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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wordman790106

[入库] 重磅推出,丁情《殇之飞刀》连载(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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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4 15: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人想将过去的一段情埋葬掉,
  有人却想将过去的一段情再挖出来,
  于是,就有了——
  殇!



  第十三章 又见飞刀

  一

  薛葬情已经死定了。
  可是阿清不能让她死,绝不能!
  ×                           ×                            ×
  柳落竹的藏剑刚刚出鞘,眼前突然有人影一闪,手里的剑已到了别人的手里。
  剑光再一闪,剑尖已到了柳落竹的咽喉,剑尖并没有刺下去,因为那笑口常开的中年胖子十根指甲也没有刺下去。
  每个人的动作都已停顿,每个人都直盯着阿清手里的剑。
  阿清却是盯着那十根如剑尖般的指甲,时光在这一刹那间彷佛过得有一年之长,老和尚才长长叹息了一声。
  “阁下飞快的出手!”
  阿清淡淡地看着柳落竹,淡淡地说:“我也会杀人。”
  老和尚在看着他:“这件事和阁下有没有关系?”
  “没有。”
  “那么阁下何苦多管闲事?”
  “因为这个人和我有点关系。”
  老和尚看看薛葬情,又看看那双贵妇般的手,又叹息了一声:“阁下若是一定要救她,只怕难得很。”
  “为什么?”
  “因为那双手。”老和尚慢慢地说:“那就是‘点铁成金、点活成死’的富贵魔鬼搜魂手,阁下就算杀了柳落竹,那么姑娘也必死无疑。”
  “难道你们不惜以柳落竹的一条命,换她的一条人命?”
  老和尚的回答很干脆:“是的!”
  阿清的脸色变了:“她只不过还是个孩子,你们为何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孩子?”老和尚突然冷笑:“她只不过是个孩子?像她这样的孩子世上只怕是不多。”
  “她今年还不到十五。”
  “那么我们就绝不容让她过了十六岁生日。”老和尚冷冷地说。
  “为什么?”
  老和尚没回答,却反问:“你知不知道‘青龙’?”
  “青龙?”
  老和尚又叹了口气,慢慢地念出了八句偈:“飞龙在天,鬼神无眼;万物无能,壮民无知;生死无常,祸福无门;天地幽冥,唯我独尊。”
  “这是谁说的?好大的口气。”
  “这就是‘青龙会’开宗密派的祝文。”老和尚说:“连天地鬼神都没有被他们看在眼里,何况是人?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就可想而知了。”
  笑二先生也开口说:“据说‘青龙会’属下的秘密分舵,已多达三百六十五处,几乎已遍布天下,而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他们的分舵正好有三百六十五处,所以他们一向都是用日子来做分舵的代号。”
  柳落竹接着开口说:“他们的势力之庞大,已不在丐帮之下,可惜江湖中偏偏还有我们这几个不信邪的人,偏偏要斗一斗这条青龙。”
  单一飞说:“所以江南十剑和笑二先生之间的一点仇恨,已变得算不了什么,只要能够消灭这条龙,单某连头颅都可以抛却,何况是一点私仇!”
  笑二先生又说:“这地方的恶势力帮会,就是‘青龙会’属下的一个分舵,他们的代号是正月初二。”
  “正月初二?”阿清知道今天是几号:“所以你们就选择今天动手?”
  “我们暂时还不可能铲除他们的根,就只有从小处着手。”老和尚说:“你要救的这孩子,就是‘青龙会’派到这里来的特使。”
  柳落竹接着说:“‘青龙会’的命令,全都由她在暗中指挥操纵,大老爷和青竹丝都只不过是他们的傀儡而已。”
  这是真的吗?阿清忍不住的去看薛葬情。
  薛葬情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                           ×                            ×
  老和尚看着阿清,慢慢地又说:“现在你总该已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能放过她了吧?”
  阿清的脸色不但变了,而且惨白如死亡,以江南十剑的名声地位,当然不会故意伤害一个孩子;他们说的话,他实在不能不信。
  老和尚看着他:“现在你既然已明白了,是不是还想救她?”
  阿清也看着他,缓缓地说:“是的。”
  这次轮到老和尚的脸色变了。
  阿清不等他开口,马上又问:“她是不是‘青龙会’的首领?”
  “当然不是。”
  “那‘青龙会’的首领是谁?”
  “青龙会的首领就叫天尊。”
  “好。”阿清说:“若有人用天尊的一条命,来换这孩子的一条命,你们肯不肯?”
  “当然肯。”老和尚说:“只可惜就算我们肯,这交易也是一定做不成的。”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能杀得了天尊的。”老和尚叹了口气:“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心神此刻像是忽然飘到了远方,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又说:“或许是有一个人。”
  “谁?”
  “二……”老和尚说出了一个字,又停止,又长长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个人已不在人世了,说出来无用。”
  阿清看着他:“你说出来又有何妨?”
  老和尚的眼神彷佛又飘到了远处:“天上地下,只有这么样独一无二的一个人,独一无二的一把刀,只有他的飞刀,才真是独步千古,天下无双。”
  “你说的是……”
  “我说的是二少爷。”
  “哪一位二少爷?”
  老和尚的脸上忽然露出尊敬崇拜的神色来:“‘一门三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探花府李家二少爷李坏!”
  老和尚在说这句话时,阿清的脸上也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而神色彷佛飘到了远处,也过了很久,才一字一字的开口。
  “我就是李坏!”

  二

  刀不仅是一种武器,而且在俗传的十八般武器中排名第一。
  可是在某一方面来说,刀是比不上剑的,它没有剑那种高雅、神秘、浪漫的气质,也没有剑的尊贵!
  剑有时候是一种华丽的装饰,有时候是一种身分和地位的象征。
  在某一种时代,剑甚至是一种权利和威严的象征——所以才有“尚方宝剑”,而没有“尚方宝刀”。
  所以刽子手手上拿的是刀,而不是剑!
  剑是优雅的,是属于贵族的,刀却是普通化、平民化的。
  有关剑的联想,往往是在宫廷里、在深山里、在白云间。
  刀却是和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的。
  人出世以后,从剪断他脐带的剪刀开始,就和刀脱不开关系——切菜、裁衣、剪布、理发、修须、整甲、分肉、剖鱼、切烟、示警、扬威、正法……
  这些没有一件可以少得了刀的,人类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刀,就好像人类的生活里不能没有米和水一样。
  ——奇怪的是,在人们的心目中,刀远比剑更残酷、更惨烈、更凶悍、更野蛮、更刚猛!
  刀和剑一样,也有很多种,有单刀、双刀、朴刀、戒刀、锯齿刀、砍山刀、鬼斗刀、雁翎刀、五凤朝阳刀、鱼麟紫金刀。
  飞刀无疑已是刀的一种,虽然在正史中很少有记载,但这样反而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性和行为性!
  其中又以“小李飞刀”是最富有传奇和神秘性的!
  ×                           ×                            ×
  在昔年某一个充满了暴力邪恶动乱的时代里。
  江湖中忽然有一种飞刀出现了。
  没有人知道它的形状和式样,也没有人能形容它的力量和速度。
  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它已经不仅是一种可以镇暴的武器,而是一种正义和尊严的象征。
  这种力量,当然是至大至刚,所向无敌的!
  然后动乱平息,它已跟着消失,就好像巨浪消失在和平宁静的海洋里。
  可是大家都知道,江湖中如果有另一次动乱开始,它还是会出现的,它依然会带给人们无穷无尽的信心和希望!
  这种飞刀,当然就是“小李飞刀”!
  ×                           ×                            ×
  “小李飞刀”李寻欢虽然已仙逝快一甲子了,但至今仍是脍炙人口,受人尊敬崇拜,更是江湖少见的学习对象。
  “小李飞刀”的这一代主人李坏,不但禀承了李寻欢的正义和尊严,更将飞刀的神秘和传奇发挥到最高峰。
  所以“小李飞刀”的这一代主人李坏,便被江湖儿女尊称为刀神!
  在人们心目中,李坏几乎已接近了神。
  阿清呢?
  阿清只不过足个落拓江湖的浪子,是个“无三小路用”的阿清,可是现在却偏偏称自己为:“我就是李坏!”
  他真的是吗?

  三

  老和尚笑了,大笑:“你就是‘探花府’的二少爷李坏?”
  “我就是。”
  阿清没有笑。
  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痛苦,他本来是宁死也不愿说的,可是现在他说了,因为他不能让小情死,绝不能!
  老和尚的笑声终于停住了。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说:“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李坏已死了。”
  “他没有死。”阿清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悲伤和痛苦:“也许他的心已死了,可是他的人并没有死。”
  老和尚盯着他,盯入他眼睛深处里的那种悲伤和痛苦:“就因为他的心已死了,所以才会变成阿清?”
  阿清慢慢地点点头,显然地说:“只可惜阿清的心还没有死,所以李坏也不能不活下去。”
  默默在听的笑二,忽然开口:“我想信他。”
  老和尚转头看笑二:“为什么相信?”
  “因为除了李坏之外,没有人能让蓝大先生屈服的。”笑二说。
  “我也相信。”柳落竹说。
  老和尚又转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除了李坏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能在一招内夺下我的剑!”柳落竹说。
  老和尚沉吟一下,转头看中年胖子:“你呢?”
  中年胖子没有开口,可是他那双贵妇般的手已缓缓垂下,尖剑般的指软了。
  这已是最好的答复了!
  ×                           ×                            ×
  大家都没有再说话,李坏的手一翻,落竹剑已入了柳落竹腰带上插着的剑鞘。
  薛葬情已转过身,面对着李坏,看着他,眼睛里也带着种无法描述的奇怪表情。
  中年胖子用那双贵妇般的手,轻拍小情的肩,微笑说:“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忘了去谢谢二少爷的救命之恩。”
  小情迟疑了一下,终于垂下头,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地跪下。
  李坏急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疲倦而憔悴的脸上彷佛有了光,眼睛里也彷佛有了光在闪动。
  小情抬起头,看着他:“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李坏没有回答,只笑了笑,笑得彷佛很愉快,又彷佛很悲伤。
  他的笑容是在脸上,他右手的脉门已被扣住!
  是薛葬情扣住的,用“七十二小擒拿手”中最厉害的一招扣住的!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单一飞已跳起,一脚向李坏踢了过去,只听“铮”地一声响,他的木脚中突然弹出了一柄剑;他的人刚飞起,剑已刺入李坏的肩头。
  这就是单一飞的第二柄剑!这才真正是他成名的杀手!
  李坏没有避开这一剑,因为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只有小情,他的眼神中并没有惊惧愤怒,只有悲伤、失望和痛苦!
  直到剑锋刺入他的肩,鲜血飞溅而出,他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过小情。
  这时笑二和柳落竹的剑也刺了过来;还有那双贵妇人般的手,富贵魔鬼搜魂手!
  李坏还是没有动,没有闪避,他右手的脉门虽然被扣位,可是他还有另外一只手。
  他为什么不动呢?
  这位天下无双的刀神,难道真的连一个孩子的擒拿手都解不开吗?
  ×                           ×                            ×
  笑二的剑,比柳落竹快,他刺的是李坏左膝,左膝并不是人身要害,却可以让人不能行动,他的出手准确而狠毒,如果要伤李坏的要害,绝不会失手。
  但他们很显然地并不想要李坏的命。
  这一剑李坏也没有躲开,剑锋划过,鲜血洒上了小情的脸。
  柳落竹的剑也跟着刺了过来,李坏还是没有动,甚至连目光都没有闪动,他还是看着小情。
  小情也在看着他,她看见了他眼中的悲伤、失望和痛苦。突然间,她忽然大吼,放开了李坏的手,用力推开了他,却用自己的臂挡住了落竹剑,剑锋恰巧嵌入了她的骨节。
  柳落竹大吃一惊:“你疯了?”
  他大叫,拔剑,却已拔不出。
  单一飞见状,凌空一翻,木脚中的剑,合而又分。
  笑二先生的长剑随即斜挂,削向李坏的脸。
  三把剑,三个方向,都快如闪电,毒如蛇蝎,只听“夺”地一声,笑二先生的剑忽然被一股力量打斜,钉入了单一飞的木脚。
  单一飞重心骤失,身子从半空中落下,“卡查”一声,手臂已被抝断,手中剑也不见了。
  落竹剑被小情嵌住,而小情的人当然也被落竹剑钉住,动弹不得,而这时富贵魔鬼魂手又到了小情的咽喉眉睫。
  忽然间,刀光一闪。
  如晨曦般的刀光只一闪,这双贵妇人般的手指尖,十根已被一根根削断,一根接着一根,血淋淋的落在地上!
  刀光又一闪、鲜血又溅出,惨呼倒下时,小情已飞出门外。
  没有人追出去,因为门口有人。
  ×                           ×                            ×
  李坏夺剑、挡剑,飞刀出手、削指、刺入,反手将薛葬情送出门外,身子已挡住了门。
  现在每个人都已知道他就是二少爷李坏,他的飞刀刚刚也已出手了,有谁还敢轻举妄动呢?
  就算他受了伤,就算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也没有人敢动!

  四

  直到他退出去很久,大家才松了口气,老和尚也才长长叹了口气:“好,果然是天下无双的飞刀,果然是天下无双的李坏!”
  “飞刀确实是好的,天下无双则未必!”
  这句话居然是刚才已被击到,一直僵卧在地上的青竹丝说的,只见他慢慢地坐了起来,脸上居然又露出了那种很温和的微笑。
  老和尚居然已不吃惊,只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青先生的刀法当然也是好的,刚才为何不跃起,与他一决胜负?”
  青竹丝是在微笑:“我比不上他。”
  “那有谁能比得上他?”
  “世上只有一个人。”
  “夫人?”老和尚问。
  青竹丝微笑不答,却反问:“你见过夫人出手?”
  “没有。”
  谁也没有见过夫人出手。
  青竹丝笑笑地说:“那只因夫人纵然要杀人,也用不着自己出手。”
  “那有谁能替她出手,将李坏置之于死地?”
  青竹丝又微笑不语,直到老和尚又问了一次,他才笑笑地说:“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他自己杀自己?”老和尚一怔,但想了之后,才渐渐笑了出来:“不错,只有他自己才能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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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4 15:01: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 人殇


  今夜星辰非昨夜,
  今日的李坏,也已不再是昔日的阿清,
  世事如棋,变幻无常,
  又有谁能预测他明日的遭遇呢?



  第一章 游戏才开始

  一

  夜,细雪仍在飘着。
  窄巷里黑暗而幽静,已没有白天的喧哗和热闹。
  李坏和薛葬情默默地走在窄巷里,他们二人也不知已走了多久。只见薛葬情忽然停了下来,忽然开口说:“你走吧!”
  李坏也停了下来,看着她:“你不走?”
  薛葬情摇头,脸色在黑暗中看来苍白如纸,过了很久才徐徐地说:“我们走的本就不是一条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李坏看着她惨白的脸,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也过了很久,才轻轻地问:“你不能换一条路走?”
  薛葬情又摇摇头:“我不能。”
  “为什么?”
  这次薛葬情没有回答,但是她脸上奇怪的表情,却八i坏变得更痛苦,他也沉默了下来,又过了很久,才忽然又问:“以前你就见过我?”
  这次薛葬情回答了:“虽然人没有见过,却看见过别人替你画的一幅画像。”
  李坏并没有问是谁替他画的像,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只问:“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已认出了我?”
  “我只告诉过一个人!”
  “谁?”
  “天尊。”
  李坏沉吟了一下:“所以他就订下这个计划来杀我?”
  薛葬情点了头。
  李坏又问:“单一飞、柳落竹、富贵魔鬼手,和那老和尚都是‘青龙会’的人?”
  “笑二也是。”
  李坏又沉吟了,过了很久,才轻轻地问:“天尊就是你母亲?”
  薛葬情也沉吟了一下,才回答:“不错,天尊就是我母亲,现在我已用不着瞒你。”
  “你本来就不必瞒我。”李坏黯然的说:“我们之间,本就不该有秘密。”
  薛葬情看着他:“为什么?”
  李坏的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薛葬情摇摇头。
  “那么我问你,既然你母亲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薛葬情还是在不停的摇头,脸上也露出痛苦迷惘之色,忽然纵身掠起,跃过矮墙,消失于风雪中。
  李坏没有追,他只是既茫然又痛苦得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夜色茫茫,他眼中也一片迷惘,但他们内心却在沸腾。
  女儿?
  想不到他居然会有个女儿!
  李坏又想起十五前决战的那一天,当他飞刀出手时,他彷佛听到遥远的地方响起了一声婴儿哭声。
  难道那一声婴儿的哭声就是小情的哭声?
  难道当时小情就已在附近吗?
  李坏内心又是一阵悸痛。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当时他如果杀了薛哭樱,那么他自己孩童时的悲剧,不就又要在小情的身上重演了吗?
  李坏的心已开始在滴血了!
  一个他这一生中,最想忘记,却又会时常在午夜梦回时,缭绕在他梦中的人影突然又出现了。
  一座古老的深院,一个孤独寂寞的老人,他这一生都为了祖先的声名和尊荣而牺牲掉自己。
  包括他自己的感情——他的太太!
  李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
  ×                           ×                            ×
  他的父亲遇到他的母亲时,他们都还很年轻。
  他们相遇、相爱、相聚。
  他们有了他。
  他们年轻、未婚、健康,而且都非常成功,非常有名。他们能结合在一起,本来应该是一件多么让人羡慕的事。
  只可惜这一段美丽的恋曲,到后来忽然变成了哭声!
  错不在他们,错在一件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一段永远也无法忘怀的仇恨。
  ——他父亲的父亲,杀了他母亲的父亲,一刀毙命!
  ×                           ×                            ×
  天,彷佛也哭了。
  在这风雪纷纷的夜晚里,居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细雨顺着李坏的额头流下,顺着他的肩头、手臂滴下,将他肩头上的血,滴落在雪白的地上。
  刚才单一飞那一剑虽然没有削断他的手筋,却也伤及白骨。
  这个伤口虽然不至于马上要人命,但如果一直未救治的话,这条手臂很可能就会废掉,甚至更有可能会因此而丧命。
  但李坏却不在乎,因为他已搜寻到滴落在矮墙上的一滴血珠。
  ——小情忽然大吼,放开了李坏的手,用力推开了他,却用自己的臂,挡住了落竹剑,剑锋恰巧嵌入她的骨节!
  望着墙头上那已呈现淡紫色的血迹,李坏已下定决心,这是小情最后一次流血。尽他的所能,这一辈子都要好好的保护小情,绝对不让她再受一点伤。

  二

  大年初一。新衣、鲜花、腊梅、鲜果、爆竹、饺子、元宝、压岁钱。
  大年初二。母亲沾满油腻的双手,儿童欣喜的笑脸,娘家的祝福,丈夫的喜乐,老人的笑声。
  大年初三。晴。
  昨夜的风雪已不知在何时了,树叶上还留有昨夜的雨水,太阳却已穿透云层,给这寒冷的大地带来一丝暖意。
  大年初三,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巳时未到,方败就已踏进了这个小城。
  虽然王八爷一直很热情的留他过完元宵节后才出发,但方败却已迫不及待的展开他的寻父旅程。
  这个小城离他出发的山城是最近的,当初李坏离家后的路线不管是往哪里走,这个小城他是一定会经过的,所以方败才会来到这里,他满心的期盼能在这里获知一些有用的线索。
  虽然这也许是一件很渺茫的事情,但,最起码他已踏出了第一步。
  他之所以会选在初三出发,是因为初三虽然还有很多店面没有开市,但吃住方面的酒楼客栈,则都是在初三开市的,这一路上,他最起码不必为吃住而烦恼。
  一踏上长街,方败立即感染到人们欢愉的气氛,虽然这里昨天才发生过杀人事件,但过年的喜悦,很快地就扫除了流血的阴霾。
  “翔瑞号”布庄更是一大早就挂起两串大鞭炮来燃放,方败走到布庄门口时,正好是鞭炮放完的时候,漫天烟雾中,他彷佛看到了一条熟悉的人影。
  “是她?”
  方败看着逐渐远去的人影,眉头微皱:“那不是小金桦的老板娘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乡遇故友”,是一件很令人兴奋的事,虽然他和梅七娘只有一面之缘,但在这种陌生的地方,能找到一个谈话的对象,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                           ×                            ×
  别看梅七娘是个女人,她的脚程还挺快的,方败追了三条胡同,才赶了上去。
  这条胡同位于后街的左方长长的胡同里,除了几户大人家的后门外,只有一家小小的铁铺。
  梅七娘一转进这条胡同,就直接走入这家铁铺,很显然地,她的目的地就是这家铁铺。
  她到铁铺干什么?
  “师父,我想打样东西。”
  “什么东西?”
  打铁师傅停下手,抬起头来,居然是个女的,别看她已是个老太婆,从她刚刚打铁的姿势和力道看来,绝不输给一个健壮的男人。
  一把百来斤的大铁锤拎在她手里,就好像在提着一根木棍似的,她用那已被火熏得发红的眼睛,看着梅七娘:“这位姑娘,你想打什么东西?”
  “炒菜锅。”梅七娘说:“是饭馆专用的炒菜锅。”
  老太婆点点头:“有图样吗?”
  “有。”
  梅七娘拿出张纸递给老太婆,老太婆接过来后,随即一抖,纸张马上抖开,在纸张抖开的同时,另一张小纸条已悄悄地滑入老太婆的衣袖里。
  老太婆看看图样:“急不急着要?”
  “急。”梅七娘问:“什么时候我可以来拿?”
  老太婆看都不看她一眼,随手将图样摆在小桌上,然后又开始打她的铁:“傍晚时,你来看看吧!”
  “好,那就麻烦师傅您了。”
  梅七娘说完,随即回身走出店铺,在门外正好碰见方败,显然地,她已不记得方败了;她正要错身走过时,方败上前拦住了她。
  “板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梅七娘吃了一惊,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天大的秘密被人发现似的,等她看清楚是方败时,才深深地吐出口气:“原来是方少爷。”
  方败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刚刚在大街上看见你的身影,我……我只是想打个招呼而已。”
  梅七娘也笑了:“我餐厅里的炒菜锅都是在这家店铺订做的,趁过年休市时,我过来再订做几个好替换。”
  “像这样的琐事,板娘都要亲自做?”
  “没办法,这年头员工比老板还要大。”梅七娘笑笑:“你呢?到这小城来探视朋友?”
  “我只是随兴走走而已。”方败笑笑之后,忽然想起,开口问:“对了,板娘,你人头广,见识多,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刀神’李坏这个人?”
  梅七娘心头猛然一惊,她搞不清楚方败忽然提起李坏是什么意思,但她的脸上依然笑咪咪的:“我又不是江湖人,怎么会认识这些英雄豪杰的?”
  方败笑笑地点点头:“说的也是,我怎么会问出这种蠢问题呢?”
  方败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梅七娘看看他,眼珠子又一转:“他是你的朋友?”
  “朋友?”方败忽然露出一个很沉痛的苦笑。
  “或者是你的……仇人?”
  “我年纪这么轻,怎么可能有仇人呢?他是……”方败想了想,终于说出:“他很有可能是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梅七娘一怔,又吃了一大惊,她张大嘴巴的看着方败:“你说李坏是你的父亲?”
  “是的。”
  梅七娘微微合拢张开的嘴巴,仔细的看着他:“你母亲是……”
  “我娘姓方,叫方可可。”
  “方可可?”梅七娘问:“那么方天豪是你什么人?”
  “方天豪是我外公。”方败上前一步:“你认识我外公?”
  “我?……不认识。”梅七娘用笑来掩饰:“我是听王八爷提过。”
  “他是我外公的总管。”
  “哦……难怪那个吝啬王肯花那么多的钱请你。”梅七娘说。
  对于“吝啬王”这个外号,方败只能笑笑。
  梅七娘看着他,眼珠子再一转:“你到这个小城,莫非你以为李坏在这里?”
  “不是。”方败回答:“刚刚我有说过,我只是随处走走,随处问问。”
  梅七娘一边和方败说话,一边脑子里在思索,她必须尽快将听到的这个消息传回去,直觉感告诉她,方败这个人很有利用的价值,所以她……

  三

  梅七娘看着方败:“既然方少爷是随兴走走,那么就没有时间的限制了。”
  “是的。”
  “我虽然不认识什么江湖人,但我有个朋友,却是江湖通,他或许能帮上你的忙。”梅七娘说。
  方败眼睛一亮:“真的?”
  梅七娘点点头:“城里有家‘山风客栈’,方少爷不妨先住到那里去,等我联络上那个朋友,再带来和方少爷碰面好不好?”
  “当然好呀!那就先谢谢你,板娘。”
  “谈什么谢谢,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梅七娘笑笑说:“那我们就先在此分开,我还有些事要和铁铺师傅研究一下,我们就下午见了。”
  “好。”
  方败愉快的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梅七娘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她等方败消失在巷口后,才缓缓转身再走入铁铺。
  ×                           ×                            ×
  方败走入山风客栈,随店小二步上二楼客房时,李坏正好在大堂上吃饭,方败并没有发觉他刚刚错身而过的那个落拓中年人,就是他一心想找寻的父亲。
  而李坏也不知道刚刚走过他桌旁的那位少年,正是他和方可可一段情所生下来的儿子,他此刻什么人根本都不会去注意。
  这顿饭是他身上剩下的钱所能吃到最好的,他一定要吃,因为他需要体力,也唯有充沛的体力,才能好好的保护小情。
  他的一生已受了很多“命”的折磨,他不能再让他的下一代也受了“命”的安排,他一定让小情走上一条完全没有坎坷、没有崎岖的人生道路。
  虽然目前他不知道小情昨夜离去后会去哪里,但他相信一定会很快的到她,他更相信要让小情走上一条平坦的人生道路,绝对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但他不在乎。
  就算要用他的性命来做赌注,他也不在乎!
  想起小情,李坏就想起了她的母亲薛哭樱,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和薛哭樱那短短的相聚日子里,居然会有了后代。
  “后代”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杯浓浓的醇酒,很快的就温暖了李坏的全身,但是想起薛哭樱,同时也令李坏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他一直想忘,却怎么也忘不了的人影。
  ×                           ×                            ×
  这个令李坏终生愧忺,也一直忘不了的女人,李坏除了对她有一分深深的歉意,更有一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在。
  对于自己的情感,李坏清楚得很,他在内心深处始终是爱着方可可的,但是他却抗拒不了薛哭樱那份强烈的爱!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酒鬼无法抗拒一杯浓浓的醇酒一样。
  如果说他与薛哭樱之间的情感是一杯浓浓的醇酒,那么他和方可可就像是用水酿的酒一样,虽然清淡,却越陈越香。
  两个女人,两段回然不同的情感,却都同样令李坏终生痛苦,想忘也忘不了。

  四

  忘不了又能如何?
  忘了又能如何?
  忘了就能消减那令人锥心的绞痛吗?
  若真的能忘得了,又怎么是一段令人刻骨铭心的情感呢?
  “相思”,已经是令人黯然消魂、刻骨铭心的了。
  “不敢相思”,又是种什么滋味呢?
  那是一种纵然有情,也只有让它埋在心里、烂在骨里,也不敢表露出来!
  这分情感就蛆般的钻入李坏的骨髓深处,也钻入他的灵魂深处,不但令他心绞滴血,也令得他的魂魄抽悸!
  方可可!
  这么简单的一个名字,却令得李坏终生愧疚。
  李坏不禁又想起在他经过那段痛苦、流泪和无泪的童年之后,再回到他生长的山城时,再次见到方可可的情景。
  那时也正是腊月。那一天没有瑞雪,却有山城千年不变的风沙……

  第二章 再回山城

  一

  山城!
  这个小城在远山,远山在古千里外的风沙中。
  李坏又回去了,回到了这座城。
  这里的风沙黄土和这里的人,他都久已熟悉,因为他是在这里生长的。
  他是个浪子,他没有根,他的童年也只不过是一连串的恶梦而已;可是在他恶梦中最不能忘怀的就是这个地方!
  山城,馒头铺。
  馒头铺并不一定只卖馒头;老张被人叫做老张的时候也并不老。
  可是现在他却已真的老了。
  每天他总是用他那黄浊的老眼,看着沙尘滚滚的刮过,总好似在期待奇迹随时能在这条他已经生活了几十年的街道上出现一样。
  他盼到,也等到了。
  他永远也想不到他一直在期待的奇迹,真的就在今天出现了!
  ×                           ×                            ×
  他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人,穿一身灰灰扑的衣裳懒洋洋地走到他那间小店门口的馒头摊子前。
  馒头笼子里正在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迷漫了老张的昏眼,他只能依稀看得见这个少年人是个满好看的少年人;有一双精锐的眼,眼内有一种很特别的神情。
  老张从没有看过这种眼神,他敢说这个人一定从来没有到这个小城来过。
  “客倌,”老张招呼着少年人:“现在小店的灶还没有开,可是包子、馒头、卤菜都是现成的,客倌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
  这个少年用一种很温和的语气对他说出了这么样的一句话。
  这句话可真是让老张吃了一大惊,也吓呆了:“你要吃我?你为什么要吃我?我有什么好吃?”
  “你当然好吃。”这个少年说:“如果我不吃你,我怎么能活到现在呢?”
  老张虽然是吓呆了,但听到少年人这么说,他又瞪大昏眼,仔细地看看少年,然后他就笑了,大笑,笑得比看见女人脱光还要开心。
  “原来是你,你这个小坏蛋!”老张笑得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打起了褶子:“你以前天天吃我,吃了我好几年,好几年不见,你还要来吃我?”
  “我不吃你,吃谁呢?”
  这个少年人真绝,不但说的话绝,做的事更绝,他居然真的把老张馒头摊子上的笼子打开了,把笼子里所有的包子馒头全部拿了出来,而且真的全部都吃了下去。
  老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真吃?”
  “我当然真吃!”
  老张笑了。“你记不记得你十岁生日的那一天,半夜里偷偷地溜进来吃了我多少包子?想不到今天你比那天吃得还要多。”
  “我是练出来的。”这个少年的笑容好像变得有点感伤了:“一个从六个月大就开始挨饿的人,别的事练不出来,这种事总可以练出来的。”
  这种话出自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口中,让人听来不由得心酸。
  老张彷佛知道少年说出这句话的意思,所以他就故意的叹了口气:“你吃吧!你尽管吃,反正我已经被你吃习惯了。”
  “你当然也习惯了不收我的钱。”
  “你既然已习惯不给,我当然也只好习惯不收了。”老张苦笑:“反正我也收不到。”
  老张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却好像跟他习惯上说话的样子有点不一样。
  他之所以会不一样,是因为他忽然看见了一件很少看到的景象。
  在这条虽然是腊月天,也沙尘滚滚的长街上,忽然有四个圆脸、圆眼、圆髻的小孩子,身上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圆袍,颈上带着一只黄橙橙的金环,腕上带一对亮闪闪的宝锅,耳上穿一双金环,用一双圆圆白白胖胖的小手,捧着一面圆盘,圆盘上堆满了无数圆圆的金元宝,圆圆的笑脸上,挂着一对圆圆的酒窝,往这个四四方方的馒头店这边走过来。
  老张傻了!
  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可是这四个圆圆的小孩子,却不但真的走到他这里来,而且还把四个圆圆的盘子捧到他面前。
  老张看着盘子上一堆堆圆圆的金元宝,眼睛也圆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金元宝是你叫人送来给我的?”
  “元宝?什么元宝?”少年东张西望的说:“哪里来的元宝?我连一个元宝也没看见。”
  “没有看见?”老张看着这个故意在装傻的少年:“那你看到的不是元宝是什么?”
  “我只看见了馒头。”少年回答:“只可惜你给我吃的馒头救了我的命,我给你的馒头却是吃不得的。”
  老张看着少年:“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句话才一说完,老张又叹了口气,才接着说:“你要报答我,你以前就说过你要一百倍一千倍来报答我,那时候我就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做到的,可是我现在反而有点不相信。”
  “哦?为什么?”
  “因为我没法子去相信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会在这么极短的几年里,发这么样的一大笔大财。”老张看着那一堆圆滚滚又黄橙橙的金元宝说。
  听见这话,这个英俊却又满面风尘、衣着简朴却又挥金如土的少年人脸上忽然露出一种非常神秘的笑容来:“你不相信?”
  老张点点头。
  少年看着他:“老实告诉你,非但你不相信,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听见他这么说,老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露出种神秘兮兮的表情,而旦还故意压低声音说:“听说江湖中最近出现了一个独行盗,武艺高强,胆子之大,连大内的库银都敢抢。”
  “哦?”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没有。”少年淡淡地回答。
  老张看着他,一双昏花的老眼里充满了诡谲的笑意:“可是他的脾气倒好像跟你差不多,我也知道你从小胆子就很大。”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着。
  “如果我是个被官府追缉的大盗,我也一定会躲到这里来。”老张说:“躲在这种鸡不飞狗不跳免子不撒尿的地方来,谁能找得到呢?”
  这个少年也笑了:“那倒是真的一点都不假。”
  话音刚落,笑声未停时,馒头店前,又出现了一个人!
  ×                           ×                            ×
  这个小姑娘出现的时候,正是这个少年笑得最可爱的时候。
  凭良心讲,这个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实在有点坏相,尤其是当他看到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坏相就更坏了。
  所以姑娘生气了!
  她虽然没有骑马,手里却是提着一根马鞭子,那样子就好像马鞭子不是用来打马的,而是要用它来抽人似的。
  现在她就用这根马鞭子指着少年的鼻子,开口问老张:“这个人是谁?”
  老张还没有开口,少年已抢着说:“这个人是谁,天下恐怕再也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人了。”
  少年用两根手指捏住马鞭梢,才又接着说:“我姓李,李坏!”
  “你坏?”小姑娘好像有点忍不住要笑出来的样子:“你自己也知道你坏。”
  “名字叫李坏的人,并不一定真的就是坏人。”李坏一本正经的说。
  “哦?”小姑娘显得更好奇了:“你的名字真的叫李坏?’
  “真的,常然是真的。”少年说:“我另外还有一个四个字的名字。”
  “四个字的名字?”小姑娘用一双大眼睛吃惊看着少年:“你那四个字的名字叫做什么?”
  “叫做李坏死了!”
  小姑娘又笑了:“李坏,你真的坏死了!”
  她笑得也好可爱好可爱。
  如果李坏是男人中笑得最可爱的一个人,那么这个小姑娘绝对可以算是女人中笑得最可爱的一个。
  所以李坏已痴痴地看着她,好像已经看得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这个小姑娘手里的马鞭子忽然一抖,像是一条蛇般的缠住了李坏的脖子。
  她的另外一只手也没有闲着,“啪嗒,啪嗒”地就在李坏的脸上打了两个大巴掌,下面居然还来个小小的扫堂腿!
  于是我们这位刚发了财回来的李坏先生,就好像一只大狗熊一样,四脚朝天,摔倒在黄沙滚滚的道路上,嘴里还被人塞了个大馒头。
  没有风沙的大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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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张看着灰头土脸的李坏直笑:“你不是那个独行盗,天底下没有你这么窝襄的独行盗,被一个小姑娘随随便便一摆,就摆平了。”
  “那个小姑娘可真儿呀,我又没有招她,又没有惹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
  老张连嘴都笑歪了:“谁说你没有惹她?”
  “我几时惹过她了?”
  “难道你真的已忘了她是谁?”老张又开始笑得有点老奸巨猾:“难道你忘了你小时候逮着机会就喜欢把一个穿一身花衣裳的小女孩弄得满脸都是泥巴?”
  李坏吓了一大跳:“满脸泥巴?她……难道她就是可可?”
  “是的,她就是方可可!”
  李坏苦笑了:“这么多年了,想不到她还在恨我。”
  老张笑得却更愉快了:“你当然也想不到她会变得像现在这么漂亮了!”
  ×                           ×                            ×
  是的,李坏是没有想到。
  那个山城是他的根,不管他在外面如何,他总是要回去寻找根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次回去寻找根,居然会演变成后来这个样子!
  李坏的心又开始在滴血绞痛了,吃在嘴里的食物连一点味道也没有,但他还是大口大口的吃,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补充体力,他不能让小情和他一样寻找到一条痛苦的根。
  上一代的种种恩怨,都只到了他这里就统统结束掉,他一定要让自己的下一代有一个全新、没有痛苦的人生。
  “没有痛苦的人生”这句话得李坏的全身又沸腾了起来,但他的心却很快的又凉了!
  因为自己看见一个他很不愿意见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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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竹丝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从阳光普照的大街上走入山风客栈。
  李坏虽然坐在角落里,但从外面进来,依然可以一眼就看见,只不过青竹丝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甚至很快的就走向另外一边。
  现在虽然是晌午,但因为还是新春期间,所以大堂上并没有太多的客人。
  青竹丝走过去的那一边,只有一桌客人,这一桌客人有四位,除了一个酒喝得最少,话也说得最少,看起来好像有点笨头笨脑的布衣少年外,其余三个人,都是气概轩昂、意气风发的英俊男儿,年纪也都在二十左右。
  桌上摆有三把剑,形式都很古雅,纵未出鞘,也感觉得出是利器!
  青竹丝笔直的走到他们桌前才止步,面对他的那位少年衣着最华丽、神情也最骄傲,他冷冷地看着青竹丝。
  青竹丝却只看着摆在他手边的那把剑,忽然长长地吐了口气:“好剑。”
  “你也懂剑?”
  “据说昔年有位徐鲁子徐大师,祷剑之术,天下无双,当年他应武当第七代掌门之邀,以西方精铁之英,用武当解剑池的水,铸成了七柄利剑,由掌门人传给门下剑术最高的七大弟子,人在剑在,死后才交回掌门收执。”青竹丝微笑的看冷傲少年:“却不知这柄剑是否其中之一?”
  冷傲少年还没有回答,身旁却已有个紫衣人开口了:“好眼力。”
  青竹丝看看他:“贵姓?”
  紫衣人回答:“我姓郭,他姓柳。”
  青竹丝眼睛一亮:“莫非就是武当七大弟子中,最年轻最英俊的柳青风?”
  紫衣人又说了句:“好眼力。”
  青竹丝又看他:“那么阁下想必就是金陵紫衣老家的大公子了。”
  “我是老二,我叫郭次峰,他才是我们大哥郭飞峰,就坐在柳公子的身旁,唇上已有了微须。”
  青竹丝看看坐在柳青风旁的郭飞峰后,才看看那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布衣少年:“这位呢?彩凤不与寒鸦同飞,这位想必也是名门世家的少爷公子?”
  布衣少年只回答了三个字:“我不是。”
  青竹丝彷佛松了口气:“很好。”
  这两个字下面显然还有下文,布衣少年就等着他说下去——老实人通常都不多说,也不多问。
  青竹丝果然很快就接着说:“这里总算有个人是跟他无冤无仇的。”
  郭次峰一怔:“阁下说的他是谁?”
  青竹丝没有回答,反问:“各位是为了什么来的?”
  冷傲的柳青风冷冷地说:“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来,似乎与阁下没什么关系吧?”
  青竹丝不怒,依然笑得很温和,他转头看郭次峰:“贤昆仲是否有位叔父,江湖人称千峰剑客。”
  郭次峰回答:“是的。”
  青竹丝又看看柳青风:“这位柳公子是不是有位兄长,叫柳松柏?”
  回答的依然是郭次峰:“是的。”
  青竹丝微笑的说:“他们两位是不是都死在刀神之下的?”
  郭次峰脸色一变:“难道你说的这个人就是——”
  “不错。”他说了出来:“他就是探花府的二少爷,‘小李飞刀’的唯一传人李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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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达”一响,柳青风已拍桌而起,利剑已握在手,怒瞪着青竹丝:“他的人呢?他的人在哪儿?”
  青竹丝还是笑得很温和,他看都没有看向李坏,他依然对着这四位少年,微笑的说:“他的人在那儿,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找到他。”“什么方法?”
  “你们大概不知道他有个女儿吧?”
  郭次峰一怔:“他有个女儿?”
  “是的,不但有,而且已经有十五、六岁了。”青竹丝说:“各位公子只要找到这位姑娘,那么就不怕李坏先生不出面了。”
  青竹丝这句话不但是在说给这四位少年听,彷佛也像是在说给李坏听。
  柳青风上前一步,又追问:“那么我们在何处可以找到这位姑娘?”
  “关于这件事我倒清楚得很。”青竹丝笑得很愉快,他慢慢地将目光移向窗外的远方,那儿有座小城:“这里离‘探花府’只有数十里而已,听说那儿有家小金桦饭馆,里面的菜肴是一流的,奉劝各位到了那儿,一定要先到小金桦尝一尝,保证各位绝不虚一行。”

  三

  昨夜离开窄巷后,小情很有可能会回到小金桦去,这一点李坏当然早就想到了。
  他只是没想到他重现江湖的消息会这么快就传开了。
  柳青风和郭次峰他们来到小城,当然是冲着他而来的,只是他们年纪尚轻,没有见过李坏,要不然刚刚在客栈里早就对上了。
  李坏重现江湖的事,当然是青竹丝他们放出去的,只是刚刚在客栈里,他为什么不点明李坏就在场呢?
  李坏想不通这点,但是他已无暇再细想了,他必须尽快赶到小金桦去,他必须在柳青风他们找到小情之前,先将小情带离开小金桦。
  如果小情回到小金桦,那板娘呢?
  这个问题刚浮现在李坏的脑海里时,他已到了小金桦的后门。
  看着这个小小的后门,李坏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几天之前,他从这个小小后门走出去的时候,还是“无三小路用”的阿清。
  如今呢?
  一个是众人瞧不起的阿清,一个是受人尊敬,被人奉为刀神的李坏,究竟是哪一个的人生才有意义呢?才真正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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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一踏进后门,李坏立即感到一股肃杀的气氛在。
  后院虽然和往常一样宁静,却有一股逼人的杀气由大堂内传了出来。
  莫非是柳青风他们已先赶到了?
  如果是他们已赶在他前面,那么小情是否已落入他们的手中?
  李坏的一颗心立刻绷了起来,但他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来,仍是很平常的走过后院,走入大堂。
  大堂上果然有人在,有三个人,却不是柳青风他们。
  大堂上也有女人在,却不是小情,也不是梅七娘。
  大堂上有三个人,是两男一女。
  两个很俊的帅哥,和一位李坏这辈子做梦都想不到世上会有那么胖的女人!
  ×                           ×                            ×
  大堂上的桌椅都已被摆在两旁,正中央摆了一张彷佛是床,却又像是椅子的“大椅子”,上面就坐了欢喜婆。
  两位帅哥就如小鸟般的依偎在欢喜婆的两腿旁,脸上一副很幸福的样子,但在他们眼睛深处里,李坏可以看得出他们的悲哀和无奈。
  看见李坏走了进来,欢喜婆那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凤眼里,立即露出如男人见到漂亮女人时的眼光一样,她色迷迷地盯着李坏:“你就是李坏?”
  李坏也在看着她:“你就是欢喜婆?”
  欢喜婆笑了,如中了大奖的女人般笑了:“想不到你也知道我?”
  “我只知道你那一身肥肉。”李坏看着她:“如果那算是肥肉的话。”
  欢喜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如一只发春的肥猫般笑了:“想不到‘刀神’李坏除了飞刀是例不虚发,嘴巴更是如刀锋般锐利。”
  “嘴巴再锐利也致不了人于死地。”李坏冷冷地看着她:“不像有些人,专门摧毁一些无辜的年经人。”
  这句话使得那两位帅哥眼中那种无奈和悲伤更浓了。但是他们的脸上依然是幸福的样子,嘴巴里更是发出愉快的声音:“我们是自愿跟着欢喜婆的,她不但很照顾我们,更给了我们梦想不到的快乐。”
  欢喜婆笑得全身肥肉都在颤抖:“听到了没有?我可从来都不逼男人的,只有真正的男人,才懂得我的‘好处’在哪里。”
  她又色迷迷地盯着他:“不知你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李坏冷哼一声:“我就算是只兔子,也对肥肉没兴趣。”
  欢喜婆的口气突然冷了下来:“不知你对薛葬情是否有兴趣?”
  李坏突然笑了,脸上又露出那很坏很坏,却又很可爱的笑容:“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女人也有兴趣了?”
  “我对女人一向是没兴趣的,不过对薛葬情却很有兴趣。”欢喜婆淡淡地说:“因为我准备将她训练成为我的接棒人,让她知道这一身‘肥肉’是有多大的‘好处’。”
  “既然你有那么大的抱负,为什么不赶快去进行,还在这里剔什么鬼牙呢?”李坏笑兮兮地说。
  欢喜婆脸上的那条线彷佛露出疑惑之色,她直直地盯着李坏:“因为你是她父亲,我当然必须先来知会你一声。”
  李坏依然笑得很坏:“我虽然是她的父亲,却从来也没有养过她,你要知会,也应该是知会她母亲才对呀。”
  欢喜婆脸上的疑惑更浓了:“看来你彷佛一点也不担心?”
  “我干么彷佛?我简直就一点也不担心。”李坏笑笑地说:“江湖中谁不知道我是一个浪子,我连自己的父亲都可以不要了,更何况是一个还没有确定的女儿,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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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4 15:0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飞刀再现

  一

  李坏的这句话说得不但令依偎在欢喜婆腿旁的两位帅男都愣住了,就连欢喜婆都用力瞪了下那条线,直直地看着一直在笑的李坏,就好像在看一只洪荒野兽。
  “好、好,李坏不愧是李坏,果然坏透了!”
  这话不是欢喜婆说的。
  这话是柳青风说的,他边说边和郭飞峰兄弟由侧门走入:“连亲生的女儿都这样对待了,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柳青风依然一副冷傲的样子,但脸上却已出现鄙笑的神情,他斜眼打量着李坏的衣着:“‘一门三进士,父子三探花’的这一代‘探花府’主人什么时候入了丐帮?怎么江湖上都没有传闻呢?”
  李坏依然笑得很坏:“据我所知,因为时代进步,生活水平提高,丐帮的子弟都已穿得像阁下这种样子了。”
  柳青风的脸一下子就绿了,他虽然很想保持冷傲的样子,但因为他很生气,而使得他的样子变得有点不协调,看来就像是一个风韵已去的晚娘在装处女似的。
  郭次峰为人比较忠厚,他没有因为李坏的衣着而鄙视:“阁下就是李坏李庄主?”
  李坏看看他:“金陵紫衣老家不愧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不但以忠厚传家,服饰穿着也比较稳重些,不像有些人,明明只有几两货而已,却要披上千层金。”
  柳青风脸上的青筋都已暴出了,“啷当”一声,他已拔出剑,指着李坏:“李坏,你纳命来!今天我要为我哥哥柳松柏报仇!”
  话未完,柳青风的剑已一抖,辛辣的刺向李坏的咽喉。
  李坏没有动,他等柳青风的剑离他的咽喉不到三寸时,才侧身抢入剑阵中,右手一提,柳青风的剑就忽然到了李坏的手中,他回身,剑一抖,“咻”地一响,剑已横在柳青风的脖子上了。
  ×                           ×                            ×
  柳青风的人一下子就僵住了,脸色也由绿转为白。
  李坏也没有再出招,他看看柳青风,再看看手中的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句话是身为武当弟子要铭记在心的教规,却不知剑被人夺下,算不算是剑亡呢?”
  柳青风的脸色更白了,冷汗也冒了出来,但他的嘴巴却紧紧的闭着。
  欢喜婆和郭次峰兄弟都没有动,他们都是老江湖,有傻瓜愿意先出手试探一下李坏的功夫,他们何必争风头呢?
  如今他们都已看出,李坏虽然穿得有点落魄,但武功却绝不含糊的,柳青风的人虽然年轻,态度有点冷傲,但他却是武当七大弟子之一,在江湖上也很有分量,武功也已不是浪得虚名的。
  李坏却只出一招,不但夺下他的剑,还反制住他,由此可见,李坏被称为“刀神”,也绝不是江湖朋友的抬爱而已。
  ×                           ×                            ×
  李坏微笑的看着但僵硬的柳青风:“武当那老道鬼,除了脾气高傲一点以外,也不失一个好人,所以他的徒子徒孙武功还没有学会,却已得到了他那一身臭脾气的真传。”
  李坏顿了顿,手忽然一挥,长剑也就忽然回到了柳青风的剑鞘里,他才微笑的拍拍柳青风的肩:“你只要肯专心学武,再过五年,我是会等你。”
  柳青风看看剑鞘里的剑,再看看郭次峰他们兄弟俩,终于一咬牙,跺跺脚,转身飞快的离去。
  大堂上寂静了下来,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动,帅哥依然依偎在肥腿旁,欢喜婆依然坐在大椅上,甚至连那一身彩带衣服都没有飘。
  郭飞峰从头到尾不但没有开口、没有动,连脸上也都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他是一尊石像般的伫立在那儿。
  先动的、先开口的还是郭次峰。
  他上前一步,缓缓地拔出剑,目光缓缓地由剑柄移往剑尖,脸上依然一副忠厚像:“我叔父‘千峰剑客’是最疼我的,我的剑法有一半以上是来自他的真传,所以他既然已败在你的刀下,那么我就更别谈了。”
  李坏在听;忠厚人说的话,他都会很注意去听。
  “从小家父就一直教我们什么是‘有所而为,有所不为’。”郭次峰看着李坏说:“所以晚辈郭次峰今天在此向前辈讨教,希望前辈手下不要留情,尽量给晚辈一点指正。”
  李坏笑了,是苦笑。
  看来忠厚人说的话还是真他妈的忠厚老实,郭次峰这几句“前辈”、“晚辈”、“手下不要留情”,说得就像是几道枷锁似的将李坏的手脚都给锁住了。
  “前辈”和“晚辈”动手,当然是不能太“手下不留情”呀,所以这个忠厚人说的忠厚老实话,李坏只有苦笑。
  可是苦笑归苦笑,架还是要打的,郭次峰就在李坏苦笑像一露出时,拔出剑,起了一个很有礼貌的架式。
  “请!”
  话音一落,郭次峰剑花一抖,中规中矩的一剑刺向李坏,没有花招、没有炫耀,踏踏实实的一剑,一剑刺向李坏的左肩。
  忠厚老实人的眼睛也是锐利的,郭次峰已看到李坏的左肩处衣裳有血珠在沁出,他已看出来李坏的左肩处旧伤,已因刚刚和柳青风动手,而伤口裂开,鲜血再次流出。
  李坏苦笑归苦笑,中规中矩的剑还是一样可以刺住人的,所以李坏右脚踏前一步,左肩斜斜一侧,轻轻闪过郭次峰的头一剑。
  剑锋刚一划过李坏的左肩后,立时变了!中规中矩,没有花招,没有炫耀转为千变万化!
  剑尖忽然间一抖,再抖,剑花也由一朵、两朵而化为千万朵。
  剑锋随着剑花而虚虚实实的划破了李坏的左肩衣袖,鲜血立时飞溅而出。

  二

  随着鲜血的溅出,李坏这才发现金陵紫衣老家的“千峰剑法”绝不是盖的,忠厚老实人使出来的剑也未必全是中规中矩的。
  剑光又一闪、再闪,无数的光芒又直逼李坏的全身,剑风寒如屋外的飘雪,冷得令李坏手脚彷佛僵住了,剑光耀眼如夕阳下的海波,闪得令李坏的眼都快睁不开了。
  就在这眩目,寒气逼人的漩涡中,忽然有一柄剑,无声无息,悄悄地从一旁刺了过来,刺向李坏的后颈处!
  这一剑虽然来得无声无息,却是辛辣无比,剑尖就宛如蛇信般刺向李坏后颈的玉泉穴!
  这一剑赫然是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郭飞峰刺出来的,从他出剑的手法和时机,很显然地,他这个人功夫比他弟弟郭次峰要高出许多,为人也比郭次峰要阴险。
  这一剑刺的时机和方法都绝对令人防不胜防,纵然是“小李飞刀”李寻欢再世,也绝对逃不过这一剑,何况是一个已受伤的李坏。
  郭飞峰的脸上已露出了笑容,他彷佛已看见李坏的后颈玉泉穴就喷出了血,李坏已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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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声无息的一剑已刺入了耀眼的剑光中,“噗哧”地一响,鲜血已溅出,人已倒下!
  郭飞峰脸上得意的笑容却突然僵住了!
  鲜血溅出,人倒下的同时,所有眩目的剑光也同时都消失了。
  郭飞峰同时也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竟然是他的弟弟郭次峰,而李坏则露出很坏很坏的笑容,好好地站在旁边看着他。
  郭飞峰对于自己刚刚刺出的那一剑有绝对的把握,就算他双眼紧闭,也绝对能刺中目标,万一他失手了,他弟弟的那一记剑也绝对能置敌于死地。
  他们兄弟对于这一招早已配合得天衣无缝,也不知多少成名人物死在他们这一招之下,他们对于这一招是有绝对把握的!
  万无一失,天衣无缝,绝对能置敌于死地的一招,竟然失败了!
  究竟是“失败”在哪里?
  郭飞峰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李坏。
  李坏脸上依然带着那很坏很坏,却又很可爱的笑容,他说:“自从郭愧郭老前辈以手中一柄青剑电幻化出一套‘千峰剑法’后,金陵紫衣老家从此威镇广面,只可惜虎父虽然无犬子,但郭老前辈的独子却是重文轻武,因此‘千峰剑法’也变成了武林美谈。”
  李坏顿了顿,看看郭飞蜂,再看看受伤倒在地上的郭次峰,才又接着说:“直到这一代,金陵紫衣老家的郭光才再一柄青剑将‘千峰剑法’发挥出来,因此也得到‘千峰剑客’的美名。”
  “千峰剑客”郭光是他们父亲的弟弟,也是他们兄弟俩的师父,几年前败在李坏的刀下,因此今天他们兄弟俩才会来找李坏复仇。
  “千峰剑法之所以能威镇武林,最主要的是它以‘忠’为内力,才能贯穿剑气,以‘义’为象,才能发挥出‘千峰剑法’的精髓,不像你们兄弟俩个——”李坏的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目光也露出责备的神情:“你们兄弟俩虽然学会了‘千峰剑法’,却没有学会它的精髓,竟然以这种卑鄙的手法来使出‘千峰剑法’,实在是有辱金陵老家的门风。”
  郭飞峰手中的剑已垂了下来,他的头也低了下去,倒在血泊中的郭次峰更是羞愧得想哭。
  李坏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看看他们兄弟俩。
  郭飞峰沉默一会,才收剑,上前扶起郭次峰,一言不发的离去。
  郭氏兄弟的脚步声还没有消失在门口时,李坏已忽然转头,严厉的盯着欢喜婆,他脸上的那很坏又很可爱的笑容已不见了。
  而看着李坏这样厉锐的眼神,欢喜婆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李坏看着她,口气也变得很冷:“家父时常跟我说,一个人就算做了坏事,也要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去做,让他去明白做坏事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欢喜婆脚旁的两位帅男也竖起耳朵在听。
  “家父时常告诉我,坏人并不是天生就是坏胚子,他们有的是受了环境的影响,有的是被人陷害,被人逼出来的,所以这种人虽然很可恨,却是也很可悲的,所以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李坏冷冷地盯着欢喜婆:“可是现在我才发觉,世上还有一种人,你绝对不能给他机会,因为你给他机会,就是断了给别人生存的机会。”
  那两位帅男虽然还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但眼中却已露出赞同的光芒。
  “尤其是你!”李坏的手指就如弄刀般的指向欢喜婆:“家父曾经给过你机会,你却不知悔反,还变本加厉的残害纯洁的少年。”
  欢喜婆笑了,她忽然鼓起掌来:“好!好一篇既正义又充满教训的大论。”
  李坏依然用那厉锐的眼睛盯着欢喜婆:“李家的飞刀出手一向只为了救人。”
  “是吗?”欢喜婆冷笑的说:“据我所知,死在‘小李飞刀’之下的亡魂,没有千儿八百的,也有五百个人。”
  “自恒古以来,最有效的救人方法,就是以杀止杀。”李坏冷冷地说:“所以李家的飞刀虽然已有十年未曾杀过人了,今天就让你来破戒!”

  三

  今天距离元宵节小过年还有七、八天,所以还是在新春期间,街上也不时还可以听到零星的鞭炮声。
  随着炮声,飘进来的烟雾里充满了火药味,欢喜婆就坐靠在街的那一边,阳光正好由她背后的窗户射了进来,烟雾所形成的光柱将欢喜婆笼罩在背光处,也使得李坏看不清她。
  李坏没有动,动的是欢喜婆。
  先动的,当然是欢喜婆身上的彩带,随着光柱的形成,那些彩带就开始张牙舞爪起来。
  舞动的彩带,加上烟雾中的光束,使得欢喜婆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奉拜的千手观音。
  千百条彩带就好像千百只暗藏杀机的手,在空中飞舞扭动着,等待一个最佳时机,好将李坏杀于手中。
  李坏还是没有动,动的是云!
  ×                           ×                            ×
  窗外的天空上,忽然飘来了一层厚厚的云,将和煦的阳光给遮住了。
  无数条的光柱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堂内也一下子忽然好像暗了许多。
  李坏的眼睛也就在这化暗为明的刹那间,很自然的收缩了一下。
  也就在李坏的眼睛一下子无法适应这光暗的同时,欢喜婆忽然出手了。
  两条被欢喜婆贯入内功的彩带,如利剑般,无声无息的直取李坏的心窝而来。
  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招,也是最佳的杀人时机!
  这种机会一逝就永不再来,欢喜婆把握住了,所以胜的应该是她吧?
  所以就在她那两条如利剑的彩带直取李坏心窝的同时,她脸上就露出了胜利的光芒。
  笑容刚刚荡漾开来的时候,她彷佛看见了一道小小的光芒闪过。
  小小的光芒,好像是刀光吧!
  小小的刀光只一闪,很快的就又不见了。
  然后厚厚的云层又飘走了,阳光又露了出来。
  烟雾中的光柱依然在大堂内形成着,但是那有如千手观音的千百条彩带却已不在舞动,就连那两条已被贯入内力的彩带已如死血般摊在地上。
  而李坏还是好好地站在那儿,好像连动都没有动过似的,他的心窝处更没有鲜血流出。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欢喜婆想问,嘴巴已张开,却没有话说出,只有在咽喉处发出“咕”的一声,然后欢喜婆就看见一条血柱由她的喉咙处飞溅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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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喜婆还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吗?死亡已无声无息的搂住了她。
  她从头至死,都还搞不清楚刚刚那小小的光芒一闪,从不虚发的小李飞刀已悄悄地吻上了她的咽喉。
  小小的光芒,小李飞刀又重现江湖了!

  四

  “小李飞刀是假的?”
  “是的。”
  “他为什么要假装小李飞刀李坏呢?”方败问坐在他面前的青竹丝。
  青竹丝喝了口茶后,才回答:“因为他想引真的李坏出来。”
  “他是……他的朋友?”方败又问。
  这次回答的是坐在旁边的梅七娘:“如果是他的朋友,为什么会扮成他,而净使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呢?”
  青竹丝盯着方败:“据我所知,那个人是来报仇的,几年前,他曾经裁在李坏的手里,但李坏并没有杀他,给了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谁知他并没有感激,反而练了一些邪门外道的功夫,一心想回来找李坏报仇。”
  方败沉吟了一下,又问:“那个人现在哪里?”
  青竹丝和梅七娘对看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后,青竹丝才对着方败开口。
  “如果我猜得不错,他现在应该在你来的门城里。”青竹丝说:“他的落脚处也应该在小金桦里。”
  青竹丝在说这句话的同时,李坏手中的飞刀正好出手,欢喜婆咽喉处溅出血倒下的那一瞬间。
  方败又问:“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四十左右,中等身材,一副落拓浪子的样子。”青竹丝回答:“你一眼就可以认出来,大部分的人都会以为他真的是李坏,因为他给你的感觉,就好像他是李坏本人似的。”
  这个小城也像那个小城一样,有阳光有云层,一片厚厚的云层飘来,腊月里的骄阳一下子又不见了,方败也走了。
  他正走向他刚离开不久的小城!
  青竹丝脸上依然带着那种很温和的笑容,梅七娘脸上没有笑容,她在看着青竹丝。
  “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
  “相信他会杀了李坏?”
  青竹丝笑了笑,笑笑地看着梅七娘:“我只相信他真的是方可可的儿子,也真的是李坏的儿子。”
  “我也相信。”梅七娘说:“你有没有看到,他笑起来的眼神,多么像李坏。”
  “我当然有看到,所以……”
  “所以怎么了?”
  青竹丝又喝了口茶:“所以尽管他们父子从没有见过面,尽管他会相信我们所说的事,但是父子连心……”
  “你的意思是……”
  “他们两个虽然形同陌路,但当他们见面的第一眼开始,他们的心就会彼此的牵引着。”青竹丝淡淡地说:“然后我们的计划就会失败了。”
  梅七娘一怔:“既然明知会失败,为什么还要实行这个计划?”
  青竹丝笑了,又喝了一口茶:“这个计划的成功就建在失败上。”
  “建在失败上?”

  第四章 父子相逢

  一

  天色已逐渐暗了,街上嘈杂的声音也逐渐平息了下来,屋顶上的火烟正四处在飘送着。
  李坏就坐在小金桦以前他住的那间小屋子里。下午那一战之后,他就来到了这间小屋子,并不是他很累,需要休息,而是他必须找个地方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
  当他看见郭次峰和欢喜婆他们时,他就已知道小情绝对不在这个小城里,欢喜婆会在这里出现,当然是青竹丝他们透露的消息。
  只是如果只为了要杀他,为什么还要将他引到这里来呢?
  为什么?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一定是不想让他待在小城里。
  不想他在小城里,也必定是他们有什么阴谋在小城里进行。
  他们又在搞什么花样呢?
  随着天色的暗下来,李坏的神色也逐渐凝重了起来。
  小情如果不在这里,那么她会在哪里呢?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想起小情,李坏不禁又想起了她的母亲薛哭樱。
  十五年前,头一次看到月神薛哭樱时,李坏就已知道,她就是他这一生中所梦想的女人。
  无奈他的命运竟然和他的父亲一样,同样都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人,而且也都同样有了后代!
  他父亲和他母亲相遇相爱而生下了他,后来又因世俗的仇恨而分开了。
  而他已同样的爱上了他仇家的女儿,居然也生下了一个女儿。
  薛葬情。
  葬情?埋葬掉一段情?
  莫非她想埋葬的是她和他的那一段错误的恋情?
  错误的恋情?
  李坏不禁苦笑,他和她之间的恋情是错误的,他父亲和他母亲的恋情也是错误的,他的祖父李寻欢和林诗音、上官仙儿之间的恋情更是错误的。(校注:古龙著作《多情剑客无情剑》上官仙儿并非是李寻欢的恋人,原著中且是林仙儿。)
  “一门三进士,父子三探花。”
  三探花?不!李家是父子孙三笨蛋,居然都同样的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都编织过一段错误的恋情。
  ×                           ×                            ×
  月光不知不觉中由窗外溜了进来。
  看着地上的月光,李坏又想起了薛哭樱;这十五年来,她过得可好?
  她真的是青龙会的龙头老大天尊吗?
  “青龙会”这个组织,李坏早在几年前就已听过了,它虽然是一个新兴起的帮会,但组织之庞大、教规之严厉,远比江湖中那些古老的世家、门派还要过之。
  而且它还比历代来那些邪门魔教更神秘!有关它的传说,各家传闻纷纷,却没有一个人敢确定谁是真实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而青龙会也有三百六十五个分舵。
  它每一个分舵皆以日月为名称,并遍及武林各处,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分舵处在何方?分舵主是何人?甚至也没有人知道谁是青龙会的人。
  昨天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暴露身分,又有谁能想象得到笑二先生、单一飞、柳落竹他们居然都是青龙的人呢?
  阵阵饭菜香随着月光飘了进来,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一家团聚,话家常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响起,在这和乐融融的声音中,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阵低沉、雄厚、令粗犷的歌声——
  男儿当自强,有肉有酒大口吃、大口喝吧!
  男儿当自强,快快长大好把镖旗一手拿。
  旗儿随风飘,热血心中腾。
  马上展英姿,快刀惩恶人!
  这是一首民间流传很久的儿歌,也是镖师们最喜欢哼的歌。
  李坏不禁转头看向发音处,随着那低沉、雄厚、粗犷的歌声中,还掺杂有马归车轮辗过砂石的声音,看来这是一队已成功交差,正要回镖局的队伍。
  不错,这正是一行归途的镖车。
  有镖车,就有镖旗。
  镖旗是走镖的护符,也是镖旗的荣誉,这行镖车上插的是黄旗。
  比蛋黄还要黄的黄旗!
  第一辆马车上的黄旗随风招展,正面上绣着一个头大的“原”字,反面绣着一匹纯白的骏马,马嘴上咬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快刀!
  这就是“中原镖局”总镖头的令旗,有这面旗在,就表示这趟镖是威镇江湖的“刀马翁”亲自出马押送的。
  有这面旗在,大江南北的绿林豪杰纵无不望风远遁,也没有人敢伸手来动这趟镖的。
  有这面旗在,才有遍布大江南北一十五地的“中原镖局”,所以这已不仅是一个人的荣誉,而是十五家镖局中大小一千余的身家生命所系。
  无论谁侮辱了这面镖旗,中原镖局中上上下下一千余人都不惜跟他拼命的!

  二

  随着低沉、雄厚、粗犷的歌声越来越近。一辆大车领头的从前面的街角转了出来。
  用两匹马拉着的大车,崭新的黑漆车厢,擦得比镜子还亮,车顶插着一面黄旗;身上系着条黄腰带的车把式,手挥长鞭,扬眉吐气,神气得要命!他一面大声哼着儿歌,一面用力的挥着长鞭,押着马儿向前奔。
  健马痛嘶、前脚立起,一声长嘶之后,便用力的向前奔去,车把式一点也不惊慌,
  反而更高兴的挥抽长鞭,两匹健马已如发狂似的,就在长街上奔驰起来。
  现在虽然已是晚上,大家都在屋子里吃晚饭,但长街上还是有夜归的人。
  眼看着马车就要撞上一个正低头行走的少年,车把式却连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挥打长鞭,抽向少年,并大声叫骂!
  “臭小子,你想找死呀!”
  少年当然不会想死,更不想挨鞭子,只见他头也不回的,左手一扬就带住了鞭梢,然后一个回身,右手立即拉住了缰绳,车把式就一头栽了下来,马车也就停了下来。
  车把式还没有爬起,车窗内已有一个人探头出来,凶横的大声问:“怎么一回事?”
  “这小子在找碴!”车把式边爬起,边指着那少年。
  “我找碴?”少年苦笑的应了一声,才上前一步,月光正好落在他脸上,这少年竟是方败!
  车窗内的人上上下下的打量方败,才又大声的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一辆什么车?”
  方败冷哼一声:“顶多也是一辆比较豪华的马车而已。”
  “马车?”车内的人说:“你有没有看见车顶上的那一面旗?”
  绣着“原”字的黄旗在月光下飘扬。
  “看见了。”
  “那你有没有看见上面绣着的是哪个字?”
  “有。”
  “那你有没有看见另外一面绣着的白马和一把刀?”
  “有。”
  “那你还不快滚!”
  方败笑了,这是他踏出江湖后,头一个见到不讲理的人。“无论谁看见这面黄旗都要滚?”
  “是的!”车内的人神气的说:“无论什么人都一样。”
  方败笑笑地看着他:“如果我不想滚呢?”
  探出头的人还没有回答,车内已响起了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他既然这么想死,你为什么不索性成全了他?贝哥哥几时变得连人都不敢杀了?”
  那个被称为贝哥哥的人,眼睛里立刻又露出凶光,回头瞪了车内一眼。“你几时见过我贝雄杀过这样的无名小辈?”
  车内的女人又吃吃地笑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个无名的小辈?他年纪虽轻,可是年轻人里名气大过你的也有不少呀,说不定他就是武当派的柳青风,也说不定他就是金陵紫衣老家的少爷,你心里一定就在顾忌着他们,所以才不敢出手。”
  贝雄的脸立刻涨红了,这女人软言温柔,可是每句话都说中了他的心绪,他当然知道柳青风和郭氏兄弟都到了这附近,眼前这少年若是没有点来历,怎敢在他面前无礼?
  方败看着他,忽然问:“这个贝哥哥莫非就是中原镖局的铁掌贝雄?”
  贝雄立刻又挺起胸膛,大声的说:“是的,想不到你居然还有点见识。”
  方败的这一点“见识”,当然是江湖前辈,“探花府”里的总管,铁银衣铁老前辈告诉他的。
  “我也想不到。”方败忽然叹了口气。
  “你想不到什么?”
  “想不到中原镖局居然有这么大的威风,这么大的气派。”方败淡淡地说:“连镖局一个小小的镖师,都能摆得出这么大的排场来。”
  这样的鲜光怒马,香车美人,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镖师能养得起的。
  中原镖局的声誉虽隆,总镖头“刀马翁”原随缘原老前辈的“随风三十六刀”虽然是名震江湖的绝技,可是镖局里的一个镖头,月俸最多也只不过是几十两银子而已。
  贝雄的脸涨得更红:“我的排场大小,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一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没有关系,那你姓什么?叫什么?有什么来历?”
  “我姓方,名败,我没什么来历。”
  “没什么来历?”贝雄心里立刻松了口气:“我虽然不杀无名小辈,但今日却不妨破例一次。”
  话未完,他的人已忽地窜出车厢,铁掌交错,猛切方败的咽喉,用的正是他的成名招式——“铁掌锁喉”!就算是一条凶猛的壮牛,也禁不起他的铁掌一锁。更何况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贝雄的铁掌一出,脸上已露出胜利的笑容了,他已看见随着他马车后面的那些镖师们又在称赞他了。
  他更看见车厢内那个如猫的女人依偎在他的胸膛上,轻轻的佩服他的威猛。
  ×                           ×                            ×
  方败的咽喉没有被锁,只见他身子一轻。“嗤”地一声,中指弹出,指尖已点中了贝雄的腰。
  贝雄只得半边身子发麻,腰下又酸又软,一条腿已跪了下去。
  车厢内那如猫的女人又吃吃地说:“贝哥哥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多礼?”
  贝雄的脸已成猪肝色,他咬着牙:“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我吃里扒外?”车窗忽然露出了一张女人的脸,如新月般的眼睛正看着跪在地上的贝雄:“我吃了你什么?凭你一个小小的镖师,就能养得起我?”
  “我……你……”贝雄已气得说不出话了。
  如猫的女人看向方败:“少年人,你刚才只有一样事看错了。”
  “哦?”
  “一直都是我在养他,不是他在养我。”
  “你——”
  贝雄想吼,想冲过去打她,但半边身子还在发麻,所以只有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在这时,他已听见街尾传来阵阵马蹄声。
  刚刚被他甩面的镖队已跟了上来,他是他们的头头,当然不能让他们看见此刻的糗样,他眼珠子一直滴溜溜地转,正在想如何化解这场难堪时,忽然看见了出现在街尾的一面大黄旗。
  然后他的眼睛就一亮,嘴角也漾出阴狠的笑意,他看着方败,冷冷地说:“臭小子,你少在那得意,我们的大队人马已赶来了,尤其是我们镖局里的那一面主旗大黄旗也来了,你最好赶快夹着尾巴滚吧!”
  “又要人滚?”方败冷冷地说:“想不到中原镖局的旗子比人还要嚣张。”
  “当然嚣张呀!”贝雄昂首的说:“武林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去动那面旗的!”
  “是吗?我就动给你看!”
  话声中,方败已踏起,冲入镖车的行列,一拳将前面护旗的镖师打下马去,身子凌空再一翻,摘下了车上的大黄镖旗、双手一拗,竟将这面威震大江南北的刀马黄旗一下子拗成两段!
  车辆声、马蹄声,趟子手的吆喝声,一下子忽然全都停顿了。
  ×                           ×                            ×
  一片乌云飘来,掩住了明月,又很快的飘走;月光又露了出来,照在长街上。
  所有的人都顿在原地,一个个全都两腿发直,瞪着街上的这个年轻人,和他手里的两截断旗。
  没有人能想得到真的会有这种事发生,没有人能想得到世上真有这种不要命的疯子,敢来做这种事!
  被一拳打下马鞍的护旗镖师,已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这人姓梁名昌,走镖已有三十年,做事最是老练稳重,二十年来刀头舐血、出生入死,大风大浪也不知经过多少,同行们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实心木头人”。
  这并不是说他糊涂呆板,而是他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保持镇定、沉着应变。
  可是现在连这“实心木头人”也已面如死灰,全身上下抖个不停。
  眼前这件事,实在是太意外、太惊人了!发生时大家全都措手不及,事发时每个人都乱了方针,否则方败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一连得手,就算能侥幸得手,现在也已被乱刀分尸,剁成了肉泥。

  三

  看见这些人的脸色神情,方败忽然也笑不出来了,只觉得一股寒意由脚底升起,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他没有走过江湖,当然不懂得一面镖旗对镖局来说有多重要!毁了镖旗,就等于断了镖局所有人的生路。
  他当然更不懂得江湖人有时将面子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
  镖旗就是镖局的面子!
  又有一片乌云飘来,掩住了月光,月色暗了下去的同时,彷佛有人喊了个“杀”字,接着就是“呛”地一连响,数十把刀剑已同时出鞘。
  刀光一起,乌云又飘走,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有人飞奔而来,脚步虽急促,次序却是丝毫不乱,霎时间已将方败围住。
  就凭这种临危不乱的章法,已可想见中原镖局的盛名,得来并不是侥幸。
  梁昌也渐渐恢复镇定,护镖的四十二名镖师趟子手都在等着他,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要乱刀齐下,让方败血溅当地。
  方败笑了,虽然他刚刚全身都已有点冰寒,但他还是能笑得出来。
  铁银衣虽在讲了很多江湖典故给他听,但是江湖经验却得靠他自己去累积,所以他才会在做了“这件事”之后,还能笑得出来。
  他笑笑地看那些虎视眈眈的大汉:“你们的刀都已出鞘,为什么还不过来杀我?”
  这句话也是大家都想问梁昌的;在镖局中,他的资格最老,经历最丰,总镖头不在时,镖师们都以他马首是瞻。
  但梁昌却还在迟凝着,他看看方败:“要杀你并不难,我们举手间就可令你化作肉泥,只不过……”
  “只不过怎么样?”方败笑笑地问。
  “只不过我看你好像是存心来送死的。”
  “哦?有心来送死又怎么样?”
  “存心来送死的人必有隐情,不可不问清楚。”梁昌看着他:“何况你的背后说不定还另有主使的人。”
  “是吗?”
  梁昌上上下下又打量了方败一眼,才缓缓地问:“可以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姓方,叫方败。”
  “姓方?”梁昌的脑海里立即在搜寻姓方的江湖人物,却实在想不起有哪个姓方的“大人物”来,只好又问:“令尊是哪位?”
  “我父亲就是刀神李坏!”
  方败很想这样的回答,但话到了喉咙处,他却顿了下来。他吞了口水后,才慢慢地回答:“我母亲是方可可。”
  “方可可?”
  在大街的不远处彷佛响起了一声惊声,那儿正是小金桦饭馆,但大街上的人都没有听见,就算听见也没有人会去注意。
  “方可可?”梁昌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一亮,讶异的看着方败:“可是方天豪的女儿可可?”
  “是的。”
  梁昌是个老江湖,当然知道十几年前雄震一方的方天豪,所以他当然会对方败另眼相待,但其他的人却不是老江湖,他们当然不知道方可可是谁,又不知道方天豪是何方神圣,他们只知道——拗断他们镖旗的人就该死!
  所以已有些比较气盛的人已冲了过来;有人带头,其余的人当然就很快的跟上。
  顿时,刀光飞舞,剑光如匹练,吆喝声更是震天。
  镖师虽然大都是粗汉,但粗汉却并不一定全是武功不好的;事实上,在这四十二个粗汉中,最起码也有二十七个都是一把好手。
  最先攻上前的是两把丧门剑,方败刚刚闪过;又有五把刀、三把剑直刺了过来,刺的都是方败的关节要害。
  刀光闪舞,剑风破空,突听“咚”地一响,五把刀、三柄剑,忽然全都断成两截,刀头剑尖凭空掉了下来,八根细细长长的筷子也跟着掉落地上。
  然后大街上就忽然多出了个人,脸色苍白、一副落拓的样子,他手上还拿着一双筷子。
  八件兵刃被击断,声音却只有一响,这人竟然能用细细的筷子,在一刹那间同时击断八件精铸刀剑?
  在镖局里混饭吃的,都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可是像这样的功夫,大家非但未闻未见,简直连想都不敢想象!
  方败也讶异的看向这个人,可是当他眼光接触到这个人的脸上时,他自己的脸上也忽然露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
  那种表情就好像你忽然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但展现在你眼前的景气,却又是令你熟悉得不得了,就彷佛你从小就在这个地方长大的。
  ×                           ×                            ×
  这然出现在大街上的人,方败从没有见过,但是他在看到这个人时,就好像忽然见到了亲人一样。
  这个人也在看着方败,他在看着方败时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着自己的儿子似的。

  四

  事实上,这个人是在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个人当然就是李坏。
  大街上的嘈杂声刚响起没多久,他就已到了大堂上来,所以他当然听到了方败在说出自己母亲名字的话。
  当他听到“方可可”这个名字时,他实在呀异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三十三岁的他,本来一个亲戚也没有,现在却忽然间多出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来。
  而这双女儿居然也和他一样,从小就随着母亲在外流离颠沛。
  李坏不禁在心中了口气,也在这时,明月当空的夜晚,忽然间飘起了雪。
  漫天飞雪,露珠般的雪花一点点打在他的头上,停在他的面颊上,他脸上的表情是悲是喜?是怒是恨?谁也看不出。
  大家只看出这个人一定是武功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一定和这个折断镖旗的少年有密切的关系。
  梁昌先生阻住了他的同伴,然后开口问:“朋友贵姓?”
  “我姓李。”
  “姓李?”梁昌的脸色变了,姓李的高手虽然不只一家,但像他刚刚露的一手,在这附近,绝对只有一家:“阁下莫非是从‘探花府’来的?”
  “是的。”
  梁昌的声音已开始有点颤抖:“阁下莫非就是‘探花府’的二少爷?”
  “我就是李坏!”
  ×                           ×                            ×
  李坏!
  这两个字就像是某种神奇的符咒,听见了这两个字,没有人敢再动一动。
  方败也没有动,但他脸上的吃惊之色绝对比其他人更浓,甚至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在。
  那种表情是既欢喜,却又很惶恐;脸上充满了怀疑神情,心中却已一万个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很落魄的江湖浪子,就是青竹丝所形容所讲的那个假扮李坏的人,但当他刚刚第一眼看到这个人时,他就已绝对相信这个人就算不是李坏,也绝对不可能去假扮别人。
  因为他在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一股“正气”!
  这种“正气”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也不是任何人可以假扮学得来的。
  只有那种无愧于天、无愧于地,做人处事绝对光明磊落的人,才有可能散发出这种“正义”!
  所以这个人就算不是李坏,他也不可能去假扮成别人。
  “我就是李坏!”
  方败绝对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撇开李坏是否是他的父亲,也唯有像李坏这样的人,身上才有可能散发出那种“正义”。
  也唯有“正气”,才会发出那种无坚不摧、锐不可挡的飞刀。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第五章 游戏圏套

  一

  新月如钩,雪花纷飞。
  银光闪闪的大街上,忽然有一个人飞奔而来,大声叫道:“总镖头来了,总镖头来了!”
  这句话使得那些镖师们都松了口气,这件事也唯有总镖头这种身分地位,才有办法来解决。
  ×                           ×                            ×
  二十年前,祁连山十八寨的盗贼群起,气焰最盛时,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人一骑,独闯进祁连山,此一把快刀,扫平了祁连山十八寨,身负的轻重伤痕,大小竟有二十七处之多。
  可是他还没有死,居然还有余力追杀祁连山群盗中最凶悍的朝六虎,一日一夜马不停蹄,刺朝六虎的首级于七百里外。
  这个人就是中原镖局的总镖头——“刀马翁”原随缘!
  现在镖师们听到他们的总镖头来了,四、五十位镖头和镖师们同时松了口气,他们都相信他们的总镖头一定能解决这件事。
  但是李坏心里却已在叹息,他知道这件事是方败做错了,可是他不能说;他不愿管这件事,可是却又不能不管。
  他绝不能眼看着这个孩子死在别人手里,并不只是因为他是他的儿子,而是他刚刚忽然发觉,他在这世上唯一对不起的一个人,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方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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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如星光般在半空中闪烁飞舞,四个人撑着油布伞,从细雪中慢步而来。
  最前面的一个人,白布袜、黑布鞋,方方正正的一张脸,竟是白天在小城里,和柳青风、郭次峰兄弟同桌的那个老实少年。
  ——原随缘为什么不来?而这个少年来干么?
  看见了这个年轻人,中原镖局的镖头和趟子手竟然全都弯腰行礼,每个人的神色都很恭谨,每个人都对他十分尊敬。
  每个人都在恭恭敬敬的招呼他:“总镖头!”
  ——总镖头?难道中原镖局的总镖头竟然换了这个看来有点笨笨的老实人?
  中原镖局上上下下两百多人,其中多的是昔日也曾纵横江湖的好手,也曾有过响当当的名号,就凭这么样一个老老实实的年轻人,怎么能服得住那些剽悍不驯的江湖好汉呢?

  二

  镖旗被毁、镖师受辱,就算梁昌这样的老江湖,遇上这种事却难免惊惶失措。
  可是这少年居然还能从从容容的慢步而来,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竟然连一点惊惶愤怒的神色都没有。
  ——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和镇定,本不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所能做到的。
  细雪纷飞,大街上已有了银白色的积雪,这少年慢慢地走过来,一双白底黑布鞋上,居然只有鞋尖沾了点雪花,若没有绝顶高明的轻功、深不可测的城府,怎么能做得到?
  李坏的心沉了下去,他已发现这少年可能比原随缘难对付!要解决这件事,恐怕很不容易。
  这少年却连看都没看李坏一眼,也没有瞧方败一下;他明知镖旗被毁,明知折旗的人就在眼前,竟好像完全不知道、完全看不见,只是手撑油布伞慢慢地走过来,淡淡地问镖师们:
  “今天护旗的镖师是哪一位?”
  梁昌立刻越众而出,躬身而说。“是我。”
  少年看看他:“你今年已有多大年纪?”
  “我是属牛的,今年整整五十。”
  “自从老镖头创立这镖局时,我就已在了。”
  “那么就已有二十五年了?”
  “是的。”梁昌回答:“是二十五年了。”
  少年忽在叹了口气:“先父脾气刚烈,你能跟他二十五年,也算不容易了。”
  梁昌垂下了头,脸上忽然露出悲伤神色,久久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里,方败已听出他们说的那位老镖头,无疑就是创立中原镖局的“刀马翁”原随缘;而这少年称他为“先父”,当然就是他的儿子。
  父死子继,所以这少年年纪虽轻,就已接管了中原镖局;原先镖头的余威仍在,大家也不能对他不服。奇怪的是,此时此刻,他们怎么会忽然谈起家常来,对镖旗被毁、镖师受辱的事,反而一字不提?
  李坏却已听出这少年的这几句家常话里,实在别有深意。
  梁昌的悲伤,看来并不是为了追悼原老镖头的恩惠,而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悔恨愧疚。
  ×                           ×                            ×
  细雪飘舞,远远看来就彷佛是夏夜里在漫舞的萤火虫似的。
  少年还在看着梁昌,忽然又叹了口气:“我记得你是三十八岁那年娶亲的。”
  “是的。”
  “听说你的妻子温柔贤慧,还会烧一手好菜?”少年又问。
  “是的。”梁昌回答:“几样普通家常菜,她倒还能烧得可口。”
  “她为你生了几个孩子?”
  “三个。”梁昌说:“两男一女。”
  “有这样一位贤妻良母管教,你的孩子日后想必都会安守本分的。”
  “但愿如此。”
  “先父去世时,家母总觉得身边缺少一个得力贴心的人陪伴。”少年淡淡地说:“你若不反对,不妨叫你的妻子到内宅去陪伴她老人家。”
  梁昌忽然跪了下去。“碰碰碰”的磕了三个响头,对这少年的安排彷佛感激已极。
  这少年也不拦阻,等他确完了头,才又问:“你还有什么心愿?”
  梁昌抬起头看着少年,脸上的悲伤之色彷佛已淡了很多,语气也很平静:“没有了。”
  少在看着他,忽然又叹了口气,才淡淡地说:“你去吧!”
  “是!”
  这个字才出口,忽然有一片血沬飞溅而出——梁昌的人已倒下,手里的一柄剑,已割断了他自己的咽喉。
  方败的手足忽然冰冷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少年为什么要问梁昌那些家常话。
  中原镖局的纪律之严,天下皆知,梁昌护旗失职,本当严惩,可是这少年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要一个已在镖局中辛苦二十五年的老人立刻横剑自刎,而且还心甘情愿,满怀感激。
  可见这少年心计之深沉,手段之凶残,作风之冷酷,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

  三

  地上的鲜血,转眼间就已被细雪给掩住了,镖师在脸上那种畏惧之色,却是无论多大的风雪都掩不住的!对他们这位年轻的总镖头,每个人心里都显然畏惧已极。
  这少年脸上居然还是无表情,又淡淡地开口:“贝镖头在哪里?”
  人群中有一个人始终低垂着头,躲在人群后,听见了这句话,立刻跪了下来,五体投地,伏在积雪中:“贝雄在。”
  这少年看也不看他一眼:“你在镖局已做了多久?”
  “还不到十年。”
  “你的月俸是多少两银子?”
  “按规矩应该是二十五两,承蒙总镖头恩赏,每个月又加了五两。”贝雄恭敬的说。
  “那么你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加上腰带靴帽,一共值多少?”
  “十……十五两……”贝雄的声音已有点抖了。
  “那你在南城后面那栋宅子,每个月要多少开销?”少年又淡淡地问。
  贝雄的脸色开始扭曲,额上的细雪伴着冷汗同时滚落,喉节已开始上下蠢动。
  少年缓缓转头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个很讲究饮食的人,连家里用的厨子,都是无价从状元楼抢去的,一个月没有三、四十两银子,只怕很难过得去。”
  “那……那是别人拿出来的。”贝雄的头已碰到地上了:“我连一两都不必负担。”
  “哦?”少年忽然大笑了:“看来你的本事倒不小,居然能让别人每个月拿几百两银子出来,让你享受,只不过……”
  少年脸上的笑容忽然冷了下来:“只不过江湖中的朋友们,又怎么会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看见中原镖局里的一个镖师,就有这么大的排场,心里一定会奇怪,中原镖局为什么如此阔气?是不是在暗中与绿林豪杰们有所勾结,赚了些不明不白的银子?”
  贝雄已听得全身发抖,更是以头顿地,颤声的说:“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为什么?”少年淡淡地问:“是不是因为你刚才在出钱的人前出糗了,你担心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贝雄已满面流血,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
  少年看着他,又淡淡地说:“有人肯替你出钱,让你来享受,本是件好事,镖局也管不了你的;可是你居然带着她,在中原镖局的镖旗下被人羞辱,连吭都不敢吭一声,那岂非长了他人的威风,灭了我们镖局的志气?”
  贝雄的眼睛立刻亮了,猛抬起头,指着方败,大声叫道:“那小子就是毁我们镖旗的人!”
  “哦?那你还不过去杀了他?”
  “是!”
  贝雄早就想出这口气了,现在有总镖头替他撑腰,他还怕什么?他立即反手拿出了腰刀,身子跃起。
  他拔的是刀,却是闪出了剑光,一柄剑斜斜刺来,好像并不快,可是等到他闪避时,这柄剑已从他后颈刺入,咽喉穿出,鲜血飞溅,化作了满天血雨。
  贝雄甚至没看见这一剑是谁刺出来的!
  可是方败看见了。
  贝雄的人刚跃起,这少年忽然反手抽出了身旁一个人的佩剑,随随便便一剑刺出,连头都没回看他一眼。
  这一剑刺出的时间算得分毫不差,出手的部位更是巧妙绝伦,但是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一剑,而是少年出手的冷酷无情。
  方败忽然笑了,冷笑:“你杀自己的人倒是挺快的?”
  少年根本不理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过他一眼,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镖旗是被他折毁的,只是淡淡地擦擦双手,淡淡地问:“刀神李坏李大侠是不是也来了?”
  一直站在少年身旁的镖师立刻回答:“是。”
  “那么哪一位是李大侠?”
  “就是站在大街上的那一位!”
  “哦?”少年淡淡地摇摇头:“不对。”
  镖师不懂:“不对?”
  “以李大侠的身分地位,若是到了这里,遇见了这种事,早该仗义执言,评定是非,怎么会一直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少年冷冷地说:“李大侠又岂是这种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人?”
  “骂得好。”
  李坏不能不笑了,他轻轻上前一步,看着少年,笑笑地问:“总镖头也姓原?”
  少年回答:“在下原良玉!”
  李坏看着他:“我就是李坏!”
  飘雪彷佛小了些,但大街上的积雪却已越来越厚了,不过原良玉那些白底黑布鞋尖上,依然没有什么雪花留在上面。
  他微微向李坏躬了躬身:“先父在世时,晚辈的就时常听他老人家提起,李大侠飞刀纵横,天下无敌。”
  “你的剑法也不错。”李坏说。
  “不敢。”
  “能杀人的剑法,就是好剑法。”
  “可是晚辈杀人,并不是要以杀人立威,更不是以杀人为快。”
  “哦?那你杀人通常都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先父开创镖局时,就教我们人人都一定要记住的六个字。”
  “哪六个字?”
  “责任、纪律、荣誉!”
  “好,果然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李坏说:“难怪中原镖局的威名,二十五年来始终不坠。”
  原良玉躬身谢过,才又肃容而说:“先父常教训我们,要以镖局为业,就得要时时刻刻将这六个字牢牢记在心里,否则又与盗贼何异?”
  原良玉的脸色更严肃,胸也挺了起来:“所以无论谁犯了这六个字,杀无赦!”
  “好一个杀无赦!”
  “梁昌疏忽大意、护旗失责;贝雄自甘堕落、操守失律,所以他们虽是先父的旧人,晚辈也不能枉法徇私。”原良玉目光灼灼,逼视着李坏:“探花府威重天下,当然也有他的家法。”
  李坏不能否认。
  原良玉冷冷地看着他:“探花府的门人子弟,如是犯了家法,是否也有罪?”
  李坏当然不能否认:“是的!”
  原良玉的神色还是很严肃,但眼中却已闪过一抹喜色,他缓缓转身,面对着方败,这是他第一次正眼去看方败。
  方败也正看着他,脸上一点惧色也没有,纵然他刚刚挥剑杀人的方法很高超,方败仍挺起胸面对着他。
  原良玉看着他:“阁下尊姓大名?”
  “姓方,名败!”
  “方败?好名字!”原良玉说:“刚才我有听到阁下在说令堂的名字,令堂可是方天豪的独生女方可可?”
  “是的。”
  “那令尊呢?令尊是何人?”
  方败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神色微变,目光彷佛瞄了李坏一眼。
  原良玉看着他,忽然淡淡地说:“据我所知,方可可这一生中只爱一个男人,为了这个男人,她不惜背弃方家,只可惜……”
  原良玉的目光彷佛也瞄了李坏一眼,才又接着说:“只可惜这个男人并不领情,她一心爱着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是爱上了别的女人。”
  方败的脸色已有点难看了,但原良玉彷佛没有看见,仍继续说:“令堂一气之下就带着三个月的身孕,独自离乡背井的到远方去生活。”
  方败的脸色虽然难看,李坏的脸上却充满了痛苦和歉意,但是他又不能反驳,因为原良玉说的都是实话。

  四

  飘雪彷佛更小了,但寒意却更浓。
  原良玉脸上的笑容也很得意,他看着方败:“你知不知道那个狠心抛弃你们母子的男人是谁呢?”
  是谁?镖师们个个都想知道。
  原良玉当然知道方败自己不会说出来,所以他当然只好替方败说出来:“就是他——”
  就是他!
  方败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当然知道他手指指的是谁,但还是忍不住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镖师们也都看向原良玉所指的人,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讶异之极的神色。
  李坏!
  ×                           ×                            ×
  抛弃方败母子的那个男人竟然是刀神李坏?
  镖师们虽然都露出讶异之色,但他们心里却都十分相信李坏绝对是方败的父亲,否则身为刀神的李坏,又怎么会出面来管这件事呢?
  方败呢?
  镖师们又不禁回头去看看方败,只见方败两眼直直地看着李坏,脸上一怒生气也没有,甚至连欢喜、哀伤也没有。
  他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李坏,就好像在看着一尊他浑然不解的石像一样。
  李坏呢?
  李坏也在看着方败,他虽然知道自己实在对不起方败他们母子俩,但他却没有去逃避,他也是两眼直直地迎向方败的目光。
  尽管李坏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神中,却是充满了痛苦和歉意。
  李坏彷佛有千言万语想对方败说,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原良玉也在看着他们,他看看方败后,才看向李坏;他的目光如刀,语气比刀锋更利:“无论哪一家的门规家法,是否都不容弟子忽视江湖道义,破坏武林规矩?”
  李坏默默地点点头。
  “大街上无故寻事,不但伤了人,还折毁了镖局中誉鉴复命所系的镇旗,这算不算破坏了江湖规矩?”原良玉的声音比刀风更寒。
  李坏总算开口了,他的回答简单而直接:“算的。”
  原良玉目中首次露出惊讶之色,他手里已有了个打好的绳圈,正准备套上方败的脖子;李坏应该明白他意思,但他为什么不将方败的脖子挡住呢?
  不管怎么样,这机会都绝不能错过,原良玉立刻又追问:“不顾江湖道义,无故破坏江湖规矩,这种人犯的是什么罪?”
  李坏这次的回答更干脆:“死罪!”
  原良玉笑了,现在绳圈已套上方败的脖子,他也明白李坏的意思——方败虽然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探花府的威信更重,若是两着只能选择其一,他只有牺牲方败了!
  更何况现在梁昌和贝雄都已伏罪而死,方败当然也必死无疑。
  李坏目中的痛苦更浓了。
  中原镖局的镖师们,无一不是目光如炬的老江湖,当然也都看出这一点,每个人的手又都握紧刀柄,准备扑上去,原良玉忽然挥了挥手。
  “退下去!”
  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也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原良玉淡淡地看着李坏:“罪名是李大侠自己定下来的,有李大侠在,还用得着你们出手吗?”
  “谁都用不着出手。”
  李坏说完这句话后,就朝方败走了过去。
  众人以为他要出手了,谁知道李坏只是走到方败面前就停了下来,静静地看了方败一会儿,才开口:“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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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4 15:0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多亏了一招

  一

  “你走吧!”
  李坏没有出手,只是淡淡地对方败说了这句话。
  方败和其他的人一样都很讶异的抬头看看李坏。
  李坏轻轻地拍拍方败的肩:“这里已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方败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我一直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小时候一定受尽别人侮辱耻笑,我……”李坏的痛苦更浓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照顾你母亲。”
  “我……”
  方败只说出了一个字,原良玉已冷冷地开口打断了方败的话。
  “李大侠武功之高,原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李大侠的言而无信,江湖中只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李坏回答看看他:“我言而无信?”
  “是的。”原良玉冷冷地说:“刚才是谁订的罪?”
  “是我。”
  “订的是什么罪?”
  “死罪。”
  “既然订了他的死罪,为什么又出手救他,叫他走呢?”原良玉的目光又如刀锋般的直盯着李坏。
  李坏淡淡地说:“我只订了一个人的,可是有罪的却不是他。”
  “不是他,是谁?”
  “是我!”
  “是你?”原良玉目中第三次露出惊讶之色:“为什么是你?”
  “因为那些不顾江湖道义、破坏江湖规矩的事,都是我教他的。”李坏眼睛里又露出了那种说不出的痛苦和悲伤:“若不是我,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想说罪当诛,却绝不能让他为我而死。”
  方败看着他,众人也在看着他。
  原良玉更是不信的看着他,瞳孔渐渐收缩;过了很久,才忽然仰面长叹:“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李大侠更享有刀神之美誉,若非逼不得已,在下实应不愿与你交手”
  李坏看着他:“很好。”
  “可是现在你既然这么说,想必已准备在武功上一较生死胜负。”原良玉冷笑的说:“江湖中的道理,本来就是要在刀头剑锋上才能讲得清楚的,否则大家又何必苦练武功?武功高明的人,无理也变成了有理,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李坏看着他,看了很久,才忽然说:“你错了。”
  “错在哪里?”
  “我既已服罪,当然就用不着你出手。”
  李坏的这句话,又使得众人瞪大眼睛,张大嘴巴。
  原良玉虽然一向很自负,能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脸上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江湖中替人受过,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事,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可是以李坏的身分武功又何苦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                           ×                            ×
  细雪虽小,却没有停的意思。
  明月依然如钩,大街上已挤满了人,有的是中原镖局的人,也有的不是,但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位天下无双的刀神心里充满了内疚和愧恨;他已准备用自己的鲜血来洗清。
  也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李大侠,你错了,该死的是原良玉,不是你,因为——”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顿,就像是突然被快刀刃割断。
  一个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双眼凸出,瞪着原良玉,彷佛想说什么,但他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出,人就已倒下,后背上赫然插着柄尖刀。
  这个人刚一倒下,另一边的人群中又有人替他说了下去:“因为中原镖局的令旗,旱就已被他沾辱了,早已变得不值一文,他——”
  声音说到这里,喉咙彷佛又被割断,又有一个人血淋淋的冲出来倒地而死。
  可是世上居然真有不怕死的人,死并没有吓住他们,西边又有人嘶声大喊!
  “他外表忠厚、内藏奸诈,非但原总镖头死得不明不白,而且——”
  这人一面大喊,一面已奔出人群,忽地,刀光一闪,射入了他的咽喉。
  鲜血溅出的同时,北面又有人替他接了下去:“而且城南后的藏娇金屋,也是他买下的,只因为镖头新丧,他不能不避些嫌疑,最近很少去那里,才被贝雄乘虚而入”
  这次说话的人显然武功较高,已避开了两次暗算,窜上了屋顶,又接着说:“刚才贝雄生怕被他杀了灭口,所以才不敢说,想不到他不说也难逃一死——”
  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说到“死”时,屋脊后突然有一道剑光发出,从他的后颈刺入,咽喉穿出,鲜血飞溅而出,这人就骨碌碌地从屋顶上滚了下来,落在街上。
  一片死寂!
  大街上虽然人群蠢动,却是一片死寂!

  二

  在转眼间就有四个人血溅大街,已令人心惊胆裂,何况他们死得又如此悲壮,如此惨烈。
  原良玉却还是神色不变,冷冷地说:“原义!”
  一个健壮高大的镖师忽然越众而出,躬身说:“属下在。”
  “去查一查这四个人是谁主使的?”原良玉冷冷地说:“竟敢到这里来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是!”
  原义还没有动,李坏已淡淡开口:“他们若真是血口喷人,你何必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原良玉冷笑:“你看见杀人的是谁吗?”
  李坏没有再说话,忽然跃起,窜入人群,只见他身形四起四落,就有四个人从人群中飞出来。“砰”地一声,重重落在街上,穿着打扮,正是中原镖局的镖师。
  原良玉居然还是神色不变:“原义!”
  “在。”
  “你再去查一查,这四人是什么来历,身上穿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是。”原义口中说“是”,却连动都不动。
  原良玉看看他:“你为什么还不去?”
  原义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咬了咬牙,用力大声的叫:“我用不着去查,因为这些衣服都是我买的,车上女人头上的那朵珠花,也是我买的。”
  车上那如猫的女人此刻正探头在看着他们,她发髻上正插着一朵珠花。
  原良玉的脸色骤然变了!
  原义继续大叫:“总镖头给了我三百两银票,叫我到玉宝号去买了那朵珠花和一双镯子,剩下的二十多两还给了他。”
  李坏眉头一皱:“原良玉买的珠花,怎么会到了那女人的头上——”
  他这句话没有完全说出,就忽然一手提起原义,再一个回身,反手提起方败,就好像提着两个纸人一样,斜飞四丈,掠上屋顶。
  只听急风骤响,十余道寒光堪堪从他们足底擦过,李坏刚刚的出手若是慢了一点,原义也只怕就已被杀了灭口!
  但是这屋顶上也不安全,他的脚还未站稳,屋脊后又有一道剑光飞出,直刺李坏的咽喉。
  剑光如惊虹,如匹练,刺出这一剑的无疑是位高手,使用的必定是把好剑。
  现在他们想杀的人,已不再是原义,而是李坏!
  ×                           ×                            ×
  李坏左右手各提着一个人,眼看着这一剑已将刺入他的咽喉,他忽然右脚一踏,踏破了屋瓦,溅起了两三块碎瓦片。
  李坏左脚一勾,一踢,只听“波”地一声,一块碎瓦飞出,接着又是一块碎瓦弹起,去势更快,两块碎瓦凌空一撞,第一块碎瓦斜飞向左,直打使剑的右腮。
  这人一偏头就闪了过去,却想不到第二块碎瓦竟是下坠之势,已打在他持剑的手臂曲池穴上;长剑落下时,李坏的人已走远了!
  细雪如重帘,眨眼间连他的人影都已看不见。
  原良玉还是站在那里,非但完全不动神色,身子也文风不动,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镖师,忽然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问。
  “追不追?”
  原良玉冷冷地说:“追不上又何必去追?”
  “可是这件事不解释清楚,只怕再难服众。”
  原良玉冷笑:“若有人不服,杀无赦!”

  三

  风雪已停,明月又被乌云掩住了。
  小小的土地庙里阴森而潮湿,原义伏在地上不停的喘息呕吐。
  方败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不等李坏问,原义已说出他所知道之事!
  ——被暗算的那四个人,全都是在镖头的旧部,最后在屋顶上被刺杀的人是镖师,其余的三个人都是老镖头贴身的人。
  ——两个月以前,有一天雷电交作,雨下得很大,那天晚上,老镖头彷佛有些心事,吃饭时多喝了两杯酒,很早就去睡了。第二天早上他就听到了他老人家暴毙的消息。
  ——老人家酒后病发,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是当天晚上在后院里当值班的人却听见了老镖头房里有人在争吵,其中一个竟是原良玉的声音!
  ——原良玉虽是老镖头收养的义子,可是老镖头对他一向比嫡亲的儿子还要好,他平时倒也还能克尽孝道,那天晚上他居然敢逆离犯上,和老镖头争吵起来,已经是怪事,何况老镖头的死因,若是酒后病发,临死前哪里还有与人争吵的力气?
  ——更奇怪的是,从那一天晚上一直到发丧时,原良玉都不准别人接近老镖头的尸体,连尸衣都是原良玉自己动手替他老人家穿上的。
  ——所以大家都认为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只不过谁也不敢说出来。
  听到这里,李坏才开口问:“当天晚上在后院当值的,就是那四个人?”
  “就是他们。”
  “老镖头的夫人呢?”
  “他们多年前就已分房而睡了。”
  “别的人都没有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
  “那天晚上雷雨太大,除了当值的那四个人责任在身,不敢疏忽外,其余的人都喝了点酒,而且睡得很早。”原义回答。
  李坏沉吟了一下,又问:“出事之后,镖局里既然有那么多闲话,原良玉当然也会听到一些,当然也知道这些话是哪里传出来的。”
  “当然。”
  “他对那四个人,难道一直都没有什么举动?”
  “这件事本无证据,他若忽然对他们有所举动,岂非反而更惹人疑心?他年纪虽不大,城府却极深,当然不会轻举妄动。”原义说:“可是大殓后还不到三天,他倒另外找了个理由,将他们四个人逐出镖局。”
  “他找的是什么理由?”
  “服丧期间,酒醉滋事。”
  “是不是真有其事?”
  原义点点头:“他们身受老镖头的大恩,心里又有冤屈难诉,多喝了点酒,也是难免的。”
  “他为什么不藉这个缘故,索性将他们杀了灭口?”李坏又问。
  “因为他不愿自己动手,等他们一出镖局,他就找了个人在暗中追杀他们。”
  “他找的人是谁?”
  “是我。”
  李坏看着他:“但是你却不忍下手?”
  原义神色恍然:“我实在不忍下手,只有拿了他们四件血衣回去交差。”
  李坏又沉吟一会,才缓缓又开口:“原良玉叫你去买珠花,送给他的外室,又叫你去替他杀人灭口,当然已把你当做他的亲信心腹。”
  方败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直到李坏问了这话,他的嘴角才漾出了一丝笑意。
  原义当然没有看到方败脸上的变化,所以他马上很快的回答。
  “我本是他的书童,从小就跟他一起长大,可是……”原义的脸已在扭曲:“可是老镖头一生侠义,我……我实在不忍眼见着他冤沉海底!……本来我也不敢背叛原良玉的,可是我眼看着他们四个人死得那么悲壮惨烈,我……我实在……”
  他的声音已哽咽,人更是忽然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如诉如泣的接着又说:“他们今天敢挺身而出,直揭原良玉的罪状,就因为他们看见了李大侠,知道李大侠绝不会让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只要李大侠肯扬义出手,我……我一死也不足惜呀!”
  他以头撞地,满面流血,似乎觉得还不够诚意,忽然从靴筒里拔出把尖刀,反手刺向自己的心口。
  刀刺得很猛,可是这刀忽然间就已到了李坏的手里,李坏看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地说:“不管我是不是答应你,你都不必死的。”
  原义抬起头,看着李坏:“我……我只怕李大侠还信不过我的话,只有以一死来表明心迹。”

  四

  腊月的寒意,阴森的庙宇,沉默的神祗,无论听见多么悲惨的事,他都不会开口的。
  可是冥冥中,却自然有双眼睛,在冷冷地观察着人世间的悲伤和罪恶,人世间的真诚和虚假。
  他自己虽然不开口,也不出手,可是他自然会假一个人的手,来执行他的力量和法律。
  ——这个人当然是个公正而聪明的人,这双手当然是双强而有力的手!
  乌云又不见了,月色透了进来,照在原义的脸上,只见他鲜血还不停的流着。
  “可是李大侠也一定要特别小心,原良玉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原义很关心的说:“他的刀法远比老镖头昔年全盛时更快,更可怕!”
  “哦?”李坏问:“他的武功,难道不是原老镖头传授的?”
  “大部分都是,只不过他的刀法……只不过他的刀法,又比老镖头还多出了一招。”原义的目中忽然露出了恐惧之色:“据说这一招刀法之诡异毒辣,世上至今还没有人能招架抵挡!”
  “是吗?”李坏淡淡地问:“你知道这一招多出了的刀法,是什么人传授给他的?”
  “我……”
  原义只说了一个字,然后目光就转向窗外的夜空,那儿只有明月。
  明月如钩。
  月色淡淡,淡如刀光!
  ×                           ×                            ×
  淡淡的刀光,淡如明月!
  月光也如刀!
  原义的脸色已如死人,他痴痴地看着窗外的明月,痴痴地说出了三个字:“我知道!”
  李坏忽然上前一步,问:“是谁?”
  “月神!”

  五

  明月,雪停。
  明月下居然出现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在风雪之后,这层薄雾,看来真的有说不出的宁静和美丽。
  ——故老相传,风雪之后出现薄雾,总会为人间带来幸福和平,可是风雪过后为什么总是最寒冷的?
  ×                           ×                            ×
  黄色代表温柔。
  可是这十几面黄色的大旗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却是寒冷的?
  十三辆镖车,十二面黄旗;车已停下,停在街尾的一家客栈后院里。
  原良玉就站在已开始在融化的冰柱下,看着车上的镖旗,忽然大声叫:“拆下来!”
  镖师们迟疑着,没有人敢动手。
  “有人拆了我们一面镖旗,就等于将我们千千万万面镖旗全都毁了!此仇不报、此辱不洗,江湖中就再也看不见我们中原镖局的镖旗!”
  原良玉在说这些话时,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充满了决心;他说的话,仍然是命令,于是有人动了。
  十二个人走了过去,十二双手同时去拔旗,镖旗还没有拔下,十二双手忽然在半空中停止,十二双眼睛同时看见了一个人!
  ×                           ×                            ×
  一个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人!
  ——你不让他走时,他偏要走;你想不到他会来时,他却又偏偏来了!
  这个人的发髻早已乱了,衣裳早已被风雪浸湿了,看来显得是既狼狈又落魄。
  可是现在却没有人去注意到他的头发和衣裳,也没有人觉得他狼狈落魄,因为……
  因为这个人就是李坏!
  ×                           ×                            ×
  原义是个魁伟健壮的人,浓眉大眼,英气勃发,可是站在李坏的身后,就是像皓月下的秋萤,阳光下的烛火。
  原良玉眼中只有李坏,他看着他走到他面前,才淡淡地说:“你来了。”
  “我来了。”
  “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也知道你是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原良玉注视着李坏:“因为你一定听了很多话?”
  “是。”
  “是非曲直,你当然一定已分得很清楚?”
  “是。”
  原良玉凝视着他,又问:“你掌中无刀?”
  “是。”
  “刀在你心里?”
  李坏也在凝视着他:“心中是不是有刀,至少你总应该看得出。”
  原良玉还是注视着他:“心中若有刀,杀气在眉睫。”
  “是。”
  “你的掌中无刀,心中亦无刀。”原良玉盯着他:“你的刀在哪里?”
  李坏注现着他:“在你手里!”
  “我的刀就是你的刀?”
  “是。”
  原良玉忽然拔刀!
  刀不是他的——新遭父丧的孝子,身上绝不能有凶器!
  可是经常随从在他身边的人,却都可以佩刀剑。
  ×                           ×                            ×
  这一刀并没有出手,更没有刺向李坏!
  是一个人只看见刀光一闪,彷佛已脱手而出,可是刀仍在原良玉手里。
  只不过刀尖已倒转,对着他自己!
  ×                           ×                            ×
  原良玉用两根捏着刀尖,慢慢地将刀柄送了过去,送给李坏!
  整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掌心都捏了把冷汗——他这么做简直是在自杀,只要李坏的手握住刀柄向前一送,有谁能闪避?有谁能挡得住?
  整个人都在看着。
  李坏当然也在看着。
  雪忽然又下了,下得比刚刚还要大。
  但明月却依旧在夜空!
  ——只不过他的刀法,又比老镖头还要多出一招!
  多出一招!
  明月淡淡,淡如刀光!
  刀光也如月色!

  第七章 以刀论刀

  一

  明月如刀。
  李坏注视着原良玉手中的刀,终于慢慢地伸出了手,握住了刀柄,而原良玉的手指已放松,手也垂了下来!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带着很奇怪的表情。
  忽然间,刀光一闪,轻如春风吹过大地,却又还急如闪电,凌空下击,没有人能避开这一刀。
  原良玉也没有闪避,因为这一刀并没有砍向他;刀光一闪,忽然已到了原义的咽喉。
  原义的脸色变了,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只有原良玉仍然声色不动,这惊人的变化竟似乎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原义的喉结上下滚动,过了很久,才能发出声音,声音嘶哑而颤抖:“李大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坏看着他:“你不懂?”
  “我不懂。”
  “那么你就未免太糊涂了。”
  “我……我本来就是个糊涂人。”
  “既然是个糊涂人,为什么又偏偏要说谎?”李坏淡淡地问。
  “说谎?”原义的声音又颤抖了:“谁……谁说了谎?”
  “你!”李坏盯着他:“你编了个很好的故事,也演了很动人的一出戏,戏里的每个角色都配合得很好,情节也很紧凑,只可惜其中还有一、两点漏洞。”
  “漏洞?什么漏洞?”
  “原老镖头发丧三天之后,原良玉就将那四个人逐出了镖局?”
  “不错。”
  “再命你去暗中追杀他们?”
  “不错。”
  “可是你不忍下手,只拿了四件血衣回去父差?”
  “不错。”
  “原良玉就相言了你?”
  “他一向很相信我。”
  “可是被你杀了的那四个人,今天却忽然复活了,原良玉亲眼看见了他们,居然还同样相信你,还叫你去追查他们的来历?”李坏直逼着他:“难道他是个呆子,或是个瞎子?”
  原义说不出话了,满头的冷汗已落如雨。
  李坏叹了口气:“你若想要我替你除去原良玉,若想要我们鹬蚌相争,让你渔翁得利,你就该编个更好一点的故事,至少也该弄清楚,那么样一朵珠花,绝不是两百两银子能买得到的。”
  话一完,他忽然倒转刀锋,用两根手指夹住刀尖,将这把刀交给了原义,然后他就转身,面对着原良玉,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现在这个人已是你的了。”
  他再也不看原义一眼,但原义却在盯着他,盯着他的后脑和脖子,眼睛里忽然露出杀机,忽然掣刀向他砍了过去。
  李坏既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只见眼前刀光又一闪,从他的脖子旁飞过,刺入了原义的咽喉,余力犹未尽,竟将他的人又带出七、八尺,活生生地钉在一辆镖车上!
  车上的黄旗犹在迎风招展!

  二

  尽管他母亲从小没怎么对他说过父亲的事,但方败看得出来,母亲虽然很恨父亲,不过母亲的内心里,却一直是深深地爱着父亲。
  就像这一次一样,他虽然说是要出来逛逛,增加一点见闻,但他相信他母亲一定知道他是要出来找寻父亲。
  一离开家门,方败就直奔这个山城而来,这里是母亲的家乡,他相信母亲和父亲一定是在这里相遇的。
  事实证明他的看法很正确,他的确在这里得到了父亲的消息,也知道很多有关父亲的种种传闻。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会是一个“这么样”的人!
  虽然他同时也知道了父亲对母亲的绝情寡意,但是他并不恨他的父亲,他认为他父亲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在。
  所以当他今夜看见自己父亲,又听到原良玉在数落父亲对母亲的种种不对时,他更相信父亲那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因为他已从他那愧疚、歉意的眼神中,看出父亲其实也是很爱母亲的。
  雪虽然已停了一会儿,但寒意却越来越浓,尤其是在这阴森的土地庙里;但是他的内心却是在发热。
  原义虽然唱作倶佳的演了一场戏,但就连他这初入江湖的年轻人都听得出其中的漏洞与破绽,更何况是身经百战的李坏呢?
  所以当父亲要原义去和原良玉对质时,他也顺从的留在这里等,等父亲处理完事情之后回来和他相聚。
  父亲离去差不多有一炷香了,方败终于等到了回来的脚步声。
  他一回头,却看见了青竹丝!
  那个始终彬彬有礼,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笑容的青竹丝!

  三

  原义的尸体很快的就被人抬走了,原良玉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李坏凝视着他:“你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再来?”
  原良玉承认。
  “因为我一定会听了很多话,你相信我一定可以听出其中的破淀?”
  原良玉看着他:“因为你是李坏!”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倩,可是在说到“李坏”这两个字时,声音里充满了尊敬之意。
  李坏笑了:“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已准备请我喝两杯了?”
  原良玉注视着他:“我向来滴酒不沾的。”
  碰到这种人,李坏通常都会叹口气:“独饮无趣,看来我只好走了。”
  “现在你还不能走。”
  “为什么?”
  原良玉注视着他,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你得留下你的血,来洗我的镖旗!”
  李坏的瞳孔忽然收缩。
  原良玉还是注视着他,一字-字的接着说:“镖旗被毁,这耻辱只有用血才能洗得清,不是你的血,就是我的血!”
  寒意肃严,天地间忽然充满了杀气!
  杀气使得李坏和原良玉之间的距离彷佛变得很遥远。
  原良玉动也不动的注视着李坏,忽然又说:“那如猫的女人发髻上的珠花,是我用三百雨银子买来送给她的。”
  李坏的瞳孔更收缩:“真是你买的?真是你叫原义去买的?”
  “丝毫不假。”
  李坏看着他。“那么样一朵珠花,价值最少也在七百两以上,三百两又怎么能买得到?”
  “玉宝号的掌柜,本是中原镖局的账房,所以价钱当然算得特别便宜。”原良玉说:“何况珠宝一业,利润最厚,他以这价钱卖给我,也没有亏本。”
  李坏的心沉了下去,却有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难道我错怪了原义?
  ——原良玉要他去追查那四人的来历,难道也是个圏套?
  李坏忽然发现自己的判断已没有以前那么锐利了,冷汗已湿透了他的背脊,他的心中也涌出了一口气——叹气!
  “你是个聪明人,实在是很聪明。”
  “谢谢。”
  李坏凝视着他:“我本来不想杀你的。”
  “但我却非杀你不可!”
  “有件事我也非问不可。”
  “什么事?”
  “原随缘原老镖头是怎么死的?”
  原良玉岩石般的脸忽然扭曲变形,同时也厉声的大叫:“不管他老人家是怎么死的,都跟你全无关!”
  寒意冷如刀!
  原良玉忽然拔出了刀,两把刀,反手插在地上,刀锋入土,直没刀柄。
  用黑绸缠住的刀柄,古拙而朴实。
  原良玉的眼中已有刀光在闪烁:“这两把刀虽然是在同一炉中炼出来的,却有轻重之分。”
  李坏在看着刀柄:“你用的是哪一把?”
  “这一炉炼出来的刀有五把,五把刀我都用得很得手,这一点我已占了便宜。”
  “无妨。”
  “我的刀法虽然以快得胜,可是高手相争,还是以重为强。”
  “我明白。”
  李坏当然明白,以他们的功力,再重的刀到了他们手里,也同样可以挥洒自如,可是两把大小长短同样的刀,若有一把较重,这把刀的刀质当然就比较好些。
  刀质若是重了一分,就助长了一分功力;高手相争,却是半分都差错不得的。
  这个道理,原良玉当然也懂:“我既不愿将较重的一把刀给你,也不愿再占你这个便宜,只有大家各凭自己的运气。”
  李坏看着他,心里不禁又在问自己——这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天下无双的“刀神”李坏面前,他都不肯占半分便宜,像这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奸阴恶毒的事?

  四

  “请,请先选一把!”
  刀柄是完全一样的,刀锋已完全没入土里,究竟是哪一把刀质较佳较重?
  谁也看不出来。
  但看出来又如何?
  有刀又何妨?
  无刀又何妨?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李坏慢慢地俯下身,握住了一把刀的刀柄,却没有拔出来。
  他在等原良玉,刀锋虽然还在地下,可是他的手一握住刀柄,刀气就似已将破土而,虽然弯着腰,弓着身,但是他的姿势,却是生动又优美的,完全无懈可击。
  原良玉看着他,眼睛里彷佛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                           ×                            ×
  荒山寂寂。
  有时凄风若雨,有时月明如镜。
  这个人就在月光下,将月光刀法传授了给他,同时也告诉他有关李坏的故事。
  ——只有诚心正意、心无旁骛、正气禀然的人,才能练成天下无双的“小李飞刀”!
  李坏就是这种人!
  ×                           ×                            ×
  原良玉的手虽然冰冷,血却是滚烫的!能够与李坏交手,已是他这一生中最值得兴奋骄傲的事。
  他希望能一战而胜,扬名天下,用李坏的血,洗清中原镖局的羞辱——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为什么又偏偏对这个人如此尊敬?
  “请!”
  这个字方说出口,原良玉的刀已拔出,弯月般划了出去。
  “铁骑刀马,名满天下”!一百三十二式连环快刀,一刀比一刀狠,原良玉一出手间,就已使出三七二十一刀。
  这三七二十一刀也正是“刀马翁”快刀中的第一环“乱弦式”。
  因为他使出这二十一刀时,对方不管使用何种武器,都必定要和他相格,兵刃相击,声如乱弦,所以这一环快刀,也就叫“乱弦式”!
  可是现在原良玉这二十一刀使出,却完全没有声音!
  因为对方手里根本没有刀,只有一条闪闪发亮的黑色缎带。
  李坏并没有拔出那把刀,只解下了那把刀上的黑色缎带!
  ×                           ×                            ×
  是缎带也好,是刀也好,到了李坏的手里,都自有威力。
  箭已离弦,决战已开始。
  原良玉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缎带上竟似有种奇异的力量,带动了他的刀,他已根本无法住手。
  又是三七二十一刀使出,用的竟是“铁骑快刀”中最后一环“断弦式”,这正是“铁骑快刀”中的精粹;刀光闪动间,隐隠有铁马金戈声,战阵杀伐声。
  原随缘壮年时杀戮甚重,身经百战,连环快刀一百三十二式,通常只要用出八、九十招,对方就已毙命在他的刀下。
  若是用到最后一环,对手一定太强,所以这一环刀法,招招都是不惜与敌同归于尽的杀式。
  所以再一刀使出,都丝毫不留余地,也绝不留余力,因为这二十一刀使出后,就已弦断声绝,人刀倶亡!
  ×                           ×                            ×
  刀光霍霍。
  转眼间,已使出了二十一刀,每一刀使出,都像是勇士杀敌,勇无反顾,其悲壮惨烈,绝没有任何一种刀法能比得上。
  可是这二十一刀使出后,又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了消息。
  等到这时,人纵然还没有死,刀式却已断绝,未死的人也已非死不可。曾经跟随过原随缘的旧部,眼看着他使出最后一招时,都不禁发出惊呼叹息声。
  谁知原良玉这一招发出后,刀式忽然一变,轻飘飘一刀划了出去。
  刚才的刀气和杀气倶重,就像是满天乌云密布,这一刀发出,忽然间就已将满天乌云都拨开了,而露出了明月!

  五

  刚才原良玉施展出那种悲壮惨烈的刀法,李坏竟似完全没有看在眼里,可是这一刀挥出,他居然失声而呼!
  “好,好刀法!”
  这四个字方出口,原良玉又挥出了四刀,每一刀都彷佛有无穷变化;却又完全没有变化,彷佛飘忽,其实沉厚;彷佛轻灵,其实毒辣。
  李坏没有还击,也没有招架,他只在看!
  就像是个第一次看见裸女的年轻人,他已看得有点痴了。
  可是这四刀并没有伤及他的毫发。
  原良玉很奇怪,明明这一刀已对准刺入他的胸膛,却偏偏只是贴着他的胸膛划过;明明这一刀已划破了他的咽喉,却又偏偏挥了个空。
  每一刀挥出的方式和变化,彷佛都已在李坏的意料之中。
  原良玉的刀势忽然又变了,变慢了,很慢!
  一刀挥出,不着边际,不成章法。
  可是这一刀,却像是道子画龙的眼,虽然空,却是所有转变的枢纽,无论对方怎么动,只要动一动,下面的一刀就可以致他的死命!
  李坏没有动!
  他们所有的动作,竟在这一刹那间全都停顿,只见这笨拙而迟钝的一刀慢慢地挥过来,然后突然化作了一片花雨。
  满天的刀花,满天的刀雨,忽然又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飞虹。
  明月飞虹,多采多姿,千变万化,却忽然又被乌云掩住!
  黑色的乌云,黑色的锻带!
  原良玉的动作忽然停顿,满头冷汗,雨点般落了下来。
  李坏的动作也停顿,一字字的问:“这就是那多出来的一招?”
  原良玉沉默,沉默就是承认了!
  李坏看着原良玉手中的刀,忽然又长长叹息一声:“可惜,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
  “可惜只有多出一招,若还有第二招,我就已败了!”
  原良玉一怔:“还能有第二招?”
  “一定有!”李坏沉思,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说:“第二招刀,才是这刀法中的精粹!”
  ——刀的精粹、人的灵魂,同样是虚无缥缈的;虽然看不见,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                           ×                            ×
  李坏看着刀:“这多出来的一招中所有的变化和威力,只有在第二招刀中,才能完全发挥,若能再变化出第三刀,就必将天下无敌!”
  话一完,李坏的手就一抖,黑色的缎带忽然挺得笔直,就像是一把刀!
  刀挥出,如明月,又如骄阳!
  如彩虹,又如乌云;如动又静,如虚又实;如在左,又在右;如在前,又在后;如快又慢;如空又幻!
  虽然只不过是一条缎带,可是在这一瞬间,却已胜过世上所有杀人的利器!
  就在这一瞬间,原良玉的冷汗已湿透衣裳!他已完全不能破解,不能招架,不能迎击,不能闪避。
  也就在这时,明月又忽然不见了。
  李坏的人又停了下来,黑色缎带也软软地垂下:“这就是第二刀!”
  原良玉不能开口。
  李坏看着他:“你若使出这一刀,就可以将我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
  原良玉还是没有开口,却已在恼恨,恨自己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想出这一招的变化?
  李坏还是在看着他:“现在你已看清楚这一刀?”
  原良玉已看得够清楚!他从小就练刀,苦练,在武学这方面,也本就是绝技的天才,况且还流过汗,流过血!
  “你再看一遍!”
  李坏彷佛深怕原良玉刚刚没有看清楚,他又将那一刀的招式和变化重复一次,才又问:“现在你是否已能记住?”
  原良玉点点头。
  “好。”李坏盯着他:“那么你试试。”
  “试试?”原良玉又一怔,还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我要你用这一刀来对付我。”李坏说:“看是否能破我的刀。”
  原良玉眼睛里发出了光,却又很快的消失:“我不能这么做。”
  “我一定要你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试,是否能破得了这一刀。”
  这一刀虽然是他创出的,可是其中的精粹变化,却是来自原良玉的多出来的一招。
  原良玉已明白他的意思,眼中不禁又露出尊敬之色:“你实在是个骄傲的人,可是你又实在是值得自傲!”

  第八章 刀的游戏

  一

  “你实在是个值得自傲的人!”
  一刀挥出,森寒的刀气忽然逼人而来,连灯都失去了颜色。李坏在往后退,这一已将他所有的攻势都封死。
  他只有退,他虽然在退,却没有败裂;他的身子已被这一刀的力量压得向后弯曲,弯如弓,可是弓弦也已拉紧,随时都可能反弹出去——压力越大,反弹之力也越强!
  等到那一刻到来,立刻就可以决定他们的胜负生死。
  谁知就在他的弓已引满,将发未发时,镖车后、廊柱旁、人群间,忽然有三道剑光飞出。
  李坏已全神贯注在原良玉手里的刀上,所有的力量都在准备迎击这一刀,已完全没有余力再去照顾别的事。
  剑光一闪间,三柄剑已同时刺入了李坏的肩胛、左股、后背,他所有的力量也忽然全都崩溃。
  原良玉的一刀也已迎面挥来,刀尖就在他的咽喉要害间。
  李坏知道自己绝不能再招架闪避,他终于领略到死的滋味!
  死,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一个人在死前的一瞬间,是不是真的能回忆起一生中所有的往事?
  李坏这一生到底有多少欢乐?多少痛苦?
  究竟是别人负了他,还是他负了别人?
  这些问题,除了他自己外,谁也无法回答。
  然而他自己却也无法回答。
  冰冷的刀尖,已刺入了他的咽喉,他能感觉得到那种刺骨的寒冷,冷得令人发抖。
  李坏终于倒了下去!
  ×                           ×                            ×
  李坏倒了下去,倒在原良玉的刀下,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他甚至没有看见在背后突击他的那三个人是谁。
  原良玉看见了,除了柳青风和郭飞峰外,还有一个青衫玉立、彬彬有礼的年轻人;原良玉只在饭馆里见过他一次,却觉得这个人一身的假。
  这个人当然就是青竹丝,他微笑的上前:“恭禧总镖头,一击得手,这一刀之威,必将名扬天下。”
  原良玉没有胜利后的得意,他脸上居然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手上的刀也已垂落。
  柳青风也微笑上前:“这一次我们虽也略尽绵薄,但是,真正一击奏功的,当然还是总镖头。”
  原良玉看看他们。“你们三剑齐发,都没有伤及他的要害,就是为了要我亲手杀他?”
  他们没有否认。
  原良玉想了想,再看向青竹丝:“这位朋友是……”
  郭飞峰上前一步:“这位就是青竹丝青公子。”
  “好,好……”原良玉唯唯自语:“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彷佛很疲倦,一种胜利后必有的疲倦。
  郭飞峰看着地上的李坏:“现在他的血还未冷,总镖头为何还不用他的血来为贵镖局的黄旗增几分颜色?”
  “增几分颜色……”原良玉喃喃的说:“我正准备这么做。”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他低垂的刀忽然又挥起,突然向郭飞峰砍了过去。
  郭飞峰一惊,举剑迎击,剑刀相交,声如乱弦。
  原良玉边挥刀,边大声喊道:“这件事不是我安排的,原良玉绝不是这种无耻的小人!这耻辱也只有用血才能洗清,不是他们的血,就是我的!”
  这些话好像是说给李坏听的,可是死人又怎么能听见他的话?
  青竹丝一直在盯着地上的李坏,听见原良玉那大声一吼,眉头突然一皱,忽又一剑剌出,刺向李坏的小腹。
  就在这时,本来好像应该已死的李坏忽然从血泊中跃起,窜了出去。
  看见这情形,一旁的柳青风忽然大叫:“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声音激动得几乎已接近疯狂,剑法也因激动而变得接近疯狂,疯狂般和青竹丝一起追杀李坏。
  李坏跃起的同时,已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那把刀,反手一刀挥出。
  他没有回头,但是柳青风剑法中每一处空门破绽,他却都已算准了!随手一刀挥出,柳青风剑法中三处破绽都已在他攻击下,无论柳青风招式如何变化,都势必要被击破。
  可是他旧创未愈,又受了新伤,他这反手一挥,肩胛处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苦。
  这一刀虽已胜,力却败了!
  “叮”地一声,刀剑相击,李坏的刀忽然被震得脱手飞出。
  刀光如流星,飞出墙外。
  看着自己的刀飞出,李坏只觉得胃部忽然收缩,就像是忽然发现自己的情人已离他远去,又像是忽然一脚踏空,坠下了万丈深渊。
  他从未有过这种经验,这本也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但是现在却已发生。
  冰冷的剑锋,已贴住了他的脖子,几乎割入他颈后的大血管里。

  二

  郭飞峰的剑没有停下,他还在与原良玉交手。
  紫衣郭家传家十余代,声名始终不坠,他们家传的剑法当然已经过千锤百炼,无论谁要想破他们的剑法,都很不容易。
  原良玉却有几次几乎都已得手了,他那“多出来的一招”,彷佛正是这种剑法的克星,只要再使出“第二刀”来,郭飞峰的剑必破无疑,可是原良玉始终没有用出那“第二刀”。
  他太骄傲,这一刀毕竟是李坏创出来的,他和李坏之间还有笔账没有算清,他虽然不能眼看着李坏因为这一刀所逼而遭人暗算,却也不能用这一刀去伤人。
  他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
  只可惜那多出来的一招,缺少了第二刀就像是画龙尚未点睛,纵然生动逼真,却还是不能破壁飞去。
  他刚刚和李坏决战时,已使出全力,现在气力已呈现不支,出手之间,刀刀被郭飞峰的剑封住。
  青竹丝没有动,他依然笑得很温和,看看他们,奇怪的是中原镖局的镖师们,也都在袖手旁观,没有一个人来助他们的总镖头一臂之力。
  ×                           ×                            ×
  剑光闪动,李坏颈上又多了条血痕。
  这次剑锋割得更深,鲜血一丝丝抑出,染红了他的衣领。
  柳青风冷冷地盯着他:“你的刀呢?你那令人闻名丧胆的小李飞刀呢?”
  “刀在!”
  李坏缓缓地说,但是他的双手依然垂着,手掌上也是空空的。
  柳青风看看他的手,又问:“在哪里?”
  “在你的心里!”李坏注视着他:“李家的飞刀是用正气发出去的,也唯有心术不正的人,才会怕李家的飞刀。”
  这番话使得柳青风额上的青筋冒了出来:“好,好!好一个用正气发出去的!我倒要看看,你连命都保不住了,怎么还能发出刀来?”
  柳青风怒吼,忽然一剑刺向李坏的咽喉。
  他的剑刚刚一动,就听见“咱”地一响,剑锋已被李坏双掌夹住;柳青风想拔剑,却拔不出来。
  他的剑就宛如被一双铁爪给夹住了,无论他怎么拼命的拔,也拔不出来。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永远也比不上李坏,无论哪一点都比不上。
  ——要一个人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到了不能不承认的时候,那种感觉已不仅是羞辱,而是悲伤。
  ——一种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悲伤!
  柳青风的脸上已不仅有汗,也有了泪!
  但是他的旁边却有人在叹息!
  ×                           ×                            ×
  明月如钩,灯火如豆。
  人命已如风中残烛。
  生死悲欢,哀乐无常,生又如何?死又何妨?
  青竹丝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容,还是那副彬彬有礼,他轻轻地走近柳青风,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对柳青风说:
  “这世上的人虽然可分为好几种,有圣人、有蠢人、有好人、有笨人、有男人、也有女人,幸好……”青竹丝笑得好温和:“幸好不管是什么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只有一双手。”
  青竹丝不管是属于哪一种人,他当然也只有一双手,幸好的是,他的手并没有夹住剑锋,而他的右手里又正好有一把很利的剑,而他的剑又正好指着李坏!
  “二少爷,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坏还能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手只要一松,柳青风的剑就必刺入他的咽喉。
  可是他不放手又如何?
  ——一个人到了应该放手的时候还不肯放手,那就是自讨无趣了。
  世上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做这种事,李坏当然不是个愚蠢的人。
  只是现在当然已到了他应该放手的时候了。
  可是放手了,他又有什么遗憾呢?
  是他的父母双亲?
  或是月神薛哭樱?
  抑或是方可可?
  ×                           ×                            ×
  这两个女人都是李坏这一生中最难忘记,也是最难于面对的女人。
  他曾面对凶恶无比的绿林大盗,也曾面对心狠手辣的大内高手,更曾挑战面善心奸的江湖大侠,但是他却无法再一次面对这两个女人。
  那薛葬情呢?
  那方败呢?
  李坏苦笑了。
  就在他双手夹住柳青风的剑,而青竹丝的剑又正好刺向他的心口时,他苦笑了!

  三

  天有明月,地有已开始退的积雪。
  积雪上还有未干的血。
  血虽然未干,剑却已到了咽喉处。
  忽然间,刀光暴芒!
  刀光一闪,掩住了明月,也掩住了郭飞峰的眼睛。
  ×                           ×                            ×
  原良玉终于使出了那“第二刀”!
  多出来的一招,多出来的第二刀!
  刀光如惊雷,森寒的刀气如千年不化的冰雪,冷得已深入人的骨髓。
  但是李坏的血却是在沸腾着,他那已苍白的脸也绽放出了一丝笑容。
  那多出来的“第二刀”,虽然逼退了柳青风、郭飞峰和青竹丝三人,却也引出来了更多的人。
  冷冷的刀光,暴动的人群!
  本来一直默默在旁观看的镖师们,此刻忽然拔出了自己的兵器,大吼的冲向原良玉和李坏。
  “原良玉的头颅值伍仟两,李坏的一万!”
  自古人为钱亡!
  青竹丝的这一句话,使得那些粗人镖师们,个个眼睛都红了,红如血丝。
  李坏、原良玉并肩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刀光向着他们挥舞过来。
  如果是在平时,他们根本就不会将这些人看在眼里,可是现在他们一个是身负重伤,一个是力气将尽,就算他们能将这些叛徒全都砍尽杀绝,也绝对无法再面对青竹丝和柳青风他们这些人。
  所以现乎又再到了死亡的边缘了!
  一个人到了自知必死的时候,心里到底会想些什么呢?
  李坏当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他不知道原良玉的想法,所以他当然要问:“你在想什么?”
  原良玉想都不想:“我不服气,为什么你的头颅比我贵一倍?”
  李坏笑了,大笑!
  他在大笑,墙外有人在大跳!
  ×                           ×                            ×
  李坏大笑中,墙外忽然有个人凌空飞了过来,闪电般的冲进刀光中,并大声叫道:“飞龙在天,唯我独尊!”
  这八个字就像是某种神秘不可测的符咒,在一瞬间就令一群双眼红红如狂的粗人们都停了下来。
  这个人是谁呢?
  ×                           ×                            ×
  几十个人、几十双眼睛,都在吃惊地看着这个凌空飞降的人。
  “是你!”
  李坏、原良玉、青竹丝、柳青风和郭飞峰五个人同时说出了这两个字,可是音调却各有不同。
  青竹丝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郭飞峰和柳青风不仅惊讶,而且愤怒!
  李坏呢?
  谁也无法形容他说出这两个字时心里是什么滋味?什么感觉?
  因为此刻面对着他的这个人,就是小情。
  薛葬情!

  四

  那个凌空飞降,大喊“飞龙在天,唯我独尊!”的人竟然是薛葬情。
  当薛葬情此刻面着李坏时,她心里又是什么滋味?什么感觉呢?
  有谁知道?
  没人知道,柳青风只知道大声问:“你来干什么?”
  小情虽然在回答,但眼睛依然在看着李坏:“来看你们放人!”
  “放人?放谁?”柳青风又问:“是原良玉?还是李坏?”
  “是他们两个人。”
  “你凭什么要我们放人?”柳青风冷笑:“你虽然是会里面的人,但你知道这是谁下的命令吗?”
  薛葬情笑了,冷笑。
  她冷笑得从怀里拿出了条通体青翠的五爪龙,龙眼彷佛还发出青青的幽光!
  “你们认得这是什么吗?”
  柳青风虽然没有回答,但只要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认得。
  别人脸上的表情也跟他一样,惊讶中带着畏惧。
  只有青竹丝不太一样!
  他虽然也很畏惧,但畏惧中却又有那么一点点得意之色。
  ×                           ×                            ×
  墙外有月,墙外居然也有马车。
  快马、新车,那当然是薛葬情早先就准备好的。
  车马急行,车里却还是很稳,只是对于受伤的人来讲,再怎么稳,还是很难受的。
  李坏斜倚在车厢的角落里,苍白的脸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更疲倦,更憔悴,可是他眼睛里却在发着光。
  他兴奋,并不是因为他能活下来,而是因为他对“人”又有了信心。
  小情没有在看李坏,他是在看原良玉:“我并不想来救你。”
  原良玉笑笑:“我知道。”
  “我救了你,只因为我知道他绝不肯让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小情冷冷地说:“因为你们不但曾经并肩作战,而且你也曾救过他。”
  原良玉笑了,苦笑:“我说过救他的并不是我。”
  “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全无关系。”
  “我明白。”
  “所以我现在做出来的事,你也不用感谢我。”小情说。
  “现在?做出来的事?”原良玉不懂,只有再问:“什么事?”
  小情没有马上回答,她忽然将目光移向车窗外,窗外有明月。
  “我见到了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原良玉还是不懂:“那个女人是谁?”
  “我不知道她是谁。”小情淡淡地说:“我只知道她长得像只猫似的。”
  如猫的女人?
  那个坐在贝雄马车上的女人?
  原良玉的眉头忽然一皱,双眼紧紧地盯着小情。
  “我见到了她,她给了我一封信,要我交给你。”小情转过头看着李坏:“而且要我亲手交给你,因为信上说的是件很大的秘密!”
  原良玉的脸色变了。
  小情淡淡地笑了:“是有关中原镖旗的秘密!”
  ×                           ×                            ×
  信是密封着的,显见得信上说的那件秘密一定是很惊人的。
  可是李坏并没有看到那封信,因为小情一拿出来,原良玉就已闪电般抢了过去,双掌一揉,一封信立刻就变成了千百碎片,被风刮起,吹出了窗外,化作了满天蝴蝶!
  小情没有动,但李坏的脸色却已很难看了。
  “这不是君子应该做的事。”
  原良玉没有面对李坏,他在看着窗外:“我本来就不是君子。”
  小情忽然笑了:“我也不是。”
  “你……”原良玉转头看着她。
  “君子绝不会抢别人的信,也不会偷看别人的信。”小情淡淡地说:“你不是君子,幸好我也不是。”
  原良玉的脸色又变了,变得很难看:“你……那封信你看过了?”
  小情笑了,冲着他笑一笑:“不但看过,而且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                           ×                            ×
  原良玉的脸忽然扭曲,就像被人一拳重重地打在小腹上,打得他整个人都已崩溃。
  ——信上说的究竟是什么秘密?为什么能让原良玉如此畏惧、不安呢?
  李坏也很想知道。
  今夜发生的事,虽然是一变再变,其中任何变化都令人意想不到,但李坏到目前为止,却还是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他的直觉和判断都在告诉他,原良玉绝不是个面善心恶、心狠手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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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4 15:03: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陆上行舟

  一

  ——我不是原良玉的女人!
  ——我本来是想勾引他的,可惜他太正太强了,我根本找不到一点机会。
  ——幸好原随缘已死了,已没有年轻时的壮志和雄心,已开始对奢侈的享受和漂亮的女人发生了兴趣。
  ——我一向很漂亮,所以我就变成了他的女人,只要是有钱有势,比他再老再丑的男人我都会肯,因为我已穷怕了。
  ——原良玉不但是条好汉,也是个孝子;只要能让他父亲高兴,什么事他都肯做。
  ——在我生日的那一天,他甚至还送了我一朵珠花和两只镯子。
  ——只可惜这种日子过得并不长,在原随缘死的那天晚上,原老夫人终于忍不住的来找他吵架。
  ——原来原老夫人早已知道了,但是原良玉却一直在安抚她,直到那一夜,原老夫人实在忍不住,才在半夜到了原随缘的房间吵闹。
  ——那一夜的风雨很大,那一夜原随缘又喝了酒,所以……
  ——原良玉为了保全他父亲的一世英名,更为了合全“母亲”的名节,他迫不得已,当然只有……
  ×                           ×                            ×
  这是封很长的信,小情却一字不漏的念了出来。
  声音还在夜空中回荡,原良玉已满面泪痕。
  李坏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眼睛已有了热泪。
  ——原随缘虽然不是原良玉的亲生父亲,但毕竟也是养育他长大的人。
  养育之恩,重于亲生!
  这个道理,李坏当然懂,所以当然也了解他的处境,他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什么话也没有说。
  但是原良玉却问了句很让他意外的话:“你想不想喝酒?”
  李坏笑了:“你也想喝酒?”
  “我可不可以喝?”
  “能。”李坏笑得更开心:“当然能喝。”
  原良玉也笑了,笑得虽然有点悲伤,但也还是在笑:“现在这么晚了,还有地方喝酒吗?”
  “就算没有地方去喝酒,我们也可以去偷呀!”
  这句话是小情说的,她也是笑着说的;虽然她也是笑得有点不太自然,幸好她还年轻,所以表情还不会太难看。
  “偷?”原良玉彷佛一怔:“偷酒?”
  李坏又笑了:“君子绝不会去偷别人的酒喝,也不会喝偷来的酒,幸好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
  夜真的很深,人也真的很静——至少大多数的人都已很静!
  在人静夜深的时候,最不安静的通常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赌得变成赌鬼的人;一种是喝得变成了酒鬼的人。
  只是现在,就连这两种人常去的赌场和夜摊子都已经真的很静了,所以他们真的要喝酒,当然只有真的去偷了!
  去偷酒喝!

  二

  “你有没有偷过酒?”
  “我什么都没有偷过。”
  “我偷过。”李坏笑笑地说:“我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去偷过酒喝。”
  “偷谁的?”原良玉问。
  “偷老张的。”李坏的目光有点感伤:“老张是个卖馒头的,但是他的酒却是一流的。”
  “那他为什么不改行去卖酒呢?”
  “因为他很自私,同时也是个老酒鬼。”李坏说:“所以好酒当然是留下来自己享受。”
  “既然他是个自私的老酒鬼,那么酒一定藏得很隐密,为什么还会被你偷着呢?”
  李坏的目光忽然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因为他是个好人。”
  夜深人静的晚上,夜深人静的街道,三个人却还未静,因为他们的心都不静。
  薛葬情默默地跟在他们两个后面,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偷好人不偷坏人。”李坏说话的表情,好像老师在教学生:“这是偷王和偷祖宗传留下来的教训,要当小偷的人,就千万不可不记在心里。”
  原良玉已笑了:“因为就算被好人抓住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但如果被坏人抓住,可就有点不得了。”
  “不是有点不得了,是大大的不得了。”
  原良玉又笑了:“只是好人有时也会抓小偷的。”
  “所以我又被抓住了。”李坏叹息:“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却也让我得到个教训。”
  “什么教训?”
  “不管是偷什么,最好都让别人去偷。”李坏也笑了:“自己最多只能在外面把风就好。”
  “好,这次我去偷,你把风!”
  ×                           ×                            ×
  原良玉真的没有偷过酒,什么都没有偷过,可是不管要他去偷什么,都不会太困难。
  他的轻功也许不能真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你有两百坛酒藏在床底下,他就真把你全偷光了,你也不会知道。
  但是原良玉并没有去偷。
  ×                           ×                            ×
  夜色如墨,这段时间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人们睡得最甜的时候。
  也就在这时,原良玉他们闻到了一阵很陈的酒香!
  这种酒香,通常都是在一间很暖很暖的温室里;在火炉上,一坛至少也有五十年陈叶青,被温火温出来的酒香。
  但是他们却在这寂寂寒冷的大街上闻到了这种酒香。
  李坏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就像是个老饕般的说:“嗯……这是五十年陈的竹叶青。”
  这句话还在夜空中回荡着,他们的眼睛突然都张得大大的一直瞪着前方,脸上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此刻他们脸上出现这种神情,可以说是最贴切的表情。
  展现在眼前的景象,他们真不知道是要以为自己眼花,或是已喝醉了,还是他们见鬼了?
  ×                           ×                            ×
  他们眼前没有鬼。
  他们也没有喝醉,也没有眼花,他们只是看见了一样不该在此时此刻此地看见的东西。
  他们看见了一条船!

  三

  看见一条船并不是件什么很稀奇,很怪异的事。
  但那是要看地点,如果你是在风光明媚的西湖,或是在水势汹涌的三峡看见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在一条离任何水流、河面很远很远的大街上看见一条船,那就另当别论了。
  明月依然如钩,大街依然寂静。
  冷冷静静的大街上,居然出现了一条船!
  不大也不小的船,全身是纯白色的,在月光下看来,居然呈现出一种朦朦胧胧的光芒。
  白色的船就停在大街的中央,酒香正是由船内飘出来的。
  船头上居然还停留着十几只大苍鹰!
  这里本来应该只有在大沙漠,或是深山里才看得到的凶残无比的大苍鹰,此刻居然乖乖、动也不动的停伏在船头上。
  如果不是他们偶尔转动一下眼珠子,你还真会以为那只是一些标本而已。
  “我是不是喝醉了?”原良玉边说边拍拍自己的脸颊。
  “如果光闻酒香就能令人醉,那么那些卖酒的老婆早就跟人跑了。”李坏淡淡地回答。
  “如果我没有喝醉,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看到一条船呢?”
  这个问题,李坏没办法回答,他也没时间回答,因为他们已看见船头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白纱的少女,由船内走上船头,甜甜地看着李坏他们。甜甜地说:“我家主人正在恭候各位,请!请上船。”
  少女的话刚说完,船身处就忽然出现一张梯子。原良玉转头看看李坏,李坏对他做了个“随遇而安”的动作,然后领先走向梯子。
  登上船身后,李坏才发觉,船尾也同样停伏了十几只的大苍鹰,牠们的脚上都系有一条细细的绳子,看来应该是属于乌丝一类的钢索。
  “请,请由这边走!”
  少女甜甜地站在船舱口,酒香已很浓了,正是由船舱内飘来的。
  李坏笑了:“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们应该可以喝到一两不上好的美酒吧?”
  进到了船舱之后,李坏他们才发觉里面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宽敞,而且布置得很优雅,整体看来给人一种很协调的感觉。
  不过李坏还是感觉到好像少了一点什么,至于是少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他们已少了一个人。
  小情是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但自从发现这条船后,小情就好像也同时不见了。
  她去哪里?她为什么要离开?是被迫的?或是……
  ×                           ×                            ×
  船舱内有一张矮矮的四方几子,上面摆了几道精致的小菜,居然都是李坏最喜欢吃的,一坛已打开的酒;坛口还在冒着淡淡的热气,很显然地是刚刚温过的。
  菜有五六道,碗筷却只有两副,铺在地板上的坐垫也只有两个,看来这桌酒菜是为他们两个准备的。
  “这条船的主人一定很害羞,我们都已上船了,他还不敢露面来见我们。”原良玉淡淡地说。
  “这种行为通常都是大姑娘们的专利品。”李坏笑笑地说:“而从这里面的装点摆饰看来,这主人应该是一个大……”
  李坏的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他们忽然听见了一群振翅扑翼声,随即感到船身微微一动。
  “船动了?”原良玉又是一脸的哭笑不得:“这船……这船居然在陆地上开……开了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陆上行舟’。”李坏只有笑,没有哭:“船头船尾的一、二十只大苍鹰,每只都可以抓得动一只大壮牛。”
  “你的意思是这些大苍鹰使得这条船在动?”原良玉问。
  李坏点点头:“船底下装上一些滑动的滚轮,那么陆上就可以行舟了。”
  原良玉这才恍然大悟:“这船主人若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天才,居然能想出这个点子。”
  “天才和疯子本来就只有一线之隔而已。”李坏淡淡地笑了。
  ×                           ×                            ×
  随遇而安!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李坏此刻的样子是最写实不过了。
  他悠闲的坐着、吃着、喝着,就好像这条船是他的;而他此刻又正在西湖上赏景似的。
  原良玉实在很佩服他,也实在很想学他的样子,无奈他有太多的问题要想,光是这条船的主人是谁?这条船又要将他们带往何处?这两个问题就够他想上大半天了。
  李坏边吃边喝边看着他,看着他坐下,看着他拿起筷子,看着他夹起一口菜,看着他夹到嘴边却不张嘴,看着那口菜汁一滴一滴的滴落桌面上。
  “这是一道客家菜!”
  李坏的声音总算将原良玉挽回现实,他回了回神,看着李坏:“什么?”
  李笑:“你筷子上夹的是道客家菜。”
  “哦……”
  原良玉“哦”了声后,随即张嘴吃下那道菜,没咬两下,他的鼻子眼睛全都皱在一起,嘴巴又张开的直呼气!
  “哇……这是什么菜?”
  李坏乐了:“这是客家菜,是酸菜炒大肠。”
  “乖乖,怎么又酸又辣?”
  “这是一道最佳的下酒菜,尤其是在这种寒意甚浓的腊月里。”李坏笑笑地说:“用酸菜炒大肠,配上姜丝,大蒜和辣椒,起锅前再加上大半杯的醋,冷热两相宜,吃起来各有风味不同,很过瘾的。”
  “是很过瘾,酸得我牙床都软了。”

  四

  船一直很平稳的向前奔驰。
  前方是何处?
  没有人知道,李坏只知道原良玉是真的不会喝酒,光看他喝了一小口,就呛得脸红脖子粗的,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李坏又乐了。
  现在的年轻人,不会喝酒可以算是“稀有动物”了。
  但眼前的这个“稀有动物”还真不服输,脸上的红晕未褪,脖子还很粗时,他又猛灌自己一大口。
  就这样一口一口的逼灌自己,总算让他脸不红、脖子也不粗了。
  “刚刚忽然出现来救我们的那位小女孩,是你什么人?”原良玉忽然问李坏:“是你的……”
  李坏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了一下,举起的杯子也慢慢地放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她应该是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原良玉一怔:“她也姓方?”
  “她姓薛,叫薛葬情。”
  “薛葬情?”原良玉顿了顿,才又问:“看她刚刚的举动,好像也是青龙会的人?”
  李坏眼睛一怔:“你也知道青龙会?”
  原良玉点点头:“其实孙小玲就是青龙会的人。”
  孙小玲就是那个如猫的女人。
  “那一夜母亲来找父亲吵架,并不是为了争风吃醋,母亲早就知道孙小玲是青龙会派来卧底的,目的是引起风波,好让青龙会趁机来接收。”原良玉又喝了一口酒:“只是父亲他……”
  “执迷不悟?”
  原良玉无奈的点点头,又吃了口酸菜炒大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去找孙小玲算账,因为她虽然做错了,却是被逼的,况且她已经赎了罪。”
  写给李坏的那封信,虽然没有点出青龙会的意图,却也洗清了原良玉的嫌疑,况且罪魁祸首是青龙会的天尊,底下的人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如钩的明月似乎也已累了,不知已跑到哪儿去休息了。
  穹苍一片黑暗,原良玉就在看着这一片黑暗;似乎沉思,又似乎在痛苦悲伤。
  这个年轻人有太多的心事,又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有什么喜怒哀乐都是往自己的肚子藏。
  李坏了解这种人,这几年来,他何尝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苍穹如墨,大地森寒。
  李坏又喝了口酒,然后注视着原良玉,忽然间:“你那多出来的一招,是在哪里学的?”
  原良玉没有马上回答,他也喝了一口酒,喝得很慢很慢,然后又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是个孤儿,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是谁,但是我却很幸运,在五岁那年,我遇到了我养父,他真的对我很好,不但待我如己出,更教会我做人处事的道理。”
  原良玉凝视着手中的空杯,缓缓地又接着说:“从小我就发誓,要做一个不让养父失望的人!武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我在十五岁生日那天的半夜里,便开始一个人偷偷躲到乱葬岗去练养父教我的刀法。”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要练功何必躲到乱葬岗去呢?在那儿,唯一能练出来的是胆子!
  “就这样过了一年,那一夜,月很圆很大,晴朗的夜空下,忽然出现了一阵淡雾,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了她。”原良玉说:“她彷佛是从雾中凝结出来的,又彷佛是从月中下来的,她诡异得像个幽灵,却又美得像个仙女。”
  淡淡的月光,淡淡的薄雾,淡淡的人影,淡如刀光!
  李坏的心彷佛有一把刀在割。
  一把发着月光的刀!
  ×                           ×                            ×
  原良玉又慢慢喝了一口酒,随着口中呼出的酒气,他说出:“那多出来的一招,就是她教我的。”
  月神?
  难道那个在乱葬岗,在月下,在雾中出现的神秘女子是月神吗?
  李坏的心又在抽痛。“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是谁?”
  原良玉摇摇头:“没有,她只是告诉我,有关刀法方面的事而已。”
  李坏沉默了,他的回忆又变成了一杯苦苦的酒,但不管这杯酒有多苦,他都必须喝下去,因为这杯酒,是他自己倒的。
  原良玉也沉默了,沉默了很久,才又忽然开口:“那多出来的一招中的第二刀,并不是你创出来的。”
  李坏眼睛一亮:“是她?”
  “她早知道第二刀。”原良玉说:“最奇怪的是,她似乎早已知道你飞刀中有一处破绽。”
  这世上知道小李飞刀中有破绽的人,除了李坏自己外,只有一人!
  ——在千年不化的冰崖上,在那风雪未曾停过的雪屋上,月神的刀,如月光般轻飘飘的涌向李坏。
  月神的刀!
  这世上只有月神一个人知道小李飞刀的破绽。
  难道那个教原良玉武功的女子,真的是月神薛哭樱?
  东方已现出了一片白蒙蒙,晨雾已在树林间、溪水上,冉冉升起;大地下,准备苏醒了。
  原良玉注视着李坏,他的眼中也是一片灰蒙蒙:“可是她并没有传授给我。”
  李坏也在看着他:“你认为她在藏私?”
  “我知道她不是。”
  “那你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她深怕我学会了这一刀后,会去找你。”原良玉看着他:“她真的很怕,可是她却又让我知道有那么的第二刀。”
  “她是不是对这一刀也没有把握?”
  “我不知道。”原良玉说:“我只知道,你没有把握破她的那第二刀。”
  李坏没有反应。
  原良玉的目光如刀般的盯住他:“我知道你没有把握,因为刚才我使出的第二刀时,你若有把握,早已出手,也就不会遭人的暗算。”
  这句话就如一把刀般的直射入李坏的内心深处!

  第十章 景物依旧

  一

  真话往往是很伤人的!
  原良玉的这句话,李坏还是一样无动于衷的听着,无动于衷的看着;过了很久,才忽然问原良玉。
  “一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想的是什么事?”
  原良玉虽然对他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感到诧异,但仍回答:“是不是会想起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亲人和往事?”
  “不是,”李坏摇摇头:“本来我也认为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我自知必死的那一瞬间,想到的却不是这些事。”
  “那你想到的是什么?”
  “是那一刀,”李坏回答:“那第二刀!”
  原良玉也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长叹息一声,因为在那一瞬间,他想的也是那第二刀。
  ——一个人若已将自己的一生全都为刀而牺牲,临死前他怎么会去想别的事?
  李坏的目光凝注着远方:“本来我的确没有把握能破那第二刀,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却好像忽然有道闪电击过,那第二刀本来虽然的确无坚不摧、无懈可击,可是被这道闪电一击,立刻就变了。”
  “变了?”原良玉不懂:“变得怎么样?”
  李坏收回目光,望着他:“变得很可笑。”
  ——本来很可怕的刀法,忽然变得很可笑,这种变化才真的是可怕!
  原良玉懂,所以他没有再问下去。他只有又喝酒,这次是一口一杯,到现在他才明白,李坏就是李坏,自己就算再下五十年苦功,拼命的去练武功,也永远追不上李坏!
  永远!
  但是原良玉却没有生气,或是烦恼,因为他深深明白,世上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
  所以他只有苦笑,苦笑的又干了一杯,然后他的脸色就由淡红转为猪肝色,喉咙不时也发出干咳的声音。
  李坏看着他,淡淡一笑:“看来你还真是不会喝酒。”
  “有谁天生就会喝酒?”原良玉抹抹嘴:“酒量是要训练的。”
  “训练是要慢慢来的。”李坏笑着说:“像你这样的训练法,船还没有到目的地,你已醉死了。”
  “醉死?”原良玉又苦笑了:“我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酒,酒,的确可以使人忘掉很多烦恼。”
  “别忘记了,借酒浇愁愁更愁!喝醉了,也会有醒的时候,到时那些烦恼依然在你面前。”李坏说:“说不定可能还会有新的烦恼呢!”
  “最起码在喝的时候可以先忘掉一切呀!”原良玉看着杯中酒。
  “这倒是真的。”李坏也在看着杯中酒:“所以从小我就很喜欢喝酒,因为从小我就有很多的烦恼。”
  酒真的是一种奇怪的液体,它装在瓶子里时,是一点事也没有,但是它只要装到人的肚子里去,那么就会产生许许多多奇怪的化学作用。
  这些化学作用,自亘古以来,令多少人成就了丰功伟业,也令多少人家破人亡,更令许多的处女成为妈妈。
  不管什么样的人,对酒有什么样的话语,酒,还真是人类伟大的发明之一!

  二

  夜越来越深,寒气也越来越浓了。
  原良玉看看船舱一眼,然后问李坏:“依你看,这条船的主人是谁?这条船又要将我们带到何处去?”
  李坏看着他,淡淡地说:“我不知道这条船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船要开往何处,我只知道今晚是一个很有趣的夜晚。”
  “很有趣的夜晚?——”
  原良玉的这句话还没有完全说完时,就感觉到船身动了几下,然后又听见那些大苍鹰的拍翅声,由上逐渐传了下来,最后就平静于船头和船尾处。
  船停了。
  李坏淡淡地又喝了一杯:“丑媳妇总算要见公婆了。”
  说完话后,李坏就淡淡地站了起来,淡淡地走出船舱,淡得就彷佛是月边那一片薄云。
  看着他这样的潇脱,原良玉实在佩服极了。他也是个男人,他也很想有那种潇脱的样子,只可惜他虽然很“潇”,却是“脱”不了。
  “脱”不了世俗的情欲!
  原良玉在心中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正想走出去时,船舱口已出现了一个人。
  就是刚才引他们上船的那个白衣女子,她淡淡地对他说:“原公子,请留步。”
  ×                           ×                            ×
  夜风寂寂,景物依旧。
  人呢?
  人一下船,就愣在那儿了!
  李坏张大眼睛的看着眼前的景物,他实在想不到这条船带他来的地方会是这儿,他就算一个晚上做七十八个梦也想不到,这儿并不是什么奇幻梦境的地方,这儿也不是什么险恶至极的地方。
  这儿只是一个你在任何城市里都看得到的景象。
  这儿只是一条长街的街底而已!
  街旁有座古老的宅邸、重门深锁,高墙头已生荒草,门上的朱漆也已剥落。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所宅院昔日的荣誉已成昨日黄花,就像是一棵已经枯死了的大树一样,如今已只剩下残破的躯干,已经不再受人尊敬赞美。
  这座宅院就是“探花园”!
  这条船竟然将李坏带回他自己的家,所以李坏当然会愣住。
  古老宅院的对面屋檐下,站着一个人。
  小情就站在卖呼辣面店旁的一个小门前,她静静地看着李坏,然后面无表情的对他说:“跟我来!”
  她转身就开了小门,然后就走了进去。
  看着她走进去,李坏也迈开了步子,这道小门通处,他当然很清楚。
  小门正是通往面店的二楼。
  小情走上了二楼,却没有停下脚步,她继续又往上走,更上了一层楼。
  上面是一层小楼,面积比二楼小很多,李坏依旧记得那里好像只有两三间房间而已。
  她带他上小楼干什么呢?
  李坏很想知道,却没有问,他默默地跟上了小楼。
  ×                           ×                            ×
  小楼上虽然只有二间屋子,小情带着李坏走入了其中最大的一间屋子。
  李坏依旧还记得,这间屋子好像是堆积杂物的房间,可是现在却变了,变成了一片白、白得一尘不染。
  从这间屋子的后窗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三代探花——李府的后院。
  李府后院中,也有一座小楼!
  小情现在就站在窗口,看着李府后院的小楼,然后淡淡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三

  这间屋子是在小城中的一个小楼上。
  住在这个小城里面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个小楼上有这么一户人家,一间屋子。
  更没有人知道这个小楼上,这户人家里,住的是谁?
  小楼的底层,本来是家绸缎庄,做生意真是公公道道、童叟无欺,但是这家绸缎庄却忽然倒闭了。
  绸缎庄的上层,住的是个镖客和他年轻的妻子,咱说这个镖客只不过是一家大镖局里面的资深的趟子手而已,但却很得镖夫们的信任,所以他在家的时候当然就很少了。
  所以他年轻的妻子在三、四个月前忽然就失踪了,听说是跟街上一家小饭馆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计跑了。
  再上面一层,本来是堆放绸缎布匹用的,根本没人住。可是近月来,隔壁在晚上如果有睡不着的人,偶尔会听到一两声初生婴儿的啼哭声。
  ——那上面难道也有人搬去住吗?那户人家是什么人呢?
  有些好奇的人,忍不住想上去瞧瞧,可是绸缎庄的大门上,已经贴上了官府的封条,连旁边的小侧门也贴上了封条。
  所以就没有人上去了!
  小楼的最上层,本来有三间屋子,最大的一间是堆放绸缎布匹,还有一间是伙计们的住处,绸缎庄的老掌柜夫妇俩勤俭刻苦,就住在另外一间。
  可是现在这里所有的一切全都变了,变成了一片白;白得就像月光,白得一尘不染。
  从这个小楼上的后窗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三代探花李府的后院。
  李府后院中,也有一座小楼,在多年来,灯火久点燃的李家后院中,只有这座小楼是打灯火常通常夜不灭的。
  久居在这里的人,大多都知道这座小楼就是昔年小李探花李寻欢的读书处。
  小李探花离家后,这座小院就变成了他昔日恋人林诗音的闺房;而现在,却是李家第三代主人李曼青老先生养病的地方。
  这里本来是长街的街尾,因为小李探花的盛名所致,好奇的人纷纷赶来瞻仰,所以才渐渐热闹了起来。
  飞刀去,人亦去,但名仍在!
  所以这地方也渐渐一天比一天热闹,但是人是善忘的,也是好奇的,当别处又有名人出现、新鲜的事发生时,那么人就又会赶过去那儿了。
  所以这里近来已渐渐有了疲态,所以这家绸缎庄才会倒闭。
  在这么样一个地区,在一家已经倒闭了绸缎庄的小楼上,为什么忽然会有一家人特地搬来?
  而且将这个小楼上的三间小屋,布置得像一个用冰雪造成的小小官殿一样?
  ×                           ×                            ×
  屋子里一片雪白。
  雪白的墙、雪白的顶,用深白如雪的纯丝所织成的房帐,地上铺满了雪白的银狐皮毛,甚至连梳妆枱上的梳具都是银白色的。
  每当雪白的纱罩中幻光亮起时,这屋子里的光线就会柔和如月光,却又寒冷如千年不化的冰原。
  此刻窗外无月,只有一个穿一身雪白柔丝长袍的妇人,独自在白纱灯下。
  她的脸色在灯光映照下,看起来彷佛比苍白的纱罩更无血色。
  刚才邻室中还彷佛有婴儿的哭声,可是现在已经听不见了;又过了很久,门外才有人轻轻呼唤。
  “小姐!”
  一个也穿着一件雪白长袍,却梳着一条漆黑大辫子的小姑娘,轻轻地推门走了进来。
  “小姐,”这个小姑娘说:“娃娃已经睡着了,睡得很好,所以我才进来看看小姐。”
  “看我?”小姐的声音很冷:“你看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
  小姑娘的眼中充满了悲戚,可是同情却更甚于悲戚:“小姐,我知道你一直都有心事,可是这几个月来,你的心事又比以前更重得多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呢?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小姑娘总是多愁善感的,但她这位小姐的多愁善感却似乎更浓。
  窗子开着,窗外除了冷风寒星之外,什么都没有,可是过了一阵子之后,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竹声。
  一连串接着一连串的爆竹声,忽然之间,这一阵阵的爆竹声,彷佛已经响彻了大地!
  这位满怀忧郁伤感的小姐,本来彷佛一直都已投入一个悲惨而又美丽的旧梦,这时候才被忽然惊醒,忽然问她身边这个梳着大辫子的小姑娘。
  “小星,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放鞭炮?”
  “今天已经是正月初六了,是接财神的日子。”小星回答:“今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在接财神,小姐,那我们呢?”
  小姐凝视着窗外的黒暗,震耳的爆竹声,她好像已完全听不见;又过了很久,她才淡淡地开口:
  “我们要接的不是财神。”
  “不是财神,是什么神?”小星努力在她自己脸上装出很愉快的笑容:“是不是月神?是不是那位刀如月的月神?”
  这位白衣如雪月的小姐,忽然间站了起来,走到窗口,面对着黑暗的穹苍。
  “不错,我是想接月神。”她淡淡地说:“因为在某一些古老的传说中,月的美意就是死!”
  窗外无月。
  可是在窗前不远处,却又彷佛很遥远的一座小楼上,彷佛也有月光在闪烁。
  “我相信此时此刻,在那一边那一座小楼的灯光下,也有一个人在等待着月与死!”小姐的声音淡而无情:“因为今夜距离元夜十五,已经只剩下九天了。”
  就在这冷冷的声音中,隔壁又有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了过来。
  ×                           ×                            ×
  小星也在遥望着对面小楼上的灯光,然后用一种很坚决的态度说:“小姐,正月十五那天,我一定也要陪小姐去,因为我要看看那个李曼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为什么要把老爷逼得那么惨?”
  小星的声音中已有了怒意,她又接着说:“我娘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盼望着有一天能亲眼看到这个李曼青死在小姐你的刀下!”
  风神如月的小姐,淡淡地笑了笑:“李曼青不会死在刀下的,因为正月十五那天,他根本不会应战。”
  “为什么?”小星不懂:“难道李曼青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他不怕死,李家的人怎么会怕死呢?可是他怕败!”小姐淡淡地说:“小李探花的后代,绝不能败!”
  小星忽然沉默了,一张嫣红的脸蛋忽然变得苍白,过了很久,才轻轻地问:“小姐,李坏表少爷真的是他们李家的后代?”
  “嗯。”
  “那么他一定不知道向李家挑战的月神就是你?”
  “他知道,”月神薛哭樱幽幽地说:“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现在他一定已经知道了。”
  小星咬住了嘴唇,所以声音也变得有点含糊不清:“如果他真的知道,正月十五那一天他的对手就是你,他就应该走得远远的,他怎么能忍心对你出手?”
  “因为他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
  “因为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李家的子孙,他绝不能让李家的尊荣毁在他的手里。”薛哭樱说:“就正如我虽然知道我的对手一定是他,我也不能被薛家的尊荣毁在我的手里一样。”
  她用一种平静得已经接近冷酷的声音接着又说:“天下本来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在某一种情况下,一个人明明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对,也不能不做下去。”
  ×                           ×                            ×
  鞭炮声已经完全消寂了,天地间又变为一片死静。
  可是在这无声无色无言的静寂中,却彷佛还有一种别人听不见,只有她们能够听得见的声音在回荡。
  ——一个婴儿的啼哭声!
  小星又咬了咬嘴唇:“小姐,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已经替他生了个孩子?”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薛哭樱说:“我替他生这个孩子,并不是为了要替他们李家留下一个后代,我替他生的这个孩子,虽然是他们李家的后代,也同样是我们薛家的后代。”
  薛哭樱注视着对面的小楼,淡淡地又接着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可是如果你告诉了他,他也许就不会对你出手了。”
  “如果我告诉了他,他不忍杀我,我还是一定会杀了他。”薛哭樱冷酷的说:“因为我也非胜不可,而胜利是生,败就是死!”
  江湖上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生就是胜,死就是败。
  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小星忽然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沿着她苍白的面颊流了下来:“小姐,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你问,什么话你都可以问。”
  小星转身也凝视着对面黑暗中的小楼:“到了那一天,到了那争生死、争胜负、争荣辱的那一刹那间,他会不会忍心下手杀你?”
  “我不知道。”
  薛哭樱是真的不知道。
  这世上知道的人,只怕也只有李坏自己一个人了。
  小星又将目光移回薛哭樱的脸上,又问:“那么……到了那一刻,小姐你是不是能忍心杀得了他?”
  薛哭樱忽然沉默了,过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才淡淡地开口:“我也不知道!”
  ×                           ×                            ×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个样子的!
  非要到了那决生死胜负存亡的那|刹那间,才能够知道结果。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
  ×                           ×                            ×
  李坏胜了又如何?
  败了又如何?
  薛哭樱呢?
  她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生死存亡是一刹那间的事,可是他们两人间的情思却是永恒的!
  无论李坏是生是死,是胜是败;对李坏来说都是一个悲剧。
  无论月神是生是死,是胜是败;对月神来说,也同样是一个悲剧。
  ×                           ×                            ×
  生老病死,本都是悲!
  这个世界上的悲剧已经有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了——一个只喜欢笑、不喜欢哭的为什么还要写一些让人流泪的悲剧呢?
  ——我相信世上每一种悲剧,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种方法可以去避免的,我希望每一个不喜欢哭的人,都能够想出一种法子,来避免这种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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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4 15:0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尾声之殇


  人在江湖,虽然身不由己,
  但——
  你纵然已退出江湖,可是名仍在,
  所以你除了身不由己外,
  还多了一份无可奈何!



  一

  小楼。夜晚。
  现在是腊月,不是春天。
  也没有春雨,所以“小楼一夜不用听春雨”!
  ×                           ×                            ×
  小楼的窗子有人伫立。
  她不是在听春雨,她是在喝一杯很苦很苦的回忆酒!
  小情伫立在窗口,凝视着对面黑暗中的另一座小楼,然后淡淡地说:“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寒夜孤寂。
  小情的这句话,又使得李坏的心抽痛了一下,心上的那道伤口彷佛又已开始在滴血了。
  这座小楼离他的住处只有一街之隔而已,当年他在为那场生死之战准备时,他的小孩就在这座小楼里诞生了。
  而他却要在正月十五那天,和小孩的母亲做一场生死决斗。
  天呀!李坏的心在滴血,脸上却是满面的疼怜,他痴痴地注视着伫立窗前的背影,轻轻的唤了声:
  “小情。”
  小情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但她的肩头彷佛抖动了一下。
  这声充满亲情的呼唤,就如一把利刃般的直射入她的内心深处。
  从小虽然听到的都是对父亲不好的话,但在她那小小的心灵内,却一直在塑造着父亲的形象。
  就算那些数落父亲不是的话是真的,她也在自己内心告诉自己,父亲之所以那么坏,一定有他的原因,有他的苦衷。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一天天的长大,听到的是更多有关父亲的不是。
  不知是否因为她已长大,已对人生有了感觉?或是长时间的被灌输一些仇恨的情感?她居然已有点对自己父亲感到仇视。
  她不再像小的时候那么崇拜自己的父亲了。
  直到……
  直到她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亲身和他相处一段日子后,她才真正体会到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她……
  小情只好在心中略略叹息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小情不等李坏回答,自己先说了出来:“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出生时,你离我有多近。”
  “我知道。”
  “我带你来这里,是要让你知道,我母亲当时是在什么心态下生下我的。”
  “我知道。”
  “我带你到这里来,是为了要让你知道我是在仇恨和怨气的环境之下长大的。”
  “我知道。”
  “所以我本应该杀了你!”
  “我知道。”
  薛葬情这么一连串的话语,李坏却都只是淡淡的一句“我知道”的回答,这似乎使得薛葬情很生气,只见她猛然回身,双眼如喷火金龙般的盯着李坏。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薛葬情大声的叫道:“你知不知道那条船本来并不是要带你来这里的?”
  面对着薛葬情那如狂的情绪,李坏依然静静地回答:“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那条船要带你到什么地方去?”这次她不等李坏回答,又先抢着说:“那条船要带你去的地方,只有死亡,那儿只有死亡在等着你!你知不知道?”
  李坏注视着她:“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知道什么?”薛葬情激动的大喊:“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她——”
  这次李坏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薛葬情一怔,愣愣地看着他:“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她已死了!”
  李坏的这句话,使得薛葬情整个人呆立在那儿,她张大眼睛看着李坏:“你……知道她已死了?”
  “是的,我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已死了?”
  “就在你将那把飞刀要铁银衣转交给我的时候,我就已知道她死了。”
  薛葬情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无力的伫立在窗前,她看着李坏,嘴里喃喃的说:“你知道……你知道……那么你知不知道这十几年来,她是怎么过日子的?”
  李坏没有回答,但他的眼中已有了愧疚和悲痛。
  “你以为你没有杀她,就是爱她?”
  “我……”
  薛葬情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惨笑:“不,那不是爱她,那是在害她,用一种很残忍的方法在害她。”
  听着薛葬情这含有恨意的声音,李坏脸上的痛苦更浓了。
  薛葬情凝视着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说:“你的飞刀虽然没有杀了她的人,却是杀死了她的心,这十几年来,她的人虽然活着,但却活得像个行尸走肉的人,她常常呆坐在窗前,一坐就是坐上三、四个月;一双眼睛虽然是在看着窗外,却是双眼茫然。十几年来,她对我说过的话,绝不会超过十句……绝不会超过十句话……”
  薛葬情脸上的惨笑更浓了。“一个母亲在十几年当中,对自己亲生的女儿居然说不到十句话……这种事情你知道吗?”
  李坏实在想不到,想不到她们母女是在这种情形之下过日子的。
  “大人们常说‘好死不如歹活着’,但像我母亲这样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薛葬情注视着李坏:“十五年前,你应该一刀就杀了她的,那么她最起码也不会受这十几年的折磨。”
  ——如果你是李坏,你要如何面对这种场面?

  二

  窗外对街后院中的那座小楼虽然已寂静了很久,但每晚依然有灯火在燃着。
  李坏的目光不在那座有灯光的小楼,也不在小情的脸上,他的目光穿过窗子,落在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他的双眼也是一片茫然,但茫然中却带有很深很深的悲戚。
  薛葬情还在注视着他,脸上的激动和怨恨似乎已淡了些,她看着他那张满是风霜的脸,直到此刻,她才发现,眼前这位被武林誉为“刀神”的父亲,脸上已有了老人纹。
  “你既然知道我母亲已死了,那么你知不知道这船要带你去的地方是谁在等着你?”薛葬情忽然问。
  李坏的目光依然落在遥远的黑暗中:“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要去?”
  李坏总算将茫然的目光重回薛葬情的脸上,看着她,缓缓地露出一抹淡淡笑容。
  “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将来你会慢慢了解,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是非去做不可的。”李坏对她说。
  “其实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走得远远的,将这里的一切都抛弃掉。”薛葬情对他说。
  “一味的逃避,只会使事情更糟糕而已。”李坏苦笑一下:“再说,我不也曾这样做过,结果呢?”
  “那不一样,当时是我——”薛葬情顿了顿,然后才再开口:“我相信我还可以替你说上几句话的。”
  “你的好意,我知道,也心领了,只不过有些事是……”
  “你不知道,其实青龙会的天尊是——”
  薛葬情没有说出来,是因为李坏阻止了她:“我知道的,远比你知道的还要多,再说……”
  李坏上前,拍拍薛葬情的肩,然后慈祥的说:“再说,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去解决,更何况这事还扯到了一位朋友。”
  “朋友?是谁?”
  李坏笑笑,没有回答,他又拍拍她的肩,然后就转身走向门口。
  薛葬情张开口,彷佛还想说什么时,就看见李坏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对她说:“小情,不管今夜会发生什么事,方败都是你的哥哥。”
  “他……他……”薛葬情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他在你们的手里。”李坏笑笑地说:“他和你虽然是不同的母亲,但毕竟还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好好照顾他。”
  薛葬情看着他,终于点点头:“我答应你!”
  李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谢谢你。”
  “等一等。”薛葬情见他要走,急忙叫住。
  “还有什么事?”
  “……”薛葬情的喉咙里一直想发出“爸”的音,但不知是否因为羞涩,或是生疏,最后只发出:“你不相信在前方等你的,真的是‘死亡’?”

  三

  不管前方是否真的有“死亡”在等他,李坏已先知道白色船舱里没有人在。
  离开小楼,回到船上,船舱里已空无一人,本应该留在舱内的原良玉,竟然不在船舱里;对于这件事,李坏居然一点讶异也没有,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有这种结果了。
  酒菜依然摆在桌上,酒杯里的酒,还是温温的,很显然刚刚有人再将酒温过一次。
  李坏很悠闲的坐下,很悠闲的喝杯酒;那种态度,就好像他从寒冷的外面回到家里,舒舒服服的在享受着微温的酒菜一样。
  对于原良玉为什么会不在?他究竟去了哪里?前方真的是“死亡”在等他吗?李坏一点也不担心。
  他甚至闭起眼睛,享受着佳酒滑入喉咙后的微温和芬芳。
  ×                           ×                            ×
  李坏一走回白色船舱,坐定后,船头船尾的大苍鹰就又展翅高飞。
  船舱一阵振动之后,李坏忽然感觉船并不是往前行驶,而是往上飞了起来。
  大苍鹰再次展翅振飞,竟然不是将船带前滑动,而是将整条船飞了起来。
  “陆上行舟”已令人匪夷所思了,“夜空飞船”更是令人想都不敢想。
  不管这条船的主人究竟是谁,他能想出这个点子,能将这些凶恶无比的大苍鹰训练成这个样子,他已很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夜空中的寒意比地上更甚,不时呼啸而过的风声,将船上的窗纸吹得“㕷㕷”直响。
  飞船平稳,快速的朝无穷无尽的黑暗中飞去,前方那儿黑暗如泼墨,又黑暗如地狱!
  ——黑暗有时不也是和死亡一样,都会令人产生恐惧害怕的?
  前方在等着李坏的,真的是死亡吗?
  前方没有月,也没有寒星。
  前方没有树,也没有荒草。
  前方没有海,也没有高山。
  前方没有万物,只有冰雪。
  千年不化的冰雪,万古不停的啸风。
  一望无际的大冰原,不曾停过的狂风寒雪。
  那儿什么都没有,那儿只有一片死寂。
  风雪不停的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又不停的刮向遥远的不知名地方!
  如万马奔腾,如群鬼齐嚎的风声,一阵接着一阵,就宛如大过年的爆竹声般,毫不客气的远远传来,又远远送走。
  白色飞船就停在这片恐怖的大冰原上。
  这里对李坏来说,并不陌生。
  十五年前,他就已来过一次了。
  十五年前的那一场生死决斗,就如昨日黄花般清晰映在李坏眼前。
  在那一望无际的大冰原上,站着一个神秘如鬼魅,却又美丽如月神的女子。
  月神?
  现在李坏前方已站着这么样的一个女子。
  她的穿着打扮,她的神韵风仪完全就是月神!
  在这里等待李坏的,竟然是月神薛哭樱?
  李坏的心又在淌血了。
  面对着这个令他魂牵梦系,心绞如割的女人,李坏冲动得想奔前紧紧地搂住她,向她诉说这十几年来的相思和爱意。
  幸好李坏还没有忘记,薛哭樱已死了,所以他才没有冲动得上前搂住这个女人,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这个如月神的女人。
  ×                           ×                            ×
  这个女人也在看着李坏。
  她的一双眸子比这片千年不化的冰雪更冷,比寒星更亮,她的声音比鬼魅更虚幻,更缥缈。
  “你来了。”
  “我来了。”
  “我知道你会来。”
  “我知道你在等我来。”
  “来了就好。”
  “来了不好。”
  “不好?为什么?”
  “因为景物依旧,人事已全非了。”
  如月神的女子,直盯着他。“你希望在此等你的人是她?”
  “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害她?”
  “我没有害她。”
  “你虽然没有杀她,却远比杀了她还令她痛苦。”
  “令她痛苦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李坏双眼如飞刀般的直射那个女人:“是你!”
  “是我?”如月神的女子彷佛一怔:“怎么会是我?”
  “怎么会不是你呢?苏小星!”
  如月神的女子讶异得整个人都呆立在那儿,一双如寒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知道我叫苏小星?”
  “我不但知道你叫苏小星,也知道你母亲叫苏莹,是杭州第一名妓,也是江南十大美女之一。”李坏冷冷地说。
  “你……”苏小星的手指颤抖得指着李坏:“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李坏更冷的说:“若不是你母亲苏莹,我们薛李两家怎么会有仇恨发生?”
  苏小星的手虽然无力的垂下来,但一张脸却比寒冰更冷:“看来你好像真的都已知道了。”
  “是的,我全都知道!”

  四

  ——“一剑飞雪”薛青碧不但在年轻时就已名满江湖,更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他却在三十七岁,也就是他结婚第七年的时候,有了婚外情。
  ——江湖名侠爱上青楼名妓,这好像是武林千年不变的佳话,只可惜这段佳话也和所有好事一样,有了悲剧收场。
  ——能嫁给江湖名侠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当薛青碧的太太自己丈夫有了女人,她软硬兼施的将丈夫由那女人身旁逼了回来。
  ——但是当薛青碧离开青楼名妓苏莹的身边时,苏莹已有了小孩。
  ——当苏莹怀孕期间,她透过无数关系,找过无数次薛青碧,却都被薛夫人给暗中挡了下来。
  ——十月怀胎,苏莹终于含辱孤寂的生下苏小星,原本希望薛青碧会因为她生下他的小孩,而回心转意的回她的怀抱。
  ——谁知这个希望又被薛夫人暗中给破坏掉,更过分的是,薛夫人还将小孩偷偷抱走,抱回自己家中,让她当下女佣人。
  ——失去爱人,又眼看着自己小孩沦落为这种下场的苏莹,此时才完全对薛青碧绝望了。
  ——当一个女人对爱失望时,往往都会由爱转为恨,苏莹也不例外。
  ——碰巧,那时“小李飞刀”的传人李曼青先生正好云游到杭州,于是苏莹就巧施妙计,让李曼青先生知道“一剑飞雪”薛青碧居然是青龙会的堂主。
  ——于是我们这位受江湖爱戴、尊敬的李曼青先生当然要义不容辞的挺身出面挑战“一剑飞雪”薛青碧。
  ——于是薛李两家仇恨就此展开了。
  ——但是苏莹至此仍不甘心,她又暗中怂恿薛青碧的独生女儿薛哭樱一定要为父亲复仇。
  ——等到薛哭樱长大有能力复仇时,李曼青先生已老,已无力应战,只好找回一直流落在外的二儿子李坏。
  ——于是薛李第二代的决斗就此展开!
  ——但是当薛李第二代决斗的前夕,薛哭樱居然爱上了李坏,两人也因此产下了爱的火苗,所以李坏当然没有杀了薛哭樱。
  ——这时,苏莹已因长年怨恨,终于含恨而死;但苏小星已长大成人,她当然女承母志,要这些怨恨继续扩展下去。
  ——于是苏小星暗中下药,将没死的薛哭樱害成“植物人”,再将薛葬情培养成为一个为母复仇、大义灭亲的人……
  ×                           ×                            ×
  这不是一个故事。
  这是自有人类以来,就不断在发生的悲剧!

  五

  在这么一个恐怖、诡秘的地方,述叙一段悲惨的往事,实在也是够令人心酸掉泪的!
  苏小星那双如寒星的眸子已有泪珠在滚动,她满脸悲戚,却又怨毒的盯着李坏:“看来你的确知道得不少。”
  “我的确知道得不少,我还知道你比你母亲野心更大。”李坏注视着她:“你不但要我们薛李两家自相残杀,更要武林动荡不安,好藉此控制武林。”
  苏小星那带泪痕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原不忍!”李坏冷冷地说:“东瀛扶桑‘月流派’的原不忍!”
  这句话如有晴天霹雳般将苏小星打得连退了好几步!
  这句话也如鬼魅般地将李坏背后打击出了一道比万年冰雪更寒、比战场万人嘶杀更重的杀气来,这道突如其来的刀气,如脱箭般直逼李坏背脊的后心处。
  对于这忽然出现的刀气,李坏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仍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眼前那彷佛在颤抖的苏小星,连理都不理背后那逼人的杀气。
  ×                           ×                            ×
  风雪无情,刀也无情。
  风雪若有情,天早已荒,地早已老。
  刀呢?
  刀,纵然有情,也只有死亡!
  因为唯有死亡才能化解掉它本身所带的戾气!
  这一刀呢?
  这突如其来的一刀,是不是也只有死亡才能化解掉?
  没人知道。
  李坏也不知道。
  所以他只有静静地等着,等着那逼人的杀气直透入他的背脊。
  他甚至已等到那冰冷的刀尖刺入他的肌肤!
  他已听到自己皮肤绽开,鲜血溅出的声音,他甚至已感觉到死亡。
  ×                           ×                            ×
  一刀刺来,血花绽开。
  原来刀刺入肌肤,竟然毫无疼痛的感觉,如有的话,也只有感到一丝丝的迷惘。
  李坏现在脸上的表情,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死亡的恐惧,只有一丝迷惑,他没有想到刀尖刺入肌肤居然还是冰冷的。
  这背后刺来的一刀,穿破了他的衣服,穿入了他的背脊肉,血花如春雨般洒下,李坏已然准备迎接死神的来临,可是就在这时,他忽然发觉了一件事。
  一件令他对人类又有信心的事!
  那背后要命的一刀,居然在将刺穿他心脏时,忽然停住了。
  不但停住了,连刀尖上那逼人的杀气也竟然消失了。
  刀一顿,杀气便失,李坏的脸上同时也露出了信心和喜悦,就好像他早已知道这一刀在紧要关头便会停住,这一刀并不会真的要杀他。
  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去看这一刀的主人,彷佛他早已知道这一刀的主人是谁,他还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已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自己的苏小星。
  “你……你为什么不杀了他?”苏小星的语声也有颤抖。
  李坏背后的人没有动,李坏却已再开口了。
  “就因为你母亲苏莹是名妓,所以她才能探知许多江湖的秘密,也因此认识了从东瀛来的原不忍。”李坏冷冷地说:“所以薛哭樱才会练成那‘月神的刀法’,所以你才能控制青龙会。”
  苏小星的身子还在颤抖,抬起的手却已无力的垂下。
  李坏冷冷地注视着她,继绍又说:“扶桑人不但心狠手辣,他们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他们‘六亲不认’,他们的历史都是在‘不伦’的情况下延续下来的,所以当原不忍再次来到武林中原时……”
  “杀了他,杀了他——”苏小星已嘶声大吼。
  背后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动,但李坏却已感觉到刀尖在微微颤抖。
  李坏还是没有理会他,还是继续盯着苏小星。
  “原不忍再次回来时,发觉苏莹已死,而你却正年轻,所以……所以他们的‘优点’个性就又发挥了出来,只可惜……”李坏的声音比冰雪更冷:“只可惜他这个女儿虽然有他一半的血统,却不认同他们的‘优点’,所以在事发之后,便一刀杀了这个‘不伦’的父亲。”
  李坏背后上的刀尖颤抖得更厉害。
  “虽然不认同‘不伦’优点,却也具有心狠手辣的你,在得知自己已有了胎儿时,疯狂得几乎将无辜的生命‘打掉’。”李坏继续又说:“但是还保有我们优良传统的你,在亲情伦理的观念下,你还是将小孩生了下来,只是你的野心很大,你不想让这小孩连累到你,所以你才将这小孩偷偷地放在‘刀马翁’原随缘的家门前。”
  李坏背上的刀已垂了下来,持刀的原良玉满脸悲愤的直盯李坏。
  这背后持刀欲杀李坏的人当然是原良玉!

  六

  风雪仍无情,所以风雪仍不停。
  人呢?
  人也无情,所以人世间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发生!
  原良玉若不靠刀撑在冰上,他恐怕早已倒下了,他那双既悲愤,却又哀伤的眼睛直盯着李坏背后。“你是什么时候发觉这些真相的?”
  李坏还是没有回头看他,但声音已在回答:“你以为我这几年在混日子,真的已落魄到替人洗碗挑菜?当我得知薛哭樱已死时,我就决心终结掉这原本不该有的仇恨。”
  “所以我所有的行动计划你都清楚明了?”苏小星忽然问。
  “我知道你绝不会善罢干休的。”李坏说:“你想杀我,我正好藉此查明一些事情。”
  “好……好……李坏不愧是李坏!”苏小星注视着他:“你的确坏死了。”
  “我只有在对我坏的人才会坏。”
  “不管谁坏谁好,现在似乎都已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苏小星的神情又恢复冷漠。
  李坏还没有回答,原良玉已抢先开口:“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解决呢?”
  “因为这就是‘江湖游戏’!”苏小星冷冷地说:“江湖人江湖事,只有用血和命才能化解掉的。”
  “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方法来解决?”原良玉还在问。
  “没有!”苏小星将目光移向原良玉:“你呢?你是继续站在那儿啰里啰嗦的,还是要帮我?”
  “我……”原良玉看看李坏,再看看苏小星,一个是他这一生中最敬佩的人,一个是生他的母亲,这两个人任何一个受伤,他都会很难受。
  更何况是这种以死为结束的“游戏”!
  原良玉左右为难着,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反而是李坏说了。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方法破解那第二刀吗?”李坏笑着说:“正好可以藉这个机会看看,我也顺便验证一下,自己有没有能力破解那第二刀!”
  “我……”
  李坏笑笑地回身,看着原良玉:“江湖人江湖事,本就都是这样无可奈何的,等你再大些,再历练一些,你就会明白的。”
  江湖路不归路!
  江湖事以血拭!
  江湖人无奈何!
  是英雄是枭雄都好,反正江湖就是这么一回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                           ×                            ×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无根,英雄无泪,枭雄无情!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红尘间,悲伤事,已太多。
  浪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
  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浪子三唱,唱出无奈。
  江湖路,不归路。
  人世间,多少悲欢多少泪,多少离合多少仇?
  喝不完杯中酒,斩不尽的仇人头!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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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4 15:06:18 | 显示全部楼层
悲殇

  ----丁情

  这本“殇之飞刀”的结局本来不是这样子的。
  李坏和薛葬情、方败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的。
  但是很喜欢朋友,很喜欢笑的我,在连写了两套有关江湖浪子的无奈和悲伤之书后,我的笑声减少了!
  笑声减少,酒却喝多了。
  因为我必须用酒来压制由笔纸间传来的无可奈何!
  所以“浪子三唱”系列在写了两套之后,又要暂停一下。
  我接着要写的是“惊魂趣谈”系列的第三套。
  这次要写的不是“僵尸”,也不是“吸血蛾”,而是……
  猫!

  猫论

  丁情

  猫!
  大概是所有动物中,最奇特、最神秘、最诡异的动物了。
  在某些国度,某些时空里,猫不但受人尊敬,更被人奉为神明来祈拜。
  但在某些国度,某些时空里,牠又被人唾弃、讨厌,避之如鬼魅,人们视牠为不祥之物,认定牠就是妖魔的化身。
  不过在目前的社会里,猫却成了人们的宠物,尤其是那些自认为很时髦的太太小姐们,出门在外,手上如果不抱着一只猫,就好像她们身上没有穿名牌衣服,脖子上没有戴上钻石一样的令她们很没有面子、很糗!
  ——所以就有些男人,真希望自己变成了一只猫,好躺在那既柔软又芬芳的肉球间!
  猫是属于哺乳动物食肉类的,和狸是同类的,不过牠的脸较圆,脚底有肉团,所以走起路来没有声音。
  猫的生性虽然和豺狼虎豹一样凶狠残暴,但牠却只喜欢捉老鼠和吃鱼。
  所以会这样,据说是有典故的!
  ——在很久很久的从前,在人类还未很“开通”的时空里,各式各类的动物都占地为主,谁也不服谁。
  ——在过了一段弱肉强食的时期后,终于有些动物觉得长久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就有些动物提议,不如举行一个公平公正的竞争大会,照比赛结果的优先级来决定动物的排行榜。
  ——终于一场世纪大竞争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展开了,各类动物各凭本事的朝终点站,一路“杀”了过去。
  ——猫因为个子较小,动作又灵活,脚底又有肉球,所以常常无声无息的就闯过了难关,理所当然的,牠是第一个逼近终点站的动物。
  ——只可惜终点站是在一条很大很大的河流对面,而猫却是怕水的,正当牠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紧追上来的是一只老鼠和一条大水牛。
  ——猫虽然生性残暴,却没有老鼠狡猾,而老鼠又知道大水牛是不怕水的,于是老鼠就怂恿猫展出牠的儿暴,好迫使大水牛载猫过河。
  ——等到大水牛害怕,同意载猫过河时,老鼠却又指着河中一条大鱼说,鱼游得比较快,还不如让鱼载猫过河。
  ——猫觉得老鼠言之有理,就将大水牛让给老鼠,而自己则跳上鱼背上去。
  ——鱼虽然是游得很快,但因为猫害怕落水,就用爪紧紧抓住鱼背,鱼因为疼痛不堪,于是挣扎钻入河中,猫也因此落水。
  ——猫好不容易在河中九死一生的爬到对岸时,竞争比赛已结束了,排行榜的前十二名已选出,猫当然落选了。
  ——于是自此以后,猫只会捉老鼠;在老鼠死前,牠一定会先戏弄老鼠一番,才再慢慢地让老鼠死。
  ——于是在猫的餐食中,牠只吃老鼠和鱼!
  ×                           ×                            ×
  如果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
  如果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
  如果一个人独自走在归家的路上……
  当你听到街旁和屋顶上、墙头上、树干上,传来了一阵阵婴儿哭泣的猫叫声,你的心里会不会毛毛的?脚步是不是也会越走越快呢?
  有关猫的传说,在乡野间流传很广,也很多,但大都属于诡异、恐怖、神秘的!
  就自你偶尔听到一两则有关猫报恩,救主人的故事,也都一定和灵异、鬼怪扯在一起。
  自老相传,猫是有九条命的,猫之所以有九条命,是因为牠很记仇的,只要你一得罪牠,牠会一次又一次的来找你报仇。
  如果你要杀死一只猫,那么你必须连总杀死牠九次,否则牠会是你这一辈子的梦魇!
  有关猫的传说中,以猫会令尸体“起僵”,变为僵尸的传说最多。
  在人死“头七”的晚上,最忌讳尸体让猫爬过,尤其是黑猫。
  在“惊魂趣谈”系列中的头一套小说“刀的灵异”中,我就用了这么一段小小的情节。
  在接下来这一套“刀光猫影”的小说中,我要说的,当然是有关于猫的故事,不过却不是有关猫令人“起僵”的传说。
  而是有关……
  猫人!

  我的老公丁情

  钱玉兰

  一

  我从未想过,会嫁给这么一个人。
  他的职业是个“作者”,是写武侠小说的。
  而他另一个职业则是个导演,是拍戏的。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却还只是个武术指导。
  那也是廿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我才十六岁,他也才廿岁。他就住在我家隔壁,经常来我家串门子,聊天、喝酒,当时只觉得他为人很豪爽、很开朗,而且肯帮助别人;唯一缺点就是没有钱的观念,给我感觉是一个过一天算一天的人,越是相处,越没有安全感。
  所以交往了一年,就不了了之,当然这当中也有我母亲因素存在;母亲反对我们交往,或许也认为他没有安全感,不是一个可倚靠的人吧!
  往后的一、两年曾尝试过联络,却音讯全无。有一次从友人口中得知,他结婚了,我也就断了这个念头,不再抱着任何希望,那时心情当然也很落寞,却也只能祝福他了。
  就这样事隔十八年,也就是四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和好友一起去吃夜宵,好友提到她的一位大哥在松山水门站前开了一个店,卖海产的,去捧个场;当时我们叫了几道菜,边吃边与好友大哥闲聊,随后来了几位客人是好友大哥的朋友,就与我们并桌一起吃了。
  好友的大哥后来得知是拍戏的,也觉得满眼熟,与我们一起并桌的朋友,也是拍戏的,尤其当中有我认识之人。可是他并不认识我,而我却认识他的妹妹,当时我问他:“你是不是XXX的哥哥?”
  他吓了一大跳,脸色一怔,我告诉他,我是他妹妹的高中同学,他才恍然大悟。
  就这样东扯、西扯,话题竟不自觉提到了这个十八年不见的“他”,没想到高中同哥哥突然说:“小黄龙?我才跟他分手,刚才拍完戏,才过来这里吃宵夜。明天我帮你联络他。”
  当时我留下了我的电话。
  第二天晚上,接到他的电话,那种感觉却是那么熟悉,他的影像呈现在脑中,是那么的清楚,中等身材,稍为痩了点,唯一特别的是他的头很大,很大。
  挂了电话,我们约在双城街,某个卡拉OK店见面,坐上计程车,心里想着,他是否老样子?还是变得不一样了?毕竟已经过了十八年了,很难去想象。我都变胖了,头发留长了,也变老了;他应该也有所改变了吧?
  没想到,见到了面,他还是老样子,唯独头发上添加了许多白头发,显得“好苍桑”,或许这个字眼不适合用在他一个男人身上,此时的心态,也只能用这个字眼来代表。
  我真怀疑这十八年来,他是怎么过来的,当时心中感到很难过,就这样我们再续前缘,又交往了三年,终于我们结婚了。我嫁给了他,是我这一生中,绝想不到的事,况且结婚前,我还抱着独身主义,永不嫁人呢!

  二

  这几年当中,我唯一的兴趣是看看书,尤其是命相方面的书都很爱看,自己本身也下了一点苦功,研究紫微斗数,稍有一点心得,偶尔帮朋友算一算,也算算自己的。
  那一年我也算出我会和以往所交之男友再度重逢,果真在那年黄历七月碰到了他——没想到的是竟是十八年前的他!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该来的时候,自然到来了,凡事不能强求;也就是缘已到了,想避也避不了。
  重新交往的三年当中,使我更加了解他是如何度过了这十八年。他曾结婚又离婚,又结婚再离婚,有一子、一女,婚姻对他来说是个伤害,他一直逃避,不敢面对它,反而酒对他来说是他的知友,直到现在还在陪伴左右,或许长久时间下来,也就变成习惯了,没有它不行的。
  尤其在工作完毕时,更需要它来舒解神经,赶走一些压力及不愉快的事情。
  每当拍完一部戏,就要大醉一次,经年累月,也养成一种习惯;虽然我好言相劝,他还是我行我素。整整用了三年时间,虽然喝酒习惯,未曾改变,却把次数减少,瓶数减少,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呢?
  当我得知他会写小说时,我真的吓了一大跳,心中想着这怎么可能?他的个性是那么好动,是个很外向的人,不可能乖乖的坐在桌上写东西吧?说归说,我心中仍然抱着怀疑态度,直到他又再度提笔写小说时,我才相信。
  他能再度提笔写小说也是两年前的事,当时经过内心挣扎、矛盾,终于拿出勇气提笔写下八年后第一部小说。他写得很痛苦,从新来过,又要拾回已往写作情形,对他来说很生疏,所以他很痛苦;有时写不出来时,他把头顶在地板上,才能想得出来,写得出来。这当中也需要酒来陪伴,否则无法继续写下去,当我看到这种情形时,我都会静静走开,不敢吵到他,直到他开口跟我说话。
  曾有一次,他正在想一个故事,无意中,我打断了他的思虑,他发了一顿好大脾气;从此他在写小说时,我不敢再打扰他了。
  我的老公是个追求完美主义者,脾气并不是很好,工作时要求达到完美,他在演员眼中是个严厉的导演;在孩子眼中是个严父;而在我眼中是个很体贴的老公!不论外界如何批评我的老公好与坏,过去的他是个浪子,是个游子,那也是过去式,未来的我们要共同走过,度过。我也深信,我的老公丁情,写小说一部接一部的,写出更好的小说给读者们看,这是我的希望,也是丁情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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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3-4 21:32:42 | 显示全部楼层
很精彩的小说,楼主,能不能制作成pdf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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