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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wordman790106

[入库] 丁情《小刀悲情》连载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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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9 16:19: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5-2-19 16:21 编辑


     第十章 矛盾的心结

  丑时快要到一半——一点四十五分!
  田三爷胸口的屁眼已停止流血了,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冷冷地看着他!
  不管田三爷这个人生前是个大老粗也好,是个老狐狸也罢,现在他已只不过是个死人。
  死人全都是一样的!
  土霸王的神情仿佛已有了疲倦,他忽然挥了挥手:“走吧,大家都走吧!”
  这句话是对田三爷带来那些人说的,他们全都证住了,他们本来已准备血并一场了。
  这次不是为田三爷拼命的,这次他们准备为自己拼一次命,所以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土霸王居然会放他们走。
  “我并不想杀你们,从来也不想。”土霸王的声音也显得很疲倦:“你们全部都跟我一样,是被别人利用的,我只希望下次你能选个比田三爷够义气一点的人,再为他拼命。”
  这句话刚一完,突然有人大叫:“我们兄弟跟着你好不好?”
  土霸王又笑了,笑了笑,笑容也显得很疲倦:“先回去洗个澡,再好好睡上一觉,到明天早上醒来后,如果没有反悔,到时再来找我好了。”
  这个提议很好,所以大家就先散了。
  那些穿白衣,用白巾蒙面,提着鬼头大刀的人,也忽然全都消失在黑暗中。
  他们走得和来时同样诡异,神秘!
  天地间,一下子又静了下来,如果地上不是还躺有尸体的话,别人一定会以为这里和其它地方的夜晚一样是个平安的夜晚。
  曲终人已散,土霸王看着地上那两具永远再也无法“散去”的田三爷和慕思成尸休,冷笑的学田三爷的口气喃喃说:
  “他奶奶个熊,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地狱里赌鬼多得很,你们不会到那里再开间赌场吗?”
  “你放心好了,等你到了那边,他们早已开间赌场在等你了。”
  莫悲居然还没走,他正冷冷地看着土霸王。
  听见他的话,土霸王突然大笑:“等我干什么?去捣蛋?”
  莫悲没有回答,他还是冷冷看着土霸王,看了很久,才慢慢地开口:“到现在我才看出来,你好像也和田三爷一样,脸上也戴副面具。”
  “是吗?”土霸王还在笑:“现在已太晚了,你也许看不清楚,我劝你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你若还想看,我一定会让你看个够。”
  “明天早上?”莫悲问。
  “早上你能起得来吗?”
  莫悲忽然笑了:“也许今天晚上我根本就睡不着。”
  “睡不着可以找个女人陪你呀。”土霸王虽然还在笑,语调却已有点怪怪的:“这里虽然什么东西都贵,唯独女人是便宜的。”
  “哦?”莫悲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看了很久,才忽然笑了,笑得仿佛有点凄凉。
  “这地方的人命岂非也是很便宜?”
  人命的确很便宜!
  不管在什么地方,人命永远都是最便宜的,有时甚至连一块钱都不值。
  ——两个互相不认识的人,在同一个地方喝酒,喝到某一个定程度之后,会为了一件平平淡淡的事,而相互拔刀对杀。
  ——为了一个女人,可以灭了对方全家人。
  ——有的人杀人,是因为他喜欢杀人!
  唐二爷就是这种人!
  只是现在他杀人已不用自己动手了。
  他只动脑!
  ——动脑杀人往往都比动手杀人来得可怕。
  这里现在就已成了一个可怕的地方!这里死的人远比仓库那边活着离开的人还要多。
  这里流出的鲜血已铺满了各处。
  这里当然就是田三爷的住处!

  ☐                           ☐                            ☐
  激战幺喝声,逃命惨呼声,刀剑交错所激起的火花和金属碰撞声都突然停止了。
  唐二爷跳着血泊,慢慢地走在窗前,轻轻地推开了窗子,窗外群星灿烂,新月如钩。
  春天的晚上总是美丽的。
  满地的鲜血在月光下,发出令人悲怆的娇异光芒。
  唐二爷就在这一片妖异的光芒中。
  “今年的春天来得还真早……”
  他心里仿佛有很多的感慨,孙八爷就站在他身旁,感慨也好像并不比他少。
  他们似乎已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踏着别人的鲜血走上来的。
  “明天我们应该到‘沧浪亭’去走走。”唐二爷看着满地尸体和鲜血,淡淡地说:“那儿的桃花,现在想必都已开了。”
  ——其实他们何必去看桃花?
  ——他们脚底下的鲜血,那颜色并非也正和桃花盛开时完全一样?
  突然间,外面又传来一声惨呼,唐二爷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什么事?”
  外面立即有人回答:“是‘新酒’老六,他还没有断气,我又补了他一剑。”
  唐二爷点点头,脸上已露出了满意之色,他知道这一剑已是这地方的最后一剑。
  这一战他们自己人的损失虽然也不小,可是田三爷刚才派回来支援的那些人,现在已没有一个是活着的人。
  那个蒙古摔角高手哈元虽然还活着,却已投靠在唐二爷手下了——蒙古的武士精神,有时也同样比不上金钱的诱惑力大!

  ☐                           ☐                            ☐
  唐二爷踏着血泊,得意地巡视他的胜利品:“这地方稍微整理整理,我们就可以再开间赌场,或是酒楼之类的场所。”
  孙八爷当然跟在他身后:“贵宾房一定在楼上,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喜欢在楼上看月亮。”
  新月如钩。
  这一场惨烈的火并,似已完全结束。
  但思思却突然从噩梦中醒来!
  窗外夜凉如水,她的枕头却已被冷汗湿透了。
  因为她刚刚梦见仇少慈,梦见仇少慈手里拿着把刀,问她为什么要对不起他。
  她又梦见她父亲,眼睛里流着泪,说她不该到这里来的,说着说着,他眼里的泪忽然变成了血!
  然后她忽然看见土霸王!
  这不是噩梦。
  土霸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床头,凝视着她。
  他看来仿佛很疲倦,但一双眼睛却比平时更亮。
  “我睡得一定很熟,连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思思笑得有点勉强。
  ——她还没有忘记刚才的噩梦!
  “你睡得并不熟。”土霸王盯着她的眼睛:“你好像在做梦!”
  思思不能不承认:“我梦见了我父亲……”
  她忽然想起,急着问:“你打听到他们消息没有?”
  土霸王摇摇头。
  思思叹了口气:“今天我已跟人打听过,他们也都没听说过沈大爷这个人。”
  土霸王忽然沉下脸:“我说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
  “我没有出去,我只不过在门口走了走,跟小贩买了串糖葫芦,顺便问了问那个小贩而已。”思思轻轻地说。
  土霸王没有再说什么,他已开始在脱衣服,露出了那一身钢铁般的肌肉。
  他身上铁钩的伤痕似已快好了,这个人就像是野兽一样,本身就有种治疗自己伤痛的奇异力量。
  思思看着他,忍不住又问:“你今天到哪里去了?出去一整天,也不回来看我一下,害得我一直都在担心你。”
  土霸王冷冷地说:“我的事你以后最好都不要过问,也用不着替我担心,我——”
  他忽然住口,是因为他已看见思思的脸色有点变了;他顿顿,才开口,声音已变得温柔。
  “因为你若问了,就一定会更担心,我做的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听见他温柔的声音,思思脸色稍微好看些:“我不管你做的是什么事,只要你能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土霸王忍不住笑了:“明天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思思的眼睛立刻发出光:“什么东西?”
  “当然是你喜欢的东西,到明天你就会看见了。”
  土霸王边说边掀起薄薄的被子,在她身旁躺下来。
  思思的心突然加快的跳了起来。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她忽然发觉自己竟一直在期待着,期待着他回来。
  期待着他那温柔又粗暴的抚摸和拥抱。
  但土霸王却只淡淡地说了十一个字:“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然后他竟似已真的睡着。
  思思咬着嘴唇,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忽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心里从来也没有这种滋味。
  那不仅仅是失望,甚至可以说是被泼了盆冰水!
  ——他为什么不理我?难道他今天在外面已有过女人?然后她又替自己解释。
  ——他若是喜欢别的女人,又何必回来呢?
  这解释连她自己都不满意。
  所以她的心就越想越乱,简直恨不得把他叫起来一问清楚。
  可是她忽然想起了“明天”,想起明天那份礼物。
  她心里立刻又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世上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自己情人送给她的礼物呢?
  就算只不过是一朵花也好,那也已足够表现她的情意。
  何况土霸王送的并不是一朵花。

  ☐                           ☐                            ☐
  他送的是一艘船!
  一艘银灰色的游湖船,美丽得就像是朦胧春夜里的月亮一样。
  “明天”已变成了今天!

  ☐                           ☐                            ☐
  今天的阳光也好像分外灿烂辉煌。
  银灰色的船,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光。
  在思思眼睛里看来,它简直比天上所有的星星和月亮加起来都美丽得多。
  船就停在他们住的房子后面那条河道上,银灰色的船身,伴着的河水,美丽得令思思忍不住的跳了起来。
  跳起来搂住土霸王的脖子!
  现在虽然还很早,街上、河上、桥上却已有不少人,不少双眼睛,可是思思不管。
  她喜欢做一件事的时候,就要去做,从来也不管别人心里是什么感觉。
  ——现在仇少慈的影子似乎已距离她越来越远了!可是思思觉得她并没有做错。
  ——一个年轻健康的女人,一个年轻健康的男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本来就是任何事都可能会发生的。
  那其中只要没有卖与买或勉强,就没有罪恶。

  ☐                           ☐                            ☐
  阳光也同样照在土霸王脸上。
  土霸王的脸,也跟着那艘银灰色的船一样,显得充满了光采,显得生气勃勃。
  思思看着他。
  他的确是个真正的男人,他有他独特地性格,也有很多可贵的地方。
  思思已下定决心,从今天起,她要全心全意的爱他。
  ——过去的事已过去,慢慢总会忘记的!
  仇少慈既然是他们的好朋友,就应该原谅他们,为他们的未来祝福。
  思思情不自禁拉起土霸王的手,柔声的说:“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土霸王的声音也仿佛特别温柔。
  看来他今天心情的确很开心。
  “我们驾船到郊外去玩玩好不好?”
  思思眼睛里闪着光:“听说沧浪亭的桃花开得很美。”
  “驾船在这附近逛逛可以。”土霸王说:“但到郊外去逛湖,今天是不行。”
  “为什么?”思思噘起了嘴:“今天你又要去看那个唐二爷?”
  土霸王点点头,目中已露出了歉意。
  思思的嘴噘得更高:“我一定要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显得有点儿不开心,她不喜欢土霸王将别人看得比她还重要。
  对唐二爷,她甚至有点嫉妒。
  看着她那噘得可以挂住酒瓶的嘴,土霸王又笑了。
  “你迟早总有一天会看见他的,我保证!”

  ☐                           ☐                            ☐
  唐二爷开始点燃他今天的第一泡水烟。
  土霸王此刻已站在他的面前,好像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唐二爷很不喜欢他的手下在他面前表现出这种样子来,但他却只是淡淡地问:“昨天晚上你又没有回来?”
  土霸王在听着。
  “我虽然知道你一定会得手,但你也应该回来把经过的情形说给我听听。”唐二爷喷了口水烟:“你本来不是这样散漫的人。”
  土霸王闭紧嘴巴。
  “你不回来当然也有你的原因,我想知道是为了什么。”唐二爷显得有点不满意。
  土霸王忽然开口:“我很累!”
  “很累?”唐二爷微:“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想回家去,安安静静地住上一段时间。”土霸王的表情很冷淡:“目前这里反正已没有什么要我做的事了。”
  唐二爷这下好像才真正怔住,过了很久,才将吸进去的一口烟喷了出来,随着这口浓浓的青烟,唐二爷的脸色立刻变得好看多了,声音也立刻变得柔和得多。
  “你以为我是在责备你,所以不开心?”
  “我没有这个意思。”土霸王的表情还是很冷淡:“我只不过真的觉得很累。”
  “现在大功已告成,这地方已经是我们的天下了。”唐二爷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去轻拍着土霸王的肩:“你是我的大功臣,也是我的好兄弟,我的事业,将来全都是你的,我怎么能让你回去啃老米饭?”
  “过一阵子,我说不定还会再回来。”土霸王的意思似已有些活动了。
  唐二爷看着他,神色突然就变得很凝重:“但现在我就有件大事非你不可。”
  “什么事?”
  “田老三一走,挡我们路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唐二爷沉声的说。
  “孙八爷?”
  唐老二笑了:“老八是个很随和的人,我从来也不担心他。”
  土霸王的眉头一皱:“你是说小刀会?”
  “不错,小刀会!”唐二爷眼睛里突然露出了杀机:“我不想再看到那把‘小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可是我们一直找不到‘第一把小刀’。”土霸王说。
  小刀会里的那“第一把小刀”的行踪也实在在太神秘了,他几乎从来都没有露过面。
  有一次唐二爷活捉到他一个兄弟,拷打了七个时辰,才问出他是个长着脸大麻子的江北人,平常总是喜欢戴着一顶帽子。
  但这个人究竟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来历?有什么本事?就连他自己的兄弟都不知道。
  “这一把小刀的确不好找。”唐二爷恨恨地说:“但我们现在有个好机会。”
  土霸王眼睛一亮:“什么机会?”
  唐二爷忽然笑了笑,笑笑地从身上掏出一张已揉得很绉的纸张。
  “这张条子,是孙老八昨天晚上回家去之后才发现的。”
  土霸王接过来一看,纸上很简单的写着——
  你等着,十二个时辰内,小刀会有好消息告诉你。
  看完条子后,土霸王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老八回家的时候,这张条子就已在那里,他的三姨太却已不见了。”
  “小刀绑走了孙八爷的三姨太?”
  唐二爷叹了口气:“那把小刀想必也知道这位三姨太是老八最喜欢的人,所以想藉此来要胁他,我想老八昨天晚上一定是睡不着的。”
  他叹息着,好像很同情,但是他的眼睛里却在发着光。
  “所以小刀今天一定会跟孙八爷连络。”土霸王的眼睛也更亮了。
  “我已关照老八,无论那一把小刀提出什么条件来,都不能答应。”
  “我们当然也有条件?”土霸王试探着。
  “只有一个条件。”唐二爷的眼睛又露出杀机:“无论什么事,都得要那‘第一把小刀’本人亲自出来跟我们谈,因为我们只相信他。”
  “他肯?”
  “不由得他不肯。”唐二爷冷笑:“他这么做,当然一定有事找我们,莫忘记这地方到底还是我们的天下。”
  这一点,土霸土当然很清楚。
  “何况我们所提出来的条件并不算苛刻,并没有要他吃亏。”唐二爷淡淡地说:“见面的地方由他选,时间也随他挑,我自己亲自出面跟他谈,每边都只能去三个人。”
  “三个人。”
  “其中一个人当然就是你。”唐二爷又在拍着他的肩。
  “还有一个是谁?”土霸王忍不住的问。
  “哈元。”
  土霸王微怔:“田三爷请来的那个蒙古摔角高手?”
  “我也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却是摔角高手,比库达还要高。”
  土霸王对这个蒙古人的印象很不好:“他能出卖田三爷,也能出卖你。”
  “所以我才一定要你跟着我。”唐二爷微笑的说:“何况哈元也不是不知道,我出的价钱一定比那一把小刀要高出很多。”
  土霸王不再开口。
  唐二爷却还有话要说:“不管怎么样,你今天都千万不能走远,随时都说不定会有消息。”
  土霸王点点头后,忽然说:“田三爷那艘银灰色的船,我已经送了人。”
  “那本来就该算是你的。”唐二爷微笑的坐回椅子上:“你若是喜欢老三那栋房子,也随时都可以搬进去住。”
  这句话无异是告诉土霸王,他在“老酒”里已取代了田三爷的地位。
  就连土霸王的脸都不禁露出了感动的神情,但他嘴里却没有说什么,微微一躬身,就转身走了出去。
  唐二爷吸了口水烟,忽然又笑着问:“那女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叫你一连陪着她两个晚上?”
  土霸王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说了句:“她当然也是个婊子,只有婊子才配跟我这种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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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1 11:2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 只唱英雄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无根,英雄无泪,
  喝不完的杯中酒,
  上不完的高楼,英雄把酒论天下,
  ——谁能掌江湖?


  第一章 莫悲的朋友

  “她当然也是个婊子,只有婊子才配跟我这种人在一起!”
  土霸王丢下这句话后,就笔直的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上有几个魁梧的大汉,他们一看见土霸王,立即含笑鞠躬为礼。
  土霸王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他慢慢地走过去,忽然发觉有个人在前面挡住了他的路。
  一个蒙古人,又高又壮的身材,就像是根没有牙的狼牙棒。
  四四方的脸,但他的眼睛却是三角形的,此刻这双三角眼正狠狠地瞪着土霸王。
  土霸王只看了他一眼,就冷冷地说:“我不喜欢别人挡我的路。”
  哈元的拳头已握紧,浑身仿佛似在抖动,但他也只是狠狠地瞪着土霸王,眼睛里虽然发出凶光,最后还是让开了路。
  土霸王冷笑一声后,迈步从他面前走过:“你的朋友库达是我杀的,你若不服气,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土霸王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梯,这时,南宫远正从楼梯口走了上来。
  这次让路的是土霸王,他对这位湖北才子一向很尊敬的。
  土霸王一向都很尊敬动笔的人,不是动刀的!
  ——可惜在当今这个社会上,动笔的人有时远比动刀的人来得可怕!

  ☐                           ☐                            ☐
  “这小子竟然想用走来要胁我!”唐二爷将水烟筒重重的放在桌上,面对着南宫远发牢骚:“田老三那艘船我本来是要送给你的,但他却送给了个婊子。”
  南宫远缓缓端起刚刚小丫鬓为他沏的茶,轻轻地喝了一口。
  “我从烂泥里把他提拔上来,他居然就想上天了!”
  唐二爷的火气还是大得很:“照这样下去,将来他岂非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不错,这小子可恶。”南宫远闭上眼,满足的品尝茶的遗香:“不但可恶,而且该杀!”
  唐二爷冷笑的说:“说不定迟早总有一天……”
  “要杀,就应该快杀!”南宫远悠然的说:“也好让别人知道,在唐二爷面前做事,是一点也马虎不得,否则脑袋就得搬家。”
  唐二爷注视着他:“你是说……”
  “这就叫杀鸡儆猴,让每个人心里都有个警戒!”南宫远神情很悠闲,就好像他在说的是一件下象棋的小事:“以前梁山上的大头领王伦做法就是这样子的。”
  唐二爷懂了他的意思,唐二爷虽然不懂得历史的考据,但水浒传的故事总是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王伦最后的下场是被林冲一刀砍掉了脑袋。
  他如果要学王伦,就绝不会犯下和王伦同样的错误,他绝不会给林冲还那一刀的机会!

  ☐                           ☐                            ☐
  南宫远不但闭上眼睛,现在连嘴巴也闭上了,看他的神情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很显然地,这个问题已没什么话好谈的了。
  唐二爷沉思着,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大声问:“土霸王呢?”
  门外立即有人回答:“到龙福楼去吃早点了。”
  “他回来时立刻请他进来。”唐二爷淡淡地说:“他昨天晚上立下了大功一件,我有样东西刚才忘记送给他。”
  现在他已明白地让别人知道,替唐二爷做事的人,总是有好处的。
  “现派人送五十只上好的天山人参,和十瓶陈年花雕到南老的府上去。”唐二爷又吩咐:“要选最好最陈的花雕,南老是个很懂品酒的人。”
  南宫远是闭着眼睛,好像并没有注意在听他的话,但嘴角却已荡起笑意了。
  不过土霸王的嘴角却没有笑意。
  他的嘴角只有蟹黄包子的油渍。
  他现在当然是在龙福楼吃的早点。
  他就坐在龙福楼最角落里的一个桌子上,面对着大门他总是希望能在别人看到他之前,先看到这个人。
  现在他正开始吃他第二笼蟹黄包子,他已经吃完了一大碗鸡火干丝,一大碗黄牛肉面。
  他喜欢丰盛的早点,这往往能使他一天都保持精力充沛,何况这龙福楼的包子和面都是久享盛名的。
  就在他开始吃第二笼蟹黄包子时,他看见了莫悲。
  阳光灿烂!
  莫悲今天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衫,迎着阳光,走进这老式的餐馆。

  ☐                           ☐                            ☐
  从阳光灿烂的地方进屋内,眼睛会有短暂的不适应,但莫悲还是很快地就看见了土霸王,他立刻直接走了过去。
  土霸王看着他,微笑的说:“昨天晚上你没有找女人?”
  “我找不到。”
  “我认得你住的那间客栈的小二,找女人他是的专家。”
  莫悲淡淡地笑了笑:“我要找的是女人,但他却给我找来了条老母猪。”
  “你错过了机会。”
  “哦?错过什么机会?”
  “那条老母亲猪说不定就是位贵妇,甚至说不定是哪家名门正派的大小姐,你至少应该对她客气些。”土霸王笑笑地说。
  “我不是慈善家。”莫悲拉开椅子坐下:“我是个嫖客。”
  “是不是个吃客?”
  “不是。”莫悲一点也不想隐瞒:“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你知道我在这里?”
  “每一天早上辰时之前,你通常都会在龙楼吃早点。”莫悲看着他。
  土霸王又笑了:“原来你的消息也很灵通。”
  “只有消息灵通的人,才能活得比较长些。”莫悲很快地就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土霸王看着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莫悲也看着他:“你是个孤儿,是在三块厝长大的。以前别人叫你小土,也有人叫你土小子、傻小子,好歹你曾经用脑袋去撞石头。”
  土霸王笑得已有点勉强:“你知道的确实不少。”
  “我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我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对你特别客气?”
  “我只知道你昨天晚上若杀了我,你自己也休想活着走出去。”土霸王冷冷地说。
  “我若能杀了你,你手下那些人在我眼里看来,只不过是一排刀靶子而已。”莫悲冷笑的说:“何况那地方还有田三爷的手下。”
  土霸王不说话了。
  当时的情况,他当然也了解得很清楚,莫悲虽然未必能杀得了他,但也不能不承认莫悲并没有真心想杀他。
  至少莫悲连试都没有试。
  这是最主要的一点!

  ☐                           ☐                            ☐
  莫悲冷冷地看着他:“你现在还活着,也许只因为你有个好朋友!”
  “好朋友?”土霸王立刻追问:“谁?”
  “小捕头!”
  “小捕头?”土霸王一证:“仇少慈?”
  莫悲点点头。
  “你认得他?”好像几乎忍不住要从椅上跳起来。
  “他是我的好朋友。”莫悲说。
  “他在哪里?”
  “在拉萨。”
  “拉萨?”他在那里干什么?土霸王好像很关心仇少慈。
  莫悲顿了顿,仿佛在思考要不要说了,最后终于一字一字的说:“他在拉萨坐牢!”
  土霸王怔住,也愕住了!过了很久,才摇了头:“不会的,他跟我是不一样,他不是一个会犯法的人。”
  “就因为他不愿犯法,所以才会在狱牢里。”莫悲淡淡地说。
  “为什么?”
  “他杀了一个人。”莫悲看着他:“一个早就该杀了的人。”
  “他为什么要杀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要杀他。”
  “这是自卫,不算犯法。”
  “这当然不算是犯法。”莫悲说:“只可惜他在拉萨杀的人是喇嘛教的人。”
  在拉萨,喇嘛教就是圣教。
  土霸王想了想:“他杀了这个人后,难道没有机会逃走吗?”
  “他当然有机会。”莫悲苦笑了:“可是他却去自首了,他认为别人也会跟他一样公平公正。”
  土霸王又了很久,才叹息,苦笑的说:“他的确从小就是这种脾气,所以别人才会叫他小捕头。”
  “只可惜捕头也并不是每个都很公正的。同样的,法律也可以有多种不同的解释。”莫悲似乎在打抱不平:“在拉萨,一个外地人杀了喇嘛教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算自卫。”
  “难道他已被判罪了?”
  莫悲点点头:“二十年!”
  土霸王忽然沉默了。又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有没有法子救他?”
  莫悲看着他:“只有一种法子。”
  “什么法子?”
  “去跟拉萨的捕头说,请他对拉萨的法律作另外一种解释。”莫悲说:“让他明白一个外地人杀了一个喇嘛教的人,有时一样也是为了自卫。”
  “要怎样去跟他说?”
  “世上只有一种话,是在不同地域、不同人种前都说得通的。”莫悲谈谈地说:“那就是‘钱’在说话。”
  钱?
  土霸王的眼睛又亮了!
  “中原的现银和银票,在拉萨也同样有用。”莫悲说:“我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你想,要多少才有用?”
  “当然越多越好。”莫悲忽然苦笑:“田三爷付给我的酬劳是五万两,我又赢了十万两,我算算本来已经够了,只可惜……”
  “只可惜怎么样?”
  莫悲的苦笑中又带着种凄凉讥讽之意:“只可惜应该付我钱的人已经死了。”
  土霸王这才恍然:“原来你昨天晚上要带田三爷走,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救仇少慈?”
  莫悲用沉默回答了这句话。
  这种回答的方式,通常就是默认。
  土霸王想了想,说:“你赢的十万两应该是现钱的。”
  “他付的是现钱银票,但田三爷一死,这张银票就变成了废纸。”莫悲淡淡地说:“我已打听过了,唐二爷已经叫山西钱庄冻结了田三爷的存款,他所开出的银票都已不能兑现了。”
  这件事,土霸王当然也知道,所以他只好叹了口气:“十万两,这数目的确不算小。”
  莫悲看着他:“在你说来也不算小?”
  土霸王苦笑了,他当然已明白莫悲来找他的意思了。
  “仇少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比你更想救他,可是现在……”土霸王突然握紧双拳:“现在我身上的钱,连一条老母猪都嫖不起。”
  “你不能去借吗?”莫悲有点疑惑:“昨晚你立下的功劳并不算小。”
  “你也许还不了解唐二爷这个人,他虽然不会让你饿死,但也绝不会让你吃太饱。”土霸王有点悲愤的说。
  莫悲现在已了解,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凝视着土霸王,最后嘴角又露出那种讥讽之意。
  “也许昨天晚上我应该杀了你,那么最起码,我还有十万两可以拿。”
  “你用不着后悔。”土霸王的眼睛忽然又发出了光:“也许我现在就可以替你找到一个能赚十万两的机会。”
  “哦?”
  “这机会并不坏,只看你愿不愿意去赚而已。”土霸王也在凝视他。
  莫悲的脸上现在已一点表情也没有:“只要能赚到十万两,我甚至也可以去认那条老母猪作干妈。”
  土霸王又笑了:“没有那么严重……”
  ☐                           ☐                            ☐
  辰时已尽,已时则过一点点,唐二爷家中大厅上的那个来自波斯的自鸣钟则敲过一响——九点半!
  土霸王带莫悲走了唐二爷家的大门,然报他吩咐守在门口的打手:“去找哈元来,我有件机密的事要告诉他。”
  很快的,哈元就来到院子,他一看见土霸王,那双三角眼就立刻露出刀锋般的光芒。
  土霸王却在微笑。
  “听说你有机密的话要告诉我?”哈克很用力的说。
  “我的确有很机密的话要告诉你。”土霸王笑笑地说:“却不知你能不能完全听懂?”
  “我懂。”
  “好,很好。”土霸王那雪白的牙齿在太阳下闪着光:“你父亲是个杂种,你那八十个父亲每个都是大杂种!你母亲却是个婊子,为了一点点钱,她甚至可以陪一条公狗上床睡觉。”
  哈元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土霸王却笑得更愉快:“所以你说不定就是狗养的,这个机密你自己一定不会知道的。”
  太阳慢慢升高,温度也渐渐提高,但哈元却好像冷得在发抖。
  那张四四方的脸,除了鼻尖上一点汗珠外,似已完全干瘪,他整个人看来就像是条刚从冷水里捞出来的拳狮狗。
  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人,有的已忍不住偷偷在笑,而且不怕被哈元听到。
  这蒙古的摔角高手,在此地实在不是个受欢迎的人物。
  土霸王仍在微笑。
  “现在我已说出你的秘密,你是否已完全听懂了?”
  哈元回答了。
  他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来回答——他狂吼一声,整个人如发了春的大公狗扑了过去。
  拳狮狗似已突然变成了疯狗。
  疯狗咬起人来是很可怕的,何况是一个摔角高手。
  土霸王却还是微笑的站在那里,等着他,目中充满了自信。

  ☐                           ☐                            ☐
  摔角的真义本来是以柔克刚,以静制动。
  但现在哈元却已犯了致命的错误!
  他主动采取攻击,一双手如鹰爪般去抓土霸王的臂和肩,他的右手当然很快。
  却不是最快的!
  土霸王一翻身,右腿反踢他的下腹。
  哈元狞笑,正想去抓他的足踝时,谁知土霸王身子突又溜溜的一转,一个肘拳,重重的打在他的肋骨上。
  哈元立刻听到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他的人也被打飞了出去。
  土霸王一招得手,并没有停下,他紧跟着跃起,双足连环踢去,踢向哈元咽喉。
  土霸王乘胜再追击,绝不容对方有半分喘息的机会。但这次土霸王却也犯了个错误!
  他实在低估了哈元!

  ☐                           ☐                            ☐
  哈元的身上本来已被打得跟跄倒退,好像再也站不稳的样子。
  可是突然的,他却又已站稳,他的手突然间已抓住了土霸王的脚。
  对一个像哈元这样的摔角高手来说,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被他搭上一点,就好像已被条疯狗一口咬住一样。
  哈元反手一拧、一拐、一放!
  土霸王立刻就身不由己在空中翻了个身,接着,“啪”地被重重摔在地上!
  他似已被摔得发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第二章 第一把小刀

  哈元如疯狗似的一拧、一拐、一放,土霸王立即被摔的翻了个身,重重的摔在地上。
  哈元又狞笑着,一脚踩上他背脊,似乎是想将他的脊骨踩断,谁知就在这时,土霸王突又翻身出手,闪电般拧住他的足踝。
  就像他刚才对付土霸王的法子一样。
  土霸王的手将他足踝向左一摔,他整个人就跟着向左翻过去。
  但土霸并没有将他摔在地上,土霸王自己也躺在地上,突然一脚踢去,就在哈元身子翻转的那一刹间,踢中了他的阴囊。
  哈元又狂吼了,这一次是凄惨的狂叫。
  然后他的人就突然缩成一团,全身上下所有能够流出来的东西,立刻全都流了出来。
  一旁观看的莫悲,皱了眉头,后退了两步,左手立即掩住了鼻子。
  除了哈元自己外,在场所有的都嗅到了他的排泄物的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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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霸王一放开哈元的足踝,他就已倒了下去,像虾米般蜷曲在地上,不停的抽搐茎挛。
  凄惨的狂叫声也逐渐转为无声的哀嚎,忽然间,他蜷曲的身子又一缩,一伸,然后他的人就完全不动了。
  土霸王那一脚不但是迅速准确,而且力量也大得可怕,旁观的打手们,目中都露出恐惧之色。
  他们都打过人,也挨过打。
  但他们谁也没有看见过如此狠毒的手脚。
  每个人心里都不禁在暗中庆幸,自己没有遇见过像土霸王这样的对手。
  他们更庆幸,自己是土霸王同一边的人。
  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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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霸王已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这蒙古人还真有两下子!”
  莫悲叹了口气:“我刚才真怕你一下子就被他摔死了。”
  “你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吗?”土霸王笑了:“我最大的本事不是打人,而是挨打。”
  “挨打?”
  “我没有学会打人之前,我已学会挨打了。”土霸王笑着说。
  “你学的时候那种滋味一定不好受。”莫悲也跟着笑了。
  “不肯学挨打的人,就最好也不要去打人。”土霸王淡淡地说:“你如果想打人就得准备挨打。”
  ——这个道理本来很简单,只可惜越简单的道理,就越有很多人不能明白。
  莫悲笑了,笑容中又露出那种残酷的讥讽之意:“我从来不打人的,我只杀人!”
  莫悲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他已跟土霸王走入唐二爷的内房小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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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远还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唐二爷依然还在吸着水烟筒,青烟缭绕中,他淡淡地问:“听说你刚刚告诉哈元一个秘密?”
  土霸王也淡淡地回答:“我告诉他,他父亲是个杂种,母亲是个婊子。”
  “哦?”唐二爷又吸了口烟:“他怎么说?”
  “他什么没有说。”土霸王的声音更冷淡:“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唐二爷听到了一下,只见他左手握着小烟筒,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吸了口水烟,再慢慢地喷出一口烟。
  青烟冉冉缭绕,唐二爷的脸又隐藏在烟雾中:“你就算要杀他,也应该等到明天,你应该知道今天还用得着他。”
  “为什么?”
  “因为我已找到了个比他更有用的人。”土霸王仍面无表情的说。
  “是他?”
  唐二爷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站在土霸王身后的莫悲。
  莫悲身上的那套宝蓝色的衣服,很显然地是最上等的手工剪裁的,他的脚上也穿着山东“一鞋堂”手制的小牛皮鞋子。
  唐二爷冷冷的看着他:“你说的就是这个花花少爷?”
  “不错。”莫悲替自己回答:“就是我这个花花少爷。”
  “我要找的是个懂得怎么样杀人的人,不是个在青楼耍帅的花花少爷。”
  “青楼里耍帅的花花少爷有时也会杀人的。”莫悲淡淡地说。
  “哦?”唐二爷注视着他:“你能杀得了谁?”
  “只要是人,我就能杀。”莫悲已同样在注视着唐二爷。
  “譬如说……”
  “譬如说你。”莫悲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莫悲的手根本没有动,但他的手中却已多出了两把飞刀。
  唐二爷的脸色似乎已有点变了,但神态却还是很镇定:“你为什么不向后面看看?”
  莫悲的身后已不知在何时多出了五个人,这五个人的神气都如僵尸般刻板、冷硬,但莫悲却知道这五个人绝对都是杀人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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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就算杀了我,我临死之前还是一样可以杀你。”莫悲的声音是很冷淡:“想杀你这种人,当然是要付出点代价。”
  唐二爷突然大笑:“好,好,好得很!飞刀莫悲果然名不虚传。”
  唐二爷大笑中站了起来,就像对土霸王一样的拍着莫悲的肩,然后按着说:“其实你一进门,我就已知道你是谁了。”
  莫悲依然冷漠的看着他:“但你却不应该冒险的。”
  “冒险?”
  “你本不该让我这种人带刀走到面前来。”莫悲冷冷地说。
  “不错。”唐二爷的态度依然很镇定:“可是你是土霸王的朋友,只要是他的朋友,随便在身上带着什么,都随时可以来见我的。”
  “我并不是他的朋友。”莫悲冷冷地说。
  “你不是?”唐二爷仿佛怔了一下。
  “我没有朋友,我从来也不信任何人。”莫悲说的话就像是从他手中射出的飞刀一样:“这世上我只信任一件事。”
  “你信任什么?”这句话唐二爷其实根本是不必问的。
  “钱。”莫悲的回答直接而扼要:“无论金子、银两或是银票,我都同样信任。”
  唐二爷笑了,他微笑地吸了口烟,等喷出来后,才问:“你要多少?”
  这句话也同样问得直接而扼要!
  “十万两。”莫悲拿了田三爷给他的银票:“这本是我应该拿到的,我并没有多要。”
  “你的确没有多要。”唐二爷连看没有看一眼那张银票:“只要事成,这张银票随时可以兑现。”
  莫悲不再说话,他很小心地折起了那张银票,放进他衣裳的口袋里。
  唐二爷等他收好银票,才转身看着土霸王,微笑的对他说:“我说过我有样礼物送给你。”
  土霸王淡淡地说:“我听说了。”
  “你现在想不想看看?”
  土霸王点点头。
  唐二爷微笑的拍了拍,左面的门后立刻有个人被推了出来。
  一个穿着黄缎子衣裳的女人,有着一双浅蓝色的美丽眼睛,只不过现在她眼角已因悲愤、恐惧和疲倦而露了皱纹。
  可儿夫人!

  ☐                           ☐                            ☐
  “她并没有准备等着去参加她女儿和丈夫的葬礼,天还没有亮,就已想带着慕思成的全部家当走了。”唐二爷微笑的说:“她的动作的确已够快了,不幸我却比她还快了一步,我知道你对她有兴趣。”
  土霸王冷漠的看着可儿夫人,脸上连一点兴奋都没有。
  看着他这种表情,唐二爷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许是我想错了,你若对她并没有兴趣,我就只好叫她到棺材里去找她的女儿和丈夫。”
  可儿夫人抬起头,乞怜的看着土霸王,好像恨不得能跪下来,求土霸王要了她。
  现在她的“上流人”优越感已完全不见了,现在她才明白她眼中的“下流外地人”是种什么样的人了。
  只可惜“现在”已太迟了。
  土霸王那发亮的眼睛已冷冷地看着她:“她本来的确不能算是个难看的女人,只可惜现在已太老了,现在我对她唯一的兴趣,就是在她小肚子上踢一脚。”
  这句话的前头还算能入耳,可是越到后面,就越令人难看,所以可儿夫人整个人也都软了,就好像真的被人在小肚子上踢了一脚。
  莫悲忽然开口:“我对她有兴趣。”
  “你?”
  土霸王和唐二爷都愕了一下。
  “只要你不反对,这份礼物我可以替你接受。”
  土霸王看看他,忽然笑了:“我知道这两天你很需要女人,老女人也总比没有女人好。”
  莫悲也笑了:“我可以带她走吗?”
  “随时都可以。”
  “谢谢。”莫悲忽然走了过去,拉住可儿夫人的臂:“我现在就带她回客栈去,你们一有消息,我立刻就会赶来。”
  他走出去的时候,孙八爷恰巧走了进来。
  “小刀会已派人来跟我联络过,他们的那‘第一把小刀’也正想跟我们当面谈条件。”
  “好极了。”唐二爷的眼睛里发出了光:“你们是不是已约好时间和地点?”
  孙八爷点点头:“时间就在今天晚上酉时和戌时交替时,地点是清水桥的那家元宝饭馆。”
  酉时和戌时交替时,也就是晚上七点。
  “他准备请我们吃晚饭?”唐二爷微笑的问孙八爷:“难道他还不知道清水桥那边是你的地盘?”
  “他知道,所以他一定要等到我把那一带的兄弟全撒走之后,才肯露出。”孙八爷眼睛里忽然露出抓狂般的笑意:“但他却不知道,那家元宝饭馆碰巧也是我开的。”
  唐二爷笑了,大笑,弯下腰去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几乎快要流了出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南宫远忽然开口:“小刀是凶器,所以你们在毁了小刀之后,千万莫忘记到庙堂去烧烧香拜拜佛,还有在烧香之前,也莫忘记先洗洗手。”
  “只要洗洗手就够了?”
  “除非你们是用头撞死他的。”南宫远悠悠地说:“那么你们就得也洗洗头了。”
  唐二爷又大笑,他很少笑得这么开心过。

  ☐                           ☐                            ☐
  午时正。
  日正当中,阳光灿烂。
  土霸王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条壁虎,在漫游天花板时不小心掉了下来,掉在土霸王的身上,很快的爬过他赤裸的胸膛。
  土霸王连动都没有动。
  壁虎沿着他的臂往下爬,他还是静静地看着,直等到壁虎爬上他的手掌,他的手才突然握紧。
  土霸王一向是个很能等待的人,若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他是绝不会去做的。
  现在他已等了快一个时辰了,思思不知在什么时候出去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去哪里了呢?
  土霸王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他只有等着,直到他将壁虎捏死,掷出窗外时,才听见开门声。
  思思一推开门,就看见了土霸王,立刻笑了:“你在等我?”
  土霸王没有回答,也没有开心,一张冷酷的脸就像“二五八万”一样。
  “你生气了?你一定等了很久。”
  思思关上门跑过去,坐在他床边,拉起了他的手,甜蜜的笑容中带着歉意。
  “我知道你要我最好不要出去,可是我实在闷得要命。”思思在逗土霸王开口:“你看,我这条黄色的围巾漂不漂亮?”
  思思的脖子上已围着一条鲜艳的黄丝巾。
  “不漂亮!”
  思思了,好像已有点笑不出来。
  土霸王却又慢慢地接着说不下去:“我看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的人漂亮。”
  思思这才又笑了,眸子里立刻闪起了春光般的明媚,阳光灿烂般的光。
  那种感觉就好像壁虎在爬过他的胸膛时一样,他看着她,也没有动。
  “你好像已经有点不喜欢我了?”思思燕子般呢喃着:“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连碰都没有碰我。”
  ——女人的感觉的很敏感!
  “今天晚上戌时之前,我实在不敢碰你。”土霸王淡淡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戌时我有事。”土霸王说。
  思思顿了顿。才开口:“又是那位唐二爷的事?”
  “嗯。”
  “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思思的小嘴又噘起来。
  “也没什么了不起。”土霸王淡淡地说:“只不过我今天晚上很可能回不来了。”
  “回不来?”思思跳了起来:“难道有人想杀你吗?”
  “以前也曾经有很多人想杀我,现在那些人有很多都已进入了棺材。”
  “这次呢?”
  土霸王笑了,苦笑:“这次进入棺材的人很可能就是我。”

  第三章 小刀与老酒

  “这一次棺材的人很可能就是我!”
  思思眼睛里立刻充满了忧虑:“这次究意是什么人想杀你?”
  “不是他想杀我,是我一定要杀他。”土霸王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很冷酷:“但是我却未能够杀得了他。”
  “他究竟是谁?”
  “小刀。”土霸王的目光遥望着远方一朵白云:“今天晚上我和‘第一把小刀’有约会。”
  “第一把小刀?”思思除了忧虑之外,还多了担心:“他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土霸王叹了口气:“也许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可怕得多了。”
  思思更加忧虑,更加担心了:“你能不能不去会他?”
  “不能。”
  “为什么?又是为了那个唐二爷?”
  土霸王没有回答。
  但思思已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她咬了咬嘴唇:“我真想问问他,为什么总是喜欢叫人去杀人?为什么总是喜欢叫别人去替他拼命?”
  土霸王看看她,淡淡地说:“你会有这个机会见到他的。”
  这句话未说完,土霸王就已闭上眼睛,看来他是准备好好养一下精神。
  思思不敢去惊动他,她知道他要保持体力。
  屋子里静得很,她坐在那里,面对着阳光灿烂的窗外,白云飘浮在蓝蓝的天空上,看来就仿佛是大海中激起的白色浪花。
  只是浪花是澎湃,变化万千的;而白云则是静静地,柔柔地,就像是思思现在的样子。
  但她的心里却是如大海中的浪花般起伏不定,五味交杂。
  现在她已懂得什么是忧愁,什么是烦恼了。
  她的情人今天晚上就很可能会死,她的父亲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游湖船就停泊在下面的水道边,黄丝巾虽然已围在她的脖子,可是她现在已全都不想要了。
  现在她只求能过一种平静快乐的生活。
  只求她的生活中不要再有危险和不幸。
  现在她也终于明白,这才是人生中最珍贵的,远比一万艘船加起来还要珍贵得多了。
  她好像忽然间长大了很多,但现在距离她第一步踏上这大城市时,才只有两天。
  直到现在她才了解到人生的变化,真是令人无法预知的。
  可儿夫人也直到今天才了解到人生真是如白云苍狗,谁也无法安排自己的人生。
  昨日之前,她还是一位高贵傲人的老板娘,在不到十二个时辰,她就已历经了两次鬼门关。
  现在她虽然还活着,却如屠宰场里的那些母猪一样,随时会被人送上屠宰场。
  所以她现在虽然坐在莫悲的房里,头却是垂着的,脸上也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                           ☐                            ☐
  莫悲一带她回到客线,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带她上床;他一回来,立刻就出去了,而且已出去很久了。
  他根本连碰都没有碰她。
  可儿夫人实在不懂这男人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如何?
  她并不是完全如唐二爷所说的那种女人,她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为她的女儿和丈夫悲痛,只不过她从小是个很现实的女人,对已经过去的事,她从来也不愿想得太多。
  因为人生来就很现实的,所以她也不能不现实。
  现在她心里只在想着这间房间的主人,也就是她的主人,她的命运已被握在这男人的手里。
  但这男人昨天晚上也曾当面羞辱过她,他要她来,是不是为了要继续羞辱她呢?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
  因为这时莫悲已推开门走了进来,将手里拿着的一个纸袋,抛在她面前的桌上。
  “纸袋里是一张地图、旅费和一些人的资料。”莫悲的声音还是很冷谈:“地图虽然画得不是很详细,但却绝对可以让你看得懂;旅费虽然不多,也足够让你到得了拉萨。”
  可儿夫人越听越怔住,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睛里充了怀疑和不安。
  “你……你真的肯放我走?”
  莫悲并有回答这然话,他继续对她说:“你当然并不一定要到拉萨去,但拉萨有很多我的朋友,他们都可以照顾你,纸袋里那些资料上有他们的姓名和地址。”
  可儿夫人注视着他,实在不相信世上竟有他这样的男人。
  她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她对男人本来早就已失去了信心。
  “下午有一班马车要出城,所以你最好赶快走。”莫悲说:“你若到了拉萨,我只希望你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到拉萨的狱牢去看看我一个叫仇少慈的朋友,告诉他叫他放心,就说我的计划已接近成功,而且还替他找到那个傻小子。”
  莫悲的嘴角有了笑意:“你这样告诉他,他就会明白的。”
  “我一定会去告诉他的。”可儿夫人垂下头,欲语还休:“可是……你……你对我是……”
  “我并不想要你陪我上床。”莫悲的声音又恢复冷淡:“现在唐二爷也正好没有心思在意别的事,所以你最好还是快走。”
  可儿夫人眼睛忽然充满了泪水。
  那是感激的眼泪,她从来也没有这么样感激过一个男人。
  以前虽然也有很多男人对她不错,但那些男人都是有的目的,有野心的。
  她凝视着他,忽然站起来,轻轻地吻了吻这个奇特男人的脸颊。
  她的眼睛里的泪水就顺便流到了莫悲苍白的脸上……

  ☐                           ☐                            ☐
  莫悲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倒在床上,心里充满了平静和安慰。
  ——有力量能帮助一些苦难的人,的确是种非常奇妙而令人愉快的事。
  他希望能安安静静的睡一觉,现在子时还没有过,距离他们约会的时间还有三个时辰。
  带着平静和愉快的心情是很容易使人入睡的……

  ☐                           ☐                            ☐
  不到戌时,土霸王和莫悲都已到了唐二爷内房的小客厅。
  莫悲已换了件比较深色的长衫,配上一条纯白的腰带,脚上那一双“一鞋堂”的小皮靴,亮得就像是新出厂的。他的确是个很讲究衣着的人,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他都像是个正准备赴约会的花花少爷。
  土霸王依然还是穿着一身黑短褂。
  薄薄的衣衫贴在坚实健壮的肌肉上,他全身都好像充满了一种野兽般矫健剽悍的力量。
  莫悲看看他,目中露出笑意:“你的确不需花钱在衣服上。”
  “为什么?”
  “像你这种身材的人,最好的装束就是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光。”莫悲笑着说。
  土霸王笑了。
  唐二爷看着他们两个,脸上也露出了很愉快的表情。
  他希望他们两个能密切合作。
  如果他们两个能永远在他身旁忠心的保护他,他保证能活到一百二十五岁的。
  孙八爷却不想活到一百二十五岁,他现在只想赶快将他心爱的三姨太救回来,他就已心满意足了。
  “时候快到了吧?”
  孙八爷本一直在不停的踱着脚步,等说完这句话,才忽然停了下来,神情显得焦躁而且不安。
  唐二爷却还在微笑着,对于晚上这个“约会”,他几乎已有十足的把握。
  “这里离元宝饭馆很近,我们不必去得太早。”
  唐二爷这么说,孙八爷当然只好点点头。
  唐二爷为了使他的神经能松驰些,只好找些话题让他来回答。
  “你能不能把那边布置好的人再说一次?”
  “饭馆里的四个厨子、六个小二都是我们的人。”孙八爷说:“外面街上的黄包车夫,摆摊子的、卖花的,也全都是,连桥那边在巡视的捕快,也已被我买通了。”
  “里里外外一共有多少人?”
  “大概有二十个左右。”
  “真能打的有多少?”
  “个个都能打。”孙八爷说:“但为了小心起见,他们身上大多都没有带兵器。”
  “那不要紧。”唐二爷笑着说:“我之所以要你那么做,只不过是防备他们那边的人混进来,到时候真正动手的,还是土霸王和莫悲。”
  他的声音充满自信,因为他对土霸王和莫悲这两个人手底下的功夫充满了信心。
  “目前武林中,绝对找不出能抵挡他们两个人联手的人。”
  但是孙八爷好像没有什么信心:“你想那‘第一把小刀’会带哪两个人去?”
  “想必是‘小刀四’李龙吟,和‘小刀么’苗傲这两个人。”唐二爷淡淡地说。
  “听说‘小刀么’是个藏人,练过他们那一族的巫术。”孙八爷转看土霸王:“你以前跟他交过手没有?”
  “没有。”土霸王冷冷地笑了笑:“所以他现在还活着。”
  孙八爷还想问时,门外已有人在敲门,有人在报告:“大门口有人送了样东西来。”
  “是什么?”
  “好像是一把小刀。”
  小刀是摆在盘子上。
  盘子上垫着一条纯黑的绒布,一把很普通的小刀就摆在绒布上,刀尖上插着一张纸条。
  醉乡小酒栈,准戌时见面。
  看完纸条,孙八爷就重重地一跺脚:“这怎么办?他怎么会忽然又改变了见面地点?”
  唐二爷还在凝视着手上的纸条,就好像还看不懂纸上那两句话的意思,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要不要我先把元宝饭馆那边的人调过去?”孙八爷问:“这两个地方的距离并不远。”
  “不行。”唐二爷立刻摇头:“那边的人绝对不能动。”
  “为什么?”孙八爷不懂。
  “他突然改变地点,也许就是要我们这么做的,好来探听我们的虚实。”唐二爷沉思着,慢慢地接着说:“何况这把小刀是很狡猾的人,事情也许还会有变化,我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那么你的意思是……”
  唐二爷很狡猾的笑了笑:“醉乡小酒楼那边难道就不是我们的地盘吗?我们又何必怕他?”
  “但那地方以前是老三的。”
  “老三的人,现在已是我的人了,醉乡小酒楼的掌柜,从四年的前就已开始拿我的钱了。”
  唐二爷冷笑着,忽然转身吩咐等在门口的手下:“你派几个平时比较少露面的弟兄,扮成从外地来的客人到醉乡小酒楼去喝酒,记住,衣服要穿得光鲜点。”
  “是。”
  “还有,”唐二爷又吩咐:“再去问问酒楼门口边卖糖炒栗子的王老头,附近地面上有没有什么行迹可疑的人。”
  “是。”
  等打手离去后,唐二爷又吸了口烟,才缓缓开口:“我们还是照原来计划,时间快到才动身,老八你就留守在这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好吧!”

  ☐                           ☐                            ☐
  离戌时还剩一盏茶的工夫。
  醉乡小酒楼和平时一样,又卖了个满堂,只有一张桌子是空着的。
  我们已调查过所有在附近闲逛的人,绝对没有一个是‘小刀会’那边的。”卖糖炒栗子的王老头在唐二爷的马车的窗口报告。
  “里面的十一桌客人,除了二爷手下带来的两桌外,也都是老客人,他们的来历我都知道。”醉乡小酒楼的掌柜也在报告。
  于是唐二爷就握着他的水烟筒,带着土霸王和莫悲下了马车。
  ☐                           ☐                            ☐
  戌时一到,醉乡小酒楼那张空的桌子上,忽然又出现了一个盘子。
  垫着黑色绒布的盘子上,也摆着一把普通的小刀。
  满屋的客人突然全部闭上了嘴,他们都看着唐二爷走近那张空桌子。
  小刀的刀尖上也是插着一张纸条!
  还是老地方,现在见面!
  唐二爷冷冷地笑着,冷冷地看着盘子上的小刀:“不管你有多滑头,反正你已在盘子里,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                           ☐                            ☐
  戌时过了一盏茶的工夫。
  本来生意很好的元宝饭馆,现在店里只有三个客人。
  因为门口早已贴上了“休业”的大红纸条。
  今天来的客人们都全都吃了闭门羹,就连中原镖局的总镖头孙树和都被挡在店外。
  但店里的八个小二还是全部到齐了,都穿着雪白的号衣,屏着呼吸,站在墙角等。
  唐二爷也在等。
  他已到了有一会儿,小刀还是连人影都不见。
  唐二爷还是纹风不动的坐着,手上的水烟筒依然握得很稳。
  莫悲看看他,目中不禁露出赞佩之色,就凭他这分镇定功夫,已无怪他能做这姑苏城里第一号大亨。
  那“第一把小刀”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                           ☐                            ☐
  又过了盏茶的工夫。
  元宝饭馆的门突然开了,两个人闪身走了进来,果然是“小刀四”李龙吟和“小刀么”苗傲。
  李龙吟的脸色看来还是青里发白,白里发青,他一看见土霸王,就立刻瞪起了眼睛。
  “小刀么”苗傲就比较镇定得多了。
  他也是个很精壮,很结实的小伙子,一双手又粗又短,指甲发亮,一看就知道是练过铁沙掌那一类的功夫。
  他也有一双发亮的大眼睛,正在滴溜溜的四下打转,只看他这双眼睛,就可以发现他不但功夫好,而且还是个很精明的人。
  李龙吟的眼睛却还是盯着土霸王,突然冷笑的说:“我就知道今天你会来。”
  土霸王也冷冷地说:“想不到你的伤倒好得很快。”
  “那只不过是因为你的手太软了。”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唐二爷皱着眉头,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的刀头头呢?”
  “你先叫这些小二退下去。”苗傲做事果然很精明。
  “他们都是这饭馆的人,我又是这里的老板。”唐二爷淡淡地说。
  “他们不走,我们就没得谈。”
  唐二爷还没有开口,小二们已全都知趣地走开了,走得很快,好像谁都不愿意惹上这场是非。
  等他们都退下后,苗傲才觉得满意,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条红巾,向门外扬了扬。
  过了一会儿之后,门外才有个穿黑长衫,戴着顶皮帽子的彪形大汉,一闪身就走了进来。这个人看起来比别人至少要高一个头,但行为却还是很矫健,很敏捷。
  他的年纪并不大,脸上果然长满了大麻子,再配上一张特别大的嘴,使得他这张脸看来好像总是带着种威严和杀气。
  这个一直和“老酒”对抗的“小刀会”头头“第一把小刀”终于出现了!


  他要她,是因为他那内心底处深远的怨恨!
  她给他,是因为她感激而逐渐产生的爱情!
  但是——
  他却是她这一生中最大的仇人!



  第四章 英雄悲歌

  一

  现在小刀会的头头,“第一把小刀”终于和唐二爷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他坐着的时候,还是比唐二爷高了一个头,这使得唐二爷有些不悦。
  唐二爷一向不喜欢仰着头和别人说话的,但不喜欢归不喜欢,他还是得看看这个一直和他作对的人。
  “第一把小刀”也在看着他,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要我放了你们老八的三姨太?”
  唐二爷笑了,笑得就像是一只发了春的老狐狸:“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一个女人来跟你谈条件?”
  “是吗?那你还要什么?”
  “是你约我来的。”唐二爷吸了口水烟,又将自己的脸隐藏在青烟后面:“你要什么?”
  “第一把小刀”面无表情的注视他:“这地方你已霸占很久了,钱你也捞够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应该退休了?”
  “不错。只要你肯答应,我非但可以把我们之间的那一笔帐勾销,还可以让你把家当都带走。那已足够你吸一辈子的水烟,玩一辈子的女人了。”
  唐二爷虽然还在注视着他,眼中却已露出疑惑之色,忽然发觉眼前这个人说的话非但粗俗无味,而且幼稚得可笑。
  这个人简直和他以前想象中那个阴沉、机智、残酷的“第一把小刀”完全是两回事。
  这个人简直连一点做“老大”的气质和才能都没有。
  唐二爷实在想不通像李龙吟和苗傲这种人,怎么会服从他呢?
  “第一把小刀”居然完全看不出唐二爷脸上露出的轻蔑之色,还在洋洋得意:“你可以慢慢考虑考虑,这条件已经很不错了,你应该答应的。”
  唐二爷又笑了,这次笑得就像一只发了情的公狐狸一样:“这条件实在是不错,我实在也很感激,只不过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你可以问。”
  唐二爷微笑的看着:“我实在看不出你究竟是个人,还是条猪?”
  “第一把小刀”的脸色变了!
  唐二爷当然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却仍淡淡地说下去:“你难道从未想到过,这地方是我的地盘,我手下的人至少比你多出十倍,我为什么要让你?何况现在我就可以杀了你。”
  说到这样的狠话,“第一把小刀”的神情反而变得镇定了下来,他冷笑了一下:“你既然可以杀我,为什么还不动手?”
  唐二爷在回味他这句话的真正含意,眼睛依然直视着他。
  “看样子你是有所准备而来的,只是你就算可以杀了我,你们自己也逃不了的。”
  “哦?”
  “这地方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唐二爷很神气的说。
  “第一把小刀”没有再开口,反而一直默默站在唐二爷身后的土霸王忽然笑了。土霸王不但在笑,还轻轻拍了拍手。
  元宝饭馆的掌柜的立刻带着那八个穿白号衣的小二走了出来,脸上也全都带着笑。
  土霸王看着掌柜的:“从今天起,你就是这饭馆的真正老板。”
  掌柜的立即感激和弯腰鞠躬,他身后的八个小二也跟着弯腰鞠躬。
  “去告诉外面的弟兄,他们已经可以去喝酒了。”土霸王淡淡地说:“今天这里已不会有事了。”
  “是。”
  掌柜的和那八个小二在听见掌声走出来,到听了土霸王的吩咐走出来,从头到尾,连看都没有看唐二爷一眼,更别说向他请安了。
  这一点,唐二爷当然很不高兴,他沉下了脸,忽然将他一直不离手的小烟筒放在桌上。
  这是他们早已约定的暗号!
  一看到这个暗号,土霸王和莫悲本就该立刻动手的。但现在他们两个人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唐二爷已开始发现有点不对了,他忍不住的回过头去看土霸王。
  土霸王动也不动的站着,脸上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那表情就像今天中午他躺在床上看着壁虎爬入他的手心时的表情一样。
  唐二爷忽然觉得手脚冰冷!

  二

  唐二爷看着土霸王黝黑的脸,漆黑而发亮的眼睛,深黑的衣裳。
  土霸王静静不动的站在那里,就仿佛一把直立的刀,一把直立的小刀!

  ☐                           ☐                            ☐
  唐二爷忽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脸色已因明白而恐惧,扭曲变形。
  “你……你才是那真的‘第一把小刀’?”
  土霸王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唐二爷看看他,正想站起来,忽然发觉有一把冰冷的刀贴在他脖子上。
  是一把飞刀!
  莫悲的飞刀!
  唐二爷这下子连全身都已冰冷了,冷汗已从他宽阔的额上沁了出来。
  在他对面的三个人全都笑了。
  大笑!
  现在他们已经可以放心大胆的笑了。
  这不可一世的姑苏城首号大亨,现在虽然还没有死,但在他的眼中,竟似已变成了个死人。
  唐二爷的身上也已开始冒出冷汗,并且已湿透了他的衣服。
  “现在我也有句话想问问你。”戴帽子的大汉眯起眼睛看着他:“你究竟是个人?还是条猪?”

  ☐                           ☐                            ☐
  现在距离戌时才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而已。
  唐二爷流血流汗,苦干了三十多年,赤手空拳打出来的天下,在短短不到一注香的时间内就完全崩溃!
  他的人也倒了下去。
  只是倒下去,并没有死。
  土霸王就在他全身衣服被冷汗湿透的那一刻,忽然一掌劈下,正劈在唐二爷左颈的大动脉上。

  ☐                           ☐                            ☐
  距离戌时才只不过了半个时辰而已。
  土霸王和莫悲已带着晕迷不醒的唐二爷回到了唐二爷的老窝。
  孙八爷正在客栈里踩着方步,土霸王一进来,他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土霸王。
  土霸王也冷冷地注视着他。
  两个人动也不动的面对面站着,脸上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八爷忽然开口问:“一切都很顺利吧?”
  土霸王点点头。
  “我已吩咐过所有的兄弟,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孙八爷说。
  “他们都很合作。”
  孙八爷脸上终于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显然在为自己的命令能执行而骄傲,他微笑的走过去,拍拍土霸王的肩。
  “我们这次合作得也很好。”
  “好极了。”
  “唐老二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你就是‘第一把小刀’,更想不到我会跟你合作。”孙八爷笑笑地说。
  土霸王笑了:“他一向都认为你是个很随和、很容易知足的人。只要每天有好烟好酒,再找个女人来陪着,你就不会想别的事了。”
  “提起酒,我的确应该敬你一杯。”孙八爷笑着说:“你虽然一向不喝酒,但今天总该破例一次的。”
  立刻有人倒了两杯酒。
  孙八爷拉着土霸王走过去,对面坐了下来,微笑的举起杯子:“现在这地方已经是我们两个人的天下了。我是大哥,你是老弟。我们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土霸王看着他:“什么事老弟都应该听大哥的。”
  孙八爷又大笑,笑得很得意:“好,好!对了,小珍呢?”
  小珍就是孙八爷三姨太的名字。
  “我已派人去接她。”土霸王回答:“现在她应该已经快到了。”
  他没有说错,这句话刚说完,小珍已扭着腰肢,媚笑着走了进来。
  孙八爷笑得眼睛已眯成一条线:“小宝贝,快过来让你老公亲一亲。”
  小珍的确走了过来。
  但连看都没有看孙八爷一眼,一屁股就坐在土霸王身上,勾起了土霸王的脖子,媚笑着亲了他一下。
  “你才是我的老公,这老王八蛋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小珍的这句话,使得孙八爷的脸一下子就僵硬了,就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然后他全身就开始发抖,冷汗也立刻开始不停的流了下来。
  他忽然发现他是完全孤立的,他的亲信都已被派到元宝饭馆去了,而且他居然还再三吩咐他们:“土霸王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三

  直到现在,孙八爷才真正了解土霸王是个多么冷酷,多么可怖的人。
  只是“现在”当然已太迟了。
  “我若早知道小珍喜欢你,早就已把她送到你那里去了。”孙八爷又大笑:“我们兄弟当然不会为了个女人伤和气。”
  土霸王冷冷地看着他,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面对着他这样的脸,孙八爷的笑已显得有点勉强:“我一向是个懒人,年纪也有一大把了,早就应该躺在家里享享清福。这里的大事,当然都要偏劳你来作主,你来掌控了。”
  土霸王还是冷冷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忽然推开小珍,走过去挟起唐二爷,用孙八爷刚刚要敬他的那杯酒,淋在唐二爷的头上。
  酒能令人醉,也能令人醒。
  唐二爷突然清醒吃惊地看看土霸王,又看了看孙八爷。
  土霸王冷冷地看着他:“你现在是不是已明白元宝饭馆里的那些人为什么会听我的话了?”
  唐二爷当然已明白,他恨地咬着牙,全身都已因愤怒而发抖:“原来你们早已串通好了来出卖我!”
  “我不是你的兄弟,他却是的,安排要你命的也是你兄弟的他。”土霸王看着他,淡淡地又说:“你呢?他要你的命,你也可以要他的命,莫忘记你随身都带有一把波斯的小弯刀。”
  波斯的小弯刀比一般的匕首长一点,刀身如弯月般闪闪发亮,刀柄上镶有一颗红宝石,看来就像是一颗少女的心。
  这把波斯的小弯刀已握在唐二爷的手上,那颗如少女心的红宝石正好被握在他的手掌心,他的眼睛也如红宝石般满布红丝。
  不等唐二爷出手,孙八爷已先失声惊呼:“老二,你千万不要听,不要上他当,千万别——”
  这是孙八爷这一生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但是这句话却没有说完,唐二爷的那把波斯的小弯刀已从他左边第七根与第八根肋骨之间刺入……
  孙八爷一生都在恐惧着死亡,却没想到死亡竟如少女的拥抱般令他那恐惧、害怕的心平静下来。
  他的眼睛里已不再有黑色的恐惧,却有着讥诮之意;他静静地看着唐二爷,然后流着血倒了下来。
  唐二爷没有再拔出那把波斯的小弯刀,他默默地看着孙八爷倒了下去,眼睛里已不再有愤怒,只有眼泪!
  眼泪已从他那满布血丝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这在昨日之前是不可一世的大人物,此刻,不但已垮下,也流下了他从不轻弹的泪水!

  ☐                           ☐                            ☐
  大庙里突然变得坟墓般死寂——也许这地方早已就变成了个坟墓,不但埋葬了人,也同时埋葬了欲望、权力和野心!
  过了很久,也不知有多久,土霸王才听到一阵疏落的掌声。
  “精采,精采极了!”莫悲慢吞吞的拍着手:“不但精采,而且伟大。”
  土霸王没有答腔,只是嘴角已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来。
  莫悲停下了手,忽然又叹了口气:“现在我只奇怪一件事,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土小子,傻小子?”
  “那也许只因为我很会装傻。”土霸王淡淡地一笑。
  “现在我应该叫你什么?”莫悲也笑了笑:“是傻小子?是土霸王?还是什么?‘第一把小刀’?”
  “随便你叫什么都可以。”土霸王微笑的说:“但别人现在都开始叫我土大爷了!”
  莫悲凝视着他,那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一只刚征服群猴的猴王,看了很久,才傻傻地开口:“土大爷,现在你能不能先把那十万两给我?”
  “你现在就要走?”
  “只要能找到马,我就回拉萨。”莫悲的声音很淡漠:“我既不做你的老弟,更不敢做你的大哥。”
  土霸王看着他:“现在钱庄已关门,明天一大早,我会将那十万两送到你那里去。”
  “你能办得到?”
  “我很了解生意人,尤其是杨开泰,他是个很懂得见风转舵的人。”土霸王淡淡地说:“现在他已应该知道谁是他的后台老板了。”
  莫悲已不再说什么了,他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头了不回地走了出去,由坟墓般的大庙,走入无际的黑夜里。
  今夜也有月。
  明亮的弯月,弯得就像刺入孙八爷心口的那一把波斯小弯刀。
  明月如钩、群星闪烁。
  春天的夜晚真是美得令人都醉了。
  土霸王也醉了。
  醉的并不是酒,而是欲望、权力和野心!

  四

  一个敢用自己脑袋去撞石头的乡下傻小子,终于一头撞出了他自己的天下!
  从现在起,这姑苏城里的第一号大亨也不再是别人,是土霸王!
  但是他报复的行动却才只是刚开始而已!
  他很快的发生了两这命令——
  “到汤之客栈去,把住在‘松’号字的那个女人接来,就说我在这里等她。”
  “再送二十瓶上好的花雕,和五万两到南老那里去,就说我已吩咐过,除了他每月的顾问费仍旧照常外,我每个月另外再送一千两作他老(人)家的车马费。”
  土霸王知道要做一个真正的大亨,像南宫远这样的清客是少不了的。

  ☐                           ☐                            ☐
  两道命令发完之后,土霸王才慢慢地转过身子来,面对着唐二爷。
  “你是不是一直很想看看这两天晚上迷住了我的那个婊子?”
  唐二爷靠在椅子上,似已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土霸王冷冷地看着:“你是不是也想把她从我手里抢走?就像你以前抢走柳梦萍一样!”
  柳梦萍就是那个像波斯猫一样的女人。
  一提起“柳梦萍”这三个字,土霸王眼睛就立刻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听到“柳梦萍”这三个字,唐二爷的脸也开始扭曲!
  “你这样对我,难道只不过因为我抢走了她?难道只不过是因为一个女人?”
  他实在不能了解这种事。因为他永远也不能了解那时土霸王对柳梦萍的感情。
  在土霸王的心目中,柳梦萍并不是“一个女人。”
  她是他第一个恋人,也是他的妻子!
  他对她绝对忠实,随时随地都准备为她牺牲一切,因为他爱她甚于自己的生命。
  这种刻骨铭心,永恒不变的爱情,也正是唐二爷那种人永远无法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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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1 11:31: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滴血的英雄

  一

  同一个夜。
  月如钩,钩住了飘浮在异乡浪子们的思乡心。
  星遥远,远得就连做梦都不敢去碰触的情感。
  风不停,却也无法吹走他内心深处的仇恨。

  ☐                           ☐                            ☐
  月如钩,星遥远,风不停,人儿倚窗。
  倚窗悲愤,倚窗无奈,倚窗回忆!思念心碎,回忆心更碎!
  若能回忆又何必心碎?
  ——但心碎和回忆又差多少呢?
  土霸王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四年来,他曾碎过也醉过!
  就如现在一样,他心虽未醉,却已碎了!
  多少情感不敢放出?多少仇恨不敢流露?
  他醉、他疯、他狂、他碎、他痴!都为了什么?
  只有了一个人——
  柳梦萍!
  直到现在,土霸王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心里还是像有把刀在割着一样!
  “你虽然能抢走柳梦萍,但现在我这个女人,却是你永远也不能带上床的。”
  土霸王在对唐二爷说这句话时,嘴角忽然流露出一种恶毒而残酷的笑意,他冷冷地看着唐二爷,又慢慢地、一字一字的说出一句令唐二爷更痛苦的话来——
  “因为这个女人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唐二爷霍然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不信,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比听到土霸王就是“第一把小刀”时更痛苦、更吃惊!
  土霸王依然冷冷地看着他,只是嘴角那丝恶毒的笑意更加残酷了:“她本来是到这里来找你的,只可惜她并不知道沈大爷来到这里后,就变成了唐二爷。”
  唐二爷眼睛里的不信已转为悲愤,他突然嘶声大叫:“你随便对我怎么样报复都没有关系,但是她跟你并没有仇恨,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我并没有伤害她,是她自己要跟我的。”土霸王笑得更残酷了:“因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我是从‘小刀会’的兄弟手中救出了她的。”
  唐二爷的眼睛已喷出火了,他握紧双拳,突然向土霸王扑了过去,好像想亲自用只手来活生生的扼断这个人的脖子。
  只可惜土霸王的手已先掴在他脸上。
  他倒下去的时候,她的女儿正躺在床上为土霸王担心,担心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二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有的人喜欢追忆往事,有的人喜欢憧憬未来。
  但是也有些人认为老时光并不一定就是好时光,未来的事也不是任何人所能预测的,只有“现在”最真实,所以大家一定要好好把握。
  这种人并不是没有事值得回忆,只不过他们通常都不太愿意去想它而已!
  往事如烟,旧梦难寻!
  失去的已经失去了,做错的已经做错了,一个人已经应该从其中得到教训,又何必再去想?
  再想又有什么用呢?这句话很对。
  但说这话的人一定是穿得暖暖地、吃得饱饱地,喝着好酒,从小就生活得很太平的人说出来的。
  这种人当然会觉得“往事如烟,旧梦难寻”,因为他们所经历过的,通常都是些小小的不如意,小小的挫折,小小的感情插曲。
  所以他们才会觉得失去的已失去了,做错的已做错了,再想又有什么用?

  ☐                           ☐                            ☐
  什么叫回忆?
  什么叫往事?
  什么叫感情?
  你曾经谱过一段令你刻骨铭心的感情吗?
  你是否曾经历一段生不如死,今天过了,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日子呢?
  如果你曾有过这些经历,那么你一定知道往事是否可以失去的就失去了。

  ☐                           ☐                            ☐
  在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永远都活在回忆里的。
  这种人固然不对,却是值得原谅的,因为他们的往事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了。
  土霸王无疑就是这种人!
  相思,已令人黯然销魂、刻骨铭心了。
  不敢相思,那又是种什么滋味呢?
  那是种将情埋在骨里,烂在骨里,任凭时间将心里的伤痕越割越深,也不会在脸上流露出来。
  土霸王现在就是这种表情。

  ☐                           ☐                            ☐
  柳梦萍又蜷曲在椅子上,身子不停的在发抖。
  她那张美丽妩娇的脸,已苍白得全无血色;那双会说话的眸子,也已因恐惧和悔恨而变得像白痴一样麻木呆滞。
  她的确是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为了虚荣,而出卖自己的丈夫。
  后悔自己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发觉出土霸王那种可怕的勇气与决心。
  ——只可惜现在她后悔也已太迟了。
  土霸王就坐在对面,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世上已根本不再有她这么样一个人存在。
  行动已成功,报复却才刚开始。
  土霸王在等,等着更残酷的报复!
  ——只是报复真的能消除他内心深处的愤怒与仇恨吗?
  不,世上也许已没有任何事能完全消除他心里的愤怒和仇恨了。
  ☐                           ☐                            ☐
  大厅的左边门上,挂着排密的竹帘子,是刚刚才挂上去的。
  帘子后面一片漆黑。
  唐二爷现在就坐在门后面,坐在黑暗里,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他却可以看见外面的人。
  他可以看,可以听,却已不能动,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他身上有六处穴道都被点住,只是他最希望被点住的“眼穴”,土霸王却没有点住。
  外面即将就要发生的事,他非但不敢去看,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他只想死!
  只可惜现在对他来说,“死”也已跟“活”同样不容易了!

  ☐                           ☐                            ☐
  就在唐二爷被推到竹帘子后面的同时,思思正好走出汤之客栈,坐上土霸道王派来接她的马车上。
  她眼睛里充满了兴奋和愉快的表情,这是她第一次坐马车,也是她第一次走进如此堂皇富丽的房子。
  最重要的是,现在土霸王还活着,而且正在等着她,所以思思觉得开心极了,她这一生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样开心过。
  等她看见了楼下客厅里那些华贵的家具,钻石般发着光的水晶吊灯,她更忍不住悄悄地伸了伸舌头,还悄悄地问那个带她来的年轻人,她说得很小声,仿佛深怕自己稍微大声一点,会将那水晶吊灯震破似的。
  “这里究竟是谁的家?”
  “本来是唐二爷的。”这年轻人回答的也很小声,头更是垂得低低,好像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现在每个人都已明白,对土霸王不忠实,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现在已绝对没有人敢去冒这个险!
  “本来是唐二爷的?”思思又追问:“难道现在已不是他的了?”
  “现在这地方已是土大爷的。”
  “土大爷?土霸王?”思思几乎兴奋得叫了起来:“是唐二爷送给他的?”
  “不是。”年轻人有点在冷嘲:“唐二爷一向只拿别人的东西,从来不会送东西给别人。”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并不公平,但却不能不这么说:他生在这种地方,长在这种地方,十二岁的时候,他就已学会了很多。
  现在他已二十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思思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所以她又追问年轻人:“既然唐二爷并没有送给他,这地方怎么会变成了土大哥的?”
  “我……我也不太清楚,沈姑娘最好还是……”
  年轻人正在犹豫着,突然听见楼上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小白。”
  喊他的这个人在微笑,但是微笑时也带着种很残酷的表情:“你是准备请沈姑娘上楼来?还是准备在楼下陪她聊天?”
  小白的脸上突然变得全无血色,眼睛里也立刻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思思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已开始发抖,她疑惑得转头去看看楼上那个人,正好看见那个笑得很残酷的人已回身走开。
  “这个人是谁?”思思忍不住问。小白摇摇头。
  思思看着他:“你怕他?”
  “我……”小白连嘴唇都仿佛在发抖。
  “你只要没做错事,就不必怕别人。”思思又昂起了头:“我从来也没有怕过任何人。”
  小白忍不住看她一眼,又立刻垂下头:“沈姑娘请上楼。”
  “我为什么不能在楼下先看看再上去?”思思说话的声音很大,好像故意要让楼上的人听见:“我为什么不能先跟你聊聊呢?”
  小白的脸色更苍白,悄悄地说:“沈姑娘假如还想让我多活两年,就请快上楼吧!”
  “为什么?”思思觉得很惊奇。
  小白迟疑着,仿佛想解释,最后却只有说:“土大爷已在上面等了很久,他……他……他……”
  “他怎么样?”思思笑了:“你在楼下陪我聊聊天,他难道就会打死你?”
  小白的身子仿佛抖得更厉害。
  “你难道把他看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霸?”
  思思觉得这年轻人的胆子实在太小,她一向觉得土霸王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是她现在的感觉。
  等她上了楼之后,她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三

  柳梦萍的腿已被她自己压得发麻,她刚想改变一下姿势,就看见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走了上来。
  这女孩子的眼睛很亮,脸上连一点粉也没有擦,柔软的头发又黑又直,就像是春夜里湖畔的杨柳,令人忍不住的想去摸摸它。
  柳梦萍的心突然发疼。
  这女孩子就和她五年前遇见土霸王时完全一模一样——一样活泼,一样纯真,一样对人生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但现在她却已像是一朵已枯萎的花——刚刚开放,就立刻枯萎了!
  这五年的改变实在太大了。
  思思当然也在看着她,看着她卷曲的头发,看着她涂着嫣红的小嘴,看着她大而疲倦的眼睛,更看着她那成熟而又诱人身材。
  “这女人简直就是个小妖精!”
  思思心里这么想着,不知道这小妖精是不是准备迷土霸王的。思思相信自己长得绝不比这小妖精难看,身材也绝不比她差。
  “可是这小妖精一定比我会迷人,我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
  思思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点僵硬了。
  土霸王当然也在看着思思,所以当然会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你来迟了。”
  听见土霸王的声音,思思的嘴立刻就噘了起来,这一次可以挂上十瓶酒:“这里反正有人在陪你,我来迟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思思不想掩饰自己的醋意,当然更想让那个小妖精知道她和土霸王的亲密关系。
  土霸王笑了,微笑的上前搂住了思思,嘴唇已吻上她那小巧玲珑的额头。
  “想不到你原来也是个醋坛子。”
  “正经点好不好?”
  思思虽然在推,但嘴角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觉得自己还是占了上风,所以就不如索性大方点。
  “你还没有给我介绍这位坐在椅子上的姑娘是谁呢!”
  “她姓柳。”土霸王淡淡地说:“是我的未婚妻。”
  思思的脸色又变了,就好像突然被人重重地捆了一个耳光。
  土霸王看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又慢慢地接着说:“她本来是我的未婚妻。”
  “本来?”思思立刻追问:“现在呢?”
  土霸王的眼睛又变得刀锋般的冷酷:“现在她是唐二爷最得宠的姨太太。”
  “唐二爷的姨太太?”思思松了口气,却又不免觉得很惊讶,忍不住的问:“你的未婚妻,怎么会变成了唐二爷的姨太太?”
  “因为唐二爷是个又有钱,又有势的男人,而柳姑娘又恰巧是个又喜欢钱,又喜欢势的女人。”
  土霸王的声音也像是刀锋,仿佛想将柳梦萍的心割碎。
  思思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叹息声中包括了她对那个小妖精的轻蔑,和对土霸王的同情,但她还是忍不住的要问土霸王。
  “你以前是不是很爱她?”
  土霸王点点头:“那时我还不了解她,那寸我也根本还不了解女人。”
  思思立刻抗议:“女人并不是都这样子的。”
  土霸王又搂住她:“你当然不是的。”
  这次思思已不再推,就像只驯良的小鸽子,依偎在土霸王的怀里,轻抚着他轮廓突出的脸。
  “告诉我,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土霸王看看她,才淡淡地开口:“唐二爷说要看看我的未婚妻,我就带她来了。”
  “然后呢?”
  “然后……”土霸王冷酷的目光里,仿佛在扩散痛楚的涟漪。
  “过了两天,唐二爷忽然派我到外地去办一件事。”
  “一件要你去拼命的事?”
  土霸王点点头,眼中忽然露出讥诮之意:“只可惜那一次我居然没有死。”
  “你回来的时候,柳姑娘已变成了唐二爷的姨太太?”思思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
  土霸王的拳握得更紧:“也许那一次我本不该回来的。”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四年,差十五天就是整整的四年。”土霸王慢慢地说:“自从那次我走了以后,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好像已完全不认识我。”
  “你……”思思的眼睛中好像有泪水在滚动:“你就这样子忍受下来?”
  “我不能不忍受。”土霸王淡淡地说:“我是一个穷小子,又没有钱,又没有势。”
  土霸王的声音如刀锋,却不知有没有割伤柳梦萍的心,只知大概有割断她的泪线。
  柳梦萍一直悄悄地流着泪,一直默默地听着,一直到土霸王说完那句话,她才开口。
  “我知道你恨我,我看得出,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都恨不得跪到你面前去,向你忏悔,求你原谅我。”
  土霸王还没有开口,思思已忍不住冷冷地说:“你只是用想的吧?你大概并没有真的这样做吧?”
  “我没有。”柳梦萍的泪水已如泉水般流下:“唐二爷警告过我,只要我再跟土霸王说一句话,他就要我死,也要土霸王死。”
  一听到也要土霸王死,思思就忍不住的问:“这个唐二爷究竟是个人?还是个畜牲?”
  思思的声音也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她转头看着土霸王:“你在拼命的为他做事,他怎么忍心这样子对待你呢?”
  土霸王眼睛里又露出那种残酷的恶毒:“因为他的确不是个人。”
  思思恨得牙痒痒的:“我如果是你,我一定会不择一切手段来报复他。”
  土霸王凝视着她,目光中闪过一抹讥诮之意:“你真的认为我应该不择一切手段来报复他?”
  “当然应该。”思思毫不考虑的说:“对付这种不是人的人,无论用什么手段来报复都是应该的。”
  土霸王继续凝视着她,眼中的恶毒得意更浓了:“我若有机会报复他,你愿意做我的帮手吗?”
  “当然愿意。”思思的眼里忽然发出了光:“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机会?”
  “你怎么知道?”
  思思的眼睛更亮:“因为我听说他的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你的了。”
  土霸王又笑了。
  “你是不是已经杀了他?”思思拭探的问。
  “现在还没有。”土霸王微笑的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很想看看他的。”
  思思也笑了:“我不但想看看他,简直恨不得踢他两脚。”

  ☐                           ☐                            ☐
  这里究竟是天堂?还是人间地狱?
  唐二爷的胃已在收缩,就好像真的被人在肚子上重重地踢了两脚。
  他亲眼看着他女儿走进来,亲眼看着他女儿倒在仇人的怀里。
  他更亲耳听见他自己亲生的女儿在他的仇人面前辱骂他。
  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想呕吐,但嘴却已被塞住。
  他不想流泪,却已忍不住的泪流满面!

  第六章 带血的笑

  一
  唐二爷在流泪,并不是因为他伤心。
  而是在后悔!
  后悔并不是为了自己做错事,而是在后悔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杀了土霸王!
  只可惜现在无论是为了什么而后悔,都已经是太迟了。
  他情愿一辈子永远不要再见到自己的女儿,也不愿让思思知道那个“不是人的人就是她自己的父亲。”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他已听到土霸王在大声吩咐:“带唐二爷出来!”
  这时正好是戌时刚过,亥时才开始!

  二

  墙上那来自波斯的自鸣钟敲到第九响的时候,思思终于见到了她的父亲!
  唐二爷也终于面对着他的女儿了!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父女在这一瞬间见面的感觉,也没有人能了解,更没有人能体会。
  因为在一亿个人之中,也没有一个人会真的经历过他们现在的这种事。
  这种事,当然不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事。
  这种事,当然也不是人世间最凄凉的事。
  不过,这种事却会使人的心沸腾,使人痛不欲生,使人悲愤交错。
  使人在瞬间就能了解到什么叫“恨”?什么叫“悲”?什么叫“仇”?
  思思呢?
  唐二爷呢?
  他们两个人是不是已了解到什么叫“恨、悲、仇”呢?

  ☐                           ☐                            ☐
  思思整个人似已突然变成空的。
  仿佛一个人好容易总算已爬上了万丈高峰,却突然又一脚踏空。
  现在她的人虽然还能站着,但她的心却已沉落了下去,沉落到脚底。
  她用力咬着嘴唇,拼命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可是她已看见她父亲脸上的泪痕!
  在这一刻之前,她从来也想不到她父亲也有流泪的时候。
  只是,神怎么可能会流泪?

  三

  土霸王就站在思思身旁,冷冷地看着他们父女两个人。
  此刻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也没有人能形容他此刻的表情。
  猎人们在看着已落入自己陷阱的野兽时,脸上并不是土霸王此刻这种表情。
  野兽在看着自己爪下的猎物时,也不是这种表情。
  土霸王此刻的目光虽然依旧是残忍冷酷,却仿佛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惆怅。
  ——他等待这一刻已等了很久,为什么还会在实现他梦想时,脸上带着那种说不出的空虚和惆怅呢?

  ☐                           ☐                            ☐
  唐二爷呢?
  这个在今晚之前还是不可一世的大亨人物,在面对这种事时,他脸上又是什么表情呢?
  他脸上的表情任谁都看得出,但他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就一定没有人能知道。
  他脸上虽然满布着未干的泪痕,却连一点痛苦的表情也没有。
  只有在他那由岁月刻划出来的皱纹里,隐隐约约流露出一抹因悲痛过度而心乱的神色来。
  他看看思思那已泪水满眶的眸子,忽然转头,面对着土霸王,冷冷地开口:“现在你已经让她看见我了。”
  土霸王点点头,他虽没有言语,脸上冷酷的恶毒却更浓了。
  “这还不够?”唐二你脸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但泪痕却都已干了。
  无论谁能爬到他以前爬到过的地位,都一定得要有像牛筋般强韧的神经,还得有一颗像刚从冷冻房里拿出来的心。
  土霸王看看他,又看看他的女儿。忽然问:“你们没有话说?”
  思思没有开口,唐二爷却笑了。
  苦笑!
  “无论什么话,现在都已不再说了。”唐二爷嘴角露出一丝又苦又涩的笑容:“她本来虽然是要踢我两脚的,现在当然也无法踢了。”
  土霸王又转头看着思思:“你呢?你也没有话说吗?”
  思思没有看他,她嘴唇在发抖,不过头却昂了起来,并且大声的说:“我想说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土霸王冷笑了:“你是想痛骂我一顿,还是想替你父亲求我?”
  “求你有用吗?”
  土霸王收起冷笑,沉吟着:“我问过你,是不是应该不惜一切手段来报复他的。”
  “的确问过。”
  “现在我已照你的话做了。”
  “你也的确做得很彻底。”思思又咬紧牙。
  “现在你是不是还认为我应该这么做?”
  土霸王问出来的话就像刀锋,思思挨了这一刀,她现在已完全无法抵抗,更无法还手。
  看着她,土霸王突然大笑,大笑着转过身,面对着柳梦萍。
  柳梦萍脸上的惊讶之色已胜过恐惧,她从未想过唐二爷会有女儿,也从未想到过眼前的这位姑娘竟是唐二爷的女儿。
  土霸王看着她,大笑声突然停顿:“你是不是说过一切事都是他逼你做的?”
  柳梦萍茫然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他逼你的,那么现在你也可以报复了。”土霸王的声音冰冷得像刀锋。
  “我……”
  “你可以去撕他的皮,咬他的肉,甚至可以杀了他。”土霸王盯着她:“你为什么不动手?”
  柳梦萍终于笑了起来,慢慢地走到唐二爷面前,看着他,突然笑了。
  笑得又酸又苦!
  “我本来的确是恨过你。”柳梦萍淡淡地对唐二爷说:“我总是在想,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到时候我就算看到你的死尸被人丢在阴沟里,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唐二爷只有静静地听着。
  “可是现在我已发觉我的想法错了。”柳梦萍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像是已下了很大的决心:“现在我才知道,你虽然很可恨,但有些人做的事,却比你更可恨,更残酷!”
  她口中的那些人,自然就是指土霸王。
  “他要报复你,无论谁都没有话说。”柳梦萍慢慢地接下去:“可是你的女儿并没有错,他不该这样子伤她的心。”
  唐二爷看着她,目中突然露出了一丝安慰之色。自从他倒下来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在为他说话。
  而为他说话的这个人,却是他曾经伤害过的人。
  “我对不起你。”唐二爷突然开口:“我也连累了你。”
  “你没有。”柳梦萍的声音更平静:“一开始虽然是你强迫我的,但后来你对我并不坏。何况若不是我自己喜欢享受,我也不会依了你。”
  唐二爷苦笑。
  她说的是真话,也是一个存在社会中很苦老的实情!
  自古以来,就有很多少女为了贪图享受,为了拜金,而沦入风尘中,坠落在五彩奢靡的大染缸里。
  这种现象,不止在我们这一代才有的专利品,自我们远古的老祖宗开始,以至到我们千百代的儿孙之后,这种现象都还会继续存在,也会继续“发扬光大”!
  所以这个社会上,才会发生那么多可歌可泣,令人剪不断的故事发生!

  四

  柳梦萍看着唐二爷脸上的苦笑,她继续说:“我本来可以死的,土霸王恨我,就因为我没有为他死。”
  这句话使得土霸王握紧了双拳,脸色仿佛更苍白了。
  柳梦萍突然转身,面对着土霸王,声音又恢复了平静。
  “现在我已准备死了,随便你想要我怎么死都没有关系。”
  “我不想要你死。”土霸王忽然又露出他那雪白的牙齿在微笑:“我还要你们活下去,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柳梦萍仿佛吃了一惊:“你……你还想怎么样折磨我们?”
  土霸王微笑中的恶毒之意更浓了。
  “我要你们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去想想以前的所做所为。”土霸王冷冷地说:“也许你们会越想越痛苦,但那已和我无关了。”
  柳梦萍的身子又在发抖,唐二爷也突然变得面如死灰。
  他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他们都很了解活着有时远比死还要痛苦得多了。
  所以唐二爷就突然大吼:“你为什么不痛痛快快杀了我?”
  “我怎么能杀你?”土霸王笑得更残酷:“莫忘记有时我也可以算是你的女婿。”
  这句话已不是刀锋了。
  这句话就宛如千手观音手中射出来的千百支尖针般,刺入了唐二爷的身子,已令他全身开始发抖。
  也不知抖了多久,唐二爷才又回过身,凝视着他的女儿,目中充满了痛苦之色。
  又看了很久,唐二爷才长长叹息了一声。“你不该来的。”
  思思咬着牙,没有说话。
  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发誓绝不哭——绝不在土霸王的面前哭!
  她当然还记得在踏入这城市的第一步时,她昂起头,告诉自己——我已经来了,而且是我自己愿意来的。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绝不后悔!
  可是现在她终于已了解土霸王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也已了解到这大城市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这里的确是个吃人的世界。
  ——土霸王就是个吃人的人。
  现在思思才明白,是不是已太迟了?
  现在才戌时刚过,亥时才来了一会儿而已。
  她前天晚上踏入这大城市的时候,也恰好正是这个时候。
  她到这里来,只不过才两天,整整两天!
  但两天来她所遇到的事,却已比她这一生中加起来还多。
  ——人的一生虽然很漫长,但“成长”却往往都是在一刹那间!

  ☐                           ☐                            ☐
  唐二爷被人挟着走了出去。
  思思静静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的背影。
  若是换了别的女孩,一定会跪下去,跪在土霸王的面前,流着泪,要求土霸王饶了她的父亲。
  可是思思没有这么样做。
  她不是别的女孩子,思思就是思思!
  她非但没有跪下来,没有流泪,反而昂起了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不管怎么样,你还活着,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好——”
  好死不如歹活着!
  这句被某些“伟大人物”转诵了千百年的话,此刻就浮在思思的脑海里。
  唐二爷已走了,柳梦萍也走了。
  思思已坐下来,就坐在柳梦萍刚才坐的地方。
  但她绝不是柳梦萍那样的女人。
  她坐的姿势也跟柳梦萍完全不一样。
  柳梦萍坐在那里的时候,总是低着头的。
  思思不低头!
  她的人好像永远都在准备去抵抗各种压力和打击!

  ☐                           ☐                            ☐
  土霸王也坐下了,就坐在思思的对面,他凝视她,仿佛直到现在才真正看清思思这个人。
  他们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一直都不了解她。
  ——男人又几时真正了解过女人?
  注视着她,土霸王忽然问:“你是不是在后悔?”
  “后悔?”思思忽然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后悔呢?”
  “因为你本不该来的。”
  “我已经来了。”思思昂着头:“而且我想要做的事,现在也全都已做到了。”
  “哦?”
  “我从小就一直想要艘船,现在已有了艘船。”思思居然还在微笑:“我本是来找我父亲的,现在我也已找到了他。”
  土霸王看着她:“你真的不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看到了你父亲那种样子,后悔知道了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是我父亲,他无论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永远是我的父亲!”思思的态度更坚强。
  土霸王注视她,忽然又问:“你也不后悔遇见了我?”
  思思看着他,突然冷笑:“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后悔?”
  看着她那如小野马般的神情,土霸王又笑了,笑笑地大声吩咐:“让我的弟兄们进来!”
  话声一完,门就开了,有几个人微笑的走进来。
  思思并没有看清楚他们一共有几个人,只看清其中两个人。
  一个是“小刀四”李龙吟,另一个就是那天晚上在码头打起架来很拼命的“小刀七”陈小虫。
  这两个人思思也永远忘不了。
  “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土霸王愉快的说:“为了我,随便什么事他们也都肯做。”
  思思也忽然笑了:“他们的戏也都演得很好。他们为什么不改行去唱戏呢?”
  “小刀四”李龙吟看着她,目中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小丫头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思思也在看着他,又笑了笑:“你们伤好得倒真快?”
  李龙吟也笑了笑:“沈姑娘难道没有看过戏?唱戏的时候,连刚被打死的人也随时都会爬起来跳舞。”
  思思看看他们,忽然收起笑容,冷冷地说:“现在你们的戏已唱完了,你们居然还敢留在这里,我倒真佩服得很。”
  “我们为什么不敢留在这里?”
  “现在他已用不着你们再唱戏了,你们难道真猜不到他以后会怎样对付你们?”思思淡地说:“你们难道还看不出他是个怎样的人?”
  李龙吟他们还没有开口,土霸王已忽然问:“我是个怎样的人?”
  “你是个不是人的人。”思淡淡地看着他:“你若有老子,为了爬得更高些,你连老子都会杀了的。何况是兄弟?”
  听见她这么说,土霸王忽然大笑着走过去,突然一个耳光重重地捆在思思脸上。
  这一个巴掌将思想打得几乎快跌倒,但她却还是昂起了头,脸上红红的五指印依然带着微笑。
  “你打我,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我知道你打我,只不过是因为我已看穿了你。”
  土霸王的脸色已转为铁青。

  五

  听见思思这么说土霸王,所有的人也都变了脸色,那个笑起来时也很残酷的人更上前一步,冷冷地说:“女人是个天生的贱种,贱种都喜欢做婊子的,大哥为什么不让她做婊子去?”
  “好。”土霸王又笑了:“这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今天晚上我还要用她一次。”
  “我既然是个婊子,谁用我都没有关系。”思思忽然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她丰满结实的乳房:“你这些兄弟既然对我有兴趣,我现在就可以免费招待他们一次。”
  李龙吟的喉结已上下在滚动着,眼睛直盯着她的胸,脸上已不禁露出了贪婪之色。
  其他的人脸上也都充满了“色欲”!
  土霸王却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揪住思思的头发,把她拖到后面去。
  思思已疼出了眼泪,却还是在大笑:“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用呢?难道你还会吃醋?像你这种畜牲难道也会吃醋?”
  后面就是卧房。
  柔和的灯光,照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
  土霸王用脚跟关上门,将思思用力抛在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思思的人弹起,再落下。
  她还是在疯狂般大笑,笑得仿佛连乳房都已因兴奋而坚挺了。
  “你那个兄弟说的不错,我本来就是个天生的婊子。”思思大笑:“我喜欢做婊子,喜欢男人们用我。”
  土霸王的双拳又握紧,站在床头,瞪着她,冷酷的眼睛里似已有火焰在燃烧。
  ——是一种由愤怒揉和醋意,所引起的性欲火焰!
  土霸王突然扑了过去,压在思思的身上。
  思思已被压得有点在喘息,但嘴巴却还在说:“各式各样的男人我都喜欢,只有你让我恶心,恶心得要命!”
  话还没有说完,思思已用力挺起膝盖,重重地撞在土霸王的小腹下。
  土霸王疼得整个人都弯了起来,脸上的肌肉也已扭曲,但他扔一巴掌掴在思思的脸上。
  思思的嘴角立时被掴出了鲜血,但她的脸上依然在笑!

  带血的笑!
  ☐                           ☐                            ☐
  土霸王脸上的肌肉虽然还在扭曲,但眼中燃烧的火焰却更旺了。
  他直盯着她。
  思思虽然还在笑,却已有些僵硬,她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她想跳起来,冲出去。
  却已太慢了,土霸王已抓住了她的衣服,从上面用力撕下去,她健康结实的胴体,立刻赤裸裸的暴露在柔和的灯光下。

  第七章 钻石与花冈石

  一

  灯光柔和,土霸王的动作却很粗暴!
  思思已无法抵抗。
  土霸王已野兽般“占”有了她。
  她咬着牙,忍受着,既不再推拒,也不迎合。
  只不过土霸王是一个很强壮的男人,她终于忍不住的开始呻吟……然后她的反应突然变得很激烈,呻吟着轻轻呼唤——
  “仇少慈……仇少慈——小慈!”
  凉了!
  士霸王突然凉了!
  凉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他突然用力推开思思,站了起来,然后就这样赤裸裸的走了出去。
  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碰”的一声,门又关上。
  思思看着他走出去,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微笑,也就在她开始笑的时候,她眼泪也慢慢地、慢慢地流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了好!”
  这是她自己刚刚对她父亲说的话,她随时都在提醒自己。
  她更在自己心里发誓!
  “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就算是要死,也一定要看着土霸王死在我的面前!”

  ☐                           ☐                            ☐
  “活”下去也得要有勇气。
  有希望就有勇气!
  思思心里还有希望——她相信仇少慈一定会来找她的。
  正如她相信这漫漫的长夜总有尽时,天一定会亮的!
  所以她已挤干了脸上的血和泪,已准备好来迎接这光辉的一刻。
  只是……天当然会亮的。
  但仇少慈是不是会来?
  是不是能来呢?
  没有人能知道!
  但每个人却都知道天已亮了。

  ☐                           ☐                            ☐
  天亮了。
  淡淡的晨雾慢慢地在远山间,河水道上冉冉升起,再缓缓地扩散于天地间。
  东方的鱼肚白也逐渐的延伸到整个天空,大地已生醒了。
  但天地间却还是一片宁静!
  没有小贩的叫卖声,也没有行人的喧哗声,甚至连鸡啼声都听不见。
  这里本是姑苏城最高尚而幽静的住宅区。
  土霸王此刻就坐在唐二爷那张柔软的大椅上,面对着窗口,看着窗外的晨曦渐渐升起。
  在乡下,这时他已起来很久了,已吃过了三大碗糙火饭,准备下田去。
  他记得那时候总喜欢故意多绕一点路,去走那片柔软的草原地,他总喜欢赤着脚,让脚心去磨擦那些上面还沾着露水的柔草。
  那时在他的幻想中,那片柔软的草地,就是一张华贵的地毯,那一片青葱的田园,就是他豪华的大客厅。
  他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真的坐在一个铺着地毯的豪华客厅里,什么事也不必做,只是动也不动的坐着,看着东方的第一道阳光照射大地。
  现在他的幻想已完全实现了!
  这客厅里的布置豪华而富丽,地上铺着的地毯,也是来自波斯的。
  他现在是不是已真的满足了?
  他是不是真的很快乐呢?
  没人知道!

  ☐                           ☐                            ☐
  土霸王赤裸裸的坐着,让自己的脚心去磨擦地上华贵的地毡。
  此时他忽然发觉,自己很希望这张地毡就是那一片柔软的草地,忽然希望自己还是以前那个淳朴而又充满幻想的男孩子。
  ——人心是多么不容易满足啊?
  卧房的门依然是关着的。
  土霸王已有很久没有听见思思的声音了。
  ——她是不是已睡着了?
  土霸王又忽然想起,思思以前的确是个很贪睡的小女孩,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一倒下去,就立刻能呼呼大睡。
  那时候他和仇少慈就总会笑她,是条小睡虫。
  ——小睡虫将来嫁了人之后,若是还这么样贪睡,她老公一定会被她活活气死!
  这句话说完之后,思思一定会红着脸,跳起来打他们,再大声的叫喊:
  ——我这一辈子永远也不会嫁人的!
  往事就仿佛窗外的晨雾一样,那么缥缈,又那么的真实。
  土霸王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刺痛,他忽然想起了仇少慈。
  想起了思思刚才在兴奋时呼唤的声音……
  “仇少慈……小慈……”
  土霸王的双手又突然握紧,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能捏碎所有的回忆。
  只可惜回忆也像是窗外的晨雾一样,是那么的真实,却又那么的缥缈!

  二

  虽然说人的一生是由无数个回忆而组合成的,但人类最大,也最悠久的悲痛,就是不管你的回忆是欢乐?是哀伤?是痛苦?是无奈?你都必须承受!
  因为回忆就像是春天里的和风一样,看不见,也挥不走的。
  土霸王的拳头虽然可以打死一头壮牛,却也无法捏碎回忆。
  就在他双拳紧握得有点发抖时,门外已有人在通报:“山西银庄的杨掌柜的已来了!”
  土霸王没有动,也没有站起来迎接,只简短的吩咐:“叫他进来。”
  杨开泰夹着他那又厚又重的老皮包,带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站在土霸王面前。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不安。
  因为面对着他的,是一个赤裸裸的年轻而强壮的男人体。
  这对他来讲,无疑是种威胁!
  ——年轻对年老的威胁!也是岁月的威胁!
  杨开泰忍不住悄悄地将微凸的腹部往后收缩,希望自己看起来能显得年轻强壮些。
  土霸王笑了。
  他微笑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和轻蔑,他忽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一条猪!
  ——你只要能让他吃得饱、睡得足,他就永远也不会想冲出他的猪栏来。
  但是猪也有猪的好外,猪不咬人!
  再怎么饿,也不会去咬人。
  “今天你起得很早。”土霸王的声音虽然不客气,却已很柔和。
  “昨天晚上我根本就没有睡。”杨开泰掏出条雪白的手巾,不停的擦着汗:“我通宵整理帐目。”
  “什么帐目?”
  “唐二……唐老二他们三个人的存款帐目。”杨开泰从老皮包里拿出一本帐薄,双手送到土霸王面前:“现在我已将他们的存款都转到你的名下,只要你在这些帐薄上签个字,就算过户了。”
  土霸王目中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为什么一定要我签字呢?你知道我是个粗人,一向都很懒得写字。”
  “其实不签字也没关系。”杨开泰陪着笑,尽力将自己的视线避开他身上“突出”的部位:“但他们的存款的数目,还是要你看一看。”
  “不必看,我相信你。”土霸王的微笑更亲切:“我们本来就已经是老朋友了。”
  笑了,杨开泰也笑了。
  这次是真的在笑,因为他已知道自己的地位又可保住了。
  “只要我以后提款也像他们以前一样方便,我们的交情一定会更好。”土霸王淡淡地提醒他。
  杨开泰立刻保证:“只要你吩咐,无论多大的数目,十分钟之内,我就可以派人送到府上来。”
  土霸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喜欢听这种话,他喜欢唯唯是诺的人。
  财富有时不但代表权力,也会给人一种安全而温暖的感觉。
  “现在我就要十五万两,你最好在辰时以前送来。”

  ☐                           ☐                            ☐
  私人大厅里的自鸣钟还不到七点三十分时,十五万两就已送到了。
  土霸王已冲了个冷水澡,穿起了衣裳,还是一套纯黑色的衣服。
  他希望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条剽悍残酷的野兽,若有人惹了他,他随时都能连皮带骨的将那人吞下去!
  卧房的门还是关着的,里面也依然没有声音,土霸王走过去,想推开门,却又突然转身,大步的走出去。
  现在他已只剩下一件事还没有解决,他自信一定可以将这件事处理得很好。
  楼下的兄弟们一个个全都显得活力充沛,精神饱满,因为昨天晚上虽然是大功告成的日子,但却并没有狂欢,也没有庆功宴。
  狂欢、庆功都要等到端午那一天再合并举行。
  因为土霸王相信到了那个时候,这姑苏城里,已不会再有一个敢跟他作对的人。
  外面阳光灿烂,空气新鲜。
  土霸王大步走了出去,深深的吸了口气,立时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足以对付任何人,任何事!

  ☐                           ☐                            ☐
  辰时才过一半,土霸王就已到了“高点”客栈。
  “高点”客栈虽然不是姑苏城里最好的客栈,却是姑苏城最高的建筑物。
  它楼高一共有四层,除了底下一楼大堂是茶楼之外,往上三层都是客房,越高层的客房就越“高贵”。
  莫悲就住在第四层的“天”字房。
  土霸王轻轻地敲莫悲的房门,他腰间的钥匙轻响如铃声。
  听见这种声音,莫悲就知道土霸王来了,但是莫悲并没有出来迎接他,甚至没有过来开门。
  他此刻正坐在椅上,享受着他的早餐。
  他的衣裳很笔挺,头发和小牛皮靴子同样亮,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的。
  你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见莫悲,他看来都新鲜得像是个刚生下来的鸡蛋。
  桌子上也摆着煎蛋和海鲜汤,莫悲吞下最后一口煎蛋,喝光碗中的海鲜汤,才满足的开口:“门没有闩上。”
  当莫悲用手巾擦嘴角的油渍时,土霸王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绝配”!
  土霸王跟莫悲看来永远是不同的两种人,就好像豹子和兀鹰,飞刀和袖中剑,性质种类虽然不同,却同样残酷,而且同样足以致命!

  三

  莫悲看着土霸王,目中带着笑意:“你很守时,而且很守信。”
  “因为你是莫悲!”土霸王的眼睛也在微笑。
  “我没有等你一起吃早餐,我知道你宁愿吃龙福楼的面。”莫悲笑笑地说。
  “黄牛肉面。”土霸王微笑着:“我建议你临走之前,不妨去试一试。”
  “这次恐怕来不及了,下午有辆马车要出城,我已订了位子。”莫悲将手巾折好又放回桌上:“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不会错过的。”
  土霸王看着他,忽然问:“是不是两个位子?”
  “两个位子?”
  “你难道不带可儿夫人一起走?”
  莫悲笑了:“我虽然常常做好事,却并不是个慈喜家,我并不想养她到老。”
  土霸王也笑了:“难怪你今天早上看来精神很好,若是陪她那种狼虎之年的女人睡了一个晚上,精神绝不会这么好的。”
  “你若也想试试,以后不妨到城东那一带的青楼去找她。”莫悲说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我保证你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这辈子恐怕已来不及了。”土霸王笑着说:“等她下辈子再投胎时,我一定不会错过的。”
  莫悲大笑:“想不到你这种人也有幽默感,我喜欢有幽默感的人。”
  “我也喜欢你。”土霸王忽然拿出一张银票:“所以这里不是十万两,而是十五万两。”
  “十五万?”
  “另外的五万两,就算是我送给你的车马费。”土霸王看着他。
  听见土霸王这么说,莫悲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真希望我也有一天能把五万两随随便便的送给别人。”
  “你不是别人,你是莫悲。”土霸王说:“何况我还要托你带个话给仇少慈。”
  “我一定带到。”
  “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到这里来,这里的饭足够我跟他两个人吃的。”
  莫悲点点头,笑容中仿佛已带着讽刺:“我也会告诉他,他若在这里杀了人,一定不必去坐牢。”
  土霸王注视他:“所以你也该回来的。”
  莫悲也注视他:“这里的饭够不够我们三个人吃呢?”
  土霸王又笑了,淡淡地瞄了桌面一眼:“你总该知道这里不但有黄牛肉面,也有煎蛋和海鲜汤。”
  “你的话我一定会记住。”莫悲站了起来,好像已准备送客。
  “好,不过你今天走的时候,我不会去送你了,因为我不喜欢伤心离别的场面。”土霸王笑得很真诚:“但你若再来时,无论是刮大风下大雨,我也一定会去接你,因为我喜欢相聚重逢的时刻。”
  看见他说得这么真诚,莫悲不禁露出感激的神情。
  土霸王顿了顿,才微笑的伸出手:“我们就在这里握手再见。”
  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莫悲忽然又笑了:“我总觉得跟你握手是件很危险的事。”
  “为什么?”土霸王好像觉得很意外。
  “因为你的手就是件武器。”莫悲微笑着:“跟你握手,就好像伸手去拔老虎嘴里的牙齿一样,随时都有被咬断的危险。”
  土霸王又大笑了:“你的确不该冒险,你的手跟别人的手不一样,你的手比钻石还值钱,一伸手就能赚十几万两的人,在这世上的确不太多。”
  他一说完,就准备缩回手。
  “但我还是准备冒一次险。”莫悲忽然说:“现在你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能跟大人物握手的机会也不太多。”

  四

  有些人天生就喜欢冒险,如果让他们过过平静的日子,他们一定会拿头去撞墙。
  莫悲和土霸王无疑就是这种人!
  看着土霸王的手,莫悲终于微笑的伸出了手。
  他的手修饰得很整洁,手指细长而敏感,是只发射飞刀的好手。
  土霸王的手却是粗糙的,就像是还未磨过的花岗石,又冷又硬,的确很像是老虎嘴中的牙齿。
  他们两个人的手终于互相握住了!

  ☐                           ☐                            ☐
  两只手一握住,就像是两块吸铁吸在一起似的,紧紧密合。
  两个人都还在笑。
  但土霸王的笑容却忽然变得残忍而冷酷:“你是个聪明人,你的确不该和我握的。”
  “为什么?”
  土霸王凝视着他:“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看见你这只手上握着一把飞刀对着我。”
  话未完,土霸王的手已突然用力!
  他很了解自己这一握的力量,莫悲的手就算是钻石,也会被他握碎!

  ☐                           ☐                            ☐
  莫悲居然还在微笑。
  但笑容中却已带有种讽刺之意。
  然后土霸王就突然觉得手心一阵刺痛,就好像有根针刺入他的掌心,他手上的力量立刻就消失了。
  莫悲后退时,左手里已多出了一把飞刀。
  莫悲的飞刀!
  刀锋冰冷,刀尖闪着淡青色的寒芒,冷冷地指着土霸王,就像是他的眼睛一样!
  土霸王的掌心已在流血,却还是在微笑:“想不到你的手还会咬人!”
  “我的手不会咬人。”莫悲淡淡地说:“但我手上的戒指却是个吸血鬼送我的。”
  他摊开了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的戒指,已弹出了一根尖针!
  针头上还沾有血。
  土霸王忽然叹了口气:“你不该用这里东西来对付一个跟你握手送行的朋友。”
  莫悲又笑了:“这个朋友若不想捏碎我的手,这根针也就不会弹出来。”
  他用手指轻轻一转戒指,尖针就又弹了回去。
  “看来你的确是个很小心的人。”土霸王又轻轻叹息。
  “所以你觉得很失望?”
  “的确有一点。”
  “你失望的,也许并不是因为我还活着。”莫悲在冷笑。
  “你认为不是?”
  莫悲摇摇头:“因为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我死,你只不过不愿我去救仇少慈出来而已。”
  “你应该知道仇少慈是我的好朋友。”
  “以前的确是的。”莫悲冷笑的说:“但是现在却已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现在你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莫悲冷冷地说:“但仇少慈若是回来了,你的地位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样稳固。”
  土霸王注视他:“你以为我怕他?”
  莫悲回望着他:“你不怕?”
  土霸王突然又大笑:“看来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
  “因为你自己也说过,我们本是同一类的人,是杀人的人,不是被杀的人。”
  “那么现在我是哪种人呢?”
  “现在我还不能确定。”莫悲的声音更冷了:“我只希望你不要逼我杀你!”


  第八章 落幕的飞刀

  一

  “我只希望你不要逼我杀你!”
  土霸王看着他,再看看他左手上的飞刀:“你还希望我怎么样?”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陪我,然后再陪我上马车去。”莫悲冷冷地说:“有你陪着,我才放心。”
  “你也该知道我是个忙人。”
  莫悲冷冷地看着他:“死人就不会再忙了。”
  他们两个人互相凝视着,就像是两根针——针锋相对!

  ☐                           ☐                            ☐
  土霸王看看他:“你说的每句话好像都有道理。”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莫悲说:“实话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
  “你难道从来也没有说过谎?”
  “你听见我说过谎?”
  “只有一次。”
  “哪一次?”
  “你说你不杀我,是因为我是仇少慈的朋友。”土霸王的声音也很冷。
  “这是谎话?”
  土霸王点点头:“你不杀我,只因为你根本没有把握能杀我。”
  莫悲又笑了:“我的确没有把握,可是我手里的飞刀却很有把握。”
  土霸王又看看他手中的飞刀,忽然问:“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种可怕的暗器?”
  莫悲不知道。
  “有一千零七十六种,每一种暗器都是杀人的利器。”土霸王淡淡地说:“但得看他想杀的是那种人,在我这种人面前,所有的暗器都像是废铁。”
  “飞刀并不是暗器!”
  “飞刀的确不是暗器,但飞刀的性质,却还是跟‘袖箭’那一类的暗器同样的。”土霸王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是“某种学者”:“袖箭虽然让人事先察觉不出来,但飞刀却更可怕,因为有时看得见比看不见更令人恐惧。”这句话的确是一句实话。
  看得见有时的确比看不见更令人可怕。
  因为当一个人面对着死亡时,他的心里一定会产生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一个人不知道死亡已来临时,那么死亡对他来说,就好像一个人要睡觉时闭上眼睛一样。
  闭起眼睛等待另一个人生的开启。
  所以有些懂得控制权力的人,他就会时常让别人知道恐惧是什么!
  莫悲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的飞刀虽然时常在令人想不到的时间,从令人想不到的射出,但有时也会让对方先看见他的飞刀。
  就像是现在一样——就像是他面对着像土霸王这样的高手时。
  土霸王又在看着他的飞刀:“你的飞刀虽然很可怕,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闪避,问题只不过是你能不能有那么快的动作?”
  “谁也不会有那么快的动作。”莫悲的神色已有点苍白:“谁也躲不开从我手里射出去的飞刀。”
  土霸王又冷笑了:“你真的那么有把握?”
  这句话刚一出口,土霸王的人已突然豹子般跃起,向莫悲扑了过去。
  在这同时,莫悲的飞刀也已射去!
  没有人能分辨是莫悲的飞刀先射?还是土霸王先开始动作?
  只知道土霸王的动作几乎已快得像是从莫悲手中射出的飞刀一样,但他的左腿上却突然有鲜血在飞溅。
  莫悲的飞刀已射入他的腿!
  但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土霸王的右腿已重重地踢在莫悲的手腕上。
  飞刀射出之后,手上又多出了一把飞刀,但这第二把飞刀还来不及射出时,莫悲就听见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
  土霸王的拳头已击上了他的胸膛。

  二

  这一拳的力量,远比射出的飞刀还可怕得多了。
  莫悲整个人都被打得重重地靠在墙上,不停的咳嗽,嘴角也不停的在流血。
  他想将手里的飞刀射出,但这时他的动作已远不及平时了。
  土霸王已窜了过来,将他手上的飞刀拿走,并俐落且迅速的将他身上,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飞刀都搜走了。
  就连他在紧要关头用来救命的一把飞刀,也被搜出来了。
  这救命的飞刀就藏在他的衣领里,现在却已随同其它的飞刀都落入窗外的河水道理了。
  然后土霸王的人就慢慢退后,坐到后面的椅子上,冷冷地看着莫悲。
  莫悲倚在墙上,无力的,用没有飞刀的手去擦干嘴角的血。
  看着他,土霸王忽然笑了笑:“现在你还能不能从身上再掏出一把飞刀来?”
  莫悲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又不是魔术家。”
  “像你这种人,身上若已没有飞刀,会有什么感觉呢?”土霸王盯着他。
  “就好像没有穿衣服的感觉一样。”莫悲叹了口气:“我现在简直就觉得好像赤裸裸的站在一个陌生的大姑娘面前。”
  “这个譬喻用得很好。”土霸王又开始微笑:“你本该去当说书的。”
  “我也希望我以前选的是嘴,不是刀。”莫悲苦笑:“只可惜用嘴还比用刀难得多了。”
  “但是却安全得多。”
  “的确安全得多。”莫悲承认:“所以聪明人选择的都是嘴,不是刀!”
  土霸王冷冷地看着他,忽然又说:“我现在还可以再让你有一次选择。”
  “哦?选择什么?”
  “你可以转过身,从窗口跳出去。”土霸王的表情残酷得就像是一只食尸鹰:“你也可以用你的拳头过来跟我拼命。”
  这两个选择真是太棒了!
  如果你是莫悲,你会选择哪一种呢?

  ☐                           ☐                            ☐
  莫悲还没有选择,土霸王已先拍拍手,又接着说:“你看,我们的手都是空着的,我们身上也都受了伤,所以这本是很公平的打斗,谁也没有占谁的便宜。”
  莫悲又笑了:“只可惜我是个君子。”
  “君子?”土霸王不懂他的意思。
  “君子只动口不动手。”
  “你只动口?”土霸王也笑了。
  “我只动口,刀口。”莫悲慢慢地用另外一只手去擦拭留有嘴角血的手:“我不但是个君子,而且也是个文明人。”
  “文明人?”
  莫悲淡淡地微笑着:“你几时看过一个文明人赤手空拳去跟野兽拼命呢?”
  “我的确没有看过。”土霸王冷笑的说:“我只看过文明人跳楼。”
  莫悲又叹了口气:“跳楼的文明人倒的确不少。”
  话一完,他就整了整衣襟,苍白的脸上,居然还带着那种充满讥诮的微笑。
  土霸王看着他,那眼神就好像西方的传教士在看着跪在面前忏悔的人一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莫悲也在看着他,那眼神就好像观众在看着戏台上的角色一样:“我只有一样事觉得很遗憾。”
  “什么事?”
  莫悲的神情和声音仿佛都忽然变得很优雅:“幕既已落了,为何这里却没有掌声?”
  曲已终,人也该散了!
  莫悲微微鞠躬,动作也优雅得就像是位正在舞台上谢幕前的伟大演员。
  然后他就转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土霸王的掌声,和他的说话声。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来得漂亮,走得也很漂亮!”

  ☐                           ☐                            ☐
  幕既已落了,有没有掌声岂非都是一样?
  人生的舞台上,随时随地都有幕在起,幕在落。
  这一刻走了一个,下一刻又来了一个陌生的他;今天你杀了人,明天说不定你已被别人杀。
  所以在人生的舞台上,你别太在意有没有掌声,只要在乎你演的是什么角色。
  是名留千古的救世大英雄?
  还是遗臭万年的绝世大英雄?
  ——朋友,在人生的舞台上,你扮演的是哪一种角色呢?

  三

  辰时刚落,已时才升起没多久,土霸王就已又带着十五万两回来了。
  土霸王回来的时候,发现思思已坐在客厅里的大椅子上,身上穿的是柳梦萍的一件黄色的小凤仙装,脸上也擦着柳梦萍留下的脂粉,甚至连头发都用夹子高高的挽了起来。
  她跷着腿坐在那里,故意将修长结实的腿从小凤仙装里露了出来。
  她已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土霸王一进来后就冷冷地盯着她,突然大吼:“快去洗干净!”
  “洗?”思思眨着眼,尽量在模仿着柳梦萍的表情:“洗什么?”
  “洗先你那张像猴子屁股一样的脸。”
  “为什么要洗?”思思媚笑着:“婊子岂非都是这么样打扮的?”
  “你——”土霸王又握紧双拳,似已愤怒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从今天开始,我已准备开业了。”思思用眼角瞄着他:“听说你认得的有钱老爷很多,能不能替我介绍几个好户头?”
  她的话还未完,土霸王已冲了过去,拧住了她的手,怒吼着:“你这个婊子,你去不去洗?”
  “不错,我是个婊子,而且是你要我做婊子的。”思思咬着牙,忍住痛,还是在媚笑着:“你为什么还要发脾气?”
  土霸王何止发脾气?他已反手一个耳光掴在思思的脸上。
  思思的嘴角又沁出了血,但她的头还是昂着:“你可以打我,因为你的力气比我大,可是你最好不要打我的脸,我还要靠这张脸吃饭的。”
  土霸王看着她,厉声问:“你真的想要去做婊子?”
  思思突然大笑:“我本来就是个天生的贱种,天生就喜欢做婊子!”
  土霸王突然放开手:“好……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我不会滚,只会走!”
  思思站起来,拉了拉衣裳,昂着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土霸王看着她扭动的腰肢,冷酷的眼睛里似已露出了痛苦之色,他咬了咬牙,突然冷笑。
  “我还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思思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是不是你现在就想照顾我一次?”
  土霸王冷笑:“我只希望你明白,你若想去找仇少慈,你就错了。”
  思思也在冷笑,可是她的笑声已有点嘶哑:“你怕我去找他?”
  “你永远再也找不到仇少慈的。”土霸王的笑声仿佛也有点嘶哑:“仇少慈也永远不会再见到你的。”
  思思突然回头,盯着土霸王,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他说那句话的真正含意:“我不懂你说话的意思?”
  土霸王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地坐下来,神情又变得冷静而残酷,他只有在看着敌人已在人面前倒下去的时候,脸上才会有这种表情。
  他显然已有把握。
  思思虽然才和他相处不到四天,却已很了解他的个性,所以她眼睛里忽然露出恐惧之色,忍不住又问:“莫非你已有了仇少慈的消息?”
  “你想听?”
  思思又咬起嘴唇:“我当然想听,只要是有关他的消息,我都非常想听。”
  土霸王脸上的肌肉似乎已扭曲,瞳孔也已收缩,过了很久,オー个字一个字的说:“仇少慈已没有消息了,从今以后,谁也不会再听到他的消息。”
  “为什么?”思思的声音更嘶哑,甚至已经有些发抖。
  土霸王冷冷地看着她。
  “世上只有一种人是永远不会有消息的,你应该知道是哪种人!”
  思思用力摇头,似已说不出话来,其实她当然已明白土霸王的意思,但是她还是听见土霸王冷冷地说出来。
  “死人!世上只有死人才会永远没有消息。”
  思思忽然觉得一阵晕眩,似已将倒下。”
  她没有倒下去。
  她用力在咬着嘴唇,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的头还是昂着的。
  走出门的时候,她已听到土霸王的大笑声——
  “你放心,你没有生意的时候,我一定会要我的兄弟去照顾你的。”
  思思也突然大笑,用尽全力大笑:“你也尽管放心,我绝不会没有生意的。”
  ——唉!人类为什么只知道去伤害对方?却不知你在伤害对方的同时,也在伤害自己!
  ——而且说不定你自己受的伤,远比对方还要深,还要痛苦!

  ☐                           ☐                            ☐
  土霸王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他腿上的刀口已不再流血——这个人全身的肌肉都结实得像铁打的!
  他的心是否也是铁打的呢?
  他坐着,静静听见思思的脚步声,很快的奔下楼,他更听见思思在楼下吃吃地笑。
  “今天我已经开业了,还是在我住的老地方‘汤之客栈’,欢迎各位随时来找我。”她越说,笑得越大声:“只要是土霸王的朋友,我一律半价优待。”
  土霸王越听,双拳就握得越紧,最后突然拔起腰间的钥匙,用力往腿上的刀口里刺了下去!
  之后他就静静地看着鲜血流出来……
  看着自己腿上的皮肉再次绽开,血液再次畅奔,土霸王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一丝快意!
  一丝残酷的快意!
  ——肉体上的伤痛,有时岂非也是种发泄!
  一种自我虐待的发泄!

  ☐                           ☐                            ☐
  今天是阴历三月二十日上午巳时过了一半。
  今天距离端午节还有三十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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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4 16:39: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 不唱悲歌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不唱悲歌!
  红尘滚滚,悲悲伤伤,人间若有不平事,切莫把酒问苍天!


  第一章 爱恨之间

  一

  悲歌虽然未唱,泪却已干了。
  泪已干,枕头却已湿透。
  ——一个人若已完全绝望了,为什么还要活着?
  思思自己也无法解释。
  这也许只因为她还不想死,也许因为她还没有真的完全绝望。
  ——仇少慈绝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他就算要死,临死前也会来告诉我。
  游船还停在楼下的水道里,银灰色的光泽看来还是那么的灿烂华丽。
  那条鲜艳的黄丝巾,就在枕旁。
  但现在思思却情愿用这所有的一切,去换仇少慈的一点点消息。
  已经两天了。
  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几乎连动都没有动过,也没有吃一粒米。
  她苹果般的脸颊已陷落了下去,发亮的眼睛里也布满了红丝。
  ——难道我就这样在这里等死?
  ——我这样死了又有谁会知道?
  ——又有谁会为我流一滴眼泪?
  土霸王当然不会。
  她不愿再想土霸王,却偏偏不能不想。
  恨!岂非本来就是种和爱同样深邃、同样强烈的感情?
  但爱和恨对人的影响却有极大的不同。
  爱,能使人憧憬未来,能使人对未来充满希望。
  恨,却只有使人想到过去那些痛苦的往事,不但能伤害别人,更会伤害自己。

  ☐                           ☐                            ☐
  “以后怎么办呢?”
  思思连想都没有去想。
  她要活下去,却没有想到怎么样才能活得下去,也没有想过用什么方法活下去。
  “难道真的去出卖自己吗?”思思又不是那种女人。
  绝不是!
  她想土霸王,她想仇少慈。
  想到她第一次被土霸王占有时的痛苦与甜蜜。
  想到看着土霸王死在她的面前,又希望以后永远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但就在这时,土霸王已出现在她的面前!
  门虽然是锁着的,她却忘了土霸王有钥匙,钥匙此刻还是在他的腰间,叮叮当当的响着。
  土霸王还是以前的土霸王,骄傲、深沉、冷酷,全身充满了一种原始的野性!
  思思的心跳忽然加快,却又立刻昂起了头,脸上及时装上冷笑。
  “想不到土大爷还会来照顾我,只可惜今天我已太累,已不接客了,抱歉得很。”
  土霸王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看着她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我每天最多只接五个客人,你若真的要来,明天请早。”
  思思冷笑着,却不知是在骗别人?还是在骗自己?
  土霸王冷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好像是怜悯,又好像是另一种更微妙的情感。
  他看着她,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到床前。
  “你快出去,我不许你碰我!”
  思思大叫,想抓起枕头来保护自己,可是土霸王已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抱在怀里。
  他并没有用力。
  他的动作是那么的温柔,他的胸膛却又是那么的强壮。
  他是个男人,是思思第一次将自己完全付出去给他的男人!
  但是……
  思思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咬在土霸王的肩头上,却又忍不住的躺在他怀里,并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究竟是爱?还是恨?
  思思自己也分不出。
  世上又有谁能分得出?

  ☐                           ☐                            ☐
  “你为什么要来?你难道还不肯放过我吗?”思思痛哭着嘶喊!
  土霸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她光滑的肩和背脊……
  她整个人都已软瘫,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再也没有力量反抗。
  她实在已疲倦,疲倦得就像是只在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的鸽子,只要能有个安全的地方能让她歇下来,别的事她已全都不管了。
  土霸王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思思恰巧看到了这丝得意的微笑,她立刻忍住了哭声:“你是不是要我跟你回去?”
  土霸王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回去。”思思又昂起了头:“但我要你明白一件事。”
  土霸王在听着。
  “我跟你回去,只为了我要报复,因为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时才有机会报复!”
  土霸王听着,看着她,突然大笑,大笑着高高举起她又放下,放在床上,然后解开了她的衣襟!
  “你唯一报复我的法子,就是用你的两条腿挤出我的种子来!”
  他大笑着又占有了她!
  思思闭上了眼,承受着,她心里忽又充满了仇恨,她发誓一定要报复。
  现在她要报复的,也许不是因为他以前对她做的那些事,而是因为他现在对她的讥嘲和轻蔑。
  ——对一个女人来说,这种仇恨也许远比别的仇恨都要强烈得多了。

  二

  五月初五,端午。
  宜沐浴,扫舍宇。
  忌移徒入宅上梁。
  端午庆佳节,家家喝雄黄酒,户户吃粽子。
  姑苏城内各大大小小河道上都有龙舟在竞赛。
  “小刀会”的兄弟们当然是在庆祝。
  真正能令男人狂欢的事,只有两种,酒和女人!
  楼下有酒,也有女人,今天是土霸王为他的兄弟们庆功的日子。
  在这大城市里,现在几乎已找不出一个敢来挡他们路的人。
  ——好酒总是能让人醉得快些,凤骚的女人还总是能让人多喝几杯。
  思思就在楼上听着这些狂欢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她没有喝酒,也没有笑,她就静静地坐在那张大椅子上,等着土霸王上来。
  等着土霸王喝得大醉——今天也许就是她报复的机会。

  ☐                           ☐                            ☐
  土霸王上来的时候,果然已喝醉了。
  是两个人扶他上来的,楼下的狂欢却还在继续着。
  “让我来照顾他。”思思从他们手里接过土霸王:“你们还是下去玩你们的,今天这个机会可很难得。”
  今天这机会实在是难得。
  更何况扶土霸王上来的两个人本身也差不多快要人扶了。
  世上最想喝酒的人,也正是已经快喝醉的人,所以这两个人立刻笑嘻嘻的对思思一鞠躬,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瓶子前面去。

  ☐                           ☐                            ☐
  思思将土霸王扶到床上,然后再回来关起了门,锁起来。
  土霸王仰卧在床上,嘴里还在不停的吵着要酒喝:“拿酒来……我还……没有醉……谁说我醉了……谁敢说我已……醉了……”
  ——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喝醉的人,就算还没有完全醉,至少也已醉了八成!
  思思的眼睛发出光,她放柔了声音轻轻对他说:“谁也没有说你喝醉了,这里还有酒,我陪你喝。”
  她居然在房里准备了一大罐上好的竹叶青,她将酒送到土霸王面前,酒罐已打开了,土霸王一把抢了过去,张开嘴就往里面倒!
  可是他的手已发软,似已连罐子都拿不稳,酒倒得他一身一脸。
  思思看着,眼睛就更亮,但嘴巴里却轻轻在叹息:“你看你,就像个孩子似的,来让我来替你擦擦脸。”
  她在脸盆里拧了把毛巾,一只脚跪到床上,去擦土霸王脸上的酒。
  可是她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土霸王的眼睛。
  土霸王已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思思的眼睛往下移,移到他的咽喉上,她拿着毛巾的手已开始发抖,声音却更温柔。
  “乖乖的不要动,让我替你擦擦脸。”
  土霸王没有动,他全身都已发软,根本没法子动。
  思思咬着嘴唇,突然从毛巾里抽出一柄尖刀,一刀就往土霸王的咽喉刺了下去。
  她的手突然不抖了。
  因为土霸王已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就像是在她手腕上加了道铁铐。
  思思的手已不抖,但她的身子却开始抖了起来,全身都抖个不停。
  土霸王已睁开眼睛,正冷冷地看着她,目光比她手里的刀锋还要冷。
  “你……你没有醉?”思思的声音也在发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失望。土霸王眼睛这时连一点醉意都没有,他冷冷地注视着她。
  思思也在看着他:“我说过我跟你来,就是为了要报复,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总有一天会等到机会的。”
  土霸王冷笑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土霸王思思的头抬得更高:“我就怕你不敢。”
  土霸王突然夺过她手里的刀,一刀刺向她胸膛!

  三

  土霸王一刀刺下,思思没有躲。
  她的胸膛反而挺起。
  不过这一刀并没有刺下去,土霸王握刀的手似乎已在发抖,他突然咬了咬牙,跳起来一脚踢开了门,冲出去大声吼叫!
  “带三个女人上来,三个最骚的女人!”他冷笑着转过身,瞪着思思:“我也说过,你要报复我,只有一种法子!所以你最好学学她们是怎么样对付男人的。”
  “我用不着学。”思思又昂起了头,冷笑的说:“只要我高兴,我可以比她们三个加起来还骚上十倍!”

  ☐                           ☐                            ☐
  带上楼的三个女人并不是最骚的,最风骚的已经被李龙吟带走了。
  李龙吟选择女人远比“小刀七”陈小虫还精明得多了,他选择的这个女人叫玉珍。
  这女人一喝过酒,眼睛里就好像要滴出水来。
  李龙吟当然懂得将这种女人留在一大堆男人中间是件多么不智的事。
  等到一有机会,他就将这女人拉了出去。
  “你要拉我到哪里去?”玉珍吃吃地笑着:“现在就上床岂非不太早,我还要喝酒。”
  “别的地方也有酒,你随便喝多少都行。”李龙吟搂住了她水蛇般的腰:“我知道一个地方有陈年的女儿红。”
  他不但懂得女人,也懂得酒,所以他终年看来都是睡眠不足的样子。
  “陈年女儿红?”玉珍也不再挣扎,开始咬他的耳朵:“只要你真的肯让我喝一整瓶陈年女儿红,我保证你明天早上一定下不了床。”
  李龙吟笑了,他的笑从她的腰间滑了下去:“只要有你陪着,我情愿三天不下床。”

  ☐                           ☐                            ☐
  酒要算上是陈年的,至少也要对封上百年。
  这瓶女儿红虽然还没有封上百年,但至少也要封上了八十年。
  女儿红虽然是属于黄酒类的,是古人一生下女儿时,就酿起酒,然后封好埋在地下,直到女儿长大嫁人那一夜才拿出,开封来给女儿喝的,所以才叫这种酒为“女儿红。”
  意思就是女人在喝过这种酒之后,就要“落红”了。
  这种酒虽然没有白酒来得烈,但也有很多男人喜欢喝,因为这种酒总是会令人想到处女,喝这种酒就会令男人们以为自己“拥”有了一个处女。
  现在这种酒就摆在桌上,虽然还没有喝,但瓶塞已拔开了,阵阵的酒香由瓶口飘入玉珍的鼻中,她精神为之一振,脸上的神情就好像她是个处女了。
  “我以前总认为你没出息。”玉珍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李龙吟,媚笑的说:“想不到你现在不但有出息,而且还是个很有出息的大亨。”
  李龙吟笑了一大笑:“这次你总算没有看走眼,只要你真的能让我三天下不了床,我就送个大宝石给你。”
  “多大的宝石?”
  “比你的……还要大!”
  他并没有说清中间那两个字,玉珍却已很清楚了,所以她整个人都笑倒在他怀里。
  她笑的时候,身上有很多地方都可以让男人看得连眼珠子都要凸出来。
  李龙吟的眼珠子现在就已要凸出来,但他的笑声却突然停顿。
  他突然看到一个人走过来,拿起他面前的女儿红,一口喝了下去!
  这人的并不大,风度很好,衣着也很考究,看样子就像是个很有教养的少侠。但他做的事却绝不像是个少侠。
  李龙吟不认得这个人,就算认识,他已绝不容许别人在他面前做这种事,所以他已沉下脸,冷冷地说:“这是我的酒。”
  “我知道。”这人的脸色看来很苍白,但脸上的嘴总是带着种很有教养的微笑。
  “你在喝我的酒。”李龙吟瞪着他。
  “我知道。”这人彬彬有礼的微笑着:“我不但要喝你的酒,我还要你旁边这个女人!”

  第二章 叛逆再见

  一

  “我还要你旁边这个女人!”
  “你说什么?”李龙吟跳了起来:“你是在找麻烦?还是找死?”
  他本不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但现在酒已喝了不少,旁边又有个女人。
  “我并不想要你死。”这人还在微笑:“我最多也只不过让你在床上躺个三十天。”
  玉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忽然发觉这个人很有趣。
  ——年轻英俊的男人,在她这种女人看来总是有趣的。
  李龙吟却觉得无趣极了,他只希望能赶快解决这件无趣的事,好去做些有趣的事。
  他的手一挥,女儿红的瓶子已向这年轻人的头上砸了过去。
  头没有破,酒瓶也没有砸破,甚至连瓶里的酒都没有溅出来。
  这瓶女儿红不知怎么地,忽然已被年轻人平平稳稳的接在手里,看着瓶子,年轻人轻轻的叹息着。
  “这么好的酒、这么好的女人,到了你这种人的手里,实在都被糟蹋了。”年轻人指着头说。
  李龙吟的脸色已发青,再一挥手,手里已拿出了柄刀!
  小刀!
  刀在他手里应没有被糟蹋,他用刀的手法,纯熟得就像是屠夫在杀牛一样,此刻他就将这年轻人当做牛。
  刀光一闪,已削向这年轻人的咽喉。
  只可惜这年轻人并不是牛,他身子一闪,刀锋就在他身旁擦过去,他的拳头却已迎面打在李龙吟的鼻梁上。
  李龙吟的人立刻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后面的墙上,他并没有听见自己鼻梁碎裂的声音,他整个人都已晕眩,连站都站不住。
  “这一拳已足够让你躺三天。”年轻人还在微笑:“但我说过要让你躺三十天的。”
  他慢慢地走过去,盯着李龙吟,又接着说:“我说过的话一向算数,除非你肯跪下来求我饶了你。”
  跪下求饶?李龙吟怎么可能肯呢?尤其又在女人面前!只见他怒吼大叫,双拳急打向年轻人左右两边太阳穴。
  这一招正是少林大洪拳中最毒辣的一着杀手,李龙吟的拳头好像比他的小刀还可怕。
  但他的双拳刚击出,年轻人的一双手掌已重重地切在他左右双肩上。
  李龙吟的一双手立刻软了下来,然后他的小腹上又被人重重一击,等他弯下腰的时候,眼泪已随着鲜血、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现在至少要躺十五天了。”
  年轻人的这句话刚说完,他的后面已有七、八个人同时冲了过来。
  这里当然也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并不怕在这里杀人。
  这七、八个人有的是“小刀会”的兄弟,有的是以前跟着唐二爷的,所以他们的手里就有了小刀和各种兵器。
  但年轻人的手就是兵器!
  他的手粗糙坚硬,令人很难相信这双手是属于这么样一个少侠的。
  他反手挥拳时,整个人突然凭空弹起,他的脚已踢在第一个冲上来的人的下巴上。
  下巴碎裂时发出的声音,远比鼻梁被打碎时清脆得多了。
  但这声音也被另一个人的惨叫声淹没了。
  李龙吟勉强的抬起头,看着这位年轻人举手投足间已击倒了三个人,才突然大叫:“往手!”
  他说的话在这些人之间也已是命令,除了已倒下去的三个人外,其余的立刻退下去。
  “朋友高姓大名,是哪条路上来的?”李龙吟已看出这年轻人绝不是没有来历的人:“朋友你烧的是哪一门的香?拜的是哪一门的佛?”
  “我烧的是蚊香。”年轻人还在微笑:“但也只有在蚊子多的时候才烧。”
  李龙吟目光闪动:“朋友莫非和‘老酒’的那三位当家的有什么渊源?”
  “老酒是什么酒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倒喝过很多陈年的好酒。”
  “朋友若是想到这里来开码头的,就请留下个时间地点来,到时我们老大一定会亲自上门去拜访讨教。”李龙吟冷笑的说。
  “我就住在‘高点’客栈四楼的天字房。”这次他好像听懂了:“这位姑娘今天晚上也会住在那里。”
  这位年轻人边说边看着玉珍微笑,但我们这位李龙吟铁青的脸已经扭曲了。
  玉珍虽然好像很害怕的躲在墙角,但她的脸上居然也笑了——就好像发了情的母狐狸在看到十只雄壮的公狐狸时所露出来的笑容一样。
  “我本来应该让你躺三十天的。”年轻人拍了拍衣襟:“看在这位姑娘分上,对折优待,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忘了答应送她的大宝石。”
  听到这儿,玉珍忍不住的扭动腰肢走了过来,脸上又露出母狐狸发情的媚笑:“我的大宝石现在还要他送呀?”
  年轻人搂住她:“大宝石归他送,人归我,客栈的帐就恐怕得归他们老大去付了!”

  二

  土霸王又赤裸裸的坐在大椅上,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似已绷紧。
  而李龙吟就像是一滩烂泥般,软瘫在土霸王对面的椅上,额头还不停的流着冷汗。
  土霸王却连看都没有看李龙吟一眼,李龙吟当然更不敢抬起头来看他。
  夜已很深了,窗外长街尾刚刚随风飘来了三更的响声。
  李龙吟被人抬回来已很久了,土霸王就这样动也不动的坐着,眼睛凝视着左腿上已包扎好的刀伤,冷酷的瞳孔里,居然彷佛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忧郁之色。
  这刀伤虽然并不妨碍他的行动,但若在剧烈打斗时,总难免还是要受到影响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土霸王又忽然再问。
  其实李龙吟已将那个人的样子形容过一遍,但他却还是再问一遍,问得更详细些。
  “是个年纪很轻的人,看来最多只有二十五、六。”李龙吟回答:“衣着穿得很考究,派头好像跟莫悲差不多,却比莫悲更有少侠的味道。”
  土雾王突然握紧双拳,重重一拳打在大椅的扶上上:“我问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衣服,也不是他那什么鸟派头!”
  李龙吟的头垂得更低了,语气有点迟疑:“他……他长得并不难看,脸色很白,就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似的,但出手却又快又狠,而且显得经验很丰富,除了老大之外,这地方还很难见到那样的好手。”
  土霸王的脸色更阴沉,更空疏,拳头也握得更紧,嘴巴里在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他?……他怎么能出来的……”
  李龙吟不敢答腔,他根本不知道土霸王口中说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绝不是他!”土霸王忽然又用力摇摇头:“他以前不是个这样子的人。”
  “我以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李龙吟马上附和:“他说不定也和莫悲一样,是从关外,边城地方来的。”
  土霸王想了想又问:“你们说他住在哪里?”
  “就住在高点客栈的四楼。”李龙吟忽然想到:“好像就住在莫悲以前住的那间房。”
  土霸王看着自己的手,瞳孔似已突然收缩。
  李龙吟的脸色突然有些变了:“老大你想他.……他会不会是替莫悲来报仇的?”
  土霸王突然冷笑:“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的,他旣然来了,我们总不能让他失望。”
  听见他这么说,李龙吟的眼睛里又闪出了光芒,然后他又听见土霸王大声的吩咐:“卜三爷若还没有醉,就请他上来!”
  卜三爷叫卜人,是“小刀会”的老三,也就是那个笑起来很阴沉、很残酷的人。
  他没有醉。
  他常喝酒,却从来也没有醉过,这远比不喝酒更困难得多了。
  土霸王找他,就因为土霸王知道这里没有人比他更能控制自己。

  ☐                           ☐                            ☐
  没多久,卜人就上来了。
  他上来的时候,不但衣服穿得很整齐,甚至连头发都没有乱。
  有如此的手下,土霸当然很满意:“你没有睡?”
  “没有。”卜人摇摇头,好像随时都在准备应变,所以无论有什么事发生,他一向都是第一个出现的人。
  “以前田老三手下那批人,现在还找不找得到?”土霸王问。
  “是不是他带到皮货仓库去的那一批?”
  “对。”
  “假如是急事,我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就可以找到他们。”
  “这是急事。”土霸王断然的说:“你在天亮之前,一定要带他们到高点客栈的四楼天字房去,找一个人。”
  他在发命令的时候,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使人完全忘了他是赤裸着的。
  他在发命令的时候,卜人只听,不问。
  他们以前本来虽然是很亲密的兄弟,但现在卜人已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了。
  卜人知道能保持这个距离才是安全的——他一向是个很能控制自己的人。
  “先问清楚他的姓名和来意。”土霸王的命令简短而有力:“然后就做了他。”
  “是。”卜人连一句话都没有问,就立刻转过身。
  土霸王目中又露出满意之色,他喜欢这种只知道执行他的命令,而从不多问的人。
  “等一等。”土霸王忽然又说:“他若是姓仇,就留下他一条命,抬他回来。”
  说到“抬他回来”这四个字时,他语气加重,这意思就是吿诉卜人,这个人最好已站不起来。
  他相信卜人明白他的意思,卜人执行他命令时,从未令他失望过一次。

  三

  玉珍躺在干净的白被单里,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旁边的这个男人。
  从孔明灯照下来的灯光,使他的脸色看来更苍白,他现在仿佛已显得没有刚才那样年轻了。
  苍白的脸上,彷佛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疲倦,眼角似已现出了一丝丝在痛苦的经验中留下的皱纹。
  可是他眼睛里的表情却完全不同。
  他眼睛本来是明朗的、坦白的,现在却充满了怒意和仇恨。
  看着他这张由不同感情交错的脸,玉珍忍不住的轻轻叹息了一声:“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是侠士?是街上混混?还是个江洋大盗?”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甚至好像连听都没有听见,但眼角的皱纹却更深了。
  他在想什么?
  是为了什么在悲痛?
  是为了一个移情别恋的女人?
  还是为了一个将他出卖了的朋友?

  ☐                           ☐                            ☐
  玉珍凝视着他眼睛里的怒意和仇恨,轻轻地说:“你到这里来,好像并不是为了找酒和女人,你是为了报复!”
  “报复?”他忽然转过头,看着她,锐利的眼神好像一直要看到她心里去。
  玉珍忽然觉得一阵寒冷:“我并不知道你的事,连你是谁我都不知道。”
  她在讲这句话时,已发现这个人心里一定隐藏着许多可怕的秘密,无论谁知道他的秘密,都是件危险的事,所以她才会尽力去解释。
  “我只不过觉得你并不是来玩的,而且你看来好像有很多心事,很多烦恼。”
  听见她这么说,他忽然笑了:“我最大的烦恼,就是每个女人好像都有多心病。”
  然后他的手就开始滑入被单下,现在他的动作已不再像是个侠士了。
  玉珍已忍不住吃吃地笑了,不停的扭动着腰肢,也不知是在闪避?还是在迎合?
  “不管怎么样,你总是个很可爱的男人,而且很够劲!”
  她忽然用力搂紧他,发出一连串呻吟般的低语:“我喜欢你.……”
  他也用力的抱紧她,动作虽然很带劲,但目中的痛苦之色却更深更浓了。
  然后他忽又觉得自己抱住的是另一个“女人”。他忽然开始兴奋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敲门声。
  玉珍也听见了,她的手脚立刻冰冷,全身都缩成一团 :“一定是李龙吟的兄弟们来了,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的。”
  “你用不着害怕。”他微笑的站起来:“他们并不是可怕的人。”
  “他们也许并不可怕,但他们的老大土霸王.……”提起这个名字,玉珍连嘴唇上都已失去血色:“那个人简直不是人,是个杀人的魔星,据说连他流出来的血都是冰冷的。”
  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听她的话,他正在穿上他的衣服和鞋子。
  “假如来的真是土霸王,你一定要特别小心。”
  玉珍拉住了他的手,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年轻人竟有了一种真正的关心。
  这年轻人还在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我会小心的。现在我还不想死。”
  他转头看看窗户,笑容中忽然露出了种悲愤之色,又接着说:“现在我还不想从个窗户跳下去。”

  四

  敲门声已停了。
  敲门的人显然很有耐性,并不在乎等多久。
  主人也并没有问是谁,就把门开了。
  门一打开,年轻人忽然已退到靠墙的椅子上,打量着这个站在门口的人。
  “我姓卜,叫卜人。”这人笑的时候,也会令人感觉到很不舒服。
  “你就是李龙吟的老大?”
  卜人微笑的摇摇头:“你应该听说过我们的老大是谁,至少玉珍姑娘应该已吿诉你了。”
  他说话的态度客气而有礼,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直接而锋利,无论是谁都会感觉到他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
  他对这个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好像也有同样的感觉。
  “有很多人告诉我很多事。”这年轻人也和他一样,面上总是带着笑容:“我并不是一定要每句话都相信。”
  “这句话说得很有理。”卜人微笑的忽然问:“朋友贵姓?”
  “我们是朋友?”
  “现在当然还不是。”卜人回答。
  “以后恐怕也不会是。”年轻人淡淡地说:“我喝了李龙吟的酒,又抢了他的女人,他的兄弟当然不会把我当朋友。”
  “那么你就不该冒险开门让我们进来的。”卜人笑得更阴沉。
  “冒险?”
  “在江湖上,一个人若不是朋友,就是仇敌。”卜人淡淡地说:“你开门让你的仇敌进来,岂非是件很危险的事?”
  “哦?”年轻人又笑了:“是你们危险?还是我危险?”
  卜人突然大笑:“老四说得不错,你果然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年轻人笑笑。
  卜人突然收住笑容,凝视着年轻人:“现在我只有一件事想请教。”
  “我在听。”
  “你喝了老四的酒,又抢了他的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的酒和女人都是最好的。”年轻人笑着说:“我恰巧又是个酒色之徒。”
  “只为了这一点?”卜人冷冷地问。
  “这一点就已足够了。”
  卜人他盯着的脸:“你常常为了酒和女人打碎了别人的鼻子?”
  “有时我也打别的地方。”年轻人笑了笑:“只不过我总认为鼻子这目标很不错。”
  “你出手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
  年轻人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也很想打碎我的头,要打人的人,通常就得准备挨揍。”
  “是吗?”卜人冷冷地笑着:“那么你现在已准备好了吗?”
  他的人一直站在门口,话一说完,他立刻向后退了五、六步,他退得很快;就在他后退的时候,门外就已有十来条大汉冲进来。
  这些人里有正宗的“六合八法”门下,也有北派“谭腿”的高手。
  年轻人彷佛一眼就看出他们都是职业性的杀手,远比刚才他打倒的那三个人要难对付得多,但是他却还是在微笑着。
  “像你们这种人若是变成了残废,说不定就会饿死的。”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我并不想要你们饿死,可是我出手一向很重的。”
  年轻人微笑的站起来,刚一站定,已有两只拳头到了他面前,一条腿横扫他的足踝。
  他轻轻一踏,就已到了大椅上,突又从大椅上弹起,凌空翻身,他拳头向前面一个人击出时,脚后跟也踢在后面一个人的肋骨上。
  然后他又突然反手,一掌切中了旁边一个人的后颈大动脉。
  年轻人出手干净利落,迅速准确,一看明明已击出招式却又突然改变。
  他明明想用拳头打碎你鼻梁,但等你倒下去时,却是被他一脚踢倒的。
  他明明是想打第一个冲上来的人,但倒下去的却往往是第二个人。
  四个人倒下后,突然有人失声惊呀!

  “叛逆!”
  ☐                           ☐                            ☐
  这一声“叛逆”,并不是在说时下年轻人流行的“反抗行为。”
  这一声“叛逆”,说的是一种功夫!

  ☐                           ☐                            ☐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这种“叛逆”的功夫!
  一个当然是现在已成为姑苏城里头号大亨,人人都称他为土大爷的土霸王。
  另外一个就是土大爷从小一起“玩”大的朋友仇少慈!
  仇少慈!
  他不是被关在边城拉萨的牢里吗?
  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没人知道。
  现在大家只知道仇少慈已来到了姑苏城!

  第三章 来也少慈

  一

  东方刚刚露出了鱼肚白,乳白色的晨雾早已弥漫了大地。
  早起的菜贩已驾着小船穿梭于水道上,挨家挨户的兜售。
  为了一家之计,不得不早起下田的农夫们,更是早已卷起裤管,一锄一锄地在猛“吻”田地。
  这个时刻,那些背载家庭重担的人,早已在为生活而奔劳;只有某些幸福的人,还躺在热呼呼的被窝里,继续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唉!同样是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距呢?

  ☐                           ☐                            ☐
  土霸王当然已不是那些为生活而奔波的人,他当然也不是某些躺在“幸福被窝”里做春秋大梦的人。
  他也不是早起的人,他只是一夜还未眠。
  他还是坐在那张大大舒舒服服的椅子上,一直都没有动过。
  酒色之后,他突然觉得腿上的刀伤已开始发疼,他毕竟是个人,毕竟不是铁打的。
  可是真正让他烦恼的,并不是腿上的刀伤,而是卜人带回来的消息。
  “你带了多少人去?”
  “十一个。”
  “六合八法的那些人都去了?”
  卜人点点头头:“谭师父兄弟两个也在。”
  “他们十一个人连一个人世对付不了?”土霸王的浓眉已皱起。
  卜人叹了口气:“他们本来也许还不会那么快被打倒的,可是他们看出了对方用的是‘叛逆’之后,好像连斗志都没有了。”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叛逆”是种多么可怕的武功,因为土霸王用的就是“叛逆”。
  “是谁先看出来的?”土霸王的眉皴得更紧。
  “是谭师父。”卜人回答:“因为他曾看过你的功夫。”
  “依你看呢?”
  “他击倒‘六合八法’门下那姓麻的时候,用的那一手几乎就跟你击倒哈元时用的招式完全一样。”卜人苦笑:“我看到他使出这一招时,就立刻回来了。”
  土霸王没有再问下去,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过了很久,他才又慢慢地说:“会用‘叛逆’功夫的,江湖中只有两个人。”
  卜人点点头:“我知道。”
  “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就是仇少慈!”
  卜人又点点头。仇少慈这名字他也听说过。
  “但仇少慈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土霸王握紧双拳:“他绝不会为了一个臭婊子跟人打架的,除非他.……”
  卜人试探着:“除非他是故意想来找麻烦的。”
  土霸王忽然又一拳重重地打在扶手上:“除非他已知道上个月在这里发生的事,已知道李龙吟的老大就是我。”
  “你想他会不会知道?”
  “他本不该知道的。”土霸王咬着牙:“他根本就不可能到这里来的。”
  卜人并没有再问为什么,卜人一向不是个多嘴的人。
  “他现在本该还留在拉萨的牢里。”土霸王又冷冷地接下去说。
  听到这儿,卜人忍不住的说:“像他这种人,世下只怕很少有监牢能关得住他的。”
  “但他是自己愿意去坐牢的。”土霸王沉吟着:“他为什么要越狱?除非他已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可是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几千里外发生的事呢?
  “也许那小伙子并不是他,也许是他已将‘叛逆’功夫教给了那小伙子。”卜人这推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也许......”土霸王缓缓堆说:“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仇少慈,只有一个法子。”
  卜人看着他:“你难道要亲自去见他?”
  土霸王点点头。
  卜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看他的腿。
  土霸王当然明白卜人的意思,忽又笑了笑:“你放心,他若是仇少慈,见到我绝不会动手的,我没有吿诉过你,我们本是老朋友。”
  “他若不是仇少慈呢?”
  “他若不是仇少慈,我就要他的命!”土霸王的笑容看来远比卜人更残酷:“这世上我若还有一个对手,就是仇少慈,绝没有别人!”
  卜人好像还想再说什么,但这时他已看见思思从后面冲出来,眼睛发亮,脸上也在发着光。
  “少慈?”思思大声说:“我听见你们在说仇少慈,他没有死,我就知道他绝不会死的!”
  土霸王沉着脸,冷冷地看着她,突然点点头:“不错,他的确没有死。”
  思思兴奋得已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他是不是已回来了?”
  “是的。他已经回来了。”土霸王冷笑:“你是不是想见他?”
  思思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颗跳得很快的心突然沉了下去,然后忽大声叫着:“你若不让我见他,我就死,我死了也不会饶过你的!”
  “我一定会让你见到他的,就好像我已让你见到唐二爷一样。”土霸王的表情更冷酷:“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听见他这样说,思思发亮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恐惧:“你......你难道也想对付他?”
  土霸王没有回答,他只是冷笑。
  “你难道忘了他以前是怎么样对你的?难道你忘了‘叛逆’是谁教给你的?”思思大叫:“你若真的敢这么样做,你简直就不是人,是畜牲!”
  她越叫越大声,但土霸王却不理她,反而转身问卜人:“下面还有没有空房?”
  “有。”
  “带她下去,没有我吩咐,谁也不准放她出来。”土霸王的声音冷得像圣母蜂上那千年不化的冰:“若有人想闯下去,就先杀了她!”
  下面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地狱!
  人间地狱!
  ——嫉忌有时甚至比仇恨还强烈,还可怕!

  二


  十一个人并没有全都倒在地上。
  这年轻人停住手的时候还没有倒下的五个人,也停住了手,房间里像舞台上刚敲过最后一响铜锣,突然变得完全静寂。
  然后这年轻人就慢慢地坐了下来,眼睛直看着地上的六个人。
  他们脸上都带着很痛苦的表情,但却绝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甚至连因为痛而扭曲也没有。
  他们曾经让很多人在他们拳头下倒下去,现在他们自己倒下去,也绝无怨言。
  这本是他们的职业。
  也许他们并不是懂得尊敬自己的职业,但是旣然干了这一行,就得干得像个样子,纵然被打落了牙齿,也得和血吞下去。
  自古以来,这一行和女人最原始最古老的职业一样,路途上不但充满了无奈和凄凉,下场更是可悲的!

  ☐                           ☐                            ☐
  这奇特的年轻人用一种很奇特的眼光看着他们。
  那奇特的眼光也下知是怜悯同情?还是一种出自善心的悲哀?
  他忽然发现站在面前的这五个人,脸上的表情几乎和他们倒在地上的同伴是完全一样的。
  “我说过我出手一向很重的。”年轻人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现在就带他们去救治,他们也许还不会残废。”
  他们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残废对他们做这种职业的人说来,那就等于死!
  没有人真的愿意死。
  他们看着面前这旣残酷,却又善良的年轻人,目光中忽然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激和尊敬。
  然后还能站着的人,就悄悄地抬起了他们的伙伴,悄悄地退了出去,仿佛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来惊动这年轻人。
  他们只有用这种法子,来表示他们的感激和敬意,因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他们当做“人”来看待,并没有将他们看做野兽,也没有将他们看做被别人在利用主使的工具。

  ☐                           ☐                            ☐
  年轻人听见他们走出去,关上门,还是没有动,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几乎忍不住要放弃这所有的一切,放弃心里所有的爱情、仇恨和愤怒,远远地离开这“人吃人”的城市。
  现在他才发觉自己不是属于这种生活的,因为他旣不愿吃人,也不愿被人吞下去。
  他发现自己对以前那种平静生活的怀念,竟远胜于一切。
  那青山、绿水,那柔软的大草原,甚至连那块笨拙丑陋的大石头,忽然间都已变成了他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回忆。
  也许他根本就不该离开那地方的。
  他紧紧闭着的眼睛,已能感觉到眼皮下的泪水,然后他才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在轻抚着他的脸。
  手上带着那种混合了脂粉、烟、酒和男人体臭的奇特味道。
  ——只有一个出卖自己已久的女人,手上才会有这种味道!
  但这双手的本身,却是宽大而有力的,掌心甚至还留着昔日因劳苦工作而生出来的老茧。
  年轻人忍不住轻轻握住这双手:“你以前常常做事?”
  玉珍点点头,对他问的这句话,显得有点意外,过了很久,嘴角才露出一丝酸涩的微笑:“我不但做过事,还砍过柴,种过田。”
  “哦?怎么你也是从乡下来的?”
  “嗯。”
  “你的家乡在哪里?”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玉珍的目光也彷佛在睇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地方很穷、很偏僻,我直到十一岁的时候,还没有穿过一条为我自己做的裤子。”
  听见这种话,年轻人忍不住的张开眼睛,轻轻地看着她,轻轻地叹息着:“也许你也跟我一样,根本就不该来的。”
  她也回看着他,轻轻的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忽然也充满了感激,因为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将她当做一个“人”看待,而没有将她看做一种“泄欲”的工具。
  年轻人还是轻轻地看着她,口气也是轻轻地,甚至有点柔柔地,目光更是充满了柔柔地:“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玉珍没有回答他,她只是轻轻地跪了下来,跪在他脚下,抱住了他的腿,将面颊倚在他腿上。
  他立刻可以感觉到她面颊上的泪水。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就在这瞬间,他才真正体味出这两句诗中的悲哀和酸楚,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忽然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冲动。
  “你肯不肯跟我走?再回到乡下去种田、砍柴?”
  “真的?”玉珍抬起头,泪水满盈的眼睛里,又充满了希望:“你真肯带我走?……你真的肯要这个脏得快烂掉的女人?”
  年轻人轻轻地点点头,柔柔说:“只不过我们乡下可没有五十两一套的衣裳,也没有一百年陈的女儿红,更没有笙歌舞影。”
  玉珍凝视着他,眼泪又轻轻地流了下来,这是欢喜的泪!
  “我从来也不相信男人的,可是这次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相信你。”她紧握住他的手:“虽然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却还是相信你。”
  年轻人也在凝视着她:“我叫仇少慈。”
  “仇少慈?少慈……少慈……”
  玉珍闭上了眼睛,反反覆覆的念着年轻人的名字,似已下定决心,要将他的名字永远记在心里。
  仇少慈的眼睛里却又忽然露出一种沉痛的悲哀,他仿佛觉得这是另一个人呼唤着他……
  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
  他心里忽然觉得一阵剌痛,全身都已抽紧,甚至有点在抖动。
  玉珍已感觉到他的变化,并且知道他这种变化是为了什么,这并不是因为她历练深,而是因为她是女人。
  女人天生俱来的第六感!
  “可是我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在做梦而已。”玉珍笑了笑,笑得很凄凉:“你当然绝不会真的带我走。”
  这句话令得仇少慈勉强笑了笑,“为什么我不会呢?”
  “因为我看得出,你心里早已有了别人。”玉珍注视他:“这一次你说不定就是为了她而来的。”
  ——女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总会觉察到一些她不该知道的事。

  三

  仇少慈虽然还年轻,江湖历练也不深,但他却已知道女人这种天生的奇异感觉,所以他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的人虽然在她的身旁,心却早已根本不在这里。
  这一点玉珍当然也知道:“无论如何,我还是同样感激你,因为你总算有过这种心意,我......”
  她的语声突然停顿,眼睛里突然露出了恐惧之色,连身子都已缩成一团,她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阵钥匙的相碰声;清悦得就彷佛铃声一样!
  “土霸王!”她连声音都已嘶哑:“土霸王来了。”
  话声刚落,就响起“砰”地一声,门已被踢开,一个满身黑衣的人冷冷地站在门外,腰间的钥匙还在不停的响,他的人却似石像般站在那里。
  “听说这里有人找我,是谁?”
  “是我。”
  仇少慈慢慢地站了起来,凝视着门口的人,脸上带着种很奇怪表情。
  土霸王花岗石般的脸上,突然也现出同样奇怪的表情,然后他就大叫:“小捕头!”
  “土小子!”
  “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
  两个人面对面的互相凝视着,突然同声大笑,大笑着跳出去,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玉珍一下子愣住了,几乎已忘了自己还是接近赤裸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慢慢地分开,但仍互相凝视着。
  “你就是那个土霸王?”
  “我就是。”
  “我连做梦也想不到土霸王就是你。”
  土霸王以前的名字叫阿土,每个人都叫他土小子,但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姓土。
  “但我却已有点猜到那个来找麻烦的人就是你了。”土霸王微笑着:“除了仇少慈之外,还有谁能把我那些兄弟打得狼狈而逃?除了仇少慈之外,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大的胆子?”
  仇少慈大笑:“我若知道他们是你的兄弟,我说不定也宁可挨揍了。”
  土霸王大笑着看玉珍一眼:“为了这个女人挨揍值得吗?”
  “当然值得。”仇少慈拉起了玉珍,搂在怀里:“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都很欣赏的那句话?”
  土尔王点点头:“就算要喝牛奶,也不如养条牛在家里。”
  “不错,你果然还记得。”仇少慈将玉珍搂得紧:“但现在我已准备将这条牛养在家里了。”
  土霸王看着他们,彷佛觉得很惊异:“我好像听说你已跟思思……”
  “不要再提她。”仇少慈目中突又露出痛苦之色:“我已不想再见到她。”
  “为什么?”土霸王显得更吃惊。
  “因为我知道她也绝不愿再见我了。”仇少慈笑了笑,笑得很苦:“我已配不上她,从前的小捕头,现在早已变了,变成了犯人。”
  “犯人?”
  “我已杀过人,坐过牢,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个被通缉有案的杀人犯。”
  土霸王彷佛愣住了,过了很久,才用力摇头:“我不信。”
  “你应该相信的。”仇少慈的神情已渐渐平静,淡淡地说:“我以前会不会为了酒和女人跟别人打架?”
  “绝不会。”
  “但现在我已变了,现在我为了一个月的酒钱,就会去杀人。”
  土霸王吃惊的看着他,显然还是不相信。
  “每个人都是会变的。”仇少慈又笑了:“其实你自己也变了,以前那个用脑袋去撞石头的傻小子,现在好像已变成了个大亨。”
  土霸王又大笑:“不错。在别人眼睛里,我的确已可算是个大亨。”
  他抬手用力拍仇少慈的肩,又说:“但在你面前,我却还是以前那个土小子。”
  “我们还是以前那样的好朋友?”
  “当然是。”土霸王毫不考虑:“你旣然已来了,从今天开始,我们有的一切,就等于是你的。”
  仇少慈脸上露出了感激之色,用力握紧他的手。
  “过两天我一切都会为你安排好的。”土霸王笑着说:“你要在家里养牛,我可以替你安排一栋足够养一百条牛的房子;你要喝酒,随便你喜欢喝什么都行,只要你不怕被淹死,甚至可以用酒来洗澡。”
  土霸王并不是个喜欢吹嘘的人,但是他觉得在老朋友面前也不必故意做得太谦逊。
  仇少慈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也没有推辞他的好意:“你有什么,我就要什么,而且要最好的,我旣已来了,就吃定了你。”
  土霸王大笑,显然对他这种态度很满意:“但那些都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又看了玉珍一眼,才又接着说:“你能不能暂时叫你的牛去睡一觉,让我们兄弟好好的聊聊。”
  仇少慈大笑着推开玉珍,在她丰满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去养足精神,等着我回来再修理你。”
  土霸王看着他的动作和表情,心里觉得更满意,这个人对他的威胁和压力,已不如以前那么大了。
  这个人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小捕头,这个人彷佛已真的变成了个浪子。
  最令土霸王满意,当然还是因为他根本不知上个月在这里发生的那些事。
  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第四章 两人之间

  一

  “你几时来的?”土霸王看着仇少慈。
  “昨天。”仇少慈回答:“昨天中午和进城的。”
  “你来这里的一路上都没有女人?”土霸王微笑着的问。
  “一路上我躲那些六扇门中的狗腿子都来不及了,哪有那个心情去找女人。”仇少慈笑着说:“所以昨天晚上我才会那么急着找女人。”
  土霸王大笑了:“李龙吟就偏偏遇上了你,我早已发现他最近气色不好,一定要走霉运的。”
  土霸王忽然改变话题:“你一向都在哪里?真的在监狱里?”
  仇少慈点点头:“而且是在一个最糟糕的监狱里,在那些藏人的眼睛里,除了藏人之外,别的人都是劣等民族。”
  “你是怎么进监狱的?”
  “因为我给了他们一个教训,我想让他们知道劣等民族也和藏人一样优秀。”仇少慈微笑着:“我在他们一个喇嘛师父的鼻子上揍了一拳,谁知藏人的喇嘛师父竟被一个劣等民族一拳打死了。”
  土霸王又大笑:“这种教训无论是谁,只怕都很难忘记。”
  “所以他们虽然明知我是自卫,还是判了我十年徒刑。”
  “十年?”土霸王扬起了眉:“现在好像还没有十年吧?”
  “连一年都没有到。”
  “但你现在却已经出来了。”
  “那只因为藏人的监狱也和他们喇嘛师父的鼻子一样,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结实。”仇少慈淡淡地说,并没有显出丝毫不安。
  越狱在他看来,好像也变得是件很平常的事。
  “所以你这位小捕头,现在就已变成了个被通缉的杀人犯?”
  “是的。”
  “我真希望他们派人到这里来抓你。”土霸王微笑的说:“我也想试试藏人的捕快鼻子够不够硬。”
  仇少慈没有笑,他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土霸王,忽然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来?为什么要住进这家客栈的这间房子?”
  土霸王摇摇头,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不安之色。
  “拉萨是个很复杂的地方,虽然有很多的喇嘛,但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喝得烂醉的异乡浪子们和婊子们成群结队的走来走去。”仇少慈的目光移向窗外的远方:“藏人虽然信奉喇嘛,但那里的坏人远比喇嘛多得多,不过我却碰巧遇见了一个好人。”
  土霸王在听着。
  “他也杀过人,可是为了朋友,他甚至会割下自己一腿来给朋友作拐杖。”仇少慈叹了口气:“当他知道只要花十万两就可以保我出来的时候,就立刻准备不择一切手段来赚这十万两。”
  “这种朋友我也愿意交。”土霸王还是面不改色。
  “只可惜他已死了。”仇少慈叹息着:“就死在这间屋里。”
  土霸王仿佛很吃惊:“他是怎么死的?”
  “我正是为了要查出他是怎么死的,所以才会赶到这里来的。”仇少慈的目中露出了悲愤之色:“我在拉萨听到的消息,是说他跳楼自杀的。”
  “跳楼?”
  “但我不相信他是个会自杀的人,他就算跳楼,也一定因为有人在逼着他。”
  土霸王沉思着,忽然问:“你说的是不是飞刀莫悲?”
  “你认识他?”仇少慈的眸子在发光。
  土霸王立刻摇了摇头:“我虽然没见过他,却有听过一位来自拉萨的朋友跳楼的消息。”
  仇少慈发光的眸子又黯了下来。
  土霸王笑笑地拍拍他的肩:“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替你查出来,可是现在我们却得好好的去吃一顿,我保证龙福楼的黄牛肉面,绝不比拉萨来得差。”
  “现在还这么早,这里已经有馆子开门了?”仇少慈问。
  “就算还没有开门,我也可以一脚踢开它。”土霸王傲然而笑:“莫忘记在这里我已是个大亨,做大亨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土霸王在说这句话时,才卯时而已,但天色却已很亮了。
  阳光灿烂,路上行人的心情都很好,土霸王的心情也很好。
  他很少有像现在这么样的愉快过,他觉得仇少慈已完全落在他掌握中,也正像是那只壁虎一样,只不过他现在还不想将手掌握紧。
  ——这世上好像也有很多人都像壁虎一样,虽然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却连眼前的危险都看不见!

  ☐                           ☐                            ☐
  土霸王手搭着仇少慈的肩,微笑着长长吸了口气:“今天真是好天气。”
  长街上的天气的确不错,只可惜这世上总会有一些地方是阳光照不到的。
  这地方不管阳光多灿烂,它却永远是阴森而潮湿的,永远也看不见天日。
  这地方并不是监狱,但却也比不上所有的监狱更接近地狱了!
  人间地狱!

  二

  还不到四尺宽的牢房,充满了像马尿一样令人作呕的臭气。
  每间房里都只有一个比豆腐干稍大一点的气窗,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了。
  甚至连床都没有!
  石板地潮湿得就像是烂泥一样,但你若累了,也只有躺下去。
  思思发誓死也不肯躺下去,她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简直不相信在那豪华富丽的大楼房下面,竟有这么样一个地方。
  这地方简直连猪狗都耽不下去。
  “沈姑娘,看来你好像要在这里耽上几天了,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这地方本就是令尊大人的杰作。”
  卜人冷笑着丢下了这句话,就扬长而去,铁门立刻在外面锁上。
  思思也曾用尽一切法子想撞开扇门。
  她当然是撞不开,然后她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放我出去,叫土霸王来放我出去!”
  没有人回应。
  连那些看守的人都闪得远远的,既然没有人理她,也没有人惹她。
  每个人都知道她跟土霸王的关系,谁也不愿意麻烦上身。
  所以思思不但已声嘶力竭,也已筋疲力尽,可是她仍然昂着头,站着!
  她死也不肯躺下去!

  ☐                           ☐                            ☐
  气窗并不太高,因为这屋子本就不高,不到一尺宽的窗口上,还有三根拇指般粗的铁栅,连鸟都很难飞出去。
  思思咬着牙,喘息着,忽然发觉有人在敲她后面窗上的铁栅。
  一个人在轻呼唤:“沈姑娘,是我。”
  思思回过头,就看到一张仿佛很熟悉的脸,但她却已几乎认不出这张脸了。
  本来很年轻,很好看的一张脸,现在已被打得扭曲变形了,本来很挺的鼻子,现在也已被打得歪斜碎裂。
  “是我,小白!就是那天带你那个小白。”
  思思终于认出了他,所以她的胃立刻开始收缩,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是卜人。”小白的脸贴在铁栅上,目中充满了悲愤和仇恨:“他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为什么?”
  “因为我本不该跟你说话的。”小白勉强笑一笑,却笑不出:“我自己也明白,所以那天你上了楼之后,我就逃了,但卜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三天前就已把我抓了回来。”
  “这个畜牲!”思思咬着牙,狠狠地骂:“这里的人全都跟土霸王一样,全都是畜牲!
  思思又看看这少年扭曲碎裂的脸,几乎已忍不住快要哭出来。
  “其实他这顿揍也算不了什么!”小白反而安慰她:“若是换了他们的老七或是老八出手,现在我身上恐怕已没有一块好肉了。”
  听见他这么说,思思更是忍不住,眼眶已湿润。
  “何况我逃亡的这三十多天日子过得虽苦,却也并不是白苦的。”小白笑了笑,竟真的让他笑了出来。
  “难道你还有什么收获?”思思咬咬牙,勉强忍住眼泪。
  小白点点头,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仇少慈的人?”
  思思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
  “因为我已见过他。”小白好像很得意:“而且还跟他谈了很久的话。”
  思思更吃惊:“你怎么会见到他?”
  “我躲在一个……一个女人的小屋里。”小白的脸好像是红了红,用发涩的舌头舐了舐受伤的嘴唇,才接着说下去:“我本来准备乘他们端午狂欢时逃到乡下去,但刘瞎子却带他来找我。”
  “刘瞎子?”
  “刘瞎子就叫刘承栗,他是我从小就认得的朋友,他对我比对他亲生的弟弟还好。”小白说:“他本来是里面的人,后来被人用石灰弄瞎了眼睛,所以才改行到野鸡窝里去替婊子算命。”
  “那么仇少慈又怎么会认得这个刘瞎子的?”思思还是不懂。
  “他十几天之前就已到这里来了,已经在暗中打听出很多事,结交了很多里面的人。”
  “里面”的意思,就是说“在组织里”的,这意思思思当然懂,她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希望的光!
  “他……他知不知道……我在这里?”
  小白看着她:“他来找我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我又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了他。”
  思思眸中的希望之光更亮了:“你信任他?”
  “刘瞎子也很信任他,每个人都信任他。”小白目中露出尊敬之色:“我本来以为土霸王已经是最了不起的人,世上只怕已难找出第二个像他那么厉害的人来,现在我才知道,真正厉害的人是仇少慈。”
  思思眼睛不但更亮,也漾出了笑容:“土霸王最畏惧的人,本来就是他。”
  “他来了十几天,土霸王竟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小白的神情也很兴奋:“但他却已将土霸王所有的事全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思思眼中那希望之光却忽然蒙上了一层忧虑:“可是我知道土霸王现在已经去找他了。”
  “那一定是仇大哥他自己愿意的,土霸王一定还以为他才刚到这里。”小白对仇少慈似已充满了信心:“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对付土霸王,这个人一定就是仇大哥!”
  思思还在担心:“土霸王不会看出仇少慈是来对付他的?”
  “绝不会。”小白依然显得有很有把握:“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把土霸王捏在手心里,只等机会一到,他就会将手掌收紧。”
  真能如他所说的吗?

  三

  对于仇少慈,小白似乎不但很有把握,甚至可以说很崇拜他,所以他破碎的脸上又露出了微笑。
  “到了那时土霸王想逃也逃不了的!”
  这事虽然还没有发生,但却已可以预见得到的,可是……
  可是……思思突然咬着嘴唇沉思着,眼睛里的光彩已忽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付说不出的悲痛。
  小白以为她还是在担心,所以立刻安慰她:“你放心,我相信仇大哥一定会找到我们,一定会来找我们的,一定的!”
  思思勉强笑了笑,她只能笑笑。
  因为她知道这少年永远也不会了解她的痛苦!
  她想见仇少慈,又怕见仇少慈,她不知道自己见到仇少慈时,应该怎么说才好。
  想到这里,思思几乎已想放掉一切,找个地方好好终其一生,因为她突然又想起了土霸王。
  想起她第一天到这城市……想起第一夜在汤之客栈……想起第一次她给了土霸王……想起——
  思思忽然用力甩甩头,因为这时在她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对她嘶声呐喊——
  “报仇,报仇,一定要报仇!”
  报仇?
  “小慈,我对不起你,我自己也知道。”思思突又下了决心:“但只要能再见你一面,我还是不惜牺牲一切的。”
  思思又猛然昂起了头,抹干了眼角的泪痕:“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想法子让他见到我们,一定要想法子帮他打垮土霸王!”
  “对。”小白也握紧了双拳,眼睛里也发出了光:“我们一定有法子的!”
  一个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法子的。

  ☐                           ☐                            ☐
  龙福楼的老板就很有法子,他的法子就是一切守旧。
  龙福楼是家很保守的老式店铺,里面一切布置和规矩,这三十年几乎完全没有改变。
  厨房里的大师傅是由以前的学徒升上去的,店里的掌柜以前本是跑堂小二。
  一碗面要用多少作料,多少浇头,大师傅随手一抓就绝不会错半点,就好像是用秤子秤出来的那么准确。
  对他们说来,这几乎已是不可改变的规律,但今天这规律却被破坏了一次。
  龙福楼规定每天早上辰时过了一炷香才开门,今天却提早了二炷香。
  因为他们有个老主顾,今天提早带他的老朋友来吃面。
  每家店都一定会有老主顾,如果每个老主顾都随时随地可以自由来吃,那么这家店又怎么可以信服其他的老主顾呢?
  龙福楼今天曾提早开门,这当然并不完全因为这个人是他们的老主顾,最重要的是,他们都知道无论对这个人的要求拒绝,都是件很危险的事。

  四

  现在土霸王已在那固定的桌子坐下,但却将对着门的位子让给了仇少慈。
  现在他已不怕背对着门,但一个刚从监狱里逃出来的人,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能在别人看到他之前,先看到从门外进来的每一个人,总比较安全些!
  桌上已摆好了切得很细的姜丝和一碗醋。
  “这姜丝是大师父亲手切的,醋也是特别好的镇江陈醋。”土霸王微笑着,并不想掩饰他的得意:“这馆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们总是会对老主顾特别优待些。”
  仇少慈拈起根姜丝,沾了点醋,慢慢地咀嚼着,面上也露出了满意之色,他抬起头,好像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候,他脸上忽然露出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他看见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正踏着大步,从外面的阳光下走了进来。
  这小女孩本不应一眼就看见仇少慈的,外面的阳光已很灿烂,她的眼睛本不能立刻就适应店里的阴暗,可现在这里却只有仇少慈他们两个客人而已。
  女孩子一走进来,就立刻向他们走过去:“两位大爷,要不要买鲜花?是早上才摘的……”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看清了仇少慈,她那张好像永远也洗不干净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真诚而开心的笑容。
  “仇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她叫了起来:“刘瞎子还在惦念着你,不知道你这两天哪里去了,才两天不见,你怎么就好像突然发财了?”
  仇少慈笑了,却是种无可奈何的笑。
  他知道现在除了笑之外,已没有别的话好说,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好做了。

  ☐                           ☐                            ☐
  土霸王没有笑。
  他有脸仿佛忽然又变成了一整块花岗石般,完全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仇少慈。
  面已端上来了,面的热气在他们之间升起,又散开,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友情好不容易聚起来,却又变得非常遥远。
  那卖花的小女孩已发现坐在仇少慈对面的土霸王,已看见了土霸王冷酷残狠的脸。
  她幼小淳朴的眸子里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她一步步慢慢地向后退,绊倒了张椅子,跌下去又赶紧爬起来,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仇少慈笑了,还在笑,还是笑得很无可奈何。
  “这小女孩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能吃苦,就像我们小的时候一样。”仇少慈微笑中带着点感慨:“我想她总有一天会找到好的归宿。”
  土霸王没有开口,甚至好像连听都没有听,他的冷酷目光虽然在看着仇少慈,但焦距却像落在遥远的地方。
  仇少慈从面里挑出块黄牛肉,慢慢地嚼着,忽然又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到小河里去抓泥鳅的时候,差点反而被泥鳅抓了去?”
  土霸王当然记得。
  ——就因为他记得,所以他的心中才会充满了恨!
  那天他们忽然遇见了雷雨,河水突然变急,若不是仇少慈及时抓住一棵小树,他们很可能就已被急流冲走。
  这种事无论谁都很难忘记的,但土霸王却更记得另一件事。
  “我也记得那块糖。”
  “什么糖?”仇少慈问。
  “思思从家里偷出来的那块糖。”土霸王的声音不但冰冷,也很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谁赢了就归谁吃的那块糖。”
  仇少慈想起来了:“你赢了,我记得后来是你吃了那块糖。”
  土霸王的目光好不容易从遥远的地方收回来,他盯着仇少慈:“但思思却偷偷给了你一块更大的糖!”

  ☐                           ☐                            ☐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三人嬉戏在夕阳下。
  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夕阳下发出了闪闪金黄色光芒,三个小孩在草原上争跑着。
  长得较矮的男孩子跑了第一,跑最后的小女孩就将奖品一颗糖果颁给跑第一的男孩。
  那个男孩接过糖果后,眼中立即发出了甜蜜的光芒。
  他之所以会“甜”,并不是因为糖果,而是因为他对那个女孩……
  他喜悦的回头去看那个女孩,结果——
  他看见她偷偷地塞给另一个男孩一块更大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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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4 16:39: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孰是孰非

  一

  一块糖,一个恨!仇少慈目中仿佛有些歉疚的表情,慢慢地从遥远却又仿佛是昨日的儿时记忆中收了回来,他看着土霸王,慢慢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他当然没有忘记。
  “有那时候我就有种感觉,总觉得你们并没有将我当做朋友,总觉得你们好像随时随地都在欺骗我。”土霸王的眼角已抽紧,但他的心却在滴血:“直到现在,我还有这种感觉。”
  仇少慈叹了口气:“我并不怪你。”
  “你当然不能怪我。”土霸王的心在滴血,脸上却在冷笑:“因为直到现在,你还是在欺骗我!”
  仇少慈苦笑,这种时候他只有苦笑,也只能苦笑——你呢?你如果遇到这种事情,你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                           ☐                            ☐
  土霸王的瞳孔已收缩,注视着他,一字一字冷冷地问:“你几时来的?”
  “半个月之前。”
  “不是昨天中午才进城的吗?”
  “不是。”
  “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因为我做的事,并不想让你完全知道。”仇少慈又长长叹了口气:“就正如你做的事,也并不想让我完全知道一样。”
  土霸王慢慢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你说过,为别人保守秘密是一种义务,为自己保守秘密却是种权利,每个人都有权保护他自己私人的秘密,谁也不能勉强他说出来。”
  他冷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丝嘲弄之色,慢慢又接着说:“只可惜无论谁想要在我面前保守秘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哦?”
  土霸王注视着他:“因为他无论在这里做了什么事,我迟早总会知道的。”
  仇少慈这又笑了:“所以他不如还是自己说出来得好。”
  他笑容中也带种同样的嘲弄之色,只不过他嘲弄的对象并不走别人,而是他自己。
  土霸王冷冷地看着他,在等着他说下去。
  仇少慈没有让他失望:“我说过,莫悲是我的朋友,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任何事?”
  “现在我虽然已没法子救他,但至少应该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土霸正冷冷地看着他:“这半个月来,你一直在调查他的死因?”
  仇少慈点点头。
  “你已调查出来?”
  “他的确是从这楼上跳下去摔死的,衙门里的件作已证实了这一点。”
  “这一点还不够?”
  “还不够。”仇少慈看着他:“因为还没有摔死的时候,身上已受了伤。”
  “哦?”土霸王还是冷冷地:“伤在什么地方?”
  “伤在手腕上。”仇少慈说:“我认为这才是他真正致命的原因。”
  “一个人就算两只手腕都断了,也死不了的。”土霸王依然冷冷地。
  “但他这种人却是例外。”仇少慈的声音也同样的冷:“这种人只要手上还能握着飞刀,就绝对不会从楼上跳下去。”
  “哦?”
  “平时他身上总是带有七把飞刀的。”仇少慈说:“但别人发现他尸体时,他身上却已连一把飞刀都没有了。”
  “你调查得的确很清楚。”土霸王目中又露出那种嘲弄之色,忽然又问:“难道你认为他是被人逼着从楼上跳下去的?”
  仇少慈点点头。
  “我听说他是个飞刀的高手,有人甚至把他和昔年的小李飞刀相提并论。”土霸王冷冷地说:“像这样的高手,又有谁能击落他手里的飞刀,逼着他跳楼?”
  “这种人的确不多。”仇少慈凝视着他:“也许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我?”土霸王问。
  “不是你?”仇少慈反问。
  土霸王突然大笑,仇少慈也笑了。
  他们就好像忽然同时发现了一样非常有趣的事。
  包子已端上来,热气又在他们之间升起,在还未散开时,土霸王已笑着说:“蟹黄包子要趁热吃,凉了就有腥气。”
  “好。”仇少慈拿起筷子:“我吃一笼,你吃一笼。”
  “好。”
  于是两个人又突然停住笑声,低着头,开始专心的吃他们的包子和面。
  他们都吃得很快,就好像都已饿得要命,对他们来说,这世上好像已没有比吃更重的事。
  就好像他们真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好友在一起聚餐似的!

  二

  总算吃完了。
  仇少慈才长长吐出口气,面上带着满意之色:“这包子的确不错。”
  “这也是大师傅亲手做的。”土霸王微笑的说:“只有我的朋友才能吃得到。”
  仇少慈看着他:“却不知莫悲吃过没有?”
  土霸王也在看着他:“没有。”
  “他当然没有吃过。”仇少慈笑了笑,笑得仿佛有点悲哀:“他不是你的朋友。”
  “我只有一个朋友。”
  “有一个?”
  “只有一个!”
  “我?”仇少慈问。
  土霸王没有马上回答,他先笑了笑,笑得也同样悲哀。
  “我没有家,没有父母兄弟,甚至连自己的姓都没有。”
  土霸王凝视着他,慢慢地又接着说:“可是我从认得你那天开始,就一直把你当做我的朋友。”
  仇少慈目中已露出了被感动的表情,多年前的往事,忽然又一起涌上他的心头。
  他仿佛又看见了一个孤独而倔强的男孩子,只穿着一件单薄衣服,在雪地上不停的奔跑!
  那正是仇少慈第一次看见土霸王的时候。
  他并没有问这孩子为什么要跑个不停,他知道一个只穿着件单衣的孩子,若不是这样跑,就要被冻死。
  他一句话都没有问,就脱掉身上的棉袄,陪着这孩子一起跑。
  自从那一天,他们就变成了好朋友。

  ☐                           ☐                            ☐
  土霸王现在是不是也想起了这件事?
  他还在凝视着仇少慈,忽然问:“假如真是我逼着莫悲跳楼的,你会不会杀了我替他报仇?”
  怎么回答?
  仇少慈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所以我一直都没有真的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他的。”
  听见他这么说,土霸王忽然从桌上伸过手去,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但我还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你说。”
  “这里本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像莫悲那种人到这里来,迟早总是要被人吞下去的。”土霸王的声音低沉而诚恳。
  “为什么?”
  “因为他也想吃人!”
  想吃人的人,当然也会被人吃——就正如要杀人的人,迟早也会被人杀的!
  仇少慈看着他的手,沉默了很久,才忽然问:“你呢?”
  “我也一样。”土霸王的回答很干脆:“所以我若死在别人手里,也绝不想要你替我报仇。”
  仇少慈没有开口,在这片刻的短暂沉默中,他忽然做出件非常奇怪的事。
  他忽然打了个呵欠。
  在土霸王说出那种话之后,他本不该打呵欠的,他自己也很惊讶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如此疲倦。
  “抱歉。”仇少慈苦笑:“我吃得太饱了,而且也很累。”
  “我看得出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土霸王微笑的说:“我也知道玉珍不是个会让男人好好睡觉的女人。”
  他微笑着拍了拍仇少慈放在桌上的手,才又接着说:“所以你现在应该好好回去睡一觉,睡上三、四个钟头,中午左右,我再去吵醒你,接你回家去吃饭。”
  “回你的家?”
  “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土霸王笑着说:“你去了之后,我也许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仇少慈看着他,也笑笑地说:“我去了之后,也根本不会想走了。”

  三

  每家客栈的大门永远都是开着的,高点客栈当然也不例外。
  仇少慈站在大门后,看着拉他回来的黄包车夫将车子停在对面的树荫下,掏出一根卷烟,眼睛却一直在盯着客栈大门。
  这个车夫显然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并不准备再拉别的客人。
  仇少慈嘴角露出种很奇怪的微笑,他知道每家客栈都一定会有个后门。
  高点客栈当然也有后门,后门外的阳光和大门同样灿烂。
  任何地方的阳光都是如此灿烂的,只可惜这世上却有些人偏偏终年见不到阳光!
  生活在“野鸡窝”里的人,就是一群终年见不到阳光的人,刘瞎子当然更见不到。
  “野鸡”并不是真的野鸡,而是一些可怜的女人,其中大多数都是脸色苍白,发育不全;她们的生活,甚至远比真正的野鸡还卑贱悲惨。
  ——野鸡最大的不幸,就是挨上了猎人的陷阱,变成了人们的下酒物。
  ——她们却本来就已生活在别人的刀俎上,本就已是人们的下酒物!
  她们甚至连逃避的地方都没有。
  唯一能让她们活下去的,也只不过剩下了一点点可笑而又可怜的梦想而已。
  刘瞎子就是替她们编织这些梦想的人!
  在他嘴里,她们的命运本来都很好,现在虽然在受着折磨,但总有一天会出头的,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白马王子来带她离开这里。
  就靠着这些可笑的流言,每天为刘瞎子换来三顿饭和两顿酒,也为她们换来了一点点希望,让她们还能有勇气继续活在这火坑里。
  现在还是一大早,卯时刚过多久,这正是火坑最冷的时候。
  这些出卖自己的女人们,吃得虽少,睡得却多,她们并不是那些属于“幸福”的人群,她们只是已不在乎浪费这大好时光。
  ——她们根本已不在乎浪费自己的生命!
  刘瞎子那间破旧的小草屋,大门也还是紧紧地关着的。
  仇少慈在敲门,他从客栈的后门就直接赶到这里来。
  那卖花的小女孩一说出“刘瞎子”三个字的时候,他就已发现土霸王目中露出的怒意和杀机。

  ☐                           ☐                            ☐
  门敲得很响,也很急,但里面却没有人回应。
  ——难道土霸王已经先来了一步?难道刘瞎子已遭遇了毒手?
  仇少慈的心沉了下去,热血却冲了上来,这使得他做了件他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他撞开了别人家的门!
  这并不需要很用力,甚至根本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来,草屋本就已非常破旧,这扇薄木板钉成的门几乎已腐朽得像是张旧纸。
  屋子窄小而阴暗,一共只有两间,前面的屋里,摆着张破旧的木桌,这是刘瞎子会客谋生的地方,也是那些可怜、悲惨女人点燃希望之火的场所。
  后面的一间就更小了,这当然就是刘瞎子的卧房,每隔五、六天,他就会带一个“命最好”的女人到这间房子来,发泄他自己的欲望,同时也替这女人再制造一点点希望。
  他替她们摸骨时,总喜欢摸她们的大腿和胸脯,来决定谁才是“命最好”的。
  他虽然是个瞎子,但却是个活瞎子,一个活的男瞎子!

  ☐                           ☐                            ☐
  仇少慈冲进去的时候,他还是活着,正坐在他的床边,不停的喘着气,显得出奇的紧张而不安。
  “什么人?”
  “是我,仇少慈。”仇少慈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了事,你为什么不开门?”
  刘瞎子笑了:“我怎么知道是你?”
  他笑得实在太勉强,这里就算有个“命好”的女人,他也用不着如此紧张呀。
  他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反应呢?
  仇少慈忽然发现他的脚旁边,还有一双脚。
  一双穿着破布鞋的脚,从床下面伸了出来,鞋底已经快磨穿了。
  这里的女人绝不会穿这种鞋子的,因为这里的女人根本很少走路。
  一个总是躺在床上的人,鞋底是绝不会被磨穿的。
  “我每天总要等到巳时以后才开门的。”刘瞎子还在解释,一双眼睛看来就像是两个黑黝黝的洞。
  “巳时之前你从不见客?”仇少慈问。
  “但你当然是例外,你是我的朋友。”刘瞎子笑得更勉强:“走,我们到客厅去坐,我还有半瓶二窝头。”
  他想站起来,拉仇少慈出去,但仇少慈却突然弯腰,拉出了床下的那双脚。
  脚已冰冷僵硬。
  人也已冰冷僵硬。

  四

  “阿枝?”
  阿枝就是那个卖花的小女孩。
  这个“又聪明又有吃苦,将来总有一天爬起来的孩子”,现在却已永远起不来了。
  她一双美丽、纯朴的眼睛已死鱼般凸出,咽喉上还残留着紫黑色的指印,她竟赫然是被人活生生的掐死的!
  刘瞎子竟然也吓呆了,怔了半晌,才往外面冲了出去,但仇少慈已一把揪住了他衣襟。
  “你杀了阿枝?”
  “我……我……”刘瞎子的脸已因紧张而扭曲。
  只有一个杀人凶手,脸上才会有这种紧张可怕的表情!
  仇少慈看着他,厉声问:“你为什么要杀她?”
  其实他根本不必问,阿枝看到他跟土霸王之后,当然就立刻赶到这里来告诉刘瞎子,但却又不敢告诉他已在土霸王面前说出了他的名字。
  “你生怕土霸王会从她身上追问出你来,所以就杀了她灭口?”
  刘瞎子用力摇了摇头,喉咙里“咯咯”的作响,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没有杀她?”仇少慈怒喝。
  刘瞎子额上的冷汗已雨点般流下,终于垂下了头,他知道现在说谎也已没有用了。
  仇少慈的手用力,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对她下这种毒手?”
  “我不想杀她的,真的不想,可是……”刘瞎子灰白的脸上,那一双黑洞般的瞎眼睛里,显得有说不出的空虚、绝望和恐惧:“可是她若不死,我就得死,我……我还不想死!”
  仇少慈忍不住冷笑:“像你这么样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我知道我过的日子比狗都不如,又是个瞎子眼的残废。”刘瞎子的脸上突然布满了泪水:“但我却还是想活下去……每个人都有权想法子让自己活下去的,是不是?”
  仇少慈看着他,看着一颗颗清亮的泪珠,泉水般从他的瞎眼中流出来。
  ——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瞎子流泪更悲惨的事?
  仇少慈的手软了。
  刘瞎子的声音还在继续,但听来就像是平原上的饿狼垂死前的呼号……
  “我还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
  ——一个人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是不是就有权伤害别人呢?
  仇少慈无法回答。
  “你若遇见像我这样的情况,你怎么办?”刘瞎子还在问:“你难道情愿自己死?”
  仇少慈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他看着眼前这泪流满面的瞎子,看着他那两个黑黝黝的深洞。
  “我只想让你明白两件事。”仇少慈沉声的说:“第一,阿枝也是人,她也有权活下去;第二,你杀了她,根本就没有用的。”
  “为什么?”
  “因为她已在土霸王面前提过你的名字。”
  话一完,仇少慈突然放下刘瞎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他不想再回头去看刘瞎子,也不愿再看刘瞎子脸上的表情。
  但他还是能想象得到!

  ☐                           ☐                            ☐
  走出小草屋,迎面就是一条长长的窄巷。
  窄巷里充满了一种混合着廉价脂粉、粗劣烟酒和人们呕吐的恶臭气。
  一个衣衫不整,脸色苍白的女人,正用一双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揉着她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在门口送客。
  她看来最多只不过十三、四岁,甚至还没有完全发育,她的客人却是个已有六十多的老头子。
  老头子正扶着她的肩,在她身旁低低地说着话,脸上带着种令人作呕的淫亵之色。
  她居然还在吃吃地笑着,甚至还用手去捏老头子腿部的某个地方。
  她这么做,是因为她也要活下去!

  ☐                           ☐                            ☐
  仇少慈不忍再看,他已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像她和刘瞎子这样的人,为了要活下去,都会不择一切手段,更何况别人呢?
  仇少慈忽然发现,这世界上的确有一些谁都无法解答的问题存在,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究竟是谁对呢??
  他不能回答——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现在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因为他根本没法子解决这些人的困难和问题,但就在这时,他又听见刘瞎子发出了一声垂死野兽般的哀号!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送客的小姑娘和老头子都回过头,脸上已露出吃惊的表情。
  “砰”地一声,那小草屋腐朽了的大门又被撞开了,刘瞎子就像是一条负伤的野狗般冲了出来,踉跄狂奔!
  “救命——”
  仇少慈不能不转回身,却看见刘瞎子正向这边冲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材逗小,黝黑的尖脸上,带着种恶毒而危险的表情,手里紧握着一把刀。
  一把小刀!

  第六章 未战之前

  一

  小刀会!
  一把小刀竟然在灿烂的阳光下,发出和它主人脸上一样恶毒、凶狠的光芒!
  仇少慈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恶毒、凶狠的人。
  这个人也看见了仇少慈,更看见刘瞎子正奔向仇少慈,他的手突然一挥,刀光一闪,已刺入了刘瞎子的背脊。
  刘瞎子只觉背上一阵刺痛,连惨呼声都未发出来,已倒了下去。
  刀锋已从背脊后刺入了他的心脏,他那黑黝黝的空洞里,竟然流出了鲜血。
  这个一生只求能活下去的可悲人物,此刻竟比在他尸体旁爬来爬去的蚂蚁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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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尖脸锐眼而瘦小男人面上立刻露出满意之色,但一双眼睛却还是在盯着仇少慈。
  他本来好像已准备走了,但却又突然停下来,手里又抽出把小刀。
  现在他的人看来正如他手里的小刀一样,短小、锋利,充满了攻击性!
  仇少慈慢慢地走过去:“你就是‘小刀七’陈小虫?”
  这人点了头,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他显然知道仇少慈这个人,只是没有想到仇不慈也能认得出他。
  可是陈小虫并没有说话,更没有退缩,他一双锐眼还是凶狠,恶毒的盯着还在走过来的仇少慈。
  仇少慈也在看着他:“你想跟我拼命?”
  陈小虫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狞笑着,喉咙里忽然发出一种如响尾蛇般的低嘶声。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人已向仇少慈冲了过去,刀光又一闪,刺向仇少慈的咽喉。
  他的出手迅速、准确、致命!
  仇少慈仿佛想向后闪避,但突然间,他的掌刀已砍向对方握刀的手腕。
  陈小虫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的动作,还是连人带刀一齐向他扑过去。
  只要能把自己手里的刀刺入对方的咽喉,就是他唯一的目的,至于他自己是死是活,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更不在乎。
  这就是“小刀七”陈小虫真正可怕的地方,甚至远比他的刀更可怕。
  仇少慈已不能不向后退,但突然间,他身子一转,右腿已从后面踢出去,踢在对方手腕上。
  这一脚没有落空,这一脚,便使得陈小虫手里的刀已脱手飞出,但陈小虫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反手又去拔刀。
  但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仇少慈已反身挥拳,痛揍陈小虫的鼻梁。
  ——学会“叛逆”功夫的人,竟然真的很喜欢打别人的鼻梁。
  能成为“小刀会”的第七号人物,陈小虫当然不是混假的;他一低头,闪过那一拳,但同时竟然又向仇少慈肋下直扑了过去。
  他的刀已拔出,用尽全身力气,直刺仇少慈的肋骨间。
  这一点虽然狠毒,但却已无异将自己整个人都卖给了仇少慈,他的刀纵然能刺入仇少慈的肋骨,他自己的头颅也难免要被击碎。
  除了陈小虫之外,没有人会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也没有人肯用。
  没有人肯用,但有人能解。
  仇少慈的身子突然一闪,已让过了陈小虫的刀,然后夹住了他的右臂。
  陈小虫的人和手已完全在仇少慈怀里,他的手臂已被活生生的夹断。
  手已断,惨叫声却没有发出。
  陈小虫还是咬着牙,用膝盖去猛撞仇少慈的小腹——这个人还真是敢拼命!
  仇少慈的手已沉下,切在他的膝盖上,这时,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
  这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听来令人的心都要碎了。

  ☐                           ☐                            ☐
  冷汗如黄豆般从陈小虫脸上滚下来,可是他左手却又抽了把刀,咬着牙又刺向仇少慈的胸膛——这个人是在拼命?还是在玩命?
  他的左手刚刺出,立刻又被仇少慈握住,手腕上就像是突然多了道铁箍,连刀都已握不住。
  他全身上下都已完全被制住。可是他还有嘴!
  他突然狂吼一声,野兽般用嘴去咬仇少慈的咽喉——这个人已不是在拼命、在玩命,他已疯了!
  仇少慈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挥拳,迎面打在他鼻梁上。
  这个“疯子”立刻被打得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在两丈外,黑瘦的尖脸上又流满了血。
  但他还是在挣扎着,还想再扑过来——这个人不但是个疯子,而且是个铁打的疯子!
  仇少慈看着,他忍不住又轻轻叹息了一声:“每个人都拼命想法子要活下去,你为什么偏偏不想?”
  陈小虫拼命爬起来,又跌倒,用一双充满怨毒的黑眼狠狠地瞪着他,喉咙里还低嘶着:
  “你有种就过来杀了我!”

  二

  仇少慈没有过去,也不想杀他。
  抽刀拼命,窄巷杀人,这都不是仇少慈愿意做的事,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他都不愿做。
  他再看陈小虫一眼,然后慢慢地转过身,现在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但就在这瞬间,他忽然发现刚刚一直在拼命的陈小虫整个人都像是完全变了。
  这个不要命的人,看见仇少慈转过身时,好像立刻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眼睛里的凶狠恶毒之光,也变成种宽心的表情。
  他知道仇少慈已不会杀他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可以活下去了。
  他刚刚那种不要命的样子,也只不过是为了生存而作出的一种姿态而已,因为他知道自己若不这么样做,也许会死得更快。
  他要别人怕他,只不过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也同样是对生命的恐惧。

  ☐                           ☐                            ☐
  “难道这里真是个人吃人的世界?”
  “难道一个人必须要伤害别人,自己才能够生存下去吗?”
  仇少慈的心仿佛在刺痛,又仿佛在滴泪!
  忽然间,他对生活在这种世界里的人,有了种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悯!
  这种感觉跟他的厌恶同样的深。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陈小虫一眼,像刀锋般冷的一眼,却又带着种残酷的讥诮和怜悯。
  陈小虫看到了这种眼光,立刻发现这个人已完全看透了他。
  这甚至远比刺他一刀更令他痛苦!
  “姓仇的,你走不了的!”陈小虫突然大吼:“你既然已来到了这种,你就已死定了!”
  这句话他根本不该说——但一个尊严已受到伤害的人,岂非总是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仇少慈当然有听见这句话,但他却没有理会,他只是轻轻地走出窄巷,又走入阳光下。
  阳光更灿烂,长街上已人来人往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已是一天人间开始忙碌的时候了。
  不管你是日进斗金的大老板,或是为家庭小计在奔波的可怜人,走在大街上,阳光绝对都很平等的让你们享受到。
  只是——
  只是这世界上除了火坑之外,还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三

  这里不是火坑。
  这里是地狱!人间地狱!
  这地方永远都是阴森、潮湿、黑暗的。
  思思倚着墙,靠在角落里,也不知是睡还是醒?
  她发誓绝不倒下去,可是她却已无法支持,昏迷中,她梦见了土霸王,他梦见了仇少慈。
  她仿佛看见土霸王用一把小刀刺入了仇少慈的胸膛,但流着血倒下去的人,忽然又变成了土霸王!
  “土霸王,你不能死!”
  她惊呼着睁开眼,土霸王仿佛又站在她面前了。
  她的心还在跳,她的腿却已发软,她情不自禁扑倒在土霸王怀里。
  土霸王的胸膛宽厚而坚实,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这不是梦。
  土霸王真的就站在她面前!
  “我没有死,也不会死的。”
  土霸王冷酷的声音中好似带着种无法描述的感情,这种感情显然也是无法控制的。
  他已忍不住紧紧抱住她。
  在这一瞬间,思思心里忽然也有了种奇妙的感觉,她忽然发觉土霸王的确是在爱着她的。
  ——他抛弃了她,却又忍不住去找她回来;他折磨了她,却又忍不住要来看她。
  这不是爱是什么?
  ——只可惜他心里的仇恨还比爱更强烈,因为远在他懂得爱之前,他已懂得了仇恨!
  ——也许远在他穿着单衣在雪地上奔跑时,他已在痛恨着这世界的冷酷和无情。
  他究竟是个可怜的人,还是个可恨的人?
  思思分不清。
  在这一瞬间,她几乎已完全软化,她喃喃地低语着,声音遥远得竟仿佛不是她说出来的。
  “带我走吧!你也走,我们一起离开这地方,离开这些人,我永远再也不想看见他们。”
  土霸王冷酷的眼睛,仿佛也将要被融化,在这一瞬间,他也几乎要放弃一切,忘记一切。
  他什么都可以忘,却还是不能忘记一个人!
  这世上唯一能真正威胁到他的一个人。
  他这一生,几乎一直都活在这个人的阴影里!
  若没有这个人,或许就没有现在的土霸王!

  ☐                           ☐                            ☐
  土霸王凝视着思思,忽然开口:“你也不想再看见仇少慈?”
  “少慈?”
  思思的心突然冷了下去,她不知道土霸王在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提起仇少慈?
  她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她实在还不了解男人,还不知道男人的嫉妒有时远比女人更强烈,理不可理喻!
  “我已约了仇少慈今天中午到这里来。”土霸王的声音也冷了下去:“你真的不想再看见他?”
  思思突然用力推开了他,推到墙角,瞪着他。
  她忽然又开始恨他,恨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又提起仇少慈;恨他为什么还不了解她的感情?
  “我当然想见他,只要能见到他,叫我死都没有关系。”
  听见她这么说,土霸王的脸也冷了下去:“只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你就在这里,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华丽的客厅下面是有这么样一个地方。”
  思思越听,心越冷。
  “等你见到他时,他只怕也已永远休想再活着离开这里了。”
  思思的脸上除了吃惊,还有不信:“你约他来,为的就是要害他?”
  土霸王冷笑。
  “你害别人,向别人报复都没有关系。”思思突然大叫:“可是你为什么要害他?他又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我随便怎么对他,跟你完全没有关系。”土霸王冷笑着说。
  “为什么跟我没有关系?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最爱的人,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土霸王的手已掴在她脸上。
  他冷酷的眼睛里,似已有火焰在燃烧,烧得他已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事。
  ——爱情本就是盲目的,嫉妒更能使一个最聪明的人变得又瞎又愚蠢!
  土霸王的手掌已不停的掴下去。
  “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了也还是爱他的。”思思大叫着,昂着头,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已充满了失望、愤怒和痛苦。
  “我恨你,恨死了你,我死了也只爱他一个人!”
  一个是又恨又爱!
  一个是又爱又恨,也又嫉妒!
  土霸王的手掌已握成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碎她的鼻梁。
  可是他并没有下手,他突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用力的关起了门。
  思思咬着嘴唇,全身不停的发抖,终于忍不住用手掩着脸,失声的痛哭了起来。
  她恨土霸王,也恨自己!
  她忽然了解到真正的仇恨是什么滋味了。
  她发誓要土霸王死在她手上!
  她发誓!
  唉!爱恨之间的距离,分别又有多少呢?
  ——唉!为什么人类的爱恨那么容易交错在一起呢?

  四

  还是早上,阳光当然还是很灿烂。
  高点客栈四楼“天”字房里面,也同样看不到阳光。
  大花紫色的窗帘低垂着,使得这屋子里永远部能保持着黄昏的那种低暗的和平宁静。
  玉珍还在睡,睡得很甜。
  她漆黑的头发乱云般散在枕上,她的脸也埋在枕头里,
  像是想逃避什么。
  ——唉!这种女人竟然连睡觉都无法安心!
  仇少慈不想惊动她。
  但看见她,他又不禁想起了那个在门口送客的睡眼惺忪的小女人。
  ——为什么她们这种人总是睡得特别多些呢?
  ——是不是因为她们只有在沉睡中,才可以逃避现实的残酷呢?
  仇少慈轻轻叹息,他现在也决心好好睡上一觉,即使睡两个小时也是好的。
  他知道今天中午一定会有很多事发生,他已渐渐开始了解土霸王了。
  但土霸王是否也同样了解他?
  被很薄、很轻,仇少慈刚想躺下去,忽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
  在雪白的枕头上,正有一片鲜红的血慢慢地渗了出来!
  他掀开被,就看见了一把刀斜插在玉珍光滑赤裸的背脊上,刀锋已完全刺入她背脊,留在外的刀柄上还缠着漆黑的绒布。
  她温暖柔软的体,几乎已完全冰冷僵硬,翻过她的身子,就可以看见她嘴角流出来的鲜血。
  她那双迷人的眼睛里,还带着临死前的惊讶与恐惧,仿佛还在瞪着仇少慈,问仇少慈——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
  仇少慈也不知道,他甚至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土霸王下的毒手?
  土霸王本来就没有理由要杀她的。
  ——难道她也知道一些别人不愿让我知道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杀了灭口?
  仇少慈咬着牙,用他冰冷的手轻轻合起她的眼皮。
  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悲伤和歉疚,也充满了怒意。
  若不是因为他,这可怜的女人本不会死,也不明不白的做了为别人牺牲的工具——她活着的时候如此,死也是这么样死的!
  仇少慈握紧了双拳,他终于明白有些事是永远不能妥协的。
  在江湖上有些人根本就不给你妥协的余地!
  ——你想活着,就只有挺起胸膛来跟他们拼命。
  仇少慈忽然了解到陈小虫并没有错,刘瞎子也没有错。
  那么难道是他错了?
  仇少慈慢慢地放下玉珍,慢慢地起身,从衣柜背后的夹缝里,抽出了一个漆黑的小盒子。
  轻轻地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摆着把飞刀!
  莫悲的飞刀!

  ☐                           ☐                            ☐
  大厅上的自鸣钟里的长短针正指在九点十五分时,卜人走了进来。土霸王正用手支持着身体,倒立在墙角,他的眼睛出神的瞪着前面,黝黑而瘦削的脸已似因痛苦而扭曲;从上面看下去,更显得奇怪而可怕!
  他动也不动的倒立在那里,仿佛正想用肉体的折磨,来减轻内心的痛苦。
  ——肉体上的伤痛,有时岂非也是种发泄,一种自我虐待的发泄!
  卜人吃惊地停下脚步,他从未见土霸王有过如此痛苦的表情,也坐未看见土霸王做过如此愚蠢的事。
  他只希望土霸王不要发现他已走进来——有些人在痛苦时,是不愿被别人看见的。
  但土霸王却已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还不去买双新鞋子?”
  卜人垂下头,看看自己的鞋子;鞋子的确很破旧了,上面还带着前两天雨后的泥,的确已经该换一双了。
  但他却不懂得土霸王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种事。
  幸好土霸王已在解释了:“聪明人就绝不会穿你这种鞋子去杀人。”
  卜人眼睛里不禁露出了崇敬之色,他终于已明白土霸王的意思。
  破旧而有泥的鞋子,说不定就会在地下留下足迹。
  他终于相信土霸王能爬到今天这个地位,绝不是因为幸运和侥幸。
  土霸王的细心和大胆,与他的功大一样令人崇敬。
  不,应该说是令人觉得可怕!
  他总是会在一些令人想不到的地方和时间里,说出一些令人不得不佩服的话来。
  就像现在一样。
  现在已不是谈论鞋子的时候,但他的第一句话却是鞋子,就不得不使卜人眼中充满了崇敬之色。
  只是……
  在这一片崇敬之色中,还闪过了一抹恐惧!

  第七章 血战之前

  一

  卜人眼中闪过的这一抹恐惧不知土霸王有没有看见,但他讲话已有点小心了。
  “我进去的时候很小心。”卜人低着头:“那婊子睡得就像是死人一样,连裤子都没有穿,好像随时都在等着仇少慈爬上去。”
  他很巧妙地转过话题,只希望土霸王能忘记他的这双鞋子:“我一直等到她断气之后才离开。”
  “你不该等那么久,仇少慈随时都可能回去。”土霸王的声音仍然冰冷:“杀人的时候要有把握一刀致命,然后就尽快的退出去。是好连看都不要再去看一眼,看多了死人的样子,以后手也许就会变软。”
  他今天的情绪显然很不好,仿佛对所有的事都很不满意。
  卜人永远也猜不出是什么事令他情绪变坏的,甚至猜不出他为什么要去杀玉珍。
  那绝不仅是为了要给仇少慈一个警告和威胁。
  这原因只有土霸王自己知道。
  玉珍说不定曾经在这里听过“思思”的名字,他不愿任何人在仇少慈面前提起这两个字。
  是不愿,也绝不容许发生!

  ☐                           ☐                            ☐
  “守在后门的店小二告诉我,仇少慈是往野鸡窝那边去的。”卜人说:“我想他一定是去找刘瞎子。”
  他显然低估了仇少慈的速度。
  仇少慈一坐上那辆黄包车,他就已叫人找陈小虫去对付刘瞎子,他算准仇少慈无论如何都一定先回去客栈的。
  但陈小虫赶到那里,仇少慈却先到了。
  ——在两军交战时,“速度”本就是致胜的最大因素之一。
  “去对付刘瞎子的是谁?”卜人忍不住的问。
  “老七。”土霸王说:“那时他就在附近。”
  卜人笑了笑:“我只担心他会带个死瞎子回来,老七好像已经有一个月没杀过人了。”
  这句话刚完,他的笑容就突然冻结在脸上,他正站在窗口,恰巧看见一辆黄包车载着满身鲜血淋漓的陈小虫飞奔到门口。
  土霸王当然已发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你看见了什么?”
  卜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从今以后,老七只怕永远也不能再杀人了。”
  这话刚说完,陈小虫就已被人抬了出来,在陈小虫见到土霸王时,只说了三个字。
  “仇少慈!”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他伤得远比李龙吟更重。
  “仇少慈!”
  倒立的土霸王已翻身跃起,冷酷的脸上在短短的时间内,突然出现好几种表情,然后才见他握紧双拳。
  “叫厨房里不要再准备中午的菜,到喜悦楼去叫一桌最好的燕翅席,今天我要好好的请他吃一顿。”土霸王想了想,又说:“再叫人到传神医阁去把老二接回,今天中午我要他作陪。”
  老二就是花样最多,也被人称为“小诸葛”的温如玉,他一直在养病,肺病。
  他在传神医阁养病已很久,远在唐二爷还没有倒下去时就已在医阁里了,有人甚至怀疑他不是真病,只不过不愿参加那一场血战而已。
  无论谁都知道,温如玉一向是个很谨慎,很不愿冒险的人。
  卜人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病得好像很重,只怕不会来的。”
  “这次他非来不可。”土霸王很少这么样激动:“还有老么,今天他为什么一直现在还没有露过面?”
  “昨天晚上他醉了。”卜人笑着回答:“一定又去找他那个小情人去了。”
  “小刀么”的小情人是个小千金,胸脯几乎和她的脸同样平坦,“小刀么”苗傲看上了她,也许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因为她是个千金,所以她看不起他。
  “那婊子对老么就好像奴才一样,好像老么要亲亲她的脸,都得跪下来求她半天。”卜人叹息:“我真不懂老么为什么偏偏要去找她?”
  “因为男人都有点贱。”土霸王目中又露出痛苦愤怒之色:“老么若还不死心,说不定总有一天会死在那女人的脚下。”
  这句话说完,就看见一个斯斯文文,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端着茶走了进来,然后用那双仿佛春葱的手替土霸王倒茶。
  土霸王没有看他,只慢慢地走至窗口,凝视着远方的白云,忽然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仇少慈的?”
  卜人一怔:“我——昨天晚上,你叫我去客楼杀他的时候。”
  “这之前你从没有见过他?”
  “没有。”
  土霸王沉默了一下,才又慢慢地说:“老四碰到他,就必须在床上躺半个月,老七早上遇见了他,现在人已不醒人事,前前后后见过仇少慈的人都躺下了,只有你……”
  卜人脸色变了:“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我走得快,说不定我会比他们严重。”
  土霸王回过头看着他:“是吗?”
  “是的。”卜人惶恐的说:“并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我必须尽快回来向你报告。”
  年轻人倒完茶之后,向土霸王和卜人微微弯弯腰,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在经过卜人身后时,他的双手忽然一张,手里已赫然多了条钢丝绞索,用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往卜人的脖子上勒了过去。
  这个变化,令得卜人大吓一跳,也使得他的眼珠子凸了出来。
  但土霸王却还是静静地看着,在他冷酷的脸上只有报复后的快意。
  他绝不容许别人出卖他,更痛恨被人出卖。
  他既然已向仇少慈宣战了,那么就必须先除掉被仇少慈收买的人。
  所以卜人就得死!

  二

  还未到中午,这姑苏城里最有权力的帮派里的“小刀么”正捧着杯热茶,小心翼翼的送到桌上。
  陈小萍正伏在桌上看书,似已看得入了神。
  外面的小院子里,蔷薇开得正艳,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阵阵花香。
  这屋子是苗傲花了很多心血才找来的,虽然不大,却很幽静,因为陈姑娘喜欢静。
  现在她正在看一本叫“金瓶双艳”的小说,里面描写的是历代各种风骚女子的故事。
  她脸上的表情却比西方传教土在读经时还要严肃,就好像再也没有比看过这本“异色言情”小说更重要,更伟大的事情了。
  苗傲在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显得又骄傲,又崇拜,又得意。
  ——像我这样的人,想不到居然能找到这么样一个有“学问”的女才子!
  每当他这么样想的时候,心里就忍不住有一股火热的欲望冲上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他小肚子里点着了一根火把似的。
  “你太累了,应该休息一下。”苗傲忍不住的说:“太用功也不好,何况昨天晚上我喝得太醉,你一定被吵得没有睡好觉。”
  “你既然知道自己吵得人家睡不好觉,现在就应该赶快回去。”陈姑娘沉着脸,沉沉地说,却还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可是苗傲最喜欢的,偏偏就正是她这种冷冰冰的样子,他忍不住悄悄地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头发。
  “我是该走了,只不过我们还没有……”
  “还没有怎么样?”陈小萍突然回过头,瞪着他:“你还想干什么?”
  她薄薄的嘴唇,好像已气得在发抖,苗傲看着她的嘴,想到这张嘴因为别的缘故发抖的样子,他全身都热得冒了汗。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却又偏偏要故意逗我着急。”
  “我逗你?我为什么要逗你?”陈小萍冷笑:“我一想到那种肮脏事就恶心。”
  “你这个小妖精,一天到晚假正经。”苗傲喘息着,嘴角的笑意就像只叫春的猫:“其实你对那种肮脏事比谁都有兴趣。”
  陈小萍跳了起来,一个耳光向他掴了过去,她当然是没打着,因为她的手已被捉住了。
  她就用脚踢,脚当然又被夹住了,白色的长裙翻了起来,露出一双雪白有力的腿。
  他的手已伸到她大腿的尽处,然后就将她整个人都压在地上。
  她只好用空着的一只手拼命捶他的胸膛:“你这只野狗、疯狗……你难道想在地上就……”
  “地上有什么不好?”他的手更加用力:“在地上我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今天我非要让你叫救命不可了。”
  她已开始喘息,薄而冷的嘴唇突然变得灼热,本来紧紧夹住的腿也渐渐分开……
  他撕开她的衣襟,伏在她胸膛上,就像婴儿般吮吸着……
  她的挣扎推拒已渐渐变为迎合承受,突然疯狂般抱住了他,指甲已刺入他肉里,呻吟般喘息着低语:“你这只小野狗,你害死我了……”
  “我就是要你死,让你死了又活,活了死……”他喘息的声音更粗。
  她已忍不住尖叫:“我也要你死……要你死……”
  “你若真的要他死,倒并不是太困难的事。”窗外突然有人淡淡地说:“我随时都可以帮你这个忙的。”
  灼热的火焰被泼了一盆冷水!
  苗傲就像是只中了箭的兔子般跳了起来,瞪着窗外的人:“你是谁?想来干什么?”
  他还没有见过仇少慈,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仇少慈微笑着,欣赏陈小萍的腿:“你一定有练过舞,否则像你这么瘦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一双腿。”
  陈小萍的脸红了,身子虽然往后缩了缩,但好像并没有把裙子拉下去盖住腿的意思。
  苗傲见状,更气,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你认得这小子?他是什么人?”
  陈小萍被揪得发火了:“我认得他又怎么样?无论他是我的什么人,你都管不着,你算什么东西?”
  她的裙子已褪到腰上,一双赤裸的腿已全露了出来。
  这下还得了?
  苗傲怒吼:“你这婊子,你是不是喜欢他看你的腿?”
  “我就是喜欢让他看,我不但要他看我的腿,还要让他看我的……”
  这句话没说完,苗傲突然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她尖叫着,抬高了腿,用力踢他的小腹。
  苗傲当然更火了,手不停的落在她脸上,她的尖叫声渐渐微弱。
  “打女人的不算好汉。”仇少慈冷笑:“你有本事为什么不出来找我?”
  苗傲狂叫一声,身子已跃起,跳在窗口的桌上,一脚踢向仇少慈的下巴。
  他的动作矫健而勇猛,十三岁时,他就已是个出名可怕的打手,十二岁时就曾经徒手打倒过三个手里拿着杀猪刀的屠夫。
  除了土霸王之外,他从来也没有把别人看在眼里,可是他一脚踢出后,就知道今天遇上了个可怕的对方,这七、八年来,他身经大小数百战,打架的经验当然很丰富,纵使在狂怒之下,还是能分辨得出对手的强弱。
  他一脚还未踢出,就看见仇少慈的人忽然凭空弹起,落下来时,已在两丈外。
  苗傲深深的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他已看出这个人绝不是为了陈小萍而来的。
  像这么样的高手,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人打架,因为他自己也一样,只要一出手,就没有打算让对方活下去。
  于是他开始仔细打量仇少慈,最后终于确定他非但不认识这个人,而且从未见过。
  “你刚到这里?”
  “不错。”仇少慈目中露出赞许之色,一个人在狂怒中还能突然镇定下来,并不是件容易事。
  “我们之间有没有仇恨?”
  “没有。”
  “你要找的人真是我?”
  “不错,就是你。”仇少慈笑了笑:“这半个月来,你至少有十六晚上都在这里?”
  苗傲的心沉了下去:“你既然已注意了很久,今天想必不会放过我,是不是?”
  仇少慈叹了口气:“你在那女人面前就像是个呆子,我实在想不到你竟是这么聪明的人。”
  “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死?”
  “至少也得打断你一条腿。”
  “你是为了什么?”苗傲问:“为了我是土霸王的兄弟?”
  仇少慈笑了。
  他开始笑的时候,苗傲突然大喝一声,凌空飞扑了过去。
  他并没有真的打算要问仇少慈为什么,他自己杀人时,也从不会回答这句话,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杀人。

  三

  苗傲这次的攻击,仇少慈并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
  苗傲的拳击出,仇少慈的人已从他肋下滑过,反手一个肘拳,打在他脊骨上。
  苗傲倒下,再跃起,右拳怒击。
  右拳刚击出,就已被仇少慈夹住,再反手一拧,苗傲立刻听见了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
  一种令人只想呕吐的声音。
  苗傲没有吐出来。因为仇少慈的另一只手,已重重地打上了他的鼻梁。
  他的脸立刻在仇少慈的铁拳下扭曲变形,这次他倒下去时,已不能再爬起来了。
  更很有可能永远再不能站起来了!
  苗傲倒下去时,日已快当中了。

  ☐                           ☐                            ☐
  一只手伸过来,捧着个饭盒,里面有一格装满了白米饭,其余的三个小格子,放的是油爆虾、油笋、小排骨和一只鸡腿、两只翅膀。
  这些菜都是思思平时最爱吃的。
  现在已是午饭时间。
  只有土霸王知道思思喜欢吃什么,这些菜难道都是土霸王特地叫人送来的?
  不管怎么样,他心里至少还没有忘记她。
  思思的心又在刺痛。
  土霸王对她究竟是爱?还是恨?
  她对土霸王究竟是恨?还是爱?
  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                           ☐                            ☐
  饭盒已送进来,思思并没有去接饭盒,她只将自己的身子,尽量紧贴在门后角落里。
  “饭来了,你不吃是你自己倒楣。”门外有人说话。声音很年轻。
  思思不响,也不动。
  托着饭盒的手缩了回去,却有双眼睛贴上了窗口。
  他当然看不见角落里的思思,只看见了间空屋子——关在里面的人难道已逃走?
  这虽然绝没有可能,但他却还是不放心,他的责任太大,思思若是真的溜走了,他只有死。
  是怎么样死,他连想都不敢想,他只有赶快开门进去查看看。
  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思思连呼吸都已停顿,但心跳却比平时加快了好几倍。
  门已开了,一个人手里握着根铁棍,试探着走了进来,还没有回头往后看,思思已从后面用力将他一推,然后人靠在门上,“砰”的关上了门。
  这人好不容易才站稳,回过头,吃惊的看着思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思思用自己的身子顶住了门,看着他。
  这人也跟小白一样,是个不难看的年轻人,看来并不太狡猾,也并不太凶狠。
  也许正因为他是个老实人,所以才会被派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窖里,做这种无足轻重的人,若是凶狠狡猾的人,早就已“窜上”了。
  思思看着他,忽然笑了,她的脸虽然已青肿,而且很脏,可是她笑起来,还是那么甜蜜、那么可爱——她本就是个甜蜜可爱的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迟疑着,终于回答:“我叫蔡中秋,别人都叫我阿秋。”
  “阿秋……”思思吃吃地笑了:“你是不是在中秋节生的?所以你父母才会替你取中秋这个名字?”
  阿秋的脸已涨红了:“你让开路,我出去端饭过来,饭还是热的。”
  “你站在那里不准动。”思思忽然板起了脸:“否则我就要叫了。”
  “你要叫?”阿秋不懂:“叫什么?”
  “我把别人都叫过来,说你闯进这屋子里,关起门,要强奸我。”思思说得很正经。
  阿秋的脸色变了。他当然知道思思和土霸王的关系,无论谁动了土霸王的女人,那种可怕的后果他也知道。
  思思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又笑了:“可是你只要老实的回答我几句话,我就让你走。”
  阿秋叹了口气,他并不会对付女人,也不会打女人,尤其是思思这种女人。
  “你当然不是一直都在这下面的,上面的事,你当然也知道一点。”
  阿秋只有承认。
  思思咬着嘴唇,试探的问:“你在上面的时候,有没有听人说起仇少慈这个名字?”
  阿秋居然一点也没有迟疑,就立刻点点头:“我听过。”
  他显然还弄不清楚土霸王、仇少慈和思思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思思的眼睛立刻发出了光:“你几时听见的?”
  “今天早上。”
  思思的心跳得更快:“你听见别人在说他什么?”
  “我听说今天中午有个很重要的客人要来,他好像姓仇,叫少慈。”
  他显然也弄不清土霸王为什么要请这客人来的,苗傲被人抬回来的时候,他已到这下面来了。
  “今天仇少慈要来?”思思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阿秋点点头:“听说是来吃中饭的。”
  思思握紧了手,指甲已因用力而刺入了肉里:“是土霸王请他来的?”
  “不错。”阿秋说:“听说他正午就会到,现在已过了正午,他想必已在楼上了。”
  思思的背脊在发冷,全身都在发冷。
  她没有忘记早上土霸王对她说过的话——等你见到他时,他只怕也已永远休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第八章 决战开始

  一

  思思的心不但沉下去,也冷了。
  ——难道仇少慈还不知道土霸王在怎么样对待她?
  ——难道土霸王已使他相信他们还是朋友?
  他们本就是像兄弟一样的朋友,仇少慈还没有看到真实的证据,当然不会相信土霸王要出卖他,更不会相信一个瞎子的话。
  她知道仇少慈对土霸王的感情,知道仇少慈一向很重视这分感情,可是她也知道,仇少慈只要一走进这屋子,就休想再活着出去。
  “你是不是知道他已经来了?”思思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声音发抖。
  “好像是的。”阿秋说:“我刚才听见上面有人说:‘客人已到,要准备开饭了。’而且上面的人好像都很忙,本来应该下来换班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来!”
  上面的人当然很忙,土霸王想必已集中了所有的人,准备“好好”对付仇少慈。
  思思又咬了咬牙,忽然用力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结实的乳房。
  阿秋又吃了一惊,他从来也没有看过如此美丽的乳房,可是他不敢多看。
  土霸王的女人,非但没有人敢动,连看都没有人敢多看一眼的。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阿秋扭过头,声音已在发抖。
  思思冷笑:“我正想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撕开我的衣裳?”
  “我?”阿秋连脸都白了:“是我撕开你的衣裳?”
  “当然是你。”思思冷笑:“难道我还会自己撕开自己的衣裳让你看?”
  阿秋不但吃惊,也怔住,这种事几乎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别人当然更不会相信他的话。
  思思又冷笑的说:“我现在若是将别人叫来,你想结果会怎么样?”
  阿秋连想都不敢想:“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他的脸上几乎已没有人色,声音更抖得厉害。
  “我不但要害你,而且要害死你。”思思板着脸。
  “为什么?”
  “不为什么,也许只因为我喜欢害人。”思思的眼珠子又转了转,声音突然变得很柔和:“可是你假如肯帮我一个忙,我就饶了你。”
  “你问我的话,我已全告诉你了。”阿秋苦着脸:“你还要我干什么?”
  “要你帮我逃出去。”
  阿秋好像突然被人在屁股上杵了根蜡烛,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你要我帮你逃出去?你……你一定是疯了?”
  “我没有疯,我清醒得很。”
  “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的。”
  “以前也许没有人能逃得出去,但今天却不同。”思思笑着说。
  “有什么不同?”
  “今天上面的人都在忙着招呼客人,连应该来换班的人都没有来。”
  阿秋已急得满头冷汗:“不行,绝对不行!”
  “哦?”思思又在冷笑:“难道你想死?”
  阿秋当然不想死,他还年轻。
  “你也该知道,现在只要我一叫,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思思冷笑:“无论你怎么分辩,土霸王都不会饶你的,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也应该知道。”
  阿秋当然知道,现在土霸王要杀一个人,就好像杀一条狗一样,根本用不着什么很好理由。
  “就算我想要放你走,你也是走不了。”阿秋用手背后擦着汗。
  “是不是因为这里还有人在看守?”阿秋点点头。
  “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
  “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阿秋说:“而且其中有一个叫老铁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思思想了一想:“假如我有法子对付他呢?”
  阿秋摇摇头:“就算你有法子对付他,就算你能走出这地方,也没有用。”
  “为什么?”
  “因为这地窖的出口就在客厅旁边,我们一走出去,立刻就会被发现。”阿秋苦笑:“所以就算我帮了你这个忙,我也还是死路一条。”
  思思又想:“土霸王和那姓仇的客人,现在都在客厅里?”
  “有客人来的时候,饭局一向都是在客厅里的。”阿秋老实的回答。
  思思忽然笑了笑:“难道你以为我是真的想逃出去?”
  “你不是?”
  “我只不过想上去找土霸王,告诉他,我已经立下决心不跟他斗了,决心要好好的跟着他。”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等他下来呢?”
  “他现在还在气头上,说不定不肯下来的,可是只要一看见我,我再跟他说几句软话……”思思嫣然一笑:“你应该知道他还是喜欢我的,否则就不会特地要你送那几样我喜欢吃的菜来。”
  这一注她没有押错,看阿秋的表情,思思就知道那些菜果然是土霸王特地关照人送来的。
  她心里突然又涌起了种说不出的滋味,可是她不愿再想下去。
  “所以只要我能见到他,就没有事了。”思思又说:“你非但不会死,而且一定还有好外。”
  阿秋迟疑着,显然已有点动心,他并不是个很有理智的人,也并不会作正确的判断;事实上,他根本就没什么头脑。
  有头脑的人,又怎么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做送饭的人呢?
  思思打铁趁热:“你帮了我的忙,我当然也会帮你的忙,土霸王既然喜欢我,我在他面前说的话当然有效。”
  阿秋的心更动了。
  “所以只要我能上去,你也就有机会‘窜上’了。”思思笑着说:“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当然想得懂这道理的。”
  ——越笨的人,越喜欢别人说他聪明,这道理自千古以来,都是颠扑不破的!
  阿秋的眼睛里果然发出了光,却还在迟疑着:“可是老铁……”
  思思突然大叫:“救命呀!救命——”
  阿秋的脸色又变了。
  幸好思思很快的又压低声音解释:“他们一来,我们两个人一起对付。”
  这句话说完,她的人就倒了下去,她的人一倒下,门就开了。
  一阵脚步声响过,外面果然有两个人冲了进来,一个人身材又矮又壮,显然他就是老铁,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思思。
  “这是怎么回事?”
  话是问阿秋的,但老铁的眼睛却是直盯在思思的乳房上——很少有人看见过如此美丽的乳房。
  阿秋的脸色发青,吃吃地说:“她……她好像突然病了。”
  老铁冷笑:“是她病了,还是你病了?”
  “我……我没有病……”
  “你若是没有病,怎么敢打她的主意?”老铁冷冷地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他果然以为阿秋对思思非礼。
  站在门口的一个麻子,眼睛也盯着思思的胸脯,此时他冷笑的开口:“看不出这小子长得虽老实,胆子却不小。”
  “你先带他出去看住他。”老铁眼睛里发出老狐狸的光芒:“我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思思还在晕迷着,留在这里面的人,多少总有点便宜占的。
  思思的胸脯,现在就像是个完全不设防的城市,要占领这城市并不困难。
  麻子虽然不愿意,但老铁显然是他们这一伙的老大,他不愿意也不行,他只有将一肚子气出在阿秋身上,走过去伸手就给阿秋两个大耳光。
  “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跟我走?”
  阿秋垂着头,走出去,他也有一肚子气,可是他还不敢动手。
  等他们走出去,老铁的眼睛里已像是要冒出火来,他赶快俯下身,伸出了手。
  思思动也不动,就让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乳房——无论谁都难免偶尔被狗咬一口的。

  二

  老铁手一握住,他整个人立刻都软了,但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却起了种明显的变化。
  思思就是在等这个时机,她突然用出全身力气飞起一脚,向他那地方踢了过去。
  老铁一声惨呼,整个人立刻虾米般弯了下去,用手捧住了那地方。
  思思已跳起来,按住他的头,用膝盖撞了上去。
  老铁今天还真惨,大小头都遭到同样的命运!这次他连惨呼都没有发出来,他晕过去时,脸上就像是个倒翻了的番茄酱。

  ☐                           ☐                            ☐
  第一声惨呼时,麻子刚押着阿秋走到通道尽头,听见这声惨呼,他立刻转身奔回。
  但这时阿秋已从靴筒里抽出把小刀,一下子从麻子脊椎旁的后心上刺了过去。
  阿秋虽然并不是凶狠的人,但毕竟已在这圈子里混了两年,要怎么样用刀,他早已学会了。
  何况他对这麻子怀恨已不止一天。
  有一天他睡着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麻子竟在解他的裤带——他本就是个不难看的小伙子,而男人也本就不一定只喜欢女人的!
  麻子倒下去时,思思已奔出来。
  阿秋扳开了刀,一看见刀上的血,他的手就开始发抖。
  思思知道现在他正是最需要鼓励的时候,立刻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想不到你是这么勇敢的人,我一定永远都忘不了你的。”
  阿秋果然笑了,虽然笑得很勉强,却总是在笑:“我也想不到你真的能对付老铁。”
  “你若以为我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你就错了,我也有两下子的。”
  思思对自己的身手,忽然又有了信心,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总可以帮仇少慈一臂之力。
  “我们快上去。”
  阿秋点点头,眼睛忍不住往她胸脯上看了一眼:“你的衣服……”
  思思嫣然的说:“你替我拉起来好不好?”
  阿秋的脸又红了。
  但红归红,这么好的机会,他岂可放过?所以他还是伸出颤抖的手,正要去替她拉上衣服时,突然有寒光一闪!
  一把小刀从后面飞了过来,正好射入阿秋的背心窝。
  鲜血飞溅而出,红得可怕,阿秋连一声惨呼都没有发出来,就倒下,倒在思思脚下。
  思思的脸色已发青,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长着满脸大胡子的人,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来,手里还握着一把小刀!

  三

  注已押,牌已到要开的时候了。
  饭局果然就设在客厅里。
  菜色很多,也都是大菜,但吃饭的却只有三个人。
  土霸王、仇少慈,还有“小刀会”的老二温如玉。
  客厅里的自鸣钟上长短针指在十二点四十分时,一个斯斯文文、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用一双很漂亮的手在替仇少慈倒酒。
  他的手已从仇少慈肩后伸过来,是用两只手捧住酒壶的。
  土霸王虽然没有看他,却知道只要这两只手一分开,就会有条钢丝绞索勒上仇少慈的咽喉!
  早上他才看过卜人被绞杀时的样子,他相信阿勇绝不会失手。
  阿勇就是那位斯斯文文、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谁知道仇少慈却突然站起来,从裤袋里拿出条手巾,擦了擦嘴,然后他才又坐下。
  时机已错过,酒已斟满,阿勇的手只好收了回去,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他知道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的,一杯酒很快就会喝完的。
  土霸王也知道,他已准备只要酒一斟酒,他就立刻要仇少慈干杯。
  这时阿勇已走到他身后,在替他斟酒。
  土霸王看着这双很漂亮的手从自己肩后伸过来,心里忽然有了种很奇怪的想法……
  就在这时,阿勇的手已分开,手里的酒壶“当”的掉在桌上,他手里已赫然多了条钢丝绞索,用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往土霸王的脖子上勒了过去。

  第九章 决战·绝战

  一

  钢丝已绞上!
  无论谁也想不到这一个变化,但阿勇自己却也没有想到一件事。
  他想不到自己也有失手的时候!
  土霸王的反应,更快得令人无法想象,他突然低下头,张开口,用牙齿咬住了那条钢丝绞索,他的手又向后撞去,一个肘拳,打在阿勇的小腹上。
  阿勇立刻疼得弯下了腰,“砰”的头撞着了桌子,土霸王的另一只手,已闪电般劈下,劈在他左颈后的大动脉上。
  阿勇倒下去时,整个人都已软得像是个被倒空了的麻袋。
  温如玉静静地看着,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仇少慈也在静静地看着,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变化他们竟似并不觉得意外。
  土霸王抬起了头,看着他们,脸上居然也完全没有表情。
  三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面坐着,对着看看,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动。
  客厅里忽然变得静宗如坟墓!
  也不知过了多久,土霸王忽然自己倒了杯酒,向温如玉举杯:“我敬你。”
  温如玉也举起酒杯:“干杯?”
  “当然干杯!”
  “为什么干杯?”
  “为你。”土霸王一饮而尽:“我佩服你。”
  温如玉笑了笑:“我也佩服你。”
  “哦?”
  “我想不到阿勇会失手的。”温如玉笑笑:“我对他一向很有信心。”
  “我也想不到你敢冒这种险。”
  “哦?
  “你自己也说过,无论谁要杀人,都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温如玉承认:“我说过。”
  “你敢冒这种险,当然有原因。”
  温如玉又承认。
  土霸王突然转过头,盯着仇少慈:“原因就是你?”
  仇少慈笑了笑。
  “若不是有你在后面撑腰,他绝不敢冒这种险的。”土霸王冷笑:“因为他也知道,只要阿勇一失手,他们两个都非死不可。”
  仇少慈并不想否认,也不想开口。
  土霸王盯着他,忽然问:“你们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在他到这城市的第二天。”回答的不是仇少慈,是温如玉。
  “是他去找你的?”
  温如玉摇摇头:“他当然不会来找我,是我特地去拜访他的。”
  土霸王微:“你怎么知道他来了?怎么会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
  “我们组织‘小刀会’之前,我已到你的家乡去打听过你的底细。”温如玉淡淡地说:“我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
  三块厝里的人,当然都知道土霸王和仇少慈的关系。
  温如玉看着他,又接着说:“所以我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不过一直问不出他的行踪而已。”
  “这次你怎么知道的?”
  “刘承栗。”温如玉说:“你本不该忽视刘瞎子这个人的,你本不该忽视任何人的,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有他本身的价值。”
  土霸王冷笑。
  这是句很有哲学思想的话,这种思想土霸王还不能完全接受,对于人的价值,他也不能完全了解。
  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受了唐二爷的影响,他将大多数人都当做了他的工具!
  所以他虽然推倒了唐二爷,却不知他自己已变成了另一个唐二爷!

  二

  仇少慈也在盯着他,忽然开口:“所以你也不该忽略可儿夫人的。”
  “可儿夫人?”土霸王终于动容:“你见过她?她没有死?”
  “她没有死。”仇少慈说:“莫悲虽然是个杀手,但却绝不会杀一个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女人。”
  仇少慈的眼睛竟似带着种惋惜之色,看着土霸王,又接着说:“你不该低估莫悲的,也不该低估了可儿夫人。”
  土霸王咬着牙:“难道是她去找你的?”
  “是她去找我的,她告诉了我很多事。”仇少慈叹息着:“因为她对莫悲很感激,却又无法报答,所以才将这分感激报答在我身上。”
  土霸王的脸已发青:“说下去。”
  “我并不是个越狱的逃犯,是她保我出来的。”仇少慈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拉萨:“到了拉萨之后,她很快就筹足了一笔钱,拉萨虽然是个喇嘛圣地,却也是个女人最容易赚钱的地方,尤其是懂得用手段的美丽女人,她的年纪虽然大了些,但却还是个很美的女人。”
  土霸王听得很不是滋味,冷笑的说:“她是个婊子,老婊子!”
  “幸好这世界上偏偏有很多男人,都看不出女人的真实年纪,尤其是从外地来的女人。”
  ——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在繁华的大都市里,有很多外地来的小伙子,他们找的却偏偏是些年纪已可做他妈的女人。
  这是什么原因呢?

  ☐                           ☐                            ☐
  可儿夫人一向很懂得修饰,气度也一向很高贵,拉萨又恰巧有很多腰缠万贯的暴发户。
  暴发户最喜欢找的,就是“高贵”的女人,比他们自己高贵的女人。
  因为高贵的女人,可以使他们觉得自己也高贵了些,就正如小姑娘可以使老头子觉得自己年轻一样!
  “她保出了我,就叫我赶快到这里来,因为她已看出你是绝不会放莫悲回去的。”
  ——女人天生总有种神秘的第六感,总可以看出很多男人看不出的事。
  土霸王又握紧了双拳,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的确疏忽了很多事:“我本该亲手杀了那婊子的。”
  “我来的时候,莫悲已死了。”仇少慈黯然的说:“我知道他一定是死在你手里的,他绝不是个会跳楼自杀的人。”
  “你很了解他?”
  “我了解他,就好像了解你一样。”仇少慈看着土霸王:“可是我想不到你竟变了,而且变得这么多,这么快,这么可怕!”
  温如玉直到现在才叹了口气:“这大城市就像是个大染缸,无论谁跳进这大染缸里来,都会被染上颜色的。”
  他顿了顿,凝视着土霸王,又接着说:“可是他说的不错,你实在变得太多,太可怕了。”
  土霸王冷笑,他只有冷笑。
  “就因为我觉得唐二爷的做法太可怕,所以才帮你除去了他。”温如玉叹息:“可是现在我忽然发现,你已变成了第二个唐二爷。”
  “所以你就想帮他除去我?”土霸王冷冷地问。
  “这不能怪我。”温如玉淡淡地说:“你自己也知道,你总有一天也会除去我的,因为我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温如玉说到这里时,土霸王忽然想起了一件——他忽然想起卜人。
  “就因为你已准备对我下手,所以才想法子让我对卜人产生怀疑。”土霸王看着他:“你知道我这个人心里是容不下怀疑的。”
  温如玉点点头:“我也知道卜人一直对你很忠实,如果杀了他,就等于毁去你的左右手。”
  土霸王不但脸色发青,连额上都已凸出了青筋,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的错误,只可惜已太迟了。
  ——发现得太迟的错误,往往就是致命的错误!
  “你不该杀卜人的,却杀了他,你本该杀了唐二爷的,但你却让他活着。”温如玉也似在惋惜:“你总该知道,唐二爷对人也有很多好处的,等大家发现你并不比唐二爷好时,就会有人渐渐开始怀念他了。”
  这当然也是个致命的错误,但土霸王本来并不想犯这个错误的。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杀他。”温如玉淡淡地说:“你是为了思思。”
  思思!
  提起了这名字,仇少慈和土霸王两个人的心都在刺痛!

  三

  “无论如何,她总是唐二爷的女儿,你若在她面前杀了唐二爷,她一定会真正的恨你一辈子。”温如玉悠然的说:“看来你并不想她恨你。”
  土霸王额上的青筋已在跳动,忽然大声的叫:“她也是个婊子,可是我喜欢这婊子,为了她,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我不像你,你才真正是条冷血的秃狗!”
  温如玉静静地听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好像土霸王骂的根本不是他。
  但仇少慈的脸却已铁青了,额上也因愤怒而暴出了青筋:“你喜欢她?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你却是我的朋友!”
  “我就喜欢她,无论你是她的什么人,我还是喜欢她!”土霸王怒吼着:“你若真的对她好,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你以为那才是对她好?你知不知道寂寞是什么味道?”
  仇少慈也在怒吼:“你喜欢她,她是不是也喜欢你呢?”
  这个问题,土霸王已不知多少个午夜梦回时悄悄地在枕头上问过自己多少回了,但是他得不到答案。
  所以他此时全身才会突然发抖,突然站起来,瞪着仇少慈,眼睛里似已喷出了火。
  野兽般的怒火!
  仇少慈也慢慢地站起来,也瞪着他。
  他们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客厅的楼梯下,已走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满脸胡子的大汉,带着个衣衫不整,苍白憔悴,却仍然美丽的女孩子。

  ☐                           ☐                            ☐
  思思。
  她全身也在不停的发着抖,抖得就像是片秋风中的叶子。
  土霸王刚才说的话,她全都已听见!
  “我喜欢她……而且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为她去做……"
  他说的是真话吗?
  为什么他从不肯在她面前说真话?
  “你喜欢她?她是不是也喜欢你?”
  仇少慈这句话,思思当然也听见了,她也知道土霸王无法回答这一句话,连她自己都无法回答!
  看到他们站起来,像野兽般互相对峙着,她的心已碎了!
  这两个男人,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是她永远也忘下了的男人。
  他们本是好朋友,但现在却仿佛恨不得能将对方一口吞下。
  这是为了什么?
  思思当然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她本想冲出去,可是她的脚已无法移动,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站在那里,无声的干流着泪水。
  她本该冲过去,冲到仇少慈怀里,向他诉说这些年的相思和痛苦,但现在她心里却忽然起了种说不出的矛盾。
  ——一种她自己永远也无法了解,永远也无法解释的矛盾!
  这是不是因为她已对土霸王有了种无法解释的感情?
  这是因为仇少慈已变了?
  仇少慈也已不是她以前深爱着的那个淳朴忠厚正直的少年,也似已变成了个陌生人。
  她本来以为土霸王才是强者,本来以为仇少慈已被他踏在脚下。
  情况若真是这么样的话,她一定会不愿一切去救仇少慈!
  ——人,本来就是同情弱者的,尤其是女人,尤其是思思这种女人。
  但现在她忽然发现,被踏在脚下的并不是仇少慈,而是土霸王。

  ☐                           ☐                            ☐
  土霸王的眼睛像是一团火似的,仇少慈的眼睛却冷酷如刀锋!
  他盯着土霸王,忽然一伸手,手里已多了把飞刀——莫悲的飞刀!
  “我本该一刀杀了你的,可是我不愿这么样做。”土霸王冷笑。
  “这么样做太简单,也太容易,我们的事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决的。”仇少慈也在冷笑,突然将手中的飞刀远远地抛出去。
  土霸王的瞳孔在收缩,整个人都似已收缩。
  “你一直以为你可以打倒我,现在为什么不过来试试?”仇少慈的冷静也正如刀锋,他正在不断的给土霸王压力:“你最好不要希望你的手下会来帮你,能帮你的人都已死了,没有死的人都已看出了你的真正面目。”
  客厅外的一群人,果然全都静静地站着,就好像一群来看戏的人,冷冷地看着戏台上的两个角色在厮杀,无论谁胜谁负,他们都漠不关心。
  “你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恨你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你在利用他们,他们也一样在利用你。”仇少慈的压力又加重:“你现在已完全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你现在就像是被你打倒的唐二爷一样,已变成了一条众叛亲离、无家可归的野狗。”
  ——两位高手交战时,如果武功是不相上下,那么“心态”就成了致胜的主因了。
  仇少慈知道自己并没有击倒土霸王的把握,可是他一定要击倒土霸王,所以他必需不断的压榨,将土霸王所有的勇气和信心都榨出来。
  他早已学会了这种战术!

  ☐                           ☐                            ☐
  思思忽然发现仇少慈真的变了。
  ——每个人都会变的,唯一永恒不变的,只有时间,因为时间最无情!
  在这无情的时间里,每个人都会不知不觉的慢慢改变。
  连树木山岩、大地海洋都会因时间而改变,连沧海都会变成桑田,又何况人呢?
  思思忽然又发现仇少慈竟也变得和土霸王同样残酷,同样可怕。
  他对土霸王的这种法子,岂非也正是土霸王对别人用的法子?

  四

  但土霸王毕竟是坚强的,他并没有被榨死,并没有崩溃,至少别人还看不出他已在渐渐崩溃。
  他不能等着自己崩溃,他此刻已必须出手!
  但仇少慈实在太冷静,冷静得就像是一块岩石,一座、山,完全没有任何可以攻击的弱点。
  温如玉自已悄悄地退开了,戏既然已开幕了,他这个导演当然又要退至幕后了。
  他脸上还是带着微笑,眼睛里充满了信心,难道他已算准了土霸王必败?
  土霸王突然觉得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冲上来,他的人已跃起,越过了桌面,扑过去,看来就像是一只愤怒的猴王!
  他的脚已踢出,踢向仇少慈的咽喉——叛逆!
  这一脚本应该是虚招的,他真正的杀着本该在手上。
  但仇少慈并不这么想,他知道土霸王绝不会用这种功夫来对付他的,因为这种“叛逆功夫”他远比土霸王更熟悉。
  所以他退后,翻身,挥手猛砍土霸王的足踝。
  土霸王怒吼,凌空又一跳,左脚刚落地,右脚已踢出。
  仇少慈再退,再挥手,这时土霸王整个人已经凌空扑了过来!
  他并没有用出奇诡的招式来,因为他知道无论多奇诡的招式,都不能对会仇少慈,他用的是他那种野兽般的力量。
  一种任何人都无论法思想,无论思议的力量!
  仇少慈忽然发现自己错了,他本不该让土霸王太愤怒的,他发觉这种愤怒的火焰,已将土霸王身上每一分潜力都燃烧了起来。
  就像是大地中突然喷出了石油,石油突然被燃烧,这种力量,是任何人都无法控制。
  ——恐惧有时虽然能令人变得更坚强的敏锐,但无论谁在恐惧中,都难免会判断错误。
  仇少慈已判断错误!
  土霸王的右手横扫,猛劈他的左颈,他侧身闪避,出拳打向土霸王右助下的空门,谁知道土霸王这一着根本没有发了,招式已改变,左拳已痛击在他小腹上。
  叛逆!
  土霸王用出了叛逆功夫!
  这本是仇少慈自己创出的功夫,但是他的判断却有了致命的错误!
  他认为土霸王绝不会使出这种功夫,却忘了一个人在愤怒时,往往会变得不顾一切的。
  钢铁般的拳头,已打在他小腹上,仇少慈立刻疼得弯下了腰,土霸王的右拳已跟着击出,打在他脸上,他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仰面跌倒。
  土霸王立刻又冲上去,一脚踢出,这已是致命的一脚,但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了一声惊呼!
  “你不能杀他!”
  这是思思的声音,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听得出思思的声音。
  他的动作突然僵硬,整个人都似已僵硬,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死关头,他本不想听思思的话,可是他的感情却已无法被他自己控制。
  ——那是种多么深邃,多么可怕的情感!
  就在这一瞬间,仇少慈已有了反击的机会,他突然出手,托住了土霸王的足踝一拧,土霸王的人立刻跟着被拧转,就像是个布袋般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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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仇少慈被打倒,思思的人就冲了出来,无论如何仇少慈毕竟是她思念已久的人,毕竟是她的未婚夫,他们毕竟有过一段真情,她绝不能眼看着仇少慈死在土霸王手里。
  可是等她冲出来的时候,土霸王已被击倒,已因她而被击倒!
  她的人也立刻僵硬,僵硬得连动都不能动。
  这时土霸王已挣扎着翻身,可是他的人还没有爬起,仇少慈的拳头已打在他鼻梁上。
  他眼前一阵黑暗,接着又听见自己肋骨被打断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完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去看了思思一眼。
  就在他倒下之前,还看了思思一眼,他的眼睛里竟没有仇恨,也没有怨忧。
  他的眼睛里只有一种任何人都无法解释,也无法了解的情感!
  也许别人看不出,但思思却看得出。
  只可惜看出已太晚了!

  五

  土霸王已软瘫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五次,五次都又被击倒,现在他的人已像是堆烂泥了。
  温如玉长长吐出口气,他知道这一战已结束——这一战的胜利者又是他!
  他永远都不会失败的,因为他用的是思想,不是拳头。
  仇少慈喘息着奔向思思,用尽真情的搂住了思思:“我知道你受了苦,可是现在所有的苦难都已过去了,完全的过去了。”
  思思知道,也相信,可是她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多。
  这是不是欢喜的眼泪?
  她的仇人已被击倒,已永远无法站起来了!
  但土霸王真的是她仇人吗?
  她是不是真的那么仇恨他?是不是真的要他死?
  谁知道!

  ☐                           ☐                            ☐
  那满脸胡子的大汉已站在温如玉的身旁,手里还是紧握着小刀——小刀会的小刀!
  温如玉向他挥了挥手,指了指地上的土霸王,他知道仇少慈绝不会在思思面前杀土霸王的,他必须替仇少慈来做这件事。
  满脸胡子的大汉点点头,他当然明白温如玉的意思,他手里的小刀已提起。
  他没有看见思思突然冲了出去,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冲出去,扑在土霸王身上!
  就在这同一瞬间,小刀已飞出!寒光一闪,小刀深深地射入了思思的后心!
  思思竟咬着牙,没有叫出来,她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紧紧地抱住了土霸王。
  就像是已下定决心,永远也不再松手,可是她的手已逐渐发冷。
  她的眼睑也已渐渐沉重,她努力想睁大眼睛,看着土霸王,想多看土霸王几眼,但她的眼睛已渐渐张不开。“是我害了你……可是我……”
  这句话她没有说完,可是,也已用不着说完了,每个人都已明白她的意思。
  你喜欢她,她是不是也喜欢你?
  这句话已不需回答,思思已用她自己的生命来回答了这句话。
  “我爱你!”

  ☐                           ☐                            ☐
  “我爱你”这句话从古至今,也不知有多少人说过,也不知说过了多少次,但却绝没有任何人能比思思她用这种方式说得更真实。
  天上地下,千千万万年,都绝不会有人比她说得更真实!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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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24 17:07:0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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