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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云

[入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龙刺之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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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5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张乾走花子明的卧室,躬身一礼,说道:“帮主,属下提头来见了。”
  花子明望着窗外的庭院,久久没有说话,他好像没看到张乾进来,也没听到他说话。
  张乾一直保持着那种恭顺的姿势,看上去只要花子明不发话,他就决心以这种姿势站到地老天荒。
  良久,花子明才站起来,却也没看他,喟叹一声道:
  “我没想到第一个向我缴回命令的居然是你,你让我很失望,也让我很伤心。”
  张乾脊背挺直了,没回答,他理解帮主此时的心情,更知道这对想成为江湖霸主的他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花子明这才转头正视他,脸上只有沮丧、失望,却没有他预料中暴怒狂躁,花子明无力地挥挥手,叹道:
  “你坐吧,你带了个好头,我不能指望其他人会执行我的命令了。
  “事情结束了。
  “提头来见云云我只是为督励你们才说的,我不会砍你的头,也不会砍任何兄弟的人头.
  “我失望的是,你们怎么不明白,你们要做的事不是为我做的,也是为你们自己做的。
  “得到金陵这个聚宝盆,好处我就一人独吞了?
  “我们每得到一个地方,好处不都是大家均分吗?”
  张乾苦笑道:“帮主,那我们也不能以命搏财呀?”
  花子明冷笑道:“我知道金五伦放了你的弟兄,你就感他的恩,领他的情,定可抗命也不向他下手了.
  “可是在江湖中生存,绝不是这个道理,绝不是请客送礼似的礼尚往来。”
  张乾委婉提醒道:“帮主,那些兄弟不是我一个人的兄弟,都是帮主的弟子。”
  花子明愤然道:“少了这几百名弟子又怎样?只要打赢了这一仗,我们立马就能招进几千名弟子,而且比他们更能干。”
  张乾叹道:“帮主,问题不在这里,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也不敢计较损失,即便毁掉整个分舵也在所不惜。
  “所以兄弟们都被抓进兵营,属下也没敢抗命缴令,属下自己早已作好以身殉帮的打算。
  “可是弟兄们现在都回到街上了,安然无恙,属下反而没法下手了,就好比咱们正和对手生死对决.
  “人家却把咱们溺水的兄弟救出来,又送回来了,咱们还能对人家动刀子吗?”
  花子明反驳道:“为什么不能?这个时候他认为你一定不会动手了,防范之心也松懈了,你正好一刀捅死他,事半而功倍。”
  张乾长吸一口气,叹道:“帮主,属下不能,属下是人。”
  “你……”花子明真被激怒了,手臂挥起,似欲打下去,却又无力地垂落。
  “张乾,我看错你了,你是人,却只是平平常常的人,你这辈子成不了大事了,我以前对你讲过.
  “韩信破强齐,李靖灭突厥,都是在两国谈判、和议将成、日日置酒高会、欢庆和平,敌手全无防范的情况下发动突袭才建立不世功勋的.
  “他们开战时置外交使节于死地,置国家信义于不顾,他们知道要想立非常之功,就得使用非常手段.
  “假如他们失败了,他们就不仅是小人,而且是千古罪人,可是他们成功了,他们就成为震烁千古的大英雄。
  “你知道为什么江湖中一直少有英雄吗?
  “就在于很少有这种非常之人,我一直很赏识你,倾力栽培你,是想让你成为这样的人,而不是你说的那种庸庸碌碌的平常人。”
  张乾低下头,哽咽道:“帮主知遇之恩,属下没齿不忘,属下无能,令您失望了。”
  花子明见他低头认错,情恳辞切,心也就软了,仿佛一位望子成龙的父亲空间站不成器的儿子那样,拍拍他的肩膀,缓颜道:
  “算了,常人也罢,非常之人也罢。你总是我的好兄弟,我对你总是气不起来,恨不起来,也许我自己也是庸碌的常人吧。”
  张乾蓦然间两肩耸动,大滴大滴的泪珠垂落地上,泣不成声道:
  “帮主,不是属下敢抗命。
  “兄弟们的心都散了,属下实在无力再战,属下只能提着脑袋向您请罪了。”
  花子明黯然有顷,叹道:
  “你调动不了你的弟兄,我也调动不了我的七位长老了。
  “他们不再反对我的命令,却坚决不肯执行,他们是在逼我向金陵王求和,咱们成了难兄难弟了。”
  张乾不久便回复常态,说道:
  “帮主,金五伦这人倒是莫测高深,咱们杀了他八个人,他一声不吭,咱们惹出了这场大祸,他倒暗中替咱们摆平了.
  “他是有意装糊涂,想既保全咱们的颜面,又留下足够的退步,帮主若有心罢战,咱们也装糊涂,既不求和也不议和,只把人马撤回总舵便是。”
  花子明悚然色动,道:“你打听明白了,金五伦真的把事情了结了?”
  张乾从袖中摸出三张纸,是金陵知府、金陵守备兵马使和江南五省总督给皇上的奏折,当然这是抄件。
  “其时官员奏折并不属于机密文件,有的官员自以为奏折写得漂亮,还会抄写几份送给同僚传阅,这东西一般人花几两银子就能从衙门里买到。
  花子明看后,悬了几天的心才落了实地,三份奏折口径相同,只说城内居民用火不慎,酿成火灾,灾情很轻,不必朝廷赈济,更无劳圣虑.
  “通篇未道及丐帮一字,悬在丐帮头上的刀便像朵乌云,被清风吹散了。
  “大手笔,真是大手笔啊。”他由衷赞叹道。
  张乾不知他是赞叹金五伦化解危机的手段,抑或是奏折的文笔,他估计是前者,只是借后而发罢了,便赔笑道:
  “金五伦一人担下所有责任,城里纷纷传闻金陵王要破产了,还有人说他要以金陵城明年的收入作抵押,向波斯商人借高利贷呢。”
  花子明微笑道:“他这是做给江湖中人看,也是做给我们看的,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我们丐帮欠了他多大的人情.
  “他们兄弟二十年来收的银子足够再造一座金陵城的,他这也是向我们表明,我们把他逼到绝路了,再不罢手的话他就以死相拼。
  “他既能轻松化解此次危机,也能给我们制造更大的危机。
  “我们丐帮尚且动不了他,以后别人就甭想打他的主意了,他帮我们个大忙,再舍出二三十万两银子.
  “却能得到几十年的高枕无忧,金陵城这只聚宝盆以后彻底姓金了。”
  张乾连连点头,笑道:“所以帮主赞他是大手笔,能得帮主一言之赞可不易啊。”
  花子明叹道:“岂止是大手笔,简直就是我和你说的非常之人。
  “他明明知道已卡住我们的脖子,能置我们于死地,却放手不为,因为他知道这对他毫无益处.
  “而且我们亡前他得先亡,而且他也知道我们万不得已可以逼他讲和,他不想同归于尽也就只有议和.
  “而且条件也不能太苛刻,而后面这些事他还是要做,但到那时却只是履约而不是人情了,他不等我们讲和。
  “也不等我们提出要求,就把这些就做了。
  “就等于我们欠下他永远也还不清的人情,另外他还如你所说,他还瓦解了我们的军心,使我们欲战不能了。”
  他说着,脸上现出赞叹的表情,仿佛一个巧手匠人在点评一件艺术杰作似的。
  张乾最急切的并不是欣赏这些权谋,追问道:“帮主,那您决心罢手了?”
  花子明两手一摊,无奈地道:
  “还能怎样,你一会儿回去,给我们位高权重的长老们传个口信.
  “让他们撤出城去,在城外等我,然后返回总舵。”
  张乾道:“那帮主您呢?”
  花子明道:“我总不能一走了之,总得到金五伦那里,把此事作一彻底了断。”
  张乾道:“帮主,您的颜面也是我丐帮的尊严,不能损毁,不如我先去交涉,如果一定需要帮主出面,再请您去.
  “您和长老们驻在城外,也就是给他们的回答。”
  花子明沉吟片刻,道:“你替我出面也好,我现在才明白,你和彭长老的意见是对的。
  “我们赢不了金陵王,是我低估对手了,没想到地头蛇里也有这等角色,我刚才不厌其烦地给你说那些。
  “就是让你从中学到些东西,假如他不坚持我们撤销金陵分舵,你还得长期和他打交道,要认清对手才行。”
  张乾点点头,花子明又道:
  “你要学他的忍字,不仅能忍耐,还能忍得住损失,忍得住气。这就是他不战而胜的了我们的最高明之处。”
  古话道:“不忍不能成大谋。在忍字诀上,我们输他一筹,也就输了全局。”
  张乾又点点头,其实他和金五伦相处多年,对他最为熟稔,从未敢小觑他,所以在帮主决意对金五伦动手之初,他就坚决反对,知道这是一场无法赢的仗,金五伦在几件事上的作为也出他意表,却令他更为佩服,他对金五伦的认识要比花子明深刻得多。
  他见帮主再无别话,便欲退出。
  花子明叫住他,回内室取了一个绣花荷包递给他,张乾以为帮主又要给他锦囊妙计,迟疑着不敢伸手,仿佛害怕烫着。
  花子明气得笑骂道:“你怕什么?我不会把你当成荆轲,叫你去刺杀金陵王,这里面是三十万两银票。
  “你交给金五伦,算是我们丐帮的赔偿吧,我们输了也不能输的没风度。”
  张乾这才接过来,自己也苦笑不已,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花子明挥挥手道:“你先和他约个时间,然后正正试试谈谈,结果如何马上告诉我。
  “我在城外等你的消息,你和金五伦一向和交不错,相信你会不辱使命。”
  张乾退了出去,一身轻松,心里却在暗笑,帮主比他更早想讲和了,连赔偿银子都预备好了,这样一来,他的使命也更轻松了。
  当天下午,七位长老率众退出金陵,花子明随后也出了城,与七位长老一起驻在城外农庄里,等候张乾的消息。
  张乾向七位长老传达了帮主的命令后,便派一名手下拜访金府,言明分舵主有要事与金五爷面商,请金五爷定下时间,分舵主一定过府造访。
  金五伦不在府中,那名弟子便留在金府等候,张乾先回到了分舵,分舵里和他离开时并无二样,那些弟子们见他回来,都一下子簇拥上来,你一嘴我一言,说的都是最平常的话,脸上的神情却像是迎接千里归来的亲人。
  金五伦傍晚时才回来,他是去江南总督府打通最后的关节,直至花子明所看到的三封奏折总督亲自拜发后,才放心地离开。
  他听说张乾要约定时间拜访他,便估计出个大概,马上派人随那名丐帮弟子去请张乾。
  雷霆笑道:“五哥,果然不出你所料,花子明要收手认输了。”丐帮七大长老撤出城外,金府中人早已报了上来。
  金五伦笑道:“这倒是意料中事,不过也没想到恁地快,这一定是他们内部出了乱子,自顾不暇。”
  雷霆怔道:“内部出了乱子?”
  金五伦道:“你还不知道吗?他们的长老李丐儿淹死在鄱阳湖里了。”
  雷霆一惊道:“李长老?那可是武林中硕果仅存的元老了,他怎会淹死呢?”
  金五伦叹道:“具体内情也只有丐帮中人知晓了,不过听说李长老是和花子明大吵一顿后返回总舵,结果就在家门口,座船失事了。”
  雷霆默然半晌,李丐儿在武林中德高望重,更是家喻户晓的人物,雷霆对他的身亡也颇感悲伤,良久,他才喟叹一声:
  “以花子明睚眦必报的个性,干得出这种事。”
  半个时辰后,张乾就到了,金五伦出门相迎,握手言欢,和以前接待张乾时一样,殊无半点芥蒂,张乾倒是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甚自在。
  两人分宾主坐地后,金五伦笑道:
  “张舵主,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荣升到总舵当长老了,我还天天骂着你呢,高升了就忘了老朋友了,怎么说也得给你摆一桌饯行酒呀。”
  张乾笑道:“五爷,承您吉言,不过我是没这个命了,我就准备在五爷的关照下,在金陵城过一辈子了。”
  金五伦笑道:“好说,好朋友就要大家相互关照,我这也不过是在各路朋友的关照下混口饭吃,张舵主有什么事言语一声就成。”
  两人又东拉西扯一阵,说的都是江湖杂闻,张乾原拟先承受他一顿暴风骤雨式的指责和怒骂,自己再委婉提出议和的事,既然在人屋檐下,低头受气也是没法子的事,孰料金五伦一字不曾道及,看他的意思,即便聊到明天早上,也还扯不到丐帮头上,他心里倒没底了,弄不明白金五伦心中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有顷,下人摆上酒席,金五伦道:
  “张舵主,不管你从哪里来的,这算是接风酒吧。
  “下次再离开时,通知我一声,我虽说要破产了,几杯浊酒还拿得出来。”
  张乾心里一跳,暗道:
  “终于谈到正题了,他执杯在手,正襟危坐,摆出谈判的架式,谁知金五伦又把话题扯开了。
  “和他谈开哪个帮主聚了新欢,哪位大侠又纳了小妾,谁和谁又因某事跑到泰山顶上决斗去了。”
  金五伦愈是若无其事,张乾心里愈是发慌,几次迟迟疑疑张口欲言,都被金五伦的话头岔开了。
  他知道帮主和众长老都在城外等他的佳音,总不能在这里干耗着。
  他心里越急,心思也愈乱,原先打好到底腹稿也忘了个差不多,表面上装着镇静,实已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五爷,请听我一言。”他终于忍耐不住,打断了正说到热闹处的金五伦,金五伦佯作一愕,笑道:
  “张舵主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张乾先整理一下思路,讷讷道:
  “五爷,前些日子敝帮和您有些小误会……”
  金五伦抢过话头道:“哦,你是说我府中那个卧底的事,我和花帮主都把这事说开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乾哭笑不得,猛干一杯酒,借酒气壮胆气,不然真还有些心虚,毅然决然道:
  “五爷,不是这事,是几天前那场大火……”
  金五伦笑道:“是这事,这也没什么,秋天风干物燥,失火也是常事,张舵主无需放在心里,居民们虽受点损失。
  “贵派弟子还不至于讨不着饭,若在哪条街上讨不着,就到我家们前来,所以张舵主不必考虑乔迁他处。”
  张乾心存感激,知道金五伦虽未明言,却已许诺丐帮金陵分舵不必撤消了,假如金五伦提出来,他也只有接受,他又咳嗽一声,笑道:
  “五爷,贵府八位管事……”
  他迟疑着不知怎样把话说圆全,金五伦又接过话头道:
  “你是说那几个蠢才,这天底下怪事也真是多,他们怎么偏巧就死在同一天了?不过天下每日里万生万死,这也不算稀奇。”
  张乾被完全封住口了,他明白金五伦是想含含混混了结此事,以圆丐帮和他的颜面,然而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他没法向帮主交代,他迟疑着该怎样把事情挑明了。
  金五伦又给他斟了一杯酒,意味深长地道:
  “张舵主,我和你相识有十年了,你任舵主也差不多有六个年头了吧,我不知你心里怎样想,我可是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
  张乾感慨道:“能成为五爷的好朋友是我一生的荣幸。十年来五爷对我的关照太多了。”
  金五伦拍拍他的肩,叹道:
  “是好朋友就应彼此心照不宣,有些事我明白,你也明白,何必说出来,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张乾心中一热,几欲落泪。
  金五伦重新坐下,端酒在手:
  “张舵主,请转告花帮主,他和我之间是有小误会,小摩擦,只要他有心揭过,我不会计较这些,这就是我的回答。”
  张乾肃然点头,两人把杯干了。
  张乾把那个绣花荷包拿出来,双手奉上,恳切道:
  “五爷,这是敝帮帮主对城中大火的一点心意,万望收下,不然兄弟回去真的交不了差。”
  金五伦双手接过,道声:“多谢。”
  张乾见事已了结,便告辞而去,赶往城外报信去了。
  他一走,雷霆便从另一间屋走进来,他不是想偷听二人的谈话,而是防备张乾有刺杀企图,他手中扣着雷火弹,片刻不敢懈怠。
  金五伦拍手大笑道:“兄弟,成了。他们真的罢手言和了。”
  雷霆却埋怨道:“五哥,你这事办得太糊涂了,怎么着也得把事情挑明说开,逼他们签一份永不挑衅的条约,这样放过他们太便宜了。”
  金五伦叹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已决定要忍下这口恶气,就一忍到底。
  “把事情挑明了,我是能出口恶气,却把人家的脸面伤了,江湖人看得最重的就是这层脸面。
  “他们暂时忍下了,心里却会恨如头醋,这梁子不又结下了吗?”
  雷霆笑道:“我倒是真服你这个忍劲,要是我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金五伦道:“所以你也做不来地头蛇,做地头蛇最首要一点,就是要学乌龟,该缩头时就缩头,不能总伸着脖子,那样早晚会被砍下。
  “好了,他们走了,你我也该拆伙了,你还是回去做你光风霁月的大侠吧。”
  两人笑了一回,重整杯盘,又喝了一夜。
  “阿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上人一死,你们峨嵋就遭到了暗算?”马如龙终于把一直埋藏心底,却也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问了出来。
  许靖雯想了想,她还真没想过,这些日子一直是马如龙在想,在推测,她只等着接受结论,她仰着头想了一会,迟迟疑疑道:
  “你不是说是唐门要毁掉我们,然后把罪名转嫁到你头上吗?”
  马如龙道:“后一条现在还成立,前一条已经不成立了,唐门只派出三名高手,这三人被杀后再无后继兵力,这绝不是唐门做事风格。
  “老实说,唐门做事到和你们峨嵋有些相似,只要认准一件事,不战至最后一人绝不罢手,十足的麻椒风格。”
  许靖雯笑道:“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把我们峨嵋和唐门相比,还说我们像麻椒。我们麻椒是吃的多了些,也不至于人都吃成麻椒了。”
  马如龙笑道:“我是在恭维你,在我看来,麻椒是天底下第一等可怕之物。”
  许靖雯想到他被麻椒折磨的样子,大笑道:
  “好,我就当麻椒,天天麻你,麻你一辈子,麻死你。”
  马如龙凛然无畏:“那怕什么,吃惯了一样,非但不麻,还又脆又香。”
  许靖雯气得张口结舌,在斗口上她是甘拜下风,其实她心里也承认,马如龙所说并无不当,峨嵋虽是名门正派之首,唐门却因行事毒辣而为人畏惧,被认为是亦正亦邪的门派,两者在做事风格上倒是惊人的相似,只要有人敢触犯,就与对手死拼到底,不死不休。
  峨嵋派仅以六七十人的门派威震武林,靠的正是这种精神。
  马如龙又道:“还是五毒教中那人一语泄露了天机,他们是受人驱使来对付我们的。
  “五毒教是,唐门应该也是,而且驱使他们的人就是一个手持金百合的人。”
  许靖雯又想到那夜的情景,身上打个冷战:
  “你别再提这件事了,你不知道你当时手持金百合,从屋里出来的样子,那副神态可怕极了。
  冷酷、冷漠而且狰狞。活像一个魔鬼。”
  马如龙还有些不信:“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许靖雯心头栗栗道:“说多可怕都不过分,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向你胸口刺上一剑,只是吓得手软了,我还恨我自己胆小。
  “可是我看到雷堂主也是两手发抖,面无人色,我敢肯定,他当时手臂若是能举起来,手中的雷火弹也会向你招呼过去。”
  马如龙相信了,随后他却也感到两手发冷,他明白了,正是自己当日无意中装出的神态唬住了那个五毒教中人,令他惊愕之下脱口吐出真相。
  就在这一刻,他不仅意识到,而且敢断定:
  这样一位以金百合为标志,在江湖中驱使一些门派兴风作浪的人是存在的,而且很明显,不管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至少是要先对付他了。
  自己能令许靖雯、雷霆这样面对死神都毫无畏惧的人,唬得两手发软。那个人就不仅能,而且会更可怕。
  “你在想什么?不会把自己都吓住了吧?”许靖雯问道:“有点儿。”
  马如龙承认道。他把心里想的和她说了一下。
  许靖雯沉吟半晌,笑道:“在没有证据前,还都不过是臆测中事,何必发杞人之忧,也许一切都还是唐门在后面捣鬼而已。”
  马如龙道:“我并不是怕什么事,怕什么人,而是不想被人稀里糊涂算计了,唐门一定是受这人逼迫驱使。
  “但以唐门的强项,也不会完全服服帖帖,唐八兄弟三人就是唐门所要付出的代价,不管事成与否。
  “唐门不再做出更大的牺牲,我敢打赌就是这样,你敢不敢赌。”
  “不敢。”许靖雯笑道:“天星和你打赌,已经输了,她有万贯家产,大可输得起。我是除一身之外别无长物,只有掌门令符,可不敢跟你赌。”
  马如龙拍掌大笑道:“掌门令符?你敢我也不敢,我若犯下篡夺峨嵋掌门的大罪,就不用那人处心积虑地对付我了。”
  许靖雯道:“你究竟招谁惹谁了,结下恁深的梁子?”
  马如龙知道她是怀疑此事出自皇上旨意,苦笑道:
  “我就是想不出才纳闷呢,不过绝对与朝廷无关,自海盗船上那桩糊涂事后,我只做过一件事,就是上人这档子事。”
  许靖雯失声道:“你是说有人要为上人报仇?”
  马如龙道:“看起来像,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上人死后,你们就遭到暗算,而且要把罪名安到我头上,实际上就是要对付我。”
  许靖雯苦笑道:“这真是怪事了,上人交游广阔,武林中头面人物都和他很熟,但要说在他死后为他报仇,这得是生死之交,这样的人一个也没有,假如他真的被人无端害死,能为他报仇的也就只有我们了。”
  马如龙道:“我有种预感,上人也是吞了鱼饵的人。”
  许靖雯惊讶道:“你是说他也和唐门、五毒教一样?”
  马如龙点点头,许靖雯冲动地道:“不会,这绝对不会,我敢跟你打这个赌,你敢不敢?”
  马如龙呵呵笑道:“你几曾听说过赌徒有不敢赌的时候?你赌什么?”
  许靖雯扁扁小嘴道:“赌什么你也是输,我不必押赌注了。”
  马如龙气得哼道:“你真是大方到家了,没赌注不算赌。”
  许靖雯想了想,笑道:“那咱们不赌东西,玩点儿高雅的,假如我输了,你可以让我为你做三件事,随你如欲,反之也是一样。”
  马如龙毫不犹豫,举起手掌道:“好。”
  许靖雯得意地与他击掌为誓,巧笑嫣然道:
  “你输定了,我已经想好让你给我做的第一件事了,背着我,给我当一天的坐骑。”
  马如龙笑道:“只要你赢了,让我驮着你周游天下都成。”
  许靖雯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有些心慌,心中转念,蓦然叫道:
  “不好,我上你的当了,这是我根本没法赢的赌局。”
  马如龙皱眉道:“怎么说?”
  许靖雯笑道:“看不出来你倒奸诈狡猾,给我设了个圈套,假若上人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也就永远找不到证据。
  “因为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一个人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就像赌世间有鬼的人永远也捉不到一个活鬼来作证据一样。
  “所以你怎样都不会输,你是不是打的这鬼主意?”
  马如龙笑道:“我会赌的那么不公平吗?只要在这庄子里找不出证据证明上人是否吞了鱼饵的人,就算我输了。”
  许靖雯又想了想:“这还差不多。”
  马如龙敛起笑容,如同坐在赌桌前一样,肃然道:“赌局正式开始。”
  苏无味和他的弟子们虽然不紧不慢,却也一刻没停,毕竟教主在旁边督工。
  一名弟子忽然大叫道:“师傅,这下面是空的。”
  苏无味过去,用木棍敲敲青石板,果然发出咚咚的回音,他直起身笑道:
  “教主,找到了,那两个小家伙一定是躲在下面。”
  叶玉凤强抑内心的激动,冷冷道:“打开。”
  苏无味回身对弟子们道:“打开。”
  几名弟子却是面面相觑,都明白这里一定是处机关,要想打开就得知道打开的方法,就像开锁需要钥匙一样,一名弟子壮着胆子道:
  “师傅,怎样打开呀?”
  苏无味火冒三丈,斥道:“怎样打开?用手、用木棍、用铁钎,怎样都行,这还用我告诉你吗?”
  心里暗道:蠢货,我若是知道打开的方法,还用你动手?
  贾南图对叶玉凤道:“教主,这里就是唐八兄弟放子母弹的地方,那七个老秃尼就死在这里。”
  叶玉凤道:“正好,我要让马如龙也死在这里,这不是偶然,而是神的旨意。”
  贾南图垂眉合眼,一副恭顺的模样,心里却暗自惊疑:教主在教众的心目中已是活着的神祇了,不知那位神通广大的人在教主身上下了什么功夫,令桀傲凶悍的教主对他如此膜拜。
  苏无味的弟子们依师傅的教导,先是用手,然后用木棍,再后用铁钎,次序井然,那两块青石板却如铸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几个弟子又望向师傅,用目光请示下一步该动用什么家伙。
  苏无味大步上前,用铁钎撬着青石板,他武功虽只是一流末等,力气却也大得惊人,双臂使足力,一座铁狮子也能掀飞到天上去,孰料青石板依然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贾南图旁观者清,说道:“老苏,那两块是机关所在,可能有附加保护,你先撬开别的地方。”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苏无味又一挥手道:“就这么办。”
  弟子们每人一柄铁钎,开始撬四面的青石板,结果每块皆然,此时叶玉凤三人已退到门外了。
  苏无味的弟子们也发了疯了,实在撬不动,就用铁钎砸,砸得火星四溅,震得手臂酸痛,十几下后,每人的虎口都震裂了,青石板却光滑如旧,连个小坑都没见。
  一名弟子累得爬到门口,哀叹道:
  “师傅,咱们这是蚂蚁啃骨头,实在啃不动啊!”
  苏无味也看得清清楚楚,对叶玉凤道:
  “教主,他们尽力了,实在是打不开,这鬼东西哪是青石板,简直就是花岗岩。”
  叶玉凤冷冷道:“你打不开,人家是怎么进去的?”
  苏无味立时老脸变得巽血一般红,一个个涨开的清晰可见的毛孔中如欲渗出血来,他跟随两位教主几十年,还从未被直斥为无能,他奋臂叫道:
  “来人,给我挖洞,就从我脚下挖,一直打通到里面去。”
  叶玉凤点点头,表示赞许,暗道:“这将不激还是不成。”
  十几名教众闻声而至,每人拿着铁锹、铁镐,就在三人脚下开始挖起来。
  贾南图在旁看得心惊,自入庄后他就有一种不详之感,他总感到不是来抓人杀人,而是踏入了一个陷阱里。
  马如龙二人听着上面咚咚如战鼓的声音,也都变了脸色,许靖雯悄声道:
  “这会是什么人?不会是金府的人要拆庄子吧?”
  马如龙摇摇头:“不会,一定是咱们的对头追来了。”
  许靖雯道:“唐门还是五毒教?”
  马如龙道:“一定是五毒教,这就证明了我的猜测,这次行动的确是冲着我来的。
  “我在城中一消失,他们就失去目标了,只好从暗处站到明处来,这也正是我要的。”
  许靖雯恍然道:“原来你藏在这里,除了找物事还有别的目的。”
  马如龙笑道:“其实我现在才知道我来这里最大的目的就是等你。”
  许靖雯羞红脸道:“这是你三大奇功里的甜言蜜语大法吧,你已经得到我了,不必再花言巧语灌我迷汤了。”
  马如龙叹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人有时候并不知道真正想做的是什么,直到做过了才明白。”
  他说的委实是真心话,也真的才意识到这点。
  许靖雯笑道:“你就哄我吧,一直把我哄死,到了地狱还以为进了天堂呢。”她叹了口气,又道:“那我也心甘情愿。”
  马如龙轻轻搂住她,笑道:“别感慨了,追兵已到了门前,咱们也该上路了。”
  许靖雯眼睛一亮:“冲出去?”
  马如龙道:“不,冲下去。”许靖雯怔道:“冲下去,怎么冲?”
  马如龙不答,走到里间,站在水池旁,他拿起那只水瓢,端详几眼,然后倒按下去,正罩住泉眼。
  咕嘟嘟的喷水声停息了,水池中蓄积的水如江河入海般向地下倾泻,水位飞速降落,约有一盏茶的工夫,池里的水已流尽,马如龙两手离开,水瓢并未被泉水冲起,仿佛粘牢在池底,随即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响起,两人脚下都感到了轻微的震动。
  池底蓦然中分,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许靖雯看得眼都直了,捶了他肩膀一下,骂道:
  “死鬼!你早就发现了,却不告诉我。”
  马如龙被她一句“死鬼”骂得心旌摇荡,那是川蜀中女人对丈夫的“爱称”,从许靖雯这等淑女口中骂出,不是恨极,就是爱极了。
  马如龙跨进水池,要探身下去,许靖雯却拉住他道:
  “等等,上面那些人怎么办?”此时上面的声响愈发急促了,马如龙道:
  “任他们折腾吧,他们进不来这里,五毒教还没本公子这等奇才。”
  许靖雯扁扁嘴道:“哎哟,从几时起,开始自我崇拜了?”
  马如龙微微一笑:“不是自我崇拜,这叫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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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5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马如龙跳下去,晃燃火折,试试通风是否良好,前面只是一段不长的甬道,尽头是一堵墙,他走过去才发现,甬道尽头是向下盘旋的阶梯,宛如高山峻岭上的羊肠小道。
  许靖雯跳下来,却迟疑着不敢走,悄声道:“这里有没有机关哪?”
  马如龙招招手:“走过来,这一段路什么都没有。”
  许靖雯壮着胆子用脚尖走过去,让马如龙想到了“步步莲花”。
  她走到尽头,长出口气,抚着胸口道:“这哪儿是走路?分明是走绳桥。”
  马如龙道:“不用怕,我告诉你没机关的地方,你尽可以放心大胆。这下面也不会有害人的机关,你跟在我后面便是。”
  他迈到第一个台阶上,便听到咔的一声响,他知道触到了什么,许靖雯唬得浑身一激灵,急忙抓住他,把他拽了回来。
  马如龙奇道:“咦,阿雯,你做什么?”
  许靖雯两对牙齿磕碰有声,颤着声音道:“我怕你掉进陷阱里,算了,不管下面有什么,咱们不找了,这赌局算你赢了。”
  她结结巴巴说了这么多,喘息更急,对马如龙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马如龙心中感动,把她拥入怀里,抚摩着她的后背,道:
  “你不用为我担心,这里的机关我已经研究的差不多了,不会有任何风险,我向你保证,再说你要的物事可能就在下面,你不想找到吗?”
  “不。”许靖雯紧紧抱住他,仿佛怕一松手,他就会飞了,“我只要你,别的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怎么样都行。
  “咱们上去吧,求你了,我心里真的好害怕,从没这样怕过。”
  马如龙顿感进退维谷,许靖雯的温语央求他不能不理,但下面诱惑力更大,他也并不能肯定下面一定有什么重要东西,但到了入口,就想一探究竟,这也是人天性中的好奇心使然。
  “你听。”他在许靖雯耳边道:“是水声。”
  许靖雯此时也听到了头顶上那熟悉的泉水喷涌的声音,才明白马如龙踏上阶梯正是控制上面泉眼的,她也为自己的恐惧感到羞惭,但身体依然在瑟瑟发抖,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恐惧。
  其实世间挚爱的男女都会把对方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生死尤重,甚至会全然忘了自己,许靖雯的恐惧正是因此,马如龙并非薄情,但他确实认定下面并无危险,才没担这份心,但心里依然引起巨大的共鸣。
  马如龙怜惜地把她抱起来,说道:
  “阿雯,我抱着你下去,你把头伏在我怀里,什么也不要看,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许靖雯真的把头伏在他胸前,闭上眼睛,倒觉得心安许多,她感到自己已和他融为一体,假如真的猝发变故,他们也会一起死去,她并不怕死,她最怕的是马如龙一脚踏进灭顶深渊,自己却还活着,她忍受不了那比撕心裂肺还要痛苦的打击,哪怕这打击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哪怕她随后也自杀殉情。
  马如龙已把火折子灭掉,在黑暗中他视物反而更为清晰,周遭事物都以单色调呈现在眼前,没有目光或烛光下的斑斓多彩,倒也更直接,更一目了然。
  他如托婴儿般把她抱在怀里,一步步向下走去,他虽大胆,却不莽撞,每下一步都细心观察,唯恐漏过潜藏的机关。
  过了一会儿,许靖雯胆子大了起来,睁开眼睛左右望望,却是一团漆黑,她失笑道:
  “咱们这真成了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了。
  “你怎么不点火折子?若是腾不出手就放我下来,我现在不那么怕了。”
  马如龙道:“不用,我已经看到亮光了,快下到底儿了。”
  他看到一丝光亮照着最后一级台阶,也看到一扇门廓越来越大的门,再下几个台阶,已看清显露出来的门楣上有个匾额,上书四个大字:
  老子神居。
  他心里不禁发笑,天下寺观他所见多多,从没见过这种匾额,难不成这里是道教始祖老子的地下宫观?
  他步下最后一个台阶,来到巨大的门前,把许靖雯放下来,笑道:“到了。”
  一股奇异的红光从门缝里射出来,形成一团光雾,照亮门前一小块平地。
  许靖雯看了也直发笑:
  “老子是哪位神祇,三清里可是叫太上老君呀,别的没有叫老子的神呀?”
  马如龙笑道:“推开门便知分晓。”
  他上前用力推门,两扇巨大沉重的门打开了,两人眼前骤感红光缭绕,香烟氤氲,仿佛仙界,只是缺少了悦耳的仙乐。
  两人踏进门,向左看去,却登时目瞪口呆,手足皆软,但见红色光雾中,金顶上人一身道袍,却端坐在莲花宝座上,微笑着看着他们,似乎在说:
  “欢迎光临。”
  五毒教挖土打洞的速度极快,他们在南疆,虽以经营草药毒药为主,也开采金银铜矿以广财源,土工作业也算是老本行了。
  他们先挖了个一人半深的大坑,然后向大厅里掘进,意欲在地下挖出一条巷道来,一筐筐土方提上来,倾倒在庭院里,很快堆成一座小小的山丘。
  其时月色偏西,半红的夕阳中,一群群鸟在空中盘旋,寻找着自己的巢穴,远处的村落里炊烟缕缕,升起到空中又弥漫开来,他们已在庄子里折腾了一整天加半夜了。
  掘进到大厅下不久,他们又撞上硬壁了,下面并不是土石相杂的地基,而是和大厅里铺的青石板同样的东西,他们当然也明白这绝不是寻常的青石板,饶是他们矿物知识丰富,也没认出究竟是什么材质,竟尔坚不可摧。
  贾南图、苏无味看着教主,都不敢再进言了,若当着众多教众的面,再被讥斥一声无能,只有自杀一途了。
  叶玉凤沉吟道:“马如龙倒还真沉得住气,咱们弄出的动静也算是惊天动地了,他依然龟缩地下,不肯现身。”
  贾南图小心翼翼道:“教主,是不是咱们动静太大了,吓得他不敢出来了。”
  叶玉凤冷冷道:“你不是说他不是胆小鬼吗?”
  贾南图登时语塞,后悔造次进言,苏无味打圆场道:
  “这小子不是胆小,可是他和峨嵋派那小丫头正在地下热恋着呢,他们躲到地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咱们动静这么大.
  “他未必知道是我们,或许以为是金府、王府的人,年轻人脸薄,哪敢出来让人撞见。”
  叶玉凤道:“哦,这样一说不无道理,那怎么能让他们知道是我们,好引他出来?”
  贾南图、苏无味面面相觑,都摇头道:“这没办法做到,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没办法让他明白。”
  两人都在心里暗道:请你的神通知他一声不就完了。
  叶玉凤道:“依你们之见,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两人一齐躬身道:“属下唯教主之命是从。”
  叶玉凤听着舒服,心里却骂声:“老滑头。”这是把事情都推到她头上了,但也明白,贾南图这位智囊已智穷计竭了。
  她叹道:“我原想攻入地下,在下面和他决战,不管下面是何等规模,必定空间狭窄,咱们手上的暗器、火器、毒器都能发挥最大效力.
  “他们闪无可闪,避无可避,必定死路一条,孰料这鬼庄子连地下也建的坚不可摧,这哪儿是庄子,简直是堡垒!”
  苏无味道:“教主圣谋渊深,自非属下所及,然依属下拙见,若欲决战还是地面上好,他们已在地下.
  “必是对机关了如指掌,地下闪展腾挪余地固然小,但他们可依靠机关藏身,并用种种险恶机关对付我们,如果说他在地上是猛虎,那在地下更是猛虎添翼。”
  贾南图附和道:“教主,老苏之言有理。或许这小子正是想把我们引进险恶重重的机关里去。”
  叶玉凤默然不语,心里却骇然不已,若依苏无味之言,攻入地下岂非自寻死路?幸好遇到了无法攻破的硬壁,否则……
  贾南图、苏无味都躬身仰视着她,这也是他们二人在别的教众前对教主的一贯态度,为的是建立教主的无上权威。
  叶玉凤苦笑道:“如此看来,咱们也只有静等了?守株待兔固然省力,就怕兔子不来撞树啊。”
  贾、苏二人都笑了,教主居然显露出少有的幽默感,说明她心态已转趋正常,孺子尚可教也,贾南图笑道:
  “教主,依属下愚见,咱们非但要静守,还要偃旗息鼓,一点声响也不发出,让他们以为人去庄空.
  “到了夜里他们或许就要露头了,这两个小家伙再熟恋得兴头,总不能在地下过一辈子,这只兔子迟早会撞到咱们这棵大树上。”
  叶玉凤喟叹一声,也只有这最笨的法子了。
  贾南图的分析也给了她守候的信心,她忽然笑道:
  “马如龙这小子倒风流得很,一个是望族千金,另一个更是武林领袖,以前没听说他有这方面的喜好啊。”
  贾南图笑道:“教主,他一向行踪诡秘,做事也很低调,除了偶尔露峥嵘外,几乎没人知道他平时在哪里,在干什么,几乎是个隐身人。
  “但他一露峥嵘就是了不得的大事,若照此下去,有个十年八年的,中原武林就尽入他手掌中了。”
  叶玉凤心头一凛,浮起一个念头:
  这是不是那位神主坚决要除掉他的理由?或许他无意中已经在与神争锋了。
  她马上抑制了这念头,对神的旨意只能虔诚服从,任何怀疑甚至猜测却是亵渎。
  她冷笑一声:“他的风流业绩到此为止了,宏图霸业更与他无缘,他必定葬身此处。”
  她坚定地说,不是她认为有足够的实力消灭马如龙,而是因为这是神的旨意。
  她下令把掘好的巷道和大坑再原样填平,所有人不许生火烧饭,只能吃从附近小镇上买来的大饼酱肉,各自坚守自己的哨位,不许随便走动,更严禁喧哗,今夜的口令不变,依然是:
  杀,马。
  做完这一切后,夜色已吞没了庄子,这是一个无星无月乌云密布的夜晚,整座庄子没有一丝光亮,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惊愕只是一瞬间,马如龙双掌已蓄满功力,许靖雯长剑亦已出鞘,金顶上人还魂也罢,炸死也罢,他们对他并无太大的畏惧,只是一直以为他的尸体丢了,而今蓦见他活生生坐在那里,都震惊得失了常态,况且这里的氛围也过与诡异了。
  马如龙笑道:“上人,别来无恙啊?咱们这是在仙宫还是地府又见面了?”
  许靖雯也强作镇定,笑嘻嘻道:“上人,我是阿雯,你别吓我好不好?”
  金顶上人危坐不动,亦无表情,仿佛老僧入定。
  马如龙凝运目力,谛视有顷,长出口气,失笑道:
  “阿雯,别怕,这是个死金顶上人。”
  他想起那块“老子神居”的匾额,倒是十足的上人无赖的风格。
  “死的?怎地跟活的一样。”
  许靖雯壮着胆子走上前,见上人面目栩栩如生,只是双目紧闭,她不敢贸然上前试他鼻息,但运使功力听去,心跳鼻息俱无,这才敢断定他是真的死了。
  “老鬼,死了还装神弄鬼吓唬人,把自己当诸葛亮呢?”
  她没好气地骂道,直想上前踹上两脚,却觉得有失风度。
  “阿雯,上人倒不是纯心吓唬我们,咱们是误闯入上人的陵寝了。”
  马如龙笑道:“陵寝?他又不是帝王,哪儿有陵寝一说?”
  许靖雯大为不解,马如龙道:“他虽不是帝王,却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死后一定成神,所以才早早在地下为自己建了地下宫府,以便死后归位。”
  许靖雯脑中灵光一闪,叫道:“你是说这地下……”
  马如龙道:“对,他买下张庄已有二十多年了,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修建这座地下宫府了。
  “我原本大惑不解,上人根本没必要在地下建避难室,现在明白了,所有机关都是为了保护这里。”
  许靖雯道:“那他又何必在上面建那间卧室呢?”
  马如龙道:“他或许对自己死后的地方太着迷了,经常下来看,来回走那条地道也需小心谨慎,来往不便,就在上面休息几天。
  “另外它还有最大的功效,就是迷惑,一般人经过重重凶险阻难,找到那里,也会认为就是地下的全貌了。
  “水池里的机关也巧妙到家了,喷涌的泉水把机关掩盖了,又能令人不生疑。
  “开启机关的居然是只最普通不过的瓢,这又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到的,这些比那些机关能更好地保护这里。”
  许靖雯思忖片刻,叹服道:“他真想绝了,我到了那里也认为不会再有别的地方了,水池里的机关你是怎么找到的?”
  马如龙道:“入口处的机关设计的太庞大了,不可能只是为了那间避难室,何况他根本没必要建避难室。
  “在武林中只有他追杀别人的份,从来没被人追杀过。”
  许靖雯讶异道:“这些你都知道呀?你对他了解很深吗?”
  马如龙道:“我是从天星家那件怪事怀疑到上人头上的,对他做过很详细的调查研究,或许除他以外,我是最了解他的人了。”
  许靖雯心头有些惴惴了,上人的许多事都是与峨嵋派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她看着马如龙莫测高深的样子,不知道他究竟查出了多少事。
  马如龙没察觉同年按神情的细微变化,继续道:
  “我就是坚信地下一定还有别的机关,才坚持不懈地找,我是排除了所有的地方,才去检查那个泉眼。
  “虽然看不清,但手摸到后就明白了,泉眼的形状正是仰过来的一只瓢,与我们用的瓢丝丝入扣。
  “常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其实踏破铁鞋正是得来花费的功夫。世上根本没有全不费功夫而能得来的事。”
  许靖雯笑道:“自我崇拜又改成自我陶醉了,用不用我再次捧你几句?我捧人的功夫不比天星差,她和姑姑都是你最忠实的崇拜者。”
  马如龙在女孩子面前脸皮虽厚,却也感到脸上发烧,但绝不脸红,笑道:
  “你问我才答,并不是自我陶醉,只是想打破你对机关的神秘感,只要勤勤恳恳地做,你也一样能做到。”
  许靖雯道:“得,得。你别虚捧我了,我这人最不耐捧,捧得太高了,哪天说不定会摔得鼻青脸肿。”
  两人嘴上说着话,眼睛却不停地四处巡视,各自搜寻着自己的目标。
  但见这里与一般的佛殿,神殿并无二致,只是两侧少了一些陪侍的神佛,殿里四周燃着七七四十九座油灯,油灯的基座较一般的桐油桶还大上两倍,估计足够燃上一年半载的,不知是灯油还是灯罩古怪,灯光居然是红通通的。
  四个大号香鼎不断喷出香雾,置身这里便有置身云雾之中的感觉。
  “你输了。”马如龙眼睛落定在一个物事上,大笑着一跃而起,在金顶上人法身上摘了一枚物事回来。
  “金百合!”许靖雯看着他掌上的物事,大惊失色,那正是金百合,只是不是手持的一束,而是扁平的佩戴在衣领上的胸章,她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大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太意外了,是吗?”马如龙极少得意忘形,此刻却几欲手舞足蹈,少年人在心上人面前显露了本事,几乎都是这样。
  但他随即发现许靖雯花容惨淡,好像受了重大打击,倒心疼了,怯生生问道:
  “你不至于这么输不起吧?不然这一局不算,咱们再赌别的,天星说过,女孩子有耍赖的特权,你也有。”
  许靖雯惨然道:“不,这和赌局无关,我只是不敢相信,真的太意外了。”
  马如龙看着她的样子,既着急又心疼,却不敢深问,唯恐又触中她的痛处,心里暗暗责怪自己:
  偷偷藏起来就是了,显什么宝啊。
  许靖雯这才注意到他,愣怔道:
  “你怎么了?我……我没什么啊,我挺好的,愿赌服输,我输的心服口服,你说吧,让我做什么?”
  马如龙知道她是故作爽朗豪放,也不揭破,嘻嘻笑道:
  “这个嘛,以后再说,你放心,有你好瞧的。”
  许靖雯见他贼忒兮兮的样儿,哪敢放心,反而心慌了:
  “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你可别让我……”
  她也不知道害怕马如龙让她干什么,她一直认为为马如龙做任何事都会心甘情愿,但一看到他少有的心怀鬼胎的样儿,就由不得不心慌意乱。
  “到时自会知晓,慢慢等着吧。”马如龙故作诡秘笑容,其实只是想把她的心思引开。
  许靖雯苦笑道:“好吧,谁让咱命苦了,魔星入命,注定要受折磨。”
  马如龙抓起她的小手亲了一下,然后握住,仿佛要把她的心思也握在手中,“阿雯,你也好生瞻仰一下上人的遗容吧,他怎么说也曾经是你们的护法长老。”
  许靖雯感受着他手上的温暖与力度,纷乱的心思便如尘埃落地,心境霎时间清静下来,她依言看了一会儿,纳闷道:
  “也有一个多月了,他的脸怎么还跟活着时一样?”
  马如龙道:“这是上人的一桩秘密,武林中都知道他不打坐不练功,内力却日渐增长,这也是武林中一大不解之谜。
  “你们峨嵋也不清楚吧?”
  许靖雯点点头:“我师傅却纳这个闷儿,最后只能认为他是神功天成。”
  马如龙道:“其实他多年来完全是靠药力增长内力。”
  许靖雯瞪大眼睛:“靠药力?”
  马如龙道:“是的,你也知道有几种药物是可以短时间增长大人的力气甚至增长内力。
  “武林中练外家功夫的也东多要靠药物帮助,铁砂掌之类的掌功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上人原来也是习练外家功夫的,后来改习内功,可他这人的性格怕是一点静儿也受不了,根本无法习练静功,却可日增功力,却要折寿二三十年。
  “上人用的就是这法子,他先天禀赋极厚,若非走上这条岔路,即便不习武,也会寿过百龄。”
  许靖雯狐疑道:“你说的煞有介事,有何凭证?”
  马如龙道:“你还敢打赌?”许靖雯忙道:“不,不和你赌了,和你赌我是有输没赢。”
  马如龙略显扫兴,从袖里摸出一张纸道:
  “这就是上人亲手抄的药方,他死后我在他枕箱里发现的,我先前也不明白这方子是治什么的,只是其中几种强筋壮骨活血通络的药材很熟。
  “后来比照医书研究了几天,才知道这回事,这药还有一种功效,就是死后法身不腐烂,可以保持百年以上,甚至肌肉骨骼都不会僵硬,关节滑利如常。
  “一些高僧在自知不久人世后,会大剂量服这种药物,圆寂后百多年法身依旧如生前,使世人误信他们真的有绝大法力。”
  许靖雯信了,心思一动:“这方子给我吧?”
  马如龙狐疑道:“你要它做甚?”
  许靖雯道:“你甭管了,舍不得?”
  马如龙忙不迭把方子塞到她手里,却不无担心地道:“你可千万不能按这方子服药啊。”
  许靖雯笑道:“我没恁地傻,我真的有用,你别多问了。”
  她把方子折好,纳入袖中。
  马如龙晃晃头,想不明白她那可爱的小脑袋里究竟想些什么,又继续展开自己的思路:
  “上人后来虽脱离你们峨嵋,依然住在峨嵋金顶,就是因为有几种珍贵药材是你们峨嵋金顶所独有的。”
  许靖雯显然不想深入探讨下去,指着他左手上的胸章道:
  “你要找的就是这物事?”
  马如龙道:“我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收获,只想找些间接证据证明我的猜测。”
  许靖雯道:“你的猜测是什么?”
  马如龙道:“从上人死后仅一个月,你们就遭暗算,我就一直疑惑不解,也一直参详不透。
  “最后只能认定金顶上人是这一切的关键,但却找不到之间的联系,后来我才设想上人是否也是金百合的人?
  “假如他是,这一切就都有合理的解释了。”
  许靖雯道:“我明白了,你毁了他们一个代理人,他们就要杀了你报复,可他们为何不直接找上你,却搞这么多复杂动作?”
  马如龙道:“具体内情当然无法猜出来,但五毒教现在不是直接找上我了吗?
  “他们钓了许多大鱼,自然是为了驱使利用,幕后的人轻易不会现身的,不过,我有种预感,我和他会见面的。”
  许靖雯道:“你是说他终究会自己现身找你算账?”
  马如龙道:“不,是我找到他。”
  两人又仔细搜查了这间上人的“神居”,却没找到许靖雯要找的物事,许靖雯失望地道:
  “看来不在这里,不知他藏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马如龙道:“我猜他一定是对你们说:假若他寿终正寝,这物事就会随他埋藏于地下。
  “假若他被人杀死,这物事就会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是不是这样?”
  许靖雯道:“他当然没你说的这么客气,意思就是这样,只有一点不对,他不是对我们说,只是对我师傅说,我师傅也只告诉我一个人。”
  马如龙笑道:“那就一定是在这里,这是他死后归位的神居,假如他想让一件物事随他长眠地下,就一定是在这里。”
  许靖雯道:“可是他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你逼着自杀的呀?
  “说不定这物事已被他的徒子徒孙拿走了,准备在武林中传播呢,这是我最担心的。”言罢,又是惨然沮丧的神情。
  马如龙道:“你别急,这说明你还不懂上人的脾性,那物事或许会暴露你们许多隐秘。
  “令你们声誉大损,我估计那是记事的本子,像账簿一样?”
  许靖雯点点头,马如龙又道:“但你们也同样可以令他身败名裂,哪怕是在他身后。”
  许靖雯点点头:“但他若死了,就不会顾忌这个了。”
  马如龙微笑道:“你错了,上人一生最好的其实是名,对身后的名看得尤重,就像他把这里造的比他平时住的还要奢华一样。
  “世间有许多人都是重死不重生,我揭破了他的罪恶,他本来可以和我们死拼一场,但他没把握,就选择了自杀,只是为了让我保全他死后的英名。
  “和你们的关系也是一样,他只是用这物事挟制你们不敢对他下手,这是一场豪赌,但即便你们真的杀了他,他也不会把这物事呈现于世人面前。
  “那样你们固然声誉大损,却也毫无顾忌了,可以把他的事都抖落出来,他的名声也就完了。
  “反之这物事不出现,你们就会保全他的声名,毕竟他的名声和你们也是有很大关联的。”
  “你是说,这物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的徒子徒孙并不知道,也不会在他暴死后拿到这物事?”
  她像溺水的人捞住一根稻草般抓住马如龙的手臂,两眼放光。
  马如龙笑道:“我敢肯定,他的徒子徒孙根本不知道这事,他也要提防别人用这物事挟制他呀,一旦泄露出去,他的性命声名也都没了。”
  “对。”许靖雯喃喃着,眼角闪出激动的泪花。
  “你说的他对了,你真是太有才了。”她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着,用力摇着。
  马如龙道:“停,停,我是人,不是风车,再摇下去我就成独臂大侠了。”
  许靖雯停住手,又蹙眉道:“你说在这里,咱们怎么找不到呀?”
  马如龙道:“咱们找不到,别人更找不到,就让它在这里好了。”
  许靖雯道:“若不找到它,亲手毁了它,我心里总像放块石头,沉甸甸的。”
  马如龙笑道:“那我来把这块石头搬走吧。”
  许靖雯惊喜道:“你已经找到了?”
  马如龙道:“还没哪,但想找总会找到的。”
  许靖雯急得直跺脚:“那你快给我找出来,这当口你还有心逗我玩呀?”
  马如龙躬身一礼:“遵命,许大掌门。”
  他身形一晃,跃上横梁,把顶棚的每一处都查到,随后又在四壁、地面所有能设置机关、暗箱的地方都查遍了,还是一无所获,他心里惊诧不已,上人既要把物事放在这里,不会搞得太复杂,没这必要,难道我估计有误?
  他站在上人面前,仰瞻他的遗容,似乎想读到些什么,上人的法身是用纵横交错的细线互相牵扯,固定在宝座上的,所以才能保持跌坐的姿态,尽管他生前可能从未这样盘坐过,他的目光从上人法身一直到莲花宝座。
  “还没找到吗?”许靖雯一直提着心看他的每一个动作,声音里既焦虑又恐惧。
  “阿雯,你们寺里的观音菩萨也是坐在莲花宝座上吧。”
  马如龙问道,“当然,观音菩萨自然是坐在莲花宝座上。”
  许靖雯道,“那你过来吧,我把找到这物事的功劳让给你。”
  马如龙微笑道。
  许靖雯如飞燕般轻掠而起,落到马如龙面前,她注视着半人多高的莲花宝座,却看不出什么,愈加焦虑。
  马如龙诱导道:“你看看这座莲花宝座和你们寺里的有何不同,譬如花朵数目是否一样?”
  许靖雯气得嗔道:“你还不如让我数数天上是多了还是少了几个星星。”
  马如龙讶异道:“你们可是天天供奉菩萨,怎会不知道这个?”
  他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一个人说不知道自己姓啥。
  许靖雯没好气地道:“我们供奉的是菩萨,又不是莲花神。”
  马如龙两手一摊,叹了口气:
  “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菩萨的莲花宝座上共有九十九朵莲花,我刚才查过,这上面只有九十八朵,你找找那一朵哪儿去了。”
  许靖雯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就像人们每天都吃饭,不会有人无聊到数数饭碗里有多少粒米一样,她数数莲花朵数,果然是九十八朵,她又察看每一朵的形状,眼睛一亮,叫道:
  “瞧这儿了,怎么好像被人踩了一脚?”
  马如龙笑道:“这就对了,你想谁敢在菩萨宝座上动手脚呀,这不是被人踩了一脚,而是告诉你在上面踩上一脚。”
  在众多花朵丛中,果然有一处扁平如脚状的地方,两侧依然有花瓣,发现了看上去固然醒目,若非有心人却极易忽略。
  许靖雯小心翼翼把脚放上去,却毫无反响,她稍稍用力,还是没有动静,她急怒之下,抬起脚踏了下去,又急忙跳了起来,唯恐陷进去,两朵花瓣翘了起来,旋即四周的莲花也一阵摇动,仿佛在急风骤雨中一般,十几朵莲花悠然萎缩下去,变得扁平,只听得嗖的一声,分向四面缩去,现出一个暗箱。
  许靖雯轻盈地落在两朵莲花上,俯身向里面看去,她伸手抓起一个发黄的厚厚的本子,急速翻了几下,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恐,娇躯一阵摇晃,险些从尖尖的花朵上跌下来,她回头看看马如龙,下意识地把本子塞到袖里。
  马如龙佯做不见,问道:“找到没有?”
  许靖雯把里面的物事都看了一遍,没有自己关心的了,笑道:
  “找到了,剩下的归你了。”
  她仰身一跃,弹了回来。
  马如龙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纵身跃上去,把里面的物事都掏出来,上人死后还要珍藏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两人在地上坐着,各自看自己的东西,好像两个刚拦路抢劫回来坐地分赃的大盗,马如龙打开一个碧绿小匣,里面却是一副象牙牌九,做工精致,选料极佳,难怪上人死后也要带着,里面还有几粒翡翠骰子,做工尤为出色,摸上去便爱不释手,他也好久没赌了,竟尔赌兴大发,摸着温润如玉的牌九,仿佛又回到了群情激昂的赌场中,摸着摸着,他觉得牌九有古怪,拿起来映着灯光看去,表面上竟隐隐凸出天堂岛三个字,摆平了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马如龙叹为观止,真不知这三字是怎么刻进去的。
  许靖雯聚精会神地看着,脸上的神情就像七月的天气,变幻万千,时而蹙眉,时而愤慨,时而喜怒交加,时而掩卷深思,显然里面有她知道的,更多的却是她不知道的,她还不时偷看看马如龙,一副心虚胆怯的样子。
  马如龙索性和她背对背坐着,以免她怀疑自己偷窥,他闲极无聊,抓起骰子掷出一把,他并未用手法控制,却掷出三个六点,“好兆头”,他心满意得地想着。
  他把牌九和骰子装好,他把又一个小匣子拉开,里面却是一本书,他翻开来看看,原来是这座地下建筑的工程图本,他虽已了解大概,还是仔细看完,这才尽窥全貌,不得不叹服设计者的巧思匠心,最后的署名是鲁墨生,他不禁肃然起敬,鲁墨生是鲁家近两代来最杰出的人物,皇上的陵寝就是他督工建造的,上人居然能请到他为自己设计坟墓,简直不可思议,难怪自己破解起来如此吃力,但自己毕竟破解了,想到此又不禁沾沾自得。
  “喂。”许靖雯用肩膀撞撞他,马如龙回头便看到她近乎惨白的脸,“我觉得你有权利看看这个,你看吧,我说过什么事都不会瞒你。”她说着,把书递了过来。
  “不。”马如龙腾地一下,平平挪开三尺,脸上霎时间惊恐万状,“不,我绝不碰这东西。”
  许靖雯愕然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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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51: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马如龙喘口气道:“没什么,但我不会这上面的一个字,其实你最好都不看,看了也赶快忘掉,窥见渊中鱼,不详!”
  他又想起了海盗船上那惊心动魄,却也令他心碎的一幕,过后无数次他都没想过,假如自己不看到那一幕,甚至自己不上海盗船,他和新月就不会分开,至今还是江湖中逍遥快活的情侣,但他看到了,一切都改变了。
  他从许靖雯惶惶汲汲于找这个本子,就知道上面记载的绝不是峨嵋派的功德,而且它不仅与峨嵋派有关,与玉海师太有关,更与许靖雯有莫大的关系,他不敢猜测会是什么,但他绝不想知道,直面人生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无情。
  许靖雯并不完全明白他的话,却也颇有同感,苦笑道:
  “你说得对,其实我都不应该看,你不看也好。”
  她站起身,走到一盏灯前,把灯罩掀开,把本子放在火上点燃,直到烧得差不多了,才扔到一个香鼎里,看着它彻底燃成灰烬。
  马如龙笑道:“你心里的石头烧成灰了,我们也该走了。”他牵着许靖雯的手,不循原路,而是从一扇小门出去,门后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一上甬道,马如龙就蹲下身,笑道:
  “许大掌门,请上马吧,这条道上的机关比你们峨眉山的猴子还多。”
  许靖雯笑了起来,积布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她老实不客气地伏在他背上,叫了声:
  “驾。”
  马如龙在甬道上忽东忽西,左扭右摆,时而斜行,时而跳跃,宛如街上的醉汉,许靖雯把脸贴在他厚实的背上,并没感觉到,她忽然道:
  “为这事我还没谢你呢,可还是想谢谢你。”
  马如龙道:“想谢就谢,不用客气,我什么都需要,不过你帮我看看,什么地方漏水了?”
  许靖雯不解,抬头四下望望,却一片模糊,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流泪了,而且流得很多,马如龙背上湿了一大片,她娇羞不胜,捶他一拳,笑骂道:
  “死鬼,正经走你的路吧。”
  过了甬道,马如龙把她放下来,前面又是一条螺旋向上的阶梯。
  许靖雯忽然想起来,问道:
  “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了,上人的尸体怎会到了下面?是他的徒子徒孙干的吧?唐八唐九不会恁地好心。”
  马如龙道:“当然是他的徒子徒孙干的,上人自己了断后,我们出去便发现庄子空了,原来都藏到地下了,他们对上人倒真是忠诚不贰。”
  许靖雯道:“他们还想借我们的手为上人报仇,若是唐八兄弟不插进一手,我们来后看不到尸体,我师傅岂肯与你甘休?”
  走完盘旋阶梯,来到一个小小的平台上,马如龙嘘了一声,悄声道:
  “他们可能还在庄子里,我们上去后要小心了。”
  许靖雯点点头,手已握在剑柄上。
  马如龙轻轻推开推上的顶板,仅把眼睛露出,没发现有人,他凝神谛听,也没听到人的呼吸声,便把顶板推开,钻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张床下,他爬出床,左右看去,果然没人。
  许靖雯也从床底爬出来,还不忘把顶板复归原位,她俯在马如龙耳边道:
  “他们可能都走了,庄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马如龙隐身窗前,用手一指,许靖雯顺着他手指望去,一瞥之间便看见一双黑夜中闪亮的眼睛,谛视之下,更看到附近屋子墙角,门边一团团黑乎乎的影子,吐舌道:
  “该死的,人还不少呢,不过都是些没起色的货。”
  马如龙道:“不可大意,他们手中有暴雨梨花针,还有两架子母连环弹,若没这倚仗,他们岂敢上门送死。”
  不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蓦听得有人低声喝道:“杀。”
  马如龙二人都不禁身体绷紧,以为被人发现了,要冲杀过来,马如龙左掌举起,意欲破窗而出,随后脚步声停止,又一声低喝:“马。”声音便又停息了。
  许靖雯瞪大眼睛,指指马如龙,满脸的惊讶,马如龙苦笑着点点头,意思是说,对,他们就是想杀我,许靖雯心中怒火陡生,用手做了个斩势,又做个抹势,意思是杀得一个不留。
  马如龙还只是在她冲向唐八是,看到她眼中闪现出如此暴盛的杀机,他心里杀意并不浓,却也知道不大开杀戒是不成了,点了点头。
  两人移动到门边,马如龙探头出去,左右看看,在几所房顶上也看到了人影,每个模糊的人影里都有一点闪亮的光芒,他知道这不是眼睛,而是一筒筒暴雨梨花针,他回头低声道:“这群混蛋还懂得点兵法呢,咱们要对付的是些难以下口的刺猬。”
  许靖雯点点头,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不敢稍有怠忽,她不怕别的,最怕的是五毒教的桃花瘴,那毒雾只消吸入一丝,便成附骨之疽,终生拔除不掉,毒蛇螫手,壮士断腕,若中了桃花瘴的毒,便只有自我了断了。
  马如龙心中筹思方略,他可不想冲进暴雨梨花针和诸般暗器的火力网中,即便他不怕,也要为许靖雯着想,她的武功确属上乘,但离大成的境界还远着哪,火候经验均嫌稚嫩,也如同她的人一样。
  是以既要歼敌,又要以她的安全为第一,他知道下面有条巷道是通向庄外的,但他并不想逃避,毕竟他藏身此处,就是要引蛇出洞,总没有蛇已出洞,他却躲进洞里的道理。
  正想着,那停息的脚步声又向这里移来,两人都更紧地贴在墙上,从脚步声中听出一共是三个人,脚步声临近门前。
  许靖雯身形暴起,一剑刺出,正是峨嵋剑术七大杀着之一的一剑封喉,马如龙大惊,却也无暇思索,身子也如箭般射出,他右臂疾伸,已锁住一个张口欲呼的人的咽喉,这不过是最常见的锁喉功,但在他手上施出,已是化腐朽为神奇了。
  他右手锁住,用力一捏,那人一声大叫便被生生剪断了,马如龙右手用力的同时,身形半转,左臂一旋,左肘已击在另一人的心口上,那人尚瞪眼惊愕,全然没反应过来,随即便像一根面条般,身子软软地对折过来,头几触及地面,软软地瘫了下去。
  此时许靖雯的剑才从那人咽喉中拔出,这人兀自直立不倒,瞪大了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神情,她觉得自己出手够快了,不意马如龙后发现至,瞬息间已解决了两人。
  寻常的武功招式在他手上已是神奇莫测,高深的武功又化为寻常的举手投足,这几乎已是武学最高境界。
  在峨嵋派中,也只有她师傅玉海师太方臻此境界,但玉海师太也只能用本派原本就神奇莫测的招式,她明白金顶上人为何选择自裁了,那是他一生中最英明的抉择。
  马如龙似一匹骤然启动的奔马,两击得手后并不稍停,拉住许靖雯又向前面冲去,迎面几个人影动了一下,却又僵住了,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马如龙尚在半途,便低喝一声:“杀。”
  对面一个声音答道:“马。”
  他声音刚出口,也未看清人影,一缕劲风正中咽喉,他感觉自己是被一柄大锤击中了,其实只是一粒骰子。
  马如龙从他身旁疾冲而来,冷笑道:“口令错了。”
  右掌已拍上另一人的胸膛,许靖雯的长剑同时穿透了第三个人。这座房子前的三人小组也被无声地解决了。
  一个闪亮的东西向下垂落,马如龙伸手接住,那是一筒暴雨梨花针,他把三具尸体拖到墙角下,然后两人也在门前蹲下,四下观望,居然毫无反响,两旁的人影距这里很远,屋顶上的观察哨依然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马如龙低声道:“把他们身上的零碎都掏出来,找到他们的避瘴丸。”
  许靖雯道:“那是什么东西?”
  马如龙道:“桃花瘴的解药,但必须预先含在口中。”
  两人把三具尸体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摊在地上,许靖雯蹙眉道:
  “也不认识呀?”
  马如龙看着地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大多是五毒教精擅的毒药,有蜡丸密封的,有装在小瓷瓶里的,也有几块黑糊糊的,好像是各种草药捣烂后制成的,都没有名目。
  马如龙认识避瘴丸,但也知道五毒教的避瘴丸并不是统一制作的,而是各人制各人的,也没有固定的形状和颜色,要鉴别出来并不容易。
  他拿起几块黑糊糊,饼状的东西放在鼻端嗅着,然后选定一块,掰下一点放入是口中,静待反应。
  许靖雯吓了一跳,傻大胆的她见过多了,却没见过敢把天下最毒教派的毒药放进嘴里的,想要阻止已然不及,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马如龙扑地吐出来,笑道:“就是它,没错。”
  他把三块一样的药饼放在许靖雯手里,又道:“这就是避瘴丸,但也别大意,能避则避。”
  许靖雯掰了一块,迟迟疑疑不敢放进嘴里,马如龙三笑道:
  “放心吧,若是毒药我已经中毒了。”
  许靖雯笑道:“我不是不放心,是太难闻了。”
  她也知道五毒教不仅毒药能杀人,各种解药也是杀人的利器,只有先中了某种毒,对治的解药才是解毒的良药,否则解药的毒性会更大,只有避瘴丸是预防瘴毒的,没有毒性,但如果先中了瘴毒,它也就毫无对治的效力,只是这药饼有股死鱼的腥臭,实难入口。
  月光不知何时从云层中爬出来,照亮了庄子。
  附近一幢屋顶上冻得手脚发僵的人蓦然看到不远处的地面上横躺着三具尸体,他还以为出现了幻觉,用力擦擦眼睛,怒目望去,他的心一下子缩紧了,手慌乱地摸到竹哨,放在嘴里,没命价吹起来。
  霎时间沉寂的庄子沸腾了,尖厉刺耳的竹哨四起,惊恐的询问声、责令声和杂沓的步履声交织一片。
  “什么事?”叶玉凤从睡梦中惊醒,冲出屋外,抓住能抓到的每一个从身边冲过的人问道。这些人却只能茫然地指指最先响起哨声的地方。
  贾南图冲到她身旁,沉声道:“教主,马如龙露面了,杀了咱们六个弟兄。”
  叶玉凤欣喜若狂:“好,总算等到他了,他没逃出去吧?”
  贾南图道:“没有,看样子他也没想逃。”
  他神色黯然,心情沉重,六个人的死状他都看到了,这六个人也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武功虽算不上一流高手,却也各擅所长,在武林中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竟尔一招未发就栽在人家手上了。
  哨声一响,马如龙和许靖雯就退回屋内,看着几拨人急冲而过,奔向他们出来的地方,才明白是那三具尸体被发现了,却没发现他们,但此地已不宜久留。
  他们从后窗出去,贴着墙角走,虽然月色空明,宽大的屋檐下依然是视线的死角,他们急速穿过几幢房子,又从后窗进去,能听到屋顶上有人在走动。
  “咱们为什么要逃?出去和他们死拼一场多痛快。
  许靖雯低声道,两次出手,她都是刚得手,目标却没了,颇感英雄无用武之地。
  马如龙低声道:“别急,死拼一场是免不了的,先尽量多敲掉他们些分散的人,若等他们都聚在一起,就杀不胜杀了。
  他心中想的其实是另一回事,这样三三两两地除掉,他心里没有过多的负罪感,若是五六十人聚在一起,再下手就等于屠门灭派了,这种血腥的事他还做不出,但也知道这种零零碎碎地敲,最后加在一起还是一样的事,但他怎么也不能让人家吓得亡命价逃,也就只有硬起心肠干下去了,这也是江湖中人的无奈。
  听着远处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刀剑碰撞物体的铿锵声以及喧嚣的人声,此处倒是静的很,房顶那人轻微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重,一声声仿佛踩在他们心上。
  许靖雯指指上面,低声道:“真要命,他就不能消停些吗?”
  马如龙选择这里藏身,原拟上面有人,下面不易被怀疑,他要好好想想怎样对付五毒教才既能迫他们知难而退,又不造成太重的杀孽,总不能真把他们杀光呀,孰料上面是个急性子的,一刻也闲不住,他也实在受不了了,低声道:
  “我去让他彻底消停下来,你在这里盯着,假如我被发现了,就把他们引开,你千万别动,有人进来你才能出手,切莫莽撞。”
  许靖雯点点头。
  马如龙又从后窗出去,轻轻一跃,手已钩住屋檐,慢慢露出头去,却见屋顶那人焦躁不安地踱着,眼睛却望着远处,他无声地翻上去,身子已贴在滑溜溜的瓦上,一点点向前爬行。
  那人正四处张望着,希冀找到马如龙的踪影,不意目标正在自己的脚下蠕蠕前行,他忽然感到腿上一麻,宛如抽筋似的,不由自主蹲了下来,随即只看到一张大手如魔爪般袭向自己的咽喉,意识遂告终止。
  马如龙把此人小心地摆好姿势,让他看起来依然是在坚守岗位,他把此人口袋里的物事也收掠一空,不仅有一筒暴雨梨花针,还有两颗霹雳雷火弹,他心中大喜,这东西在对付众人围攻上最具效力,他摸着滑溜溜的雷火弹,却纳闷五毒教是从哪儿搞到的。
  霹雳堂的每一颗雷火弹都是登记造册的,倘若丢失不会查不出,他们曾仔细核对过,雷武盗卖的只是两架子母连环弹,雷火弹一颗也没少,这东西唐门还仿造不出来。
  他摸着雷火弹光滑的外壳,觉得有些不对,他就着月光谛视有顷,恍然大悟,这是从子母连环弹上拆下来的,也就是说五毒教已把子母连环弹化整为零了。
  正思索着,下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旋即又是一阵刀剑撞击的声响,他心头一紧,两手一按屋瓦,已如一头大鸟般从前面落了下去,却见两个人正向屋内步步抢攻,声响也惊动了不少人向这里赶来。
  他心头略宽,这两人尚未攻进屋内,说明许靖雯安然无恙,他见两边的人越来越近,也顾不得有背后偷袭的嫌疑了,冲上前在每人背上印了一掌。
  许靖雯正奋力支撑,忽然间对手不再出招了,她并未多想,剑招不停,唰唰两剑在两人身上刺了两个透明窟窿,却诧异得手何以如此之易?随后便看到马如龙从两人中间露出脑袋来。
  她失笑道:“是你在后面帮我,这可不是我莽撞出手,是他们找上了我。”
  马如龙笑道:“现在他们全都找上我们了。”
  他左右观望,待两边人都已到一箭远的地方,蓦然抓起两具尸体分向两边甩去,口中还大喝一声:“呔!”
  两边的人蓦见一条硕大的人影扑向自己,还发出大喊,手中的暗器,刀剑的招式不约而同招呼上去。
  马如龙觑得真切,手中两颗霹雳雷火弹这才出手,轰隆两声巨响,刺耳的闪光过后,两边六个人发出一声声惨叫,都趴到地上,生死不明。马如龙却闭上了眼睛,这并不是他喜欢的方式,但他却没有挑选的余地。
  继续赶来的人都停住了脚步,神情恐惧地观望着,霹雳堂的火器在江湖中出现的频率并不高,他们也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场景,霹雳堂能雄居唐门、五毒教之上,良有以也。
  趁着片刻的停滞与混乱,马如龙和许靖雯又从后窗出去,马如龙还塞到她手里一筒暴雨梨花针,告诉她要在对手聚在一处的时候才能用,这东西他也只有两筒。
  两人运展轻功,借助屋檐、墙角下的阴影藏身,又潜入一间屋里,许靖雯笑道:“咱们就这样和他们玩下去,这叫生死迷藏,蛮刺激的。”
  马如龙叹道:“五毒教主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应该把全部人马隐藏在屋子里,而不是亮在明面上,那样处处遭受攻击的就是咱们了。”
  许靖雯道:“但愿她别转过这个弯儿来,不然每间屋子都成了陷阱了。”
  马如龙看着她满脸兴奋的神情,眼睛也晶莹闪亮,好像一个孩子在玩好玩刺激的游戏,心里叹了口气,他并不想玩这种游戏,他只是想找到五毒教主,弄清楚其中的缘由,假如有必要,也只诛元凶,不殃及其余。
  叶玉凤看着六个残肢断臂的手下,强抑住内心的愤怒与恐惧,这六人并没死,却都已重伤致残,有两人的眼睛也废了,看着他们在地上辗转呻吟,她心中不忍,叫人为他们服下麻药,抬到空屋里去医治,马如龙的人尚未见到,却已被他毁了十六个人,加上上次的十四个,恰好是三十个,她带到中原来的人已损失了三分之一。她虽然已准备不惜任何代价,但现在已不是代价大小的问题,而是这样下去,剩下的人可能支撑不到天亮了。
  贾南图道:“教主,把人都召集起来吧,不能让他再零零碎碎的宰割了。”
  叶玉凤道:“那就等于把这张网撤了,他若是逃了呢?”
  贾南图抗声道:“教主,他不会逃的,现在不是我们在捕杀他,而是他在猎杀我们,他藏在这里就是为了引我们上钩。”
  他神态激昂愤怒,多少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教众面前失去了对教主的尊重。
  苏无味干咳两声:“教主,贾长老之言有理。
  “现在的确是马如龙在猎杀我们,我们先求自保,然后才能克敌。”
  “不。”叶玉凤不知是被马如龙还是贾南图的话激怒了,手臂用力一甩,“所有人坚守所在地点,找出马如龙来,本座要和他亲自决斗。”说完,拂袖而去。
  贾南图低头喟叹一声,忽然把手一招,他的一名弟子过来,贾南图道:
  “把那东西给我绑上。”
  那名弟子面无表情,把背上的一个背囊解下,帮贾南图绑在背上,眼睛却湿润了。
  苏无味也招来一名弟子,把他背上的背囊移到自己身上,笑道:
  “贾兄,是该咱们老兄弟上路了。”
  叶玉凤心情激荡地走着,袖中的金线王蛇也躁动不安,她知道贾南图的话是对的,但她冒不起让马如龙脱身而逃的风险。
  “叶大教主。”一声轻唤恍若一记霹雳在她耳边响起,她蓦然止步,全身挺直僵硬,仿佛一条毒蛇爬到了背上。
  “马如龙?”她叫了一声,想转过头,却感到被一股凌厉无匹的气机罩住,周身上下丝毫动弹不得。
  马如龙便在她背后三尺处,在这个距离内,无论叶玉凤怎样做,他都有把握后发制人,一招致其死命,要找上叶玉凤很容易,只有她是女人,而且戴着醒目的标志——面巾。
  “叶教主,你我素来谋面,阁下缘何对我死缠不休?”马如龙的眼神罩住她后背要穴,只要她稍有异动,便先下手制住。
  叶玉凤心中了无畏惧,即便以自己作饵,只要钓上马如龙,她也在所不惜,她知道贾苏二位长老马上就会赶到,她寄希望的就是他们背上的东西,她冷笑道:
  “马如龙,你得罪了你不该得罪的人,有人要你的脑袋,你的名已在阎罗王的勾魂簿上了,你赶快去报到吧。”
  马如龙哂然一笑道:“若是他老人家召我,我当然只能从命,可你说的那人未必有此能量。”
  叶玉凤愤然道:“他是神,他比阎罗王神通广大,他要你的命,你就死定了。”
  激怒之下,她全无顾忌,蓦然转过身来,胸腹空门尽露,此举犯了武学大忌,等于把自己送到马如龙手上。
  马如龙到惘然不解了:“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令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甘做鹰犬?”
  叶玉凤一字一句道:“他令我重生,也能让你下地狱!”
  马如龙恍然道:“原来他对你有救命之恩,自当生死还报,不过,叶教主,你杀不了我,现在我倒是可以杀了你。
  “你去吧,带你的人回南疆去,咱们的梁子一笔勾销,你叫你的那位神亲手对付我吧,我情愿被他打入地狱。”
  叶玉凤冷冷道:“你还不配,天意注定你死在我的手上,你逃不脱的。”
  马如龙冷笑道:“我知道有几筒暴雨梨花针对着我,可他们绝不敢射,除非他们想看着他们至尊的教主死在面前。”
  他侧了一下身体,在他身后三尺远处,贾南图、苏无味率十几个人无声地围了上来,五筒暴雨梨花针对着他,却不敢发射,他们的眼睛没看向马如龙,而是看向教主的身后。
  许靖雯站在叶玉凤身后,利剑已横在叶玉凤脖颈上,大喝一声:“谁也别想乱动!”
  叶玉凤却厉声道:“快射,把他们都射死,别管我!”
  贾南图举起手喝道:“谁也不许动手,马如龙,阁下好手段,本教认栽了,你放了我们教主,咱们各走各的路。”
  马如龙道:“尊驾就是贾长老吧?你的话可作数?”
  贾南图道:“贾某在江湖闯荡一生,还没有过说话不作数的时候。”
  马如龙道:“好。在下还有良言相劝,贵教主一定是练功过于精进,患上失心疯了,你们还是找一位名医给她好好治一治。”
  叶玉凤蓦然间一声虎吼,全然不顾利刃在颈,向马如龙扑去,也没有任何招式,而是同归于尽的架式,她意欲牺牲己身,让属下全力攻击,她前扑的同时,左袖一甩,袖中一道金光向许靖雯射去。
  许靖雯不虞有此,方欲跟进,猝见金光激射,情知不妙,挥剑拦截,那道金光却向上一跳,避过了剑招,她尚未看清,手上一麻,不禁心头一惊,五毒教主的金线王蛇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她立时感到头晕目眩,同时胸膛中似有无数虫蚁在爬动,不禁伸手去抓。
  马如龙觑得真切,立时心胆欲裂,他虎吼一声,伸臂勒住叶玉凤脖子,将她倒拖过来,同时两缕指风击中许靖雯胸口要穴,她两臂无力地垂落下来,跌坐在地上,脸上已是浓浓的黑色,好像涂了一层黑漆。
  马如龙退到她身旁,从胸前摸出一个瓷瓶,来不及倒出,伸指捏碎,把一粒白色的药丸塞入许靖雯口中,叫道:
  “阿雯,挺住。马上就有解药。”
  他喂她服下的并不是解毒药,而是特制的救命金丹,不论中了何等剧毒或是何等创伤,只要一息尚存,金丹就能保住性命一个对时,这种金丹只有三粒,一粒已给雷霆服下,这是第二粒了。
  叶玉凤被勒得几欲窒息,咬牙道:
  “解药?你死了这份心吧,根本没解药,你痛快杀了我是正经。”
  马如龙见许靖雯脸上痛苦神情虽然消逝,但脸上黑色更浓,隐隐现出一层紫色,他知道金丹对金线王蛇的剧毒无效,只能延缓发作。但看来也只能撑过一个时辰,毕竟这是天底下至毒之王,他五内如焚,不意自己一念仁慈,居然遭此横祸,他怒喝道:
  “贾长老,解药!”
  巨变猝生,贾南图等人也被震撼的目瞪口呆,贾南图面露难色,摇摇头,同时用眼神示意教主。
  金线王蛇剧毒的解药委实只有叶玉凤一人有,却从来没用过,这种毒见血封喉,寻常人被咬中后,片刻之间就会毒性发作,自我挖心而死。
  许靖雯剑术拳脚虽未大成,内功却已登堂入室,深具火候,体内猝遭毒素攻击,内力自动反应抵御,只是毒性太强,只要不修炼至百毒不侵之境,对这种剧毒均无克制之效,是以也只延续了几个刹那。
  幸好马如龙及时把金丹喂她服下,金丹中的几种解毒圣药虽亦无解毒之功,却将身体里的毒素强行压制住,但剧毒的侵蚀力极强,解毒圣药的药力渐被侵蚀融化,许靖雯脸上渐显的紫色即是此症。
  马如龙松开些勒住叶玉凤脖颈的手臂,厉声喝道:“解药。”
  叶玉凤答得他干脆:“没门。”
  马如龙两眼血红,面部肌肉扭曲,狞恶如邪神。
  五毒教中的人均不敢仰视,两手捏着一把汗,唯恐他一时失控要了教主的命,马如龙亦不多话,先点中她后颈大椎穴,然后左手伸入体内袖中、怀中快速粗鲁地搜索着,生死关头,他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把她丰满柔软的胸部搜了个遍,唯恐错过一处。
  五毒教中人都羞愧地低下头,这是五毒教从所未有之奇耻大辱,但也无可指责,任何人为了救命,也只有如此做。
  马如龙两掌心托着零七碎八,奇形怪状的药瓶、药饼和药丸,有几种他认得,大多不认得,更不知哪种是金线王蛇剧毒的解药,他厉声喝道:
  “告诉我是哪个?你如果不说我只好继续搜,把你身上全搜遍,若是还搜不到,只好把你衣服剥光了搜。
  “你倘若愿意在你属下面前出乖露丑,在下愿意效劳。”他说着把药物弃掷地上,手又向下搜去。
  “住手!”叶玉凤尖厉叫了起来,“马如龙,你够狠,我给你。”死她不怕,受辱也能挺住,但真要被在教众面前把剥得精光,就不是羞辱生死的事了。
  马如龙并未给她解穴,只是透运内力过去,让她右手臂得以活动,叶玉凤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碧玉簪,喘吁吁道:
  “旋开簪头,解药在里面,服下即可。”
  她精神上的防线终于崩溃了。
  马如龙把簪头旋开,里面是一粒粒黑色的蜜丸,他喝问道:“几粒?”
  叶玉凤呻吟似的道:“一粒。”
  马如龙把一粒蜜丸又塞入许靖雯口中,许靖雯神智虽恍惚,眼前发生的事依稀还明白,只是仿佛在梦中一样,她把蜜丸吞下去后,只感腹中一热,一股热力登即遍布四肢百骸,其实这也是毒药,只有毒药才能发作如斯神速。
  许靖雯脸上紫色渐消,黑色也愈来愈淡,好像一层层黑漆被只无形的手刮去了,最后才现出她白嫩的面容。
  马如龙长出一口气,伸指为她解了胸前穴道,许靖雯一跃而起,捡起地上的长剑便欲刺去,马如龙忙拉住她,道:
  “算了,叶教主放蛇咬了你,却也给你解了毒,就算扯平了。”
  叶玉凤咬牙切齿道:“马如龙,你辱我忒甚!现在说好话没用,只要我不死,就不会放过你,我就算化作厉鬼也要找你算账。”
  “悉随尊便。”马如龙不屑的一笑,又对许靖雯道:
  “你察看一下,毒全解了没有?”
  许靖雯调运内力,运行至奇经八脉,再无中毒的迹象,便点点头,看着叶玉凤,两眼依然冒着火光。
  马如龙笑道:“叶教主,适才情非得已,多有得罪,尚望鉴谅。”说完场面话,他解开叶玉凤的穴道,向前推了她一下。
  叶玉凤一得自由,身形一展,已冲进自己的教众中。
  马如龙拍拍手,道:“贾长老,人我放了,你们请吧。”
  叶玉凤厉声叫道:“不能放他们走。”
  贾南图苦笑道:“马如龙,我们不走,你也走不了了。”
  马如龙愤激道:“贾长老,你适才是说话还是放屁?你们五毒教干脆改成无耻教好了。”
  贾南图老脸羞得发紫,沉声道:“马如龙,贾某一生从未失信于人,而今不得不失信了。
  “如你所说情非得已,尚望鉴谅。”
  许靖雯长剑一挑,喝道:“少废话,有什么手段就用上来吧。”
  贾南图赞道:“好胆色,不过你们向左右看看,你们是插翅难逃了。”
  二人看到了,左右各有两具暴雨梨花针后面还有三具,而前面则是五具,在如此多的暴雨梨花针构成的天罗地网中,几乎没人能逃脱,除非他的内家罡气修炼至不可思议之境,能抵御专破内家罡气的暴雨梨花针。
  贾南图正色道:“马如龙,你们逃是逃不掉了,不过我们想要的只是你的脑袋,你如果自行了断。
  “许姑娘可以离开,你死后,贾某会自杀向你谢失言之罪,绝不食言。”
  许靖雯低声道:“别和他们多说,咱们拼了。
  “杀得一个是一个。”
  马如龙微微一笑道:“贾长老,你想过没有,假如我没有自保之道,怎会任由这些人出现在我一丈之内。
  “更不用说三尺的致命距离了,我会傻到让你们把绞索套在我脖子上吗?”
  贾南图一怔,叶玉凤冷笑道:“马如龙,别故弄玄虚了,你的武功是高,也狡诈多端,但现在你什么伎俩也用不上了,乖乖授命吧。”
  马如龙笑道:“叶教主,既然这样咱们打个赌如何?我若是逃过你们这些暴雨梨花针的齐射,就算我赢。
  “你们退回南疆,永远不再踏进中原,假如我输了,脑袋自然也就是你的了。”
  叶玉凤决然道:“马如龙,别耍花招了。
  “你必须死,也只有死路一条。”
  马如龙面现哀悯之色,苦笑道:“叶教主,我不是怕你们,只是不忍心杀光你们,我不想后人说是我灭了你们五毒教。
  “所以用我的命还你们一条生路,但你们一定要逼着我杀光你们,那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
  叶玉凤狂笑起来:“马如龙,死到临头,你只剩下虚声恫吓这一招了。
  “本座可不是被人吓大的,本座不和你废话,只数一二三,你或者自行了断,保全你小情人的性命,或者两人死得跟豪猪一样。”
  “那你开始数吧,数到三,鬼门关就对你们全体敞开了。”马如龙淡淡一笑,握着许靖雯的手,把她的长剑入鞘,似乎放弃了反抗,然后把她揽入怀中,似乎要享受最后一刻的温柔。
  许靖雯没有丝毫的忸怩,把脸贴在他胸膛上,只要和他在一起,死神也会张开笑脸。
  叶玉凤到被他的淡定从容弄得心神不安,但她知道,自己用性命换来的绝好陷阱不会再有了,她举起手,开始数一二三。
  十二具暴雨梨花针早已对准了马如龙上中下三盘,也封死了前后左右和向上的出路,在如此密集的网中一只蚊子也不会逃出去。
  叶玉凤数到二时,有意停顿一下,想看看二人的反应,二人却依然紧紧搂抱在一起。
  她没来由妒意大发,张口便喊三,举起的手也向下一压。
  在她口唇方开,三字尚未出口的一刹那,马如龙动了,他并未向任何方向突围,而是两脚用力一蹬,两人的身体突然向地里陷落,仿佛地下有两个巨人把他们用力拽了下去。
  叶玉凤三字已出口,才发现面前两人已不见,她看清了这一过程,脑子里却反应不过来,她的身体却本能地向上拔起,与她一同纵身上跃的还有贾南图、苏无味两个老狐狸,他们并未多想,只是本能地意识到:
  目标蓦然失踪,对面的暴雨梨花针射的就是他们。
  十二具暴雨梨花针一齐射出,登时惨叫声四起,发射的人瞬息间均倒在地上。
  叶玉凤身形疾落,她看清了,在那一刹那间,地上现出一个大洞,两人就跌入了洞里,当她身形拔起时,洞口又合并了,两个人就这样消失了,仿佛从未在那里站立过。
  她脚一沾地,便狂吼道:“把这地方给我炸开!他就是逃到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过他。”
  贾南图、苏无味身形落地,两人死里逃生,均是汗透重衣,一个绝佳的致命陷阱反倒成了精彩准确的自杀游戏,两边的人对射死了,前后的人也分别对射死了两人,另外三人也中了不少针,辗转呻吟,倒是应了教主那句话,人人死得跟豪猪一样,身上插满了亮晶晶的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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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52: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马如龙、许靖雯一跌入洞里,马如龙就抱起许靖雯,飞速穿过脚下这条长长的甬道,这条道上的机关埋伏,虽不像马如龙说的那样:
  比峨眉山上的猴子还多,但至少也多过五毒教的人数,穿过甬道,走下几十级阶梯,来到一间密室,马如龙才把许靖雯放下。
  两人对视片刻,忽然紧紧搂抱在一起,狂吻起来,喘息也粗重起来,死亡、血腥与杀戮是世上最好的催情剂,险死还生后所爆发的激情又使这副催情剂的效力提高了十倍
  良久,许靖雯才发出梦幻般的声音:“我们还活着?”
  马如龙从容自信的声音:“当然,区区一个五毒教就能整死我,我岂不太无能了。”
  许靖雯在他最敏感的地方用力拧了一下:
  “大吹法螺,若没有那处机关,我们就死定了。”
  马如龙一声惨叫,呻吟道:“若没那处机关,我就不会站在那里了,不过求你手下留情,我这地方的功夫可是练得稀松平常。”
  许靖雯讶异的声音:“是吗?我觉得比你的武功好多了,我再试试。”
  漆黑的密室里又布满浓云密雨,不久后响起的是许靖雯的呻吟声。
  “炸开这里?用什么?”苏无味看着坚硬的地面,疑惑地看着叶玉凤。
  “用什么?用你背上的东西,你没长脑子吗?”叶玉凤暴怒地吼着,状似疯颠,地上的三人依然在辗转呻吟,一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救我,救救我。”
  叶玉凤走过去,骂道:“叫,叫你娘的头!”她在每人太阳穴上轻踢一脚,呻吟声停息了,一时间静得可怕。
  从四面闻声奔来的教众均蓦然止步,脸上现出恐惧悲悯之色,贾南图、苏无味对视一眼,脸上均无表情,脸上肌肉却如岩石般僵硬,教主在他们眼里向来都是被宠坏的、任性妄为的孩子,他们也一向纵容她,而今要自食其果了。
  苏无味退开几步,觉得还不够远,又退开几步,叶玉凤、贾南图二人退得更远。
  苏无味从背囊中取出那颗母弹,委实不舍得用它做此无益之事,但教主已经失控,这当口说什么都没用,他掂掂母弹的分量,又测测距离,便如女子抛绣球般扔了出去,母弹一出手,他又向后疾跃十几步。
  母球准确落在马如龙二人陷落的地方,轰隆隆巨响中,一大团火球升起,两侧房屋的门窗也同时飞离,墙壁坍塌,两座房子如被巨力牵引似的倾斜过来。刹那间,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掩住了耳朵。
  烟雾散尽,叶玉凤三人飞掠过来,却大失所望,青石板只是被炸去一层皮,现出里面粗糙的岩石面。
  苏无味叹道:“教主,这地下造的比皇上的陵寝还要坚固,没有五六百斤的火药是攻不穿的。”
  叶玉凤也明知效果不会很好,只是为了发泄积郁胸膛的怒气,否则胸膛真要炸开了,她挥挥手:
  “所有人还按原来那样把守各处,马如龙这贼子辱我忒甚,这是生死不共戴天之仇,或者他死在这里,或者我们都丧命此处,没有第三条路。
  她口中发出一声唿哨,右侧房子里窜出那条仅有半尺长的金线王蛇,金光一闪便没入她袖中,这条王蛇已被驯得精灵无比,攻击人后会马上逃离,躲在隐秘之处,等待主人的召唤。
  爆炸产生的巨震被一块块青石板承受住了,也抵消了。
  传到密室里只是轻微的一声闷响,地下的两人又在激情高峰,全然没注意到。
  此时,灯已点燃,两人穿戴整齐地对坐着,许靖雯问道: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马如龙道:“还能怎么办?找别的出口上去,和他们周旋到底。”他心中满是无奈。
  他已知道,尽管迫不得已,他搜了五毒教主的身,在五毒教众眼中,就是尽西江之水无法濯清的耻辱,他和五毒教的生死梁子结下了,只要五毒教不灭,只要他不死,这梁子就无法解开。
  “这个邪恶的妖妇!”许靖雯愤然骂道,“她放蛇咬我,险些置我于死地,我也不会放过她,我倒要看看她装神弄鬼的面巾后面是一张怎样丑陋恶毒的脸。”
  “你还是不看的好,据说她的脸毁得连魔鬼都怕,你看了会做噩梦。”马如龙先提醒她,又道:
  “那条毒蛇是我疏忽了,我本应下手制住她,除掉那条蛇。”
  马如龙脸上闪过一丝痛悔之色。
  马如龙当时把各种可能都算准了,就是忽略了那条金线王蛇,而五毒教主袖中有金线王蛇是尽人皆知的江湖常识,这类常识却又是人最易忽略的,愈是精明的人愈易犯这类可笑的错误,而他没下手制住叶玉凤只是不想撕破脸面。
  许靖雯恨恨道:“这也不怪你,我也疏忽了,若不然焉能中这妖妇的暗算,下次遇到她,你把她让给我。”
  马如龙从袖里摸出那枚簪子,递给她,笑道:“你要对付五毒教主,这个少不了。”
  许靖雯瞪大眼睛:“你没还她?”
  马如龙双手一摊:“我为什么要还她?在没除掉那条蛇前,这东西还是预备点好。
  “那条蛇可能比五毒教主还难对付,你也可以自傲了。
  “据我所知,你是几百年来中了金线王蛇的剧毒活过来的第一人。”
  许靖雯想起金线王蛇雷电般的一击,一颗心兀自怦怦乱跳,余悸犹存,她不敢逞强,把簪子接过来收好。
  “还有样东西给你开开眼界。”马如龙又摸出一个金百合的徽标,“这不是上人的吗?我看过了。”许靖雯道。
  马如龙道:“这不是上人的,而是叶大教主的,我在她内衣领上摸到的。”
  许靖雯想起他搜叶玉凤身时的样子,掩嘴笑道:
  “难怪那个姓贾的宁死不肯放过你,你把他们当神一样崇拜的教主糟蹋的忒不像样了,你还吓唬她要剥光她的衣服。
  “这一手真灵,她立马交了出来,假如她不肯交出解药,你真的会那样做吗?”
  马如龙冷酷一笑:“假如你真的中毒不治,我都不知我能做出什么来。”
  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两道闪电般冰冷的目光,那目光足以使看到的人血液凝结。
  许靖雯也不禁打个寒战,有些慌乱道:“我还是看看那东西吧。”
  她把徽标仔细看看,喃喃道:“这不和上人的一样吗?倒是可以肯定她也是吞下钓饵的人。”
  马如龙道:“还不止此,你看看背面,这一枚是上人的,后面有个数字十四,你手上那枚是叶大教主的,后面的数字是四十六。”
  许靖雯就着灯光仔细看,果然如此,只是字迹细微之极,不运足目力用心观察很难看到,她也是冰雪聪明的人,“哦”了一声道:
  “我明白了,这是吞下钓饵人的排列序号,看来这个人钓上的大鱼还真不少啊。”
  马如龙叹道:“而且这些人以后都可能是我们的敌人,咱们稀里糊涂中却树敌良多,而且都是隐蔽的对手。”
  许靖雯苦笑道:“那也没法子,就像我们一样,谁承想平白无故地挨顿炸呀。”
  她偷眼看看马如龙,他的眼神又如是说温煦的春风般温柔,她的心这才暖和起来,拉着他的手臂道:
  “你凶起来的样子真可怕,你以后可不许对我凶,哪怕我跟你无理取闹,你也要哄着我,慢慢和我讲道理,我这人还是蛮通情达理的。”
  马如龙笑道:“我怎会对你凶?其实我不想对任何人凶。
  “就算有人得罪了我,只要能让我过得去,我也不会计较,只要别把我逼到绝路上,就像五毒教这样。”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从另一条巷道找到了向上的出口,马如龙先上去,见屋子里没人,才叫许靖雯上去,两人向外望去,月亮不知何时隐到乌云里了,庄子里如漆桶般黑。
  许靖雯运足目力四下观望,却只能勉强看清一丈内的物事,“他们都藏到哪儿去了,鬼影子都不见。”
  马如龙笑道:“他们也学乖了,藏得够深的,不过内功火候太差,我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他侧耳谛听片刻,左手上一枚药丸射出,这是他从五毒教人身上搜来的,权且当作暗器用。
  药丸径直飞向左侧一扇窗户,直透窗纸而入,立时一声惨叫响起,一个人捂着左眼踉踉跄跄从屋内奔出,对面房顶上登时响起尖锐急促的竹哨声。
  庄子里刹那间亮起无数灯火,仿佛把庄子点燃了,就在火光乍起的一瞬间,从附近的房子里冲出十几条人影,纷纷叫嚷着:
  “出了什么事?”
  “马如龙在哪里?”乱成了一锅粥。
  马如龙拉着许靖雯腾身窜出,混入人丛中,他低喝一声:“马如龙。”
  他前面那人以为是问询,回头接道:“在哪里?”待他看清时,却惊的目瞪口呆,胸口已挨了重重一击。
  马如龙劈手夺下他手中的剑,反手刺入另一人的后心,许靖雯也不甘示弱,剑刺掌劈脚踢,杀招迭出。
  她吃了五毒教主的大亏,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悉数倾泻到这些还未弄清状况的教众身上。
  两人如两颗流星在长长街道上疾冲而过,身后倒下十几个人和一连串的惨叫声,两人身形又隐入一间漆黑的空房中。
  “你也用剑?”许靖雯颇感惊讶地问,她见马如龙一向空手对敌,还以为他练的只是拳脚功夫,何况用剑的人没有不佩剑的。
  马如龙道:“我学的就是剑术。”
  他轻易不用剑,只是因为他的剑术师门痕迹太重,怕会泄露自己的师门,尽管在江湖中能认出他剑术来历的也不过屈指可数,但他在掩藏师门来历上一向是无所不用其极,这还是他出江湖以来第一次用剑,不是因对手太强,而是因为对手太多。
  外面屋顶上的人看清了下面发生的一切,却看的心胆欲裂,两脚一软,从屋顶上滚落下来,临到房檐下,才定下神来,单手钩住房檐,另一只手举着哨子猛吹,哨声尖厉、恐怖,而又充满绝望。
  附近赶来的人见他单手吊着房檐,长长的身影投射在墙上,微微晃荡着,绝似一个吊死鬼,那哨声更像是来自幽冥地狱中的勾魂曲,俱感周身毛发竖立,寒意直透骨髓。
  那人吹得气衰力竭,失手掉了下来,正摔在一具尸身上,尸体一阵悸动,生前扣住尚未射出的一颗霹雳雷火弹炸开了,跌下的这人又被弹了起来,被股巨立掀向一旁,死了。
  两旁的人看着这一幕只有地狱中才会有的景象,唬得心胆俱裂,蓦发一声响,掉头向后逃窜。
  “嗖嗖”几声轻响,两颗人头飞起在半空中,腔子里一股血柱激射而出,同时传来贾南图的叱喝:“后退一步者斩!”
  却是贾南图、苏无味率人从两边包抄过来,教主叶玉凤在贾南图这一边押阵督战。
  逃窜的人被两长老拦截,掉头转向狂奔,依然还是逃窜,贾南图看着街道上狼藉的尸身,也是赫然心惊,从这里激战方起,他就率人赶来,片刻未曾迟延,不意还是晚了半晌,他怒火陡然高涨,喝道:
  “马如龙,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和你决一死战。”
  他不能不怒,五毒教的人已经损折过半了。
  马如龙从藏身的空屋中缓缓步出,微笑道:“贾长老,斗归斗,可不能失了风度,尊驾也是威震南疆的头号角色,不怕辱没了身份吗?”
  贾南图咬牙叱道:“少放屁!马如龙,只要我不死,你就死定了!”
  马如龙笑道:“那只好你死了,我这人可是贪生怕死得紧。”
  贾南图厉吼一声,当先冲了过来,他虽怒极,并未失去理智,只盼与马如龙缠斗片刻,便引爆那颗母弹,与他同归于尽。
  马如龙不进反退,窜入被轰到中间来的十几人之中,这些人胆气已破,觳觫如待宰的羔羊,眼见马如龙过来,却全无举手之力,身子也如被施了定身法,马如龙两手挥舞,抓起一个个人如同抓起一束束稻草向两旁掷去。
  贾南图、苏无味一同加速疾冲,意欲将马如龙夹在中间,两侧也安排人堵截,让他除死战外别无逃路,然后贾南图引爆那颗母弹,舍却几人性命,与马如龙拼个同归于尽。
  孰料一个个身躯从空中张牙舞爪扑将过来,二人明知是自己手下弟子,而今却是急红了眼,恨这些人阻遏去路,出掌击向两边,这些人焉能抗住两长老的重击,一个个被击得撞向两边的墙壁,一片惨呼声中,已然命丧黄泉。
  这也并非两长老对弟子心狠手辣,他们好不容易用苦肉计设计一个能置马如龙于死地的陷阱,唯恐他借机逃逸。
  贾南图一边击打飞过来的人,一边挺进不止,又一个人飞过来,他照旧击掌击去,却击了个空,他微一惊愕间,蓦见眼前剑光一闪,他瞬间明白了,惊叫道:
  “马……”
  旋即后背一轻,在一刹那间,他已觉出后背中了两剑,并不是感到了创痛,而是感觉到两股剑气寒芒刺入脊背,他两眼一闭,静待死亡的来临。
  过了片刻,他神智依旧,默察周身并无受伤迹象,他惊愕万分中这才醒悟过来,后背上的母弹没了……。
  第一缕晨曦穿透重重黑暗,终于射到了屋顶上,马如龙站在屋顶上,手里托着那颗母球,身边站着许靖雯。
  “叶教主,你的杀手锏没了,还是认输罢手吧,除非你们想替二十年前那桩血案的受害者偿命。
  “你们的名字至今还在各大门派的必杀名单上,不过冤可有头,债各有主,我不想替人代劳。”
  贾南图、苏无味对视一眼,却露出一丝惧意,心中不约而同叹道:“报应,报应临头了!”
  失去那颗母弹,他们赖以对付马如龙的法宝没了。
  马如龙并未听到什么,但他手上锃亮的母弹上却反射出一点白光,他无暇思索,伸手抱住许靖雯向下倒去,身后一篷白光骤起,无数刺眼的白芒从亮晶晶的圆筒里射出,可惜迟了刹那。
  马如龙身形疾倒,又拖着尚不明就里的许靖雯,一时间失去了平衡,右手不由得伸出去抓住瓦面,却忘了手中托着的那颗硕大的母弹,母弹从瓦面上骨碌碌滚落下去。
  马如龙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他拉着许靖雯又向后飞掠,恰好那名偷袭者从屋檐上冲过来,他已扔下空筒,手中扣着一枚霹雳雷火弹,准备乘胜追击,不意马如龙真如行空天马般过来,躲闪不及,被他一头撞在胸上,如纸鸢般飞向高空,尚未落地便已气竭身亡。
  马如龙身形略无滞涩,拉着许靖雯掠向对面的屋顶,背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两人在屋顶上站住脚,回望适才立足的房顶上瓦片一块块飞起,尘埃直冲向空中,而尘埃瓦砾后面,一大团浓烟如气雾般蒸腾而起,隐约可见其中有许多残肢断臂。
  马如龙脸色惨白,他感到紧握着的许靖雯的手也是冰冷,还在微微颤抖。
  他早就猜到贾南图背着的是什么东西了,那物事体积既大又滴溜溜圆,贾南图交手时还不怕累赘地背着,自然不可能是西瓜。
  他现身诱贾南图来追,又连用五毒教中人作障眼法,最后自己也腾身过去,贾南图果然不防,被他乘虚而入斩断背带,把母弹抢了过来,但他也只是不想挨这东西的炸,并未想用上这种歹毒的火器,只是得意中没防备身后的黄雀,被人偷袭一把,母弹失手扔了出去。
  “他们完了?”许靖雯喃喃道,既像是询问,又似乎是肯定。
  她心里并无怜悯之意,毕竟她师傅和六位师叔就是这样丧命的,这事五毒教也有一份,她只是被那颗母弹的威力吓着了。
  马如龙道:“差不多吧,咱们过去瞧瞧。”
  他想起最后看到那条街道上的场景,贾南图、苏无味率三十多人在中间会合了,叶玉凤就在他们身后,母弹正是从他们头顶上落下去的,以那颗母弹的威力推算,只要不是躲在房屋里,绝无幸免之理。
  此时晨光已然大亮,余烟缥渺中,一股浓烈的焦臭气味弥漫开来,两人却不禁掩住了鼻子,他们飞掠回来,站在光秃秃没有片瓦的房梁上,看着下面的街道,许靖雯险些吐了出来,急忙别转过头,马如龙看着,胃里也是一阵阵翻腾,同时心里却一阵后怕,贾南图可能对母弹的性能还不太了解,否则在他追过来时,无需出手拨打那些人,只要把母弹抛过来,他恐怕就难逃活命了。
  “好像没有活着的人了,咱们走吧。让金五爷派人来收拾这里。”马如龙拉着许靖雯的手道,这种场面对任何人而言都太血腥,太恐怖了,更何况一个十八岁的少女。
  两人正欲离开,许靖雯忽然道:“那边好像有几个人影,咱们过去看看。”
  马如龙道:“那只是几条漏网之鱼,都是些小角色,放他们走吧,何必斩尽杀绝呢。”
  许靖雯听他一说,也就罢了,经过这一番激战,她对拼杀也感厌倦。
  她收拾好自己小小的行囊后便要离开,她还要追上峨嵋派,与少林派在成都会合,她已感到,唐门那里或许有比这儿更血腥的激战。她把行囊背好,看着马如龙,眼睛湿润了,强笑道:
  “你真的不跟我去了?”
  马如龙道:“有少林在那里,我不好介入,唐门虽强项,面对少林也未必敢不低头。
  “他们毕竟不像五毒教,在南疆独霸惯了。”
  许靖雯点点头:“那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马如龙道:“我要找出那个手持钓杆的人,他想杀我,我总要见识见识他,弄清缘由,再领教领教他的手段。”
  许靖雯又点点头,有些哽咽道:“你做什么我都放心,只是别忘了,明年清明,我在山上等你去采茶。”说完转头奔去,眼泪如一串串断线的珍珠般溅在地上。
  马如龙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消逝不见,默然良久,也离开了张庄。
  天星正在逗弄两只八哥,一回身却发现马如龙站在身后,她抑制住要冲上去抱住他的念头,只是淡淡一笑:
  “你回来了。”
  马如龙微笑道:“我回来了,你在做什么?”
  天星道:“没做什么,只是在学着适应你不在我身边的境况,我原以为做不到,其实也不难,我这才发现自己的适应性还是很强的。”
  马如龙默然,天星用力嗅了嗅,笑道:“你是从哪儿回来的?不会是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
  马如龙苦笑道:“差不多吧。”
  “究竟出了什么事?”天星的心不由得紧了。
  “五毒教从江湖除名了。”
  马如龙浸泡在温热的水里,头也全部浸进去,他一边浸泡着,一边运使胎息功,周身每个毛孔都在吸进呼出,他要把渗入皮肤中的血腥臭都荡涤一清。
  他连换了三遍水,泡了有两个时辰,才换了干净衣服出来,金五伦和雷霆已在客厅里候着了。
  “天老爷,你是怎么干的?张庄已变成了屠宰坊了,不,是修罗场。”金五伦一见他,便大声叫了起来。
  马如龙淡然苦笑道:“没办法的事,我只是被逼到份儿上了。
  “五爷,让你帮我收拾乱摊子,真是不好意思,庄子要修理好,也要不少银子吧?”
  金五伦苦笑道:“这都没的说,我只是想不出你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二十年前那桩血案也可以结案了。”
  马如龙进城后就找了名金五伦的弟子给他送封信,让他率人去张庄打扫战场,然后才回王府,金五伦得信后,马上约雷霆一同前往,两人看过以后,却惊得心颤目眩,两人对杀人流血早都看得淡然了,这等场面却是噩梦中也未曾有过。
  两人留下金六率几十名人收拾尸骸,便骑马而回,来到王府,想弄明白事情经过。
  马如龙把事情始末略述一遍,只是对许靖雯的事略而不述,众人也都听得惊心动魄,浑不觉有何破绽。
  谢玉娇叹道:“一个江湖传说非但是实,还发展成一个庞大的组织,真令人匪夷所思。
  “他们对各派的渗透力如此之强,却又隐藏如是之深,更非常人所能,问题是为什么要把目标对准你呢?”
  马如龙苦笑道:“现今看来,只有为上人报仇这个缘由,但我感觉不会如此简单,究竟如何,不找出那个人来是不可能知道了。”
  金五伦又把丐帮的事说了一遍,马如龙连连点头,对他的处理手法赞不绝口,叹道:
  “对丐帮这等大派是绝没胜算的,能令他们敛手而去就是最好的了。”稍停,又叹道:
  “丐帮要有内乱了。”
  天星忽然忧心忡忡道:“既然是这个金百合组织在背后主使,阿雯她们找唐门算账岂非自投虎口?”
  马如龙道:“不会。那人只是在背后驱使,自己并不露面,单单一个唐门,少林足以应付有余。”
  中夜,两艘大船在鄱阳湖中行驶,前一艘是丐帮帮主的座船,后面则搭载着七位长老。
  花子明在舱中独酌,小灯下他的鬓丝又多了许多白发,此番出师不利,险酿大祸,他实有无颜复见江东父老之情。他原想到各地分舵巡视一周,散散心,七大长老却力劝他回总舵,说是事态尚未完全平息,恐有反复,帮主宜坐镇总舵统筹大局,花子明只好俯顺众情。
  但他还是在城外玩了两天,才启程回总舵。
  花子明还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金陵没拿下也就算了,以现今丐帮的盘子,也足够丐帮嚼用的了,只是不打这一仗他终究不甘心,打过了无论胜败也算是了结一桩心事。
  他端起一杯酒喝下去,虽在船上,又是独酌,席面依然丰盛,他大口撕嚼着煮熟的狗腿,脑子里却在想着回去后该如何修改长老的权限,至少要把长老的任命权握在手中,以免再出现长老们集体抗命之事,他要但各分舵去巡视,正是为了和各分舵主交交底儿,分舵主都是他一手提拔的,以后的长老们也一定是各分舵主提升上来,只要在长老议事堂上有五人赞同他,此事便有成算。
  “该死的彭千刀!”他用力击了一下桌子,喃喃骂出声来,彭千刀当分舵主虽不是他任命的,但他能当上首席长老,自己在背后也没少出力,一向视他为心腹,没想到紧要关头他还是背叛了自己。
  他又喝了一杯酒,一条狗腿也啃的差不多了,他忽然觉得船好像不动了,心中纳闷:“恁快就到总舵了?”
  他出了船舱,举目四望,君山还在远方,自己正在鄱阳湖中心。
  “怎么停船了?”他拍着船栏大声问道,一个身着丐帮服饰的艄公跑过来躬身道:
  “帮主,后面彭长老的船打来信号,让我们停船等候。”
  夜风吹来,花子明酒劲上涌,大怒道:
  “他是帮主还是我是帮主?他怎敢叫我停船等他?”
  艄公躬着身不敢抬头,他可不敢评判帮主和首席长老的是非。
  花子明向后望去,那艘大船相隔很远,但有一条小舢板正向这里急速划来,倒像是十万火急的样子,他心里一颤:
  “难道金陵王不讲信用,把我骗出城又大作手脚?还是朝廷方面有大变故?”
  舢板冲风破浪,转瞬间已靠上大船,大船上抛下软梯,彭千刀和另外六名长老攀着软梯鱼贯而上。
  “彭兄,出了什么大事?”花子明尽力保持镇静,彭千刀漠然道:
  “没出什么大事,但前几天这里可出了咱们丐帮最大的事。”
  花子明愕然道:“什么事?”
  彭千刀道:“前几天李长老就是在这里沉入湖底的。”
  花子明释然道:“你是说这事,我倒忘了。
  “应该买些祭品在这里祭奠他老人家,回去再办这事吧
  “我听说那天夜里风浪太大,李长老又坐的是条小船,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彭千刀冷冷道:“李长老不是因风浪大失事沉船的,他被人在酒中下了麻药,座船又被凿沉,才被害身亡。”
  “什么?”花子明大惊失色,“真有这等事?谁会丧心病狂地去害李长老?”
  他看看彭千刀刀锋般凌厉的眼神,又看看另六位转户口冷漠如冰的面孔,蓦然吼道:
  “你们……你们敢怀疑本座?”
  彭千刀冷笑道:“我们没怀疑谁,你这是不打自招。”
  花子明怒极,戟指吼道:“莫说不是本座害的,就算是本座下的手,你们又敢把本座怎样?”
  他话未说完,腋下一麻,已被彭千刀点中穴道,旋即任督二脉要穴俱被封住,身子面条般软瘫下来。
  彭千刀沉声道:“大家都听到了?”
  六位长老都喟叹一声,点点头,看着软瘫在地的花子明,俱现厌恶痛恨之色,仿佛他不是一帮之主,而是一条癞皮狗。
  彭千刀把花子明提进船舱,向他宣读一张七位长老合拟的裁决书,列举了花子明窃居帮主之后,任性妄为,贪财好色,刚愎自用,生杀无度,构成危害武林,危害丐帮根基的大罪,故尔长老议事堂做出废黜其帮主职权的裁决,即日生效,随后又念了一张判决书,花子明因一言之忿,下毒手暗害本帮元老李丐儿,依据丐帮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规则,判决他自沉入湖,生死由天。
  花子明早被气得两眼翻白,晕死过去,一个字也没听到。
  走完过场后,彭千刀从怀中取出一瓶药酒,撬开花子明牙关,灌了进去,然后下到底舵,把底板用力割下一大块,用力踹下去,直待湖水泉涌而入,他才上来,和六位长老跳上小船,划了开去,直至大船一点点沉入湖里,只剩一根桅杆,才回到大船上。
  翌日,彭千刀先在总舵宣布了帮主座船在湖心不幸遇难的消息,随后又派遣信使通告各派,同时急召各地分舵主回到总舵,推选下一届帮主。
  金陵分舵的张乾最先接到召回令,这其中变故他早已猜出十之八九,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总舵。
  成都的深秋也是一片萧索。
  唐门地处成都郊外,远远望去,无数的亭阁楼台隐现其中,乔木森森,在在显示出百年世家巨族的气象。
  唐门在武林中是禁地,非邀请而擅自闯入者立杀不赦,周围三里许立有醒目的牌子,一是禁,二是杀。这就是唐门最有名的“禁杀牌”,据说非但武林人士凛遵无误,连成都府尹有事造访,也是在“禁杀牌”前下轿,没有唐门中人接引绝不敢入内。
  唐大的头发全白了,身躯益形佝偻,三个兄弟的死讯把他彻底压垮了,唐门并不是付不起牺牲的家族,他父亲说过,他曾祖那一代宗族兄弟有二十六个,却在与几大家族连续三年的血战中死了二十五个,终于一举确立唐门在武林家族中的首席地位,至于霹雳堂的崛起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此次的牺牲并不大,却令他倍感焦心,只因这是纯粹的牺牲,是他亲手把三个兄弟当作祭品送上了祭台。
  父亲唐季常的病也日趋沉重,非但四肢不仁,嘴眼也有些歪斜,唐大每日早晚请安,还要强作笑颜,唐季常虽已近瘫痪,眼光中却依然保持着平日的坚强与冷酷,似乎病痛对他的内心并未有丝毫的侵蚀,但唐大听妹妹和侍女说,父亲每天夜里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偷偷地哭,虽然没人告诉他什么,但他似乎凭父爱的本能完全感觉到了。
  这日,唐大和唐铃正在书房枯坐无聊,两人都无话说,他们二人常常这样相对枯坐,从早到晚,但心里却明白,最关键的一天终将来临,他们既怀着期待又感到莫大恐惧地等待着。
  “那个人不会骗咱们吧?”唐大二十多天来还是第一次向妹妹问话,他知道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他感到关键的时刻马上就要降临了。
  “不会。”唐铃毅然决然地道,神色酷肖乃父,但她心里却空落落的,宛如深渊,她不但心缩紧了,连胃也痉挛成一团,但她有父亲的本事,无论身体和内心遭受怎样的创痛,绝不显露丝毫。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唐大刚站起,门已经被推开,一名管家手扶帽子,跌跌撞撞进来,嚷道:
  “大少爷,不好了,祸事来了,一群和尚和一群尼姑把咱们外面的牌子踢倒了,把宅子围了起来,快到大门口了。”
  唐大深吸一口气,脸上忧虑恐惧之色却一扫而光,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对唐铃道:
  “我去迎接,你到父亲房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守着父亲,不能惊吓到他老人家。”
  说完,腰脊一挺,佝偻的身形如标枪般挺直,快步走了出去。
  管家在后看的两眼发直,望向唐铃,唐铃一句话也不说,快步走出,回到父亲房里,在父亲耳旁低声道:
  “有客人来看您了。”
  唐季常神色如常,用尽全身力气轻拍了下女儿的手,唐铃的泪水却涌上来了,她小时每当遇到害怕的事,父亲总是在她小手上轻拍一下,用目光告诉她:
  “别怕,有爹爹保护你。”
  唐铃跪下去,把脸贴在父亲皮包骨头的大手上。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没人能说清这是敲门还是砸门,两名变了脸色的管家手颤抖着打开了大门。
  尚未看清来客,唐大已躬下身去,恭声道:
  “唐门晚辈唐大恭迎少林方丈、峨嵋掌门佛驾光临,恭迎少林诸位师兄、峨嵋诸位师姐,未及远迎,尚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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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5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少林方丈法聪、峨嵋许靖雯等人倒怔住了,他们原拟大门一开,便是一场恶仗,说不定有数的毒蒺藜、毒砂打将上来,甚至面对着十几筒暴雨梨花针。
  两派在途中会合后,便考虑了各种最坏的可能及应对方案,峨嵋已是全派在此,少林更是调集罗汉堂、戒律堂、藏经阁的精英及一百零八位棍僧,对唐门任何门派都不敢小觑。
  为防暗器,人人都是刀剑出鞘,一过禁杀牌,每人都已处于临战状态,连素来不用兵器的法聪也手持禅杖。
  孰料唐大单身迎客,状极恭谨,大门内几名神色慌张的管家仆妇望着他们,想躲又没处躲,相形之下,他们倒像是上门打劫的强盗。
  苦觉尚未回答,一旁的苦雨冲上去,揪住唐大的衣领,恶狠狠道:
  “唐大,你这混小子,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那混账老子呢,为什么不出来?躲到哪儿去了?”
  唐大面色不变,微笑道:
  “家父不幸患病,已沉绵床榻数年之久了,这些年一直是晚辈代为打理家务。”
  唐季常患病不起也是众所周知的事,苦雨又怒道:
  “唐大,你打理的好家务!你那混账兄弟险些把老衲炸死,你别推说不知,我倒要给你开膛破肚,看看你究竟长的什么心肠。”
  唐大又低下头,黯然道:
  “事情晚辈都知道了,晚辈身为众兄弟之长,罪不可恕,请方丈和许掌门放心,唐大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神僧莫说将晚辈开膛破肚,就是将晚辈零刀碎剐也是应该的,外面风大,请诸位师兄、师姐里面坐地吧。
  “晚辈以唐门列祖列宗之名发誓,对少林、峨嵋绝不敢有丝毫不敬之意。”
  苦雨不由得放开手,他性子虽暴烈,心肠却最软,唐门子弟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唐大了,他痛惜地叹息一声,退了回去。
  法聪和许靖雯对视一眼,都没了主意,但无论唐大怎样发誓赌咒,他们也不敢轻信了,往日里唐八唐九岂非也是好孩子,唐十三更是乖巧可爱,谁料想一变脸就差点把他们炸到天上去。
  法聪轻声道:“许姑娘,我们去看看唐掌门吧?”
  许靖雯点点头,还剑入鞘,有唐大在身边,唐门中人不敢乱发暗器。
  几人随唐大到了唐季常的卧室,其余人依然在各处警戒,他们得到的指令是:不许一人逃出唐门。
  两扇厚重的大门打开了,唐季常躺在躺椅上,倘若不是眼中矍铄的目光,真要被人当作死人。唐铃站在旁边,一见众人便深深福了下去,她依然依着世家大族的礼节。
  苦雨和唐季常交往莫逆,见他如此模样,不觉动情,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大声道:
  “唐老鬼,你几时变成这熊样了?熊包了,完蛋了?”胸口一阵发酸。
  唐铃见到许靖雯,叫了声:“阿雯。”便上前把她紧紧抱住,失声哭了起来,不知是哭峨嵋派的七位师太还是自己的三个兄弟。
  许靖雯早已视唐家人为生死仇敌,但一被唐铃抱住,挣了一下后却也被她的柔情打动了,想起她在这里住过的几天,唐铃每天哄着她,如同嫡亲姐妹,白天同行,晚上同寝,她也不由得紧紧抱住唐铃,哭了起来,从拥抱中,她感到唐铃的悲伤创痛并不比她差,而且这悲伤创痛都是为她而发,言语举止可以骗人,但心与心的感应是骗不了人的。
  唐季常忽然发出了声音:“是阿雯吧?”唐大和唐铃都惊呆了,十多天来,父亲还是第一次说话。
  许靖雯走过去,俯下身道:“老伯,我是阿雯,我来看您了。”
  唐季常艰难地道:“好孩子,长大了。跟你师傅来的?”
  许靖雯忍痛哽咽道:“老伯,我师傅和六位师叔都……圆寂了。”
  唐季常闭上了眼睛,从眼缝里涌出泪水,胸口也剧烈起伏着,有顷,他睁开眼睛,虽迟缓却清晰地道:
  “阿雯,你在你师傅灵前,提着我的名字,就说唐季常不中用了,快下地狱了,不能去送师太的佛驾了。”
  许靖雯起身捂着脸,痛哭着跑出去,唐铃急忙追上去,又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唐大眼睛红红的把众人请进书房,苦雨挥泪道:“唐大,你给老衲说清楚,你瞒着你老子都干了什么混账事?你是想把他活活气死吗?”
  唐大恭顺地道:“神僧息怒,都是舍弟老九无知,被五毒教妖女诱惑,堕入魔障,走上邪路,老八和老十三只可顾兄弟情重,也被他拉下了手。”
  许靖雯冷冷道:“唐大哥,我师傅和六位师叔遇难身亡,我们也险些丧命黄泉,你轻轻一句话就能撇得清吗?”
  唐大躬身谢罪道:“出此惨事,固属峨嵋之不幸,亦是唐门之祸,许姑娘,唐门和贵派世代交往,也是一块土上的人。
  “唐门绝非敢做不敢当的孬种,今日之事唐门有罪,我忝为一门之长,罪皆在我一身,生死任凭处置。”
  法聪这时才有说话的机会,叹道:
  “唐大,话不是这样说,出了这等事,就不是你一人之事了,总要先把事情说个清楚,才好让许姑娘裁处。”
  他们虽也受了惊吓,却没死人,所以把最后裁决权让给了许靖雯。
  唐大请大家入座,然后坐在椅子上,沉思须臾,讲了起来,大略是唐九风流放荡,被五毒教一美貌女弟子勾引上,深陷情网不能自拔,便伙同唐八、唐十三盗走一批暴雨梨花针,讲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续道:
  “晚辈发现后还以为几个不争气的弟弟是偷出去卖钱花,第二天便接到了方丈大师的信,这才知道出了祸事。”
  他拿出一封信,正是法聪写的勒令他写出唐门每名弟子确切行踪的信。
  “随后我便查清了每个弟子的行踪,都写在这张纸上。”他继续道:
  “我不放心,把弟弟们都拘禁在山里的厂子里,还请了青城派的人监视他们,同时也是人证。
  “他们之前两个月的行踪也都未出蜀中一步,也有具体人证,方丈和许姑娘可以一一查实。”
  他又交出十几张纸,上面写着唐二至十二这些弟子两月来的具体行踪地点,每个地点都有几个人证。
  法聪看过便又递给许靖雯,许靖雯看后默然不语,不管这些人背后做了什么,至少表面上是清白的,这些人证涉及十几个门派中人,唐门很难买通他们作伪证,何况面对少林峨嵋,也没人敢作伪证。
  唐大又继续苦笑道:
  “至于我,内而照顾老父,抚养子侄,外而料理家务,已有一年多没出城都了,这并非撇清,我也撇不清。
  “老八老九老十三做出这等事体,他们固然死有余辜,我也是该当万死,兄弟同胞一气,祸福相共。
  “若说我那些弟弟们也个个有罪,也并不错,只要方丈和许姑娘一句话,我便派人把他们押回来,任凭二位处置。”
  法聪是个精于佛理、武学深邃却世务不通的人,此时也没了主意,沉吟不语,许靖雯望望左右几位师姐,这几位与唐门也是交往频繁,来往途中经常在唐门留连,与唐家兄弟的妻妾们打得火热,此时也都有戚然不忍之意。
  苦雨见无人发话,忍不住道:“我们要你们兄弟作甚?我们两家是乱杀无辜的人吗?”
  苦觉在旁拉拉他,轻声道:“师哥,咱们该听许姑娘发话才是。”
  苦雨不服道:“谁发话应而是出这个理儿,小丫头,你说是不是?”
  许靖雯沉默不语,却也不知该怎样办,唐大站起身,惨然道:
  “许姑娘,我不敢替我兄弟们求情,但我该向你谢罪,向峨嵋诸位师姐谢罪,同时为我老父,为我那些年幼的子侄们向您求情了!”
  他说完,跪了下去,前额触及地面。
  “唐大……”苦雨想拉他起来,却又觉不对,急得直跺脚,“这是怎么说?这事可怎么处?”
  法聪站起身,长叹道:“许姑娘,今日之事就听你一句话了。”
  许靖雯也是心中无主,她原拟与唐门也像她和马如龙对付五毒教一样,来一场生死决战,不是峨嵋战役,就是唐门除名,绝不共生共存于世上,不意唐大笑脸相迎,唐铃和唐季常亲情相感,唐大又把事情说的极明白,她心中的仇恨不知不觉间已融化大半,而今唐大又苦苦相求,叩头谢罪,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也无以为继了,若说就此罢手,心里终有不甘。
  苦雨急道:“小丫头,你倒是发句话呀,唐大是个好孩子,也跟这事绝对没牵扯,老衲敢为他作保。”
  许靖雯仰脸望天,大滴泪珠滚落下来,悲声道:
  “罢了,唐大哥,你起来吧,这笔账就此两清。”
  苦雨一竖拇指赞道:“小丫头,有担当。”
  唐大一声长叹:“多谢许姑娘。”
  苦雨一把扯起他:“小丫头都发话了,你快起来吧。”
  却又叫了起来:“唐大,你怎么了?”
  众人上前一看,都是大惊,唐大嘴角沁出几缕黑血,面如黄纸,气息已绝,法聪掰开他紧握的拳头,里面是一枚被血染红的毒蒺藜,大喊道:
  “解药!来人,快拿解药来!”
  唐铃应声而入,抱住唐大,翻开他眼皮看看,悲声泣道:
  “晚了,毒已侵入心腑了。”
  苦雨跌脚道:“这是怎么说,咱们这不是上门来把人逼死了吗?”
  苦觉再也忍不住了,叫声:“师哥”。把他扯了出去。
  唐铃对此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一滴眼泪也没流,她把唐大抱到一张矮榻上放好,回身又走到许靖雯面前,低声道:
  “阿雯,唐门对不住你,姐姐也对不住你,你别记恨姐姐,我们永远是好姐妹,好吗?”说完,她又轻轻抱住许靖雯。
  许靖雯泪眼婆娑地点点头,紧紧抱了抱唐铃,只说了句:“节哀。”便挣脱开,转身走了出去,其余人也俱觉尴尬,依次走了出来,唐铃和每人道别,依然不失礼数。
  众人走到大门,才听到里面爆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少林、峨嵋集齐人马。匆匆上路,俱都黯然无语,兴师动众。千里远来,没料想是这样一个结局,一出成都,两派便简单话别,各自踏上归程。
  三天后,唐二至唐十二九位兄弟才回到了家中,众兄弟一场痛哭后,却还不知祸事因何而来,唐大自杀,主事的便是唐铃。
  她指挥家人仆妇,安排丧葬事宜,倒也井井有条。
  当晚,九位兄弟给父亲请过安后,聚集在书房里,唐铃坐在她父亲、她哥哥坐过的太师椅里,满脸冷肃地看着九位哥哥、弟弟。
  许久,唐二才问道:
  “阿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少林峨嵋怎会打上门来?还有大哥为什么要把我们拘禁在山里?”
  唐铃缓缓道:“我今天要说的就是这件事,老九被五毒教一个妖女拉下了手,伙同老八老十三从家中盗走了一大批暴雨梨花针。
  “又买通霹雳堂的人,买到了两颗子母连环弹,第一颗炸死了峨嵋派玉海师太以下七位师太。
  “第二颗险些将吊丧的少林方丈、丐帮帮主一同炸死。”
  登时“咦”声“讶”声四起,满座皆惊,人人脸上均是惊愕莫名之色,几个好事的心里却暗暗赞道:
  老八老九好样的!这才明白唐大为何要把他们关在山里。
  唐铃又道:“老八老九老十三都死了,死在金陵,此事到此为止。
  “我下面要说的是大哥的遗嘱:以后倘若有人敢因此事向少林峨嵋寻衅滋事者,逐出家门,从族谱除名!”
  九兄弟俱都身子一震,唐家人素以唐家子弟自傲,逐出家门,从族谱除名是比处死更为严厉的惩处,尽管很少实施过。
  唐十二年少气盛,冲口道:“大哥也不能这样白白死了!”唐铃冷冷道:“老十二,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从族谱除名,然后任你所为。”
  唐十二唬的脸色煞白,不敢作声了。
  唐铃冷哼道:“你们若是乱来,非但大哥白白死了,还会累死父亲。
  “大哥就是为了保住父亲,保住你们和你们的儿子们,才甘愿自裁的,你们若是乱来,就是在大哥的尸骨上动刀子。”
  九兄弟都低下头,心里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地里,这羞愧既是因为唐大为了他们的家室牺牲了性命,更是因为受了少林峨嵋的欺负而不敢伸头,这在唐门也是从所未有之事。
  唐铃自从立定主意不出阁后,在唐家就是名副其实的内掌门,唐大凡事也要让着她,她自小受父亲宠溺,诸兄弟们要打便打,想驾便驾,九兄弟见她就跟见了老虎,畏之远甚于畏惧父亲,只因惹恼了父亲还没什么,惹恼了她可不是要的。
  九兄弟都退了出去,唐二却留在最后,等屋里只有他和唐铃时,才低声问道:
  “阿铃,大哥过世了,没安排谁来主事?”
  唐铃冷笑道:“你着急了?这事也不是他能安排的,爹爹虽不能站起来,心里还明白,也还能说话。
  “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不过我劝你不要去问,爹爹会有安排的。”
  唐二脸一红,嗫嚅道:“阿铃,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见你太劳碌了,应该有个兄弟为你代劳。”
  唐铃道:“多谢了。你们在外面少惹些事,就是替我代劳了。
  “二哥,我还要告诉你,你欠的那二十万赌债我替你还了,你以后不用东躲西藏的了,不过这是家里最后一次替你还赌债,以后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她从唐二身边走出去,咣啷一声把门关上了。
  三天后,唐大下葬了,丧事草草,使人感到这不是安葬一代掌门,倒像是埋葬一桩罪证,棺椁衣服及一切应用物品都是事先预备好的,更使人感到唐大的自杀也是预谋好的,唐二至唐七都是纵横武林见多识广的高手,不禁感到事情并非像看到的那样简单,却没人敢深问,也没人敢往深处想。
  当晚戌时许,唐家府邸已陷入沉寂,唐铃却没睡。
  她在镜前精心梳妆,然后穿上件黑缎子罩面的灰鼠皮斗篷,走出了卧室。
  她信步走着,穿过后花园,拿钥匙打开一扇角门,走了出去。角门外停着一辆厢式马车,她一出来,已有人为她打开车门,她坐上去后,马车便悄然启动了。
  马车没有窗子,只开了一扇天窗,这是为了防止车内的人向外窥视,从经过的道路识别出目的地,唐铃对这一套早已厌倦,却从没抗议过,只能麻木地接受。
  车子里半明半暗,仰头可以看到天上的星辰,她无心欣赏夜景,更没心思去猜测经过的都是哪条街,哪段路。她感到疲乏,从心灵到肉体的疲乏,她靠在后面舒适的靠枕上,尽力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并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现在才是最关键的一刻,唐门所有的牺牲为的只是这一刻。
  然而路程太长,保持清醒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靠枕里散发出的鲜花的芬香令她熏然欲醉,不知不觉,她迷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车门一开,她马上惊醒过来。
  “唐姑娘,请,主人在等您。”车下的人鞠躬如仪,毕恭毕敬。
  唐铃提着斗篷走下车,却见眼前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条宽阔的道路两旁,是一束束盛开的金百合,花蕊里吐放着明亮的灯火,把周遭照的亮如白昼。
  唐铃尽管见过十几次了,每次见到依然还是惊愕万分,叹为观止,她不费心去猜这地方也是为此,莫说川蜀境内,即便九大亲王府邸也无此壮丽,这宫殿仿佛是神力从天上移至人间,第二天便又搬回天上去。
  两名身着金色斗篷,衣领上绣有金百合图案的人走出来,微鞠一躬,“唐姑娘,请随我来。”
  唐铃跟着两人走过汉白玉铺成的道路,登上宫殿的台阶。
  走到大门前,一人提气高声道:“唐门唐姑娘觑见主人。”里面一个个声音回响着,重复着,向无尽的深处传达着。
  随后一个“宣”字又从里面一层层传出来,仿佛一叠叠的声浪,两人向左右分开,让开道路,向唐铃又微鞠一躬,“唐姑娘,主人宣召。”
  唐铃对这两人倒颇有兴趣,这两人面无表情,是戴了精致的面具,但这两人身手矫捷,太阳穴高高隆起,显是内家火候已臻顶峰,这两人在中原武林一露面,便可跻身十大高手之列,在这里不过是两条看门的狗,她有时也胡乱猜测,这两人说不定就是中原武林前十名内的高手。
  她挺直身躯向里面走去,脚下是一条长长的猩红色的波斯地毯,每走一步都踩在一朵金百合上,她走过一道道门,每道门两旁都有人把守,见她过来也都微鞠一躬。
  走过第九道门,迎接她的是两名宫娥,对她道了万福,娇声道:
  “娘娘,主人在等您,请沐浴更衣。”
  唐铃冷冷道:“叫我唐铃、唐姑娘,我不是你们的娘娘。”
  两名宫娥嗤嗤笑着,唐铃每次都是坚持自己在这里独立的权利,然而九门以里,所有人都叫她娘娘。
  两个中年仆妇引领她进了一间大浴室,浴池是仿照骊山华清池修建的,水里咕咕冒着热气,仿佛地下是温泉,其实是人工打造的,也因此更显出鬼斧神工。
  两个中年仆妇为唐铃脱去里外衣服,精心盘好的头发也都打开了,唐铃心里暗暗冷笑,一任其所为,这两人说是服侍,其实是对她进行严格的搜身,以防在头发里或身体某处藏匿毒针之属细小利器,沐浴是防止她在身上涂抹剧毒,所有的可能都预先想到了。
  沐浴后,她穿来的衣服早已不见,两名仆妇为她穿上柔软的浴袍,这件浴袍可大有来头,是杨玉环从华清池沐浴后穿过的,她穿在身上倒恰好,由此疑心贵妃并非如记载中所说那般丰腴,至少也是中年以后的事了。
  一名仆妇又过来,阴阴一笑道:“娘娘,得罪莫怪。”说着,便给她戴上了眼罩,然后牵引她又转过两道门,进入一间宽敞的寝宫,唐铃虽看不到,却能感受到这种宽敞,走进这里,心里便有一种步入广阔空间的感觉。
  那名仆妇悄然退了出去,她只听到一声门响,她茫然站立着,仿佛赤身裸体站在一处空旷的广场上。
  “阿铃,还满意吧?我每次为迎接你都是不吝万金,人都说千金小姐,你堪称万金公主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极富感染力,但其中有沙沙的声音,仿佛这声音是经过无数的沙窍发出来的。
  唐铃冷哼道:“我只是被你捏在手里的最卑贱的女人,一文不值。”
  那声音故作夸张道:“阿铃,不要妄自菲薄,我为你可是耗费巨资,我敢说唐明皇为贵妃也没花过这么多的银子。”
  唐铃冷笑道:“你为我耗费巨资?这银子是用我家的暗器,我家兄弟的性命换来的,我要的药是用我的身体换来的。”
  那声音又沙沙笑了起来,好像风吹桑叶的声响,“阿铃,你说这话就没良心了,你们唐门那些暗器堆弃如山,却无人问津。
  “你们还要摆出等闲不卖的霸王架式,却不知今非昔比,唐门暗器称王于江湖的年代早已过去了。
  “你那些兄弟们个个吃喝嫖赌,没几个务正业的,若不是我救你们,你们唐家早被债主们告上官府,被抄家抵债了。
  “你那些兄弟,只能去当绿林强盗。
  “五百多万两银子,也真不知你那些兄弟是怎样赌出去、嫖出去的,若把这本事用在正道上,你们唐家早就称霸江湖了。”
  唐铃被他一顿冷嘲热讽,不作声了。
  那声音又道:“阿铃,我这人说话算数,你们唐家所欠的外债我已毫厘不差地还清了,这些是收据。
  “这里还有一张五百万两的银票,你走时一同带走吧。”
  唐铃急道:“药呢?”
  那声音笑道:“药我当然不会忘,但不算在里面,那是我孝敬我岳父大人的。”
  唐铃大怒道:“我警告你,你把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要连带上我父亲,我唐家和你已经两清了。”
  那声音呵呵笑道:“警告?这词儿已有二十年没人敢对我说了,以前说过这词儿的死的有多惨你根本想不到,不过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蛮好听的。
  “好了,闲话少叙,开始我们夫妻的敦伦伟业吧。”
  唐铃心里暗笑,所谓“敦伦”即是“敦叙天伦之乐”,床笫上事他居然称之为伟业,倒是前所未闻,这一点她不能抗拒,这是他们两人交易中的基石,也是她订的魔鬼契约中必须终身履行的。
  她的身体又蓦然紧张起来,死之将至的恐惧紧紧攫住了她的心。
  不,那是比死亡更可怖的恐惧,只有一个人被判了五马分尸,四肢和头颅都被紧紧套在五匹骏马上,在那一刻,才能感受到这种恐惧。
  两条有力的手臂把她托起,她立时有一种失重下坠的感觉,而这只是糟糕的开始,她被放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随后她便分辨不出扑在她身上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头巨兽。
  他真如一头坚爪利齿的野兽般在她白嫩丰满的肉体上撕扯着、啮咬着,翻来覆去折腾无数遍,每一寸肌肤都没放过,唐铃的感觉已不是凌虐、凌迟所能形容,她还记得小时候随父亲打猎,看到一头绵羊被几头饿狼扑倒,饿狼们用坚爪踩住羊,用利齿撕开一块块血淋淋的肉,那幅景象深深印在她脑子里,永难忘怀,她常常想,假如那头羊当时也有感觉,一定会和她现在的感觉一样。
  她也感觉自己的肉体一块块飞离身体,落进了一个血盆大口里,现在的她也许只剩下一副骨骼,五脏六腑都暴露在外,她已没有了痛苦和羞辱的感觉,就像一个人的魂灵站在远处,看着刽子手在对自己的肉身进行凌迟的酷刑,她每次都希望能在这痛苦的过程中死去,每次却又都死不了,第二天她对镜子察看时,在身上也找不到一块伤痕或淤青。
  不知过了多久,再久的噩梦也终有醒来的时候,她开始感到疼痛,一块块零碎的肉体仿佛又回到了躯体上,重新拼接起来,无数拼合的地方都是火炙般的剧痛,但她咬住牙,一声不吭。
  那声音近乎绝望地呻吟道:“你为什么这样逼我,你为什么就不肯顺从我?”
  唐铃冷冷道:“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没违拗过你,怎能说不顺从?”
  那声音怒道:“你的身体顺从了,你的心却没有,我感觉得到,你骗不了我!你的心每时每刻都在和我抗争。”
  唐铃漠然道:“你只能得到我的身体,永远甭想得到我的心,我们的契约里没这一条。”
  那声音狂笑起来:“你也太小觑我了,你知道我征服过多少地方,征服过多少人?我就不信征服不了你的心。”
  唐铃冷笑道:“你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所以处心积虑地要得到我,你不过是要满足你自己征服别人的欲望。”
  那声音呵呵笑道:“这倒也不然,我是真心喜欢你,不然那五个家伙就不会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也敢跟我争。
  “还算唐掌门识相,他若为你选一百个夫婿,我绝不会只杀九十九个。”
  唐铃身上疼痛稍减,坐起来,摸到浴袍穿好,下了床,她懒得和他争论,凭着她脑中的方向感,向门口走去。
  “阿铃,你就不能爱我吗?你要什么都行。”那声音又喊道。
  唐铃停了一下,在心里毅然道:“绝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她摸到门,推开,走了出去。
  在回去的马车上,唐铃点燃一盏灯,看着那一张张收据和一张面额五百两的银票,潸然泪流,唐门自上一代开始,便已走下坡路,却又必须维持武林第一世家的门面与奢华,各房子弟更是变本加厉、无所不为。
  祖宗遗留的家产早已挥霍一空,外欠债务足够整修黄河了,她父亲染上怪病,国医束手,唐门更是雪上加霜,她也只是为救父亲,甘愿舍身饲虎,答应了种种苛刻条件。
  到得唐家实在撑不下去,面临破产抵债的厄运,她只好和唐大又同意了那人的怪诞要求,但她坚持唐门只能出三个人,绝不把整个家族押上。
  那人除清偿所有债务外,另付五百万两银子作损失费,当然唐门历年积压的暗器也都卖给了他。
  唐八唐九唐十三之所以被选中,只是因为这三人都未成家,了无牵挂。
  而唐大身为摄理掌门,也就无可避免地成了牺牲品。
  那人倒也爽快答应了,他一次在她身上折磨够后,还得意地告诉她,这一千万两银子只是为了买一个人的人头,那个人叫马如龙,堪称世上最昂贵的人头了。
  唐铃现在知道,一千万两银子也没能买来马如龙的人头,看来此人的脑袋还不止这个价。
  唐铃对这个叫马如龙的人倒有了兴趣,很想知道他的脑袋究竟长的什么样?她忽然感到自己和这个马如龙有一点相似之处,她有一颗那人永远无法征服的心,马如龙也有一颗那人花一千万两银子也没买到的人头。
  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却是为马如龙流的。她自己的心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但马如龙的脑袋肯定不会支撑太久,那人完全可以再投几个一千万来买马如龙的人头,他就是这脾性。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否则绝不罢手。
  她不知马如龙和那人究竟结了怎样的仇怨,或许什么也没有吧,正如她认为自己绝不是美女,至少不是那种能令男人停止心跳的绝代佳丽,在那人各种肤色汇集的后宫佳丽中,她只能屈居末等,但不幸的是,她被那人看中了,那人想要她,也就不惜各种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了她,马如龙的脑袋大概也是一样,不幸而已。
  她相信用不了多久,马如龙的脑袋就会被制成标本,陈列在那人的书房里,那时她会有眼福看上一眼,再一洒同情之泪。
  她把银票和收据又放回一个小巧的箱子中,只为了这些,为了唐家几代人的挥霍无度,唐大四兄弟变成了供奉邪神的牺牲,而她才是最邪神眼中最鲜美的祭品。
  她回到家时已是黎明了,她把父亲唤醒,把那包药喂他服下去,然后回到卧室,蒙上被子痛哭起来,直到哭的累了,才昏昏然睡去。
  三天后,唐季常离开躺了八年的躺椅,走出卧房,在儿孙家人的惊呼欢叫声中,走出了唐家的大门,一月后,他已能骑着马,带着唐铃去打猎了。
  马如龙在睡梦中惊醒,除了一身冷汗,他没梦到什么可怕的场景,只是被种感觉惊醒了,他喘息须臾才明白,那是被两只毒蛇般的眼睛牢牢盯在背上的感觉。
  屋里没有外人侵入,这一点他敢断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就说不清了,每当静下来时或睡熟时,心便会强烈地感受到,他明白一定是有人在盯着他,不是在近处,而是在远处,但盯得很牢。
  他又摸出那张纸,上面有金百合的图案,只有一行字:马如龙在张庄。他心里一直纳闷:他潜入张庄连金五伦都瞒过了,那人怎会知道?那人究竟藏在哪里?
  “怎么了?”天星雪白的手臂缠绕着他的脖子,呓语喃喃。
  “没什么。”马如龙低声说道,继续睡觉,心里却暗下决心:该行动了!
  丐帮各分舵主紧急召回后,丐帮举行了两个最隆重的葬礼,葬下了帮主花子明和长老李丐儿。
  经过十天的闭门商讨,分舵主们公推出五人为下届帮主人选,送交长老议事堂审议通过,长老议事堂仅用一天时间便做出裁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下届帮主居然是金陵分舵主张乾。
  此次公推本无任何悬念可言,无论资历、武功、威望哪一方面,首席长老彭千刀都是理所当然的下届帮主,提出其他四名人选只是为了凑足五个名额,这种凑数的人选他们有个名目,叫做“陪选”。
  所以除了首列的彭千刀外,其他四人都是随便写上去的,写上张乾的名更是恶作剧式的做法,丐帮中资历威望在他之上的不下二十人。
  长老议事堂的裁决既经做出,便有法定效力,丐帮十万弟子也只好接受这位新帮主了。
  尽管怎么看他也没有帮主的威严,但也都知道看长了就好了,至少这位新帮主在视帮众如手足这点上还是极有口碑的。
  隆重的典礼过后,张乾回到帮主的内室,这里已被花子明装饰的如同皇宫,他依然有在云里梦里、脚踏不到实地的感觉,别人是允诺一定让他成为帮主,但他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至今也还不敢相信这一切已成了现实。
  良久,他渐渐定下心来,相信这一切都是现实了,他并没感到狂喜,充塞胸臆的却是一种庄严神圣的感觉,他从内衣里摸出一枚金百合徽标,贴到自己的额头上,以无比虔诚的声音赞叹道:
  “神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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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52: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少林方丈法聪、峨嵋许靖雯等人倒怔住了,他们原拟大门一开,便是一场恶仗,说不定有数的毒蒺藜、毒砂打将上来,甚至面对着十几筒暴雨梨花针。
  两派在途中会合后,便考虑了各种最坏的可能及应对方案,峨嵋已是全派在此,少林更是调集罗汉堂、戒律堂、藏经阁的精英及一百零八位棍僧,对唐门任何门派都不敢小觑。
  为防暗器,人人都是刀剑出鞘,一过禁杀牌,每人都已处于临战状态,连素来不用兵器的法聪也手持禅杖。
  孰料唐大单身迎客,状极恭谨,大门内几名神色慌张的管家仆妇望着他们,想躲又没处躲,相形之下,他们倒像是上门打劫的强盗。
  苦觉尚未回答,一旁的苦雨冲上去,揪住唐大的衣领,恶狠狠道:
  “唐大,你这混小子,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那混账老子呢,为什么不出来?躲到哪儿去了?”
  唐大面色不变,微笑道:
  “家父不幸患病,已沉绵床榻数年之久了,这些年一直是晚辈代为打理家务。”
  唐季常患病不起也是众所周知的事,苦雨又怒道:
  “唐大,你打理的好家务!你那混账兄弟险些把老衲炸死,你别推说不知,我倒要给你开膛破肚,看看你究竟长的什么心肠。”
  唐大又低下头,黯然道:
  “事情晚辈都知道了,晚辈身为众兄弟之长,罪不可恕,请方丈和许掌门放心,唐大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神僧莫说将晚辈开膛破肚,就是将晚辈零刀碎剐也是应该的,外面风大,请诸位师兄、师姐里面坐地吧。
  “晚辈以唐门列祖列宗之名发誓,对少林、峨嵋绝不敢有丝毫不敬之意。”
  苦雨不由得放开手,他性子虽暴烈,心肠却最软,唐门子弟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唐大了,他痛惜地叹息一声,退了回去。
  法聪和许靖雯对视一眼,都没了主意,但无论唐大怎样发誓赌咒,他们也不敢轻信了,往日里唐八唐九岂非也是好孩子,唐十三更是乖巧可爱,谁料想一变脸就差点把他们炸到天上去。
  法聪轻声道:“许姑娘,我们去看看唐掌门吧?”
  许靖雯点点头,还剑入鞘,有唐大在身边,唐门中人不敢乱发暗器。
  几人随唐大到了唐季常的卧室,其余人依然在各处警戒,他们得到的指令是:不许一人逃出唐门。
  两扇厚重的大门打开了,唐季常躺在躺椅上,倘若不是眼中矍铄的目光,真要被人当作死人。唐铃站在旁边,一见众人便深深福了下去,她依然依着世家大族的礼节。
  苦雨和唐季常交往莫逆,见他如此模样,不觉动情,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大声道:
  “唐老鬼,你几时变成这熊样了?熊包了,完蛋了?”胸口一阵发酸。
  唐铃见到许靖雯,叫了声:“阿雯。”便上前把她紧紧抱住,失声哭了起来,不知是哭峨嵋派的七位师太还是自己的三个兄弟。
  许靖雯早已视唐家人为生死仇敌,但一被唐铃抱住,挣了一下后却也被她的柔情打动了,想起她在这里住过的几天,唐铃每天哄着她,如同嫡亲姐妹,白天同行,晚上同寝,她也不由得紧紧抱住唐铃,哭了起来,从拥抱中,她感到唐铃的悲伤创痛并不比她差,而且这悲伤创痛都是为她而发,言语举止可以骗人,但心与心的感应是骗不了人的。
  唐季常忽然发出了声音:“是阿雯吧?”唐大和唐铃都惊呆了,十多天来,父亲还是第一次说话。
  许靖雯走过去,俯下身道:“老伯,我是阿雯,我来看您了。”
  唐季常艰难地道:“好孩子,长大了。跟你师傅来的?”
  许靖雯忍痛哽咽道:“老伯,我师傅和六位师叔都……圆寂了。”
  唐季常闭上了眼睛,从眼缝里涌出泪水,胸口也剧烈起伏着,有顷,他睁开眼睛,虽迟缓却清晰地道:
  “阿雯,你在你师傅灵前,提着我的名字,就说唐季常不中用了,快下地狱了,不能去送师太的佛驾了。”
  许靖雯起身捂着脸,痛哭着跑出去,唐铃急忙追上去,又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唐大眼睛红红的把众人请进书房,苦雨挥泪道:“唐大,你给老衲说清楚,你瞒着你老子都干了什么混账事?你是想把他活活气死吗?”
  唐大恭顺地道:“神僧息怒,都是舍弟老九无知,被五毒教妖女诱惑,堕入魔障,走上邪路,老八和老十三只可顾兄弟情重,也被他拉下了手。”
  许靖雯冷冷道:“唐大哥,我师傅和六位师叔遇难身亡,我们也险些丧命黄泉,你轻轻一句话就能撇得清吗?”
  唐大躬身谢罪道:“出此惨事,固属峨嵋之不幸,亦是唐门之祸,许姑娘,唐门和贵派世代交往,也是一块土上的人。
  “唐门绝非敢做不敢当的孬种,今日之事唐门有罪,我忝为一门之长,罪皆在我一身,生死任凭处置。”
  法聪这时才有说话的机会,叹道:
  “唐大,话不是这样说,出了这等事,就不是你一人之事了,总要先把事情说个清楚,才好让许姑娘裁处。”
  他们虽也受了惊吓,却没死人,所以把最后裁决权让给了许靖雯。
  唐大请大家入座,然后坐在椅子上,沉思须臾,讲了起来,大略是唐九风流放荡,被五毒教一美貌女弟子勾引上,深陷情网不能自拔,便伙同唐八、唐十三盗走一批暴雨梨花针,讲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续道:
  “晚辈发现后还以为几个不争气的弟弟是偷出去卖钱花,第二天便接到了方丈大师的信,这才知道出了祸事。”
  他拿出一封信,正是法聪写的勒令他写出唐门每名弟子确切行踪的信。
  “随后我便查清了每个弟子的行踪,都写在这张纸上。”他继续道:
  “我不放心,把弟弟们都拘禁在山里的厂子里,还请了青城派的人监视他们,同时也是人证。
  “他们之前两个月的行踪也都未出蜀中一步,也有具体人证,方丈和许姑娘可以一一查实。”
  他又交出十几张纸,上面写着唐二至十二这些弟子两月来的具体行踪地点,每个地点都有几个人证。
  法聪看过便又递给许靖雯,许靖雯看后默然不语,不管这些人背后做了什么,至少表面上是清白的,这些人证涉及十几个门派中人,唐门很难买通他们作伪证,何况面对少林峨嵋,也没人敢作伪证。
  唐大又继续苦笑道:
  “至于我,内而照顾老父,抚养子侄,外而料理家务,已有一年多没出城都了,这并非撇清,我也撇不清。
  “老八老九老十三做出这等事体,他们固然死有余辜,我也是该当万死,兄弟同胞一气,祸福相共。
  “若说我那些弟弟们也个个有罪,也并不错,只要方丈和许姑娘一句话,我便派人把他们押回来,任凭二位处置。”
  法聪是个精于佛理、武学深邃却世务不通的人,此时也没了主意,沉吟不语,许靖雯望望左右几位师姐,这几位与唐门也是交往频繁,来往途中经常在唐门留连,与唐家兄弟的妻妾们打得火热,此时也都有戚然不忍之意。
  苦雨见无人发话,忍不住道:“我们要你们兄弟作甚?我们两家是乱杀无辜的人吗?”
  苦觉在旁拉拉他,轻声道:“师哥,咱们该听许姑娘发话才是。”
  苦雨不服道:“谁发话应而是出这个理儿,小丫头,你说是不是?”
  许靖雯沉默不语,却也不知该怎样办,唐大站起身,惨然道:
  “许姑娘,我不敢替我兄弟们求情,但我该向你谢罪,向峨嵋诸位师姐谢罪,同时为我老父,为我那些年幼的子侄们向您求情了!”
  他说完,跪了下去,前额触及地面。
  “唐大……”苦雨想拉他起来,却又觉不对,急得直跺脚,“这是怎么说?这事可怎么处?”
  法聪站起身,长叹道:“许姑娘,今日之事就听你一句话了。”
  许靖雯也是心中无主,她原拟与唐门也像她和马如龙对付五毒教一样,来一场生死决战,不是峨嵋战役,就是唐门除名,绝不共生共存于世上,不意唐大笑脸相迎,唐铃和唐季常亲情相感,唐大又把事情说的极明白,她心中的仇恨不知不觉间已融化大半,而今唐大又苦苦相求,叩头谢罪,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也无以为继了,若说就此罢手,心里终有不甘。
  苦雨急道:“小丫头,你倒是发句话呀,唐大是个好孩子,也跟这事绝对没牵扯,老衲敢为他作保。”
  许靖雯仰脸望天,大滴泪珠滚落下来,悲声道:
  “罢了,唐大哥,你起来吧,这笔账就此两清。”
  苦雨一竖拇指赞道:“小丫头,有担当。”
  唐大一声长叹:“多谢许姑娘。”
  苦雨一把扯起他:“小丫头都发话了,你快起来吧。”
  却又叫了起来:“唐大,你怎么了?”
  众人上前一看,都是大惊,唐大嘴角沁出几缕黑血,面如黄纸,气息已绝,法聪掰开他紧握的拳头,里面是一枚被血染红的毒蒺藜,大喊道:
  “解药!来人,快拿解药来!”
  唐铃应声而入,抱住唐大,翻开他眼皮看看,悲声泣道:
  “晚了,毒已侵入心腑了。”
  苦雨跌脚道:“这是怎么说,咱们这不是上门来把人逼死了吗?”
  苦觉再也忍不住了,叫声:“师哥”。把他扯了出去。
  唐铃对此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一滴眼泪也没流,她把唐大抱到一张矮榻上放好,回身又走到许靖雯面前,低声道:
  “阿雯,唐门对不住你,姐姐也对不住你,你别记恨姐姐,我们永远是好姐妹,好吗?”说完,她又轻轻抱住许靖雯。
  许靖雯泪眼婆娑地点点头,紧紧抱了抱唐铃,只说了句:“节哀。”便挣脱开,转身走了出去,其余人也俱觉尴尬,依次走了出来,唐铃和每人道别,依然不失礼数。
  众人走到大门,才听到里面爆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少林、峨嵋集齐人马。匆匆上路,俱都黯然无语,兴师动众。千里远来,没料想是这样一个结局,一出成都,两派便简单话别,各自踏上归程。
  三天后,唐二至唐十二九位兄弟才回到了家中,众兄弟一场痛哭后,却还不知祸事因何而来,唐大自杀,主事的便是唐铃。
  她指挥家人仆妇,安排丧葬事宜,倒也井井有条。
  当晚,九位兄弟给父亲请过安后,聚集在书房里,唐铃坐在她父亲、她哥哥坐过的太师椅里,满脸冷肃地看着九位哥哥、弟弟。
  许久,唐二才问道:
  “阿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少林峨嵋怎会打上门来?还有大哥为什么要把我们拘禁在山里?”
  唐铃缓缓道:“我今天要说的就是这件事,老九被五毒教一个妖女拉下了手,伙同老八老十三从家中盗走了一大批暴雨梨花针。
  “又买通霹雳堂的人,买到了两颗子母连环弹,第一颗炸死了峨嵋派玉海师太以下七位师太。
  “第二颗险些将吊丧的少林方丈、丐帮帮主一同炸死。”
  登时“咦”声“讶”声四起,满座皆惊,人人脸上均是惊愕莫名之色,几个好事的心里却暗暗赞道:
  老八老九好样的!这才明白唐大为何要把他们关在山里。
  唐铃又道:“老八老九老十三都死了,死在金陵,此事到此为止。
  “我下面要说的是大哥的遗嘱:以后倘若有人敢因此事向少林峨嵋寻衅滋事者,逐出家门,从族谱除名!”
  九兄弟俱都身子一震,唐家人素以唐家子弟自傲,逐出家门,从族谱除名是比处死更为严厉的惩处,尽管很少实施过。
  唐十二年少气盛,冲口道:“大哥也不能这样白白死了!”唐铃冷冷道:“老十二,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从族谱除名,然后任你所为。”
  唐十二唬的脸色煞白,不敢作声了。
  唐铃冷哼道:“你们若是乱来,非但大哥白白死了,还会累死父亲。
  “大哥就是为了保住父亲,保住你们和你们的儿子们,才甘愿自裁的,你们若是乱来,就是在大哥的尸骨上动刀子。”
  九兄弟都低下头,心里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地里,这羞愧既是因为唐大为了他们的家室牺牲了性命,更是因为受了少林峨嵋的欺负而不敢伸头,这在唐门也是从所未有之事。
  唐铃自从立定主意不出阁后,在唐家就是名副其实的内掌门,唐大凡事也要让着她,她自小受父亲宠溺,诸兄弟们要打便打,想驾便驾,九兄弟见她就跟见了老虎,畏之远甚于畏惧父亲,只因惹恼了父亲还没什么,惹恼了她可不是要的。
  九兄弟都退了出去,唐二却留在最后,等屋里只有他和唐铃时,才低声问道:
  “阿铃,大哥过世了,没安排谁来主事?”
  唐铃冷笑道:“你着急了?这事也不是他能安排的,爹爹虽不能站起来,心里还明白,也还能说话。
  “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不过我劝你不要去问,爹爹会有安排的。”
  唐二脸一红,嗫嚅道:“阿铃,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见你太劳碌了,应该有个兄弟为你代劳。”
  唐铃道:“多谢了。你们在外面少惹些事,就是替我代劳了。
  “二哥,我还要告诉你,你欠的那二十万赌债我替你还了,你以后不用东躲西藏的了,不过这是家里最后一次替你还赌债,以后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她从唐二身边走出去,咣啷一声把门关上了。
  三天后,唐大下葬了,丧事草草,使人感到这不是安葬一代掌门,倒像是埋葬一桩罪证,棺椁衣服及一切应用物品都是事先预备好的,更使人感到唐大的自杀也是预谋好的,唐二至唐七都是纵横武林见多识广的高手,不禁感到事情并非像看到的那样简单,却没人敢深问,也没人敢往深处想。
  当晚戌时许,唐家府邸已陷入沉寂,唐铃却没睡。
  她在镜前精心梳妆,然后穿上件黑缎子罩面的灰鼠皮斗篷,走出了卧室。
  她信步走着,穿过后花园,拿钥匙打开一扇角门,走了出去。角门外停着一辆厢式马车,她一出来,已有人为她打开车门,她坐上去后,马车便悄然启动了。
  马车没有窗子,只开了一扇天窗,这是为了防止车内的人向外窥视,从经过的道路识别出目的地,唐铃对这一套早已厌倦,却从没抗议过,只能麻木地接受。
  车子里半明半暗,仰头可以看到天上的星辰,她无心欣赏夜景,更没心思去猜测经过的都是哪条街,哪段路。她感到疲乏,从心灵到肉体的疲乏,她靠在后面舒适的靠枕上,尽力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并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现在才是最关键的一刻,唐门所有的牺牲为的只是这一刻。
  然而路程太长,保持清醒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靠枕里散发出的鲜花的芬香令她熏然欲醉,不知不觉,她迷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车门一开,她马上惊醒过来。
  “唐姑娘,请,主人在等您。”车下的人鞠躬如仪,毕恭毕敬。
  唐铃提着斗篷走下车,却见眼前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条宽阔的道路两旁,是一束束盛开的金百合,花蕊里吐放着明亮的灯火,把周遭照的亮如白昼。
  唐铃尽管见过十几次了,每次见到依然还是惊愕万分,叹为观止,她不费心去猜这地方也是为此,莫说川蜀境内,即便九大亲王府邸也无此壮丽,这宫殿仿佛是神力从天上移至人间,第二天便又搬回天上去。
  两名身着金色斗篷,衣领上绣有金百合图案的人走出来,微鞠一躬,“唐姑娘,请随我来。”
  唐铃跟着两人走过汉白玉铺成的道路,登上宫殿的台阶。
  走到大门前,一人提气高声道:“唐门唐姑娘觑见主人。”里面一个个声音回响着,重复着,向无尽的深处传达着。
  随后一个“宣”字又从里面一层层传出来,仿佛一叠叠的声浪,两人向左右分开,让开道路,向唐铃又微鞠一躬,“唐姑娘,主人宣召。”
  唐铃对这两人倒颇有兴趣,这两人面无表情,是戴了精致的面具,但这两人身手矫捷,太阳穴高高隆起,显是内家火候已臻顶峰,这两人在中原武林一露面,便可跻身十大高手之列,在这里不过是两条看门的狗,她有时也胡乱猜测,这两人说不定就是中原武林前十名内的高手。
  她挺直身躯向里面走去,脚下是一条长长的猩红色的波斯地毯,每走一步都踩在一朵金百合上,她走过一道道门,每道门两旁都有人把守,见她过来也都微鞠一躬。
  走过第九道门,迎接她的是两名宫娥,对她道了万福,娇声道:
  “娘娘,主人在等您,请沐浴更衣。”
  唐铃冷冷道:“叫我唐铃、唐姑娘,我不是你们的娘娘。”
  两名宫娥嗤嗤笑着,唐铃每次都是坚持自己在这里独立的权利,然而九门以里,所有人都叫她娘娘。
  两个中年仆妇引领她进了一间大浴室,浴池是仿照骊山华清池修建的,水里咕咕冒着热气,仿佛地下是温泉,其实是人工打造的,也因此更显出鬼斧神工。
  两个中年仆妇为唐铃脱去里外衣服,精心盘好的头发也都打开了,唐铃心里暗暗冷笑,一任其所为,这两人说是服侍,其实是对她进行严格的搜身,以防在头发里或身体某处藏匿毒针之属细小利器,沐浴是防止她在身上涂抹剧毒,所有的可能都预先想到了。
  沐浴后,她穿来的衣服早已不见,两名仆妇为她穿上柔软的浴袍,这件浴袍可大有来头,是杨玉环从华清池沐浴后穿过的,她穿在身上倒恰好,由此疑心贵妃并非如记载中所说那般丰腴,至少也是中年以后的事了。
  一名仆妇又过来,阴阴一笑道:“娘娘,得罪莫怪。”说着,便给她戴上了眼罩,然后牵引她又转过两道门,进入一间宽敞的寝宫,唐铃虽看不到,却能感受到这种宽敞,走进这里,心里便有一种步入广阔空间的感觉。
  那名仆妇悄然退了出去,她只听到一声门响,她茫然站立着,仿佛赤身裸体站在一处空旷的广场上。
  “阿铃,还满意吧?我每次为迎接你都是不吝万金,人都说千金小姐,你堪称万金公主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极富感染力,但其中有沙沙的声音,仿佛这声音是经过无数的沙窍发出来的。
  唐铃冷哼道:“我只是被你捏在手里的最卑贱的女人,一文不值。”
  那声音故作夸张道:“阿铃,不要妄自菲薄,我为你可是耗费巨资,我敢说唐明皇为贵妃也没花过这么多的银子。”
  唐铃冷笑道:“你为我耗费巨资?这银子是用我家的暗器,我家兄弟的性命换来的,我要的药是用我的身体换来的。”
  那声音又沙沙笑了起来,好像风吹桑叶的声响,“阿铃,你说这话就没良心了,你们唐门那些暗器堆弃如山,却无人问津。
  “你们还要摆出等闲不卖的霸王架式,却不知今非昔比,唐门暗器称王于江湖的年代早已过去了。
  “你那些兄弟们个个吃喝嫖赌,没几个务正业的,若不是我救你们,你们唐家早被债主们告上官府,被抄家抵债了。
  “你那些兄弟,只能去当绿林强盗。
  “五百多万两银子,也真不知你那些兄弟是怎样赌出去、嫖出去的,若把这本事用在正道上,你们唐家早就称霸江湖了。”
  唐铃被他一顿冷嘲热讽,不作声了。
  那声音又道:“阿铃,我这人说话算数,你们唐家所欠的外债我已毫厘不差地还清了,这些是收据。
  “这里还有一张五百万两的银票,你走时一同带走吧。”
  唐铃急道:“药呢?”
  那声音笑道:“药我当然不会忘,但不算在里面,那是我孝敬我岳父大人的。”
  唐铃大怒道:“我警告你,你把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要连带上我父亲,我唐家和你已经两清了。”
  那声音呵呵笑道:“警告?这词儿已有二十年没人敢对我说了,以前说过这词儿的死的有多惨你根本想不到,不过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蛮好听的。
  “好了,闲话少叙,开始我们夫妻的敦伦伟业吧。”
  唐铃心里暗笑,所谓“敦伦”即是“敦叙天伦之乐”,床笫上事他居然称之为伟业,倒是前所未闻,这一点她不能抗拒,这是他们两人交易中的基石,也是她订的魔鬼契约中必须终身履行的。
  她的身体又蓦然紧张起来,死之将至的恐惧紧紧攫住了她的心。
  不,那是比死亡更可怖的恐惧,只有一个人被判了五马分尸,四肢和头颅都被紧紧套在五匹骏马上,在那一刻,才能感受到这种恐惧。
  两条有力的手臂把她托起,她立时有一种失重下坠的感觉,而这只是糟糕的开始,她被放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随后她便分辨不出扑在她身上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头巨兽。
  他真如一头坚爪利齿的野兽般在她白嫩丰满的肉体上撕扯着、啮咬着,翻来覆去折腾无数遍,每一寸肌肤都没放过,唐铃的感觉已不是凌虐、凌迟所能形容,她还记得小时候随父亲打猎,看到一头绵羊被几头饿狼扑倒,饿狼们用坚爪踩住羊,用利齿撕开一块块血淋淋的肉,那幅景象深深印在她脑子里,永难忘怀,她常常想,假如那头羊当时也有感觉,一定会和她现在的感觉一样。
  她也感觉自己的肉体一块块飞离身体,落进了一个血盆大口里,现在的她也许只剩下一副骨骼,五脏六腑都暴露在外,她已没有了痛苦和羞辱的感觉,就像一个人的魂灵站在远处,看着刽子手在对自己的肉身进行凌迟的酷刑,她每次都希望能在这痛苦的过程中死去,每次却又都死不了,第二天她对镜子察看时,在身上也找不到一块伤痕或淤青。
  不知过了多久,再久的噩梦也终有醒来的时候,她开始感到疼痛,一块块零碎的肉体仿佛又回到了躯体上,重新拼接起来,无数拼合的地方都是火炙般的剧痛,但她咬住牙,一声不吭。
  那声音近乎绝望地呻吟道:“你为什么这样逼我,你为什么就不肯顺从我?”
  唐铃冷冷道:“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没违拗过你,怎能说不顺从?”
  那声音怒道:“你的身体顺从了,你的心却没有,我感觉得到,你骗不了我!你的心每时每刻都在和我抗争。”
  唐铃漠然道:“你只能得到我的身体,永远甭想得到我的心,我们的契约里没这一条。”
  那声音狂笑起来:“你也太小觑我了,你知道我征服过多少地方,征服过多少人?我就不信征服不了你的心。”
  唐铃冷笑道:“你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所以处心积虑地要得到我,你不过是要满足你自己征服别人的欲望。”
  那声音呵呵笑道:“这倒也不然,我是真心喜欢你,不然那五个家伙就不会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也敢跟我争。
  “还算唐掌门识相,他若为你选一百个夫婿,我绝不会只杀九十九个。”
  唐铃身上疼痛稍减,坐起来,摸到浴袍穿好,下了床,她懒得和他争论,凭着她脑中的方向感,向门口走去。
  “阿铃,你就不能爱我吗?你要什么都行。”那声音又喊道。
  唐铃停了一下,在心里毅然道:“绝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她摸到门,推开,走了出去。
  在回去的马车上,唐铃点燃一盏灯,看着那一张张收据和一张面额五百两的银票,潸然泪流,唐门自上一代开始,便已走下坡路,却又必须维持武林第一世家的门面与奢华,各房子弟更是变本加厉、无所不为。
  祖宗遗留的家产早已挥霍一空,外欠债务足够整修黄河了,她父亲染上怪病,国医束手,唐门更是雪上加霜,她也只是为救父亲,甘愿舍身饲虎,答应了种种苛刻条件。
  到得唐家实在撑不下去,面临破产抵债的厄运,她只好和唐大又同意了那人的怪诞要求,但她坚持唐门只能出三个人,绝不把整个家族押上。
  那人除清偿所有债务外,另付五百万两银子作损失费,当然唐门历年积压的暗器也都卖给了他。
  唐八唐九唐十三之所以被选中,只是因为这三人都未成家,了无牵挂。
  而唐大身为摄理掌门,也就无可避免地成了牺牲品。
  那人倒也爽快答应了,他一次在她身上折磨够后,还得意地告诉她,这一千万两银子只是为了买一个人的人头,那个人叫马如龙,堪称世上最昂贵的人头了。
  唐铃现在知道,一千万两银子也没能买来马如龙的人头,看来此人的脑袋还不止这个价。
  唐铃对这个叫马如龙的人倒有了兴趣,很想知道他的脑袋究竟长的什么样?她忽然感到自己和这个马如龙有一点相似之处,她有一颗那人永远无法征服的心,马如龙也有一颗那人花一千万两银子也没买到的人头。
  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却是为马如龙流的。她自己的心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但马如龙的脑袋肯定不会支撑太久,那人完全可以再投几个一千万来买马如龙的人头,他就是这脾性。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否则绝不罢手。
  她不知马如龙和那人究竟结了怎样的仇怨,或许什么也没有吧,正如她认为自己绝不是美女,至少不是那种能令男人停止心跳的绝代佳丽,在那人各种肤色汇集的后宫佳丽中,她只能屈居末等,但不幸的是,她被那人看中了,那人想要她,也就不惜各种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了她,马如龙的脑袋大概也是一样,不幸而已。
  她相信用不了多久,马如龙的脑袋就会被制成标本,陈列在那人的书房里,那时她会有眼福看上一眼,再一洒同情之泪。
  她把银票和收据又放回一个小巧的箱子中,只为了这些,为了唐家几代人的挥霍无度,唐大四兄弟变成了供奉邪神的牺牲,而她才是最邪神眼中最鲜美的祭品。
  她回到家时已是黎明了,她把父亲唤醒,把那包药喂他服下去,然后回到卧室,蒙上被子痛哭起来,直到哭的累了,才昏昏然睡去。
  三天后,唐季常离开躺了八年的躺椅,走出卧房,在儿孙家人的惊呼欢叫声中,走出了唐家的大门,一月后,他已能骑着马,带着唐铃去打猎了。
  马如龙在睡梦中惊醒,除了一身冷汗,他没梦到什么可怕的场景,只是被种感觉惊醒了,他喘息须臾才明白,那是被两只毒蛇般的眼睛牢牢盯在背上的感觉。
  屋里没有外人侵入,这一点他敢断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就说不清了,每当静下来时或睡熟时,心便会强烈地感受到,他明白一定是有人在盯着他,不是在近处,而是在远处,但盯得很牢。
  他又摸出那张纸,上面有金百合的图案,只有一行字:马如龙在张庄。他心里一直纳闷:他潜入张庄连金五伦都瞒过了,那人怎会知道?那人究竟藏在哪里?
  “怎么了?”天星雪白的手臂缠绕着他的脖子,呓语喃喃。
  “没什么。”马如龙低声说道,继续睡觉,心里却暗下决心:该行动了!
  丐帮各分舵主紧急召回后,丐帮举行了两个最隆重的葬礼,葬下了帮主花子明和长老李丐儿。
  经过十天的闭门商讨,分舵主们公推出五人为下届帮主人选,送交长老议事堂审议通过,长老议事堂仅用一天时间便做出裁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下届帮主居然是金陵分舵主张乾。
  此次公推本无任何悬念可言,无论资历、武功、威望哪一方面,首席长老彭千刀都是理所当然的下届帮主,提出其他四名人选只是为了凑足五个名额,这种凑数的人选他们有个名目,叫做“陪选”。
  所以除了首列的彭千刀外,其他四人都是随便写上去的,写上张乾的名更是恶作剧式的做法,丐帮中资历威望在他之上的不下二十人。
  长老议事堂的裁决既经做出,便有法定效力,丐帮十万弟子也只好接受这位新帮主了。
  尽管怎么看他也没有帮主的威严,但也都知道看长了就好了,至少这位新帮主在视帮众如手足这点上还是极有口碑的。
  隆重的典礼过后,张乾回到帮主的内室,这里已被花子明装饰的如同皇宫,他依然有在云里梦里、脚踏不到实地的感觉,别人是允诺一定让他成为帮主,但他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至今也还不敢相信这一切已成了现实。
  良久,他渐渐定下心来,相信这一切都是现实了,他并没感到狂喜,充塞胸臆的却是一种庄严神圣的感觉,他从内衣里摸出一枚金百合徽标,贴到自己的额头上,以无比虔诚的声音赞叹道:
  “神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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