叫道。
  “他的权势非常大,大得超乎你的想象,也大的可怕。”
  “比皇帝的权势还大?”马如龙哼了一声。
  “差不多吧。”新月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很难看。
  “管他权势有多大,大不了拼了鱼死网破。”马如龙说着,用力下滑,身子已如箭般向黑黝黝的洞穴深处射去。
  七
  李实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品着茶,那九张纸和九枚玉符都不见了。
  约有一刻钟的时间,那个影子般的人悄悄推开门进来。
  “大人,事情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那人躬身说道。
  “很好。”李实赞许地点点头,又在太师椅上坐下。
  “大人,今天晚上船上气氛异常,可能会对您不利,我还是护送您下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该来的人都来了,气氛自然会异常,咱们的对手可是长了只猎狗的鼻子,”李实轻松一笑道,“我忍辱不死,无非是为了这一天,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怎能离开,成则生,败则死。为人臣子就没有避祸偷生的权力。”
  那人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不再说话了。
  “你估计我们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逃脱,否则后患无穷。”李实问道。
  “大人神机妙算,布下天罗地网,他也一定难天地之诛,否则真就是没有天理了。”
  “天理固然无处不在,可也是事在人为。”李实沉思着说,“我真怕因我思虑不密,料事不周,一着不慎,弄个满盘皆输,可就万死莫赎了。”
  “大人放心,断无此种可能。”那人笑道,“除非天意让他逍遥海上,那也无法可想,但长安城他是永远不能再踏进半步了。”
  李实点头道:“那就好,长安那面更是一点差错也出不得。”
  “哪面出了差错都会要命的。”那人说,“所以大人就算不下船,也还是换个房间吧,一旦情况有变,他们第一步就会冲进这里来。”
  “你不用为我的安全费心了。”李实笑道,“我一步都不能动,我现在一动,他们就会觉察,如果让他们抢先动手,我们一样会很被动。”
  “相爷,我还能做些什么?”一旁静静听着的玉翠问道。
  “对了,我倒忘了安排你了。”他转头对身旁那人说,“你马上派人把玉翠姑娘保护好,绝不能让她落到对手手里,他们应该已经怀疑上她了。”
  “好的。”那人简捷地回答。
  “相爷,如果没什么需要我做的,就让我留在您身边吧,我虽然是个弱女子,如果有敌人进来,我总能用身子挡上一挡,相爷也好有机会脱身。”
  李实心里一热,摇头道:“不必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玉翠姑娘,请跟我来吧。”那人笑道,“大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的。”
  玉翠听他这样说,便伏身给李实叩了个头,然后便随他出去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李实一人,他的心也陡然提了起来。
  他从袖中摸出一柄短剑,拔出锋利的剑身,在自己的心脏部位比拟了两下。
  “绝不能落入敌手。”他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八
  “那个叫玉翠的女人离开了?”皇上听完陆士龙的禀告,还有些不相信,又反问了一句。
  “是的,是那个始终跟随老头子身边的人亲自送下船的,说是要送回府里去。我已派人跟上去了,在半路上截下来。”
  “老头子看来对这个女人很重视,这里面一定有文章,这种女人老头子根本是看不上眼的。”皇上沉思着说,“老头子还在房间里?”
  “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而且独自一人,看起来不像有甚不轨企图。否则他自己早就逃之夭夭了。”
  “这也未必,他心机之深是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的,不能因为他让保镖离开自己就证明他心里没鬼,况且他也明白,我若真想动他,他就是把天下的高手都请去当保镖也没用,没有什么武林高手能抵得住四万铁甲军,对了,那个马如龙查得怎么样?”
  “这又是件活见鬼的事,”陆士龙哭丧着脸说,“船上找不到他,又没人见过他下船,我也派人到他落脚的地方查了,他没有回去,看来他应该还在船上,可就是找不着。”
  “船上都搜查过了?”
  “都搜查过了,没有找到,只有老头子的房间没有搜,没有您的旨意,我也不想和他有正面冲突。”
  “嗯,”皇上想了一下说,“老头子的房间还是不要搜,他是先朝元老,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那就派人盯死,如果马如龙真是从老头子的房间里出来,就证明我的猜测都是对的,就按处理玉翠那个女人的方法处理马如龙。”
  “我已经这样办了。”陆士龙应声道。
  “那个马如龙是在谁家落脚?”皇上又问道。
  “他没在哪个皇亲国戚家落脚,他是住在同泰客栈,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孩子,听他们说很像一个人。”
  “像谁?”皇上又警觉起来。
  “像……我不敢说。”陆士龙支支吾吾的低下头。
  “说!”皇上怒喝道。
  “像……”陆士龙踮起脚尖,在皇上耳边低语一句。
  “什么?胡说!”皇上如冠玉般俊美的面孔立时涨得如猪肝一般,扭曲得不成样子。
  “是,是,是小的胡说。”陆士龙从没见过皇上发这么大的肝火,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胡说!”皇上又怒吼一句,抬脚把一张椅子踢飞,“你雇了一群只会拿钱,不会办事的蠢货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这种信口胡言,不知忌讳的混蛋,是谁说的?马上割了他的舌头。”
  “是,是,小的立马就走。”
  陆士龙转身就要向外跑,又被皇上叫住了。
  “算了,他们只是看错了,不必和这些小人动气。”皇上一挥手,宽慰自己似的说道。
  “是啊,皇上龙体要紧,这些下人一定是看走了眼,又不知忌讳,信口胡说,皇上千万不要动怒,小的回头一定会好好料理他们。”陆士龙躬身说道。
  “我这是怎么了?”皇上用双手揉搓一下脸,“今天怎地如此心神不宁,当年咱们在狂风恶浪中,我也从没心慌过。”
  “皇上,您是让这些没头没脑的乱事烦的。”陆士龙赔笑着,“您还是好好歇息一夜,明天一早就起驾回京吧,这里的事小的一定会料理得妥妥当当的,请皇上放心。”
  “玉符的下落不查个水落石出,我是不可能回去的,我敢肯定老头子这次一定是出手了。
  “就算得不到玉符,也一定要查清老头子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更不能让别的什么人得到玉符,那样的话,局面更无法控制了。”
  “皇上,您猜老头子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他手中的法宝也无非是九枚玉符,没有御旨也派不上用场,他是不是知道得罪了皇上,所以玩弄这些伎俩,用来要挟皇上,来保住自己的命?”陆士龙问道。
  “这不大可能。”皇上说,“他虽然得罪了我,但他是先朝元老,我碍于海内瞻望,也未必会杀他,这一点他应该明白,况且我就算要杀他,也不过杀他一人。他如果玩弄这些鬼蜮伎俩,我要灭的就是他的九族。
  “一人和九族孰轻孰重,他更能分得清楚。”
  “皇上,您该休息了。”陆士龙劝道,“不管他玩弄什么伎俩,有兵符而无御旨,他就调不动兵马,也就兴不起风浪,更威胁不到您。”
  “且慢。”皇上忽然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当胸一击,胸中电光一闪,“你先别说话,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陆士龙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皱眉苦思的皇上。
  “马如龙……马太后的侄儿,玉翠……玉叶公主的婢女……。”
  皇上口中念念有词,好像道士作法一样。他忽然面色竣变,用力一拍桌子,腾身站起,失声大叫道:
  “不好。”
  陆士龙不防,被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滑,险些溜到桌子下面。他急忙抓住桌子,失声道:
  “皇上,怎么了?”
  皇上身子僵立,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而出,一字一句道:
  “我上当了,上了老头子的恶当了。”
  第五章
  一
  马如龙身子贴着光滑的金属洞壁向下滑去,直如风驰电掣一般。他在急速下滑中,脑中忽然闪过一句有道高僧喜欢说的一句话“入地狱如电射”。
  时间其实很短,而在他感觉却很漫长,真如穿越了十七层地狱,一下子滑进了十八层地狱一般。
  他忽然感到两脚悬空,心神一凛,想也不想,腰背一弓,两手上撑,稳住身形。
  “这洞穴的底部居然不是实地,难道下面是深渊?”他心里想着,已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上下左右摸索着,想找到一处能抓住的地方,好把身子探出去,看看下面究竟是什么地方。可是洞壁打磨得光滑如镜,根本没有可着手之处。
  上面传来两声清脆的敲击声,马如龙知道一定是上面的新月等得不耐烦了,在等他的回音。
  他这才知道自己还是太过鲁莽了,本应该用一条长绳子绑在腰上,另一头拴在房间的固定处,这样既可以吊在半空中查看下面的情况,万一不能下去,也好攀着绳子远路返回,而现在则是进退不得。
  上面又传来两声敲击声,显然是用力敲击的,洞穴中回荡着嗡嗡的声音,震得马如龙脑子里也嗡嗡乱响。
  “急什么?捣蛋鬼!”马如龙心里也焦躁起来,他知道向上远路返回是绝对不可能了,不管下面是怎样凶险之处,甚至是万丈深渊,也只有下之一途了。
  他长吸一口气,调匀体内气血,然后两臂撑着两边的洞壁,尽量缓慢地向下滑行。
  刚滑行了约有一尺,忽听得上面尖锐的破空声,如有巨石坠下一般。“不好,上面有东西下来了。”他心念一闪,急忙收拢双臂,身子也如石头般向下滑去。
  就在他身子刚刚滑出洞穴的一瞬间,他两手用力向上探出,居然抓住一个坚实的东西,他不暇细想,腰背一挺,身体凌空翻卷上来,落在一个平坦的地方。
  他尚未看清自己身处何处,洞穴口又滑出一团黑乎乎的物体。
  他探臂抓去,物体急速下坠的力道险些把他带了下去。他急使“千金坠”,使双膝牢牢钉在地面,手上一用力,已把物体提了上来。
  这才看清手中抓住的正是新月,而手抓住的正是她的后衣领。
  他手中提着新月,找寻放下的地方,这才看清自己居然身处一个小平台上,丈许见方。
  “你要勒死我吗?”新月瘫在地上,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若非手快,抓住了自己前面的衣领,真要被活活勒死了。
  “勒死也比摔死强,更何况……”马如龙忽然张大了口,余下的声音好像被刀锋截去一般。
  望着下面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之色。
  新月向下望去,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二
  “皇上,您上了老头子什么恶当了?”陆士龙慌忙问道。
  “我一直以为老头子只有玉符,没有御旨,无法调动九大亲王的兵马,而我却忘了马太后这一层。”
  “马太后又怎么了?她难道有御旨吗?”
  “御旨她当然没有,可是祖宗制度里有一条:如果朝中有奸臣作乱,盗窃权柄,挟持皇上。
  “天子不得自由行使权力,太后可以下旨,调九大亲王率兵入京勤王,诛除君侧之恶。”
  “这条制度很好啊,李实就是个大大的奸臣,他用兵符挟持皇上,太后下旨调兵也只能对付他啊。”
  “可是祖宗给亲王率兵勤王的典训里还有一条:如果皇上残暴无道,荼毒无辜,或者荒淫好色,不堪为天下之主。
  “太后也可以下旨,用兵符征调九大亲王率兵入京,废黜皇帝,由太后、九大亲王、宰相重臣另立明君。”皇上的脸色铁青,按在桌子上的手不住发抖。
  “可是皇上,您是有道明君,既不残暴也不荒淫,天下百姓谁人不说您是圣明天子。这一条祖制对您并不适用啊。”
  “百姓说什么有个屁用?宫廷里的事你还不明白?说你有道,就是比尧舜还圣明,说你无道,就是比桀纣还残暴。
  “至于是非黑白、忠奸善恶还不是一言而定。
  “关键在于谁握有兵权而已。正所谓‘举之可使升天,按之可使入地’。”
  “马太后虽然能下旨,可她并无玉符,玉符在老头子手里,马太后深居宫内,老头子在洛阳,一次也没去过长安,更别说入宫拜见太后了。
  “太后的懿旨和玉符不还是不能合在一起吗?
  “仅有太后的懿旨而无兵符,充其量也不过荣亲王能奉旨,但那已不是入京勤王,而是造反篡位了。
  “其他八大亲王断断不肯应和,而荣亲王孤掌难鸣,也断断不敢做此必败之事。”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皇上点头道,“就因为老头子和马太后从无联系,我也就没把这两人合在一起想,但现在看来,这两人一定是有密谋。”
  “这怎么可能?”陆士龙说,“马太后在深宫,一言一行也逃不过您的耳目,而老头子这些年在洛阳,除了在船上他自己的房间里和女人鬼混外,其他的举动也都是在咱们的眼皮底下,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啊?”
  “关键在于玉叶公主身上,”皇上怒道,“这个贱人随时可以入宫见太后,有时还在宫中住上十天半月的。
  “她若和太后有甚密谋,我们耳目再广,她们也有办法避得开,而这个贱人居然又安插她的婢女到我们船上,分明是充当马太后和老头子的信使。”
  “可是我们把那个叫玉翠的女人送给老头子前,确实仔细检查过了。她身上绝对没有太后的密旨。”
  “糊涂!”皇上不悦道,“这么重要的物事她会放在身上让你搜出来?
  “她一定是事先放在隐秘的地方,船上这么大,她想藏一张薄薄的纸还不容易?
  “她见到老头子后说出地点,老头子自会派人取出,这样密旨和玉符不就合在一处了吗?”
  “皇上,您是说玉符在船上?”陆士龙失声叫道。
  “是的。玉符就在船上,在老头子自己的房间里。”皇上喃喃说道,脑中如有一道电光炸开,心中已然雪亮,“这些年来,老头子在长安的府邸我搜了不下十次,连墙壁和廊柱都没放过,地下能挖动的地方也都挖开了。
  “而他在洛阳的家里,我连他夫人的马桶、下人的茅坑、往外排水的阴沟也都安排人天天检查,唯一漏过的就是他在船上的房间。
  “老头子等于把咱们想要的东西直接放在咱们的口袋里,咱们却像傻子似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搜寻,而他想用的时候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咱们的口袋中拿走了。”
  “这么说那个叫玉翠的女人离船的时候,身上就藏着太后的密旨和调兵的玉符?”陆士龙跌足长叹,如此重要的东西居然就在他眼皮底下昂然直过。
  “一定是这样,否则那个叫玉翠的贱人没理由见到老头子后就匆匆离去。
  “她身上带着这么重要的物事,老头子一定会安排人接应保护,你派去拦截的人也一定是回不来了。
  “你马上再派人下船,立即关闭洛阳所有城门,在没找到那个贱人和东西前,任何人不得进出洛阳城。
  “违者杀无赦!”
  “臣领旨。”陆士龙应了一声,转身疾奔出去。
  皇上又击一下掌,喝道:
  “来人。”
  站在船长室外的两名中年人推门进来,躬身行礼道:
  “皇上。”
  “你二人马上带人去追查那个叫玉翠的女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死活都给朕带回来。
  “凡是和她接触过的人,也都一起带回来见朕。敢不从命者杀无赦!”
  两人应了一声,人影一闪,已出门而去。
  “但愿还来得及!”皇上又颓然坐下,心里推算着:
  城门早已关闭了,没有军国大事,任何人也无法出城,那个叫玉翠的贱人一定还在城里,她只要还在城里,就算钻进老鼠洞里,我也能把她挖出来。
  想到这里,他心里总算安稳一些,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叹道:“李爱卿,你又何苦舍弃已握到手里的世世代代的富贵而和朕作对?你是聪明得过了头了。”
  他忽然一笑,心里涌上一股冲动:
  想马上到李实房间里,把自己如何识破他奸谋的过程和盘托出,然后看看他瞠目结舌、无言可对的表情,能在计谋上胜过李实一筹,皇上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兴奋和快活。
  陆士龙又如疾风般回来了,脸上却是气急败坏的神色。
  “事情安排妥当了?”皇上兴奋之下,并没注意陆士龙脸上的表情。
  “安排妥当了,没有皇上的亲笔御旨,任何人也不能进出洛阳城。”陆士龙低声回道。
  “很好,明天早上天一亮就大搜洛阳城。”皇上的手在空中张开,用力一收,似乎要把什么东西捏得粉碎。
  “皇上,船上又有大事发生了。”陆士龙说着,又附在皇上耳边低语一阵。
  “什么?那小子还在船上?”皇上大惊失色,“李实这个老狐狸究竟在捣什么鬼?”
  “还有马太后和荣亲王这对母子哪。”陆士龙适时加上一句。
  皇上又站起身来,双手按着桌面,厉声喝道:
  “马上封锁所有船舱,拉起吊板,任何人不得离船,也不得在船上随意走动,违者杀无赦!”
  三
  平台下面约有两丈多高,这个高度对武林中的高手并不可怕,但如果从上面急速坠下,身体早已失去平衡能力,这两丈多的高度就是致命的了。
  更何况下面还有四头凶猛硕大的狮子在逡巡徘徊,无论什么人掉到里面,只消片刻工夫,就会被四头狮子撕成碎片。
  “原来他们是这样处理尸体的。”新月脸色惨白,看着下面四处狼籍的人的头盖骨、大腿骨和一堆堆已看不出是什么的骨头碎片,已不敢想象自己落到里面会是什么景象。
  “这个方法倒是干净,只是太歹毒了。
  “难怪在船上失踪的人连尸体都找不到。”马如龙低声说道,脸色丝毫不比新月好看,那张永远充满阳光的脸也仿佛变成了没有太阳的灰蒙蒙的太空。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怎能用这般恶毒的法子?就不怕绝子绝孙吗?”新月愤然骂道。
  马如龙没有说话,他怕新月的父亲也遭到这样的毒手,新月触景生情,就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了。
  “我真恨!”新月咬牙切齿地说。
  “海盗船主人是可恨。”
  “我说的不是他。”
  “那是谁?”
  “那个叫嫣红的凶手!这些年她不知已扔下过多少人了。”
  “她只是奉命行事,也不可能知道下面是什么样子。”马如龙叹道。
  “你……”新月气得浑身乱战,“你是不是见到漂亮的女人就迷住心窍了?她就算掘了你的祖坟,你也会为她辩护?”
  马如龙看着她已充血的眼睛,不敢再说话了。
  “早知这样,我一定把她扔下来,让她也尝尝葬身狮腹的滋味。”
  正说着,背后的墙壁里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恐惧之色,不约而同地想到:
  鬼!只有鬼魂才能在墙壁里走动,但鬼走路会不会有脚步声就无暇想到了。
  “老王,今儿个上面怎么了?好像扔下来三个人,我怎么只听到一个落地声?
  会不会是后面那两个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你……喝多了,”一个大了舌头的声音说,“没听……到。
  “我就听到了三声响。”
  “你才喝多了呢,老王,你别以为咱们在最下面就没人管,你天天喝成这样,小心哪天被上头看见,把你也喂了那几个狮子当点心吃。”
  “我喝多了?你比我喝得还多哪,咱们整年价窝在这里,连外面是什么样子都快忘了,什么叫暗无天……天日,那……那就是……说咱们哪。
  “再不喝点酒自己早……该撞墙死了。”
  马如龙和新月心里都放松下来,原来不是鬼魂,而是两个喂狮子的人,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两人身处的平台,就是供那两人给狮子扔食物的,毕竟船上不可能天天都杀人。
  也就在这时,两人才发现身后的墙上有一个暗门,只是门和墙壁巧妙地融合为一体,若不用心查看很难发觉,两人又是一喜,有门路可走,总比纵身下去和狮子肉搏,杀开一条血路好得多。
  门后传来用钥匙开锁的声音,新月忙贴身门后,用手一指门,又一指下面,示意等两人一进来,就把他们踢下去喂狮子。
  马如龙心中虽有不忍,却知道劝不动她,只好黯然一点头,也紧紧贴身门旁。
  门开了,先进来的是个右手拿着酒瓶,走路跌跌撞撞的人,一股浓浓的酒气也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他一转头,看见了正冲他扮鬼脸的马如龙,登时真如见了活鬼一般,喝下去的酒都化成冷汗出了,当下拔腿狂奔,却忘了前面不过是个小平台,只奔出几步,就头栽下去,传出一声凄惨恐怖的叫声。
  “老王,你怎么了?”后面那人几步冲到平台边缘,向下望去。
  “你也下去吧。”新月在那人屁股上轻轻一脚,就把他踹了下去,又是和适才一样的惨叫声。
  马如龙和新月也冲到平台边上向下看去,只这眨眼间的工夫,两个人的尸体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肚腹也被狮子的利齿撕开,里面的五脏肠子都流淌出来。
  新月“呕”的一声,险些吐出来,马如龙的胃里也是一阵翻滚,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四
  “大人,他们开始动手了。”李实的影子似的人冲进房里,兴冲冲地说。
  “他们怎样动的?”李实也是精神一振,知道决战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他们先是派人封锁洛阳所有的城门,现在已拉起吊板,开始封锁船上的房间,任何人不得离船。”
  “这么说那人真是在船上?”
  “当然,别人不可能有权封闭洛阳城的城门。”
  “可他封锁这条船做什么?
  “对付我也不必如此张皇其事,我又飞不到天上去。”李实不解地问道。
  “他好像是搜索什么重要的人?不是冲着大人来的。”
  “马如龙!”李实脑中灵光一闪,“他们一定是在找那个叫马如龙的人。”
  “大人是说那位马公子还没有离船而去?”
  “他一定是负有重大使命才到船上来,难怪我一见他就有非同寻常的感觉,他姓马,可能是太后那面的人。”
  “可是整个计划不是大人一手制定的吗?还会有大人不清楚的事吗?”那人不解地问道。
  “计划是我制定的,可计划庞大,在执行的细节上多少有些变化也是很正常的。”
  “另外,还有个人也上了船,而且据说是和马公子在一起,他们可能要找的不是马公子,而是这个人。”
  “他是谁?”
  “她是……”那人附在李实耳边低声说出一个名字。
  “什么?是她!”李实如同被人当头一棒,眼前金星乱舞,身子也有些摇晃。
  “大人!”那人急忙扶住李实。
  “我们马上出去,一定要抢在前面找到她。”李实努力镇慑心神,焦急地说。
  “可是现在外面一片混乱,出去很危险。”
  “就算我们都死掉,也要保住她安然无事。”李实厉声吼道,全然忘了宰相的风度,自己抢先向门外冲去。
  五
  “他们就是从这里下去的?”
  皇上趴在嫣红的房间里洞穴口上,向里面望去。
  “船上各处都搜遍了,没有他们的影子,有人看见他们偷偷溜进这个房间里,而且再没有见他们从这里出去。”一旁的陆士龙答道。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昏迷不醒的嫣红早已被抬到别的房间里去了。
  “都是死人,看见为什么不报告?到彻底搜查时才说?
  “把那人抓来,从这里扔下去。
  “这种蠢材倒是喂狮子的好食料。”皇上冷冷骂道。
  “皇上,他们只是一般的侍者,并不知道这个房间的特殊性,还以为这对客人有特殊的癖好,也就没向上报告。”
  “算了。”皇上挥了挥手,显得心烦意乱,“他们确实看清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保证没有看错?那个女人不是咱们船上的人?”
  “皇上,我再三问过,他们用人头担保,绝对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从相貌上看就是马如龙,至于那个女的,他们没有看清面目,不敢确定是不是咱们船上的人。
  “但咱们船上的女人我也查过了,一个人也不少。”
  皇上久久地望着洞穴下面,心神不宁,许久才站起身叹道:
  “算了,我的烦心事够多的了,况且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是啊,皇上。”陆士龙知道皇上担忧的是什么,忙赔笑分解道,“这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皇上不必效杞人忧天。”
  “可是他们下去干什么哪?下面等待他们的只有狮吻。”
  “他们哪知道这些,也许他们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个洞,以为里面真有海盗收藏的宝藏呢。”陆士龙笑了起来。
  “嗯,你说的有理。”皇上也朗声笑起来,“也许这两人和老头子并不是一伙的。
  “他们或者以为我们是从海上归隐的海盗,在这里藏了一笔惊天财富;或者见我们船上生意太红火了,想从中大捞一把,结果倒是肥了咱们那几头狮子。”
  “皇上所言极是。”陆士龙笑道,他心里隐隐觉得或许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但是皇上既肯这样想,自己也能减轻不少罪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走,咱们去拜会老头子去。
  “也该是他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时候了。”
  六
  “走吧。”
  马如龙轻轻拍了一下新月不住耸动的肩膀,叹了口气,自己起身走向门旁。
  新月强忍着没有吐出来,胸口间却似有异物堵塞一样,倒不如一吐为快。
  但她不愿在马如龙面前示弱,也就强撑着。
  马如龙走进那道暗门,见是一条长长的巷道。
  他左右看了几眼,却不知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左面。”新月跟过来,简洁地说。
  “你怎么知道?你对这里不也是一无所知吗?”马如龙冷冷地说。
  “我怎会一无所知?我若什么也不知道下来干什么?”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下面有四头狮子?如果不是我反应快,侥幸攀住了这个平台,不单我喂了狮子,成为孤鬼冤魂,你也同样难免如此。”
  “哟,你还在为这个生我的气。怪道脸都阴得快滴水了。”新月笑道,随即又满怀歉意地说,“你别怪我,我倒真不知道下面有四头狮子,如果知道,就不会带你来,而是带四头老虎了。”
  马如龙笑了,他们相识半年多来,这还是新月第一次向他说软话,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是向左面走吗?”马如龙又重复问了一句。
  “左面如果走不通,再走右面好了。”新月笑道。
  “那要是右面也走不通呢?”
  “左右都不通,就只有走上面了。反正这里前后无路,又是最底层,不可能下,自然只好上了。”
  “那你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马如龙又是可气又是好笑。
  “你别急嘛,我不是不知道,可是别人给我的图纸上并没有这一层,所以我对这里不熟悉,到了上面自然就知道了。”
  “你还有图纸?”马如龙不相信地看着她。
  “当然。”新月得意地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在马如龙眼前晃动着。
  “是花钱买来的吧?别让人给骗了。
  “收了你的银子,给你在纸上画些破东烂西的充数,破点财倒还罢了,咱们就只管等着饿死在这里吧。”
  “怕什么?下面还有四头狮子哪,够你吃上一年半载的。”新月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你别小瞧这张图纸,这可是花钱买不到的。
  “来头大着哪。”
  “什么来头,愿闻其详。”马如龙一边说着,一边上下左右仔细搜索着。
  “这张图纸就是设计这座房子的人画的。
  “他当时和许多工匠被召集来建这座船型房子,他按房主的意思把房子设计好后,却发现房子内部有太多的秘道和机关消息,便知道这座房子不是用作一般用途的,他也知道这座房子既然有太多的秘密,建成后自己和所有的工匠都难免杀身之祸。
  “便凭记忆复制出了这张图纸。
  “在房子完工的前一天通过秘道逃了出来,逃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才活了下来。”
  “他既然隐姓埋名,这张图纸又怎会到了你的手里?”马如龙问道。
  “这人和我家是世交,我家的房子也都是他设计的?”
  “都是?”马如龙停止了搜索,眼睛定定地看着新月,“听起来你家有很多房子似的?”
  “是不少。”新月叹了口气。
  “那你父亲一定是大有来头的人,怎会被海盗船的主人害死了?”马如龙饶有趣味的看着新月。
  两人相识、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但她的身世依然是个谜。
  “还不是为了权势富贵,在这世上最害人的莫过于权力和金钱。”新月又重重叹了口气,一双秀眸中又有了迷朦的泪光。
  “这海盗船的主人也真怪。”马如龙急忙转移话题,“不就是建座怪模怪样的房子嘛,还跟皇帝修陵墓似的要把工匠全部杀死。”
  “你说的那是秦始皇,别的皇帝可不这样。
  “皇帝中固然有坏的,但大多数皇帝还是仁慈爱民的好皇帝。”
  “嗬,好像你跟皇帝是亲戚似的,还为皇帝唱起颂歌来了。”马如龙嘲笑道。
  “高攀不上。”新月头一扬,昂然说道。这才发觉两人一直站在原地未动,“喂,你怎么不走啊?站在这里磨蹭什么?”
  “那你还是坚持向左走吗?”马如龙笑了笑。
  “向左!你今天怎么了?絮絮叨叨跟个老太婆似的。
  “左面走不通再向右,右面走不通就向上,上面再不通你就跳到下面喂狮子去。”新月突然又大发起火来。
  “那就别费事了。直接向上好了。”把新月逗弄得火起,马如龙心满意足了,他纵身一跃,已抓住顶壁一根不引人注意的铁条,用力向下一拉,铁条被拉下来,竟是一条小梯子。
  “顶壁也随之现出可容一人通过的方孔,如同天窗。
  “咦?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机关?你也有图纸吗?”新月睁大了眼睛。
  “我没有图纸,可是我有眼睛。”马如龙得意的一笑,退后一步,躬身道,“请吧,公主殿下。”
  “什么?”新月迈步刚要上,又收了回来,娇躯一震,双目似有电光射出。
  “你别怪我。”马如龙掩口不迭,嗫嚅道,“从开始认识你,你就端着公主的架子,对我吆来喝去的。
  “我只是说你像个骄傲的小公主,并不是有意讽刺你。”
  “噢,你不是有意讽刺我,那一定是在无意讽刺我了,总之是讽刺。
  “这可是你自招的。”新月眼中又换成柔和的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讽刺你。”马如龙急忙辩解。
  新月狡黠一笑,迈步踏上梯子细细的铁条,忽然又回眸一笑,说:
  “我知道你一直千方百计用话套我,想问明我的身世。”
  马如龙微微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只是真的不想让你知道。
  “如果能永远让你不知道该有多好,可惜没有什么事是能永远瞒住的。
  “你不用急,等这件事完了,你就算不想知道都不可能了。”新月幽幽说着,恍如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把自己的身世说的比这艘海盗船还神秘、还可怕。”
  “既不神秘,也不可怕。”新月苦笑一下,又叹了口气,“不过,我倒是真怕。”
  “怕什么?”
  “怕……”新月忽然抓住马如龙的手,“怕你知道后就不再爱我了。”
  马如龙倒吓了一跳,心里暗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你又不是狐狸精,身世暴露后会显现原形?
  “你答应我好吗?”新月有些动情地说。
  “什么事?”
  “不管以后怎样,你都像现在一样爱我,永远不会改变。”
  “喂……”马如龙终于忍不住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爱你吗?”
  “这……”新月一怒,抬手便打了过来。马如龙早见机退到一边。
  “好,你不爱我,算我自作多情,可是我决不许你再去爱别的女人,你爱一个我就杀一个,看是你能爱上的多,还是我能杀的多。”
  “你这是哪家的王法?”马如龙抗辩道。
  “这就是我家的王法,没道理是吗?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新月说完,便径自向上攀去。
  第六章
  一
  海盗船的四周都挖掘了既深且宽的水沟,如同城墙下面的护城河一样,只有一层甲板这面有一条吊桥,如今吊桥高高拉起,海盗船孤立在四面环绕的水中,真好像要启碇远航一般。
  顶层平台上不绝于耳的柔靡的音乐声戛然而止,随即传出的却是一片混乱的嘈杂声和女人的尖叫声。
  “你们要干什么?想造反吗?”正在观赏歌舞的前兵部尚书李英武霍然站起,对着几十个匆匆冲上平台的彪形大汉怒道。
  “李大人,对不起,皇上有旨:暂时封闭船舱,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最后冲上来的一人走到李英武面前,躬身一礼。
  “皇上有旨?胡说,皇上远在长安,怎会在这里下旨?”李英武认得面前说话的人正是皇上身边的锦衣侍卫胡涛。
  “大人,皇上已到了这条船上,卑职只是口传皇上御旨。”胡涛虽知对方是已致仕的兵部尚书。依然不敢怠慢,毕竟是老上司了。
  “皇上如果要巡视东部,一定会事先下旨,地方上好做好接驾准备,怎会突然间到了这里?分明是你们这些人见这里生意红火,来的也都是名公巨卿,便假传圣旨,想要抢掠财物,绑架人质!”李英武厉声喝道,依然摆足了兵部尚书的威风。
  “大人!”胡涛急了。“皇上确实在船上,您若不信,可以随我下去见皇上。”
  “好,我就随你去见皇上。”李英武说着,进前两步,忽然伸手拔出胡涛腰间长剑。
  胡涛猝不及防,本能地去护住剑柄,却只抓住一个空空的剑鞘,他一时间无法明白这是何变故,惊的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剑从自己的胸口深深刺了进去。“大人!”他最后痛苦地喊叫一声,依然不明白。
  就在李英武拔剑刺杀胡涛的同时,那几十名蹲在地上,吓得娇容失色的舞女忽然如一群鸽子般四散飞起,扑向周围几十名宫廷侍卫。
  一袭袭白色的纱衣在夜风中散开,如同一朵朵绽开的白莲,而每个侍卫都看到了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奇妙景象,一个个心神激荡、血脉偾张,眼睛外凸,似欲夺眶而出,没有人注意到胡涛被杀,更没有人听到他最后痛苦凄厉的叫声。
  但随即每人都感到胸口或咽喉有针刺似的微痛。
  几十朵白莲收敛,几十名舞女从空中落了下来,每人脚边躺着一具尸体。
  李英武这时才把剑收回,看着胡涛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冷冷道:
  “本部堂在江湖行侠的时候,世上还没有你这号人物哪。你也别怪我,只怪你自己投错了主子。”
  那些观赏歌舞的客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不明白那些轻歌曼舞的清倌人怎会一下子变成了飒爽英姿的女刺客。
  但心里却都明白一点,自己怕是卷进一场宫廷政变中了,想明白这一点,俱都吓得面无人色,魂不附体,瘫倒在椅子上。
  二
  “李爱卿,真是久违了。”李实一冲出房门,便见由几十人簇拥着的皇上正向这面走来,他沿途经过的房间都留下两名侍卫把守房门。
  “原来是殿下驾到,真是久违了。”李实知道无法冲过去,自己的死期也就要到了,心里倒很轻松。
  “李实,皇上是即位已八年的天子,你还敢称皇上为殿下,想造反吗?”皇上身边的陆士龙怒声喝道。
  “皇上?”李实冷冷一笑,“在新皇即位的诏书上我可没署名,所以对我而言,你还是太子殿下。”
  “大胆!”陆士龙又怒喝一声。
  皇上摆摆手,倒是笑容可掬,每一位新皇即位时,向天下宣示有某人继承皇位的诏书都必须由宰相和勋戚文武大臣联名签署,以证明新皇即位的合法性。
  但皇上即位时,李实和当时的兵、礼、吏三部尚书都拒不签名,掷笔而去,并在新皇颁布即位诏书的当天,上表辞职,不待批准,便一同出了京城,径自回到洛阳。
  皇上并不在意缺了这四人的签名,他马上任命了新的宰相和三部尚书,在诏书上补签了名。
  新皇即位的合法性依然不容置疑,但这四人的行为却属于对皇上“大不敬”,按律当以谋反重罪惩处。
  而皇上非但不追究,反而下诏褒扬四人在先皇时的功绩,准予致仕。每逢年节,都派使者专程登门,降旨慰问,赏赐不绝。这也为新皇赢得宽容天子的美名。
  “李爱卿,你尽心辅佐先皇,为国家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功在社稷,简在朕心,将来也会名垂史册。
  “你不慕荣利,甘心淡泊,朕也没有勉强你,你在洛阳诗酒风流,尽享齐人之福,快活似神仙。
  “如此度过余年又有什么不满足的?何苦在朕背后捣鬼,自蹈灭族之祸?”
  “殿下,捣鬼的人确实有,但恐怕不是我。”李实微微一笑。
  “李实大胆!”陆士龙又忍不住喝道,“皇上圣明如日月,你居然敢指斥皇上?”
  “你不要多嘴。”皇上挥手示意陆士龙退后,“朕自即位以来还没和李爱卿促膝长谈过哪,不知你今天可有此雅兴?”
  “那就要看殿下想谈什么了?”李实淡然道。
  “玉符。”
  “玉符?什么玉符?”
  “李爱卿,你熟谙国家典制,还不知道玉符是什么?”
  “我就是知道才觉得殿下不适宜谈到它。
  “那是国家征召分封在外的亲王入京面圣的信符,只有皇帝和皇太后才有权使用。
  “它不属于殿下,殿下也不应该谈论它。”李实昂然道。
  “很好,你终于自己招认了。”皇上冷笑道,“你认为我没有资格继承皇位,所以把玉符偷偷藏了起来,是吗?”
  “玉符是皇室专用之物,我藏它作甚?”李实也冷笑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皇上怒意陡生,“皇室专用?你在先皇时,除了龙椅不敢坐,兵马钱粮,官爵封拜。
  “人事升降,哪一件事不是你一言而定。
  “征调边军的九大玉符还不是你的掌中物?如今你倒推得一干二净。”
  “我并没有推什么?”李实正色道,“殿下所说的都是宰相的职责,我自然不敢玩忽职守。
  “我任相时,自然可以请示皇上调用玉符,但玉符从未经过我的手。
  “我辞相以后,玉符和我就是毫不相干之物了。”
  “可是与你毫不相干之物,却在你辞相的同时不翼而飞了,你还敢说与你毫无关系吗?”
  “殿下,我说过玉符不属于你。
  “它不在你的手中,是列祖列宗积德钟庆所致,是社稷之福,天下苍生之福。”李实正色道。
  “哈哈,李爱卿,你终于也有理屈词穷的时候。”皇上笑了起来,“你既不好意思说,还是由朕替你说说你玩的那些鬼蜮伎俩吧。”
  “愿闻其详。”
  “先皇大行之时,你在宫中草拟遗诏,部分天下事务,那时不只调兵的玉符,连九大御玺也都在你的手上,这可是事实?”
  “是的。”李实平静地说,“宰相就是皇上的管家,非常之期,非常之物自然应由宰相保管。”
  “宫中专门掌管玉符、御宝的符玺郎是你的心腹,你授意他趁宫中混乱时挟带玉符逃出宫外,随后你也辞相回到长安,就这样,玉符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到了你的手里。”
  “听上去倒也顺理成章。”李实点头品评道。
  “朕即位后才发现九大玉符失踪,而那位符玺郎也好像升天入地了似的,怎样也找不到。
  “李爱卿,朕倒是佩服你,不知你是怎样处置那位符玺郎的,手法干净利索,就跟世上从没有过这个人似的。”
  “那依你想来,我又是怎样处置那九大玉符的哪?”李实避而不答这个问题。
  “是的,这一点你做的更精彩,只不过最后还是被我猜到了。”皇上说着,不禁面有德色。
  “是吗?”李实淡淡道。
  “你就把它藏在船上你自己的房间里。”
  “是吗?那你进来搜好了。”李实说着,侧身让开。
  “现在当然已经没有了,因为你又派人把它转移走了。”皇上冷笑道。
  “九大玉符是国家征调边军的信符,我就算要调用,也必须请旨,况且我早就连请旨的权力都没有了,私藏这无用之物做什么?”
  “你当然有用,李爱卿什么时候做过无用的事?你不仅有用,而且是有大用。
  “不过你这一番良苦用心怕是要付诸东流了。”皇上语含讥讽地说。
  李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洋洋自得的皇上。
  “你是无权单独调用玉符,因为你没有御旨,但马太后可以下这种御旨,所以你和马太后串通一气.
  “让太后降旨,你调用玉符,然后征调九大亲王率军入京,以武力废黜朕,另立荣亲王为帝,你好重返相位,是不是这样?”说到最后,皇上已是声色俱厉。
  “你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朕的耳目,马太后深居宫中,你也无缘拜见,便说动玉叶公主从中牵线。
  “玉叶公主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份,让自己的贴身婢女到船上来做下贱的妓女,为你们串通消息。
  “你们怕那个叫玉翠的贱人贸然到你房里传递太后的御旨会引起朕的警觉,所以马太后又派他的侄儿到船上,先是故意输给你。
  “然后又故意赌赢那个贱人送给你,你把玉符和御旨合在一处,又让那个小贱人带下船去,好送到九大亲王那里。
  “可惜啊,你纵然有姜太公、诸葛孔明的谋略,却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朕及时发觉了。
  “朕告诉你吧,如今洛阳城连只鸟都甭想飞出去,你和你在船上的同党也都成了瓮中之鳖,李爱卿,今天朕很高兴,只要你低头认罪,对朕行君臣大礼,朕可以许你不死。
  “绝不反悔。”皇上一口气说完,掩饰不住心中的狂喜,仰天大笑起来。
  “殿下,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想出这些的,但我只能告诉你:你想的全错了,所以成为瓮中之鳖的不是我,而是你。”
  李实也大笑起来,他从袖中摸出短剑,向自己心脏处刺去,在他自己拟定的计划中,他只是一个饵,负责把皇上调出京城,调到这艘船上,如今大鱼已上钩,作为饵的他也就可以含笑于地下了。
  三
  新月把头伸出方孔,却见上面一层乃是一间空荡荡的舱室,两旁摆放了一排排床铺。
  她记得在草图上这一间乃是水手舱,也是整条船的动力舱,尽管是在陆地上,两旁却依然建有两排木桨,看上去即便把这艘船放进海里,一样可以划走,她转头看了一圈,确认无人,这才两手一撑地板,整个身子弹了出来。
  马如龙随后钻出,左右看看,纳闷道:
  “咦,这里怎会一个人也没有?莫非又是陷阱?”
  “你见过这么大的陷阱吗?”新月没好气地说,“这里是船上打手保镖住的地方,可能船上出什么事了,所以都到上面去了。”
  “那一定就是咱们打开的洞口被发现了,他们正在船上船下的找咱们两人哪。”马如龙想了一下说。
  “你以为船上就咱们两个要和他算账吗?告诉你,人多着哪。
  “只不过没人知道咱们要走的这条捷径。
  “所以他还是属于我的,我非亲手杀了他报仇不可。”新月恨恨地说。
  “这位海盗船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是干什么的?”马如龙问道。
  “还是不告诉你的好,否则你也不用去找他,先吓死在这里了。”
  “我的胆子有那么小吗?”
  “你的胆子不是只比老鼠胆大一点吗?”新月斜瞧他一眼,幽怨地说。
  马如龙脸一红,没想到和嫣红的这句调笑也被她听到了。
  “不过,可以告诉你一点:他以前真的当过海盗,还有一个吓煞人的绰号“骷髅王”。
  “据说许多商船一见到他那面骷髅旗,定可凿船自沉,也不愿被他掳获。”
  “骷髅王?我倒是听说过。”马如龙回想了一下。说:
  “十几年前曾横行于东海、黄海之上,可是八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原来是藏到这里了,真是大隐隐于市啊。”
  “他算什么隐者?他在这里杀的人比在海上杀的还要多,彻彻底底的一个食人魔王。”新月怒冲冲地说,一头秀发直欲飘起。
  “这怎么会哪?如果他真是海盗,就是那个恶名远扬的骷髅王,他身边怎会有那么多高人保护?
  “那些高人可绝不甘与海盗恶贼为伍,有辱身份。”马如龙搔着头,迷惑不解地说。
  “什么样的高人也难过金钱富贵这一关,更何况他的海盗身份知道的人很少。”
  正说着,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正是下楼梯往这里来。
  二人急切间找不到好的藏身之处,只得就近钻进一个床铺下,拉下床单遮住身形。
  一个人推门进来,一阵风似的冲到马如龙二人上来的地方,马如龙和新月睁大了眼睛,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想到:
  坏了,上来时只顾说话,忘了把那个方孔关上了。
  那人猛然止步,四下望了一眼,出声道:
  “咦,这是谁下去了,还是那两个醉鬼上来了?”
  新月做了个斩决的手势,马如龙摇摇头。
  那人巡视一周,并未发现异常,便顺着梯子下去,新月探身欲出去,却被马如龙抓住了肩膀。
  “你拉我做什么?趁他下去赶紧溜出去。”新月小声说。
  “来不及了,他马上就会上来的。”
  马如龙声音刚落,那人果然已经蹬蹬蹬钻了上来,口中骂道:
  “这两个酒鬼又躲到哪里喝酒去了?一会回来把你们扔下去喂狮子。”一边骂着,一边急匆匆出门而去。
  “这个小毛贼来去匆匆的,他要做什么?”新月疑惑地说。
  “一定是有人派他来查看我们被狮子吃了没有,他们还在找我们。”
  “那他们可要大失所望了。”
  “未必,下面不是有两具尸体吗?”马如龙笑道。
  “可那不是我们啊?”
  “被四头狮子一阵撕咬践踏,没人能认出是谁来。”马如龙叹道。
  新月脑中浮现出狮子利爪下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的景象,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身子向马如龙偎了过来。
  马如龙揽住她的肩膀,笑道:
  “这样也好,他们暂时不会搜寻我们了。我们行动也方便些。”
  “那我们快些出去吧,那些小毛贼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回来。”新月探身又要钻出去。
  “等一下。”马如龙又抓住了她。
  “又怎么了?外面没什么情况啊?”新月把头探出去,左右张望着。
  “是我这里有情况。”马如龙说。
  “你这里又有什么情况了?我怎么没看出来?”新月回头瞧他一眼,奇怪地问。
  “很重要的情况。”马如龙长吸了一口气,肃然道。
  四
  “不可!”
  门后冲出一人,劈手夺下李实手中的短剑,左臂一探,已揽住李实的腰,身形一飘,已闪至楼梯口,喝道:
  “大人,事情刚刚开始,胜负未定,你岂可自寻短见?
  “以后的大事还要靠你主持哪。
  “快上去,上面有人接应。”
  李实只是以为逃脱不掉,又不想落入敌手,才欲自裁。
  他几乎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忠实的保镖。
  他此时头脑才清醒过来,暗道一声惭愧,快步向上走去。
  “拿下!”皇上右手一指,暴喝一声。
  登时有十几人蜂拥而上。
  “回去。”守在楼梯口的那人也是一声暴喝,双掌翻飞,立时幻出漫天掌影,罡风激荡,如同平地忽起波涛。
  “千手千幻观音掌!”有一人大惊失色,如遇鬼魅。
  十几名御前侍卫还未冲至那人面前,忽然感到好像一头撞在软绵绵的墙上,又都弹了回来,跌倒在地,有几人嘴角沁出丝丝血迹。
  只有一人立身未退,衣裳却也高高鼓胀,如同船上的风帆一般。
  “你是何人?怎会这项少林绝学?”这人神色犹疑不定,眼中却满是骇惧之色。
  “凌峰,故人相逢,你还认不出我吗?”那人呵呵一笑,蓦然间身子一挺,暴长许多,显得高大威猛,颧骨高耸、下颏尖削的脸部也一下子变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红光满面。
  “苦禅方丈?”凌峰吓得倒退一步,“你……你不是八年前就圆寂了吗?我还亲自到少林寺拜祭你的灵塔,你怎么又活了?你是人是鬼?”
  皇上和他身边的人也都露出惊疑恐惧之色。
  八年前,先皇驾崩一月后,少林方丈苦禅便也圆寂,因他是丛林领袖,又是一代武学宗师,当上特派凌峰为御使前往少林拜祭。
  怎样也想不到八年后又见到了活生生的他,更想不到八年来时刻不离李实身边的人居然是他。
  “作为少林方丈的我是在八年前圆寂了,因为我又蓄发还俗了。”苦禅又是呵呵一笑,似乎并未把面前几十人放在眼里。
  “大师,您是高僧大德,无论佛学、武学,均为一代之冠,何苦参与到这谋反大案中?”皇上缓步上前,和颜悦色劝道。
  “是啊,方丈大师,”凌峰也苦口婆心劝道,“您一定是不知道李实的狼子野心,被他花言巧语劝动,现在回头还不晚。皇上宽宏仁慈,又一向仰慕您的声名,不会怪罪您的。”
  “凌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
  “皇上宽宏仁慈不假,可是宽宏仁慈的皇上在长安大明宫里,在这条船上的只是昔日的太子殿下。”苦禅冷笑道。
  “胡说,皇上只有一个,就在你的面前。”凌峰虽面对素所敬畏的人,但听到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还是不禁出言怒斥。
  “凌峰,你也是崆峒一代人杰,不思发扬光大崆峒派的武学,反而甘为皇家鹰犬,不怕辱没了崆峒派列祖列宗吗?”
  凌峰也是崆峒派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内外功均臻化境,更是当世三大武学宗师之一。
  他听闻此言,不禁面红耳赤,怒道:“苦禅方丈,凌某不过是敬你重你,才好言相劝,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纵然身为皇家鹰犬,也强似你甘心做无权无势的相府奴才。”
  “相府?”苦禅大笑起来,“天子、宰相、尘世富贵何曾在我辈眼中,我做的不是某人、某家的奴才,而是天下苍生的奴才,这一点我倒是心甘情愿。”
  “天下苍生?大言炎炎,欺世骗人!”皇上怒道,“凌峰,无需和他多说,来人,一起上,先把他拿下再说。”
  皇上身后应声闪出四个人,都未着宫廷侍卫的服装,虽然服饰、高矮有别,两边太阳穴却都高高鼓起,一望而知是内家高手。
  “来吧!”苦禅长笑一声,向后退了一步,踏在通向平台的第一级台阶上,“看你们谁能闯过这道阶梯,你们都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居然奉一个海盗为主,而且还是凶残暴虐的骷髅王,你们羞也要羞死了。”
  凌峰刚冲上两步,闻言脸上又是一热。但他尚未思索,后面的人已冲了上来。他心意一决,一跺脚,展动身形,抢先攻了上去。
  五
  “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情况啊?”新月秀眉紧蹙,焦急地问道。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瞒着你,没有跟你说,我怕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马如龙神色凝重地说。
  “真的很重要吗?非马上说不可吗?”新月急于趁无人时溜出去,好进入秘道里。
  “顶顶重要的事,非马上说不可。
  “其实我也不想说,本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再说,可是我怕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马如龙加重了语气说。
  “那就快说啊!少啰嗦,且慢……”新月忽然想到一事,吓得脸都白了,“你不会是他们的人吧?”
  “当然不是,我永远是你们的人,尽管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就快说吧,求你了。
  “新月急得心都要蹦出来了。”
  “好,那我就说了。”马如龙停顿一下,才附在新月耳边说,“我以前没有跟你说过,但现在要对你说:我爱你!”
  新月立时如中雷击一般,整个人变成了石雕木塑,什么表情也没有,脑子中只是回荡着这三个字,却不明白它的含义。
  有顷,新月才醒过神来,身子却又软瘫在马如龙怀里,喜极而泣道:
  “死人,你为什么要现在说?在这个鬼地方?
  “你就不会选个好的时候,好的地点对我说吗?
  “就不会在花前月下对我说吗?”
  马如龙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脸上的表情却依然肃穆,甚至有些沉重,叹道:“我也想,如果有这种可能,我只是不想等到在阴曹地府里才对你说这话。”
  “什么时候说都不晚。”新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依然陶醉在狂喜中,全然忘了身处何地。
  “可是你刚刚不是还说不爱我吗?还笑我自作多情?”
  “我并没有说不爱你,只是说以前我没有说过我爱你。”马如龙笑道。
  “坏蛋,那还不是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没说过不等于不爱你。”
  “那说了哪?会不会也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并不爱?”
  “你怎么这么多疑?我已经说了,你还不相信吗?”马如龙笑了起来。
  “不是我多疑,而是怕你真的不爱。”新月叹了口气。
  “为什么?”
  “因为我又刁蛮、又任性,又专做没道理的事,还总是对你呼来喝去的。
  “你怎会爱我?更何况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是啊,听你这样说,我是没道理爱上你,会不会是和你在一起待的时间长了,也染上你的毛病了,也专做起没道理的事了?”
  “有可能。”新月笑了。“你以后就兼具我们两人之长了,既专做不可能的事,又专做没道理的事,可惜这世上既不可能、又没道理的事可能实在不多。”
  “没关系,只要和你在一起,总能找到这样的事做。”
  “那你以后是想和我在一起了?”
  “由此可能吧,当然也要先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才行。”
  “你又想套我的身世吗?”新月从马如龙的怀中挣脱出来,看着他说。
  “这怎么是套?如果我们经常在一起,当然要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了?”
  “如果你不知道呢?如果很长时间内你都不会知道我的身世,就不会和我在一起了吗?”
  “我就纳闷,你的身世究竟有什么可保密的?
  “其实知道还是不知道也没什么,我现在也还不知道,不是一样跟你上了这条能要人命的海盗船,而且还是要和你继续去做这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就是了,那你又何必执意要知道?”新月说,“况且我现在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祖籍哪里、父母何人、师承何门,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你就这么怕我知道你的身世吗?”马如龙不解地说。
  “是有些怕。”新月叹道,“因为我怕你知道后会掉头离去,从此不再理我。”
  “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的,我只是心里怕而已。
  “那你现在是真心爱我吗?”
  “是的。”
  “以后也还会真心爱我吗?不管我是什么人。”
  “这……”马如龙犹豫了好半天,竟然无法开口,不是爱还是不爱的问题,而是他想不出她究竟有可能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令他不再去爱她。
  而或许只有他知道,尽管新月刁蛮任性、又爱做没道理的事,但实际上是多么可爱的女孩。
  “怎么了?不敢确定是吗?”新月有些失望了。
  “不,我是在想别的事。
  “我再说一遍,我爱你,以后也同样真心爱你。
  “而且不管你是什么人,那怕你是钦犯、是女飞贼、是狐狸精变的、是……”马如龙尽力想着、并说着各种可能。
  “停,停,我没你说的那么多变化。”新月倒笑了起来,身子又软了,靠在马如龙的怀里。
  “就是啊,你顶多也就有个没道理的身世,那又有什么,我已经领教的够多的了。”马如龙笑道。
  “胡说,这世上有没道理的事,可没有没道理的身世。”
  “那也就没什么东西能影响我爱你或不爱你了。”
  “但愿吧。”新月在心里说道,又暗暗叹了口气。
  “你知道那条秘道在何处吗?我怎么没发现?”马如龙探出头四处打量,却未发现有机关消息的痕迹。
  “我倒忘了,得先看一下图纸,进入秘道的机关就在这间屋子里。”新月说着,急忙展开那份草图,两人头挨着头,仔细查看着。
  “在这里了。”马如龙用手指点了两下纸上的两个黑圆点。
  “这是什么地方呢?”新月探出头去,却没发现那两个圆点代表的位置,“为什么有两处,难道有两个入口?”
  “我明白了。”马如龙两手一用力,已从床下直射出来。他先冲到左侧那一排木桨处,握住第三个木桨划动三次,然后又冲到右侧第九个木桨处,划动了九次。
  只听得“刷”的一声,前面墙壁处一块半人高的墙壁向外弹开,现出里面狭窄的楼梯。
  “跟我来,快。”马如龙说着,身如电闪,已冲了进去。
  新月早已从床下钻了出来,速度也不慢,紧随他身后冲了进去。
  里面墙壁上有一个扳手大的小木桨,马如龙快速扳动六次,弹开的墙壁又合拢回来,里面立时漆黑一片。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机关的开法?”新月疑窦又生,警觉起来。
  “机关消息和武学一样,变化虽多,却也万变不离其宗。”马如龙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我恰好也学过一点,没有被难倒而已。”
  “你是不是什么都只学了一点点?
  “武功、赌博、机关消息,甚至勾引女人,却都能做得最好?”新月被他握住手,心中又柔情大动,整个身子偎依上来。
  “勾引女人?我可一点都没学过。”
  “你干净就是个扯谎精,”新月嘴贴在他耳边,咬牙说,“可我就是无法不相信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中你来帮我做这件事吗?”
  “因为我是天底下头号大傻瓜,除了我,没人会稀里糊涂地跟你上海盗船,又稀里糊涂地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马如龙说着,心里也充满了柔情。
  半年前,马如龙在一株盛开的桃花树下见到了比桃花还艳丽的新月。
  他还记得新月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马如龙想也不想,回答说:“能。”
  新月又问:“你都能做什么事?”
  马如龙反问:“你想做什么事?”
  新月说:“是一件世人看来不可能的事。”
  马如龙冲口而出:“我就是专做不可能的事的人。”
  新月嫣然道:“那很好,就是你了。”
  马如龙又问:“你是什么人?”
  新月昂然道:“专做没道理的事的人。”
  两个陌生的人便如磁吸石一般粘在一起了。
  半年来,新月让马如龙帮她做了七件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而且不许他问原因。
  马如龙知道他是在考验自己,也都做到了。
  所以当新月让他上海盗船,又做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他也没有问,只是按她吩咐的去做。
  新月同时也回想着这些事,说道:
  “其实那天在桃花树下我就是在等你,我曾仔细查过你的底细,却什么也没查出来。
  “你武功已可列入当世十大高手之内,却在武林中无籍籍名,你赌博的技艺也堪称赌界王者,可在赌界中以前却没有你的记录,至于你精通机关消息,我倒是现在才知道。”
  “你把我说的跟隐形人似的,那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马如龙没想到新月真的查过自己,颇感惊奇。
  “我查过你好几年了,最后才确定你比那些声名显赫的人更有用。
  “因为你默默无闻,走到哪里也不会有人注意,而我要做的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好了,你把我骗的够惨的了。
  “不过也先别得意,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船上还有人和你的仇家作对,咱们得快点了。
  “否则不等你动手,他的脑袋早被人拿走了。”
  马如龙说着,取出一个火折子晃燃,照亮了向上的阶梯。
  六
  苦禅一掌拍出,又是一股罡风从袖底涌出。
  “大力金刚掌”凌峰悚然叫道,忙双掌齐出,抵御这号称天下至猛至刚的掌力。
  从后面冲上的四人顿感呼吸为之一窒,俱都忙不迭出掌相抵。
  凌峰虽然接住了大部分金刚掌力,其余四人依然被迫得退后一步。
  “苦禅方丈,这条船已经封闭了,你们休想逃得出去,你就算能守住这楼梯,又能守住几时?苦苦撑持何益?”
  “谁说我们要逃?”苦禅冷冷说道,“就算我们要葬身此处,也要拉上你们这些人陪葬。”
  凌峰身后的三人趁苦禅说话的间隙闪身冲上,欲施偷袭。
  四道凌厉的掌风分袭苦禅上中下三路。
  苦禅笑容顿敛,面色庄严,却不出掌,四道掌风结结实实击在他胸膛、腹下丹田和两腿膝盖处,苦禅身形不动,坦然受之,直如清风拂体,浑若无事。
  “金刚不坏体!”凌峰倒吸一口冷气,“恭喜方丈练成这等不世神功。”
  冲上去的四人蓦然止步,人人如遇鬼魅,原拟发出的第二招竟不敢发出。
  苦禅并不趁机出招,呵呵一笑道:
  “你们退下吧,我并不是托大,只是想告诉你们,想过我这一关,仅凭你们几人还不够,非出动四万禁军不可。”
  四人含羞退下,均知以自己的功力,想击败天下武学之冠的金刚不坏禅功,绝无可能。
  凌峰心中念如电闪,他自忖一身功力已至崆峒派武学中登峰造极之境,如果只是与苦禅交手过招,千招之内,也未必落败,但也无法击破金刚不坏禅功。
  遇到这等神功,任何奇妙精巧的招法俱属无用。
  平台上一人探下头来喊道:
  “苦禅大师,李相请您上来,不用阻拦他们。”
  苦禅听得出说话的人正是前兵部尚书李英武,便知道平台上已经清除干净,转身拾阶而上,步态舒缓悠闲。
  凌峰不敢紧追,从后步步跟进,刚上到一半,忽听得外面一阵如暴风骤雨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一齐向这里席卷而来。
  “这是什么声音?”陆士龙只感脚底的木板在微微颤动,“外面是起了龙卷风还是发了大水?”
  “我怎么听着是马蹄的声音?”皇上颤声道,他心里已罩上不祥的阴影。
  “皇上,是宫中的禁军来接驾了吧?”陆士龙忽然又狂喜。
  “不会,没有我的亲笔御旨,他们不会擅离京城来到这里的。”皇上摇头说,随即心一横,“管他如何,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虽五大护卫之后登上了平台,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他向四周望去,不禁惊得呆若木鸡。
  无数火把照耀下,但见海盗船周围八个方向上立定了八支军马,每支队伍的前面都立有一个黄锦缎子伞盖,伞盖下都立着一匹毛色纯白的宝马,马上人顶盔贯甲,头戴王冠。
  “皇上,是九大亲王。”陆士龙看到这幅景象,两腿都软了。
  “是八大亲王,还有一位可能去长安篡位登基去了。
  “我们真的上了李实这奸贼的当了。”皇上只感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凌峰在旁忙扶住他。
  “殿下,你大势已去,束手就擒吧。
  “你不管怎样都是皇室血胤,皇上不会杀你的。”对面的李实高声喊道。
  “这怎么可能?玉符还在洛阳城里,八大亲王怎会率兵到了这里?”皇上喃喃道,随即又向外高声喊道:
  “裕亲王,你手握重兵,驻扎边塞,居然敢不见玉符,就擅自率兵到此,这是何道理?”
  伞盖下的八人闻言一齐举起右手,手中握有一块已合在一起的玉符,正反两面均用朱笔写着血红的“敕”字。
  “奕琛。”正面的裕亲王高声喊道,“你的皇位已被废黜,明日就会昭告天下,连同你的大逆罪行,本王奉皇上手诏,带你入京面圣,听候发落。
  “你是自己走下船来,还是等本王率兵攻上船去?”
  “玉符已经合符了?这怎么可能?”奕琛并未听清裕亲王在说什么,只是想不明白:玉符是怎样送到九大亲王府中。
  “李实,你赢了。”奕琛对几丈远外的李实道,“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自己是怎样败的,望你能如实相告。”
  “你是不明白玉符的事吗?”李实站在中间,两旁是那些手持刀剑、英气逼人的舞女。
  苦禅站在他左侧,用身体遮护住他的半身,以防他被冷箭射中。
  而原来那些看客们已被请到后面了。
  “玉符的事是你一开始就想错了。”李实说道,“你以为玉符被我拿走,私藏起来,所以这八年来你处处派人监视我的行动,连我在家里卧室的下面都被你挖空,安排人偷听,所以这八年来我大多住在船上,不是为了寻欢作乐,只是想求个清静。
  “你总算网开一面,还给我留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玉符不在你身上?难道一开始就已送到他们手里?”奕琛用手一指外面的八大亲王,“他们合符后就静等太后御旨?难怪他们八年来不肯入京见我。”
  “你又想错了。”李实说道,“没有御旨,谁人敢发出兵符?那是谋反大逆的行为,如果是那样,九大亲王非但不肯合符,而且会立刻擒获使者,送交朝廷严惩。”
  “玉符既不在你身上,又不在九大亲王处,这八年来究竟在什么地方,总不会是在马太后寝宫里吧?”
  李实尚未回答,船外的裕亲王大喊道:“李相,奕琛为人凶狠歹毒,反复无常。
  “皇上特命小王第一要保护您的安全,第二才是捉拿逆贼奕琛。还是让小王派人上船把您接到军中吧。”
  “不必。”李实高声回答,“看在他八年来没有灭我满门,也没有赐我一死的份上,我会让他死个明白的。”他转头又对奕琛说,“你总认为玉符一定是在我的身上,因为我不会让国家的符令落到别人手里。
  “这并没有错,但你却没有更深的去想,我为什么要私藏玉符?
  “玉符乃天子调兵发兵之物,我纵然是宰相,也无法使用。
  “况且我也并非私藏,而是奉皇上之命保管国家最重要的符令,这也是宰相的职责。”
  “我可从未给你下过这样的命令。”奕琛冷哼道。
  “你当然没有,因为你并不是天子。
  “而我虽不才,却待罪宰相之职,只会听从天子的命令。”
  “天子?我就是天子,先皇元子,上天之子,除我之外,哪里还有天子?”奕琛暴跳起来。
  “有,当然有,就是已做了二十年江山的太平天子。”李实拱手向长安方向,正色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奕琛闻言之下,直如五雷轰顶。
  “是的,谜底也应该揭开了。”李实微微一笑,“皇上,也就是你和九大亲王的父皇,并没有死,现今已前往长安,明日就会在大明宫勤政殿上复辟了。”
  第七章
  一
  “什么?先皇并未驾崩?这绝无可能!”奕琛一字一句地说,额上青筋暴突,条条可见。
  “不是先皇,而是皇上。陛下当时只是受了重伤,这八年来一直在少林寺内养病疗伤。
  “半年前,陛下伤势痊愈,这才着手复辟之事,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宁死不肯奉你为君的原因了吧?一国不容二主!”
  “一派胡言!”奕琛愤然骂道,转头向外喊着,“裕亲王、福亲王、康亲王、敬亲王……你们都上了李实这奸贼的当了。
  “他不知从那里找来面貌身材都和先皇极为相似的人冒充先皇,李实辞相之时把玉符私自带出宫,埋藏起来。
  “他又善于模仿先皇的笔迹,先皇自己都辨认不出。
  “你们接到的御旨一定是他伪造的。如果你们中有一人得了江山,总还是列祖列宗的血脉,江山还在咱们手中。
  “可是你们现在这样做,却是把自家的江山拱手送给了外人,祖宗血脉也会被他们斩尽杀绝的。”
  奕琛此言一出,一直静寂如无一人的几万兵马立时一片骚动。
  他毕竟是做了八年江山的天子,尽管从未行使过军权,但在将士的心目中依然尊宠高贵如天上的日月。
  “肃静!”裕亲王大喝一声,左手高高举起亲王令符。
  “奕琛。”裕亲王又向船上高声喊道,“你以为我真的糊涂到认不出自己父亲的地步了吗?
  “何况就算我糊涂,我们九兄弟能都糊涂吗?
  “何况还有宫中诸位母后,她们还能认不出父皇吗?
  “你不用巧言善辩、蛊惑军心。”
  数万将士听到裕亲王的话,又都静寂如初。
  “你们都鬼迷心窍,被李实这奸贼骗了。
  “先皇是我亲眼看着盛敛,又亲自葬到乾陵里,怎会时隔八年,又活转回来?”奕琛双手挥舞着,对船下大喊大叫。
  “奕琛,你还有脸说到父皇?”裕亲王厉声断喝,右手向下一挥,八大亲王的身后立时有一人挑出一面白旗,正反两面都写着:
  奉旨讨伐弑父弑君者奕琛。
  奕琛看到白旗上的黑字,登时面色如土,双手扶住栏杆,才没有倒下来。
  “奕琛,你现在该明白了。
  “八年前你弑父弑君的逆行并未得逞。
  “你虽然侥幸一时,做了八年天子,却不过是弑父篡位者!”李实庄重威严的说,好像在宣判他的罪行。
  “这绝不可能!”奕琛如同落在陷阱里的困兽一般,在原地团团乱转。“先皇分明葬在乾陵里,是朝中文武百官随我一起送的葬。”
  “奕琛,我也参加了送葬,但那不过是为了掩你的耳目。”李实身后走出一个女人,也是舞女装束,但细看上去年纪已不轻。
  “玉叶,你果然也在我背后捣鬼?难怪裕亲王会带头响应。”奕琛咬牙切齿道。
  玉叶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他射过来的怨毒的目光。
  “奕琛,你无须怨天尤人。”李实沉声道,“你一生下来就被立为王世子,皇上被立为太子时你被立为皇太孙,皇上登基后立你为皇太子。
  “皇上儿子虽多,爱你、宠你之情始终未曾变过。
  “皇上建立东宫后,还怕九大亲王手握重兵,唯恐他们中有人觊觎皇位,对你不利,又特为你建立一支东宫禁军,人数两万,与皇上的禁军相等。
  “而精锐骁勇尤有过之,皇上爱你之心可谓无所不至,而你却罔顾皇太子之尊严,先是在江湖中交结匪类,胡作非为。
  “皇上爱你情切,还为你辩护,说你只是少年心性,好玩而已,成人以后,自会收束心性,谁知你变本加厉,听信陆士龙的调唆。
  “居然率东宫禁军到东海上去当海盗,劫略商船。
  “杀害无辜,还自号‘骷髅王’,你把国家皇储的尊严与体统置于何地?”
  奕琛抬起头,冷笑道:
  “我身入江湖又怎样?李英武也是江湖中人,侠名满江湖,他应进士试时,你任礼部尚书,不还是取中他为进士,置于榜首,厕名门墙?”
  “李英武在江湖中行侠,你却是入江湖为盗,侠与盗焉可同日而语?
  “何况李英武出仕后,就再未做过有玷官箴的事。”
  奕琛没有说话,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权力,而不是是非,所以对李实这篇大是大非论嗤之以鼻。
  “你在海中做海盗,称王也就罢了,你还派亲信到各大边关授意将士向四夷挑衅以便激起争端,酿成叛乱,你好以皇太子的身份总督天下兵马,讨伐四夷,正是这件事激怒了皇上,皇上才有意要废黜你的太子之位。”
  “汉武帝开疆拓土,出征匈奴,平灭四夷,为一代雄武君王,我就算要对四夷用兵,又有何不对?”奕琛冷笑道。
  “西汉时匈奴屡次侵略中原,为患极大,汉武帝凭藉父祖三代之资,发兵讨伐,确实是英明雄武之举。
  “然而他不知适可而止,为一匹汗血宝马而远征大宛,士马死亡数十万,国家钱财为之耗费一空,他连年命帅出征。
  “少壮者死于战场,老弱者死于运送粮饷的途中,国家元气也被他斫丧殆尽,汉室江山也几乎中绝。
  “汉武帝又岂足效仿,何况国朝开国以来,以恩义抚绥四夷,四夷感恩慕义,一向宾服朝廷,进贡朝拜不敢有缺。
  “边关烽烟不起、尘土不惊已近二百年,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将士得以解甲休息,国家富庶,四海升平。
  “这既是列祖列宗积德钟庆所致,更是天下苍生之福。
  “而你思虑短浅,凶戾成性。”李实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一意要使四夷反叛,你好有口实带兵征讨,非要将四夷斩尽杀绝,纳其土地变为郡县。
  “莫说你根本无法成功,即便侥幸得胜,四夷之民何辜?而你一定要致他们于死地?
  “数十万生灵血染荒野,你就不怕上干天怒,遭到天谴吗?
  “倘若你一败,中原将被胡马所践踏,中原之民不死于兵火战乱,也必被掳为异族的奴隶。
  “祖宗江山也就此斩绝,这些话皇上和我对你说过无数遍,你却充耳不闻,一意孤行。
  “皇上这才决意废黜你,另立太子。”
  “父皇性格柔懦舒缓,又什么事都听信你的话。”奕琛铁青着脸说,“而你只是一个弱质书生,根本不知兵事为何物,自古成大业者有哪一个是从尧舜禹汤的仁义道德而来。
  “哪一个不是通过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而成?”
  “你真是痴人痴心,至死不悟。”李实喟然一声长叹,似乎包含了无限惋惜,“皇上虽决意废你,却又觉得有负你母后结发夫妻之情。
  “你母后临终前嘱托皇上尽心教育你,让你成为一个好皇帝。所以皇上迁延不决,手诏已经写好,却不忍颁示中外。
  “消息走漏后,你竟然率东宫禁军入宫作乱,弑父弑君,篡夺皇位。”李实痛心地摇摇头,竟不忍再说下去。
  静夜之中,李实响亮的声音传遍四野,几万将士人人听得分明,群情激昂,若非慑于军令,早已鼓噪起来。
  李实这一番话也是有意让入京勤王的边军听到。
  奕琛毕竟是天子,在将士的心目中有无可替代的权威。
  他若蛊惑军心,振臂一呼,也很难说边军中不会有人倒戈一击。
  “父皇既未下世,你怎敢诬我弑父弑君?”奕琛反问道。
  “皇上未死真是侥天之幸。”李实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兀自心悸不已。
  “你以为子夜之后皇上寝宫中不会再有旁人,你纵然为逆,朝廷上下也不会有人知道。
  “其实当天夜里宫中还有两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少林寺住持苦禅大师。”
  “你在宫中一定又是逼着皇上废了我。
  “苦禅大师又在宫中做什么?”
  “我在宫中也不是和皇上商量废你的事。
  “当时皇上已亲手烧掉了废你的手诏,决定继续让你当太子。”
  “胡说,你又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李实痛惜地说,“皇上终究不忍违背你母后嘱托,所以特命我把苦禅大师接到宫中,因苦禅大师佛法精湛,所以想让大师用佛法化除你心中的戾念。”
  “让我到少林寺当和尚?”奕琛惊讶的问。
  “那倒不是。只是想让你和苦禅大师修行几年。
  “皇上也知你凶悍成性,怕你不从命,所以命我在宫中拟旨,让九大亲王各率两千精兵入京,以武力解除你的东宫禁军。
  “所以当时掌管符玺的符玺郎也在皇上寝宫里。”
  “所以玉符就到了你的手里,我看你怎样抵赖私藏玉符的事?”
  “玉符并没到我的手里,而是在皇上手中。”李实看着奕琛,冷冷说道:
  “皇上倒是想连夜把玉符和诏旨发送出去,我把苦禅大师安排在我在宫中值宿的地方,便回来安排发送圣旨的事。
  “就在这时,你的东宫禁军入宫作乱,占据了各道宫门。
  “皇上知道一定是你作乱,急切之中,又写下一道给九大亲王的手诏:宫中有变,朕处危难之中,宫中如有新君嗣位,尔等切不可奉召。
  “这道手诏我倒是派人想办法逃出宫外,找到兵部李尚书马上传送出去,所以八年以来,你无论怎样巧施诡计,九大亲王就是紧握兵柄,不肯奉召入京。”
  “父皇既然并未去世,葬在乾陵中的又是谁?”
  “当然就是你怎样也找不到的符玺郎。”李实手抚胸口,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喘息须臾,继续说:
  “当时皇上的十几名贴身侍卫和太监都出外御敌,因符玺郎身材和皇上有些仿佛,我便请皇上和符玺郎对换了衣服。
  “然后熄掉寝宫的灯火,扶着皇上从后面角门中逃出。
  “而那位符玺郎也就被你的手下当成皇上杀害了。”
  “凌峰。”李实身边的苦禅大师忽然插言道,“当时皇上寝宫里的侍卫、太监、宫女都是死于化骨绵掌,是你的手笔吧。”
  “是我。”凌峰坦然承认,“方丈也无需以大义责我,宫廷中事从来就是成则王侯败则寇,仁义道德不过是愚弄小民的把戏。
  “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人。
  “自应效尽死力。”
  “和你说仁义道德,何异对牛弹琴?我还没恁的迂腐。”苦禅轻蔑地哼道:
  “我只是纳闷除你之外没人有那么深的功力,可是化骨绵掌又并非崆峒派的绝学。”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又何必死守自己门户的几项玩意儿,崆峒不像少林,有终生习练不完的七十二项绝技,我自然也不免涉猎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你的旁门左道却险些断送了国家命脉!”苦禅大袖用力一甩,对凌峰怒目而视。
  凌峰正不解何故,李实接着说:“我扶着皇上刚出角门,就感到背后一股阴风袭来。
  “我正感诧异,横身挡住皇上,皇上却突发大力,手臂一抡,把我扔了出去,而皇上却仆倒在地。”
  “噢,我想起来了。”凌峰一拍脑门说道:
  “当时我冲进寝宫,里面漆黑一片,我借左手灯笼的光亮,看到左角门外有人影一闪,便随手发出一掌,人影就不见了。
  “我本想过去查看,但又看到身穿龙袍的皇上正坐在椅子上,我就……。
  李实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难以成语,苦禅见状,便替他说下去。
  “我当时在下处尚未打坐,便见到乱兵入宫。
  “我急忙前往寝宫想保护皇上,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皇上已中掌倒地,而且中的又是歹毒阴损的化骨绵掌。
  “好在距离远,又有角门挡了一下,皇上心脉断而未裂,我若晚到一步,皇上也就宾天了。”
  奕琛听得也入了神,这些事是他根本未曾想到的。
  他心中反复念叨的只是四个字:
  人算不如天算。
  而其他人也都听得惊心动魄。
  “我一面用内力护住皇上的心脉,一面喂皇上服了一颗本寺的九转大还丹,然后一手托着皇上,一手挟着李相,从宫殿上面一路到了宫外。
  “李相说京城不可片刻停留,把皇上托付给我,我便手托皇上连夜出了京城,一路返回寺里。”
  “现在你知道玉符怎样落到我的手里了吧?”李实接过玉叶公主递过的丝巾,拭干泪水,继续说:
  “符玺郎因要和皇上对换衣服,匆忙之下,便把玉符交给我,皇上郑重对我说,如果他难逃大难,此物决不能落到你的手里。
  “如果玉符落到你的手里,天下人就会遭殃。”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奕琛一脸痛悔的表情,悔不该没有早一天动手,结果被苦禅搅了局。
  “那位符玺郎被你的人,应该就是这位凌大侠杀害后,不知是谁在他身上盖了一匹黄缎子,可笑你做贼心虚,入宫哭丧时竟不敢掀开那匹黄缎查看究竟。
  “便对宫内宫外宣布皇上患急病驾崩,派人宣我入宫办理丧事,你又怕别人会看出皇上受的伤,便匆忙装殓进玉棺,立起灵位。
  “我办理完皇上的丧事后,自然不会在弑父篡位者的台阶下称一天臣,任一天职,便辞掉相位回到洛阳了。”
  奕琛一言不发,脸上阴晴不定。
  “奕琛,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发问。
  “我知道你的心性是不会束手就擒的,你也无颜回京面见皇上,也就是说你肯定是见不到早上的太阳了。”
  “父皇既在少林寺治病疗伤,苦禅这老和尚为何又要诈死呢?”
  “皇上在少林寺几位高僧的精心调治下,二十几天后苏醒过来,便嘱托苦禅大师保护我的安全。
  “苦禅大师答应了,却怕你因此迁怒少林,从而泄露皇上还活着的秘密,便假托圆寂。
  “然后蓄发留胡,用神功缩小身材,变易面貌,护卫了我八年之久。”李实感慨万千地说。
  “那么公孙绝所劫的玉符一定是你伪造的了?”奕琛又问。
  “那倒是真正的玉符。”李实笑道:
  “我把玉符带回洛阳后,知道你一定会醒悟过来玉符落在我的手里,我无论放在那里也很难不让你追查出来。
  “可笑你已篡位为帝,居然还是心迷于往昔的海盗生涯。
  “你无法返回海上,就在洛阳建了这样一座海盗船。
  “从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海盗船的主人,而陆士龙为你在这里掌管。
  “你不单是想缅怀往日的海盗生涯,还想借用这里搜刮朝廷百官、贵族外戚以及富商的钱财,并监控文武百官,以及搜集江湖上的各种消息。
  “你也不想想这都是身为一国之主应该做的事吗?”
  奕琛面色阴冷,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最喜欢我待在船上,待在你的眼皮底下,这样你才会安心,我也就日日在此销魂。”李实苦涩地笑了一声,“我也知道你虽然内心里凶悍狠毒,外表上却要装出宽宏仁慈的样子,更要在外人面前表现你对我这位先朝元老的敬意,以此掩盖你弑父篡位的真像。
  “所以我从第一次上船就把玉符带到船上,并藏到我在船上的房间里。
  “你把我在两京的府邸翻了个遍,却唯独漏过了你眼皮底下的地方。
  “所以你千方百计要得到的东西也就在你自己的地方、你的眼皮底下静静呆了八年之久。
  “这一点你一直没有想到吧?”
  “我想到了,可惜晚了一步,可是城门早已关闭,你又是怎样把兵符送到九大亲王的手里?
  “他们没见到御旨和兵符,又怎会带兵到此?”
  “没有御旨和兵符,他们自然也调动不了兵马,这是国家典制所在,就算他们想带兵入京,将士们也不会从命。”李实说道:
  “大约半年前,皇上的身体才完全康复,就让玉叶公主带给我口信,让我谋划皇上复辟事宜。
  “我知道你对我防范严密,所以不敢冒险把玉符送往少林寺。
  “况且九大亲王府也都在你的监视之中,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很难逃过你的眼睛。
  “所以只有先把你调出京城。而你因手中没有玉符,八年来不敢离开京城一步,除了用玉符作钓饵,也无法钓上你这条大鱼。
  “我把玉符放到一口箱子里,故意让你的人看见,但他没看到的却是,还有一口同样的箱子,那里面装了一颗珍珠。
  “然后我命人把装着珍珠的箱子带往长安,托镖局押运,而玉符又回到了船上。你自然以为我是想假托红货把玉符送到九大亲王府,所以亲自带人追击抢劫。
  “我又故意让独行大盗公孙绝知道此事,让他把东西劫走,也让他带着你到处乱窜。
  “我的人又又在暗中帮他,让你既无法抓到他,又能紧追不舍。
  “他被你追的无路可逃,自然就想到到海盗船上来找活命的门路,却没想到是自投罗网。
  “却也成功地把你引到了这里。”
  “你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里来?”
  “九大亲王没有合符的玉符,自然无法调动兵马,但他们还是能调动自己的亲兵护卫。
  “你离京之日,恰好是你母后的祭日,按惯例各大亲王府都要延请高僧诵经为母后追荐冥福。
  “而这次他们延请的都是少林寺的高僧。
  “而这些高僧为九大亲王带去皇上的密旨,让他们到少林寺面圣。
  “九大亲王这时才知道皇上依然活在人间。
  “所以他们立即带着三千亲兵前来,而此时你正忙于追击公孙绝,根本没察觉到九大亲王的动向。
  “当然我要把你调出京城,还有另一层用意。
  “皇上不想让京师变成战场,何况还有后宫嫔妃,公主和十几位小王爷的安危,很难说你被困宫中时,不会把他们扣为人质,这才命我想办法把你调出京城,在你自己的海盗船上解决掉你。
  “还有,你离开京城,四万禁军就群龙无首,也就容易摆布了。
  “当然九大亲王能带着亲兵到少林寺,却无法命令他们进攻京城,将士们都知道那是谋反大逆,断断不肯从命。
  “没有玉符,就是皇上也无法调动这些人,所以最关键的还是玉符和御旨合在一起。”
  “父皇把御旨给了玉叶公主,玉叶公主又让她的婢女玉翠转交给你,这样,御旨和玉符就合在一处了?”
  “是的。”李实点点头,“不仅你没有想到,连我也没有想到,这条船上最重要的人物居然就是她。
  “而她为了这一天已经在海盗船上忍辱活了八年。”
  “还有那个马如龙,马太后的远房侄子,你们串通好演了一场好戏。”奕琛恨恨地说。
  “这一点你猜的并没错。”李实笑道,“不演上一场戏怎能骗过你?
  “不过事先我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为皇上效力的人,所以串通好了却未必。”
  “那你是如何把御旨和玉符送到他们手里?
  “城门不是已经关闭了吗?他们又怎会来的这样快?”
  “你到了船上后,九大亲王已经拥戴皇上到了城外,大军就在城外待命。
  “传送玉符的人虽然不能出城,却可以把玉符绑在箭上,射到城外,九大亲王手中有了御旨和玉符,自然可以叫开城门。”
  “我说怎么没有看到荣亲王,以为他去长安篡位去了。
  “如此说来,这里面与马太后并无关系。”
  “马皇后并不知皇上还在世,但明天就可以知道了。”李实想到皇上和皇后重相聚首的场景,欣慰地笑了。
  “错了,全都错了,从开始就错了。”奕琛颓然叹道。
  “李实,父皇废黜我后会怎样处置我?”
  “你犯的罪恶太大,天理国法所不能容,这世间已无你容身之地。”李实说道,“不过,你毕竟是皇室血胤,只要你诚心悔过,世间虽不能容你,世外却还有无边世界。
  “皇上不忍亲手处置你,也不愿各亲王犯下自残手足的过错,更不忍你死于乱兵之中,所以为你留了一条后路。”
  “是什么?废为庶人,终身禁锢?”
  “奕琛,倘若你诚心悔过,放下世间的一切,佛门广阔,无所不容,我愿收你为徒。
  “用无上佛法消除你的罪恶。”苦禅笑着说。
  “皇上,走吧,咱们在这里不能立足,就回到海上去,您依旧还是至尊王者。”凌峰催促道。
  “是啊,皇上,咱们可不能再上李实这奸贼的当了。”陆士龙也急忙劝道。
  奕琛苦涩地一笑,说:“苦禅大师,多谢你的盛情好意,假如我还是皇上,我会愿意有做您弟子的荣幸,但现在是不可能了。
  “李实,请转告父皇,我虽不能做中原皇帝,一样可以在海上称王,一样可以攻略四夷,开疆拓土,建立我自己的帝国。”
  “奕琛,你到现在还痴心不改吗?”李实用手一指船外,“外面有八大亲王的两万四千名精锐铁骑,你率领几百名侍卫、十几个江湖匪类就能冲得出去、逃到海上吗?”
  “这就无需你费心了。”奕琛说完,转身向后走去。
  李英武忙高高举起一面令旗,向下一挥,八大亲王也同时举起令旗,霎时间从各亲王背后冲出几百人,抬着一架架攻城梯,搭在顶层平台和一层甲板上。
  随后士卒们便如潮水般向船上冲来。
  “哪里走?”苦禅见裕亲王已身先士卒冲上船来,保护李实的重任总算可以卸下了,便凌空飞跃,向奕琛扑去。
  凌峰也一跃而起,在空中截住苦禅,二人倏忽间对了三掌,各自后跃落下。
  “方丈大师,皇上已决意退出中原,您又何必逼人太甚?”凌峰调息须臾,然后说。他也是当世武林中顶尖高手,单以掌力而论,并不在苦禅之下。
  “他是罪孽深重的人,我不能再放他去别的地方残害无辜。”苦禅说着,身形左右闪动,欲绕过凌峰去擒奕琛。
  凌峰并不理会他的身法变化,只是步步后退,却将奕琛护得严严实实。
  苦禅见奕琛已迈下阶梯,急怒之下,连发数记大力金刚掌,想迫使凌峰让开正面。
  凌峰却苦战不退,也是连出数掌相抵,几声“轰隆”巨响,几股掌力相撞炸开,罡风激荡,如怒涛狂卷,上来助战的李英武和十几名舞女都立足不住,向后连连退去。
  李实高声喊道:
  “苦禅大师,不必和他们硬拼,八大亲王既然及时赶到,就由他们来擒拿这些逆贼吧。”
  苦禅看着奕琛的身影从平台上消失,知道几十招内并无可能战胜凌峰,冲过这一关,倒要防他作困兽之斗,趁自己冲过去时,再擒住李实作人质,八大亲王和边军可无一人是他的对手,便又退回李实身旁。
  “李相。”裕亲王从攻城梯上一跃到了李实面前,“您放心,外面已布的铁桶一般,绝不会让他们有一人逃脱。”
  “殿下辛苦。”李实看着容貌和奕琛极为相似的裕亲王,心里忽然一酸。
  “为父皇和国家效力,岂敢言辛苦二字。”裕亲王拱手为礼,又过去和玉叶公主以礼相见。
  凌峰最后一个退下平台,身后已有十几名边军冲过来。他冷笑一声,砰砰砰连发数掌,把冲到他身后的三人击飞,又撞倒了四五人。
  然后长笑一声,从容步下阶梯。
  “这逆贼倒真是厉害。”裕亲王悚然大惊。此次各亲王所率的三千精兵都是从十几万边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没想到竟如此不堪一击。
  “他也不过武功出众而已。”李实并不在意,“单打独斗固然可称雄一时,若在万马军中,万箭齐发,他纵有通天本领也难逃一死。”
  “好。就让他们冲到外面,用乱箭对付他们。”裕亲王击掌说道。
  “殿下,不是让你们都保护皇上到京城吗?你们怎么进了洛阳城?”李实惊疑问道。
  “李相放心。”裕亲王笑道,“我们九兄弟保护父皇到此,同时也请来京城禁军将领,我们向他们出示父皇手诏和玉符,禁军立时归顺,如今荣亲王和禁军将领已保护皇上回长安复辟了,那面万无一失。
  “父皇担忧您的安危,命我兄弟八人率兵入城,临行时父皇特地嘱咐我:宁可失奕琛,不可失李实。”
  “皇上!”李实叫了一声,向长安方向跪倒,重重叩下头去。心神激荡之下,竟尔无力站起。
  冲上船来的三千边军很快就占据了整个海盗船。
  几百名分散各处的宫廷侍卫见到这等阵势纷纷跪倒投降。少
  数举剑反抗的也都死于锋利的长矛之下。
  边军们把海盗船里的人不分敌我,统统押到船外的一处空地上看管起来,等候发落。
  其中也有不少是李英武召集来的江湖侠士,原计划是必要时冲上平台,抢出李实逃亡长安,没想到八大亲王来得太快,这些人反而成了边军的俘虏。
  船外的七大亲王依然严兵待敌,以防奕琛率人冲出,并没有上船与李实相见。
  裕亲王和玉叶公主上前扶起李实,玉叶公主笑道:
  “李相,再过几天您就见到父皇了,父皇见到你一定比见到我们这些儿女还要高兴。”
  李实感慨道:
  “那个凌峰有句话说的倒是不错,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人。
  “若不是他打了皇上一掌,倒真想留他一命。”
  裕亲王笑道:
  “李相,您这是又犯了爱才的毛病了。
  “我记得父皇以前说过一句话:李实从不怜香惜玉,倒是怜才惜贤。”
  “那是从前,李相现今可是名闻四海的风流教主了。”玉叶公主掩嘴笑道。
  李实也笑了,知道这姐弟二人是有意宽自己的心怀。
  正说着,一人快步登上平台,跪倒禀道:
  “王爷,整条船已清除,人犯俱已擒获监押,只是不见了逆贼奕琛、陆士龙和凌峰。”
  “什么?”裕亲王、李实和玉叶公主身子俱是一颤。
  “每个地方都搜过了吗?”裕亲王厉声喝道。
  “禀王爷,都搜过了。没有。”
  “在已擒获监押的人里再去找!”裕亲王跺脚怒道,“别让他们换了衣服混在人群中蒙混过去。”
  “遵令!”那人起身又快步下去。
  “没用的。”李实蹙眉说:
  “以奕琛的心性绝不会作这种辱没身份的事,原以为他一定会作困兽之斗,冲下船去,便由外面的大军困住他们。
  “可他们既未冲出船去,又不在船上,会飞到天上去不成。”
  “船里一定有复壁夹层,他们可能是躲藏起来了。”裕亲王想了一下说,除皇宫外,各大亲王公主府邸大多建有夹层复壁,以备危急时躲藏一阵。
  “来人!”裕亲王击掌道,“命人把这里给我拆成平地,一块木板也别放过,再给我掘地三尺。
  “我就不信找不出他来。”
  “且慢,我想起来了。”玉叶公主一拍额头说,“这条船上有条秘道,是直接通往城外的。
  “他们一定是从秘道逃走了。我知道秘道的入口,我带你们去找。”
  “出口在那里,公主可知道吗?”李实问道。
  “是啊,如果知道出口所在,我就让五弟和六弟分兵过去守住。”裕亲王焦急地问。
  “出口就不知道了。”玉叶公主说,“这秘道的入口还是我费尽周折才打听到的。”
  “那就快些吧。”苦禅沉声道,“奕琛有凌峰护驾,若被他逃到城外,再想除掉他就很难了。若被他逃到海上,就更是鞭长莫及了。”
  玉叶公主当先向楼梯口处走去,苦禅紧随其后。
  他知道一入秘道,八大亲王的千军万马俱属无用,擒拿奕琛的重担又落到自己身上了。
  二
  马如龙在秘道中走着,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各处的机关消息。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机关也渐渐少了,马如龙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回头看看一直尾随他身后始终没有说话的新月,倒吓了一跳。
  “你是要去复仇还是要去打劫?”
  “你怎么这么问?当然是复仇,你怎么会想到打劫上去?”
  “那你蒙面干什么?难道还怕被你的仇家认出来?”
  新月笑了,她早就在脸上蒙上一条黑丝巾,只是马如龙才看到而已。
  “不是怕,而是不想让他知道。我要直到杀了他后才让他知道是谁杀了他。”
  “这是什么道理?”
  “没道理。”新月的声音又冰冷起来。
  “对了,我又忘了你是做什么的了。”马如龙扮了个鬼脸,回头继续走路。
  “快到了吧?”
  “马上就要到了。不过你能确定那里一定是海盗船主的卧室吗?
  “修建时是这样设计,难保他后来不做修改。
  “这里的机关消息和图纸上的可是大不相符。”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管他呢,上去再说,反正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也不要这样想,只要盯住他不放,机会总是有的。
  “你没听说这句话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你就会胡说。”新月笑了,“我又不是贼,惦记他什么?”
  “惦记他的脑袋啊。”马如龙突然止步。
  “怎么了?到了吗?”新月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一头撞在他后背上。
  “嘘!”马如龙回头把中指放在嘴唇上,耳语道:
  “马上就要到了,可是前面好像有动静,不会还有狮子老虎之类的等着我们吧。”
  新月困惑地摇摇头,意示不知。
  “好像有人过来了。”马如龙又耳语一句,拉着新月退后几步,藏身一个凹进去的空隙里。
  只听得前面一个声音道:
  “主公,您放宽心,进了这里,就算他们有百万雄兵,也无奈咱们何了。
  “只要到了海上,就还是咱们的天下。”
  另一个声音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凌兄,我把你拉进这混水中,弄得你也人不人、鬼不鬼的,倒是有负你多年辅佐我的辛劳。”
  一听到这个声音,马如龙感到偎靠在自己身上的新月的身体如触了电似的,不停的颤抖起来,他心里明白了,这一定就是海盗船主。
  “主公,您待我的恩德我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了,就算为你粉身碎骨也只是略报万一。
  “这样的话您千万不要再说了,我真的承受不起。”前一个声音说,声音中微微带些喘息。
  马如龙知道最后关键时刻到了,新月请自己来正是为了这个人,没想到不用上去找,他倒自己送下来了。
  他转脸看着新月,做了个斩头的手势。新月点了点头,却又用手指指自己,意思是要亲自动手。
  马如龙小心地拔出剑来,他突然扑出,倒真像一条从深渊中跃起的苍龙。
  手中剑化作一道电光向声音传出处刺去。
  他想先把海盗船主刺伤,然后再留给新月报仇。
  “叮”的一声脆响,马如龙只感手臂一阵巨震,剑身已被荡开。
  “什么人?敢在这里行刺?”第一个声音喝道。
  “你是什么人?乾坤指?你是崆峒派什么人?”马如龙也是大惊失色,他已觉察出点在他剑身的正是崆峒绝学“乾坤指”。
  “我是崆峒凌峰,你究竟是何人?”凌峰也是大为诧异,自己虽是仓促出指,却也用足了力道,居然未把剑身折断,显然对方内力也大为不弱。
  “你是马如龙吧?”后一个声音平静的问道,“是荣亲王派你在这里行刺吗?”
  “荣亲王?我不知你在说什么?”马如龙委实不知荣亲王是何人,但听到凌峰的名讳却头都大了。
  “不是荣亲王,那就一定是李实了?”
  马如龙没有回答,心里却连珠价叫苦不迭。
  有凌峰为此人护驾,要杀此人可是难于登天了。
  “不管是谁指使你的,让路吧。”凌峰一声断喝,一掌击出。
  马如龙见掌风凌厉刚猛,不敢直撄其锋,一侧身又缩进那空隙里去。
  “是我指使的!”新月见马如龙无功而返,蓦然冲出,向前扑去,右手所指,也是一道白光射出。
  “你又是何人?”凌峰听声音已知对方内力平平,并不在意,却也提足功力,发出一记化骨绵掌。
  “不可!”马如龙和后一个声音同时失声喊道。
  马如龙喊出的同时身子又扑了上去,左掌奋力发出一掌,右手剑向凌峰刺去。
  后一个声音正是奕琛,他突然像发了疯似的使尽全力用身子撞开凌峰的手臂,凌峰一记化骨绵掌都击在左面的墙壁上,登时现出一个大洞。
  新月的剑未受阻拦,堪堪刺中奕琛的右胸。
  “新月?是你吗?”奕琛手抚在胸口,大声问道,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
  “是我,你没有想到吧。”
  新月冷冷说道,身体已被马如龙拉了回来,手中的利剑却依然留在奕琛胸口上。
  “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吗?因为你杀了我的父亲。
  “这世上最疼我、最爱我的父亲!”新月嘶声叫道,把利剑插入自己的仇人身上,她心愿已了,并无畏惧。
  “你是我的妹妹啊!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同父同母的亲人啊!
  “别人嫉妒我,怨恨我,千方百计要害我,你怎么也能这样?”奕琛痛心的说。
  在这一刻,他突然体会到了八年前他父亲的心情,那种被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所伤害的痛心疾首的心情。
  “主公!”凌峰和陆士龙同时也嘶声大叫。凌峰脑子里空白一片,并未听到奕琛和新月这一番对话,他突然怒吼一声,如怒狮般扑过来,左掌与马如龙对了一掌,右掌向新月头上拍下。
  “不可!”奕琛狂吼一声,又一口鲜血喷出,但已无力阻止。
  新月无处可避,只好闭上眼睛等死,心里却是复仇后的快慰。
  马如龙全力与凌峰对了一掌,身子已有些酸麻,但见他右掌击向新月,蓦然间也是一声狂吼,全身又充满了力量,奋力一头撞在凌峰大开的胸口上。
  凌峰与苦禅对掌时内力已经耗损不少,此时心神激荡,内力更打了些折扣。
  他左掌只是想牵制住马如龙,全力发出的乃是右掌。
  没想到马如龙居然能马上反击过来。
  他两掌在外,胸口大开,被马如龙撞了个结结实实,登时身子已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起来,从口中喷射出一股血箭,摔倒在奕琛身旁。
  马如龙一头撞飞凌峰后,眼睛一黑,也软瘫在地上,如一堆烂泥。
  “公主,您这是为何啊?主公平生最疼最爱的就是小公主您啊!”陆士龙跪在奕琛身旁,痛哭流涕道。
  “陆士龙,我要杀的还有你。
  “你站起来,今天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杀了我。
  “杀我父皇的你也有份。”新月睁开眼睛,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丝巾,厉声说道。
  “妹妹,我们都受骗了,受李实的骗了。
  “父皇没有死,他现在已前往长安复位了。”奕琛喘息着说。
  “你骗人!”新月冷哼道,“今天你们只能从我的尸体上走过去了。”
  “妹妹,我就要死了,还能往哪里走?
  “不过能死在你的手里也好,总比死在那些嫉妒我、恨我的兄弟手里要好。
  “这也是天意,我八年前确实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富贵要害自己的亲人,却没有害成,今天倒真死在自己的亲人手上。
  “我很高兴,你这一剑也可消除我当年弑父的罪孽了,我用自己的血洗清了。”奕琛说着,用力拔出胸口的剑,鲜血喷出,立时毙命。
  “主公!”陆士龙扑在奕琛身上,痛哭起来。
  “父皇?父皇真的没有死?”新月喃喃道,还是不敢相信。
  “没有。”倒在奕琛身边的凌峰喘息着说,“皇上已在荣亲王的护卫下返回京城复辟了。
  “李实、玉叶公主和九大亲王早就知道皇上没死,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主公和小主公您啊。”凌峰这时才知道自己要一掌击死的居然是奕琛最为疼爱的新月公主,倒是庆幸没有击中。
  他的心脉已被马如龙一头撞断,也是奄奄一息了。
  马如龙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依然感到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马如龙,你过来。”凌峰喘息着说。
  马如龙摇摇晃晃走过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能把当世武学宗师撞倒在地。
  “你不是马如龙,你究竟是谁?
  “我就要死了,看在同是武林一脉上,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死的明白。”
  马如龙附在凌峰耳边低声说:
  “晚辈是摩云神君的弟子司马飞龙。
  “以马如龙的名字到江湖中历练,遵恩师之命要做足七件世人眼中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才能正式在江湖中立名。
  “前辈这件事只是第一件。”
  凌峰脸上露出笑容,声音弱得几不可闻,“摩云神君?!你居然是他老人家的弟子,难怪,难怪,很好,很好!”说罢,两手一摊,散掉最后一口真气,魂归幽冥了。
  “哥哥!”新月终于相信自己的父亲并没有死,突然扑上去,抱住奕琛的尸体尖叫着,也痛哭起来。
  马如龙这才知道自己帮助新月杀掉的居然是当今皇上,是她的亲哥哥。
  看到这幕人间惨剧,他突然感到恶心,比看到那四头狮子吞噬那两具尸体还要恶心。
  他看着扑在奕琛身上哭的死去活来的新月,既心生怜悯又为她感到痛心。
  他默然伫立片刻,转身悄然离去。
  “小公主,果然是你在船上!”
  不知过了多久,新月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抬头看去,却是李实。旁边还有玉叶公主和裕亲王。
  她又低头看看地上,奕琛的尸体依然在自己怀中,陆士龙却不知什么时候用地上的剑自尽了。
  “骗子!你们统统都是骗子!”新月嘶声怒吼,把心中一股无名怒火都发泄出来。
  “新月,我是骗了你,那也是没办法。
  “如果让奕琛知道父皇还活着,他会继续害父皇的。”玉叶公主怜惜地抱住新月的肩头。
  “你们不是为了父皇,根本就不是。
  “你们是因为自己杀不了他,就借助我的手来替你们杀他,才要骗我。
  “你们是想让我们同胞兄妹拼个同归于尽,你们好坐享其成!”
  “新月,我从没想过要借你的手来杀奕琛。”玉叶公主正色道:
  “恰恰相反,我们就怕你参与到这件事中来,所以我们的行动才没有告诉你。
  “我告诉你奕琛杀了父皇篡位时,并不是骗你,那时我也以为父皇已经升天。
  “只是后来李相才设法告诉我。
  “我之所以没有转告你,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性,一定会马上到少林寺去看望父皇,那样就会把奕琛引去。”
  “小公主,你在江湖中筹划这件事我也早有耳闻。”李实说道:
  “我没有想法阻止你,是因为我们都认为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所以也任由你去做,省得你闷出病来。
  “没想到你居然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马如龙,竟真的做成了。”
  “马如龙?这个名字好熟啊。”裕亲王想了一下说,“是母后的远房侄子吗?可是他怎会在这里?
  “他不是随荣亲王在长安保护父皇吗?”
  “这个马如龙不是你说的马如龙”新月泪眼模糊,已看不清裕亲王的脸了。
  她擦了把眼泪,忽然又怒道:
  “还说你们没有利用我?那为什么安排我让马如龙冒名顶替母后的侄子到洛阳。
  “然后在船上故意输钱给李相,然后又故意赢那个叫玉翠的女人送给李相?”
  “这件事是我安排的。”玉叶公主说:
  “那是因为奕琛对李相防范太严,我和李相之间无法沟通消息,如果不找个像样的借口就把玉翠送到李相的房中,会引起奕琛的警觉,有可能坏了大事。
  “而你找到的那个马如龙赌技高超,却又在江湖中没有太大的名气,由他来作这件事会让奕琛觉得事情只是凑巧而已。
  “但我们安排你做的只是这件事,而且是让马如龙一人到洛阳来,没想到你也会跟到洛阳,还上了这条海盗船。
  “而且能找到秘道,在这里截杀奕琛。
  “这倒是上天之意,恰好弥补了我们这项计划的漏洞。”
  “马如龙做得很好,不但奕琛被骗过了,我也蒙在鼓里,直到见到玉翠,玉翠说出那句话,我才明白。
  “但还不知道小公主也上了船。”李实说。
  “是啊,小公主,李相知道你上船后,差点没急疯。
  “他马上冲出自己的房间去找你,他说就算我们这些人都死在这条船上,也要保护你的安全。”
  “你是他的人,我干嘛相信你?”
  “我不是他的人,我是少林寺的方丈,法号苦禅。”苦禅说着,高宣一声佛号。
  新月不说话了,从少林寺方丈口中说出的话,还没有人能不相信,此人虽是一身俗家装束,但也没人敢冒充少林寺的方丈。
  “玉翠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妓女,却是我们这项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点。
  “因为我手中有调兵的玉符却没有皇上的御旨,她把皇上的御旨用蜡丸封好,吞到肚子里,然后传递给我,只有御旨和玉符合在一处发出,才能使将士从命,也能令京城的禁军重新效忠皇上。
  “皇上才能兵不血刃地回长安复辟。”
  “父皇真的没死?”
  “真的,你过几天就能亲眼见到他了。”李实笑着说。
  “这一切也都是父皇的安排?”
  “是皇上的旨意,计划倒是我制定的。”李实说:
  “我先安排人调九大亲王率亲兵到少林寺保护好皇上,然后大军开到洛阳城外待命,等候我传出玉符和御旨。
  “九大亲王得到玉符和御旨后就可以正式率兵讨伐叛逆,保护皇上回长安复辟。
  “而我就在这条船上安排刺杀奕琛的行动,要和奕琛拼个同归于尽,好弥补我八年前的过失。
  “没想到裕亲王率人来得这么快,一切事都由他代劳了。
  “但我料事还是不密,竟被奕琛从暗道中逃走,如果不是你截住并杀了他,他可能就会逃回海上,继续当杀人如麻的骷髅王。
  “甚至真有可能上岸攻城略地,到处燃起战火。
  “小公主,你虽然是私自行动,却为国家、为天下苍生立了大功。”
  “姐姐,我杀了他,我杀了我自己的亲哥哥!”新月扑在玉叶公主的怀里,又痛哭起来。
  “她会好起来的,自残骨肉固然是人间悲剧,但毕竟是大义灭亲。”李实看着浑身沾满鲜血的新月,对担忧焦虑的裕亲王说道。
  “倒也多亏了这个冒名顶替的马如龙,如果没有他,小公主也难成大功。”
  “这个冒名的马如龙究竟是谁呢?
  “他怎么可能胜过凌峰?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苦禅看着凌峰的尸体,纳闷的说。
  “这个凌峰真的有这么厉害吗?”李实问道。
  “我如果不是有金刚不坏禅功护体,也未必能胜过他。
  “而这个冒名的马如龙看上去只是刚出道的雏儿,居然能击毙一代武学宗师。
  “真真匪夷所思。”苦禅摇着头苦思不解道。
  “大师都不知道,我辈俗子就更不知道了。”裕亲王笑道。
  “问问那个冒名的马如龙自己不就知道了吗?”李实笑道,眼前又浮现出马如龙那张充满远山清新气息的脸。
  “对了,马如龙在哪里?”
  几个人一直忙着照顾新月,居然忘了马如龙。
  “马如龙?”新月猛然从玉叶公主的怀里挣脱出来,四下望去,却看不见马如龙的踪影。
  “马如龙,你这个骗子,你溜到哪里去了?”
  半年后,还是那株桃花树下,还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马如龙手拿着一支桃花,笑脸盈盈地走到树下。
  树下站着一个黑巾蒙面的女子。
  “你找我?”马如龙问。
  “你是马如龙?”
  “是我。”
  “那就是你了。”
  “找我做什么?”
  “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你找对人了。”马如龙忽然想起了新月,但这个女子绝不是新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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