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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wordman790106

[完结] 冯育楠《津门大侠霍元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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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7 13:47: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登长城触景感怀
               阻山隘力斗洋兵

  霍元甲住在王家第三天清晨,刘鹗忽然兴冲冲对元甲说道:“天高云淡,鸿雁南飞,正是登高远眺佳季,何不登长城一游,尽览我锦绣河山,岂不快哉!”
  元甲从未上过长城,见刘鹗有如此雅兴,激动地说:“元甲愿伴先生一行。”
  韩玉洁也想去长城看看,便说:“巍巍长城,民族之魂,我也想去瞻望一番,以阔胸怀。”
  元甲未答话,刘鹗合手笑道:“好,好,侠风义骨正该登长城畅游。”他转首向王五问道:“子斌兄,有此雅兴否?”
  王五笑着说:“历年登长城,我从未却步,今年恐难行了。”
  “为何? ”
  “镖局旧友有事相约,不能分身,只好铁云先生率队一游了。 ”
  刘鹗是个爽快人,说走就走,雇了两匹快马,元甲还是骑旋风狮子头,一行三人,缓辔出了西直门, 上了官道,驱马直奔西北驶去。
  时令恰近寒露,正是九九重阳登高之期。这个季节对北京来说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光。金风送爽,天朗气晴,秋山红叶尽染,丹红一片。山道上野花虽衰,但更加显得苍凉清新。路旁林舍,老牛拉禾,毛驴拉磨。牵牛花、扁豆角在竹篱上迎风婆娑,落下片片黄花,在淡淡秋阳下,形成一幅充满诗情的山林风景画 。
  韩玉洁触景生情,说道:“元甲,刘老叔正在写一传世之作,名曰《老残游记》,内有‘秋山红叶,老圃黄花’之佳句,今见其景,才知先生有传神之笔!”
  刘鹗笑道:“玉洁,你又拿老叔拙作取笑了!”
  元甲说:“铁云先生,您久历江湖,阅人繁多,世态炎凉深有所触,写成巨著定能传世。烦先生著书之际,为我江湖之士写上几笔,也让人知道,武林之中不乏有识之士。 ”
  刘鹗听元甲一说,微微笑道:“中华山川锦绣,人杰地灵,五行八作,那里不藏龙卧虎,在下是要写几个武林奇侠,待书出来后,望元甲指教。”
  “元甲不才,粗通文墨,指教二字实不敢当。不过以愚意看来,江湖不乏贤士,武林中藏有奇人,并非象一些人所想的那样,练武之人必定粗浅,先生该为中华武术正名。”
  刘鹗答道:“那是自然。武林正宗,贤达之士辈出,我不会淹没,不然韩姑娘也不会答应的。”
  玉洁笑着说:“您又拿我取笑。”
  刘鹗郑重地说道:“绝非戏言,我书中要写一奇女,就以你为楷模。”
  “那么,老伯您呢?”
  “我当然要把自己写进去,我自然是那个‘老残’了。”
  三人谈笑风生,一路观赏山光水色,农舍田园,颇有兴味,正午时刻来到八达岭下。
  元甲勒马上望,只见山势雄伟,奇峰突兀, 云雾之中,蓦地耸起城垛、箭楼,遥遥万里,宛若一巨龙卧伏,气势雄浑,实是动人心魄。
  三人策马缓行,沿山脊陡路往上攀登,来到半山腰一隘口前,将马勒住。三人同时下马,因山路骤险,马匹难行。山口狭窄处,不过五尺来宽,两侧峭壁陡起,直插青天,前面山路,云雾漫漫,行步艰难。
  他们将马匹拴在半山腰的松树下,略微休息了片刻,继续攀登。
  元甲一面登山,一面暗想:如此山势,空手行走都极难举步,在那古老的年代,我们祖先却在这云飘雾罩的山脊之上,建城筑堡,遥遥万里,横穿中国半壁河山,造成此世界罕见之奇迹,可谓志坚如钢。古代先人,保国之志,实在令人钦佩。就是这座万里长城,虎踞龙盘,两千年来,镇守着中原大地,多少强敌被阻在长城脚下,丢尸遍野,惨败而归。可时至今日,长城依在,外夷却打入我中原腹地,连京津名城也沦为洋人掠夺中华之基地。皇城之下,洋夷昂首阔步,金水桥前,列强陈兵显威,抚今忆昔,无甲骤感凄伤。
  说话间,三人已来至长城脚下,仰面遥望,墙接青天;侧首远望,峭壁千里,辽无尽头。
  三人健步登阶,直上城脊,顿感山风扑面。韩玉洁身披着件青色燕尾绣花外罩,被风撩起,犹如山鹰的翅膀,扑扑欲飞,她头上罩一块翠蓝白花方巾,打了一个鸳鸯结,扎住云髻,山风劲吹,鸳鸯结飘拂,挺立城头,艳藅之中透股飒飒英气,俨如古老年代一驻守戍边的巾帼英豪。
  刘鹗指着韩玉洁挺立的身姿,对霍元甲说道:“这还象当年你在天津娘娘宫前救下的那个弱女子吗!”
  “这多靠了王老英雄指教有方,燕雀成鲲鹏矣!”霍元甲感慨地说。
  刘鹗笑道:“刨其根源,还是玉洁有志。一个大家闺秀,毅然习武健身,精神可嘉,然此精神之勃发,元甲你是第一个启蒙者呵!”
  刘鹗深知韩玉洁对霍元甲有仰慕之情,他听王五讲过霍元甲大义拒婚之事。今见霍元甲英姿盖世,韩玉洁秀雅超群,二人又志同道合,好似天生一对,地生一双,如此美满姻缘,未能联璧,甚感惋惜。韩玉洁一直不提婚配,可谓痴情。元甲来京,再度相逢,有何感想? 刘鹗乃一才子,编书著戏乃其雅趣,洞悉人心更有眼力,他望了一眼霍元甲,不由压低声音说道:“当年提婚,你拒之千里,实乃壮士之举,豪杰所为!”
  霍元甲见刘鹗突然讲出此言,忙答道:元甲乃一介凡夫,虽文墨有限,然做人之理,略知一二。人生天地之间,全靠三寸正气,气正而凛然,虽糠菜果腹, 败絮披身,而傲立于人世;气邪行偏,虽珍肴满桌,华衣锦服,一呼百应,富贵雍容,不过一混迹人世之皮囊罢了。元甲少受古训,家门严规,岂敢错步?韩姑娘,玉洁冰清,英姿飒爽,胸怀大志,定会有美满归宿,元甲深信不疑。”
  霍元甲这番话讲得激昂慷慨。其先祖门规极严,对男女之私情犹切齿痛恨,认为是万恶之首。霍家子弟辈辈皆安分守己,稍有不规,就会受长者严斥。霍元甲 生 于 此门,长于此家,哪敢违半丝家规门律。其列祖传下一岳武穆观书图,将岳飞之为人当作表率,精忠报国, 礼让谦恭。后涉足武林,接触者皆佼佼英杰,互相影响,更增添正气。见妇女而垂目,避之三舍;遇淫贼而怒发,奋勇搏杀。他知韩玉洁对自己仍有眷恋之情,但他认为这是报恩之意,毫无什么邪想。他对韩玉洁敬重有礼,视为贤姐。希她早日择偶,成其良缘。
  刘鹗听完霍元甲之言,钦佩不已,感动万分。多少开口孔孟,闭口礼义之士大夫,三妻四妾,男盗女娼,苟且之事层出不穷。元甲习武之人,刀剑为伴,如此 光明坦荡,真乃武林豪侠,心甚敬佩,不禁感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如今才知草莽存英雄,江湖多义士,此话不错!”
  韩玉洁见他二人远远站在一旁交谈,挥手笑道:“有话留着回去再说,你们快来看,莽莽群山,祥云飘渺,何等壮阔!”
  刘鹗、霍元甲走近城垛旁,举目远眺,只见群山奔涌,苍茫无际,绿树碧草直连天涯。山风呼啸,古松飘摇,仿佛万面战旗挥舞,山谷回鸣,犹如千军万马呐喊撕杀。
  刘鹗惊叹道:“壮哉,中华之山川!”
  霍元甲激奋地说:“元甲若能早降世间几百年,愿骑马挥戟杀敌寇于长城脚下,虽碧血洒疆场而在所不惜!可叹生不逢时,外夷用火器枪炮欺人,空有壮志难酬!”
  刘鹗说道:“元甲,你这话差矣,枪炮也靠人使,今吾国人多病孱弱,枪炮在手亦难操胜券,愿君尽所长以广武技,使病夫威成壮士,才是君之责也!”
  霍元甲听后,大有感触,施礼道:“先生所言极是,元甲遵教。”
  刘鹗眼望长城外群山,若有所思地说:“据在下 看来,时局不稳,不出十年,局面会有大变。”
  韩玉洁问:“变好变坏呢?”
  刘鹗答道:“坏中有好,好中有坏,变幻万千,人难所料。”
  韩玉洁笑道:“想不到老伯还深通望气之法。”
  刘鹗正色说道:“这并非什么望气观星之法,而是根据中国之时事来估计。你们看,眼下朝廷昏庸,官吏腐败,外夷日狂,民不聊生,已达风吹大厦将倾之时,只要一阵风起,必起大乱。”
  刘鹗这个乱字刚刚说出,只见箭楼右侧随着 一阵狂笑,走出两个身穿草绿呢子军服的人来,这两个人皆矮壮墩实,昂首挺胸,迈着短腿,皮靴踏地咔咔作响。
  刘鹗吃了一惊:“这是两个日本军官,他们怎么来到长城之上?”
  霍元甲又看到一行四五十人的队伍,正沿着城上马道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韩玉洁气愤地说:“万里长城,中华屏障,却让外夷如此横行,看来为祸不远矣!”
  他们哪里知道,这一队日本兵乃是日本驻华 使馆卫队,名义上是郊游踏青训练。实际上是向清廷炫耀武力。本来外国卫队不许出城操练,但日本使馆见清廷软弱,得寸进尺,竟把队伍开到这长城之上。经清廷一些官吏力争,才答应不带枪械,仅徒手在长城上操练。
  领头这两个人是正副队长,皆精通柔道,善搏击之徒。这两个家伙说话间已走近他们跟前。为首那个留人丹胡的家伙,眯着眼看了看韩玉洁,对猪肝脸的伙伴说了几句东洋话,转身向韩玉洁走来。
  人丹胡走在前边,睁大一双网着血丝的眼睛,淫荡地笑着说:“姑娘,你的大大的漂亮!”
  韩玉洁没理他,想转身走开,可那个猪肝脸的家伙却一伸手拦住了退路:“你的,不要怕,你我朋友的大大的! ”
  那个人丹胡趁机上来伸出一只大手就要拉玉洁。
  霍元甲怒目圆睁。若这两个洋蛮,再逼近韩玉洁一步,他就会挺身而出。
  刘鹗深知日本兵蛮横,怕惹起事端,一手拉 住霍元甲,一手去拦日本军官,说道:“玉洁,快往这边来!”
  可是那两个日本军官,却象两条猎犬,一前一后把玉洁圈在当中。那个猪肝脸,一弹掌,将刘鹗的胳膊拨在一边,张开两手就要搂抱韩玉洁。
  韩玉洁见猪肝脸张开双臂扑过来,一挫身,飞起 一拳,一个乌龙探海,直捣鬼子面门。那个家伙虽说精通柔道,但他没料到一个娇丽的中国女子,竟会以拳猛击,而且拳法精熟,出手极快,带着风声,流星般地直射面门。他怪叫一声,急忙躲开,但他脸躲过,右肩难逃,这一拳正击在他肩胛上,竟被击出三步开外,一个仰八叉摔倒在马道上。
  人丹胡见同伙被击倒,才知韩玉洁不是等闲之辈。他大喊一声,张开双掌,恶鹰扑食,直朝韩玉洁的 双 肩抓来。其势疾如狂风,掌指皆成钩形。霍元甲见状 大 吃一惊,知道这是鹰爪力的掌形。玉洁若被抓住,筋骨定会损伤。这时,霍元甲纵身跃起,人未落地,双脚随后踢出,左脚在前,右脚随后,身体凌空,犹如飞鹰疾落,这是有名的阴阳鸳鸯腿,左脚是虚,右脚为实。人丹胡只顾躲左脚了,他再没想到,左脚临他身体之前,蓦地抽回,他探出双手去抓,扑了个空,还未及回手,右脚飞到,快若闪电, “砰”地一声,早踢中前胸,一下被踢出一丈开外。
  猪肝脸这时跃起身来,见霍元甲勇猛,从后腰抽出匕首,一个东洋招术,鲨鱼腾纵;矮胖的身体竟然 离地飞起,人成鱼形,一字展开,从后面扑向霍元甲。这招异常狠毒,已不是立身击敌,而是平击。匕首在前,  寒光闪闪,身体挺直,飞跃空中,俨如一条张开巨口的鲨鱼, 匕首就是鲨鱼尖牙。其速度极快,使人难以预防。
  韩玉洁见到此景,惊得面如土色,大喊:“后面有刀! ”
  霍元甲听到逼近的风声,待匕首刀尖将挨着他的衣裳时,丹田提气,一招白虎跳涧,身躯一拧,闪过刀锋,飞起一脚,踢中猪肝脸腰部。猪肝脸来势凶猛,他认为此招必胜,没料到敌手竟如此矫捷勇猛,刀贴身而过,可自己身体却收不住式,还往前冲。霍元甲借力打力,又一脚踢中,用力又足,猪肝脸可就由鲨鱼腾纵变成飞鱼横空了。被踢起半丈来高,仿佛被一阵狂飙卷起,掠过城垛,摔了下去……
  人丹胡见同伙被击到古长城下,惊得魂飞天外。这当儿,那队卫兵早闻声赶到,人丹胡哇哇乱喊了几句。那伙兵士拔匕首,抽刺刀,一群狼似地嗥叫着围了过来。
  俗话说,三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霍元甲虽武艺高强,怎奈鬼子人多势众,怪吼连天,其势惊人。霍元甲又要顾及刘鹗的安全,忙对韩玉洁说:“你快保着刘先生下城,我来对付敌兵!”
  他见敌人众多,稍一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若走 横线,定被包围。一人斗众人,不可能拳击所有的人,必须先击前锋,将骁勇者痛击,然后再横扫弱者,打乱敌人队形,令敌人混乱,争取时间,突围飞奔。
  霍元甲站丁字步,并不退却,好在城墙不宽,他拦在当中,敌人不将他击伤,绝难越过他去追刘鹗与韩玉洁。
  那伙日兵卫士,见霍元甲孤身一人,不但不跑,反而挺立道中,拦住他们,暗暗惊愕:这个人莫非是疯子,他怎么敢一人拦阻数十名大日本帝国之武士?!
  卫士中几名勇猛善搏者冲到前面,霍元甲不等他们站稳脚步,侧锋而入,先发制人,上用连环三锤, 猛击来敌,下用掘子脚弹腿,肩、肘、腕、胯、膝皆成了杀伤顽敌之利器,挨着即伤,碰着即倒。霍元甲打前顾后,打左顾右,拳打脚踢。一会儿,鱼跃凌空,一会儿, 金蛇卧地,力斗群凶,边打边退,那几十个凶勇惧悍的 日本 卫士,在霍元甲打击下,竟无一人能越过他,去追刘鹗与韩玉洁。
  人丹胡从没见过如此勇猛之人,赤手空拳,孤身一人竟将他训练有素的几十名卫队拦在长城之上,搏斗多时,没伤着这个中国人一根毫毛,可自己的亲密伙伴却被击到长城之下,生死未卜。若是让这个人跑了,赫赫天皇之勇士,善斗之名,岂不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他大吼一声,又冲了上来。
  打斗多时,霍元甲渐感力乏。敌人人多,打倒一个,又扑上来一个,这样搏斗,岂不吃亏?他估计韩玉洁业已保护刘鹗到了拴马之处,只要骑上马,敌人再多也就追赶不及了。想到这里,他怒吼一声,直扑人丹胡。叭叭叭连着几个铁沙掌,直逼得人丹胡连连后退,又一个旋风脚,扫倒扑到跟前的两个敌人,趁敌人停步之机,一纵身白鹤亮翅,腾空而起,夺路便走。
  他飞步下了长城,来到关隘险口,只见韩玉洁在这里等他,不由焦急地问:  “刘先生呢?”
  “已牵马下山,我帮你抵挡一阵!”
  “你速下山,上马先行!”
  这当儿,敌人早又蜂拥而至。霍元甲知道,敌人若冲过此山隘关口,前面就是开阔的山野,他们以散兵来追,自己就是三头六臂,也难拦住他们进袭,那时韩玉洁和刘鹗先生皆难保平安。必须守住此山口,绝不能让敌人越过一步。
  他摸了一下衣兜,不由一惊,赶忙问韩玉洁:“有铜钱吗,全部掏出!”
  韩玉洁弄不清霍元甲此时为何索要铜钱,但见他双眉立竖,虎眼圆睁,满脸焦急,赶紧掏出一把铜钱递过去。
  霍元甲抓过铜钱,见一敌人扑到眼前便一声大喊:“着! ”
  铜钱飞出,带着啸响,早击中那个冲在前面日本卫士,的面门,直打得鲜血迸流,哎呀怪叫。
  第二个还没看清发生什么事又冲了上来。霍元甲手一扬,又一个铜钱飞出,疾若流星。第二个日本兵卫士根本没看见是什么暗器打来,额上又中一钱,这一个铜钱正嵌入脑壳,宛若砍中一个熟透了的西瓜。那个日本兵卫士,尖嚎了一声,昏厥在地。
  霍元甲将铜钱当镖使,连连击出,直打得那些日本勇士,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韩玉洁都看呆了,铜钱当暗器,十步取人,百发百中。她暗暗惊叹元甲的功力。
  铜钱打穴,她过去仅听人讲过,今天亲眼目睹暗暗叫绝,她见那些日本兵吓得弓身弯背,以手掩面,不敢轻进,敢紧拉了霍元甲一把,说道:“快走!”
  二人飞身下山,此时刘鹗早备好马匹焦急地等待他俩,见他们来了,立刻翻身上马,三人抖缰急驶,霎时拐过山角。
  等那些日本卫士追下山来时,那三匹马早跑得无影无踪……


  第十八回  北京城惊悉噩耗
              怀庆栈怪事横生

  霍元甲在王子斌家住了将近一月。他几次要告辞回津,王子斌与刘鹗都盛情挽留。元甲深知大刀王五身怀绝技,能向这个老前辈讨教、学艺,也是难得的机会。于是归期一次又一次地推迟了下来。
  大刀王五见霍元甲为人耿正,谦恭有礼,如此年轻武功已达上乘,倍加喜爱,悉心将自己绝技传授给元甲。元甲迷踪艺变化莫测,内有太极拳的沾粘连随,引进落空之妙,并兼有少林拳的勇猛闪转,窜纵飞腾之精华,而且变招时,还会出现八卦掌,斜身直线制敌之绝技。大刀王五异常钦佩。在武林中能集各家拳术为一身的人,确实是凤毛麟角,元甲日后定可发扬光大中华之武技,为中国武术之重新崛起,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见他拳术虽精,但达到“动如山飞,静若海溢,拳出如虹,气似灵犀”似还不够。这主要是他在形意拳上功夫还不精熟,若能学通形意,那真是集中华武功之大乘,佼佼于武林,千古之俊才了。
  王五精通形意拳,很想将此拳术教给元甲。形意拳有劈、崩、钻、炮、横五母拳,所以又叫五行拳,内含大小擒拿,仿照鹰、蛇、犬、虎等形态编为动作,很是矫捷、迅猛,刚柔相济,使敌防不胜防,故江湖上有此赞语:
  学通形意拳,
  威震半边天。
  此拳乃南宋名将岳武穆岳飞所创,岳家军皆精熟此拳,故人人勇敢善搏,打得金兵闻风丧胆。
  不过,近代以来,深通形意之精华者,几乎绝无仅有了。王五深熟此拳法,早想找一功底深厚、品德高尚之人授之,今见元甲是难得之人才,故才悉心传授。
  元甲要行拜师礼,王五摇首笑道:“俊卿,你的武功并不比我差,在刚劲有力方面远超我之上,拜师实不敢当。不过,人无完人,功无止境,我将自己数十年所得传授于你,仅算切磋罢了。你的功底深,领会快,一点即透,这也算我为发扬中华武术尽一点微薄之力了。日后你办精武馆,能广授贤徒,将我国武术发扬光大,与世界列强争雄,我就很高兴了。”
  元甲跟王五学习了将近一个月,掌握了形意拳要领。他怕家人惦念,准备辞行,不料大哥元栋却来到王府。
  元栋先向王五施礼问好,然后说道:“舍弟元甲承蒙老前辈救危于榻前,又授艺于京都,实在是元甲的造化。不过,家父近来身体欠安,病情沉重,故让小侄来叫元甲归乡,还请老伯宽恕。”
  元甲闻听老父病重,心急如焚,立即要走。
  韩玉洁劝道:“伯父贵体欠安,实令人忧心。不过,再急也要吃过饭再走啊!”
  王五也劝道:“天近午时,正是吃饭的时候,玉洁说得对,再说吃过饭走也不迟。”
  元甲胡乱地吃了几口饭,玉洁见元甲那魂不守舍的样子,知他是焦虑爹爹的病情,暗暗赞道:“多么孝顺呀!王家表妹能嫁此人,总算我韩家做了一件大好事。”一边想,一边给元甲拾掇东西。她抽暇给王家表妹和孩子各做了一件衣服,描花锦线,新颖精致,千针缝,万针连,将一片情意全注入在这两件衣服里。她从未跟元甲讲过,今日见元甲要走,才用蓝布包好,托了出来。
  “元甲,你要走了,请把这两件衣裳带给表妹与东阁外甥,物虽陋,但是我亲手一针针做成的。待我学艺出师之后,再到府上给伯父母问安,和表妹欢叙几日……”说着,眼圈红了。
  王五取出红绸小包递与元甲说:“你我相识,虽仅月余,但这忘年之交全靠这支金镖引见。今你回归故里,不知何时才能相逢,现将此镖赠与你,别忘了在京都与老朽交往一场。”
  元甲感动地答道:“师傅,您救我性命,又尽心授艺,衔环结草难报大恩,今日分别,请受元甲一礼!”说着按照师徒礼行拜下去。
  主五与韩玉洁一直送他兄弟二人至十字街口,元甲抱拳说道:“因走得匆匆,刘鹗先生处来不及往拜,请师傅与表姐代元甲致歉,以后来京定登府叩安。”
  过了十字街口,元栋、元甲翻身上马,与王五洒泪而别。
  正是寒冬季节,地净草枯,四野萧条。座座农舍,稀寥村镇,浸沉在朔风阴云之下,显得格外苍凉。
  元甲惦记父病,又与王五和玉洁长离,心中甚感凄惶,扬鞭催马,一路紧行。夜色朦胧到了天津,让马喘了口气,又策马西行,行了一程,早望见了村里稀零寥落的灯火。
  在家门前滚鞍下马,元甲焦急,箭步往院里走去,直奔爹爹住室。见屋内灯火明亮,院内平静,心始稍安。推门进屋,只见爹爹高坐堂中,正秉烛观书,不禁一阵狐疑。赶忙请安问道:“元甲不孝,未能服侍爹爹于病榻之前,请宽恕。今见爹爹……”
  霍恩弟摆了下手,制止住元甲的话,却对跟进来的元栋和元卿说道:“演武厅挂灯,让元甲去看看!”
  元栋、元卿应声而出,元甲更加不解,察颜观色,爹爹并非染病,可脸色僵沉,闷闷不乐,似乎家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敢问,便垂手而立,静听吩咐。
  不一会儿元卿进来禀道:“爹,演武厅灯已点好。”
  霍恩弟站起身来,对元甲招了下手,说:“随我来!”
  演武厅内灯火通明,点着四支红烛,亮如白昼。霍恩弟走到正面墙前,往上一指:“你来看!”
  元甲抬头一望,猛吃一惊,只见离地面丈余高的雪白墙壁上,用炭笔写着两行大字:
  若问迷踪谱,
  请找霍元甲。

  字迹粗犷有力,用笔神速刚健,字字皆有碗大、看去十分醒目。
  元甲大惑不解,忙问:“爹,此是何人所书!”
  霍恩弟哼了一声:“正要问你!”
  元栋插言道:“三日之前,演武厅虽门窗紧闭,却突然出现这两行怪异之字。离地丈三,无有登靠,书写此书之人,可见轻功非凡,他竟能贴壁而书,不留踪迹。”
  元甲惊问道:“若问迷踪谱,此话怎讲?”
  元卿愤然说道:“此贼神出鬼没,竟盗走家传至宝迷踪拳谱!”
  元甲听后,惊得汗流浃背。迷踪拳谱乃霍家拳之秘诀,历代由掌门人所保管,油布密封,上打图印,除掌门人外,其他任何人不可轻动。如今此书被盗,虽说迷踪艺现也可传授外人,但若流入奸徒肖小之手,岂不为害人间?再说此拳谱由爹爹保管,锁在铁箱内,此人从霍家偷走此书,似入无人之境,确实轻功非浅,令人惊骇。自己远在北京,对此事丝毫不知,为什么这个留言盗书人要把自己牵进去呢?
  “元甲,我来问你,”霍恩弟平心静气地问道:“你此次赴京,又得罪下什么武林高手没有?”
  元甲答道:“孩儿谨从父命,去京面见王老伯,答谢救命之恩,承蒙垂爱,授儿形意拳绝技,从没惹事,更没接触任何武林之人,哪能结怨?”
  元栋说道:“迷踪拳谱被盗,说明此人与咱霍家有仇,我等四处打听,毫无踪影,才设法把你叫回。你若也不知情,就更无头绪了。”
  霍恩弟说道:“天色已晚,你们鞍马劳困,先歇着去吧,明日再议。”
  元甲叩见了母亲,又给大嫂见了礼,才回自己屋里。
  元甲刚走近屋门口,就听见里面劈啪之声。他推门悄悄走了进去,只见自己不满三岁的儿子霍东阁正在炕上伸拳踢腿练功呢。这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极是轴实,虽是寒冬,却光着两只小脚丫,正在练迷踪入门拳。虽说还不准确,但一招一式皆能看出是霍家拳术。他练得很认真,还不时地发出散打时的“嘿!嘿!”之声。
  东阁突然看到元甲,惊喜地喊了一声:“爹!”扎煞开双手,从炕上一跃而起,直扑到元甲怀里。
  元甲见儿子小小年纪竟能打几招散拳,非常高兴。一霎时,心中的烦闷立刻消去大半,笑着说道:“东阁,你也会练拳?”
  霍东阁睁大又黑又亮的圆眼睛,奶声奶气地说:“我会,您瞧!”说着,又从元甲怀里一蹬腿蹦到炕上,把基本拳路从头练了起来。小拳头攥得梆硬,眼平视,踢腿挥劈,还时不时地折个筋斗,练完了一套,还抱拳装着大人腔调说道:“不足之处,请爹爹指教!”
  元甲见他那顽皮又天真的样子,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王氏在一旁说道:“这孩子天天缠着爷爷教他练拳,伯伯叔叔们练时,他也在一旁跟着学,快入迷了。你瞧,连炕都成了他的练武场了。”
  东阁便顺势求道:“爹,教我练武吧。”
  元甲抚摸着儿子的脑袋,微笑着说:“天已不早,你该睡觉了,明天我一定教你。”
  东阁眨着黑溜溜的眼睛说:“我要学鹰爪力!”说着张开小手,模仿鹰爪,还学了个老鹰飞的动作。
  王氏在旁边说道:“东阁,爹爹跑了远路,怪累的,甭缠着爹爹了,让妈乖你睡觉吧!”她把东阁抱过来,搂在怀里,连拍带哄,不一会儿东阁就睡着了。她又轻轻地将儿子放在炕上,盖好了被子。
  王氏见丈夫归来自然高兴,但高兴之中又有些不安。贼人盗书留言,可见狂妄已极。元甲孤身一人在外,同这样一些神出鬼没之徒结怨,岂能不让当妻子的担心?
  夫妻二人面对孤灯而坐,各有心思。一方担心,一方狐疑,倒底是谁干下此事? 京津两地武林高手不少,但操此轻功绝技者怎么也想不起来。
  王氏见元甲紧锁眉头,闷闷不乐,从棉壶套中的茶壶里倒了一碗水,递过去,安慰道:“此事真蹊跷,父兄们琢磨了两天都没有头绪。你刚回家,一路辛苦,不用着急,慢慢查访吧。”
  元甲明知妻子安慰自己,其实她内心也在为此事忧虑呢,便笑着说:“既然留言点名于我,迟早我要弄个水落石出。既来之,则安之,不说这些了,还是讲点高兴的吧! ”
  于是他讲了在京都遇韩玉洁表姐的事,说着,将包袱交给妻子。
  “这是韩家表姐托我带给你们娘俩的,我走得匆忙,没有看个仔细。”
  王氏接过蓝布包,赶忙打开一看,内包一大一小两件衣服。小的是件仅二尺长的袍子,暗紫寿字花纹闪缎,做工小巧精细;大的是件女式短袄,浅靠云头花缎,高领,偏襟,喇叭袖口,领、袖、下摆都镶着一寸来宽的黑缎套边,边上绣有桃、荷、菊、梅四季花朵的连续图案,花态各异,色彩鲜明,绣工细腻,形象逼真,十分好看。王氏左瞧右看爱不释手,称赞道:  “你看,这针线多么细致灵巧,一看就是一个聪明人做的。韩家表姐自幼刚强,有志要习武健身,是件好事,真可谓是文武双全了。”
  元甲说道:“表姐问你好,还想有空来看看东阁。”
  王氏高兴地说道:“那太好了,我们姐妹俩几年没有见面了,真想她呢!她要看见小东阁如此调皮淘气,刚刚三岁就要舞枪弄棒的,还不知说什么好呢?人们都说,他长大了一定也是一个武林英雄。”
  “我想韩家表姐一定很喜欢他。”
  “表姐要喜欢,我就把东阁送她为子。”
  “你舍得?”
  “这有嘛舍不得,东阁在她身边,定会比跟我有出息。”
  “夫人,此话当真?你可不能反悔,再向人家要回来。”元甲笑着说。
  “看你说的……”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亲亲昵昵地安歇了。
  元甲在家居住三日,每日教子练拳习武,全家人团聚一起,享尽天伦之乐。但他一直惦念药栈的事情,又想去打听盗书人的下落,不得不告别亲人,骑着旋风狮子头直奔天津。
  这几天一直阴云密布,昨天又刮了一夜北风,气温骤降,大地都冻得裂开了缝。田野里枯树上垂着长长的雪白树挂,田埂上全聚着厚厚的冰雪,朔风一吹,如刀割面。
  元甲心急似火,若不查明拳谱下落,追回此书,爹爹还不活活气死?一路策马飞奔,那头旋风狮子头似乎懂得元甲的心情,臻开四蹄,风驰电掣地奔跑,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怀庆药栈门前。
  农劲荪等人闻听元甲归来,皆喜出望外,迎了出来。摆酒接风,自不必说,虽然笑语喧喧,可元甲发现众人,喜中带忧,尤其郭良与刘振声在一旁窃窃私语,嘀嘀咕咕,仿佛有事瞒着他。
  元甲忍不住向郭良问道:“郭良,你嘀嘀咕咕,神色不安,在说些什么?”.
  郭良答道:“师傅,可不得了了,出了件大大的怪事……”
  元甲蓦地一惊,正要追问,农劲荪抢先说道:“俊卿,本想待你休息养神之后再告诉你,既然你问,说出来也无妨,你千万不要着急。”
  原来怀庆药栈后院有一口井,周围青石砌盘,上立摇把,乃做饮水之用。
  昨日黎明,伙计提桶去打水,忽见井边翘立着两个碌磷,更令人惊骇的是,两个碌碡斜搭井沿,上端互相支撑着,就那么浮摆巧立在井口之上。井台上积水成冰,光滑如镜,实在难行,这两个各重五六百斤的重物,是怎样斜立到井口上的呢?
  众人一见,无不大惊失色。
  刘振声眼尖,他叫了一声:“上面有字!”
  大家顺其手指之处,围上去看,果见左边碌碡上刻有两行字:
  如何搬碌碡,
  试问霍元甲。

  这两行字刻得又圆又平,看来是用手指刻上的。
  农劲荪知道此功名叫“金钢神力”,能用手指穿透石板。他听人讲过,却从未见过有这样奇功的高人,如今见之,不禁又惊又怕。此人点出元甲之名,看来是暗中与元甲较功力而来。
  是仇是友?是单为心中不服前来献技? 还是用心险恶,先以此技使元甲慑服,再登门寻衅比武? 这搬石压井之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此二巨物立于井上,不留踪迹,确实近乎传说中之神功道法,令人叹服。
  这两个碌碡互相依傍立于井上,若要移动,必须将两个一块动,还要迅猛,否则,略微慢一点,井边冰滑,碌磷即会落入井中。药栈里人虽众多,但对这两个庞然大物都束手无策,不敢轻动分毫,只好等元甲回来再作计较。
  元甲听后,心情更加沉重,看来盗迷踪拳谱与设此障碍之人,皆出一人之手。此人有如此功力,武林少见,暗暗心惊。
  他,酒没心思喝,饭也吃不下去,立即要去井台看看。众人见元甲焦躁,只好陪他到后院去。
  元甲一看,果然如农劲荪所言,上刻指字,又深又大,足钻进青石半分。他一看便知,此人金钢神力不凡,自己今后要倍加留心。
  天空仿佛象元甲此时心情一般,先是稀稀拉拉飘起雪花来,倾刻便大雪骤降,井台上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更加难行了。
  元甲让众人躲开,走近井台,蹲虎步,挺腰肢,暗运清气,双足如钉在井台之上,压得冰雪“卡卡”碎裂。他伸开双臂,轻触碌碡,以意导气,使气纯养归根,化在双掌之上。这乃内功练气之术,发功时双臂有千斤之力,元甲采用达摩之易筋经,又采用太极之站马桩,用足神力,只听“开!”的一声,双掌猛分,只见两个碌碡同时飞了出去,滚出数丈,才嘎然而止。
  众人齐声喝采、叫好!
  回到屋后,农劲荪对元甲说:“俊卿,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看此人轻功、硬功、气功皆达上乘,非江湖等闲之人,你要多多留心。”
  元甲叹了口气说:“农兄,真是平地起风波,寒舍也发生了怪异之事……”
  元甲将丢失迷踪拳谱之事讲述一遍,长长吁了一口气,又接着说:“寒舍留字与碌碡上的刻字,同出于一人之手笔。但此人是谁,黄鹤无踪,杳无音信,真令人焦急。”
  农劲荪说道:“武林之中,据我所知尚无此奇人。不过,依我之见,他并无恶意,只不过比武较量而已。”
  元甲又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元甲处处小心,绝不敢少露锋芒于外,谨守武规,自思无傲武林高朋之举,此人为何刁难于我?”
  农劲荪说:“你力挫洋蛮之威,名扬四海,引起一些武林高手之嫉,难以避免。”
  元甲慨然说道:“元甲见洋蛮蔑我中华, 横霸于国土,才登台为国人争气,为何得罪于武林?”
  农劲荪叹息道:“百鸟鸣林,并非都是良禽,武林之中尽管仁人义士极多,然心胸狭隘者也大有人在……你不必忧心,光明正大,何惧之有?我们暗中查访,定可获知此人踪影。”
  元甲见农劲荪虽在劝说自己,但他本人却也忧于言表,不由说道:“农兄,请放宽心,武林之中,义气深重,此次去京,面见王伯,又结识不少英俊,使我倍感中华有望,待我讲讲,以抒胸怀。”
  二人坐下,说起了北京之行的经过,正讲得高兴,忽然伙计进来禀报:
  “农掌柜,艺人刘赶三求见。”
  农劲荪面露喜色,对元甲说:“赶三乃梨园泰斗,京津驰名,此老翁见多识广,三教九流皆有好友,为人热情,又有风趣,颇有给人消愁解闷之能。”说完又对伙计喊道:“快请!”说着早大步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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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4 14:15: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回 刘赶三笑谈怪杰
              赛伯温巧辩惊人

  霍元甲知道刘赶三并非等闲之辈,虽没见过面,但久闻其名,便赶忙站起身来,走到厅外面石阶下恭候。
  刘赶三天津人,为人正直,仗义直言,精通文墨,在梨园界威信极高,被广大艺人公推为“精忠庙会”的庙首。
  清朝同治和光绪年间,宫庭里设有戏台,常召艺人进宫演戏,慈禧太后老佛爷,就是个戏迷,常点一些著名京剧演员进宫供奉。当时能进宫为太后、皇上演出,乃极大宠幸,刘赶三就是受老佛爷宠幸的艺人之一。
  他以演丑角而闻名, 《探亲家》一剧,他扮演乡下老妈妈,真把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宛若《红楼梦》中的刘姥姥,人人称赞。为了演好这出戏,他自己专门喂养了一头小毛驴,粉鼻梁,白眼圈,浑身墨黑油光闪亮,异常驯顺。当他骑着这头俯首贴耳的小毛驴上台演出时,观众为那强烈的生活气息所感动,掌声如雷,赞不绝口。
  清朝著名画家沈蓉圃画了一幅梨园群芳谱,又名同光十三绝,把刘赶三和程长庚、徐小香、谭鑫培、杨月楼、梅巧玲等著名京剧艺术家并列。刘赶三的戏装像就画的是《探亲家》中的彩旦。
  每次进宫演出时,西太后端坐正中龙椅之上,两廊受到恩赏前来看戏的王公大臣们,每人还赏给个毡垫子坐。但身为皇帝之尊的万岁爷光绪,却要站得笔管条直,在西太后的身旁“侍奉”着,往往要站到夜深人静。大戏散埸,光绪才可以结束这场折磨与体罚。
  被召进宫供奉的艺人们,很替光绪抱不平,觉得西太后是有意贬低皇上,乱施淫威。可艺人们人轻语微,尽管气愤,但无人敢言。皇宫禁地,一言失误,横祸临头,众人只好将愤懑压抑在心里。
  有一次看戏,慈禧亲自点了一出耍闹戏《十八扯》。这戏的主角是个戏迷,由迷而入魔,幻觉自己当了“皇帝”。刘赶三就扮演这个假皇上。当他念完了引子和定场诗,端坐在椅子上,装出一副皇帝的威严相来, 举目一望,却见光绪皇帝垂手直立在气焰逼人的西太后身旁,不由一阵悲愤与不满。他灵机一动,用手照光绪皇帝一指,当场抓哏道:  “诸位瞧,我是一个假皇上,还能有个坐位,您瞧那位真皇上,天天站着,连个座位也没有!”
  他当着太后、皇上、王公大臣讲出这样的话来,顿时会场寂然无声,艺人鼓老大惊失色,汗透衣衫。
  慈禧一阵恼怒,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呵呵笑了两声,为了装出一副“母子和睦”的假像让人看, 就机说道:“既然假皇上求情,就赏给真皇上一个座位吧!”从那时起,光绪才算看戏时有了个座位。
  刘赶三从此以胆识过人而名震京师。他那刚正不阿的性格,插科打诨尽文章,诙谐幽默似匕首的台风,深为人们所赞誉。
  今天这样一个放荡不羁,风趣而又刚正的老人来到怀庆栈。元甲深为喜悦。
  说话间农劲荪陪着一个身材矮小,鹤发童颜的老者说笑着走进里院。霍元甲见刘赶三穿着件旧宁绸的大毛皮袍子,蓝色长袖皮马褂,戴着顶护耳毡子帽,显得很精干。农劲荪正要给元甲引见,刘赶三却端详了一下元甲,笑着说:“老朽慧眼识英雄,不用说,我一看就知道是打跑洋老虎的津门好汉霍元甲!”
  “老先生过奖了。”元甲有些不安,这个梨园泰斗,怎么一见面就认出了自己。
  刘赶三拉住了元甲的手,轻轻拍了一下:“京津盛传,元甲神力过人。今日一睹风采,果然不凡。可惜我在京师迟了一步,未见尊颜。”
  农劲荪问:“先生此话怎讲?”
  “怎讲? 我去找刘铁云,他给我详述了元甲的长像为人。着实盛赞元甲古长城力斗群凶的绝技。元甲风姿早已刻在老朽脑壳里了。今日一见,岂不是三生有幸。”
  三人进厅,分宾礼座。农劲荪问道:“先生,见天出入宫禁,何暇来津一游?”
  刘赶三说道:“天津乃我家乡,多日不归倍加思念。熬小鱼贴饽饽,百吃不厌。劲荪,我此次回天津,一来是赶一场故人举办的堂会,二来看看元甲;我们梨园界还想为元甲惊跑洋蛮编出戏呢,三来么,你们栈里大师傅熬小鱼贴饽饽,堪称一绝,打扰你一顿,再准备半斤烧刀,嘿,再有碟炸蚂蚱,就更口福不浅了,可惜隆冬三九,蚂蚱全升天了。”
  元甲见刘赶三风趣横生,侠义豪爽,不摆半丝名角的架子,打心里高兴。可是一想起迷踪拳谱丢失,怀庆栈发生的怪事,心里就一阵揪得慌,不免眉宇间露出郁悒之色。
  刘赶三何等乖觉,见元甲强作欢颜,不由问道:“霍师傅,是否怕我多吃几条熬小鱼,给栈里破费,为何如此精神不爽?”
  元甲忙陪笑脸:“今日得见尊颜,何人不以为荣? 元甲因有些琐事挂心,一时难以解开,请先生莫要见怪。”
  农劲荪也接着说道:“正有一事想请先生指点。”
  刘赶三说:“请讲,能用着老朽的地方,尽管吩咐。”
  农劲荪将迷踪拳谱被盗,药栈发生的怪事讲了一遍,拱手道:“老先生上至王公贵戚,下至黎民百姓,结交甚广,您是否知道江湖中有此身怀绝技的能人呢?”
  刘赶三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据我看来,此事绝非江湖好汉所为。”
  “为何? ”
  “江湖之中,礼义为先,元甲力挫洋蛮,谁不夸赞,哪能干此鼠窃狗盗之事? 这不是为洋毛子拉偏手吗?依我看来,很可能是官府中保镖护院之辈所为。”
  元甲道:“保镖护院之人与元甲皆无瓜葛,他走阳关,我走独木,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干此绝事?!”
  “要知为嘛,不就好办了吗?”刘赶三眯着眼想了想忽然说道:“我看有可能是他!”
  元甲、农劲荪同时问:“他是何人?”
  刘赶三拍着脑门,说:“二位别急,我是瞎猜,因为等闲人没这样的功力,干不出这手绝活来,能干出如此惊人之举来的,定非泛泛之辈。二位听过鼻子李的大名吗?”
  元甲一怔。
  农劲荪却说道:“武林中人称神鹰怪杰李瑞东的不正是此人吗?”
  “对,神鹰乃说他轻功腾跃之术象神鹰一样勇猛刚健;怪杰嘛,他这个人长得怪,身高体壮,虎背熊腰,看起来蠢笨如牛,飞腾之时却轻若燕雀,这个人胎里带来一个鼻孔豁着,讲话齉声齈气,五官破相,衣着却很华丽。鼻子李脾气也怪,不会武功的人睡他一口,他也毫不介意,一笑而已。可武林高手,稍对他不尊,必使对方当众丢丑才罢。光绪三年,从贵州黔灵山下来个老道,人称飞龙道长,武功绝伦,他身上带一木牌,上写:‘天下第一’。意思是,他是天下第一个武术大师。木牌用黄绫布包着,这犯了武林大忌。黄绫包着天下第一木牌,意思很明显,这是跟中原武林高手挑战。他从贵州出来经广西、湖南、湖北、河南,进入直隶境内,竟没遇到一个对手。多少绿林好汉,武林俊杰全败在他那独创一派的掌下。
  “鼻子李当飞龙道长前来武清会他之时,盛情接待。寒暄之后,比武较量。鼻子李轻功超绝,要跟飞龙道长在芦苇之上比试拳脚。飞龙道长自认为轻功非凡,在贵州常登青竹练功,欣然答应。二人飞身上了芦苇,站好门户,各施绝技。两人皆运用提气之术才立于芦苇之上。若不移动,还不算惊人。可是他俩竟然在这随风飘动的芦苇尖上交手比技。把围观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两人较量了足有半个时辰,最后鼻子李一声长啸,身体凌空从芦苇上飞起,一个太极推掌,掌风震得芦苇刷刷抖动,简直象滚过一阵旋风。飞龙道长要躲掌,下面芦苇乱晃,脚步一乱,从芦苇梢上摔了下来。他满面羞惭,解下‘天下第一’的木牌,双手奉献给鼻子李,愧然说道:‘贫道从黔南而下,经千百府县,均未遇对手,今日一战,方识中原武技惊人,献出此牌,贫道告辞!’从那时起,李瑞东名声大振。这么多年来,他从没遇到过能胜他之人。‘天下第一’的木牌,一直挂在他家演武厅之正墙上。他确实是一怪杰!”
  农劲荪听完,惊问道:“先生何以对李瑞东如此熟悉?”
  “熟悉,谈不到,不过略知一二罢了。他曾被摄政王载沣聘为护院拳师。我去王府演戏,亲眼见他露过绝技。”
  “先生所见绝技是什么?”元甲问。
  “那天演戏,戏台上汽灯突然熄灭,李瑞东飞身而上,足有两丈多高,换下汽灯。在场之人见他身轻似燕,无不惊骇,我看着也暗暗称奇,确实高走疾飞之技有点神了。”
  元甲听后,更加增添了压力。李瑞东其人曾身为王府侍卫,与江湖之人并无来往。他武技绝伦,官拜五品武职。听爹爹讲过,连皇家大内高手皆请他教授武艺。江湖上传说李瑞东之威风:
  龙腾空,虎跃起,
  别惹武清鼻子李。

  假若要是他暗中与自己作对的话,此事如何是好?
  刘赶三见元甲依然阴沉着脸,知他还是为那暗中和他作祟的魔影而忧烦,劝解道:“元甲,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敢挫俄国大力士之威,展钢碎铁惊破洋人胆,这点小事何必鲠在心里呢?”
  元甲喟然长叹道:“老先生有所不知,洋人欺人太甚,蔑我中华民众,比武较技,义不容辞。可皆为炎黄子孙,何必相煎太急,这不让外人耻笑吗?”
  刘赶三一挑大拇指,击桌笑道:“好,铮铮之言,令老朽敬佩。赶三见过多少王公皇胄,皆斗鸡犬马之徒。今听君言,精神陡振。常言道:吉人自有天向,放宽心吧,人间自有公理所在。霸道,霸道,难讨公道,谁能大过去一个理字呢。老朽在江湖武林中也颇有些朋友,待扫听清楚,定来告知。”
  元甲抱拳说道:“多谢了。”
  下午刘赶三走了,元甲因为心情不畅,到街上散心。出了竹竿巷,就是北门外大街。这里店铺密排,摊贩紧挨,游逛的人磨肩接踵,热闹非常。北门外大街并不太长,从北门到运河的北大关桥,不过区区一里,却集中了天津五行八作的精华。押宝的呼三吼四,掷骰子的吆五喝六,还有赌撵撵转打采的,竹签抽糖葫芦的。这一群,那一伙儿,为了能赢几个便宜钱,眼都瞪出血丝儿来了。元甲对此道不感兴趣,匆匆走过,来到一个小摊前,见地上铺着一块蓝布,上摆着不少精巧器物:鼻烟壶、水烟袋、明朝万历产的盖碗,宋开元造的文房四宝,元朝时的猎刀,琳琅满目。他正想瞧瞧那个上面标着徽州古物的雕龙砚台,这时身旁又是一阵哄闹,只见套藤圈的摊上,有一个顾主套上了一个精雕细刻的玉石狮子。这东西极难套上,谁知今儿个让人套上了。胳膊上穿着一大串藤圈的摊主,急得头上冒汗,连连向那个套上玉石狮子的赌主,点头哈腰,哭丧着脸求情:“你老家大,业大,大发财源,一伸手套走了这个珍罕器物,你老要套走,不是砸了小人的饭碗了吗?高抬贵手,您随便挑一件别的东西吧,就当您行善积德了……”
  元甲见摊主那焦急狼狈的样子,暗暗好笑,平素你老吹唬,这玉石狮子乃家传之宝,价值千两纹银,掏出血本才摆在摊上,请高手来套。谁要套上,一个铜钱换走一千两银子,这才叫一本万利呢。可藤圈与狮子头几乎相等,走到临近用手去搁也难套上,何况十步开外?摊主自认为万无一失,谁知今天竟让这个走红运的主儿给套上了。一个非要抱走玉石狮子,一个磕头求饶,甚至连这样的话都掷出来了:“大爷,您要我媳妇,小人都双手奉让,可这个玉石狮子乃小人向友人借来压摊的,你老要抱走,不是坑了小人一条性命吗?”摊主的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元甲忍不住摇头一笑。他听人讲过,北门外大街又名老虎洞,用干胡萝卜冒充人参卖的,以土豆粉加胡椒面当八宝追魂散骗人的,把糖药豆硬说成补气提神大力丸的,破罐子楞充周文王酒觥的,比比皆是,骗人的花招极多。大梨赚财迷,每天发生坑蒙拐骗之事很多。他常住这一带对此司空见惯,不以为奇,看了看也就转身又往北大关方向走去。离北大关桥口不远处,泥人张有一个专摊,元甲每次经过这里都要停下步来细细观赏一番。他真为泥人张那捏泥人的绝艺所倾倒,看着那些《风尘三侠》、  《黄鹤楼》、  《红楼梦》、  《西厢记》等戏剧作品中取材的人物泥塑,一个个活生生,鲜灵灵的,仿佛吹口气,就能眉开眼笑跟你娓娓谈起话来。尤其泥人张捏得那套《钟馗嫁妹》,连人带马二十余件。钟馗赤脸红髯,刚猛绝伦,一团正气,威风凛凛。钟妹秀丽文静,娴淑典雅, 光艳夺人。送亲的五个小鬼奇形怪状,丑而不憎,活泼可爱,个个皆栩栩如生。
  农劲荪和元甲有一次看完泥人张所捏的天津出殡、结婚风俗群像后,感叹地说:“俊卿,你看僧、道、尼姑、喇嘛、吹鼓手、送殡人行当齐全,金瓜斧钺,旗罗伞扇,打幡的孝子,哭灵的女眷,应有尽有,简直是一幅活灵活现的风俗图,泥人张此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矣!”
  元甲很喜欢泥人张所捏的十八罗汉练功泥塑,那一招一式皆符合中国武术之要领,看后颇受启发。
  可今日信步到此,却不见泥人张摆出摊来。一个算卦先生,笑容可掬拦住元甲,说道:“客官,在下赛伯温见阁下印堂发暗,额上有云晕之影,莫非有什么棘手之事缠身?”
  元甲吃了一惊,向那算卦先生一望,只见那赛伯温,四十开外年纪,留着一缕黑须,头戴方楞瓦檐帽,穿一件皂领土黄绢道袍,身旁立一白布幌子,上写:
  预卜祸福吉凶,主定合婚八字,问财谋事有灵,流年运气必精,家宅阴阳,坟陵风水,破财失物,遇盗遭劫,物失何方,有无损伤,皆可推算, 八卦推理,皇极先天,断人生死,绝无虚言。
  元甲见他招牌上口出大话,心中一动。
  那赛伯温捋须微笑:“在下曾受异人传授,精通阴阳五行,能断生死吉凶,熟读柳庄神相,深通六摇八卦。今见客官面带晦气,定有烦事在心,知而不言,获罪于天,敢问客官四注,小道奉送一卦。”
  元甲见他招牌上写着,卦金一贯。于是掏出一贯钱递过去。
  俗话说,倒霉人上卦摊。元甲近日来,连遭心烦事,搅得茶饭无心,尤其迷踪拳谱至今毫无下落,好不忧心。今见招牌上写着能算出物失何方,有无损伤,便想让赛伯温推算一番,以解心头之忧。
  赛伯温接钱在手,先看脸相,嘴里念念有词:“眉保寿,眼观聪,耳鉴听,客官眉眼耳皆好格局,日后定可显达,请再伸出左手一观。”
  赛伯温看了又看,赞道:“手有把刀纹,一世不受穷,客官掌纹横通,竖纹直立,纹路八卦丰润,十二宫饱满,上纹清,中纹深,下纹浅。上纹居火,主根基,至关重要。您的根基所属,归位海门,海门属水。相书曰:‘海门以外水滔滔,渔船帆影尽逍遥,一朝水退沃土出,千里良田长麦苗。’据在下看来,客官仙乡定是一退海之地,距海不会太远。”
  元甲大惊,这位算卦先生怎知他家乡乃退海之地?
  算卦先生又把元甲左掌倒过来望了望,说道:“拳掌纹路显,儿女定双全,您命中有二子三女之命,而且一子崛起,定显达富贵,超于先祖也。”
  这先生口若悬河,舌如利剑,上观脸相,下看手相,吹捧奉承,说元甲日后可名震中华,又口念一诀:“眉高黑亮鞘出剑,锋芒灼灼人间现,双颧如岳似山高,行行业业逞英豪!”算卦先生又继续对元甲说:“不是小道吹捧,客官之相,乃将帅格局,可惜地阁略短,冲淡了一些官运,尽管如此,也是人中之杰也。”
  这当儿已有不少围观的人。元甲心急,想赶紧问问迷踪拳谱丢失的方向,于是说道:“君子问祸不问福,先生适才说,在下面带晦气,不知此晦气说明什么?”
  赛伯温答道:“印堂发暗心中慌,若不招灾钱物伤。贫道料客官家中若无灾难,定是珍罕之物有所丢失。”
  元甲被说中隐私,赶忙答道:“先生神算,在下实为遗失一物心中忧烦,望先生指点迷津。”
  赛伯温故弄玄虚地说:“若问钱财物件,最好测字推算为灵,客官请写一字,待贫道为你分解。”说着拿出一张白纸,抽出狼毫来。
  元甲接笔在手,原想写一飞字,但他转念一想,飞字不正说明迷踪拳谱不翼而飞吗?不祥。不如另写一字。这时,恰好一阵风起,刮得人衣襟飘飘,于是提笔写了一个“風”字。
  那赛伯温猛地一击掌惊呼道:“不好,客官所失之物,据在下看来,乃家传之宝,从風字拆开来看,‘几’字下乃一虫字,这说明有虫入户,此物可能是被人盗走。”
  元甲惊得目瞪口呆,暗赞此算卦先生料事如神,急忙问道:“此物今在何方?”
  赛伯温又屈指算了算,说道:“据贫道推算,距这里西北方向百里之遥,有一城镇,所失之物,就在那里。而且盗物之人,神通广大,乃一大虫也!”
  此卦算得可太准了,元甲不得不信,连连赞道:“先生真乃许负再生管略出世,不愧赛伯温称号!”
  那老道微微笑道:“贫道测字乃一参考,主要是相出先生后颈三寸下处,有一黑痣,此痣主忧,终身多坎坷,今岁流年不利,有场虚惊。然有惊无险,客官不要过虑。”
  一些看热闹的人,见赛伯温巧舌惊人,并断出元甲后颈下有暗痣,两个穿短装的青年说道:“客官,何不当场验验,是否有痣,看看先生灵不灵?”
  元甲也觉得稀奇,暗痣长在自己身上,颈下三寸,衣服遮盖,赛伯温怎能知道,心下狐疑。于是低下头去,扒开后领,众人一看,齐声惊呼:“神了,果有一痣色如朱砂!”
  元甲匆忙赶回客店,见了农劲荪,将卜算之事讲了一遍,又夸赞先生如何神奇。
  农劲荪想了想后,缓缓说道:“元甲,你上当了!”
  元甲惊问:“如何上当?”
  农劲荪笑着说:“中国相术有其一定规律,但如此神奇者绝无。依我看来,很可能是与盗迷踪拳谱人同伙,想钓你上门……”
  “为何要这样干?”元甲有点不信。
  “你想,盗拳谱之人,留下字迹,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上门,想与你比个高低。他见你一直不露面, 才来这一手,暗指方向。你想距这里西北方向百里,正是武清城关,神鹰怪杰鼻子李就家居武清城呵!”
  元甲疑惑地问:“他尽可挑明,何必如此藏头露尾?”
  农劲荪笑了笑:“他恃才傲物,以武林魁首自居,他认为你早该想到是他,因为除他之外,何人有此绝技? 可你一直未露面登门拜访,他沉不住气,才来这一手,既不失身份,还算你找上门来的。行为是有些怪诞,要不为什么称他为怪杰呢?”
  元甲半信半疑地问:“可那赛伯温竟能知我后颈三寸下有暗痣,这如何解释?”
  农劲荪笑道:“从面部看身上有暗痣,此乃小技耳。日本诸岛善此者比比皆是,毫无奇怪!我料那赛伯温达到骗你上武清的目的,必然离去了。”
  元甲见农劲荪讲得有理,说道:“既然如此,我一定要去武清一趟了。”
  “去是要去,但要小心,此怪杰不比他人,怪诞诡诈,又绝技在身。”
  元甲答道:“龙谭虎穴也当一行。我与他远日无仇,近日无恨,他总不会狠下杀手吧!”


  第二十回 信谗言鼻子李负气
             闻激语霍俊卿显功

  武清城关乃京津之间一重镇。每面城,长三里,墙高三丈,大青砖裹就,内砸夯实的三黄土,巍然壮观,实乃百城中之精粹。城内三街六巷,店铺鳞次栉比。这里手工业发达:制鞋,银饰,编织,刺绣,各色小食,民间工艺……应有尽有。
  城中孔庙乃建筑精华所在,飞檐画栋,碧瓦红墙,华表如玉,青松挺立,确实是一雅净之所。孔庙门前,树牌楼两个,悬挂蓝地金字大匾,上书;
  德配天地
  道冠古今

  金碧辉煌,离着老远就可看见这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孔庙左侧偏门外是一片开阔的松柏林子。小贩摆摊设点的在这里极多。说评书的、唱大鼓的、变戏法的、跑江湖卖艺的,因为这里开阔,也来此聚集。无形之中,这一片幽雅的松柏林子,倒变成了城中一繁华热闹之所。
  离松柏林不远处,盖起一座名叫“天水轩”的茶楼。茶楼的规矩是,边饮清茶边听评书,素常以《三国》、《水浒》、  《西汉演义》、  《七侠五义》几部大书占领茶楼。虽说这些古典小说中的故事,脍炙人口,百听不厌,可翻来复去毕竟有点落俗。
  这一天却贴出大红纸海报,上面工笔正楷写着:
  津门评书泰斗马远斋试说新编评书《霍元甲怒打洋蛮,迷踪艺威震中华》。
  马远斋手持竹扇,往当中一站,双手抱拳, 朗朗说道:“在下马远斋以说评书驰名津门,今到贵地献丑,试说一段,当今天下第一条好汉,千里追风奇侠霍元甲霍二爷之英雄壮举。没说正书之前,现奉献诸位一小段权当小引。霍元甲霍二爷乃静海县小南河人氏,自幼受异人传授,精通武技,实乃天下奇才,力超霸王,勇比关羽,腾挪飞檐走壁之术,鼓上蚤时迁相差远矣,拳术敢比武松。千古奇侠,英雄盖世。追风奇侠霍元甲曾与在下有一面之交,他曾言,天下习武之人众多,然功力超绝能胜他者没有一人……”
  这个马远斋胡吹海擂,霍元甲如何功力绝伦,内里透出这样的意思,霍元甲是中国当今当之无愧的第一个大英雄。他还信口胡编了一段,霍元甲和俄国大力士比武,光用一条辫子就打得卡洛夫连摔了两个跟斗。
  他这么一讲,让李瑞东的门徒听见了,立刻回去禀报。李瑞东听后,勃然大怒道:“乳臭未干的小子,竞敢如此猖狂,他眼中还有我神鹰怪杰吗?”
  李瑞东立刻奔“天水轩”茶楼去找马远斋。好不容易忍着怒火听完一段评书,李瑞东带着五六个门徒走到马远斋面前。“天水轩”茶楼掌柜的一看李瑞东满脸怒气,赶忙陪着笑脸迎了上来,一边吩咐伙计,快搬椅子请李侍卫落坐。
  伙计知道李瑞东非等闲人物,赶忙端出一把紫檀木太师椅来,用袖口一抹,笑说道:“请李爷落座。”
  李瑞东没答话,往椅子上一坐,只听喀嚓嚓一声脆响,那把能放千斤重物太师椅,竞碎成一堆。
  众人大惊失色,掌柜的心里明白,神鹰怪杰是来找碴儿的,忙点头哈腰,倍加小心地说道:“李爷, 店堂纷乱,请爷内室款座。”
  李瑞东手一挥说了句:“不用了!”
  只见掌风过处,马远斋仿佛被一阵旋风卷起,踉跄退了三步,一个屁股墩摔倒在众人脚下。
  马远斋吓得脸色发白,坐在地下,盘在头上的辫子也散了,被那股掌风逼得连气都喘不匀了,赶忙求饶道:“大爷,小人初来宝地,有不周之处,请爷海涵,小人愿登门谢罪,望爷指点。”
  李瑞东冷冷一笑,问道:“你知道武清有个叫李瑞东的人吗?”
  “小人听过大名,但未见金面,日后还要登府问安。”
  “哼,霍元甲知道李瑞东否?”
  马远斋爬起身来,哭丧着脸说:“在下听霍大侠讲过,李瑞东不过一护院之徒,鹰犬之辈,何足挂齿?”
  “放肆!”李瑞东的几个徒弟大吼了起来。
  掌柜的赶忙拉了马远斋一下,说道:“马先生,您这不是信口雌黄吗? 眼前站着的正是李瑞东老爷,还不谢罪! ”
  马远斋趴在地上磕起响头来:“李爷,小人不知,该死该死。那是霍元甲所讲的狂言,小人照实搬出罢了,恳请恕罪。”
  鼻子李一辈子哪吃过这样的亏,气得豁鼻子翻起老高,胡子都根根夸立了起来。他跺了一脚,震得桌椅板凳乱晃,转身就走,一出“天水轩”大门,就仰头发誓:“不报此当众受辱之恨,我李字改姓成霍!”
  盛怒之下,他才夜闯津门,盗走迷踪拳谱,并在怀庆药栈施绝技,指刻碌碡,点霍元甲之名,目的就是让霍元甲来武清比武,当场较量,以决雌雄。
  可李瑞东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武林前辈,他盛怒之下干出夜盗迷踪拳谱之事,也觉得有点过于冒失。迷踪拳谱乃霍家七代相传绝技,外人休想看它一眼,自己盗走,这不是结下天大的仇冤?再说霍元甲并没跟自己见过面,仅听一跑江湖说书人片面之辞就鲁莽从事,未免荒唐。他忙派心腹门徒去天津扫听霍元甲为人,门徒归来, 如实禀报,才知元甲乃一堂堂正正之人,谦恭有礼, 遵武林戒条,敬江湖上的朋友。自己确实一时冲动,干下此事,骑虎难下,如何是好。
  他原想霍元甲见他在津门所干下的震惊武林的“壮举”,肯定会想到是他,因为除他之外,当今谁还有这非凡绝技?可霍元甲偏偏没想到他,一个武林前辈怎么能干此不齿之事?李瑞东焦躁之下才派赛伯温去津卜算,目的就是让霍元甲来武清以解此怨。
  但霍元甲与李瑞东都没有想到,马远斋乃受巴虎唆使而来,目的就是要造成武林中这两个佼佼者的隔阂,借李瑞东之手,以伤霍元甲,好解心头之恨。
  那天元甲听过刘赶三的分析,又经赛伯温“指点”迷津,当即就要奔赴武清城。
  农劲荪拦阻道:“俊卿,你匆匆而去,并无十分把握,万一不是鼻子李所为,你见面后如何对答?需三思而行。 ”
  二人商量结果,第二天一早霍元甲起身,中午前即可到达,要以晚辈之礼晋见,见机行事,能避免交手,尽量避免,若非要比武,也要点到为是。
  第二天黎明,元甲起程赶赴武清城关。他心急似火,一路扬鞭策马而行,恨不得立即追回迷踪拳谱。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他便远远看到了武清县城。
  此时神鹰怪杰李瑞东正坐在厅堂里静听赛伯温讲述巧赚元甲之事。
  赛伯温脱去道袍,换上平装,恭手对李瑞东说道:“师傅,据我冷眼观察霍元甲,并非飞扬拔扈之徒,他彬彬有礼,颇有侠风,天津北门外一带认识他的人,皆言他仁义之至,从无挟技欺人之事。”
  李瑞东身穿菊花图案蓝绸子狐皮长袍,腰束杏黄丝绦,身后坠着一根又粗又黑的辫子。据人传说,李瑞东的辫子非同小可,简直是一条老虎尾巴,谁要和他交手,若被辫子扫上,轻则皮开血溅,重则骨折筋断,一命身亡。他年轻时曾和人打赌,让一头牛用长套套上,套结用皮带勒紧,和他辫子拴在一起,他对那个打赌人说:“足下可用鞭子轰牛拉我,在下若移动半步,就算学艺不精,从此不谈武术。”
  那打赌之人举鞭狠抽犍牛,把套绳拉断,而李瑞东却象块巨石似的纹丝不动。可惜糟塌了一双布底鞋,因两脚用力踏在地上,应用气功神力与地连在了一起,等他收气抬起脚来时,鞋底已层层碎裂了。
  李瑞东听完赛伯温的话,沉吟不语,站起身来,望着悬挂在厅堂正中的那块“天下第一”的匾额,微微皱起眉峰问:“你看霍元甲能来吗?”
  “只要他不是一个泥人,必定会来。我点得何等清楚,西北方向,百里之外,有一神通广大之人……”
  赛伯温的话未讲完,只见一个小徒弟跟斗流星地跑了进来,他手捧着一张大红帖子,喘着粗气,说道:“师……师傅,霍元甲来了!……”
  李瑞东蓦地一惊:“来了几人?”
  “就一人一骑。”说着将红帖呈上。
  李瑞东展开红帖,只见上面写着:
  津门晚辈霍元甲,叩拜李老先生大安。
  鼻子李看过拜帖,对赛伯温挥了下手:“你先后房躲避。”然后对身旁得意徒弟吩咐道:“你出去, 请他进来。”
  这个门徒人称绰号霹雳神,性如烈火,脾气暴躁,见师傅要请霍元甲进门,不由问道:“师傅,你老做梦都想将霍元甲打翻在地,这个‘请’字,是何意思?”
  李瑞东哼了一声:“铁拳不打笑脸人,人家拜帖求见,怎能不以礼相待?”
  霹雳神说:“师傅,你号称天下第一,可这个霍元甲小子也被人赞为天下第一,这两个第一怎能并立?!”
  李瑞东生气地把眼一瞪,喝道:“休罗嗦,为师自有主张!”
  不大会儿,元甲被领进客厅。李瑞东见元甲头戴玄色包脑,当中打了一个英雄结,身穿一件秋葵色素布棉袍,腰扎鹅黄丝带,满脸英气,威武洒脱,不由暗自喝采。元甲见正中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豁鼻、紫脸膛,异常魁伟的老者,知道这就是神鹰怪杰李瑞东,紧走两步,忙上前抱拳行礼:“老前辈,元甲冒昧来访,请受晚生一拜。”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哪有萍水相逢就受人叩拜之理呢,可李瑞东连动也不动,等着元甲躬身行礼。
  元甲心里有点不快,这个李瑞东也未免太端架子了,我百里之遥,登门拜访,不管怎么说,也是客,哪能初次见而就如此目中无人。可转念一想,他毕竟上了点年纪,给他下拜又有何妨?
  元甲正抱拳躬身施礼,李瑞东却一跃而起,双手托住了霍元甲的双肘,笑着说:“免礼,免礼!”
  元甲蓦地感到双肘象被巨大的冲力托起,身子都要飘起来了。他知道这是达摩气功,若不懂此功者,将会被托得飞起,摔到厅外去。元甲便立刻气归中巢,双肘生根,变得比钢铁还坚。
  李瑞东见没有托动霍元甲,不由一惊:此人内功不浅,猝然之下竟能防住我运气绝技,可谓神力。
  李瑞东收回气功,扶起霍元甲,笑道: 初次相逢,免礼,免礼,快快请坐!”说着仿佛用嘴去吹椅上的浮尘,“呼”地一口气,那张沉重的硬木椅子,竟然被吹得往后挪了几步。
  霍元甲见李瑞东如此显示功力,有些不悦,强按住性子坐了下来。
  “早闻霍大侠之盛名,今日相见,三生有幸,不知来寒舍有何赐教?”
  霍元甲见李瑞东身旁两个徒弟面带诡笑,料到迷踪拳谱被盗十有八九是由李瑞东所为,便笑着说道:“一来拜见老前辈,二来有一事相问……”
  霹雳神在一旁气汹汹地截断霍元甲的话:“什么事?”
  “在下家传之宝迷踪拳谱在十几日前不翼而飞,李老前辈久闯江湖,识人众多,愿请老前辈鼎力协助,指点迷途,在下与家父皆感恩于怀,定当不忘。”
  李瑞东打了个沉儿,不知怎样回答才好。若说没盗此拳谱,这不是当众扯谎吗?自己乃武林前辈,号称天下第一,哪能不讲真话?可怎么说才不丢身份,占个上风呢?
  “这个……”他说到这里,不知再讲什么好了。
  霹雳神见师傅语塞,直打怔儿,忙插言道:“姓霍的,咱爷们明人不做暗事,迷踪拳谱是俺师傅拿回来了,你想干嘛?”
  元甲强压怒气答道: 元甲深知李老前辈武功卓绝,请将此拳谱归还,免家父焦虑。”
  李瑞东见霍元甲言语谦恭,近乎乞求,本想将拳谱归还,哈哈一乐,找个台阶下去,也就罢了。
  谁知霹雳神却根本瞧不起霍元甲,他认为师傅乃天下第一个武林高手,这一辈子会过多少江湖奇士、绿林豪杰,皆没输过一场,他能用气功打井水,相距数丈,拳风硬把井水弄得浪花翻滚。一口丹田气,能将一个壮汉吹得仰面跌到,简直是半个神仙。
  霍元甲年不过三十,看长相也毫无出奇之处,怎么敢称天下第一,这不是往师傅眼里揉沙子吗?
  现在京津两地盛传霍元甲之威,把我师傅往哪儿摆?不行,今儿个必须让他栽在武清城内,让他知道俺李门太极拳的厉害!
  “你想白拿走,没门儿!”霹雳神喊道:“既然有人称你天下第一大力士,今儿个你就得露一手!”
  李瑞东虽过耳顺之年,可争强好胜之心犹存。他那神𬸦的绰号乃摄政王奉召带他进宫,给西太后老佛爷显技时所赏的称号。那次李瑞东飞身纵上太和殿,绝技震惊全宫,慈禧太后大喜,说了句:“真象神鹰展翅!”从那时起,神鹰怪杰的绰号,誉满京师。提起神鹰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天下第一的木牌乃自己凭武功所得,这些年来,有多少武林高手为争夺此木牌,来武清和他较量,皆败在他的手下,今日这个霍元甲突然拔地而起,成了风云一时的人物,这样下去,有谁还会知道我神鹰怪杰的英名?今儿霍元甲来到武清,若不比个高低,挫他之威,到哪儿再找这样的机会?想到这里,主意已定,笑着说:
  “在下早闻霍大侠大名,今日相见,倍感欣慰。老朽也爱拳棒,粗通技击,想请侠士指点一二,不知肯赏脸否?”
  元甲一听,李瑞东要跟他比武,慌忙答道:“老前辈,元甲志短才疏,岂敢提技击二字? 请宽恕,晚辈绝不敢班门弄斧。”
  霹雳神自认为元甲软弱好欺,大吼道:“姓霍的,你家的迷踪艺不过江湖耍把戏之流,俺师傅取回拳谱挂之高阁,不值俺们一看。你要取拳谱,就过招吧,俺领教一下迷踪艺到底是嘛玩艺儿?”
  霹雳神说完纵身跳出厅外,连连招手:“来,来,来!让你尝尝咱太极拳的厉害!”
  真是欺人太甚了。元甲再推让,也难取走迷踪拳谱。
  他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站起身来,说道:“承蒙老前辈师徒如此厚爱,在下只好献丑了!”
  说着就往大厅外走。
  李瑞东刚才试过霍元甲的气功,知道元甲功底深厚,自己徒弟冒然下场较量,决非对手,喝斥道:“大胆!霍大侠乃当今英豪,是我请来的贵客,还不退下!”
  他站起身,来到厅外,对元甲拱手说道:“比武会友,点到为是,老朽有一主张,你我比试轻功如何?”说罢向外面高呼道:  “来人,搬簸箩!”
  立刻有人搬出一个簸箩放到院中。
  元甲见那簸箩,有锅盖大小,但边沿又窄又陡,放在院中,北风吹过,便晃动了起来。
  李瑞东笑嘻嘻地说:“老朽先献丑了。”说着飞身上了簸箩边,嗖嗖嗖围着簸箩转了三圈。气不喘,脸不红,偌重一个身躯,蹬到簸箩边沿上,竟轻若蚕丝, 迈步敏捷,快若流星,三圈转完,纵身跃下,簸箩毫无挪动。
  这时人们听说要比武,早将这个宽敞如麦场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
  众人见李瑞东轻功如此神奇,无不喝采叫好。
  有的人甚至惊喊:“就是一只鸡上去,也会蹬翻簸箩,李爷简直是个活神仙!”
  李瑞东向霍元甲抱拳道:“请!”
  霍元甲深知此功神绝,若无超人的轻功,不懂精湛的提气之术,别说在空簸箩边上跑三圈,脚一蹬立刻会踏翻。
  他自从看了法空大师的秘宗神拳拳谱后,领会其精华,已掌握了养气提神之轻功要诀,登此簸箩边飞奔对他来说并非难事。但他转念一想,李瑞东与自己比武,无非是想胜一筹,要是自己走下来,拉个平手,他还要比其它功夫,如此纠缠何时是了,不如假作技艺不精败在他手下,岂不了事,区区虚名,何必计较?
  想到这里,他丹田提气,纵身而起,蹬到簸箩边上,走了两圈,故意摇摇晃晃,走到第三圈时,一脚踏空,将簸箩踏翻。
  围观的人见鼻子李胜了霍元甲,连声叫好,鼻子李那些徒弟们更是手舞足蹈,嘲笑不绝:
  “好一个迷踪艺,迷到簸箩底下去了!”
  “哈哈,什么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个卖野药的!”
  霍元甲不愿意与这些人计较,强压怒火对李瑞东施礼说道:“老前辈,元甲学艺不精,甘拜下风!”
  鼻子李哈哈笑道:“能在簸箩边上磨蹭两圈也就算不容易了。好,轻功比过,咱们再练练硬功。”
  硬功就是比击掌,每人各击对手三掌,看谁挪动脚步或被击倒。
  比击掌不象比轻功,轻功无危险,硬功却暗藏杀机,功底不深,稍一失误,即会口喷鲜血,废去武功,落终身残疾。
  李瑞东见霍元甲轻功一般,料硬功也不会超人,他想轻功、硬功全胜霍元甲,扬名天下。
  霍元甲拜辞道:“元甲已败于前辈手下,何必冒险试比一搏?”
  李瑞东哈哈大笑地说:“唉,放心好了,我不会用绝力击你暗穴。”
  霹雳神在一旁鼓舌呐喊:“经不住三掌,留下迷踪拳谱! ”
  围观的人,谁不想看热闹,两个武林高手比武,千载难逢良机,纷纷喊道:“比硬功吧,李爷掌下留情,别用十分功力。”
  霍元甲见推脱不掉,只好说道:“既然如此,元甲年轻,愿先受前辈三掌!”
  霍元甲采用站桩绝技,气贯丹田,人变成了一个钢铁石柱。李瑞东第一掌用了五分力, “砰”地一声击在霍元甲胸前,但见霍元甲纹丝未动,却震得他的手掌有点发麻。他暗吃一惊,陡长精神,用足力气,击出二掌。只见霍元甲还是未动分毫,只是脚下青砖碎裂。李瑞东此时才知霍元甲硬功超凡,已达到出神入化之境地,不由一阵焦躁,天下英雄,很少有人能吃我一掌,霍元甲竟接我两掌,连眼都没眨一下,真乃罗汉金身。他第三掌暗用金刚神力,大喝一声:  “倒!”掌带着巨大的风力直击霍元甲胸膛。谁知这一掌刚发,元甲收腹吸胸,竟将掌力解去,李瑞东的掌却被霍元甲内功元气粘住,差点摔倒。
  众人见霍元甲连接三掌,安然无恙,仅仅双足陷入地面约半尺余深,无不大惊失色。
  该元甲击李瑞东了。李瑞东也是用站桩绝技,运气提神等待这令他胆战心惊的三掌。
  霍元甲得到法空大师真传,掌握了金刚神力铁沙掌绝技,这一掌若击中,李瑞东就是钢人也会被击得轰然倒地,说不定还会落下残疾。自己索书而来,和他远日无仇,近日无恨,何必下狠手,毁掉他一世英名?他见李瑞东身后有一座假山,山高丈余,青石雕成,极其壮观。他喊了一声:“接掌!”身体飞起,右掌带着呼呼风声,直击过去,刚贴近李瑞东前胸之际,却一斜掌,从李瑞东左侧下穿过,直击到那座假山上。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假山被击得粉碎,华啦啦一声响,倒塌在地。
  围观的人全看呆了,李瑞东惊得冷汗刷地流了下来,赶忙抱拳说道:“老弟,掌下留情,老朽服输了!”转身对徒弟们说道:“请霍壮士到演武厅取迷踪拳谱,老朽完璧归赵!”
  进了演武厅,元甲举目一望,只见此厅高达两丈,用黄油布密封着的迷踪拳谱高悬在大厅之上,油布上封条未启,父亲图章之印,仍然完好未动。
  霍元甲一见大喜。
  李瑞东却吩咐门徒:“搭梯子!”
  “梯子”搭出来了,原来是一个烧磁镀釉的大瓶内插着一根一丈多高的鸡毛掸子,立于迷踪拳谱书之下。
  李瑞东拱手问道:“是阁下自取,还是瑞东代劳?”
  元甲看出李瑞东硬功败在自己掌下,想用轻功再争回面子,这老头儿未免太过于负气了,若不让他看点颜色,他哪知山后有山,人后有人!
  元甲微笑了一下,说道:“不敢再劳前辈,自然晚辈去取!”
  说罢,一纵身,仙鹤亮翅,身体飞起丈余,又用手一点鸡毛掸子竹竿,借力又腾空拔起,宛若山鹰展翅,一个金鸡独立,轻飘飘站立在鸡毛掸子之上,取下迷踪拳谱,凌空飞下。对目瞪口呆的李瑞东施礼说道:“晚辈打扰了! ”
  说完一转身,便大步腾腾地向大厅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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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4 14: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回  接密电诱捕英才
                  度端午共商宏图

  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又来到了。这一天,对天津人来说也是个极其隆重的节日。一年之内四大节:正月初一鞭炮响,元宵佳节彩灯亮,五月端午龙舟穿,中秋赏月万家欢。这端午乃四节之一,当然官民皆要庆祝一番了。
  端午节恰逢初夏,虫蚁钻爬,蛇蝎出洞,于是千家万户门口挂艾叶,点蒲草,意为避五毒。孩子们还穿起虎头鞋,胸前挂一串老虎褡拉,上面穿缀着小老虎、小三角粽子、小苕帚、小辣椒、小珠子等物,彩缎闪闪,小巧玲珑,五光十色,实为好看。这也是为了消灾避难,保祐一年的太平。这一天家家吃粽子,讲究的人家还要喝上几盅雄黄酒。吃粽子乃是为了纪念爱国诗人屈原。可是,喝雄黄酒就有点近乎邪道了,很可能是取材《白蛇传》中,许仙劝白娘子喝雄黄酒,现出原形这一故事,故老百姓也喝起雄黄酒来。婴儿不会饮酒,双眉中间也要点上一滴,意为避邪。
  南方在这一天有赛龙舟之举,分外热闹,北方却无此会,一到端午之夜,操劳一天的人们常坐在瓜棚豆架下,冲壶香茶,谈心乘凉。一些好赌之人,便借节日之名,推牌九、打麻将、斗纸牌、掷骰子,尽兴沉浸在豪赌之中。所以这一天,虽然天气热,街上却行人稀少,比起那三个节来,热闹劲逊色不少。
  尤其这一年端午,从早晨就下起雨来,阴雨连绵,到晚上还没有停,紧一阵,慢一阵儿,弄得天津城内,长长一条大街上,很难看到一个人影。
  在这当儿,从高大雄伟的总督行署衙门牌楼下,走出一个身穿黑色拷纱服装的人。他在雨幕中,撑起黄色油布雨伞,勿勿向东北方向走去。
  总督行署设在城东北运河岸边。总督是李鸿章。他乃当今朝中一品大官,御封“协办大学士”,所以这个行署也称中堂衙门。
  那身穿黑色拷纱衣裤的人,虽在泥泞的路上行走,但速度极快,脚步轻捷,几乎听不到声音,仿佛一个鬼影在茫茫雨夜中飘过。内行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武功在身,善于纵跃的夜行人。
  他来到横跨海河西口的新铁桥,看了一眼刚刚竣工的钢铁大桥,健步走上桥去,过了桥,往北走不远,向西一拐,进入一条宽敞的胡同内。
  在这条青石铺路的胡同尽头,有一座气势显赫的宅院。牌楼耸立,屋脊高翘,兽吻密排,红漆大门,明柱通穿,门前两侧有一对大石狮子,石狮旁边立着几个拴马桩。
  门前悬挂气死风灯一盏,照得横挂在门楼下的金匾亮亮堂堂,上书“临河花府”四个大字。
  这个人来到门楼下,甩了甩雨伞上的雨珠,急忙叩了三下兽头门环。
  环声叮当,打破雨夜的寂静,随即门敞开一条缝,他旋身而入。
  门房是个瘦高挑中年人,喷着满嘴酒气,对黑衣人说:“巴爷,少爷正在风华楼等你,让你回来马上去见。”
  黑衣人答应了声:“知道了。”又撑开雨伞,进入到雨幕中。
  这所深宅极其宽敞,五道院子,屋墙皆有穿廊,青砖漫地。院中设有鱼缸、假山、花卉、盆景等装饰物。穿过四道院,进入一月亮门,眼前便是一片极其开阔的花园。园中之景虽比不上宫庭御花园之堂皇瑰丽,但也极为考究。小桥流水,亭台楼榭,清水池塘里密植荷莲,塘边栽柳,树石葱菁,奇花异卉美不胜收。
  黑衣人过平桥曲榭,穿长廊走花径,来到一池水畔,池侧有一小石桥直通水中一岛,岛上遍种银杏香椿、桑榆文竹、榆叶梅、紫丁香、马兰香等。万绿丛中突起一座五楹小楼,上题:“风华楼”三个字。
  黑衣人停步看了看,只见楼内灯火明亮,传来阵阵男女说笑声。他知道少爷正在这里乘凉取乐。他整整衣裳,登上石桥,向风华楼走去。
  花蜂子花莱正躺在一张竹妃藤床上,面前摆着一具黄澄澄的镀金盘子,盘内烟具十分别致讲究,八角形座的油灯,白色象牙烟枪,雕花的烟斗。花蜂子正躺在床上美滋滋地吸着鸦片烟,一个小妾半卧在他的对面,一手挡着烟梢,一手拿着烟签子轻轻拨动着那斗门上的烟,另一个小妾坐在床下头为他捶腿。
  黑衣人不敢冒然进楼,站在树荫下轻轻咳嗽了一声。
  花莱闻听,说道:“巴虎,你回来了,快快上楼。”
  巴虎将雨伞立在门口,跺掉脚上的浮泥,顺木阶登上楼去。此楼四面通风极其凉爽,迎面红柱上挂楹联一副,乃清代诗人梅树君所作:
  高敞快登临,望七十二沽往来帆影。
  繁华谁唤醒,听一百八杵早晚钟声。
  此楹联乃题在天津城内鼓楼上的,花蜂子把它抄下来,写在自己的这所风华楼上,实不伦不类。
  花莱挥了下手,对那两个妖艳女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们有事商量。”
  等那两个女人下楼隐入树丛暗影后,花莱问道:“怎么样?”
  巴虎垂手答道:  “禀报少爷,多蒙行署张书办鼎力协助,那两个逆贼的行踪,业已全部查清。”
  “讲! ”
  巴虎从口袋内掏出一个白纸本来,打开念道:“来津给李中堂大人上书的人,姓孙名文,号逸仙,广东省香山县人。曾求学于檀香山,十九岁回国,与同乡人卢慕贞成婚,婚后不久又赴香港继续求学。先进中央书院,后转入南华医学堂学医,最后毕业于西医书院。据人讲,孙文其人极有胆略,从小异于常人,读书期间广结不法分子,常讲‘中国现状之危,我人当起而自救’等狂言。妄想鼓动百姓反抗朝廷,并自称‘洪秀全第二’……”
  花莱听到这里,猛击了一下藤床,骂道:“这不是公开造反是什么?!”
  巴虎答道:“据张书办讲,孙逸仙等人恐有私下结社之叛逆行为,意要与大清王朝不共戴天,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花莱把长辫子狠狠往后一甩,又击了下藤床,问道:“如此叛逆,中堂大人为什么不将他捕获入狱?”
  “张书办说,中堂大人看过孙逸仙的上书后,一笑置之,说道:‘狂儒之见,不理他罢了。’”
  “李鸿章怎么如此胡涂,虎入牢笼,为何又放虎归山?”
  “中堂大人的意思是,孙逸仙乃当今名士,又广结洋人,海外诸国,朋友不少,这样一个狂士,逮捕他怕招人议论,说他胸襟不宽,容不得人……”
  “这个老滑头!”花莱大骂了起来:“大权独揽,财势逼人,又想钓点虚名,收买人心,简直是只白毛老狐狸!哼,他不管不问,咱爷们可不能放过他,老爷从京都来密电,再三叮嘱我们,对孙逸仙这个神秘诡诈人物,既不可轻动,也不可不问,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抓获押送京城……”
  花莱之父花天雄,名曰办洋务,其实他所办的洋务,只不过是鸦片、赌场,出卖矿山、铁路等勾当,都是为讨好洋人罢了。其为人奸诡,见朝廷中慈禧太后独揽大权,光绪皇帝只不过是个徒有其名的摆设,于是看风使舵便投入了西太后的怀抱。
  慈禧太后是个权欲熏心,独断专横的女人。思想极其守旧,谁敢触及她的一点利益,皆诛杀之。她深知当前国内形势不稳,大清天下风雨飘摇,一些有识之士,开口讲变法,闭口谈共和,心里又怕又恨。故发密诏,命手下人对这些图谋不轨分子要严加惩办。
  花天雄秉承西太后旨意,广布党羽,对嫉恨太后专权之人大肆搜捕。孙逸仙在海外报刊上,公开发表反清言论,早引起他的注意,故派下密探,搜集孙逸仙“不轨”之言行。孙逸仙此次来津给李鸿章上书之前,花天雄早得情报,并从暗探来的密信中获悉孙逸仙与陈少白等数人暗下结伙,提出“勿敬朝廷”的口号,公开抨击大清王朝……
  花天雄在孙逸仙来津之前,就给其子花蜂子寄来密信,严密监视孙文在津之行动,在不引起公众舆论下,秘密逮捕押送京城。
  巴虎不久前投奔在花莱门下,花莱见他武功精熟,让他当了贴身保镖。此次孙逸仙来津上书,花莱把监视他行动之大事,交给巴虎去办。
  花莱痛骂李鸿章滑头,只为沽名钓誉,置大清朝江山于不顾。骂了一顿,又接着问:“与孙文同来的还有何人?”
  “禀报少爷,还有一个名叫陆皓东的蛮子,一并来津。”
  “住在何处?”
  “广东会馆内。”
  “好,”花莱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冲荷花池内恶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吩咐道:“多带上几个好手,找机会把他俩抓进京都……”
  “这个……”巴虎有点顾虑,“中堂大人那里……”
  花莱一阵冷笑:“哈哈,那只老狐狸外装宽厚,内藏奸诈,你把孙文扔到海河里他才高兴呢。放开手去干吧,事成之后,我们爷们会亏待了你?”
  巴虎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儿,而后,拍了下胸脯说:“少爷,请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巴虎在,孙文插翅也难逃出天津!您看何时动手?”
  “最好在他上船离津时,途中截获。”
  “上船?”
  “对,他从上海来,还会回上海去,码头抓捕,无人知道他是什么人。会馆之内,人多耳杂,倘闹出事来,不好收拾,你要小心才是!”
  “是! ”
  就在这个风雨不停的端午节夜晚,在广东会馆里一间小小的居室内,红烛高挑。身穿白罗绸衫的孙逸仙,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飘摇的风雨,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这次他给李鸿章的上书,还是今年一月在家乡翠亨村,闭门谢客近半个月,反复修改后拟定的。他原以为李鸿章在朝中还算一个识时务之大臣,如果李鸿章能采纳他的建议,他以为尚可挽救危难中的国家。
  他风尘仆仆,跋涉千里,从南国赶赴天津,诚心上书,已近七日,毫无回音,而且听中堂衙门里的朋友透露,李鸿章看过他的陈词后,冷冷一笑,说道:“竖子妄谈国事,全是井蛙之见。一个狂儒信口开河,不理他罢了!”这就是讨疆大员,被誉为国之柱石的李鸿章,对一个爱国志士一片赤诚之心的评价!
  上书遭讥,使这个血性男儿悲愤交加,最后一条挽救中国危机的道路被切断了,对大清王朝所抱的一线希望破灭了,在这风雨之夜,他第一次感到绝望,感到夜是如此的黑暗。
  陆皓东在灯下,又一次看了看那份洋洋洒洒八千字的“上李中堂书”的底稿。在这封长信中,谈到了如何以西方国家为楷模,采用先进科学技术以发展工农业生产,使工商业摆脱封建束缚;改革教育制度和选拔人材制度等,若能做到“人能尽其能,地能尽其力,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则国可治,民族可强矣。
  这样的慷慨陈词,治国之本,全出于一片丹心,出于耿耿爱国的至诚,但竟遭到如此冷遇。这样下去,五千年的文明古国,真得毁于一旦了!
  孙逸仙忽地转过身来,他那聪慧、刚毅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灼灼的光芒,他将左手插在腰间,激昂地说:“皓东兄,求知当道,游说公卿,在今天看来是行不通了,大清王朝业已病入膏肓,不把这个活僵尸推倒,扫进坟墓,强盛中华无望矣1”
  陆皓东望了望孙逸仙,反问道:  “推倒?”
  “是的,推倒它!”孙逸仙一挥拳头,走过来站在桌前,压低声音说:“我真要做第二个洪秀全了。联络天下英豪,武装起义。我们不但要推翻大清王朝,而且要将二千多年的封建君君臣臣制度埋葬在古长城下!”
  陆皓东见孙逸仙激奋的神色,小声说:“可是洪杨起义打下了半壁河山,还不是都失败了……”
  “那是他们没有政党!”孙逸仙挥了一下手,“缺乏明确的政治纲领!他们打下天下,痛恨当朝的皇帝,可自己又做了皇帝,又当了凌驾于亿万生灵之上的王爷……我们不能!”
  “逸仙,你的意思……”
  “我们革命之目的,就是要推翻封建王朝,实现共和,兴我中华!”
  陆皓东走到窗前,往外望了望,关严玻璃窗,昂奋地说:“彻底结束这二千多年的封建帝王的社会,可谓壮志凌云,气吞山河。恐怕有此志者,你是第一个人!”
  孙逸仙呵呵笑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从清廷入关统治中原以来,有识之士,爱国贤达,为此真是前仆后继,血流成河,慷慨悲歌之事,不可胜数,但皆惨遭失败。今日清廷腐败,已远胜大明之末,然西方崛起,我国门户被大炮轰开,民族危矣。四亿中华儿女,莫不为国衰而戚戚,为族弱而忧忧,倘我辈奋起一呼,联络中外华人中之英俊,定能推翻这个腐朽透顶的罪恶王朝。皓东,你有没有这样的信心?”
  “何止信心,”陆皓东立刻站起身来说:“皓东之心早坚如铁石,为振兴中华,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不过……”
  “不过什么?”
  “来天津之前,宋耀如先生再三叮嘱于我……要对你的安全……”
  孙逸仙大笑了起来, “我一布衣,一无钱财,二无势力,仅有一点热忱与被某些人称作的狂热,有什么要人保护的?劫夺钱财之人有,劫夺思想之徒无,你看,中堂大人不是对我这个‘狂士’一笑置之吗?何况他人?”
  陆皓东为人仗义,又精通拳术,此次北上,由他陪伴孙逸仙,宋耀如曾对他说:“皓东,逸仙乃天下奇才,抱负宏伟,日后拯救危难之中国重任,非他莫能。你们这次去天津要多多留心,天津与北京近在咫尺,皇室爪牙极多,你要保逸仙顺达天津,再保他平安归沪!”
  陆皓东受命来到天津,见上书遭到冷遇,就有点担心。天津城鱼龙混杂,倘有人知道他们在暗室所谈的半点内容,料想不到的危险,立刻会飞临头上。再说孙逸仙在香港求学之际,经常往来于广州、澳门等地,与知交密友纵谈天下大事,常使一些胆小怕事的人掩耳而避之。更有甚者,认为是大逆不道之举。此事虽发生于南疆,难道天津官府中之密探会无一人知晓?
  今日他已经看到两个陌生的大汉,鬼鬼祟祟在广东会馆门首探头探脑,窥测他们的居室。想到这里,不由说道:“依我看来,还是小心为上。今晨一麻脸壮汉假装进会馆找人,推开我们的房门,你没看见他那双眼睛,简直如狼眼一般地幽幽闪光,很可能是为我们而来……”
  “哦,竟有此事?”孙逸仙一下子警惕起来。
  “或许是我疑心,不过,我见那人气质不正,伸手抬脚似乎会些拳脚,很令人生疑……”
  孙逸仙掏出怀表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留点心罢了。”
  陆皓东说:“临离上海之际,友人曾对我讲,如遇困难,可到怀庆药栈去找农劲荪……”
  “听说过此人,曾在日本学过工科,是个极仗义的血性之人。”
  “他广结天下武林俊杰,那个力挫俄国大力士的霍元甲就是他的挚友。”
  孙逸仙说:“早闻其名,天津城有口皆碑,赞其武功惊人,又仗义疏财。听说他主张广开武术门户,发扬中华之武技,强国健民,是个有远见的武林豪杰。”
  “我想去拜访他们……”
  “也好,武术乃中国独创,本该发扬光大,对强种保国有莫大之关系。武林中有此见识远大之人,实为中华武林之幸事,我也想见见他们。”


  第二十二回 见雄文元甲感奋
               救英贤海港擒贼

  过端午节那天,霍元甲恰好在小南河,一来是大节,回家要给父母亲问安,二来端阳前后,恰是麦收之期,自己家里以耕种为本,赶上春播夏收农忙季节,他总要回去帮助父兄忙活几日。拔麦子元甲是把好手,他左右开弓,弯下腰去,一口气能拔到地的尽头。所以一进五月,麦秋临头,他就与刘振声回村去了。
  这次回家霍元甲住了十日,除了拔麦打场外,每到晚上还和弟兄们到枣树林习武。俗话说,要得惊人艺,需下苦功夫。习武练功之人,一日不能停,久辍必疏。过去练功皆由霍恩弟在旁指点,这次元甲归来,技艺大精,尤其他智胜神鹰怪杰李瑞东,索回迷踪拳谱后,声名大震。他虽然从不讲比武取胜之事。可那天观看赌技之人,何止数百?武清离静海并不算远,早传播开了。
  霍恩弟听说元甲智胜李瑞东后也大为惊骇。鼻子李乃武林一代宗师,深得太极拳宗师杨露禅真传,几十年来从没遇过敌手,竟败在元甲手下,可见元甲力主广学各家门户之精,集于一身,比过去专门学迷踪艺效果更佳,不由得也暗暗夸赞起元甲来。他知道元甲武功早达上乘,远远超过自己,所以这些日子习武,他借口身体不爽,让元甲代授之。
  元甲本来主张武术乃全国人之武术,该公布于世,让国人尽悉学之。他对外人皆毫无保留,何况对自己手足兄弟,当然尽力传授。不过,学武与习文相同,并非能坚持练功者皆能成为奇才,这还要看各人天赋,领会程度,有无举一反三之智能。
  这次回家小住十日,令元甲高兴的是,元卿武技猛进,一点就透,竟在短短时间内掌握了鹰爪神力之功。再一个令他高兴的是,小儿东阁虽断奶不久,却力大惊人。他也学着大人样子练武习拳,虽动作不够敏捷,但有招有式,一丝不苟。尤其小小年纪竟学会运气之功,陈年的核桃,他用掌劈之,个个碎裂。东阁长得又白又胖,穿着件小红兜兜,梳着个冲天杵小辫,谁见了谁爱,酷似杨柳青年画里,那个抱着大鲤鱼的胖娃娃。
  马大叔笑眯眯地对霍元甲说:“元甲,你们老霍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你看东阁小小年纪,竟能打一套散拳了,真乃将门虎子也!”
  霍元甲见东阁小小年纪便爱习武,膂力又比一般孩子大,自然高兴。但自己不能常住家中,指导东阁练功之事,就托给元卿了。五月十四日晚上,月色明亮,元甲与妻子在院中乘凉,忽然东阁蹦蹦跳跳从外面跑进来,笑嘻嘻地对元甲说道:“爹,我会打醉八仙了!”
    王氏说道:“见天疯闹,又费衣裳又费鞋,淘死人了!”
  东阁撅着小嘴说:“爷爷说了,我长大了,也去打外国毛子,比爹厉害!”
  “好呵!”元甲说着,把东阁抱了起来。
  “爹,您看看我的醉八仙吧!”
  “嗯,快演给爹看看!”
  东阁在月光下打起醉八仙拳来。东摇西晃,憨态百出,还装喝酒状,逗得元甲与王氏全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霍恩弟走了进来,元甲与王氏赶忙站起身问好。霍恩弟指着东阁说:“此子天资甚好,一点就透,适才麦场上,元卿等人练醉八仙,他竟学会。小小年纪,童稚未脱,竟如此聪颖,确实讨人喜欢。”
  “您太夸他了。”王氏听公公夸奖东阁。自然高兴,不由说道。
  五月十五,麦收结束,元甲与刘振声又赶回怀庆药栈。他们走进中厅,只见农劲荪一人俯身案前,飞笔疾书,见元甲回来了,兴高采烈地说:“俊卿,你先洗洗风尘,过一会儿,我让你看一篇天下雄文,并给你讲一个大大英雄之伟绩!”
  元甲从未见农劲荪如此高兴过,不禁有点惊讶。心里想,是何人何文会使沉稳练达的农先生如此欣喜呢?”
  他刚洗过脸,换了件外衣,农劲荪招手说道:“来来来,你看此文气魄如何?”
  霍元甲走到案前,只见一张白宣纸上,农劲荪笔舞龙蛇用草书写下的几行大字:
  方令强邻环列,虎视鹰瞵,久垂涎于中华五金之富,物产之饶,蚕食鲸吞,已效尤于接踵;瓜分豆剖,实堪虑于目前。有心人不禁大声疾呼,亟拯救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
  元甲看到这里,感到一股凛然正气,扑面而来,周身热血激荡。这无声的文字,似乎变成了战斗之号角,鼓舞人去战斗,去冲杀,去拯救水深火热中的劳苦大众,去振兴摇摇欲坠之中华帝国。
  他又看了一遍,抬头问道:“农兄,此文何人所作,汹涌澎湃,气势磅礴,莫非出于先生大笔?”
  农劲荪摇手笑道:“将雀比鹏,劲荪愧不敢受,此文乃当今之大贤所作,其人之作为、抱负皆超于常人之上矣! ”
  “此君何人?”
  农劲荪正襟说道:“姓孙,名文字逸仙,广东香山人氏,饱读诗书,周游世界,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通治国之道,掌强族之术,实乃人中之杰,中华之精!”
  原来三日前陆皓东来怀庆栈拜会农劲荪,二人素不相识,但到了一起谈起话来,甚是投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陆皓东见农劲荪为人正直豪爽,颇有侠风,对当前清王朝之昏庸无能,洞察得又如此分明,知是一可信赖的君子。遂把孙逸仙来津上书失败,现困居广东会馆内的情况讲了一遍。并告诉农劲荪,近几日来会馆附近常有行迹可疑之人窥测他们的行动。恐有官府鹰爪 或奸党在暗地跟踪,妄想暗下毒手。
  农劲荪听后,慨然应允,答应保护他们安全离津。
  隔了一天,农劲荪去广东会馆回拜,见到了孙逸仙,他深为孙逸仙那宏大抱负与敏锐的政治目光所折服。孙逸仙本是个心怀坦荡之人,给李鸿章上书,遭到失败,对清王朝最后抱的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悲怨之下讲话自然异常激昂。农劲荪刚才在宣纸上所写之词,就是孙逸仙困居会馆斗室,悲愤之作。农劲荪见书法挺秀,词句激昂,爱不释手,记了下来,回栈手书。
  农劲荪讲了见到孙逸仙之事,又激动地说:“逸仙先生,英姿飒爽,正气堂堂,目似朗星,虚怀若谷,对当前中国之处境,分析得头头是道,入木三分。劲苏阅人不少,但象逸仙先生有如此宏图大略者,的确是平生所见第一人! ”
  霍元甲听后,大受鼓舞,马上请求农劲荪陪他去广东会馆拜见孙逸仙与陆皓东。
  农劲荪轻轻叹了口气说:“如此英贤,哪能不遭肖小之徒嫉害!劲荪昨日回拜,果见会馆附近有神色可疑之人暗下窥视,吾实忧心……”
  “接他们到药栈来住岂不安全?”
  “我也有此建议,但他们已买好南归的船票……”
  “何日启程?”
  “就在今夜。”
  霍元甲慨然叹道:“元甲无德,不能亲见逸仙先生,实一憾事!”
  农劲荪微微一笑,说道:“俊卿,今夜登船,恐危机四布,我已答应陆兄,前往保护逸仙先生安然登船出海,你回来得正好,咱们可一起前去。”
  霍元甲听后,精神一振,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说道:“何时前往,望先生告知。”
  “我已派郭良前去扫听,看看会馆附近动静,倘无异状,我们晚上八时乘马车前往会馆。”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郭良领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满面惊慌地走了进来。
  郭良先问了师傅安好,便对农劲荪焦急地说:“农先生,大事不好,那伙坏蛋,今夜准备要动手了……”
  农劲荪一听,立刻面色刷地变得苍白:“你详细讲明。”
  郭良指着那个老人说:“这位大爷是会馆看门的老头儿,姓何,也是广东人,您听他讲吧,他比我清楚。”
  何大爷对农劲荪点了点头,又看了霍元甲一眼。农劲荪指了下霍元甲说:“您有话尽管讲,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郭良说:“嘿,何大爷,他就是我师傅霍元甲呵,您还信不过他?”
  何大爷一听,面前之人是霍元甲,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连连说道:“苍天有眼,孙先生这回算有救了……”
  霍元甲焦急地问:“何大爷,到底何人要加害孙先生? ”
  “唉,一群豺狼!”何大爷喘了口长气说:“我们会馆有人懂得江湖黑话,在酒馆中听两个陌生的汉子讲,今天晚上等孙逸仙先生、陆先生登船路经码头时,将二位先生抓住,直接押送北京,事成之后,每人赏白银二十两……现在会馆门前,陌生之人来来往往,一个个贼眉鼠目,皆非良善之辈,出入会馆还有人查问,这事如何是好? ”
  农劲荪想了一下说道:“何大爷,这样吧,今晚八时,我们准时到会馆……”
  “可门前有人监视……”
  “您放心好了,我想办法进去。您回去后给孙、陆二位先生捎个口信,让他们不见我们的面,千万莫要离开会馆。”
  夏日之夜,虽到八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广东会馆浸沉在带着湿热的暮霭里。
  这当儿,四辆马车,鳞鳞驶过,停在离会馆半里之外的宽阔地上。远远乘凉的人看到这一串马车,喷喷称奇。这四驾马车可太不一般了,一律漆得铮亮,挂着黄纱窗布,驾车的全是白色高头骏马,连赶车的把式,也都是二十来岁洒利的小伙子。都是一样的打扮,白敞胸号衣,蓝绸子灯笼裤,凸鼻梁靸鞋,每人一杆红缨长鞭。看上去格外精神,简直难分出他们的区别来。
  突然其中一辆赶动了起来,长鞭一抖,车把式甩了个脆生的鞭花,直奔广东会馆。
  车在广东会馆大门前停住了。车门一开,一个身穿白罗绸褂,戴着顶遮阳龙须草编的礼帽的绅士走了下来。他胸前坠着金表练,食指上戴着硕大的钻石戒指,脚登黑亮的皮鞋,气派十足,昂首挺胸,迈着从容的脚步,踏上台阶,走进了会馆。
  藏在广东会馆附近暗地盯哨的人们,见来人如此气派庄严,雍容华贵,互相交换了下眼色,没敢盘查。
  这位气派不凡的绅士不慌不忙,径直地走进了西边一间侧室。
  正在屋内焦急等待的陆皓东迎了上来:“农先生!”
  农劲荪摘下礼帽,对孙逸仙点了点头,拉紧风门,小声说:“孙先生、陆先生,一切皆准备妥当了,您们快随我走。”
  三个人分头提起旅行包,迅速从屋里走了出来。
  来到大门口,农劲荪对车夫大声吩咐道:“海港码头, 快! ”
  骏马长嘶,车轮滚滚,直奔港口。
  那两个藏在墙角处的暗哨,立刻钻进一家院子,牵出两匹备好鞍子的快马来,飞身纵上,紧加一鞭,朝着马车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这辆马车刚到了宽阔地,那三辆马车也同时启动,飞快地兜了一个圈子,便再也辨别不出哪一辆是原来坐人的马车了。那两个跟踪的人,一见此情,暗暗叫苦,急得热汗直流。
  其中一个黑粗胖子骂了一句街,随后对他的同伙说:“二赖子,这事有点邪门,要走水!”
  被称作二赖子的人,是个短小精干的瘦子,嘬了下牙花子,眼盯着乱了套的马车说:“你他妈的不是拍着胸脯说,绝逃不出你的火眼金睛吗? 跑了鱼,看巴爷怎么拾掇你!”
  “咱俩是一根绳拴两个蚂蚱,我死了,你也得见阎王,我盯着这四辆马车,你快到码头给巴爷送信去!”
  二赖子又嘟囔着骂了句,便飞身纵马去了。
  码头上荒凉静寂,尤其通海口轮船停泊处,有二百多弓长满蒿草的开阔地,一到夜晚,除了登船出海的人,其它人绝少到这里来。
  海口码头也有人把持,轮船卸货时成百上千的搬运工来此找活儿,很是热闹。可等货船一开走,海口没船只时,便立即变得冷落下来,光能看到天空中海狸子乱飞。发出凄厉的叫声,地下荒草丛里,水长虫钻爬,野狐纵蹿,几乎成了一个荒凉的世界。
  巴虎就选择好这块地方劫持孙逸仙和陆皓东。他除了带来花府中六名骠悍打手外,还买通了把持码头的恶头鲨。此人生得胖头胖脑,身子比平常人高出半头,两只三角凶眼上吊着,大嘴岔子咧到腮梆子上,两个大门牙支撑着,那凶狠劲儿,活象一只张开大嘴随时要吃人的鲨鱼。
  他横霸码头,手下有两个帮凶,一个绰号叫黑嘎鱼,一个叫怪螃蟹,都是精通武功,熟悉水性的混混头子。被人称作海港三魔。他们曾干过海匪,劫夺商船,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这几个亡命之徒,埋藏在蒿草丛里,等得马车一到,便立即飞扑出来劫人。在不远处小河汉子里,埋伏着一条小船,等到人一劫持到手,立即押入船内,溯河而上,穿海河进入北运河直驶入京师。
  几个人算盘打得满好,认为万无一失。眼瞅着天大黑下来了,还不见马车的踪影。这片荒草淀子上,变得象坟场似的阴森恐怖。只有远处停泊在通海口处的轮船,偶尔拉响一两声汽笛,更显得气氛森严。
  这几个凶徒正等得焦躁,突见一匹快马飞也似地跑来。
  巴虎眼尖,一眼便认出是花府打手二赖子。待马离着还有五弓远,他便蹿出蒿草丛,一摆手拦住了去路:
  “马车来了吗?”
  “巴爷, 来了……”
  巴虎大喜,向蒿草丛里一挥手,恶头鲨几个人跑了过来:“鸟儿要入笼子了,各位龙头,千万别条子扫,片子咬,花少爷要活口!”
  二赖子刚才的话说了一半就让巴虎截断了,他见要坏事,悄悄拉了巴虎衣襟一下:“巴爷,一共来了四 辆马车……”
  巴虎猛吃一惊,一把攥住二赖子的脖领:“怎么档子事? ”
  二赖子喘着粗气说:“巴爷,您手松点儿,快勒得我喘不上气来了……事情是有点扎手……”
  二赖子讲完四辆马车混在一起的情景。巴虎知道这是计划走了风,漏了底了,对方有了准备。他拧着眉,瞪着眼,望着海港的方向怔神。
  恶头鲨甩了下脑后的大辫子,粗声恶气地说:“老大,有咱哥几个往这儿一拦,四十辆马车也照样截住!挨辆搜查,说不定还能捡点洋捞!”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几个人又钻入蒿草丛里,重新埋伏好。不过巴虎毕竟是栽过跟斗的人,总有点提心吊胆。一辆车变成四辆,那三辆是些什么人?也许是送孙、陆二人上船的朋友?也许是保护他们上船的武林镖师?假若是后者的话,有点麻烦,不过巴虎惦量了一下天津干保镖护院的人,皆庸碌之辈。有他和海港三魔,谅那些保镖护院之辈,就是动手也是白白送死!想到这里,他那颗悬在嗓子眼里的心又变得踏实下来。
  说话间,官道上传来了马车的响声。一辆、两辆……终于四辆全映入眼帘。
  当第一辆快驶到他们埋伏的蒿草丛前时,恶头鲨猛一下脱掉黑拷纱汗衫,露出混身疙瘩肉来。虽然月色朦胧,但人们也可以看清楚,他前胸后背,左膀右臂,全刺着龙头青花,腰里系着一条四寸多宽的“腰里硬”皮带,皮带上钉满密密麻麻的铜钉帽,他抄起放在身后的三截棍,怪吼一声,纵身飞起,便将头一辆马车拦住。
  驾辕的马惊得前蹄腾起,长嘶一声。车把式赶忙勒住了马。
  恶头鲨大叫一声:“呔!车里人统统下来!”
  车门轻启,一个身穿白府绸短衫的人走了出来。
  借着月色,巴虎从蒿草丛里一望,不禁惊得目瞪口呆。一股凉气从脚后跟升起,直钻脑门,全身立刻不寒而栗。真是冤家路窄,来人恰是让他又恨又怕的霍元甲。
  恶头鲨和他两个帮凶,并没见过霍元甲,见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文文静静,以为软弱好欺,便往前迈了一步,横举三截棍,环睁怪眼,喝道:
  “你是哪个门坎的,敢私闯咱爷们的地界,报个字号,爷爷饶你一死!”
  “你也别管我何门何坎,你手持凶器,是否想趁黑打劫?”霍元甲不慌不忙地说。
  “打劫怎么的,在这块地面上,咱爷们杀个把人,就象捻死个臭虫,放机灵点儿,让车上的人全给爷爷滚出来!”
  元甲笑了笑说:“车里人等着要上船出海,没工夫候你,你有何话就对我讲吧!”说完一摆手,后面那三辆马车,鞭响马嘶全动了起来。
  恶头鲨一看那三辆车要走,抡起三截棍就照驶过来的第二辆车砸去,元甲一伸手,一个“飞龙引凤”攥住了恶头鲨的手腕子,丹田一运气,说了声:“撒手!”恶头鲨果真听话,三截棍脱手而飞,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黑嘎鱼和怪螃蟹见大哥失手,一人使匕首,一人挥朴刀从两侧杀了上来。埋伏在蒿草丛里的六名花府打手,也呐喊起来,纷纷挥动手里器械一起围了上来。
  赶车的人是刘振声,他见师傅赤手空拳,便把鞭子掷了过去:“师傅,接鞭子!”
  这条鞭子到了霍元甲手里,简直变成了一件神奇的武器。他鞭打连环,人只要被鞭子扫上,就是一个跟斗,打得这伙恶徒滚得滚,爬得爬,无法向前走近一步。
  趁此机会,三辆马车同时启动,朝海口码头飞奔而去。
  恶头鲨从来没吃过这个亏,见今夜他们十来个人,均手持兵器,竟让独身一人只用一条抽马鞭子就拦住了他们,简直肺都要气炸了。他捡起三截棍又嗷嗷怪吼,打了过来。
  恶头鲨并非是等闲之辈,他刚才失手,是过于轻敌,现在他才知道对手骠勇。三截棍很凶利,头、腰和腿,上中下三部,皆可用来伤人。他这次进攻,有点拼命,把棍舞动如飞,恨不得一棍砸倒元甲,去拦劫那三辆远去的马车。
  霍元甲见恶头鲨凶狠,也不敢轻易进招,担心三截棍撞上鞭杆。他要防恶头鲨的狠招,又要拦着那几个亡命之徒冲过去追袭马车。这样打下去,何时是了?擒贼先擒王,看来必须先将这个使三截棍的凶徒制服,方能吓退群魔。
  想到这里,他将鞭花一抖,故意抽空。恶头鲨见有机可乘,狠狠一棍照元甲砸了过来。元甲待棍临近,一个“怪蟒翻身”躲开棍梢,顺手一抓,拿住了棍头,往怀里一带,借着恶头鲨的冲劲,将这个体壮如牛的凶徒带着往前飞跌。霍元甲未等恶头鲨站稳脚跟,一鞭扫去,一个“金蛇缠树”,便缠住了恶头鲨的双腿,往起一提,施展金刚神力,将恶头鲨竟提到了半空,仿佛鱼竿吊起一条怪鱼,在半空中打了个转, “砰”地一声,摔了下来。
  霍元甲没容这个恶徒爬起身来,一个“八步赶蝉”纵身来到恶头鲨身旁,一脚将他踩住。元甲仅使了三分力,但恶头鲨就觉得仿佛后背上压了一座山,压得他眼里金星乱迸,五脏六腑似乎都要挤出来。
  这个色厉内荏的地头蛇,此时才知来人的厉害,假若来人脚再加一点劲儿,他的骨架会全折。好汉不吃眼前亏,便连连喊道:“爷爷饶命!”
  那几个凶徒见此情景,都吓得面如土色,个个都惊呆了。有两个见势不妙,便偷偷往蒿草丛里钻去。
  巴虎几次吃过霍元甲的亏,见了霍元甲就象狗见了金钱豹一样,连汪汪叫的劲儿都没有了,一直扒在蒿草丛里观测动静。他见霍元甲一脚踏住恶头鲨,早吓得魂飞胆裂,扭头便向草丛深处跑去。
  此时,远处汽笛长鸣,那艘驶往上海的轮船起锚了。
  霍元甲望着远处已经启动的轮船巨影,默默地祝福:
  “孙先生,陆先生,祝你们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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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4 14:16: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回  甲午败壮士悲愤
                  洗国耻奋然应敌

  这年夏天格外闷热。一进七月几乎天无晴日,见天都是乌云压着屋脊,时不时地一声霹雳,大雨便倾盆而下。天津城里到处积水,泥泞难行。
  人们被雨困在室内,望着乌云滚滚的天空,长吁短叹,惆怅不安。
  七月二十七日清晨,天有点放晴,怀庆药栈伙计们将发霉的药材包刚刚晾到院子里准备过过风。突然狂风骤起,阴云四合,一声霹雳,鞭杆似的雨柱便从黑沉沉的天空落了下来。霍元甲见风雨来的太猛,立即和伙计们一起往库房内抢搬药材包。风狂雨骤,为了抢时间,他一次就扛四包。这些日子,他心里本来有火,又遭风雨猛击,回到室内时,.就觉得身体有点发冷,可胸口却仿佛有团火在燃烧。
  他换了身衣服。可是新从箱子里取出的衣服也是潮潮乎乎的,穿上直粘身子。
  霍元甲不喜欢阴雨连绵的天气,尤其夏天的连阴雨,更使他心烦。他站在窗前,望着院中被暴雨所激起的水泡,烦闷地想,如此暴雨连天,看来卫南洼又要遭水淹了。庄稼人劳苦终年,苛捐杂税日益增多,人祸难忍,再遭水患,多少人家又得卖儿卖女,逃荒行乞呵!
  当风雨声稍微平息下来时,可以听到沿街小贩们的吆喝声:
  “卖五香酥崩豆喽!”.
  “卖金橘,真正的浙江金橘哟!”
  为了糊口度日,他们冒雨出来想换几个小钱,身上无遮雨之具,肚中无果腹之食,挣扎在这风林雨网之中,过着猪狗一般的生活。这样艰辛的日子,何时才能熬出头来呢?
  蓦地,他眼前又翻卷出那幅令他发指的画面。那是五日前的一天下午,在北门外大街上,天空压着乌云,路人怕赶上雨匆匆往家里走。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却站在酒楼屋檐下,怀里抱着一小布袋香花,凄凉地喊着:“卖花哟,巴兰、牡丹、晚香玉,卖花哟!”
  这时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一个牵着狼犬的金发洋人推开车门,对狗指指小姑娘,那恶犬忽地下扑过去。小姑娘摔倒在台阶上。那恶犬却叼起花束,又纵身蹿入车内。
  小姑娘被吓得哭了起来,那洋人却从车内探出头来哈哈大笑……
  若不是农劲荪拉住元甲,他早冲过去了。农劲荪对他说:“俊卿,洋人横暴,出了事皆由洋人工部局处理,工部局自然保护洋人,跟他们无理可讲!”
  元甲见农劲荪噙着泪花给了小姑娘半两重的一个小银课子,悲愤地说:“快回家去吧,休让家人惦念!”
  小姑娘给农劲荪和元甲磕了一个头,忙说:“谢谢大叔们!”
  元甲羞愧难容,洋蛮在中华国土上欺凌良善,自己见之,却袖手旁观,这叫什么行侠仗义,这叫什么锄暴安良!难道洋人在中华国土上就有横行霸道的自由,中国人就应该任人欺凌而不许反抗?!
  从那天起,一口气憋在心里,变成火,使他怒火中烧。他想,国衰民弱,任人欺凌,巍巍中华何日可立?
  他觉得中国之今天,仿佛是压着乌云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亮。那冰凉的雨丝,宛若百姓痛苦的眼泪;那沉闷的雷声,犹如中华民族从躯体内发出的愤怒吼声!
  这当儿,农劲荪打着雨伞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农劲荪此时浑身上下雨水淋淋,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眼神迷离。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太师椅前坐了下来,双手抱头,一声长叹,犹如一只掉入陷阱的雄狮在低吼。
  霍元甲惊问道:“农先生,你……这是……”
  农劲荪没有说话,却从怀里掏出一张半湿的报纸来,递给霍元甲:“你看吧,整个民族的奇耻大辱!”
  霍元甲接过报纸打开一看,见头版头条上醒目地登着一行标题:
  甲午惨败,中华海舰全军覆没!
  下面写道:
  甲午年七月二十五日,北洋水师与日舰在黄海激战,中华水兵英勇拼杀,宁死不屈,然朝廷战和不定,指挥无能,致使我无数官兵英魂葬身大海……实全民族之奇耻大辱也……

  霍元甲看到这里,只觉胸口发热,眼前一阵晕眩,大喊了一声,口喷鲜血,便昏倒在地……
  三天过去了,亏得农劲荪请来了西城外神医王十二的大弟子王雪斋,及时诊脉下药,舒肝通气,元甲才逐渐恢复了健康。
  王雪斋的病理推断是:
  久闷郁结,心情怅怅,本无大疾,肝火过旺,下药为辅,顺气为主,气畅病自愈,莫要自添愁。
  农劲荪问道:“王先生,元甲钢筋铁骨,力敌千人,为何猝然发此病?”
  “神禽入笼,气伤而死,异兽落阱,忧愤而亡。愈刚毅勇烈之人,气窝心中,愈易于伤身。昔日周郎,勇冠三军,智压群英,何故夭亡? 乃一气字耳。气能伤身,犹如无形利剑,不可不防!”
  “先生之言,顿开茅塞,您看元甲病该如何调理?”
  “莫要生气招烦,身体自然平安。农先生不要多虑,顺其自然,即可复原。”
  王雪斋果然名医,服下两剂药后,霍元甲便大体复原了。这几天,天津城里群情激愤,学生上街游行,不少商号都挂起了半旗,以示国耻。市民自发抵制日货,同仇敌忾,众志成城,爱国激情空前高涨。人人谈论国事,大骂误国奸贼与朝廷的昏庸。
  连日来,致公报、庸报、中华商报、华北新闻等报纸连续发表文章,猛烈抨击朝政,追究战败之责任。
  霍元甲见群情愤慨,天津城几乎浸沉在一片爱国的狂涛中,才深深感到,中华民族并非一个怯弱任人欺凌的民族。她有着坚强的生命力,强烈的自尊感,只要人民一旦觉醒,将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他想起孙逸仙所讲的话,更觉得言之有理。他从中看到了希望,自然气也就顺了,病情也一天天好转起来。
  八月一日那天,日本东亚洋行在天津的分行,突然派人给霍元甲送来一封信,信上写着:
  闻知先生乃中华当代武林俊杰,英雄盖世, 实乃中华病弱之国中佼佼者。今有大日本帝国武士桑田茂莅临津门,闻先生大名,愿试一搏,以庆祝中日海战之结束,化干戈为玉帛。先生曾力挫俄国之豪雄,想不会推辞……

  这封信充满嘲弄与轻蔑,看上去谦和,实是内藏杀机,字里行间充满傲慢与鄙视。
  众人看过这封“战书”后,全默默无语。谁都知道,眼下霍元甲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这个骄横的日本武士,偏在此时要求比武,恐怕事出有因。再说中日海战刚刚结束,日本人选这个时候比武,其用心可谓毒矣!你们侵占中国疆土,掠夺中国领海,击毁中国战船,残杀中国将士,却说什么是化干戈为玉帛,真是欺人太甚!
  农劲荪打破沉默说:“日人此举,用心险诈,俊卿大病初愈,小心中倭寇之奸计,依我看不比为上。”
  刘振声瞧着师父那消瘦的面颊,劝阻道:  “要比也要等师傅康复之后,这些鬼子,心毒手狠,根本不讲武林道德! ”
  霍元甲又拿起那张“战书”看了看,随即提笔写道:“何日比武,悉听尊便,元甲奉陪!”
  农劲荪见元甲批了这样的复信,不由大惊道:“俊卿,你太冲动了!”
  “不,这绝非元甲冲动之举,而是深思后之决策。日人乘中日海战之凶焰,妄想在比武场上再显邪威。我若推委,其必视我中华武技之孱弱。海战惨败,人心不安,此时怎能让强寇之阴谋得逞,再伤我国人之心? 刀山火海也要一行!”
  郭良着急地说:“师傅,这个日本兔崽子,专门找您身子骨不好的时候比武,这不是拣便宜吗?您别答理他,我先上场试试,摸准他们的情况,您再打他,准能取胜! ”
  元甲摇头一笑:“日本浪人,狡猾狠毒,他既点名于我,又选这个时间,其用心昭然若揭。你们不必担忧,倒应该弄清这个桑田茂的来龙去脉。”
  离侯家后不远,有一个宽敞整洁的里巷,名叫马棚胡同。胡同东头,有一所水磨青砖高门楼院落。门首挂着个日本旗子,那就是东亚洋行天津分行了。谁也弄不清楚,这个洋行到底干什么行当,它似乎什么都干,又什么都不干。有时与药材商联系,有时同古董商也来往,有时银行的老板、绸缎庄的掌柜的、颜料铺的东家也出入这个神秘的大门。
  东亚洋行驻天津分行的行长名叫永赖川,是个挺文雅,穿和服,又白又胖的中年人。他华语讲得相当流利,一说话总带着笑,怀里还常揣着一个小铜佛,象个慈眉善目的和尚。
  这一天,东亚洋行的大铁门紧闭,挂了一个木牌:今日盘点,概不会客。
  在后院的一间小密室里,虽说天气闷热, 却门窗紧闭。密室里,摆设十分精致,全套沙发,大理石方桌,镶着金花银线的中式紫檀木椅子,可是沙发和椅子上都没有人。永赖川正盘腿坐在地毯上与一个穿着西服,戴金丝眼镜的人低声交谈着:
  “大佐阁下……”
  “不要称官职,”戴金丝眼镜的人用日本话严厉地纠正道:“叫我黑田三郎好了!”
  “是,黑田三郎先生!”永赖川答道:“根据您的命令,已给霍元甲送去了挑战书,听说他刚吐血不久,此次若交手,桑田茂武士必稳操胜券!”
  黑田三郎瘦长脸上毫无一点表情,他仿佛是一尊石塑,仅仅那双闪着冷冷光泽的眼睛,在镜片后转动了一下。
  “桑田茂君乃帝国著名的樱花武士,他精熟帝国柔道,也洞悉中国之武术。他以帝国柔术为基础,结合中国武术中之螳螂拳与西洋拳术,创出一种龙虾拳,打斗起来,腾空跳跃,犹如北海道海域里凶猛的龙虾,矫健异常。他还掌握了中国金钟罩、铁布衫的硬功绝技,刀砍枪扎皆无损伤,力气又大,曾在九州深山,掌毙大熊,他与霍元甲交手万无一失。”
  黑田三郎盯视着永赖川的脸足有半分钟,突然打破难耐的沉寂,说道:“永赖川先生,我此次从日本驻华公使馆赶来天津,是专为比武之事而来的。临来津之际,公使先生再三叮咛,若无把握,切莫动手,这可关乎到日本帝国武运声誉啊,你清楚吗?”
  “清楚,定不负公使先生所望。”
  “不仅是公使,”黑田三郎又冷冷打断永赖川的话,“连帝国朝野皆很重视此事。东京派来了记者,要写文章,要摄影,关系极大,这不是一场普通比武,而是在日中海战之后,又一场强大的心理攻势!”
  “心理攻势?”
  “是的,是心理攻势!中国人不是说这次海战失败于朝廷昏庸吗?不,不光这些原因,我们要告诉他们,一个弱国之兵卒,怎挡我帝国虎狼之勇士,你明白了吗?”
  永赖川肃然答道:“明白!霍元甲乃中国当今赫赫有名的武士,打败他,在心理上能使中国国民心惊胆战,见大日本帝国之军旗则闻风逃遁!”
  “对!自从霍元甲挫败俄国大力士后,中国国民皆引以为荣,大有轻蔑世界列强之势。我们必须迎头痛击,将象征他们民族之强悍的武术大师——霍元甲打下去!打不死也要打残废!”
  “是!不死也要残废!”永赖川倏地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桑田茂近期竞技状态如何?”
  “精力如牛,勇猛似虎,每餐食肉三斤,正养精蓄锐,准备此战!”
  “请把他叫出来,我要当面叮嘱他几句!”
  永赖川走到密室后门前,拍了三下巴掌,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黑塔般的大汉。
  他身穿黑色和服,黑头发、黑眉毛、黑络腮胡子,连挂在他腰中的那柄倭刀都是黑鲨鱼皮鞘的。日本人一般都是矮小短粗。可桑田茂却比一般日本人高出一头,肩膀又宽又结实,象两块铁砧子,露在和服袖外的胳膊,象两条铁棍似的泛出黑亮的光泽。手若熊掌,手背上长出半寸来长的黑毛,满脸杀气,表情阴鸷,那股嘌悍勇猛劲儿,看了让人生畏。
  黑田三郎凝视着走进来的桑田茂,猝然问道:“桑田茂,你知道霍元甲惯用什么拳术?”
  “迷踪艺!”桑田茂嗓音洪亮地答道。
  “你懂迷踪艺拳术吗?”
  “我懂。迷踪艺,又名猊综拳,迷路拳,燕青拳;其技击特点,上肢讲甩、拍、滚、捋等;下肢讲跳、截、挂、缠等。”
  “你能打败霍元甲吗?”
  “我能! ”
  “用什么?”
  “用我独创的龙虾拳!”
  “有把握吗?”
  “有!我知道迷踪艺之短处,有刚少柔,我的龙虾拳,却刚柔相济,腾纵跳跃,比迷踪艺更变化多端。我知道迷踪艺,而霍元甲不懂龙虾拳,所以我一定能打败他!”
  “你听说过霍元甲手展钢板、指碎铁练,力挫俄国大力士之奇事吗?”
  “那是气功鹰爪力,算不了什么,在打斗激烈之中,谁也无法施用此功力,何况我也精通此道!”
  黑田三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把你的刀抽出来让我看看。”
  桑田茂一按绷簧, “叭”地一声,露出刀来。此刀冷森森、寒气逼人,微微一抖,就发出呼呼的啸声。
  日本武士的刀大部分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刀。据说,男孩出生,亲朋送礼是赠好铁,每年都要将这些铁锤炼几次,待到孩子长大成人,打成腰刀,便是百炼成钢的宝刀,其吹发而断,锋利无比。
  桑田茂这把刀更是由能工巧匠铸成,比一般刀沉重,且更加锋利。
  黑田三郎接刀在手,弹了下刀锋,随后掏出一把铜钱,十个一摞,在大理石桌面上放了三摞,挥刀猛劈,只见铜钱齐刷刷从上到下被斩成两半,仿佛切豆腐似的。
  他将刀又还给桑田茂,说道:  “祝你比武必胜,为了天皇陛下,为了扬大日本帝国之武威,你去狠狠厮杀吧,让所有的中国人,都在大日本帝国的勇猛武士的神威下,吓得颤抖、哭泣吧!”


  第二十四回 铁甲船日人猖獗
               海河岸国人欢腾

  久雨初晴,天空如洗,湛蓝的天空飘着棉絮般的白云,秋日的晴空,又高又爽,一尘不染。
  天津三岔河口,因上游连降暴雨,河水陡涨,水流湍急,汹涌而下, “轰轰”巨响,卷起万朵浪花。
  霍元甲与日本武士桑田茂今日比武的消息,早不胫而走,轰动津门。一大早人们就往这汹涌澎湃的三岔河口汇集,真是人山人海,把个三岔河口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只见河中停着一艘铁甲平板船,船很宽大,五丈多长,两丈来宽,上铺铁板,光滑如镜。船桅上挂着杏黄悬标,上书:“中日两国武士角技场”。
  船舷上拴着红布横标,用中日两国文字写着:为庆祝黄海海战圆满结束,交流武技!
  人们一看,愤怒大骂:东洋鬼子真是欺人太甚,黄海一战,中华海军惨败,反要“庆祝”,这不是故意嘲讽我中国人吗?
  有一秀才长者,手指横标,喟然长叹:“堂堂中华,受此凌辱,实愧对列代先祖英灵。某阅中国史,中华从无此惨败之先例!呜呼,真令人肝肠寸断!”
  有一头上盘辫的青年人说道:“老伯,您少咬文嚼字吧,你老学问大,请你老说说,东洋人为啥把擂台设在船上?”
  “这个……”老秀才摸着下巴上的花白胡子,思忖了片刻道:“东瀛岛国,四周皆海水围绕,驾船行舟,如蒙古人骑马驰骋草原,故选在船板上较技,想抢占地形之有利也!”
  “先生之言虽然有理,但不尽全面。”一个学生装的人说道:“倭贼海战取胜,气焰嚣张,此次比武又在船上,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妄想再次扬威罢了,你们看铁甲船帮上刻的字是什么?”
  众人望去,只见船上刻着“北洋”两个字。
  那位学生愤然说道:“我北洋水师惨败于黄海,而在海河口处的铁甲船上却写北洋二字,用意何在,不是昭然若揭吗?他们是想在这津门要地再来场击毁北洋水师之役,把比武喻为海战,显然是藐视我中国人!”
  众人听后,无不愤慨,齐声痛骂。皆默默祝愿霍元甲能战胜凶蛮,为国人扬眉吐气。
  这一天海河两岸,商贩停业,河内渔船停驶。这场比武牵动万人之心,仿佛胜败皆与人人有关。一些信奉神灵的老人,还跑到河西岸的娘娘宫里烧香许愿,请娘娘保祐霍元甲旗开得胜。
  上午九时,霍元甲在农劲荪、刘振声、郭良等人陪同下,直奔海河岸边的比武场而来。只见万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观看的人比看出皇会的人还多。
  农劲荪对元甲说:“俊卿,你看观者众多,便可知此一战之关系重大,切不可辜负万民之心。”
  霍元甲答道:“元甲深知这次较量非一般较技,宁可筋断骨折,也决不让倭寇扬威于海河之上!”
  “俊卿,日人狡诈,还要多加小心!”
  霍元甲今日穿着一身漂白布紧身衣裤,连薄底快靴也是白麻布面的,腰扎三寸宽的白绸子腰带。他这身装扮曾引起郭良父亲的疑惧,劝说道:“霍师博,浑身雪白,似乎不祥,为何如此装束?”
  元甲解释道:“大叔,国难当头,数千水师将士为国捐躯,元甲理该披孝上阵,以祭英灵!”
  霍元甲今日是带着满腔仇恨而来的,多日积在心中的仇,压在心中的恨,变成了复仇的力量,他感到热血在周身滚动,一股强烈的为国洗雪耻辱的决心,使他精神抖擞,别说是一个桑田茂,就是面对成百上千的日本武士,他也敢长啸一声,冲入敌阵。
  但他头脑是冷静的,他知道桑田茂绝非等闲之辈,在这节骨眼上,他敢找上门挑衅,说明他一定认为有必胜的把握。看来光靠迷踪艺,恐难制服这个强敌。昨夜,他独自一人,将法空大师的神功点穴要诀默默地叨念一遍,并预先估计了比武场上可能出现的种种变化,这才信心十足地登上征途。
  海河岸边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霍元甲,一人高呼,万人齐声大喊:
  “霍壮士,狠狠打那个洋鬼子!”
  “霍师付,给咱们中国人出口气吧!”
  “霍大侠,这次可不能让咱中国人再丢脸了!”
  呼喊声响彻整个津门上空。
  霍元甲抱拳施礼道:“诸位乡亲放心,元甲一定不负众望,为国人争气。”
  刚过浮桥,突然身着灰绸长袍的一老者手捧托盘,内盛满满一碗酒,躬身说道:“金家窑、小树林、狮子林三街的法鼓会,共推老朽来为壮士敬酒,以祝此战必胜!”
  霍元甲纵目望去,见三街法鼓会的队伍,行列整齐,排得老远,身穿会服,锣鼓齐备,个个神情肃穆地望着他。
  霍元甲心头一热,忍不住泪水模糊了眼睛,双手捧起酒碗,往地上点了三点,悲壮地说:“承蒙各位父老兄弟厚爱,元甲实受之有愧!”
  穿长袍敬酒的老者,从霍元甲手里接过酒碗, 叮嘱道:“霍壮士,日人多诈,请多留心。假若洋蛮敢违背武规,暗下杀手,我三街法鼓会弟兄,定让他血染海河,义士请放心去比武,我等誓为您之后盾。”
  霍元甲听到这里,噙在眼里的泪珠再也忍不住了,虎目一张,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激动地说:“多谢老伯指点,元甲定当留心。”
  霍元甲等人来到河边,见铁甲船上左侧搭一高台,上写:观战席。几个穿着西服和日本和服的人早已笔直地坐等在那里。
  一个戴亮蓝顶子,拖着花翎,身穿天青哈喇马褂的大清武巡捕房的守备,坐在观战席一侧,手里捧着一支洋白铜二马车水烟袋,那派头俨如坐在戏园子包厢里,正等着大戏开场。他身旁立着几个裹着号衣,挎着腰刀的兵勇,看样子他们是来维持秩序,弹压现场的。
  坐在铁甲船上的永赖川见霍元甲按时到了,装出一副笑脸,迎到船头,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霍先生,果然神姿飒爽,名不虚传。今能赴约比武,实乃日中两国之幸,日本柔道,中国武术各有千秋,今日一会,自见高低,哈哈……实乃盛会……”
  农劲荪等人登上了观战席,元甲没有上去,便对永赖川抱拳回礼答道:“永赖川先生,时间已到,敬请桑田茂武士登场吧!”
  霍元甲话音刚落,铁甲船西头铁板“咔”地被掀了起来,浑身皂黑,身挂腰刀的桑田茂从舱里钻出来。
  在阳光照射下,这位日本武士更显得慓悍异常。他比霍元甲高半头,铁青色的面孔,绷得紧紧的,两条又粗又长的浓眉,横压在眼上,更显得阴气逼人。他那黑色宽大的长袍,随风飘摆,远看上去,宛如一头硕大无比的凶猛野兽。
  他走到霍元甲面前,脱下长袍,露出贴肉的紧身武打短装。依然是黑色的,罩在他那肌肉坚硬的身躯上,并不象俄国大力士卡洛夫那样肥大臃肿,而是如钢似铁,给人以凶猛、狠毒的印象。
  桑田茂沉默地拔出腰刀,轻捷地照空中划了一圈,刀锋发出疹人的“嗡嗡”啸音。他指一指手中的刀,操着不熟练的中国话对霍元甲说道:“你的,取兵器的!”
  霍元甲微微一笑:“我们中国比武,历来不使兵器,你要用刀,我徒手奉陪了。”
  桑田茂听懂了霍元甲的意思,转身疾步走到船舷边,将刀用力往下一戳,只见那柄近三尺长的腰刀,“嚓”地一声穿透钢板,直扎进一尺多深,留在外面的银刀把柄左右摇晃,刀把末尾上的红绸子飘起老高。
  观看比武的人,见桑田茂如此凶猛,无不替霍元甲捏一把汗。
  农劲荪暗暗心惊,此人腕力惊人,并通中国气功之术,看来元甲今日若想胜他,恐非易事。
  桑田茂在正式比武之前,先露了一手,这是日本武士惯用的心理战术,先让对手产生畏惧心理,从气势上压倒对方。他刀透钢板,震惊万人,洋洋自得地看了一下观战席上的黑田三郎,见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公使馆武官,脸现喜色,并满意地向他微微点了下头,更为洋洋自得。他正想向霍元甲叫阵,抬头一望,只见霍元甲静如山岳,神色泰然,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站在那里,仿佛擎天玉柱,不由心里一沉,料到这个中国人决非等闲之辈,确有泰山压顶,临危不惧之大将风度。他那轻敌傲慢之心立刻收敛三分,便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你的,上来!”
  霍元甲冷冷说道:“中华乃礼义之邦,请先出手!”
  这话激得桑田茂怒气上涌,一声吼叫,飞身掠起,向霍元甲扑去。
  元甲不慌不忙收臀,曲膝,二臂一竖,双足前后立成丁字步,气势稳健,上中下三路封住门户,真是:气贯山河,静中透威。
  桑田茂自认为日本武士道精神无坚不摧,他纵身腾飞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儿,右拳突然飞起,一个“霹雳轰顶”,照霍元甲脑门顶击去。
  元甲一时摸不透敌方的招术,武术中最忌“拳打不识”,不敢冒然接招,赶忙挫身后退,避其锐气。
  桑田茂一招没中,身体一弓,又从地上弹了起来,双掌伸开,直抓元甲双目,其势快若疾风,迅似闪电,招术怪诞,乃武林中从没见过之绝招。霍元甲一个“铁板桥”身体后倾,又躲开第二招。他刚躲开第二招,身体尚未复回原位,桑田茂又是一纵,单掌出击,三招又到。霍元甲听掌风似带雷鸣之声,乃刚、柔、阴、阳、抓、砍、劈、杀八劲混凝而成,这近乎中国武术之金刚神力,但又不尽相同,不由大吃一惊,一个“鹞子翻身”,紧连“倒步金蟾”,退出一丈开外,才躲过这致命的一招,但脚已踩到船舷边上,只差半步,将翻身落水。
  众人一见无不大惊失色,有些信神佛之人,竟哆哆嗦嗦地念起“佛爷保祐……”的信口禅来。
  桑田茂没等霍元甲立稳脚跟,又是一纵一跳,身体悬了起来,掌成鹰爪形,直击元甲双肩。这个日本武士用招既非全是中国武术,又非日本柔术,击人时,双足腾起,身躯竖在半空,吸腹弓腰,双掌飞动,活象一只在海水里袭物时的龙虾,极其怪异凶猛。
  霍元甲躲过敌手四招,还没来得及还手。一来是他弄不清桑田茂进招时变化之规律,担心进招还击不准,让对方抓住空当,偷袭一招,造成不可挽回的败局。二来桑田茂进招疾猛,根本不容对方还手,他飘在半空,双掌变化莫测,上中下三路进袭,掌起带风,拳落雷鸣。霍元甲深知对手不仅武功精湛,并有深厚的内功功底,若被击中,如刀砍斧劈,不死即残。
  思索间,桑田茂双掌又到,霍元甲此时业已退至船舷边,若不还招,再无退路。于是双臂横起,一个“仙鹤亮翅”,运动内功,使出功劲,挡住桑田茂一左一右劈下来的双掌,桑田茂往下劈,霍元甲往上磕,全是快如狂飚,谁要再想抽招回避,定处下风。两个全使出了十成功力,相撞在一起,桑田茂双臂被磕得弹了起来,霍元甲也被震得打了个趔趄,险些落水。
  这艘铁甲巨船,被震得颠簸了起来。
  霍元甲从来没有遇到过膂力如此惊人的对手,他担心这个日本武士再次扑过来,赶紧提身运气,一个“旱地拔葱”,从船舷旁纵起,掠过桑田茂头顶,落到船的正中。
  桑田茂见对方闪过他四个险招,他那千斤之力的双臂,竟被磕了起来,暗暗心惊。他能掌劈巨石,但这个中国武术家竟能挡住他那劈石之掌,并随即腾空飞起,化险为夷,不由得心里紧张。看来这个中国人确实功力超凡。但他仗着神秘诡诈的龙虾拳乃独自所创,他这手龙虾拳打遍日本列岛,从无对手,荣获“樱花武士”之称号。这个中国人再厉害,还能胜过以武士道精神培养出来的日本第一流的武士吗?
  桑田茂见霍元甲从他头顶掠过,急转身,发出龙虾拳中的“七煞追魂掌”,掌打连环,一掌猛似一掌,急如狂风骤雨,连连向霍元甲击来。霍元甲上用迷踪艺对敌,下用大腾挪步法转移,一招一招化解桑田茂击来之招术。
  桑田茂在进攻,霍元甲在后退,偶尔也还击一两招,但从整体看来,他处于守势,占了下风。
  两岸观看比武之人,此时皆屏声凝气,提心吊胆,唯恐霍元甲有闪失,都替他捏着一把汗。
  有几个粗通武功的人,见霍元甲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急得更是抓耳挠腮。
  那位老秀才捋着花白胡子,两眼直视前方,默默地祷告:“南无观音菩萨保祐霍壮士平安,老朽回家必烧三柱金香!”
  观战席上黑田三郎和永赖川以及那几个日本记者,皆面露笑容,喜气洋洋。农劲荪等人却神情紧张,惶惶不安。刘振声抓住椅背,攥得椅子咔咔直响。郭良右手握住一个茶碗,一旦那个日本人要下毒招时,他立即将茶碗飞出,从观战席上跳下去,救霍元甲师傅。
  那位清朝武官却在一旁无动于衷地吸着水烟袋。
  这时霍元甲与桑田茂已过了三十招。桑田茂步步紧逼,霍元甲连连后退。桑田茂见霍元甲被他拳风封住,自己占了主动,心中大喜,便想找机会再用绝招将霍元甲击下船去,于是进招更加凶猛狠毒。
  桑田茂在比武之前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取胜。那时日本记者一定会报导他击拳的精采场面,不但震惊中国,而且会轰动日本,说不定天皇陛下还会接见他,亲手赏他一枚红花金牌呢。因此,桑田茂岂肯手软?
  霍元甲此时想的是,这场比武,自己生死存亡事小,一旦失手,洋鬼得逞,国民岂不更加伤心?海河两岸有多少同胞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盼望自己能打败这个骄横不可一世的日本武士,以震国威,以鼓民气。他耳边似乎又听到了比武前人们对他的叮咛和祝愿,他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三街法鼓会为他敬酒的情景,他似乎又看到了船帮上刻的“北洋”二字……他把满腔悲愤化作无穷的力量,认真辨析对方的招数。
  霍元甲本是一细心之人,他的武功又集各家之长。开始他弄不清桑田茂的拳式,但三十招过后,他逐渐清楚了这个日本武士的拳式门路。
  此拳术虽怪诞奇异,从未见过,但近乎中国的螳螂拳,然纵跃之时,又俨如海虾腾飞,比螳螂拳更猛,很可能是根据动物之形态,结合中国武术与日本柔道而成的一种奇特拳术。自己当初练武之时,不也从飞鹰扑兔,狸蛇相争之神态里,领悟真谛,运用于技击吗?到此时,霍元甲心里顿时明朗,将对手的招式变化辨别出来了。
  他开始用迷踪艺对敌,不过是有意诱敌进招,辨其拳式。现在招式弄清了,立刻将迷踪艺改为大刀王五所传授的形意拳。形意拳乃根据动物捕猎造型所创之拳术,以此来破龙虾拳最为上策。他连发三掌,倏然将拳式一变,忽而似鹰腾空,忽而如虎跳涧,一会儿又若白猿攀枝,一会儿又象玉龙飞天,变化莫测,掌掌带风,刚柔相济,进退皆错落分明,变化万千。
  这样一来,场上形势大变,桑田茂突见霍元甲改变了拳术,不由大吃一惊。他曾研究过迷踪拳,也粗通形意拳,然而霍元甲的拳术并非全是形意,其中有些招式完全是随意而发,但招招皆是针对龙虾拳的弱点而来,桑田茂不由地心慌起来。
  但桑田茂毕竟是一个武功根底深厚之人,又会“金钟罩体”奇功,他迅速守紧门户,封住霍元甲飘忽不定的拳路,二人拳打掌劈斗在一起。
  观看比武的人都看呆了,只见一白一黑两条影子在船上飘左移右。忽地腾空纵起,忽地又卧伏向地,二人进招快时,只听掌风呼呼,变化莫测,只看得人眼花缭乱,连刘振声与郭良也难辨双方拳路了。
  由于过度紧张,郭良攥在手里的茶碗竟不知什么时候捏碎了,他也毫无知觉。在这疾如暴风雨般的角斗里,甭说前去帮忙了,就连水也泼不进去的,只有凭二人之功力,来决一胜负了。
  海河两岸的观众,何止成千上万,但此时却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河水哗哗声在欢畅奔腾,仿佛也在为霍元甲助威似的。
  那个头戴珊瑚顶戴插着花翎的清朝守备,此时也看得目瞪口呆了。拿在手中的福禄寿三星二马水烟袋,忘了吸,点水烟的纸捻灰,掉在他那蓝缎闪着云头花的马蹄袖上,烧了个小窟窿,竟也未察觉。
  霍元甲连攻二十招,然而这个日本武士竟都一一躲开,他知道是遇上了强敌,不用杀手绝招,誓难降住这个勇猛似虎的日本浪人。
  桑田茂门户封得风雨不透,元甲形意拳虽占了上风,但若想彻底取胜,必须换招方能转变战局。想到这里,他左腿往后一抽,双拳下垂,急若风雨的双掌忽地慢了下来,门户大开,引诱桑田茂进招。桑田茂见霍元甲骤然停止攻击,以为对方招式已尽,露出了破绽,立即前伸左腿,猛挥左臂,直击霍元甲头顶。他左拳刚贴进霍元甲头顶,霍元甲突然疾展右臂,反磕桑田茂右肘。桑田茂知道不好,立即抽臂,但霍元甲变招极快,一反左手攥住桑田茂右腕,抽出右手向桑田茂顶门砸下,此招名叫“小鬼叫门”,乃岳家拆手法中之绝技,眨眼之间连连换招,令对手防不胜防。
  桑田茂知道中计,疾速换招,一个“野牛摆尾”,躲开击到顶门之掌,可肩膀再也躲不开了,被掌扫上,只听“砰”地一声,铁舱板都被震得裂开了缝隙,而桑田茂硬抗住了霍元甲这一掌,怪嗥了一声,恼羞成怒,象只疯狂的恶熊又猛扑了上来。
  霍元甲见这一掌击中敌手,但对方却安然无恙,心里一惊,这一掌就是扫到石碑上,也会砍去一角,但这个日本武士却纹丝不动,又立即进攻,才知此人有金钟罩气功护体,在打斗之中,竟将自己掌力化去,可谓功达上乘,万不可等闲视之,稍一不慎,定会被他击伤。
  二人又打了二十多回合,仍然不分胜负。元甲焦急,如此打斗下去,何时是了?自己刚吐血不久,打长了,体力恐难与对手匹敌,必须击其穴道才可了此战局。但桑田茂并非庸碌之辈,想击中其穴道谈何容易,不下险招,这个日本武士决不会上钩。想到这里,霍元甲装作气力渐渐不支,脚步有些散乱,从进攻又转变成防守,节节后退。
  桑田茂见霍元甲退却,凶焰突起,步步紧逼。霍元甲边打边退,直到快退至船尾之处。桑田茂见霍元甲身后再无退路,心中大喜,往上一蹿,身子平直如箭,直扑霍元甲前胸,双掌挥出犹如怪蟒的毒信。霍元甲丹田提气,运于周身,准备用双肩接他这两掌拍击。一霎间,桑田茂早冲到跟前,怪吼一声:“啊!”双掌击在了霍元甲肩上,只见霍元甲往后一倾,跌倒在铁板上。
  这一招苦肉计不但使海河两岸万千观众大惊失色,齐声惊呼:“不好!”连桑田茂也被蒙骗住了,他见霍元甲仰面摔倒,他腾起的双足刚落地,又倏地一下纵跃而起,飞起右腿,用足十分力气,照元甲腰脊狠狠踢去。
  这一脚要是踢上,落河坠水是小事,腰骨会立即全部碎裂。
  郭良大喊了声: “师傅!”就要从观战席上往下跳,去救霍元甲。
  刘振声也蹿到台前,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就是有神鹰之翅也难飞过去挡住桑田茂那狠狠的一脚!
  甚至有的人吓得双手蒙住了眼睛,不忍目睹这凄惨的一幕发生。
  只有观战席上的那些日本人眉开眼笑,狂呼高叫:“すぼこい!”(日语“好”)一个戴眼镜的日本记者,早支起照像机,要拍下这个日本武士击败华夏佼佼者的精采一幕。
  现在只有霍元甲一个人是冷静的,清楚的,他运用混元真气解去桑田茂的掌力,仰面跌倒不过是个圈套。他此时清醒异常,千仇万恨全凝聚在右手两个骈指上。他要运用法空大师传授他的点穴神功,置这个凶狠狂妄的日本武士于绝地。
  此时,桑田茂飞起的右脚早临近霍元甲腰际。霍元甲待桑田茂脚尖即将贴近衣裳,一刹那突伸左手,一个“饿鹰抓兔”,攥住桑田茂右脚,往起一托,桑田茂万万没有想到,霍元甲被击倒在地,还能发出此招,猝不及防,想立即抽腿,可已经迟了,身体失去平衡,凌空摔倒在铁甲板上,霍元甲一个“鲤鱼打挺”,飞身跃起,趁桑田茂刚刚仰起身,还未站立起来之时,双指突然由阳反阴,照桑田茂“肩井穴”一点,桑田茂顿觉半身酸麻,轰然倒地。霍元甲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飞起右脚,一个弹腿,将这位猛士桑田茂踢起了五尺多高,径直飞向河心,“砰”地一声,只见浪花四溅,那个狂妄得意的日本武士,被踢到滚滚东流的海河浪中去了……
  骤然间,寂静无声的海河两岸欢声雷动,一片喝彩声,狮子林、金家窑、小树林三街法鼓会,高奏得胜曲,锣鼓喧天,唢呐齐鸣,万众欢腾……
  在这悦耳激昂的中国民间的乐曲声里,几个穿着短衣的日本人,垂头丧气,跳入海河,在“北洋”铁甲船旁打捞那个目空一切的樱花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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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4 14: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庚子年神拳出世
                  麦熟月恶魔逞凶

  庚子年暮春,天津城内到处高挂红灯,商店铺面门口都挂上了五色小旗。有的旗子上还写着:  “神拳无敌于天下”的字样。所有经营洋货的商店皆将洋字抹去,重新改写。如“洋货店”改做“广货店”,  “洋布”改做“细布”,  “洋蜡”改成“蜡烛”。
  “逐洋保国”已汇成一股强大的洪流,席卷了天津城大街小巷。
  各处神坛纷纷成立,到处能听到这样的歌谣:
  义和团,神助拳,
  誓杀鬼子保中原,
  扒铁道,烧教堂,
  再去砸它火轮船,
  灭绝洋教保家园,
  杀出一个太平年。

  这样的歌谣,愈唱愈响,愈唱愈广,随着歌谣声,各处坛口纷纷成立。头缠红布、身穿黄衫的团民,气宇轩昂地出现在街头巷尾。
  这一天,天津城东北角外三义庙前旗杆上突然竖起一面红旗,上书“奉旨义和团”,旁有一面方旗,上绣:“奉天承远”四个金色大字。
  庙里正殿中一个身穿绛色长袍,头包红巾的麻面人正在对几百名团民训话:
  “各位弟兄,咱们义和团要杀尽大毛子,也要杀尽二毛子,大毛子都躲进紫竹林租界地里了,早晚咱们要攻下那个王八窝,把那些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黑心肝的洋妖们,一个个点了天灯。眼下,先得铲除二毛子。据我们得到准确消息,有一百多个二毛子全跑到竹竿巷怀庆药栈内藏起来了,咱们要攻打怀庆药栈,杀尽这些二毛子,迎接天下第一团进津,向总坛主张德成老师报功。拿起刀枪,马上出发,杀它个痛快!”
  下面几百号穿着各色服装,拿着刀枪剑棍的团民,齐声大吼:“杀!杀!杀!杀尽洋妖天下得太平。”
  这几百号人呐喊震天,直往庙门外涌。
  此时,从天下第一团派来的联络人王十七突然大喊了一声:“站住! ”
  纷乱的人群止住了脚步,全注视着这个来自总团的联络人。
  王十七抱拳对麻面汉子说道:“花师兄,这恐怕不妥吧? ”
  “怎么不妥?”
  “张老师说过,教民之中,良善不少,有些人是被骗入教,咋能全部杀灭?”
  “用兵打仗,哪能管他娘的那么多,是入教的统统都杀! ”
  王十七是个机灵人,笑了笑说:“坑害过老百姓的二毛子是该杀,可那些教堂里敲钟的,扫地的穷人也要杀吗? ”
  “这……”麻面人突然不知怎么回答了。
  “俺们天下第一团里就有原在教堂里混过饭的穷哥儿们,是不是连他们也要杀?”
  麻面人突然恶狠狠地喊道:“你们是静海,我们是天津,不一样!二毛子躲进怀庆药栈,那个药栈的掌柜的名叫农劲荪,就是一个从外国回来的大二毛子,不拿他祭刀,咱还叫嘛义和神拳!”
  王十七说道:“俺来天津之前,张老师再三嘱咐,到了天津,一定要找到霍元甲,他是俺静海好汉,大大的英雄,要联络他也去打洋妖,他就住在怀庆药栈,你到他那儿乱杀人,他答应吗?”
  正准备出发的团民们一听说霍元甲就住在怀庆药栈,不少人摇着脑袋说:“霍元甲跟洋人是死对头,他怎么会收留教民呢?这闷葫芦里装得是啥药?”
  “霍元甲力能举鼎,乃当代奇侠,咱们怎么能跟他动刀动枪!”
  几个人一领头呛呛,就有一半人跟着乱喊:“霍元甲乃仗义疏财、锄暴安良的好汉,咱们不能跟他作对头!”
  麻面人见事情要坏,两个黄眼珠一转,大声喊道:“甭乱吵吵!霍元甲乃一奸诈之徒,他已被紫竹林洋人收买,专门和咱义和团作对,他搜罗教民,意思就要拉起队伍来跟义和团血战一场。弟兄们,不杀霍元甲,他就会领着二毛子来杀咱们,我们有神拳相助,谁也别怕霍元甲,是好汉跟我去打怀庆药栈,杀它个鸡犬不留!”
  麻面人一煽动,下面又乱套了,一些人跟着呐喊助威:
  “攻打怀庆栈,刀劈霍元甲!”
  “杀尽二毛子,枪挑农劲荪!”
  王十七跳到庙台上,大声喊道:“请遵将令,不许乱动!”他制止住纷乱的人群,对麻面人质问道:“你说霍元甲里通外国,拿出证据来!”
  麻面人冷笑一声:“他身为怀庆药栈护院镖师,收容数百名二毛子,这难道不是证据!”
  “不能莽撞,事情经过要弄清楚……”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还要弄什么清楚!”麻面人突然把脸一沉,厉声质问道:“姓王的,你口口声声,为霍元甲开脱,百般为那些二毛子说话,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是真义和团还是假义和团?”
  “你这是嘛意思?”
  “嘛意思?”麻面人瞪圆了眼,嘿嘿一阵怪笑,“眼下局面不稳,不少坏人奸细混入到义和团里,你自称来自总团,可没有张老师的亲笔书信,嘿嘿,从你言谈,我看你是被洋人买通的奸党,来人哪,先把他押起来,待攻打完怀庆药栈后再回来审问!”
  随着麻面人的口令,立刻扑上来四个面目凶狠的大汉,将王十七捆绑了起来。
  麻面人突然翻了脸捆绑起总团派来的联络人,把团民们都弄糊涂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谁也弄不清王十七到底是不是奸细,更弄不清楚,威震津门的霍元甲竟会受洋人收买要和义和团作对,可花重放是大师兄,他又精通武功拳术,他的话能不信吗?几百号人望着他那麻子脸,一时变得没丁点声音。
  麻面人见大家楞楞发呆的样子,笑了笑说:“弟兄们,我马上派人上总团扫听清王十七的底细,他要是总团的人,咱再把他放了,他要是奸细,就砍下他的头祭旗。何时攻打怀庆药栈,我也让上总团的人去请示张老师,他让咱哪阵儿打,咱就哪阵儿攻打,大家听清楚了,谁也甭离开坛口,等待总团来的命令!”
  王十七被关在庙后面一间柴房里,那几个凶徒将他捆成了寒鸭凫水式样,腿脚都不能动弹。他心里又急又气,仿佛滚油煎心。
  这次他奉张德成老师的指示来天津联络各地坛口,目的就是为了攥成一个拳头,共同去剿杀洋人,保卫家园。
  天津这几天吃紧,穿着各色各样服装的日军、德军、法军、意军、美军、戴着钢盔的英国海军陆战队以及杀气腾腾的俄国哥萨克骑兵,成群结队,擎着各色军旗,凶猛地正往天津进犯,机枪嗒嗒,炮声隆隆,大有要夷平天津城之势。
  曹福田率领数千名义和团勇士与洋兵浴血奋战,另外几路义和团将士高举寒光闪闪的大刀将紫竹林租界围了个风雨不透。
  租界地内各国洋人恃仗着武器精良,用架式德国产的克虏伯大炮、日本的前膛炮、野炮和英国的马克辛机枪、法国毛瑟枪拼命阻挡潮涌般冲上来的义和团团民。
  津门义和团设了几十路坛口,可是散沙一盘,各自为战,并有一些冒名的假团掺杂其间,招摇撞骗,鱼龙混杂,难辨真假。一些百姓,上当受骗,参加了假团,滥杀无辜,劫掠良善,大大损伤了义和团的声誉。
  静海县独流镇天下第一团总坛主张德成老师,手下有八千精壮团民,皆勇敢善战之人,声势浩大,洋人闻其名而胆寒。他见天津形势复杂,故兵扎独流,一直没开赴天津。
  天津吕祖堂大坛口曹福田与乾字团的杨寿臣、老爷庙坛口的庞金亮、大王庙坛口的沈德生等人联名请天下第一团入津,共杀洋夷,誓保津门。
  张德成接受各坛口邀请,准备兵发天津,在大兵开拔之前,先派出几名联络人赴津门各个坛口商量驻兵之事,
  张德成的意思是津地各路团民无一统属,各自为号,无法集中兵力打击敌人,必须合为一体,才有力量。
  王十七来到三义庙见这里也树起义旗,于是进去联系,谁知误入虎口,真正一个抗击洋人的勇士,却被假冒义和团的奸徒捆绑关押。
  王十七乃静海县良王庄人,早闻霍元甲大名,他热爱武术,曾去过小南河找霍元甲拜师。但霍元甲那时已去天津怀庆药栈,虽未如愿,但听了不少有关霍元甲武技惊人,行侠仗义的传说,极为钦佩。
  这次他来到三义庙,就觉得这个坛口拳风不正。尤其大师兄花重放为人骄横,脾气怪戾,不象一个穷苦人出身的团民,手下又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死党,皆精熟武功。王十七见这些人满嘴江湖黑话,酗酒作乐,为非作歹,就有些怀疑,这伙人不是正牌团民,很可能是一些狗盗鸡鸣之辈,趁机兴风作浪,浑水摸鱼。他正想抽身离开,去禀报总坛,设法整顿这支队伍,弄清花重放那伙人的来 龙去脉,谁知却因不同意攻打怀庆药栈而被关进柴房。
  王十七被捆在柴房内,急得七窍生烟,自己生死事小,若耽搁了总坛发兵如何是好?再说,花重放要领人去打怀庆药栈,难免一场生死拼杀。霍元甲乃当今英豪,连张德成老师都敬佩他扶困济危是条好汉,力挫俄蛮,脚踢东洋武士,为国人争光,如此英雄,若和不明真相的团民血肉相搏,骨肉相残,岂不让洋人从中渔利?
  他正在柴房内暗暗焦急,这时门开了,一个身穿八卦衣,头系黄巾的团民走了进来,低声叫了他一句:“十七哥!”
  王十七张目一望,不禁心中大喜,原来此人是邻村四小屯的石宝忠。过去两人皆爱习武,同在一起练过,三年前石宝忠来津谋生,在码头干了搬运工,二人见面才少了起来。
  王十七见石宝忠偷偷来瞧他,问道:“兄弟,你怎么和花重放这个麻脸贼搅在了一起?”
  “唉,十七哥,你有所不知,兄弟在码头上为洋人扛大个,受的罪那就海去了,恨不得剥那些洋鬼子的皮……上个月三义庙设坛,我和几个无家可归的穷哥们儿就暂住庙内存身,稀里胡涂就入了进去……”
  “你看这个花重放象个受苦的人吗?”
  “他受苦?”石宝忠压低嗓子说:“有人认出他来了,说他原是西头一霸,姓巴名虎,外号活阎罗,可这小子不知怎么弄得脸麻须黄又改了名号,摇身一变立坛口干起义和团来了……这些日子我在一旁冷眼看,他和他领来的一伙人,心术不正,还借口打二毛子,抢了几户人家。大鱼大肉,大碗灌酒,简直是一伙活土匪!”
  “那你打算咋办呢?”
  “我和几个弟兄商量,正想投奔曹福田老师去,可里面没熟人又怕人家不收容,十七哥,我把你放了,咱们一块儿回静海去,我也跟着你们和洋鬼子拼个高低!”
  王十七想了想说:“兄弟,那个活阎罗在这里把持着大权,四周有他的人守着,要是跑不脱,连你也得遭灾。我看你赶紧去怀庆药栈告诉霍元甲一个信儿,就说冒牌的义和团要去攻打怀庆栈,让他也有个准备……”
  “那你呢?”
  “我受点委屈算不了啥,你可去吕祖堂找一趟曹福田老师,他认识我,会来搭救我的……”
  石宝忠说了声:“十七哥,让你受委屈了,我就去怀庆药栈,那个活阎罗龟孙子手黑心毒,嘛缺德事都能干得出来,千万甭让他领着人抢先去了竹竿巷。”
  石宝忠走了后,王十七望着墙角上的蜘蛛网心里暗想:“假若花重放真的是活阎罗巴虎的话,那可要坏大事。这个凶徒欺行霸市,哪个进城卖点土产品的庄稼人没受过他欺侮与盘剥?这个劫卖华工给洋人当帮凶的地头蛇,咋会打起义和团的大旗来的呢?他多年没露面了,为嘛毁了面容更名改姓呢?这事可太蹊跷了,说不定他是洋人派进来搅浑水的奸细。要真是这样,这条蛔虫要不尽早铲除,义和团非吃了他的亏不成。”
  这事还真让王十七猜对了。
  巴虎潜入花府后,更名改姓,象一条冬眠的毒蛇等到气候适宜时再出来作害人间。为了讨花蜂子的好,他改姓花,取名重放,意思是东山再起。要等到那一天,第一个就是先除掉不共戴天的仇人霍元甲。
  那年劫持孙逸仙惨遭失败后,他跟花蜂子更把霍元甲恨得入骨三分。他刻了一个木人,酷似霍元甲的形像,每天在花园深处练习飞镖,射打木头人的眼鼻。每打一镖,就咬牙切齿地咒骂一声:  “霍元甲,老子不报血仇,誓不为人!”
  今年春天,各地闹起了义和团、红灯照,开始他和花莱天天咒骂义和团是拳匪,协同官府鹰爪,大肆搜捕天津团民。可义和团声势愈来愈大,吓得花蜂子躲进了紫竹林租界。
  阴历五月二十五日那天,慈禧太后以光绪皇帝的名义下了宣战谕旨,慈禧太后想利用义和团打洋人巩固自己的权势。这一来,被朝廷当作大逆不道的拳匪,一夜之间变成了义民。
  义和团声势大振,曹福田由直隶总督裕禄,奉旨嘉奖,赏一品顶戴花翎,黄袍马褂。并赐大令一支,可调动津门各路兵马。官府准其在吕祖堂设总坛口。庙外高挂义和团杏黄锦旗,两侧悬飘“扶清灭洋”的绣龙旗带,声威大振,万民欢腾。义和团成为天津一支极其重要的政治与军事力量。
  巴虎与花莱密商于暗室,由巴虎出面组坛,妄图浑水摸鱼,扩大势力,败坏义和团的名誉,造成百姓与义和团的隔阂。巴虎滥杀教民就是他们商量的一条毒计,目的就是让义和团在群众中孤立起来。
  巴虎自从设坛以来,以杀二毛子为由,到处滥杀无辜。他又带去十几个花府打手,这些人摇身一变,借着义和团的名义,到处砸商店,抢民宅,只要稍微带一点“洋”字的人家,无不遭他们的蹂躏与杀戮。不少教民吓得四处躲藏,有一百多人,逃入怀庆药栈。
  巴虎见有机可乘,才煽动几百名受蒙蔽的团民去血洗怀庆药栈。既能达到败坏义和团的声望之目的,又能找霍元甲报仇,一箭双雕。谁知他正要煽动不明真相的团民去攻打怀庆药栈,却受到王十七的阻拦。巴虎明知王十七是总坛口来的人,时间一长难免引起新的风波,现在必需抓紧时间大干一场。他在大殿里踱了几个圈,忽然眼望着殿中所供的神灵,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义和团所供神灵,各坛口不统一,有供姜太公、周文王的;有供诸葛武侯、孙悟空的;有供梨山老母、二郎神和梅山七弟兄的;也有供九天玄女、哪咤的。三义庙殿堂内供奉的是刘备、关公、张飞、赵云、马超、黄忠、周仓,除这些三国时的英雄人物外,两侧偏殿还供奉着黄天霸和杨六郎的神位。
  义和团自名天助神拳,迷信色彩极浓,每次整队出发征战总要擂铁鼓,吹大红海螺号,打起“天神天将义和团”的大旗,有时还要扶乩请神,诸神下界,义和团便可刀枪不入。
  巴虎很快也用这种方法控制了些人。每次外出滥杀抢掠,皆要装神弄鬼胡蹦乱跳,嘴里念念有词,以此来蛊惑无知的团民。
  这次去攻打怀庆药栈,找霍元甲报仇雪恨,怎么慌忙之中,忘了这有效的一招?
  想到这里,他立即将两个心腹打手召了进来,命令道:“擂鼓吹螺,摆设香位,我要请神附体!”
  不一阵儿,三义庙内擂响咚咚铁鼓声,吹起嘟嘟的海螺号,团民们闻声整队肃立。只见大殿前点起香烟、银铂、黄钱、纸锭,巴虎整衣肃冠长跪于众神灵牌位之前,一场由人导演的鬼戏,就这样开始了……


  第二十六回  怀庆栈石头报信
                三义庙飞刀斩魔

  这些日子天津异常纷乱,攻打紫竹林租界的团民喊杀声震天,八国联军的侵略军被义和团民及一部分爱国将士阻在天津郊野。双方对峙,炮声隆隆,机枪哒哒,战马嘶鸣。中华爱国儿女,用古老的兵器与少量陈旧的枪炮,同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军,展开了流血战斗。
  天津城内一些社会渣滓,趁混乱之机,也打起“扶清灭洋”的旗号,到处抓杀信奉天主教的教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真正义和团的勇士们,又在郊野与帝国主义大军拚杀,无暇肃整内部。于是在这社会秩序被打乱的时刻,天津城变成了一个纷乱的世界,红土冒充朱砂,鱼龙混杂,真假难辨。
  有些教民本乃穷苦人家,被神父、牧师哄骗入教;有的更是为了寻条活路,在教堂内干起打扫擦洗的杂役,也被当作教民,被杀被掠。这些穷苦人是无权躲进紫竹林租界内的,于是四外逃难。有一些人知道农劲荪与霍元甲乃扶困济危、行侠仗义之人,皆哭诉于门下,请求保护。农劲荪和霍元甲目睹这些惨状,不忍看这些无辜百姓丧生于乱刀之下,于是收容了他们。谁知善门难开,几天之内,前来投奔的已达二百余人。
  农劲荪与霍元甲很觉奇怪。义和团虽说是群众自发组织起来的队伍,军容不整,缺乏明确政治纲领,以神灵为号召,迷信思想较浓,但他们绝大多数是深受帝国主义洋人之害的劳苦大众,讲义气,勇敢善战,爱憎分明。他们浴血战斗的目的,就是为了把霸道的洋人赶出中国,过太平日子。为什么有的人竟会滥杀无辜呢?
  他们派出人去打听,才知残杀无辜教民的坛口设在三义庙,大师兄姓花名重放,乃一来路不明,精通武功之陌客。他手下有几名死党,抱成一团,控制了这个坛口,与吕祖堂曹福田、独流镇张德成等义和团大首领根本没什么来往。而且设坛之后,一不打贪官污吏,二不去攻打洋人租界,专门残害教民百姓。
  这天下午,霍元甲与农劲荪坐在正房内正在商谈。两个人皆面带忧色,谁也不知怎样才能妥善处理日益增多的教民之事。怀庆药栈本来不算太大,只有几间余房,现在一下子增加了二百多号人,吃住成了大问题,尤其夏季炎热,疾病横生,一旦瘟疫骤降,如何是好?
  农劲荪叹了口气说:“国家遭难,生灵遭劫,如此下去,让人焦急。”
  元甲道:“义和神拳举事,其势已成燎原,京津两地,遍设神坛,直隶、山西皆纷纷响应,同仇敌忾,或可御强敌于城外。”
  “义和团抗敌之心火炽,令世人钦敬,然各自为是,未成一体,号令不明, 无一统辖,恐难成大事。再说清廷腐朽残暴,今日利用义和团抗击洋兵,明日又会利用洋兵去残杀义和团,义和团的前途难料。”
  霍元甲对义和团中信神拜佛之事,自有看法。他认为,习武之人若以神佛附体助战,近似怪诞。自古以来,用兵者凡利用邪魔左道之术者,没有不最后惨败的。他精通武技,广识武术用于征战之道,今见义和团常以神灵附体显圣去征战,很不以为然。所以曹福田设坛之初,曾邀请他去参加,他婉言谢绝了。
  霍元甲对农劲荪的看法颇有同感,慨然长叹道:“身逢此多事之秋,又遇朝廷不明,可惜逸仙先生远赴海外,不能聆听高见了。”
  “逸仙先生之主张,中华若兴,必先驱除鞑虏,若不推翻腐败透顶之清政府,中国誓难兴旺⋯⋯”
  二人谈了一阵国内动乱形势,话锋转到逃难的教民身上来。
  农劲荪说道:“连日来教民蜂拥而至,今晨又来了四十余人,扶老携幼举家投奔者愈来愈多。药栈早有人满之患,其势若继续下去,定无法安置了。”
  “依我看来,不如去面见曹福田一叙,他乃一明理之人,断不会对此残杀无辜而置之不理。”
  “曹福田正在东郊抗击洋兵,吕祖神坛已无决策之人,何处去寻?”
  “那就去见张德成,他在独流设坛,声势浩大,名曰天下第一坛,他定能管辖花重放之辈所为。”
  农劲荪还是摇了摇头说:“张德成远在静海,花重放自设坛口于津门,并不属他所管,再说鞭长莫及,此事难成。”
  两人还没商量出来一个头绪,只见刘振声急匆匆跑进来说:
  “有一自称三义庙坛口的团民石宝忠要面见师傅,他说有要事相告!”
  元甲一听三义庙坛口这几个字,脸色一变,立刻说道:“让他进来!”
  很快郭良和刘振声押进来一个身穿黄袍,头扎紫红巾的年轻人来。
  石宝忠跪于霍元甲面前,磕头说道:“小人石宝忠,小名石头,乃静海四小屯人氏,早闻壮士大名,一直没缘相见。今天来面见师傅,有要事相告……”说着看了看室内的其他人。
  霍元甲见他貌相忠厚,乡音未改,于是说道:“你站起来,尽管讲好了。”
  石宝忠又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将所发生之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最后说道:“那花重放,听人们暗下说,他原叫巴虎……”
  霍元甲吃惊地问: “他叫巴虎?”
  “对,外号活阎罗,过去乃西头一混混几头,为躲仇家,毁了面容,更名改姓……”
  元甲听到这里,又问了问巴虎的长相、身架,果然相符,忙对石宝忠拱手谢道:“义士请坐,元甲正找此贼,他却隐姓埋名,失去了踪影,今蒙义士指点,元甲有礼了。”
  石头慌忙还礼道:“小人还要赶往吕祖堂,请总坛设法营救王十七,请农先生、霍师傅早作准备,免得巴虎那小子领人来攻打药栈时吃亏。”
  元甲等人送走了石头,立刻商议如何对付巴虎。
  郭良楞声楞气地说:“这个王八蛋,当年差点把我当猪仔卖到外国,今儿个又冒充义和团兴风作浪,让他来好了,师傅,不用您动手,我一定砸他三个血窟窿。”
  刘振声也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堰,咱药栈会武功的全拿起刀枪,还怕他个巴虎!”
  农劲荪摇了下头说:“你们光知道硬打硬拚,这能打出个名堂来吗?”
  郭良说:“不打怎么办,就眼看巴虎恶魔前来杀人!”
  农劲荪说:“巴虎所率领的团民有数百之众,硬拚起来,定有伤亡。再说,团民中大部分是受其蛊惑的,双方拚杀起来,刀剑无眼,这不是自相残杀吗?”
  刘振声想了想说道:“要不就让教民四散躲避罢了。”
  “这也不妥。”霍元甲望着窗外掠过的鸟影,沉思地说:“投奔药栈的教民,皆因走投无路,才求庇护,若让离开,岂不要落入巴虎恶魔之手?”
  郭良急得跺了下脚,说:“打又打不得,跑又跑不得,就等着巴虎来杀我们吗?我跟那恶魔拚了!”
  霍元甲在屋里来回走了两个圈,忽然对农劲荪说道:“事到如今,只好我去三义庙一趟了。”
  农劲荪大惊,连连摆手说:“巴虎正要找你报仇,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霍元甲慨然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三义庙中数百名壮士,大部分是坦坦君子,他们受巴虎蛊惑,不明真相,才跟着干此蠢事。若前往揭穿巴虎真面目, 再以利害说之,说不定满天风云,会顿时散尽,燃眉之急,也只能用此一策了。”
  郭良、刘振声同时喊道:“愿随师傅一行! ”
  霍元甲摆了下手,拦阻道:“此去并非拚杀,而是见机行事,人多反而不便。我此时便走,若天黑之前还不见我归来,你们赶紧设法保护教民转移外乡,能冲出多少是多少,千万不要前去救我,免耽误了时间。”
  刘振声急着说道:“师傅,您孤身一人,前往险地,徒弟实在放心不下,望您三思。”
  郭良把辫子甩起来,一下子盘在头上,气乎乎地说:“您一定要去,我也陪着,巴虎那伙恶徒动手时,我挡一阵儿,保您退走!”
  霍元甲心头一热,可脸上却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喝斥道:“如此大事,你们不要多管,如何应付,我自有主张!”说完便对农劲荪抱拳说道:“农先生,元甲此去祸福难卜,药栈内数百个生命,全托靠先生了1 ”
  农劲荪见霍元甲主意已定, 自己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也就只好同意霍元甲的意见。他深知霍元甲胆大心细,智勇双全,绝非莽撞之辈,于是说道:“俊卿,你只身深入虎穴,要多留心,请将我的龙泉剑带上,以防不测。 ”
  霍元甲随即换上花洋绉箭袖靠身蜈蚣纽短装,头戴玄色包脑,当中打了个英雄结,颤巍巍地高插顶门,身系英雄带十字甩,将宝剑插在英雄带上,绑扎停当,外披了件白菊花图案大氅。为了不引起逃难人们的惊慌,从后院越墙而出,直奔三义庙而去。
  此时,三义庙内巴虎正装神弄鬼。他披头散发,光着膀子,穿着件红兜肚,杏黄灯笼裤,下扎红裹腿。他乱蹦乱跳,每次都能跃起四五尺高。他横纵上窜了几次,忽然挺身而立,双手抱拳,向东南方向作了三个揖,蓦地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南无弥勒菩萨摩诃萨,多拜达摩,奉请八大菩萨,保户保地者,前拜南海观音,后拜老君圣人。阿弥陀佛!”
  咒语念完,忽然大吼一声,一个仰巴叉,直挺挺倒在庙台上,跟挺尸似地不动了。骤然,只见他口吐白沫,喉内呼噜发声, “嗖”地一下,一个鲤鱼打挺,平地跃起半丈来高,大喊大叫:“吾乃灌口二郎神是也!”他口张目瞪,络腮胡子根根抖颤,作出二郎神驾风驱哮天犬之势,变声变调地喊道:“真神下界,为杀妖孽,本神二郎,在灌口乐享香火。今见天下大乱,下凡拯救黎民众生。今有妖人霍元甲,助桀为虐,卖身洋魔,乱我中华,罪恶满盈。吾神助尔等前往除此狂妖,吾敕命花重放替天行道,率领神兵擒妖,尔等定当奋勇争先,完此功业!”
  巴虎装作二郎神附体,狂喊乱叫,然后两眼瞪若铜铃,直视前方,并拢脚根,两手攥拳,屈肘抱于腰侧,突见腰身下塌,腆胸缩腹,开始运气,脸若喷血,目光如电,令人生畏。他大吼一声:“胡彪,用刀砍腹,吾神教尔等刀枪不入之术!”
  随着喊声,一个黑面黄睛大汉抽出朴刀,抡刀向巴虎腹上砍去。一连三刀,仅仅留下三道白印。
  众团民见之,无不骇然。纷纷倒地叩首,齐呼: “二郎神爷爷法力无边!”
  巴虎在众人惊呼声里,又蓦地仰面摔倒。不大会儿缓缓醒来,恢复原来声调,说道:“二郎神爷爷,适才在云端吩咐于我,要我立即带兵去攻打怀庆药栈,真神旨意,违拗不得,重擂铁鼓,拿起刀枪,去斩杀妖人霍元甲,歼灭那伙二毛子!”
  巴虎话音刚落,突然一人从庙脊上纵身而下,轻若飞鸟,疾似清风,此人从半空降下,立在巴虎面前,一阵冷笑:“你这恶魔,不是要杀霍元甲吗? 你看我是何人?!”
  巴虎举目一望,吓得惊呼了一声:“霍……霍元甲……你好大胆……”
  霍元甲哈哈大笑:“巴虎恶贼,你残害百姓,骗卖华工,逼良为娼,又施诡计,害死法空大师,桩桩血债,早该归还!”
  霍元甲说到这里,当啷啷,龙泉宝剑出鞘。一个“丹凤朝阳”,利剑疾如猛烈的狂飙,早刺向巴虎咽喉。巴虎本来对霍元甲就十分惧怕,今见霍元甲突从天降,惊得魂不守舍。他知若动手,必大祸临头,一个“倒挂金钟”转身纵起想跑。但霍元甲用了十分功力,施出狠招,那容恶贼逃脱。巴虎纵身跃起,上身躲过,下肢难逃,被霍元甲一剑劈中脚腕,左脚连靴带肉,被齐刷刷地劈掉,惨叫一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顿时鲜血喷溅,昏了过去。
  那几百名团民,还没从惊愕中醒来,已见巴虎被剑削去一足,昏倒在地,人人不知如何是好。
  霍元甲抱拳施礼,朗声说道:“诸位兄弟,在下霍元甲,今日斩此恶魔,绝非有意搅扰神坛,乃迫于无奈,才在此神灵宝地除此恶贼,此贼不叫花重放,他乃是……”
  霍元甲当众揭穿了巴虎的真面目,痛述了巴虎的桩桩罪恶,最后说道:“此恶贼血债累累,罄竹难书,元甲一直在找此贼,为民除害,他更名改姓,混入义和神团之中,又掀浊浪,滥杀无辜,实死有余辜。教民之中,善良之人极多,怎能一律杀戮?洋人用鸦片毁我国人之躯,又用宗教毁我国人之魂,教民深受其害,挽救唯恐不及,我们岂能再惨害手足,中洋夷奸计!”
  巴虎带来的几个打手,一见是霍元甲, 早吓得魂飞胆裂。团民中早有对巴虎等人蛮横凶残不满的,听了霍元甲诉说巴虎的罪行,人人怒满胸膛。几个有胆量的早将胡彪扭出人群,纷纷喝问:“你小子到底是人是鬼,怎么跟巴虎狼狈为奸,打起义和团大旗,欺压良善,还不从实招来!”
  胡彪见巴虎血淋淋倒在地上,哀哀呻吟,又见霍元甲威风凛凛高立庙台,早吓得要瘫了。现在受骗团民把他揪了出来,自知若不讲出实话,众怒难平,自己也难活命,于是倒地连连磕头,苦苦求饶:“饶小子一死,我全讲,全讲……”
  他讲出了花蜂子如何和巴虎客议,定下此诡计,以败坏义和团名誉,暗中给洋人帮忙的话后,几百名团民齐都大声怒骂。有的扑到庙台上,对着巴虎就拳打脚踢。一个罪恶累累的魔鬼,就这样死在众人手下。
  此时早有人从柴房里将王十七放了出来。王十七听明原委,忙对霍元甲作揖道谢。一是感谢霍元甲肃清混入义和团中的败类,为民除害;二是感谢霍元甲的救命之恩。
  霍元甲赶忙还礼道:“若非王兄舍身拦阻, 巴虎此贼恶计得逞,不知多少无辜之人白白送了性命,元甲理应首先答谢王兄才是。”
  有几个团民见霍元甲武功惊人,又对人彬彬有礼,于是问道:“适才巴虎装作真神附体,果然刀砍不入,可壮士一剑,顿叫他鲜血喷涌,这是什么道理?”
  霍元甲笑道:“刀砍不能伤腹,乃气功一技,并非神灵附体。在下用剑劈他之时,他无法运用气功,血肉之躯怎能抵挡利剑?诸位兄弟,上阵与洋兵交战之际,还当谨慎,任何气功绝难挡住火器枪弹,故要与洋夷肉搏为上策。”
  众人见霍元甲说得有理,纷纷说道:“多谢指教。”
  王十七趁机把张德成老师仰慕之情讲了出来,并邀请霍元甲入团共抗洋兵。
  霍元甲婉谢道:“多蒙张老师看重,元甲实为感激。抗洋保国,人人有责。元甲虽身在团外,但对义和神拳抗击洋蛮之壮举,深为敬佩。元甲药栈事忙,实不能分身效命,愿在外能助神拳微薄之力,共击洋蛮为上。望替我多多致意张老师及各位师兄,元甲祝他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
  霍元甲又对王十七说了几句致谢的话,抱拳告辞:“栈内尚有数百难民正待元甲回去,时间紧迫,不敢久留,告辞了!”
  说完向王十七与众人深深施了一礼,便飞步向庙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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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4 14:18: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风声紧元甲避难
                  惊噩耗夜闯北京

  庚子年六月十八日,意、美、日、奥、德、俄、英、法,八国联军攻陷天津,一场惨绝人寰之屠杀,震惊了世界。装备到牙齿的八国侵略军,对手无寸铁的天津百姓肆意蹂躏和屠杀。
  英勇悲壮的义和团运动,在清朝政府不抵抗政策与列强先进火器夹攻下失败了。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可歌可泣的一幕。
  八国联军进城,公开抢掠三日。这些兽兵三五成群,提枪携刀,任意杀掠百姓。到处是抢劫,到处是杀人,到处是放火。妇女横遭蹂躏,老幼惨遭屠戮,真是血流成河,天津城一时变成了一座野兽横行的地狱。
  洋兵入城,清朝官兵反倒帮助洋蛮,搜捕义和团余党。风声传出,霍元甲也在搜捕名单之内。俄、日两国统兵将领竟点名要活捉霍元甲,以报当年比武受挫之恨。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元甲虽勇力惊人,但单人匹马,哪能挽回败局。为躲横祸,便带着刘振声与郭良回到家乡。
  怀庆药栈也遭劫难。库房被焚,店伙四散,农劲荪举家南下,逃亡上海。
  临别之际,农劲荪与霍元甲两个莫逆好友,相对而泣,依依难舍。
  农劲荪悲痛地说道:“城破家亡,实人生大耻。方今更证明逸仙先生所言,不推翻腐朽透顶的清家王朝,中华民族绝无自立之时。今劲荪南下,若能受教于逸仙先生,定当为恢复我中华大好河山而奋斗!”
  霍元甲道:“元甲乃一介武夫,蒙先生提携教诲,略知国事一二。今避难回乡,当广兴武艺,技传乡里。农兄南下,若见逸仙先生,代元甲问安。中国之难,非逸仙先生莫解,元甲才疏学浅,无力跟随逸仙先生共举大事,然定尽绵薄之力,兴我中华之武技,为强种壮族而愿献一腔热血!”
  一进八月,秋雨连绵。南运河水位猛涨,卫南洼各村镇组织起护堤大军,日夜加土筑堤。八月初四,水位渐退,霍元甲稍为放心,从护村堤上归来。刚进村口,见老槐树下马大叔正和一群人说着什么话,神情异常,悲愤满面。众人听后,都感叹不已。
  当霍元甲走近,马大叔却煞住话,仅仅点了点头,转身避开。众乡亲也都四散离去。
  元甲好不疑虑,正想找一个人问个究竟,只见一人大喊了声:“师傅!”从老槐树横杈上跳了下来。
  元甲一看,见是郭良。不由斥责道:“你年纪业已不小,怎么还象个孩子似的顽皮!”
  郭良刚才上树是为东阁逮一只五色翠鸟, 鸟未抓住,却见马大叔从天津方向归来。村里的人,唯马大叔消息最为灵通。乡亲们见他归来,立刻三五成群围了上去,问他天津城里近况。小南河村离天津城不远,一马平川,交通方便,村里不少人家在津城皆有至亲好友,所以人们见马大叔归来,立刻围了上来,问长问短。
  马大叔讲了讲天津城近况后,长叹了口气,说道:“天津遭难,现在大体已平静下来,商号店铺又重 新开业。可皇城重地让这些野兽攻入,慈禧太后携同皇帝带着文武百官,脚底抹油,逃到西安避难,还是享她的清福。黎民百姓,可遭磨难。洋兵入城烧杀掳掠,比禽兽还坏,偌大一座北京城,到处浓烟滚滚,哭声震天……听说,大刀王五也遭兽兵枪杀。现在人头装在木笼内,挂在城楼上示众……唉,一代血性义侠,何等英雄,却遭此劫难,真叫人心酸……”
  马大叔说到这里,见霍元甲走过来,他知道元甲与大刀王五友谊深厚,担心他听此噩耗,精神支撑不住,才向大家使了个眼色,匆匆走开。
  郭良在树上可听了个仔细。他见元甲斥责他,赶忙说道:“师傅,我告诉您一件事,您可千万沉住气……”
  “何事?”
  “听马爷爷讲,大刀王五王子斌让鬼子兵杀害了,人头挂在北京城门楼上……”
  霍元甲听到这里, 急忙问道:“此话当真?”
  “我听得清清楚楚,马爷爷见您来了,就赶紧避开了……”
  霍元甲神色骤变,一阵晕眩,差点摔倒。郭良吓得慌了神,跑过去一把扶住,连声说道:“师傅, 您别急, 说不定此事是个谎信儿……”
  元甲强打精神,忍住悲痛,回到家中,跪于霍恩弟面前,饮泣说道:“王五叔惨遭不幸,暴尸阔野,人头高悬城门,儿曾受王五叔救命之恩,又蒙悉心传授武技,惊听眼泥,肝肠寸裂,片刻难安,请爹爹答应,元甲要夜奔北京,为王五叔料理后事,绝不能让他老人家头悬城楼,死不安生, 愿爹爹恩准。”
  霍恩弟乃侠义之人,哪能阻拦,思忖了一下,叮嘱道:“大刀王五,侠义一生,又为抗击洋兵而亡, 岂忍让他死后遭此凌辱?你可前去,但要小心为是。”
  夜色沉沉之际,霍元甲骑着快马到达了北京城。战火浩劫之后,北京城一片凄凉景象。有些房屋被炮火击毁,残垣断壁,门倒窗塌,望着令人心酸。
  劫后余生的人们,关门闭户,紧缩在自己家里,惶惶不安,唯恐新的灾难,再次降临到自己头上。宽敞平直的大街上,看不到人影,连狗吠声也听不见。只有洋人的巡逻队,骑着高头大马,挎着毛瑟枪,出现在大街小巷里,蹄声哒哒,在这阴森凄惨的深夜,听起来,格外吓人。
  象征中国文明的石碑与华表上,弹痕累累,清莹的汉白玉石面上,还能看到斑斑血迹。在高耸的牌楼下,雕龙琢凤的精美石刻被砸得粉碎,一面大清朝的龙旗被掷在那些碎瓦砾堆中。龙旗一角飘动,扑扑作响,仿佛在哀泣自已凄惨的命运。
  霍元甲策马先来到隆裕盛老号投宿,掌柜见他深夜来投,吃惊地问道:“客官,你好大胆子,竟敢深夜独走北京城!”
  霍元甲说道:“有一老友身染重病,不得不冒险一行。”
  他让掌柜的牵马入槽,找了间安静住室,闭目假睡,将养精神。但哪里呆得住,一想起王子斌的音容笑貌,他就心如刀扎,一次又一次地泪水模糊了虎目。他又惦念着韩玉洁,在这场惨绝人寰的浩劫中,她是否还在人间?
  好不容易等到三更时刻,霍元甲翻身而起,穿上夜行衣裤,肩后斜插雁翎刀,用黑绸带勒紧,斜挎镖袋、百宝囊,收拾停当,推窗来到院中,越墙而出,直奔鼓楼而来。
  为了躲避洋人巡逻兵,他不得不绕小巷而行,有时还得蹿房越脊,鹤伏鹿行,潜奔。好不容易来到鼓楼前王子斌门首。只见大门上贴着封条,门楼上蒿草抖抖,仿佛象一座无人居住的荒居。他越墙跳入院中,只见荒草漫生,门窗皆毁,室内器物被砸得稀烂。回想当初,这个小小院落是何等静谧。菊花盛开,满院飘香。现在又快到菊花繁开之季,可人亡屋倾,满目凄凉。霍元甲忍不住一声悲叹,嗓子发梗,鼻子一酸,热泪不禁流了下来。他不敢久停,飞身上房,直奔相邻小院。
  他知道刘鹗就住在隔壁院中,刘鹗定知王子斌惨死经过与韩玉洁的下落。
  院中寂无人声,只有一只蟋蟀在角隅里“嚯嚯”哀鸣。霍元甲恐自己深夜骤临,唐突之下使刘鹗惊恐,便小心翼翼地来到正房前,侧耳细听。只听室内鼾声均匀,知道房中之人正在安睡,于是轻轻用手指弹了三下窗棂。
  室内鼾声骤停,显然听见了他叩窗之声。他又轻轻弹了两下,室内一阵响动。只听一声苍老而发颤的嗓音问道:“谁? ”
  霍元甲将嘴对准窗缝,压低声音说道:“刘老叔,我是元甲。”
  室内点燃了灯,刘鹗趿鞋忙去开门。
  霍元甲闪身进屋,刘鹗见霍元甲深夜来访,又如此装束,吃惊非小,忙问:“元甲,你……你这是……”
  “惊悉王五叔遭难,元甲深夜来京,详情恳请先生明叙。”
  刘鹗一听王五二字,立刻泪珠滚滚,泣不成声。他用手帕揩了揩泪水,悲声说道:“子斌血性义侠,忧国爱民,联军入城,烧杀掳掠,万民遭劫。子斌为救民难,挥刀杀敌,但独木难成林,他虽神勇,怎奈洋兵众多,又皆有火枪利器,寡不敌众,受伤被俘……”
  原来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后,公开纵兵抢劫,杀人放火,强奸妇女,枪挑婴儿,其残暴凶狠比野兽犹过之而无不及。大刀王五见兽兵凶残,生灵涂炭,凭着自己一身武功,与兽兵周旋。他神出鬼没,到处偷袭强敌,格杀洋兵无数。八月初一那天,王五路经西单一里巷,忽听院内有妇女惨叫哭号之声,便飞身入院。只见十余名兽兵,正欺凌一中国妇女,婴儿被劈死在一旁。王五一见,火冒三丈,大吼一声,挥刀便砍。虽砍死数名兽兵,但终因寡不敌众受枪伤而被俘。兽兵将王五押回兵营,知其武功绝伦,乃京城赫赫有名的镖师。便令兽兵中之骠悍者数人拳打王五, 名曰“比武”。王五身受两处枪伤,胳膊又被兽兵击折,岂能抗争,活活被这些洋兵折磨而死。死后被砍下头颅,装入木笼,悬于北京前门楼上,张贴布告,上写:
  今毙杀义和团枭首之一王五,该人对抗我赫赫列国强兵,作恶多端,根据我联军法庭审理,判决死刑,悬头示众,为胆敢抵抗联军者儆!……

  刘鹗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呜咽难言。
  霍元甲一阵心酸,泪湿衣襟,强忍悲痛,问道:“王五叔遭难,玉洁她……”
  “子斌被俘后被关押在西直门兵营,玉洁曾去营救,但也受枪伤,险遭不测……”:
  “她如今何在?”
  “洋兵随后追捕,她已避难他乡,临别之际,她曾对我言:‘国破师亡,痛不欲生,今生将浪迹江湖,誓与清廷、洋夷不两立……’她走了……中华之大,她终会找到归宿……”
  震元甲听后,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回忆往事,桩桩在目。她一弱女子,为国赴难,为师复仇,远奔天涯,自己五尺男儿,却避难于田园。想到这里,心中甚愧,便悲声说道:“元甲此次夜闯京城,一来为凭悼恩师,二来元甲深受王五叔大恩,衔环结草亦难报万一。今天王五叔已仙逝,但尸首两分,死而难安,元甲要去取下头颅,将王五叔安葬……”
  刘鶚心中一喜,但立即摇了摇头说:“此举危险甚大,京师之地已成洋夷横行之域,前门下,敌兵把守甚严,恐难下手,万一败露,恐有不测……”
  霍元甲说道:“人生在世,礼义为先。元甲承蒙王师搭救,才苟活于人世。今王师遇难,暴首城楼,元甲哪怕立死于前门之下,也定要冒险一行!”
  刘鹗本来与王五情同手足,他多方设法想将王五首级取下入土安葬。但洋夷凶残,无计可施。今见元甲毅然前往,词坚意决,自然不拦,便拱手对元甲说道:“俊卿为友肝胆相照,老朽替王兄致谢了!”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元甲赶忙搀住刘鹗,慨然说道:“时光不早,元甲告辞了。万一遭到不测,请老伯给寒舍送一信,元甲九泉之下,也感老伯大恩。”
  刘鹗听到这里,又落下泪来,紧紧握住元甲的手说道:“吉人自有天相,子斌生前曾对我言,他死之后愿葬西山,老朽将去西山静候义士安归……这里有前门城楼地形图一张,请俊卿过目。”
  刘鹗说着打开书箱,取出一张素白纸来,上面所绘前门箭楼图景,清晰在目。四周环境,楼高几丈,头悬何处,巡逻兵出没的地点,皆有说明。
  霍元甲将图认真看了一遍,揣在怀中。刘鹗又与元甲约好在西山脚下八大处第一座庙前见面。
  元甲告辞出院,纵身上墙,轻悄悄隐没在夜色之中。动作之轻盈,俨如紫燕飞旋,毫无一丝声响。
  刘鹗家人皆在熟睡之中,竟然毫无所知。
  霍元甲来到街上,贴着房根疾驰,经鼓楼,过地安门,朝南面方向飞奔。好在是夜深人静之时,巡逻队伍也渐稀少,不到两袋烟工夫,霍元甲已来至前门楼下。只见城楼高耸,气象雄壮,瓮城突出,城门紧闭。
  他伏身在箭楼阴影之下,听听动静,见无人声,恰好此时巡逻的洋兵不在此处。前门附近万籁俱寂,仿佛是个死的世界。他轻悄悄来到箭楼正面,抬头一望,借着星月之光,隐约看到前门之上,箭楼之下挂着一个方形之物,他料到,那就是装王五首级的木笼,心里一阵酸楚,倒身下跪,暗暗祈祝:“王五叔英灵护祐,元甲来也!”
  他拜毕起身,往后退了两丈,采用天盘轻功提气术,立即身轻如羽,飞奔城墙,脚登墙壁,纵身而起,五步过后,已离地面两丈有余,恰好城墙上有一洼坑,元甲用手一托,借着掌力,一个燕子翻身,身体再次飞起,宛若仙鹤冲霄,抓住前门楼上的护栏,再拧身一跃,早轻飘飘立于前门城楼之上。
  他纵步来到木笼之下,才发现木笼挂在离楼台足有一丈有余的高处,看来洋人也担心有人前来盗取王五的首级,才有意悬于半空。
  元甲看清了悬挂木笼方位,轻轻吸了一口气,双足一跃,凌空飞起,仿佛鹰隼腾飞,双手抓住木笼,身体往上一卷,双足钩住了箭楼上的横柱。他正要用金钢神力拧断悬挂木笼的铁练,此时,一阵马蹄声响起,一行巡逻洋兵马队,恰好从树影下窜出,直奔前门楼而来。
  元甲赶忙吸气缩胸,采用“铁板桥”之轻功,将身体紧紧贴在箭楼飞檐阴影之下,人平空与楼脊粘连在一起。
  马队来到前门楼下,用手电照了照木笼,见木笼安然挂在那里,又策马向远处驰去。
  元甲待洋兵巡逻马队走远,立刻采用金钢神力,拧断铁练,将木笼轻轻放下,他也纵身从横梁上飞了下来。丹田运气,五指似钢, “咔咔”几下,将木笼拆开,把人头取出,长跪楼台之上,低低叫了一声:“恩师……”早痛泪盈眶。他不敢久停,将王五首级包在一块黑丝倭泥巾里,扎好,拴到背后,立即翻过护栏,手抱墙角,足登楼壁,象只松鼠似地往下便爬。刚到半腰,忽听马蹄哒哒,往下一望,大吃一惊,原来那行巡逻队四马鱼贯而行,又从一条里巷中窜出,手电光乱晃,战马长嘶,又奔前门而来。借着星月光,霍元甲居高临下看清楚了,马上骑的是四个顶着大白圆帽,足登长筒黑牛皮靴的外国兵。这几个洋兵,腰束子弹匣,斜挎毛瑟枪,洋洋自得地纵马行驰在北京皇城外。仿佛这块中华帝国的土地是他们的狩猎场,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可以任意杀戮对他们的暴行稍有不满的人。
  这是几个英国兵,都长得身材高大,骠壮如牛。为首一人,看见了前门楼半空中有个黑影在移动,立刻向同伴惊呼了一声: “Look! A man! ”  〔看! 有人! 〕飞马直奔前门。他的伙伴们立刻摘枪抽刀,也纵马追了过来。
  霍元甲见洋兵巡逻队赶来,不敢迟慢,飞身下了城门楼,他想夺路而走。但几匹快马早封住了他的去路。他将身隐在门洞暗影下,待那几个鬼子纵马来到门洞口前,距他还有两丈远,他一个“雄鹰凌空”双足蹬地, 张开双臂,身体纵到半空,仿佛一股复仇的风暴,直扑向第一个鬼子兵。左手一个“掷石击年”,对准马头猛击一掌,“扑”地一声,将马头打得脑浆迸裂;右手似鹰抓野兔,一把抓住这个洋兵,抡了起来,向那三个洋兵砸去。霍元甲知道洋兵火枪厉害,决不能让他们有空扣动枪机,当第一个洋兵被他掷起一丈多高砸向那几个洋兵时,他已纵身而起,一个“紫燕凌空”,旋风般地扑进敌群。人在凌空飞跃,手将雁翎刀抽出,双足还未落地,钢刀已飞到第二个洋兵头上, “咔嚓”一声,将那个洋兵连头带肩劈了下来。
  速度快若狂飚,巡逻队还没看清人面,两个骑士便丧生于来人手下。剩下那两个洋兵,简直被这闪电般地打击,吓懵了。其中一个刚要举枪射击,霍元甲一个就地十八滚,来到他的马下,一探左手,攥住他的长筒牛皮靴,施展金刚神力,将这个洋人拽下马来,随手一刀,将他砍死,剩下那一个洋兵,早惊得魂飞魄散,掉转马头便要逃走。
  当那洋兵刚拨转马头,正要打马跑掉时,霍元甲一个“燕子三抄水”, “噌噌”几个箭步逼近马旁,掌随人到,一个铁沙掌击在那个洋兵的后背上,把这个肥壮如牛的洋兵从马上打了下来。他口喷鲜血,立即毙命。
  这场搏斗没用几个回合,霍元甲使用的全是杀手绝招。他第一次破了杀戒,在中国的土地上,在悬挂王五恩师的前门楼下,击毙了这几个屠杀中国人民的强盗。
  他再次眼望高耸入云的前门箭楼,默默地说:“王五叔,祝您英灵早日归天,元甲为您报仇了!”
  就在这天清晨,霍元甲与刘鹗共同将王五的首级埋葬在一棵青松树下。他俩手捧黄土垒起坟丘。
  刘鶚跪在坟丘前,悲声喊了句:“五哥,你死的英雄……虽死犹生……”说完放声痛哭。
  元甲忍不住悲上心头,趴在坟丘之上,失声哭泣。他哭的是他永远失去了一个良师益友,他哭的是遭到洋夷蹂躏的大好河山,他哭的是自己满腔壮志,却报国无门……
  英雄之泪不轻弹,若逢伤心哭断肠。
  他的泪水滴湿了新坟上的泥土,滴入了所有爱国志士的心……
  二人痛哭了一场,止住泪水,刘鹗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纸来,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大字:
  爱国志士大刀王子斌之墓

  刘鹗将碑文贴到一棵苍老古松树干上,元甲 用指刻字,刹时间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便刻在那古松树干之上。
  他刻完墓碑,挺立在山峰之上,望着东方北京城的方向,仰天悲叹:“天哪,山河破碎,国遭劫难,中华民族何日才能立于世间!”
  刘鹗抹了下眼泪,说道:“天再阴,总有放晴的那一天!”
  这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射出万道金光,照亮了山,照亮了河,照亮了苍翠的青松,照亮了满山遍野的山花……
  一只鹰从山凹里冲天飞起,径直向着金光闪闪的东方飞去……


  第二十八回 望长江豪情洋溢
               观花园悲愤难平

  清宣统元年 (1909年),元宵节过后。虽冬去春来,一元复始,但数九未尽,仍春寒料峭,冷风刺骨。
  这天傍晚,有两人健步登上江畔燕子矶。
  为首一人年约四旬,穿着一件棕紫熟罗棉袍,头上戴着一顶褐色毡帽,径直登上峭石之顶。江风吹过,浪涛飞溅,涛水喷涌砸在山岩上,哗哗巨响,激起千万朵银花雪浪。他站在峭拔的陡壁上,凝目远眺,只见水天相连,浩浩渺渺,水势湍急,犹如万马奔腾,好不壮观。忽然一叶扁舟,在江面上顺流而下,忽而被浪卷起,忽而坠入浪谷,失去踪影,但在举目不定之际,忽地又跃出水面,顺流直下,箭似地驶向远方。驾舟人之绝技与胆魄,真令人惊叹。
  为首之人看得如醉如痴,金黄面孔上罩上一层肃穆之色,一双熠熠虎目流露出无限的沉思与遐想。
  站在他身旁之人,比他稍大几岁,穿着件二蓝摹本缎羊皮袍子,元色狐狸皮坎肩,一头乌黑浓密的散发被江风吹得扑打着面颊。他显然也被长江壮景所吸引,心情异常激动。
  当又一次浪峰掀起,激起千层雪浪时,他感慨地说道:“俊卿,你看看这长江,气势何等雄伟,真乃中华民族之精魄呵!”
  霍元甲眼睛仍然望着气势万千的江面,颇有同感地说道:“劲荪兄,过去读苏东坡《赤壁赋》体会不深,今日目睹长江之雄姿,方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佳句之意,确实动人心魄,令人神情飞驰,浮想联翩……”
  农劲荪答道:“每次观长江,都为她那磅礴气势所感动,这就是中华民族的血脉,世界上有什么力量能拦阻她一泻千里之势!”
  霍元甲顿了一下问道:“孙逸仙先生今在何方?俊卿此次南下,渴望能见先生一面。”
  “近几年来,逸仙先生一直为革命奔波,前岁黄冈起义,惠州七女湖起义,去岁钦州马笃山起义,安庆起义……皆先生亲自指导和促发。虽遭失败,但却震动了清朝之根基。现在先生正在南洋各埠再次筹募起义经费。由先生所创的同盟会各支部纷纷成立,据我推断,推翻清家王朝,绝不会再过三年五载了。俊卿,我们会过上扬眉吐气的日子的!”
  霍元甲激动地说:“俊卿此次南下,早下了决心,为振兴中华,待全国举义之期,我愿纵马横刀,直冲敌垒,大丈夫生于世间,当为国报效,不然就愧对共和了!”
  农劲荪笑道:“你与那个奥皮音比武后,即可定居上海。南方较开明,革命之势方兴未艾,俊卿用武术授人,广传绝技,为日后起义培训一批冲锋陷阵之猛士,不正是为推翻清王朝,建立共和而献力吗? 上海各界早酝酿要设立一武馆,你来执教,主持工作,正可谓英雄有用武之地,实现全民强国才强之宏愿,愿俊卿三思。”
  霍元甲此次由津来沪,乃农劲荪所邀。五日前农劲荪突然来到静海小南河村,两个好友多年没见,一见面格外高兴。
  恰是大年后不久,春播还没有开始,家家还有余酒剩肉,众人在酒席宴上,连连向农劲荪敬酒。
  农劲荪饮过三杯酒后,起身说道:“劲荪此次来津,一来是旧地重游,拜望往日的老朋友;二来是近日上海来一英国角斗士,名叫奥皮音,在上海张氏味莼园设一擂台,口出狂言,蔑我中华武林无人,并在沪各报纸上宣登广告,公然叫嚣,中国人能经他十回合者,他即认输罢擂,如无人能击败他,则设擂三月,每日用费百金由上海各界均摊……上海道屈于英人之势力,竟答应下来。黄浦江两岸万民齐愤,莫不骂洋夷之蛮横,清朝官吏之无能,但上海滩虽文化兴盛,却缺少武林俊杰,虽有几血性男儿义愤登台,但皆被奥皮音击下擂台。英人更加气焰嚣张,竟在擂台之上,狂饮香槟烈酒,说什么就是酒醉昏沉,也可把任何一个中国人扔下台去。……”
  郭良听到这里,早气得七窍生烟,把酒杯一摔,大声说道:“师傅,外国毛子太小看咱中国人啦,咱们打这个洋混蛋去。”
  霍元甲听后,也感到异常气愤,立即答应赶赴上海,与奥皮音一决雌雄。
  第二天动身时,霍东阁也要跟着去,这时霍东阁已经十几岁了,长得与元甲齐肩高了,十几年苦练,早已练就一身软硬好功夫。他对霍元甲施礼道:“爹,孩儿练武十余年,从未遇上施展之机,这次南下,您带我开开眼界。打那个英国大鼻子,何需爹爹出场,不是孩儿说大话,十合之内不将他打下擂台,我就不是霍门子弟!”
  霍元甲斥责道:“小小年纪,口出狂言,如此下去,岂能较武取胜?此次南行,由你振声和郭良两位师兄与我同行,你在家中服侍爷爷和母亲。较武者,凶险难测,你过于年轻幼稚,在家中好好跟三叔习武,不可辍断!”
  霍东阁自认为武技精熟,早已跃跃欲试,但爹爹的话,又不敢不从。两只明亮的眼睛,直瞧着农劲荪,希望他能为自己美言几句。
  农劲荪虑及他有古稀之年的爷爷,又有老母在堂,哪能父子皆去上海,于是笑着安慰道:“东阁贤侄,只管放心,现在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自然会有用你处。此次你就留在家乡,待农伯伯回上海开精武馆时,哪能少你这个少年英雄!”
  霍元甲、农劲荪等四人,从天津老龙头火车站乘上津浦线火车南下而去,一日一夜即达浦口。但江面无桥,车到浦口,全体乘客下车,坐轮渡过江到达南京,休息一日,再继续乘火车去上海。
  他们在南京找一客店住下,农劲荪与霍元甲同登燕子矶凭江眺望,以抒胸怀。
  郭良喜动不喜静,早闻南京夫子庙乃一热闹去处,想去那儿逛逛,这样他便由刘振声陪着去夫子庙了。
  夕阳西下,一轮红日浮在江面,映得江水金光点点,万里长江仿佛变成了一条色彩斑斓的锦绸,在大地上抖动、飘舞。彩云由橙红变成金黄,由金黄变为深黛。红日下落,暮霭来临,江涛轰鸣。一只鹰在黄昏的薄雾下沿江疾飞,一直钻入云层,消逝于茫茫天宇里。
  霍元甲豪情勃发地说:“但愿中国之未来能如长江之势,气冲斗牛,穿山越谷,万里奔腾,直入大海!”
  农劲荪倒背着双手站在石阶上说:“中华民族有自立于世之气概,汉唐时,中华古国曾领先世界,其光辉照亮五洲。我想重振雄风之日为期不会太久。法国拿破仑说,中国是沉睡的巨人,一旦醒来,全世界都会感到震惊。”
  二人观长江,抒胸怀,感慨万分。望着苍茫暮色,并肩缓步走下石岩,转回客店。
  翌日正午,霍元甲一行四人来到上海。上海乃中国最大的城市,洋人集聚之区域,高楼耸立,烟囱如林。黄浦江上来往之船,不是悬挂米字英国旗,就是白地红日东瀛旗,要不就是美利坚的星条旗……这些船舰,在江面上来往穿梭,不时响起汽笛,为喧闹的上海市增添了噪音。
  江岸高楼下来往的行人,大都是戴着高筒礼帽,身穿燕尾服的外国人。他们手握文明棍,昂首阔步,皮鞋声嗒嗒,洋洋自得地行走在中国的土地上。有的外国人还牵着吐着舌头的狼狗,身穿长裙,颈佩金链,描眉打眼,口涂朱红,指染蔻丹的外国女人,手中抱着小叭狗,现出一副尊贵高傲之神气。
  马路正中,汽车飞驶,马车轿轿,崭新的洋车在轻轻滚动,乘车者多为高鼻、深眼窝的洋人,或者是身着军服与和服的日本人。
  郭良看着奇怪,问道:“农先生,这上海到底属中国还属外国,为嘛有这么多来来往往的洋人?”
  农劲荪轻轻叹了口气:“中国国土,外国租界,这里乃洋人的天下和乐园。”
  霍元甲等人再看看一幢幢楼房上的招牌,什么太古士洋行、花旗洋行、大东亚企业公司、法兰西上海公议局、德商支那银行、维克多利酒家、还有什么万国储蓄会、六国饭店……五花八门,红、绿、蓝、黄霓虹灯陪衬,洋文在上,中文在下,招牌各异,式样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霍元甲叹了口气说:“谁知今日之上海,沉沦如此,中国之上海名存实亡了!”
  他们感慨万千,说着,来至一个公园门前,园内布置奇绝,白色凉亭,西式喷泉,裸体雕像,草坪绿椅,棕榈花径,水泥石花路面,讲究别致,干净幽雅;与中国花园大不相同。
  郭良和刘振声二人好奇,刚向门前走了两步,只听一声喝斥:“滚开!”
  一个头缠磨盘式红巾的印度巡捕,正虎视眈眈地盯视着他们。
  农劲荪赶紧拽住二人,向公园旁侧立着的一个木牌努了下嘴。
  霍元甲见木牌上写着八个大字:华人与狗不准入内!
  霍元甲见此木牌气得混身发抖,脸色灰白。郭良性如烈火,不由分说,走上前去,一不踢,二不砸,却弓下身去,伸出一指,刷刷几下,木牌上的“华”字被他抹平,却嵌指入木,如刀雕刻,凭指头功力,点点横横划了几下,便刻上了一个“洋”字,地下木屑纷落。那个印度巡捕看得目瞪口呆,他不认识汉字,不知郭良所刻何字,再者郭良展用金钢力,以指穿木,惊得他不知所措,再见其他几人,一个个气势凛然,皆目光霍霍地盯着他,吓得他赶忙躲进园中。
  霍元甲一进上海,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压得他喘不上气来。所见所闻,实令中国人难忍。
  农劲荪久居上海,看惯了这里的一切,尚能忍耐得住。霍元甲等人乍受此辱,安能忍耐?刘振声愤然地说:“洋人把中国人比做猪犬,在中国的土地上如此横行霸道,难道上海就无一爱国志士出面仗义直言,据理力争?”
  农劲荪说:“爱国之心,人人皆有,但官府无能,一味屈从,百姓愤慨又有何用?”
  郭良骂道:“那些穿着蟒袍,头顶花翎的松包,对老百姓吹胡子瞪眼,见洋人就屁滚尿流。对洋人比对他亲爹还孝顺,这实在气人!”
  一进静安寺路,更加繁华热闹。这里的商贾辐辏,车马喧阗,茶楼酒肆,剧场戏院,栉次鳞比。
  进街口走不远,忽见一片开阔地,圈着绿色栅栏。虽说此时并非阳春三月,可是园内草坪上,薄薄绿草依稀可见,仿佛宣告严冬已去,春光将至。
  农劲荪带着霍元甲等人来到园门口,说道:  “这就是张园,奥皮音就在这儿设下擂台。”
  霍元甲向园内望去,果见园西侧设下一擂台,高达八尺,上铺木板,下用数根木桩支着。但擂台上空无一人,园中游人寥寥。便问道:“今日为何擂台无人? 奥皮音难道收擂了?”
  “不满三月,他们不诈足钱袋,不抖尽威风,那会轻易收擂?今天是礼拜日,洋人在这一天要前往教堂作礼拜,故休息一天。”
  郭良说道:“师傅,让这个外国大鼻子多神气一天,咱们也歇歇。明天徒儿先上台,为了那块‘华人与狗不准入内’的木牌子,我也要把这个洋杂种踢下台去!”
  农劲荪笑着说:“此次打擂,不比寻常,上海各界有识之士,皆对洋人之横暴万分愤慨,众人早商量好了,待你师徒安达上海后,立即也搭一擂台……”
  “何必如此?”霍元甲问。
  “上海仁人志士极多,皆言洋人如此目空无人,我们何不就在他的擂台对面,也设一擂台,专与洋人挑战,决一雌雄,压一压洋人之骄横,长一长我国民之志气。”
  霍元甲师徒三人来到上海第二天,上海各大报皆在醒目位置登出霍元甲来沪与洋人力士较技之喜讯,并用大号字刊登了霍元甲向各国力士比武之声明:
  病夫国之病夫霍元甲,今来沪设擂,专收各国大力士,虽有钢筋铁骨,无所惴焉,有以一拳一脚加我身者,奉金表金牌各一个。
  此广告在报纸上登出,上海倾城轰动。人们奔走相告。新设之擂,八方支持,此消息登报之后,不过半日,一座崭新高大的擂台便耸立于张园东侧。擂台四面挂着彩灯,台口横挂着一方匾额,上写“为国争光”四个大字。两旁台柱上挂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掌扫西洋强暴”,下联是:“脚踢东瀛横蛮”。擂台当中,上面有八扇屏风,两旁有两道小门,均挂着朱红布帘。紧靠屏风,横摆一条长几,上摆花瓶、插镜、金表等物,中间却悬着“为民为国”四个斗大的字。
  上海梨园界还组成乐班,在擂台边侧高奏“得胜曲”,观者成千上万,将张园围个水泄不通。
  那天奥皮音正在擂台上表演汽车碾身之术,本想再露一手,谁知观众全看东边新设的擂台去了,他的台前空无一人,不禁恼羞成怒。他跳下台来,带领数名洋人,前往东台挑衅。
  奥皮音金发黄髯,眼珠也是黄色的,眉毛却是白色的。他宽额头,高顎,翘鼻,长象怪异,体魄墩壮。他披着一件描金线的黑斗蓬,足蹬麂皮软靴,内穿紧 袖击剑装,袖口有一排闪闪发亮的小铜疙瘩。跟在身后的是三个气势汹汹的白种人和两个身材魁伟、健勇的黑人。他们直奔东台而来,撞得观赏台边梨园班子演奏的人们东倒西歪。
  奥皮音来到台前,象疯牛一般用肩膀去撞支撑擂台的木桩。他肩膀很有力气,猛地一下,竟撞得木桩摇晃了起来。
  台上演奏的艺人们,一见擂台晃动,立刻停止了敲打吹奏。
  奥皮音见第一根木桩让他撞活动了,又去撞台角边的另一根。在场的中国人纷纷骂这些洋人霸道蛮横。当场冲出十来个青壮年要与奥皮音讲理申辩,还未等他们走到奥皮音跟前,早被与他同来的五个黑白洋人拦住。这些洋人全懂西洋拳技之术,又皆体壮如牛,十分凶猛,上来就打。为首的一个中国青年被一拳捣在鼻子上,鲜血直流,倒在地上。
  郭良是个爱动不爱静的人,他来这里看一看擂台搭得如何,恰巧赶上洋人无理取闹。哪能袖手旁观,他立刻大吼一声,纵身飞起冲了过去,上用拳打掌劈,下用膝磕脚踢,和那儿个洋人打在了一起。
  郭良跟随霍元甲学艺十余年,尽得真传。他闪转腾挪,指东打西,忽而纵身飞跃,忽而倒地弹腿。五个洋人一拥而上,却一直占不了上风。
  奥皮音见他的助手和一个身穿深灰褡连棉大袄的中国人打在一起。只见这个身材不高的中国人,身手矫健,步伐灵活,五个伙伴围成圈形战他一人,竟难将对方击倒。于是他挥动着双拳,大吼一声,示意伙伴们闪开。
  他眼盯着郭良,嘿嘿一阵狞笑,忽然运气,只听骨节咔巴直响。他那攥紧的拳头,蓦地肌肉隆起, 涨满了起来。同时双目忽地由黄变绿,犹如兽眼,络腮胡子宛若刺猬毛似地根根奓立,其状好象一头凶残暴虐的美洲狮子。
  郭良见状暗暗吃惊,尤其奥皮音那双变幻色彩的巨目,尤使他恐惧,人的眼珠为什么会变颜色?这个外国毛子简直是头怪兽。
  他哪知奥皮音也会运用气功之力,不过与中国气功运气方法不尽相同。中国运气讲究内功,外型并无什么变化。可奥皮音运气却讲究外功,肌肉坚如钢铁, 双拳鼓涨,邪力陡增,他这一拳,能捣死一匹烈马,所以跟他交手的中国人,多受其害,负重伤倒下。
  郭良霎时有点惊疑不定,奥皮音却怪嗥了一声,飞步挥拳,直向郭良前胸与面门如狂风暴雨般地击来。他所用的是霹雳拳,凶猛如霹雳,若被击中,不死即伤。他双拳带风呼呼山响,迅猛而又准确,拳拳皆是狠招绝手。
  郭良认不清奥皮音的招式,又忽地容貌顿改,变得异常狰狞可怖,不敢轻易还招,被逼得连连后退。
  那几个洋人,见郭良被奥皮音的拳风封住,全围了过来,挡住郭良的退路。
  郭良前后受敌,情况万分危急,正在这时,忽听人群外有人大喊了一声:“郭良退下!”
  随着声音,一个人疾如飞鸟从半空中落下,挡在奥皮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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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4 14:19: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回 霍元甲吓走奥皮音
                 黄面虎威震上海滩

  奥皮音正想用霹雳拳将郭良击伤,以发泄心中之怒气。他想,这些愚蠢的留长辫子中国人,竟敢在我的擂台对面设擂,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挑衅。你们皇上和文武百官,见了我们高贵的西洋人,都吓得战战兢兢,唯唯诺诺,象奴隶见了主人,而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公开蔑视我大英帝国赫赫力士之雄威,好!在你们还没摆擂之前,先狠狠教训你们一顿,让你们知道知道,在世界上最强大的日不落帝国力士面前挑战,是要付出鲜血与生命的!
  奥皮音持着这种狂妄的心理,当然出拳狠毒,他恨不得一拳将郭良打死,方解心头之恨。他见郭良被逼得无路可退了,正想用一手左勾拳,直捣龙门,将郭良击倒。可这当儿,却从人群外飞进一人来,拦在他和郭良面前。来人似乎从半空中突然飞降,落地毫无声响,丁字步往地下一站,双掌往前一推,虽然并没有与他交手,可奥皮音已感到一阵巨大的掌风,逼得他胸口疼痛了起来。
  郭良高兴地喊了一声:“师傅!这些洋毛子要拆擂台!”
  奥皮音多少能听懂点中国话,他听见郭良叫师傅,又提到擂台之事,心里明白,这可能就是在报纸广告上,公开向各国力士、拳击家挑战的霍元甲了。他心内暗想,何必让他设起擂台,若现在就将他打倒,也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脸人明白,西洋武技是厉害的!
  他眯起闪着凶光的眼睛,觑了霍元甲一下,只见这个人头戴顶乌缎马蹄形瓦楞帽,身穿线绉面挽襟长锦袍,腰系一条玄青绉带,身材不算高大,毫无出奇之处。比起伟岸高大的西洋人来,他属于矮小者。就这样一个人,也敢摆擂台,向全世界力士挑战?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死活了!
  奥皮音又看了看霍元甲,一股轻蔑之心油然而生。他大吼一声,挥拳向霍元甲捣来。令众人奇怪得是,霍元甲并不躲闪,也不还击,身体纹丝不动,静若山岳。待奥皮音右拳即将挨近他胸口之刹那间,他“刷”地下抓住了奥皮音的手腕。奥皮音立刻感到手腕好似被一把巨大的老虎钳子夹住了,骨头一阵酥麻。他在惊慌失措之际,急捣左拳,可霍元甲速度比他更快,一个“顺手牵羊”,把他拽离了地面。这就是中国武术中之借力打力之绝技,对手打击力愈狠,吃亏愈大。奥皮音用了十成力,让霍元甲抓住手腕,往前一带,身子就失去了平衡,好似一个饮酒过量的醉汉,脚步踉跄,东倒西歪,直往前扑去,一下子趴在了地土。
  交手仅一个回合,奥皮音就被霍元甲掷了一个跟斗,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下的。那几个黑、白洋人,见奥皮音稀里糊涂被摔倒在地上,全急红眼了,怪叫一声,一齐围了上来。
  霍元甲运用掌风将他们逼在五尺开外,这是武术之中最上乘的达摩神拳,击人时不用交手,而用内功之力伤人。这五个洋人虽然身材魁伟,但并不精通武术,他们见这个中国人,双掌一挥,就是一阵疾风扑面,扫得他们连连后退。有的人稍挨近一点,被掌风一扫,就是一个跟头, 跌倒在地。吓得他们怪喊连天: “ This is simply-magic! ”  (简直是巫术!)
  这当儿,摆设擂台的英国老板皮萨林闻讯跑了过来。他一看此情,惊得脸色发青,连忙挥着手,用英语和中国话大喊:  “Stop! 不要打!”
  皮萨林是个狡猾的英国商人。他雇用奥皮音来中国招摇撞骗,一来是炫耀西洋之武功,二来是为了再骗点钱。他见面前这个中国武术家太厉害了,担心奥皮音和他豢养的打手吃了亏,赶忙跑出来制止。
  这时农劲荪带着刘振声等人也赶到了。原来在郭良和洋人交手之际,早有人去报知农劲荪,恰好碰到了霍元甲,元甲提前赶到,才救下郭良。农劲荪见郭良已经脱险,也就放心了。
  皮萨林认识农劲荪,他用半生不熟地中国话,说道:“农(龙)先生,比(必)武应该在擂(律)台上比(必),不能 (楞)这样打 (大)!”
  农劲荪笑道:“皮萨林先生,你可以问问你的伙伴,我们搭擂台,他们为什么要干涉!”
  “我们有了!”皮萨林指着西边的擂台,提高声调说:“还要搭这个,为什么,你们?!”
  农劲荪朗声答道:“你们搭擂台是专门打中国人的,我们搭摆台是专门打外国大力士的,为何在中国国土上外国人可以搭,我们中国人就不可以搭呢?!”
  皮萨林被问得哑口无言,忽然又说道:“好,比!一万两银子作赌注!”
  皮萨林的用意是,我一张口就是一万两,你们中国人掏得起吗?吓也把你们吓跑了!
  农劲荪还没回答,忽然围在四围的人群,几乎同声高喊:“一万两,也跟他比,银子由我们大家出!”
  皮萨林没想到中国人会这样齐心,竟然要伙摊这笔巨大的赌注。他黄眼球一转,瞧着霍元甲问道:“先生,您是比武的,同意这个意见吗?”
  霍元甲早看透了这个洋人的用意,他也领教过奥皮音的武功,心里有把握,于是微微一笑:“先生,如果您同意,我愿再加一万两!”
  在这种场合下,皮萨林毫无退路,只好答应下来,并当场找好了公证人。
  中国方面的公证人由张园的主人担任,西方的公证人由电灯公司英人平福为证。比武日期预订为次日上午九时。
  霍元甲与奥皮音比武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上海。第二天天刚发亮,张园内已经是人山人海了,上海各学校有的还备好锦旗,准备霍元甲一旦获胜,立刻举行庆祝游行。
  可是第二天上午九时半,还不见皮萨林与奥皮音的踪影,人们到六国饭店去找,才知奥皮音闻知霍元甲曾力挫俄国大力士卡洛夫,手能捻铁成粉,武功绝伦,知道登台比武,必败无疑,所以乘着黑夜就逃出中国,跑到日本去了!
  愤怒的人们围住了公证人平福,问他们西洋人还讲不讲信用,你们不是自称文明人吗? 就这样文明?
  平福并不知道皮萨林、奥皮音逃跑之事,又羞又气,大骂皮萨林、奥皮音丢了英国人的脸,便向霍元甲说道:“霍元甲先生,我作为大不列颠帝国公民,我讲的话,我负责,不过一万两银子,是比武分胜负后才由败者拿出,他们走了,比武不成,我愿意包赔失约的损失,下午我将派人给您送去白银千两,权当失约之报!”
  霍元甲知道这些外国人别看巧取豪夺别人钱财时,成千上万不嫌少,可让他们掏出一个铜元来,也不甘心。这个平福作为电灯公司副经理,他跑不了,才在众人盛怒之下,被迫答应掏出一千两。于是霍元甲说道:“平福先生,中国人并不计较钱财,而爱护名誉。奥皮音口出狂言,污蔑我们为病夫,今却让一病夫吓得逃之夭夭,岂不有损于贵国之荣誉?万两白银,在我们眼里并不重要,我请您当场收回奥皮音污辱中国人的恶毒话语,并登报声明承认中国人并非是病夫,他们是铁铮铮的血性硬汉,是讲信用的君子!”
  平福见霍元甲让他登报赔礼道歉,摇头说道:“那是奥皮音讲的,我不负责!”
  霍元甲驳斥道:“可您是公证人,公证书上有您的亲笔签字!”
  “我要不答应呢?”
  “那您就要掏出一万两银子来!”
  平福把脸一绷,耍起赖来:“先生,我是有身份的英国绅士,我要不掏一文钱,谅贵国政府也不敢轻动一个象我这样受治外法权保护并有地位的英国人吧!”
  霍元甲厉声说道:“公证书上白纸黑字写着,若当事人不出场或临阵脱逃,后果由公证人负责!”
  这时张园看比武的人何止万千,齐都高声呐喊: 绝不让洋人逞凶!”
  “根据公证书办事!”
  人们呼喊着,海潮般地向擂台前涌来。
  平福被这阵势吓呆了,但又舍不得白白掏出一万两银子,只好站起来,沮丧着脸说:“我代表胆小鬼奥皮音收回他的狂言,中国人是有志气的。霍元甲先生在这场没有较量的比武中,获得了全胜!”
  当天上海各家晚报,纷纷登出了这段新闻,霍元甲为中国人长了志气,上海滩的洋人皆称霍元甲是威震东方的“黄面虎”。有的报纸还登了平福道歉的全文。
  上海评弹界为了这场比武的胜利,还举行了专场演出。最受人们欢迎的一段就是:
  霍元甲吓走奥皮音,
  黄面虎威震上海滩。

  霍元甲在张园比武吓走英国大力士,并迫使平福赔礼道歉之事,在上海,人们奔走相告,欢欣雀跃。有些人,长期受洋人欺压,敢怒而不敢言。霍元甲此举,确实使他们扬眉吐气。
  霍元甲所设之擂台在最上端,张挂着大红横标,上书:
  专收各国大力士,虽有铜皮铁骨,无所惴焉!

  这等于在上海城向所有洋人发出挑战,但设擂近十日,各租界地洋人,竟无一人敢上台应战,真是威名大振,海内外皆知。
  上海人民兴奋之余,又有点遗憾。霍元甲如此技艺超群,武功精绝,可惜无法见到比武之真技。张园擂台前每日人流如潮,谁都盼望能一睹迷踪真传为快。
  霍元甲理解上海人民的心情,让刘振声与郭良表演武技,时而自己也登台献技,表演软硬功。
  擂台限期一月,如一月之内无一洋人登台较量,则胜利收擂。
  谁知摆擂二十七日那天,忽见一人飞身纵上台来。
  此人面如渥丹,黑须盈尺,两眼闪光,霍霍照人。头戴束发金冠,身穿一领百衲道装长服,胸前绣一八卦,脚登一双蒲草洒鞋。
  霍元甲见此人身穿道装,飞身上台,身轻似燕,落在地板上竟毫无声响,便知道此人轻功高超,赶忙迎了上去,拱手问道:“道长何来?请坐,用茶。”
  这个道人打了个稽首,答道:“贫道来自武当山紫霄殿,道号凌云,今来上海化缘,见设此擂台,故来一试。”
  霍元甲婉辞道:“道长,在下设擂乃迫于无奈,洋夷欺我中华无人,故与彼较一短长,并非与中华武林佼佼者斗技,道长乃化外高人,定能见谅在下之苦衷。”
  凌云道人呵呵笑道:“你摆擂,我打擂,天经地义,世上哪有摆擂台,专与洋人比而不与中华武林较量之理? 贫道既登台,就不会轻易下去,擂主,请过招吧!”
  霍元甲躬身施礼道:“元甲此举,本为国人雪耻争荣,道长理应助我共震国威,你我争强岂不让外人耻笑? ”
  凌云道长冷笑一声,厉声说道:“霍元甲,你满口为国人雪耻,可多少武林好汉伤于你的掌下,你休推辞,贫道定要领教!”
  霍元甲话语谦恭,凌云道人却咄咄逼人。
  在一旁押擂的刘振声与郭良早按捺不住怒火,郭良见凌云道人当着数千观擂之人竟指责师傅挟技欺压武林,忍不住跳到台中,大声说道:“老道,你听着,我师傅行侠仗义,对正派之人,哪怕三岁孩童也敬他三分,他是打过一些人,但那都是抢男霸女,坑害百姓的流氓土匪,你这个出家人干嘛为那些坏蛋叫屈?!”
  凌云道人让郭良问得无言可答,便把眼一瞪,喝道:“你是何人?”
  霍元甲对郭良说了声:“不许多言!”然后对凌云道人陪笑道:“小徒无礼,请道长宽恕。”
  凌云道人哈哈笑道:“看你这个徒弟,就知道尔等横蛮到何种地步!贵徒如此骄横,定武功压身了,来来来,贫道领教几招!”
  霍元甲见这个老道步步逼人,百般良言相劝,皆无动于衷,只好说道:“既然道长定要过招,在下奉陪,请道长高抬贵手。”
  凌云道人见霍元甲被他话语激得同意比武了,心中暗喜,他并不等霍元甲站好门户,大喊一声:“看打!”一个“饿鹰扑兔”,飞身纵起,直向霍元甲前胸击来。
  霍元甲顿觉掌风劲厉,知此人内功精湛,立即运气提神,用阴阳八卦掌反扣凌云道人之双腕。凌云道人见霍元甲掌起带着“嗡嗡”之声,赶紧撒掌换式,左掌虚击霍元甲右肩,右掌却张开如刃,直插双目。霍元甲见其招术怪异,并非全是武当之拳术,不敢冒然接招,急翻身一个“叶底藏花”避开此险招。
  三招过后,二人拆手交锋,各施拳术,打在一起。
  俗话讲:行家看门道,力巴看热闹。
  台下观看比武之人,见霍元甲与凌云道人各施绝技,打在一起。但二人很少正面交手,仅仅在四五步外挥拳劈掌,觉得不过瘾,在外行人看来,比武较技就应该你一拳我一脚,打成一团,扭在一起,拳掌相碰,腿脚加身。可这两个比武之人,皆在对方几尺外挥掌抡拳,似乎在表演,比戏台上演的三岔口,扒蜡庙等武打戏的热闹精采劲儿差远了。
  他们哪知这才是真正最上乘之武技较量,全靠掌风击敌。对手掌风拂过,掌掌皆似刀劈斧砍。若不是掌风互相抵消,早有一人被击下擂台去了。
  霍元甲一边交手应敌,一边观测对手拳路,他终于在凌云道人挥拳劈掌之势中,看出对手是采用武林中极少见的先天罗汉十八手,但又不完全相似,偶尔一变,还有个别东瀛杀手招术,不由地暗暗吃惊。立刻采用达摩神拳中之上步连环三锤、进步连环三锤、下膛锤、反面锤,将凌云道人的先天罗汉十八手一一破去。
  凌云道人见霍元甲将他绝手破去,恼羞成怒,怪吼一声:“起!”长袍飘抖,拔地而起,宛若一只腾飞的鹰,伸开双掌,抓了过来。霍元甲见来势迅猛,急转身后纵。

  凌云道人见有机可乘,恶狠狠地向霍元甲双肩抓去。霍元甲猛往下一俯身,躲开双掌,一个掘子脚,右腿飞起,变招之快令人有目难辨,看来凌云道人难以躲过此脚。凌云道人只觉一阵劲风扑身,小肚脐门被霍元甲击中,仿佛被一根巨大的木桩猛擂到身上,被撞了起来,身体失去平衡,掉到擂台之下。
  霍元甲此掘子脚仅用了五分功力,他不愿结冤武林,见凌云道人掉下了擂台,自己也装作失足从擂台上滚落了下去。立刻扶起凌云道人,作揖说道:“道长功力非凡,元甲钦佩之至,胜负平分,可以休矣!”
  凌云道人打了个稽首:“霍大侠果然身手不凡,贫道告辞了!”说完拂袖而去。


  第三十回  精武会绣旗飘展
              特务处暗布杀机

  霍元甲吓走奥皮音,威名远扬,上海城街谈巷议,一时间无不以中华武技与霍元甲之武功为题。
  这天摆擂期满,竟无一洋人敢登台去捋“黄面虎”之虎须。上海各界知名人士为祝贺霍元甲为国争光,在城隍庙燕宾酒家举行欢宴,招待霍元甲师徒。
  元甲本不想去,但农劲荪劝说道:“上海百姓久受洋夷之欺凌,今一朝吐气,感激在怀,却之不恭,何况我等正准备筹建精武会大事,在酒席宴上也可借酒陈情,可望得到热心人之资助,理应前往。”
  此时,正是烟花三月下扬州之际,江南千树尽绿,万花吐芳, 日暖风和,是一年之中最佳季节。
  霍元甲师徒在农劲荪的陪同下,前往上海城最热闹处城隍庙。
  上海城隍庙好似北京的天桥,南京的夫子庙,面积广阔,其中包括巧夺天工的豫园。园内树石葱青,亭榭疏旷,龙攀墙上,凤舞丹墀,实乃江南建筑之瑰宝,民族精艺之结晶。每逢阳春三月,游人如潮,是一处热闹中之典雅园林,极富特色。
  豫园内,小桥流水,绿波荡漾,岸边栽柳, 水中植荷,建筑简洁,技法绝妙,既富有江南水乡气息,又具有浓郁的上海地方风格。
  更有特色者,环绕这景色绝人,古建典朴之外,是各色民间店号。南糖甜食,鱼虾海珍,阳春细面, 米糕粘团,茶楼林立,酒家密排,说书评弹,魔术杂耍,占卜测字,金鱼山石……应有尽有。此地一游,尽领上海民间风貌。
  所以上海各界名流,有意选择这里来宴请霍元甲师徒。
  霍元甲生性好静厌乱,极不善于出头露面, 应酬交际。他在比武较技之时,猛若狮虎,但在素常却静思少言,尤其在生人面前更加缄默,毫无锋芒。
  上海各界知名人士联名宴请,他一直惴惴不安,觉得毫无寸功,受此礼遇,实是有愧。但迫于无奈, 只好前行。于是格外小心,唯恐让人挑剔,说他居功自傲,以损武林名誉。
  他持这种心理,当然赴宴之前穿衣打扮就分外注意,尽量朴雅,与其让人说土,不愿让人说狂。
  他穿了件半新不旧的二蓝对襟褂子,青粗土布散腿裤,脚登了一双千层底纳帮洒鞋,朴朴实实,近似在村里务农时的装束。
  郭良见师傅如此打扮,对刘振声努了下嘴说:“师傅这是赴宴呵,还是下洼去耪地,咋穿得如此寒酸? 咱俩去劝劝,别让人笑话。”
  刘振声笑着说:“要劝你自己去,何必拉着我?”
  “你是师兄,哪件事能迈过你去?”
  “此事不同,师傅喜欢你憨直,说走了嘴,也不会生气,要去你尽可前去一问。”
  郭良性子急,办事又楞,走到霍元甲面前,行了个礼问道:“师傅,您去赴宴,咋穿这庄稼佬的衣裳?”
  元甲笑着问道:“你说要穿什么?”
  “嘿,您不是有件墨黑锦缎长袍吗,把它穿上,再把师娘做的坎肩披上,帽翅一戴,把农先生的金表练挂上,让那伙人也看看您的风采,赫赫有名的霍大侠哪能……”
  郭良的话还没说完,元甲把脸一沉,训斥道:“胡说!古人言,英雄本色。我长自乡间,耕种于农田,本来以耕作为本,图虚名,摆排场,岂我所为?还不退下!”
  郭良碰了个钉子,回去一说,刘振声笑了起来:“你跟了师傅十几年了,还摸不清他的脾性,你呵,白白长了六尺高的个子!”
  郭良怔着眼问:“这不是去赴宴会吗,千人瞧,万人看,不比往常。”
  刘振声说:“师傅常言,岳武穆身居三军统帅,率领数十万大军,依然布衣遮体,餐餐食豆腐,因国事多难,
  不敢稍事奢华,你忘了他的教诲了?不吃窝脖,你总转不过脑壳来!”
  郭良拍了下脑门说:“唉,我光顾去吃酒席了,一高兴,别的事全忘到爪哇国去了。得,师傅既然这样,咱们更不敢风光了,还是穿上我那件打补丁的二大袄吧,说不定会招师傅高兴。”
  说着脱下自己的新海昌蓝外罩,掖到箱子里,真的把那件二大袄掏出来。刘振声也不拦他,光抿着嘴笑。
  酒宴定于下午五时准开,元甲师徒和农劲荪因为想逛逛城隍庙,提前一个多时辰出发了。一进城隍庙热闹区,更是万头攒动,游人擦肩磨背,小巷两边,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卖青藤竹椅的作坊,出售南国奇花异卉的花店,鱼虾摊前正活剥黄鳝,糕点铺里在兜售肉馅寿桃。
  郭良见此地风俗与北方大不相同,对刘振声 说道:“刘哥,这地方咋还有人卖活剥长虫的?”
  农劲荪一听笑着说:“那不是长虫,名曰黄鳝,味极鲜美,乃一珍肴水味,席中之上品。”
  郭良摇着头说:“吓死人了,这东西滑不溜丢,跟蛇一个模样,恶心死了!”
  刘振声也对郭良说:“咱天津卫讲究吃油炸蚂蚱,人家看起来,不也奇怪吗?风俗不同,口味也就不一样,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说着话来到游艺区。这里抓采的,套环的,用弓箭射鹄靶以赌输赢的好不热闹。穿过这里,前面又是说书场,唱评弹的,清唱越剧的,围场演黄梅戏的,笙笛齐鸣,琴弦拨奏,乐声缭绕,俨如进入一音乐世界。
  郭良眼尖,他突然看到在布围幛圈起的评弹剧场的白布帘旁,立一木牌,上写着:
  津门大侠绝技惊人
  霍公元甲南下驱敌

  郭良见在此热闹去处竟有人演唱师傅的英雄事迹,不由欢欣雀跃地拍着刘振声的肩膀喊道:“刘哥,你看,咱师傅上了戏了!”
  他嗓门大,引得众人转过头来都瞧他们。
  霍元甲盯了郭良一眼,小声说道:“不许乱喊!”说完赶忙垂下头,匆匆离开说书场。
  到了开宴时间,农劲荪领着元甲师徒走进燕宾酒家,登楼进入雅座,设宴的主人迎了上来。
  满屋子人一听霍元甲到了,全纷纷站起,拱手施礼。为首一人身穿紫呢夹袍,天青哈喇马褂,戴着顶黑缎帽翅,帽顶镶着一块晶莹透亮的碧玉,银须飘胸,年约七旬,慈眉善目,拱手对元甲说道:“霍义士千里南下,为国争光,沪埠之人无不赞誉,公推小老为首,设此便宴,为君洗尘,不成敬意,还望海函。”
  元甲抱拳施礼道:“元甲无功,蒙诸位高贤如此热诚款待,实拳拳不安,初次相逢,就如此叨扰,失礼处还请宽恕!”
  农劲荪指着那老者向元甲介绍道:“此老乃王雪斋先生。道光年间曾官拜翰林,后弃官经商,为人诚善,上海各方人士皆以王翁为表率,是个既忠诚又热心慈善 的 老人。他关心中华之武术,上月搭擂台,多蒙老先生鼎力相助。”
  元甲作揖道:“深谢老先生大力促成,元甲实感恩非浅。”
  王雪斋拦住元甲,捋须呵呵笑道:“义士千里奔波,为我上海之民扬眉吐气,正该谢您。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众人分宾礼坐,店伙已摆上酒菜,酒席宴上,大家开怀畅饮,尽叙平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雪斋举杯说道:“霍义士,众人公推老朽在阁下面前陈言,上海好武之人极多,惜无良师指教,我等邀请霍义士能在沪小住,广授武技,以健民利国,霍君若允,请满饮此杯。”
  霍元甲见王雪斋词真意切,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众人齐道:“痛快,霍公真乃血性奇侠!”
  农劲荪趁机说道:“劲荪与元甲相识有年,  早有夙愿,要设一武馆,广传武技与体操,为强国强种,振奋民族精神而尽绵薄之力。惜无良机,资金不足, 又缺房基……”
  王雪斋慨然说道:“小老正有一处空房闲置,尽可开设武馆,望二位能给小老一献力之机。”
  其他人也纷纷说道:“王公出房,我等出力,资金由我们设法解决。为发展上海武术事业,我等理当争先。”
  就在这酒席宴上,决定成立武馆,起名《中国精武体操会》,地点设在闸北王家宅。
  此消息传出,立刻得到上海各界人士资助,纷纷出钱出力。就这样,在那年夏天,中国第一个民间体育组织——中国精武体操会,正式成立了。农劲荪被推动一云云,霍元甲任技击主任。
  六月十三日那天,中国精武体操会的会旗,高高飘扬在上海闸北区王家宅上空。会旗是三星旗,由上方斜落至左下方,分别为黄、蓝、红三色,代表德、智、体三育。彩旗在蓝天下飘拂,辉映着绿树繁花,分外妖娆。
  报名参加入会者极其踊跃。第一天就有入会的学生、工人、职员、市民百余人。
  就在这一天晚上,上海租界地一所挂着《京都会社》的铜牌小楼内,两个日本人正在密谈。
  谈话之人正是永赖川。十几年岁月的磨蚀,他变老了,两鬓滋生出花发,眼角已爬上了皱纹,但依然还是那样胖,脸上还是经常浮着甜甜的微笑。
  他抽了一口吕宋雪茄,慢悠悠地吐着烟雾,用胖手赶了赶眼前的烟,对跪坐在他面前榻榻米上的人说道:“吉野君,你与霍元甲擂台交手,有何感想,请直言。”
  那个身穿和服,长巾束腰,头上梳了一个抓髻的人呵呵一笑道:“我巧装武当山老道登台比技,那些中国人竟无一人看出破绽。霍元甲一口一个道长,叫得好不亲切,哪识我庐山真面目,至今想起来犹觉可笑……”
  永赖川打断吉野的话说:“中日两国,同属黄种,蒙骗自然容易。不过霍元甲智勇双全,不可不防,还需小心为是。”
  “永赖川先生,人人都说霍元甲勇力超凡,此番交手果然不同一般,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以你之功力与他相比如何?”
  “交手数十合,最后平分秋色。”
  永赖川在水晶玻璃烟缸内碾灭雪茄,眨了下眼睛说道:“当年桑田茂武士大战霍元甲之场面,至今想起来,还使人惊心不已。桑田茂乃帝国著名武士,走遍九州四国,从未遇上对手。可谁知津门一战,竟惨败在霍元甲手下。消息传出,连天皇陛下都异常震惊,你知道桑田茂武士的结局吗?”
  “知道。”吉野脸色顿变,惨然说道:“他回归东京后,在神靖社前剖腹自杀。”
  永赖川悲切地说道:“唉!他是一个勇敢的战士,为了维护帝国之荣誉,从容就义,确实太可惜了。他的死,给帝国军政界敲起了警钟,中国并非已到了随手可摧毁的地步,中国百姓依然在逆境下自强不息。这种精神是可怕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们要摧毁这种精神!”
  “那次铁甲船比武失败后,勇敢的武士桑田茂自尽了;黑田三郎大佐遭到贬黜,被下调满州,几年后参加了日俄旅顺口之战,也光荣献身了。后来,我也离开了天津,失去了晋升的机会。吉野君,你知道当时我的军阶吗?”
  “知道,阁下,您当时是少佐!”
  “对!少佐!十五年了,我依然还是一个少佐!可与我同军阶的人,现在有的人当上了将军,你知道造成此悲剧的原因吗?”
  吉野当然清楚,那场比武,几乎震惊了日本武林。第一流的帝国武士竟惨败于刚吐血不久后的霍元甲手下,实乃奇耻大辱。连帝国情报总部都受到牵连,何况直接参与出谋划策的永赖川少佐呢。他宦途多阻,不能平步青云。天津比武的失败,为他设置了无法攀越的障碍。谁有损于大日本帝国的荣誉,谁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帝国铁的纪律!他,吉野作为一个武士被派往中国,广学中国各武门之精粹,当他经过十五年之磨炼,几乎变成了一个中国人时,帝国设在上海的情报部才第一次给他发出了命令——以中国武林高手的身份,来上海打擂,一试霍元甲之功底。他完成了使命,并没有丢掉帝国的面子,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那么下一步呢? 将会又对他发布什么新的命令?
  “日本帝国全体武士之敌——霍元甲,以中国民族英雄的姿态又出现在上海这个较技场了!”永赖川站了起来,
  他那笑眯眯的面孔,此时蓦地变得阴沉起来。他那双温和的眼睛突然冒出一股杀气,攥紧的拳头在空荡荡的室内挥动了一下,恶狠狠地说道:“他与农劲荪又成立起中国精武体操会!第一天报名,就有一百人!如此下去,你知道会滋生出多少个霍元甲来?!不行!我们要把这个婴儿掐死在摇篮内,绝不许他们长大!因为它直接影响帝国利益,你明白吗?”
  “我明白!”吉野赶忙站了起来,立正答道。
  “所以我根据帝国情报总部的命令, 将派你执行……”
  吉野以为是让他带人去捣毁精武体操会,肃然答道:“阁下,为了帝国的利益,我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永赖川微微笑了:“不,不,你领会错我的意思了,你要立即回日本去。”
  “回日本?”吉野疑惑地问。
  “是的,回日本!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去面见熊本武士!”
  吉野大吃一惊,熊本是日本最骠勇的武士,十五年前他曾与熊本三次比武较量,皆败在熊本手下,后来日本曾举办过五次全国技击比赛,熊本连续夺得五次冠军。被日本武林誉为天王勇士。但让他回去找这个曾击败过他的无敌勇士干什么?
  “阁下,你的意思是?”吉野惊愕地问。
  “这是总部的命令,我不过通知你罢了。”永赖川变得严厉起来。 “熊本武士正在富士山内练功, 你回去之后,要把你与霍元甲比武之事详细告诉他,一招一式都要讲清楚,你要装成霍元甲跟他比武较量。熊本是日本帝国唯一有把握击败霍元甲之人。我们早作了长期打算,现在到时候了,不是与霍元甲打个平手,而是要击败他,用日本帝国精湛之武功击毙他,让那些病夫们看看,大日本帝国才是世界上真正的勇士之国!霍元甲不是被那些西洋人称作‘黄面虎’吗,熊本就是打这只‘黄面虎’的赫赫英雄!”
  吉野一阵心酸,原来派自己到中国来广习中国各家武技,不过是为了熊本打败霍元甲当阶梯罢了。十五年乔装打扮,出入中国各武林门派,最后又化装成道人,原来竟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有点愤懑,但紧接着又一阵不安。自己苦磨苦练十几年,竟然无法战败霍元甲,虽然那天比武霍元甲也同时坠落到台下,但他知道霍元甲并没有失手,怎么会随同自己落到台下呢?
  到此时刻,他才闪过这个疑问,然而他没有讲出来,既然要让三次打败过自己的熊本来,那就让他领教一下神异莫测,诡诈离奇的霍元甲的武功好了。
  想到这里,他立正答道:“少佐先生,我一定遵命,明日即速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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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4 14:19: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回  精武会战神突降
                  霍元甲抱病抗敌

  走进精武体操会的院子,在迎门的影壁上,便可以看到一个色彩斑斓的会徽。会徽乃一盾牌,其用意在于习武宗旨主要是防身健体,并非以技欺人。
  精武会有几条严格的训戒:
  不准以我之拳加于同胞身上;
  不准学会武功为害社会;
  不准挟技欺凌弱小;
  不准调戏侮辱妇女;
  精武会的总旨是:
  参加我会习武者,志在强身健体,保卫中华之尊严,暂造福于人类。
  八月的上海,溽热难耐,空气潮湿闷热,家俱衣物皆是湿漉漉的。霍元甲不习南方水土,一进三伏,茶饭难以下咽,总感心中不适。恰逢有乡人来沪,言卫南洼又遭水患,眼瞧着丰收在望的庄稼,一场暴雨,河水漫堤,全泡入汪洋。霍元甲闻此讯后,心中更加郁闷,家人以耕作为生,田禾遭水,颗粒难收,看来今年又要过糠菜半年粮的苦日子了。
  元甲身在上海,虽任精武会技击主任,但精武会白手起家刚创眉目,资金奇缺,收入仅能果腹,那有余力去照顾多难之家?五尺男儿,空有一身本领,上不能赡养父母,下不能抚育儿女,思前想后,实感人世之艰辛。
  农劲荪为了创立精武会,几乎耗尽家财,自己为了精武会能扎住根子,多次婉辞了显官厚禄之聘约。如为少数有钱有势人保镖护院,立即可华衣锦服,日食佳肴,月取千金,父母得孝,儿女得安。可是为了繁荣发扬中华之武技,为众人服务,只得节衣缩食,囊空如洗,窘迫万状。为人在世,干出一点事业来,是何等艰难。
  元甲又想到刘振声与郭良,这两个年轻人,追随自己,走南闯北,皆贫无立锥之地,他们已经吃了三天的水泡饭了。他二人若受聘于豪富,何至于潦倒如此?铮铮铁骨,耿耿忠心,却贫困加身;摇摇媚骨,随波逐流,却财势显赫,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颠倒不公?想到这里, 胸口发闷,嗓子眼一阵发咸,他怕旧病复发,赶忙压抑住愤懑之情,走出精武会去散步。
  他信步来到黄浦江畔,只见江水滔滔,奔波涌浪。一叶小舟在夕阳下撒网捕鱼。小舟不大,父女二人。老者头须霜白,姑娘十八九岁,在那白浪丛中颠簸。飞网扑撒,击破江面,水湍流急,令人观之心惊。 
  霍元甲看着这一幅夕阳撒网图,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那时,每逢卫南洼雨涝,大河决堤,变成一片泽国水域时,为了糊口,他不也曾追随父兄,划着个帮摇子,在大洼里撒网捕鱼吗? 鱼网象扇面般地撒开,击碎水面,掀起千层涟漪,沉入水中,过了一会儿,再将网拉起来,有鱼无鱼全靠运气,酷似这难以预卜的人生。然而就这样一网一网地撒下去,捞到点鱼虾,换回点五谷杂粮,充饥入腹。他追忆往事,真想跳到江面那只小船上,为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去拉几网。老渔翁太累了,他那酱紫色的脊背弯曲了,汗水在流淌,滴在浩渺的江水里。
  多少年来,多少勤劳的渔翁,为这条江里注入了辛勤的汗水,才使这条江水更加汹涌澎湃。当岸边还是一片芦苇时,他们就在这里一网一网地飞撒着,如今江畔高楼入云了,他们还是一网一网地在这浑浊的江水里,去和凄惨的命运搏斗,何时才是尽头?
  霍元甲触景生情地想着心事,忽然一艘悬挂着太阳旗的日本快艇顺流而下,箭似地飞了过来,掀起千层恶浪,搅得江水波滔汹涌。
  渔船见快艇猛冲而下,吓得拼命往岸边划去。那快艇仿佛一头凶猛的恶鲨在追袭一只可怜的鱼儿,它毫不改变方向,反而加快了速度,径直冲向小舟。它在离小舟不到半尺之处冲了过去,掀起五尺高的激浪,小舟猛受冲击,高高被浪头托了起来,倾斜成四十五度角,当它落下来时,又一股激浪猛砸了过来,那老者与小姑娘拼命挣扎,力求平衡,哪能稳得住,小舟终于被掀翻了,一老一少全掉进奔腾的江水里……
  对这令人发指的一幕,快艇上的日本兵却报以哈哈大笑。
  霍元甲突然感到心头一阵发紧,嘴一张,一口鲜血喷涌了出来。
  他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地回到精武会住处。为了怕农劲荪等人担心,隐瞒了吐血之事,但那凄惨的一幕,时时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似乎又看到了父女俩在江水中挣扎泅游的身影,他又听到了那些洋兵幸灾乐祸狰狞可憎的笑声。仇恨之火在心里狂烧,但无法发泄。国运衰微,任人鱼肉,巍巍中华呵,你就这样默默忍受,任人宰割欺凌,任人骑在头上践踏,哪天才是你奋力反击的时刻?
  翌日,天又阴了起来。霍元甲觉得头有点发沉,教习课由刘振声代他去上了。他想休息一下,顺便给家里写封信,通知亲人,待精武会有个眉目,他即北归。
  他给大哥元栋的信是这样写的:
  巍巍上海,繁华之域,灯光如火,车马似龙,千街万巷,皆洋夷嚣闹之所。浩浩大江,纵横千里,炮舰穿梭,汽艇飞驶,皆洋人之船。现今日之中国,实五千年来最懦弱之期。日所见,夜所闻,尽丧权辱国之惨状,呜呼,四亿炎黄子孙,博大神州大地,何日能重……

  信还未写完,忽听院内大哗,拳打脚踢之声骤起,伴随着玻璃破碎声,叫骂狂吼声,墙壁倒塌声,震得室内器物轰鸣。
  元甲大惊,立刻飞身出去观看。只见前院习武场上,刻着精武会徽的影壁被人推倒,破砖碎石散成一堆,精武会旗被扯破掷在地上,几个日本柔道装束的凶徒正在追打习武的会员。
  刘振声、郭良和两个武功好的教师,正和那几个日本浪人打在一起。
  霍元甲见为首一人,头发盘在头顶,用一个铜环扣住,他身穿东洋白绸短衫,腰里扎一根巴掌宽的黑沙武士巾,下身罩一条墨绿散腿短裤,脚登一双日本造特制水牛皮包头软底胶鞋。他并没有动手,仅仅把双手叉在腰间,一脚踩在精武会会旗上,傲然地望着院中打在一起的人群。这个日本人的脸是古铜色,一双鹰似的眼睛,闪着攫取的寒光,他并不魁伟高大,但肌肉绷得铁紧,在阳光照射下,脸上闪闪发光,仿佛一尊充满杀气的青铜雕铸成的战神。
  他见霍元甲出来了,用东洋话大吼了一声:“とまみ!〔停!〕”那几个日本武士,立刻停止搏斗跳出圈外,垂手听命,好象一群恶狼听到虎啸声似的不敢轻动。
  那个狂傲、满脸罩着杀气的日本武士,挥了下手,其中一个武士往前走了一步,用中国话大喊道:
  “大日本帝国天王武士熊本,正告中华精武会技击主任病夫霍元甲,从今日起立即关闭精武会,焚毁会旗,砸烂会徽,解散习武之人,并在精武会门首张贴布告,要这样写:奉大日本帝国天王武士熊本阁下之严命,从即日起关闭武馆,永不授技……”
  郭良气得大骂起来:“放你娘的洋屁!精武会不是好欺侮的,你们这些王八羔子,老子给你点厉害!”一边骂着,身子便腾空而起,直扑那个口发狂言的日本浪人。
  可郭良还没贴近那个浪人,熊本就一纵身,俨如一头豹子从地跃起,他离着郭良还有五步,双掌猛往外一推,郭良蓦地感到一股强劲的冷风扑了过来,这股阴森森的气浪,竟把他钉在原地,胸口一阵隐痛。他赶忙拧身让开这股气浪,准备再次扑起,直冲熊本。
  霍元甲见熊本出招怪异,立刻大喊一声:  “郭良,停步!”他弄不清熊本这伙人的来意,强压怒火问道:“我等设精武会与汝日本何干?你们砸毁我会徽,扯碎我会旗,如此暴虐无理,为了何故?”
  “为了何故?”那日本浪人见熊本向他点头示意,狂叫道:“十五年前,中华贱民霍元甲竟敢施诡计将日本帝国桑田茂武士推入海河,熊本阁下为报此仇,涉海而来,教训尔等狂人,若是不服,定踏平精武会,让你们人人见血,难逃活命!”
  像这样恶毒挑衅之话语,就是泥人菩萨,也会被逼得吼叫了起来,何况有血性的武林豪杰?
  刘振声、郭良等人实难忍耐,大喊了一声:“师傅,洋夷欺人太甚,让我们和他拼了吧!”
  他们还没动手,只听熊本一声怪叫,早腾身飞起,直扑霍元甲。那几个浪人也乱呼乱叫扑向郭良和刘振声。
  霍元甲料知熊本找上门来,以雪耻为借口,实际上是要摧毁苦心经营起来的精武会,强令中国国民不准习武健身,任他们欺凌宰割,实现其吞并灭亡中华之野心。想起昨日黄浦江内渔舟倾覆之凄惨情景,再看会徽、会旗横遭蹂躏之惨状,怒发冲冠,顿起杀机,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将这些日本狂徒击倒在精武会门前!
  那次海河之中铁甲船上之较技,虽日人用心险诈,但毕竟名曰比武,此次拼搏近似仇杀,日本浪人打上门来,若不以死相搏,岂能使刚刚建立的精武会生存下去?
  霍元甲怀着这种心情,下定决心要用生平所学之功力,打击敌人之气焰。所以招招皆狠,式式皆毒,与熊本打在了一起。无穷之仇恨变成巨大之力量,虽在喷血之后,但精力毫无所减,他终于找到一个发泄愤懑的机会了,宁可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这些狂妄骄横的日本武士轻易地走出会门,他们既然已捣毁我会徽,践踏我神圣的会旗,那就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熊本这时所想的却是,此次他来中国时,跪拜在护国大神的神龛前,负责情报部工作的将军对他命令道:  “捣毁精武会,击毙霍元甲,乃与帝国日后西进利害相关,许胜不许败。要为桑田茂君报仇,要让败于霍元甲手下的英俄等国武士看看,大日本帝国的武士,才配戴世界上最憬勇者之桂冠!
  熊本为了能一战而击败霍元甲,花了十几年苦工。临来之前,又与吉野数次角斗,皆获全胜。他想,吉野与霍元甲功力相等,既然他能轻易战胜吉野,那么击败霍元甲,当然毫无问题了。
  二人虽然皆是徒手交战,但掌掌如刀,拳拳如锤,比兵刃还厉害十分,一旦被掌擦上,被拳碰上,性命难保。熊本十分骁勇,他舞动双掌,呼呼山响,震得附近玻璃窗发出哗哗的响声。霍元甲与他交手二十余合,竟然无法贴身。熊本掌风起处,犹如迅雷闪电,招术怪异凶猛,元甲暗想到“如此斗法何时是了,不如冒险与他一搏,先用达摩神拳将他凶焰打下去,再设法用巧招赢他!”主意打定,忽然拳若流星,前八拳,后八拳,左八拳,右八拳,上下又是八拳,真若乌龙出海,猛虎下山,双拳飞舞,一刹时变成了无数双拳头,紧紧将熊本裹在拳风里。
  熊本大吃一惊,听吉野讲霍元甲武功与他不分上下,今日一战,为何如此厉害?这个中国人的招式,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换招之快好似天上流星,变幻之奇,仿佛冰轮转腾,大有神出鬼没之妙。熊本收起轻敌之心,认真对付,前后左右上下遮拦隔架,逐招将元甲的攻势破去。
  元甲见熊本竟能将达摩神拳四十八绝手一一破去,心里也是一惊,料到如再打下去,让熊本识透拳路还起招来,说不定会吃亏。自己刚刚吐过鲜血,元气毕竟有伤,若不迅速将这强敌击倒,时间长了,自己惨败事小,精武会若毁于今日,实关系重大。想到这里,脚步踉跄,身躯摇晃,好似耗尽精力,气喘起来。
  熊本见元甲体力下降,步法紊乱,趁机猛攻,左拳虚晃,右拳出击,直照元甲左肋打下。元甲转身,轻飘飘就地飞起一腿,一个“枯树盘根”向熊本扫去。熊本使一个“燕子穿檐”,将身纵起,直扑元甲,突伸二指,恶狠狠一招“双龙取珠”,直点元甲双目。元甲步法散乱,往后一倾, “哎呀!”一声,跌倒在地,四仰八叉,平躺在下面。熊本大喜,狂吼一声,飞起右脚,用足十成劲儿向元甲下裆踹来,这一脚若被击中,元甲当场必死无疑。当熊本右脚刚刚飞起,元甲却急收左腿,护住小腹,  右腿猛缩,立即弹出,就地卷起一阵狂风,宛如出洞的怪蟒,直向熊本肋下踢去。这就是中国武术中“醉八仙”招式,形散而意不散,极能迷惑敌人,元甲运用得异常巧妙,竟然蒙住了熊本。
  熊本此时才知上了对手诱敌之计,急想闪开,但他用力过猛,全身之力全凝集在右腿之上,要想抽腿,谈何容易。他总算运丹田之气,将身子偏过,正想往旁闪步,元甲的右腿早到, “拍”地一声,被踢中坐臀,熊本狂吼一声,飞出一丈开外,摔落到青石台阶下面。他一个“鲤鱼打挺”刚站起身来,元甲疾如闪电,食指突伸, 硬如钢柱,运用“一指禅”之功力,已照熊本当门穴上点去,手指离胸还有二寸距离,功力已到,刺穿胸衣,直达肌肤。熊本吓得脸色发青,急转身,想躲过正穴,可元甲指法迅如闪电,正穴偏移,却点中穴口。他只觉得右臂酸麻,如万针刺骨,冷汗顿下,狂嗥一声,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到院墙底下。熊本翻身立起,左臂一挥,双足登地,平空起飞,只靠单臂,便勾住墙脊,纵上墙顶,狂奔而去……
  那几个日本浪人,看见熊本败逃,早吓得魂飞胆裂,无心再与刘振声、郭良等人交战,狂呼一阵,跳出战团,夺门而逃。
  郭良、刘振声等人见元甲击败熊本,力量倍增,见几个日本浪人想逃,岂能放过,皆呼喊连天追了上去。
  郭良刚追到门口,突然“砰”的一声,一发子弹从他,头顶飞过,把迎门窗户玻璃打得粉碎。
  这些日本浪人竟然动用火器,掩护自己,仓惶逃窜。
  元甲见院中碎砖破瓦狼藉一地,会徽上的盾牌一裂两开,还有两个习武的会员被日人击伤,倒地呻吟,他忍不住心里的悲痛,便跌跌撞撞跑过去拾起被踩得土迹斑斑的会旗,嘴一张,又喷了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浸透了会旗,染红了精武会的土地,他悲愤交加,一阵头昏目眩,跌坐在地上……
  第二天,上海各界报纸均以显著位置刊登了霍元甲击败日本武士熊本的特大新闻,赞扬霍元甲捍卫了精武会,捍卫了中国人的尊严,不愧为中华民族的好儿子。同时也揭发并指责了日本浪人的卑鄙的流氓行为。连租界地内西方各国所办的报纸,也不得不发出这样的哀鸣:……霍元甲是不可战胜的,赫赫有名的日本武士,一心复仇,苦练十余载,但结果与十五年前的桑田茂君一样,遭到了失败的下场。这件事给我们敲起了警钟,想用武力征服这个有着四亿之众的中华民族,就像用双掌去推倒万里长城似的难以实现……
  西方报纸所以发表如此话语,多少有些是嘲讽日本帝国想独吞中国之野心,但在嘲讽之中,却道出了一条真理:有着五千年悠久历史的中华民族,是世界上任何力量也摧不毁、压不倒的。


  第三十二回  狠熊本暗下毒手
                耿秋野忠正遭囚

  在上海苏州河畔,有一座朴雅的日本式小楼。楼房不大,两楼两底,楼前有个小小的院落,门上攀着金银花,正是开花旺季。雪白的花朵缀满枝蔓,招引得蜜蜂、蝴蝶纷飞。院中有一棵樱花树,翘首挺立,那满树朝霞般的樱花,开得如醉如痴,使这个小楼增添了勃勃生机。
  大门口挂着一个方型铜牌,上面用中文写着:
  日本医学博士秋野公寓
  这一天秋野先生正在二楼书房里翻阅报纸。书房不大,布置得十分朴素,完全按照日本人的习惯,除了一张方形小矮桌外,还有两个摆满书刊报纸的书架,正面墙上悬挂着一条幅,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
  博爱平等,救死扶伤。
  秋野是个五十多岁的长者,留着平头,戴着黑框近视眼镜,他外出诊病时经常穿一身黑色西服,今天在家里休息,穿着一件白地蓝条和服。
  他每天都要看从日本邮来的报纸,这八大版报纸,能使他了解到故国的风云变化,能嗅到故国泥土的芳香。
  但近期报纸却使他感到充满了浓烈的火药味。报纸上公开刊登,朝鲜之土,中国无力顾及,日本帝国理当全部接管。更有甚者,发出这样露骨之词:中国之人,无自强之力,若想生存,必须依靠日本帝国……
  日本军国主义用武力控制侵略中国之主张, 甚嚣尘上。报刊上有人撰写文章,竟公然叫嚣中国之民,多身虚孱弱,愚昧无知之辈,若帝国派一旅之师,当横扫中原,如入无人之境, 等等。
  秋野来华多年,他对中国是了解的,对勤劳的中国人民是尊重与同情的。他对如此疯狂鼓吹用兵大举侵略中国的文章,很不以为然。匆匆翻阅,另觅新闻。他突然在第七版不显眼的地方发现一则短评,标题是:岂容东亚病夫逞威?
  他仔细看了下去:中国武林枭首霍元甲,竟力抗我武士之神威,大长了病夫国民之志,敲锣打鼓,欢庆终日。实乃日本帝国武士之耻,以赫赫武功称雄之日本帝国,岂能善罢甘休……
  秋野知道霍元甲力挫熊本之事,认为熊本寻衅上门,咎由自取。霍元甲等出于自卫,誓死血战,公理所在,无可非议。他仅认为是一般日本武士出于狂妄,自发去找霍元甲比武,谁知帝国报纸竟登出评论,不由引起他的深思。
  正在这时,电铃响了,随着开门声,又传来有人登楼梯的声音,他的侍者轻步走了进来。
  “秋野先生,中华精武会会长农劲荪求见。”侍者禀报道。
  农劲荪乃秋野的老朋友,在日本留学时就相熟了。他一听农劲荪来了,忙站起身来,说了句:“有请!”便迎了出去。
  他走到楼梯口,将农劲荪迎进屋,高兴地问:“农先生,听说你创立了精武会,正想登门祝贺,你却来了,真令人高兴。”
  农劲荪笑着说:“秋野先生,贵国可有一些人将精武会看作眼中之钉,拔之方感痛快!”
  秋野知道农劲荪是指熊本等人挑衅之事,  叹了口气说:“中国有句俗话,树林大了,什么鸟都有,但害鸟究竟是少数呵!”
  农劲荪呵呵笑道: 先生谈锋不减,还似当年。”
  “我是一个医生,历来憎恶流血惨斗,熊本等人去贵会无理取闹,我作为一个日本人,深感愧疚。他们的作法,实有损日本武士之荣誉!”
  二人坐下,秋野问道:“农先生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
  农劲荪望着侍者端上来茶杯中的袅袅水汽,诚挚地说道:“今有一事相求,恳望先生鼎力帮助。”
  “你我深交有年,该出力的地方,自该出力,何谈帮助二字。”
  农劲荪打了个唉声说:“敝友霍俊卿不幸身染热疾,高烧不退……”
  秋野惊问道:“是否就是誉满武林的霍元甲?”
  农劲荪道:“正是。”
  “没请医调治?”
  “业已换了三名中医了,汤药无数,但病势沉沉,不见好转。故请先生一望。”
  秋野急忙说道:“虽未见霍先生之面,但闻名久矣。我是极佩服霍先生为人的,何况又是你的好友, 理当效劳。”说完即换上西装,提起医药箱,对农劲荪说道:“走吧,治病如救火,愈快愈好。”
  从那日起,秋野先生每天都去精武会给元甲治疗。打针服药,精心治理,元甲病情日渐好转。
  秋野乃名医高手,对“热疾”治疗尤有经验,这种病,西药比中药见效快。秋野又医术高超,所以,元甲体质便有好转,第五天已可以下地行走了,众人大喜。
  农劲荪当然高兴,对秋野非常感激。那天一定要设宴招待秋野,他们是老朋友,秋野不便推辞,也就答应了。
  一瓶茅台,冷热八个下酒菜,在席面的正菜是甑烹鲤鱼、香酥蘑菇芙蓉鸡、烩海参、红烧虾段。
  秋野见酒菜如此丰盛,说道:“都是老朋友,何必如此破费?”
  农劲荪笑着说:“先生日夜操劳,救俊卿于险境,粗茶淡饭,不成敬意,望先生见谅。”
  秋野纵声大笑了起来,但戛然止住,正色说道:“有一句话, 我想对你讲, 若不中听,你莫过意。”
  “请讲。”
  “俊卿先生之疾,主因起于气闷,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操劳过度,营养不足。练武之人,每天消耗多少精力,可能要超于常人数倍,可营养跟不上,这好像机器日夜运转,却不加油维修,什么样的机器能经住如此磨损呢?你招待我吃这样上等酒席,可日常你们以何食为主?”
  这番话问得农劲荪脸上发烧,精武会草创不久,经费短缺,虽会里工作人员皆有月薪,但因收入微薄,近似空设。元甲作为技击主任,月薪定为白银十两。但自从成立精武会后,他一次也没领过薪金。他为人正直刚强,从不喊苦叫累,每日三餐,粗米淡菜果腹,有两日他竟用盐水送饭,实是艰苦。上月熊本来精武会挑衅,农劲荪就是去苏州找热心支持武术者资助,那些达官阔老斗鸡玩狗,嫖妓豪赌,拿出成千上万银子也不心疼,但让他们掏出几文资助精武会却不肯解囊,实令人寒心。
  如此窘状,让他如何在这位日本朋友面前详述?
  秋野给元甲诊疗有日,早冷眼看出精武会之窘困。他经过化验,知道元甲长期缺乏营养,全靠超凡的功力来支撑此沉重之任,那日与熊本较技耗尽精力,忧愤攻心,他又刚强自负,硬折不屈,心血用尽,岂能不病?
  练武之人钢筋铁骨,不病则罢,一病则险, 此次病愈,若不加强营养,改变环境,他日还会旧病复发。秋野深知元甲乃一血性之人,为了发展中国之武技,强种强国,自己却过着艰苦清贫的日子,着实打心里佩服。
  吃过饭后,秋野从自己口袋内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面上,对农劲荪说道:“农先生,这是一百两银票,是我奉送给俊卿先生的,他需要加强营养,最好订上两瓶牛奶,每日必服。我力量有限, 区区薄意, 请笑纳。”
  农劲荪又羞又愧又是感动。秋野作为一个医生,此次治病,分文不取,已过意不去,又自掏腰包,赠银百两,更使他感动。此恩此德如何去报? 想到自己与元甲近半年来为创立精武会所受之冷遇,所经之困难,见那张日本朋友馈赠的银票,忍不住泪水盈眶。他沉痛地说道:“秋野先生,蒙你舍医出药,精心治疗,俊卿已脱离险境,此恩此德 我精武会之人莫不感激在怀。你数日操劳,分文不取,又赠白银,此事情理难容,先生请收回银票,关于俊卿加强营养之事,劲荪当尽力为之,只管放心就是了。先生深情,我等心领了。”
  秋野说道:“你的经济情况我知道,若有一点办法可想,你会前往苏州求助?救人需救彻,我好不容易为俊卿先生控制住病情,若营养跟不上,再病发,我不是白操劳了? 不要客套了,我虽然是一个日本人,但是你们的朋友,权当我对中华精武会所表示的一点微薄心意吧!”
  秋野说完起身告辞,又叮嘱道:“俊卿先生之疾,基本上不要紧了,再服几天药即可痊愈。今天的药还够,明日我再将药与药方一并送来。”说着,深深鞠了个躬,向外走去。
  秋野先生回到家时,天已傍晚了。他按响了电铃,侍者跑出来开门,禀告道:“先生,有两个人在客厅里等您半天了……”
  秋野不高兴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 只要我不在家,不许留客吗?”
  “我让他们晚上来,`可他们说,有要事相商,根本不听劝阻……”
  “是怎样两个人?”
  “是两个日本人,他们说是您最好的朋友。”
  秋野夫人上个月带着女儿回日本探亲去了,这所小楼只剩下秋野先生和侍者二人,极其清静。常找他来的朋友,侍者皆认识,这两个人是谁呢?他立刻向客厅走去。
  客厅设在楼下,房间是长方形的,白漆的天花板,棕紫色的护墙板,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中堂、仕女条幅,室内陈设极其简单而雅致。一张油漆铮亮的八仙桌,上摆山石盆景,文房四宝。两把太师椅,铺着红毡。屋正中摆着一张桃心花木小圆桌,上压玻璃板,四周有几张小巧玲珑的紫檀圆凳。靠窗户有一长形茶几,上面陈列着一个色彩缤纷的地球仪,贴墙有一个白色菲律宾木药橱,里面放着听诊器、药品、针盒、酒精瓶、药棉花包等物。橱上放着一盆苍苍翠翠的天冬草。
  这里是秋野先生给患者治病和接待客人的地方。因为中国人也常来此诊病,所以室内陈设以中式为主。
  他走进客厅,发现太师椅上一边坐着一个身穿西服的日本人。
  上首一人白胖而短粗,留着人丹胡,眼睛黑亮有神;下首一人慓悍矫健,目光霍霍,锐利逼人,极其威武。
  那个留人丹胡之人见他进来了,忙站起身来说道:“秋野先生,冒昧来访,唐突之处,请原谅。”
  下首坐的那个人也站起身来,鞠了个躬。
  秋野见这两个人皆面生得很,问道:“敢问二位先生大名,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我叫永赖川,”留着人丹胡的白胖子从容地说道:“他叫熊本……”
  秋野蓦地吃了一惊,他知道熊本与霍元甲交手之事,也曾听人讲过永赖川的名字。此人以商人名义出入中国,忽而天津,忽而广州,忽而又上海,但实际却是一个情报部的高级特务。这二人同时来访,是否与精武会有关?他按住惊疑,陪笑说道:  “让二位久等,失敬了。”说着就要给客人冲茶。
  永赖川拦住秋野,笑眯眯地说:“不必操劳,我们有点小事要与先生商议,先生可要帮忙啊!”
  熊本这时已走到客厅门首,将门拉严,看样子是不让侍者进来,以免打扰谈话。
  秋野见状只好坐下,静听他们的来意。
  永赖川瞧了瞧秋野刚放到圆桌上的医药手提皮箱,说道:“先生很忙累啊,出诊到此时方归,是给何人诊病?”
  “给一个朋友。 ”
  “朋友?”永赖川呵呵笑道:“恐怕是个中国人吧?”
  “这又怎么样?我既在中国行医,当然要给中国人治病。 ”
  “您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永赖川盯着秋野说道:“救死扶伤,拯人于难,乃医生的天职。我是说,您不该给危害帝国荣誉的人治病啊!”
  “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您还不清楚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这是从中华精武会归来吧?”
  “哪里有病人请,我就到那里去。我是一位医生!”
  永赖川并不着急,他还是按照他的意思说下去:“对,于是您就给霍元甲治病去了,您真是妙手回春啊,竟然把他从死神怀抱里又拉回来了。”
  “他病情并不象您所想象的那样严重!”秋野反驳道:“我再讲一遍,我是一位医生,不管是谁,只要找到我,就应该全力以赴地去治疗!”
  “我稍微纠正您一句,”永赖川仍不慌不忙地说:“您是一位日本医生,一个天皇陛下的臣民,在您干一切事情之前,首先要考虑帝国的利益,大和族的荣誉,这一点请您注意!”
  秋野变得气恼起来。这两个从未见过面的日本人,找上门来指东道西,竟然以主人对待奴仆的口吻对他发号施令。熊本败在了霍元甲手下,就怀恨在心,连霍元甲患病都不让自己去医治,简直岂有此理!他提高声调说:“永赖川先生,我从未干过一丝一毫有损于帝国利益的事情,多谢您的关心!”
  “不要激动嘛,”永赖川挥动了下胖胖的手掌,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略微加重语气说道:“我要提醒您,您正在干一件有损于帝国利益的事情,请不要打断我的话,我马上会使您明白,霍元甲屡败各国大力士,十五年前,他曾将桑田茂武士击落河中,您知道这件事吗?”
  “比武较量,定有胜负,何况那次比武是由桑田茂挑起,怎么能怪罪霍元甲呢?”
  “可是桑田茂君回国后剖腹自杀了,那是为了洗刷他给帝国带来的耻辱。十五年后,霍元甲又抖威风吓走了那个胆小的英国蠢牛,竟要成立什么中华精武会,妄想给病夫国注射强心剂,秋野博士,您现在该明白我的话了吧?”
  “我不明白。在中国的国土上,他们愿意成立什么组织,那是中国人自己的事,与我们何干?”
  永赖川哈哈大笑了起来:“与我们何干?我们要使中国人个个变成懦夫。在我们全部占领朝鲜之后,立刻会出兵满州,然后挥师南下,把中国广大国土置于日本帝国的太阳旗之下,我们不希望在我们出兵中国时,遇到一个象霍元甲这样的人,所以精武会不能让他们存在下去!”
  “你的意思是,不让我给霍元甲继续治病?”
  “不!你给了他健康,再把给予他的健康从你手里夺回来!”
  “这办不到!”
  “办得到!”永赖川突然收敛住笑容,变得狰狞可怖起来。他从衣兜里掏出个小药瓶,晃了晃说:“这个药瓶同您给霍元甲服的药水颜色一模一样,只要您明天给他送去,您就是帝国忠实的臣民,帝国会嘉奖您的功勋。”
  秋野吓得脸色苍白,愤怒地大喊起来:“你们竟要害死他!”
  “谁影响了帝国利益,谁就得死!”
  “你们是些什么人?”秋野又惊又气,他狂怒地擂动着胳膊, “我要控告你们!”
  “让他冷静一点!”永赖川对熊本使了个眼色。
  熊本恶狠狠地走过来,用一只手抓住了秋野,仿佛恶鹰抓住了一只小鸡,往下一按,就把秋野按到座位上。他用手指往花梨木八仙桌上用力一戳,立刻将桌面戳穿一个窟窿。他晃动着手指,狞笑着说:“秋野先生,您要再敢喊一声,我就用这个手指,在你胸膛上戳一个小小的肉洞!”
  永赖川见秋野不吭声了,从内衣口袋内掏出一张盖着圆形图章的素白纸卡片来,往秋野眼前一伸:“我们是些什么人?请看,这是帝国情报部批准令!作为一个忠于天皇的日本人,你难道连这样的命令也不执行吗?”
  秋野瞧着那张可用各种手段暗杀霍元甲的批准令,仿佛象见到了一条狂吐长信的毒蛇,他惊得汗流满面,喃喃地说:“这太卑鄙了……我宁可死,也绝不干有损日本国格的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熊本抓住他左肩的手掌,用力一攥,他就觉得骨节咔咔脆响,一阵钻心地疼痛,便昏厥了过去。
  永赖川走到桃心木圆桌前,抓起那个皮包,取出给霍元甲开的药方来,冷笑一声说:“这个混蛋!把他看管起来,他不干,我们只好想别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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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4 14: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中暗算奇侠丧生
              破诡计秋野陈情

  公元一九○九年九月中旬的一天,一股寒潮突然横扫上海,从早晨就刮着猛烈的西北风,吹得草倒树摇。下午风小了,又下起了雨,凄风苦雨,气温骤降,人们穿起长衣,依然感到寒气袭人。
  这一天,霍元甲病情大见好转,中午竟吃了两碗鸡丝香菇面,精神也好多了。他对农劲荪说道:“秋野先生医道实是精湛,此次复原,多亏了他耐心治疗,痊愈之后,一定要登门叩谢起死回生之德。”
  农劲荪说道:“秋野先生为人仗义,他正因为看不惯日本国内军人之横霸,才到中国,是个热心肠有正义感的良医。”
  刘振声、郭良等人见元甲精神恢复,不日康复,也皆高兴。郭良挑着大拇指说:“我原以为洋人没一个好玩艺,今见秋野先生为人,才知外国也有大大的好人!”
  刘振声笑着说:“农先生说过,普天之下好人为多,秋野先生不但给师傅治病,还赠银滋补营养,如此义举,比国内那些脑满肠肥的财主还强百倍!”
  精武会之内这一天又有了欢声笑语,大家都增添了欢乐的情绪。邮电局又送来了孙中山先生从英国伦敦拍来的电报,祝贺中华精武会成立,并鼓励会员刻苦练功,广传技艺,强国强种,为复兴中华而奋斗。
  元甲看了孙中山先生祝贺精武会成立的来电,感动万分,激奋地说:“中山先生为国事万里奔波,操劳不息,百忙之中还来电鼓励我辈,实慧眼独具,此情此义,元甲终生铭记!”
  农劲荪高兴地说:“在此武风日下之际,中山先生来电祝贺,实乃对精武会极大支持,哪怕再有千重困难,也定让精武会旗永远高高飘扬!”
  人逢喜事精神爽,元甲顿感精力倍增,笑着对农劲荪说道:“此贺电,能胜过百副良药,一扫胸中郁闷,将息两日即可整装授艺,这些日子可把你们累苦了。”
  农劲荪说道:“大病初愈,不可过于操劳, 会务之事,我等尽可完成,你还是多休养几日为妥。再有,药,还需继续服用,以免反复,再添麻烦。”
  “那是自然。”元甲点头答道。
  正说着话,有人进来通禀,说秋野先生派人送药来了。
  农劲荪忙说:“有请!”
  送药之人是秋野先生的侍者,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面容削瘦,身穿黑衣,右手提伞,左手拿着药瓶,进到室里,先给农劲荪行了个礼,小声说道:“敝主人秋野先生,因偶染风寒,不能亲自登门送药诊病了,特让小人送来,嘱咐霍先生按时服药,免病情反复,难以控制,先生言,待天气转晴,即来看望霍先生。”
  这个侍者一边讲,一边用眼环顾左右,好象在寻找这满屋之人哪个是霍元甲。
  霍元甲生性坦荡,见秋野先生派人冒风雨送来药品,很是感激,接过药瓶,放到桌上,拱手说道:“请多多致意秋野先生,元甲多蒙医护,贱体大康,正要登门致谢,不敢劳先生鹤驾光临,若有不爽,将亲自登门求医 罢了。”
  那侍者走后不久,元甲根据每瓶药剂服量,喝了半瓶,留下一半待晚上再服。
  他服过药后,想到前院去指导会员们练武,刚走出屋门,顿感浑身躁热不安,肚肠绞痛,他以为是病体虚弱受了风寒,赶忙运气提神以驱赶寒气,这一来反而加速了病痛的发作,只觉五脏俱焚,如烈火燃烧,肝肠好似寸寸裂断,头晕眼黑。他急忙进到屋内,想在椅子上坐下,突然一阵晕旋,他用手去扶椅子,但还没抓住椅背,又一阵昏晕,猝然摔倒在地。
  当农劲荪等人闻声赶到屋内时,元甲早已昏厥在地,面色苍白,冷汗淌流,嘴唇发紫,双目紧闭。
  众人大惊,把元甲抱上床去,此时元甲已气息微弱,任人呼喊摇动,一无所知。
  农劲荪立即叫来马车,赶送中国红十字会医院抢救。刚到医院,元甲已停止了呼吸,瞳孔扩散,已经魂归神府。
  这天是一九○九年九月十四日,一个凄风苦雨的阴惨秋天。
  经医院化验,侍者送来的药瓶内含有烈性毒药,一代英杰,武林豪侠,在屡挫洋人凶徒之嚣张气焰后,却最终被帝国主义分子暗害了!
  郭良和刘振声抚尸痛哭,郭良痛哭了一阵,忽然止住泪泉,长跪在师傅遗体前,咬破食指,对天盟誓:“师傅,您英雄一世,光明正大,谁知丧身于洋魔之手。师傅呵,师傅,我郭良要不报此血海深仇,誓不为人!师傅,您等着,我定要挖出仇敌之心供您灵前!”说完瞪着充血的眼睛,就往外跑。
  农劲荪一把拽住他,喝问道:“你上哪去?”
  “我去找那个披着人皮的秋野老狐狸!”
  农劲荪虽然悲痛欲绝,但毕竟阅历广博,还能沉住气,说道:“不要莽撞,需从长计议。”
  “计议? 还有嘛计议的!”郭良简直象头疯狂的狮子,乱吼乱叫:“我师傅没喝药前又说又笑,可吃了那老贼送来的药水,就一命归天,医院化验,药中有毒,这还计议个屁呵!不杀此老贼,哪能对得起冤死的师傅!”
  说着又捶胸擂腹大哭了起来。
  农劲荪也觉得此事异常蹊跷。自己与秋野相处多年,他竟会下此毒手? 他若要害何必等到元甲康复之时?如果说不是他,可药瓶是他派人送来的,还有他亲笔写的药方,这又作何解释?
  此事不找到秋野,不审问那个侍者,怎能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他对郭良说道:“你失恩师,我失至友,肝肠寸裂,悲愤满腔,如此血海深仇不报,有何面目苟活人世? 不过,需我等回去作下准备,如何报仇,采取什么办法?你盛怒之下而去,是否能冲入秋野之宅?再者,他若存心害人,岂能不作周密安排,不如先派人前去看下动静,我等再采取对策为妥,免打草惊蛇,反而大仇难报。”
  刘振声虽然也是悲痛欲绝,但他还较冷静,见农劲荪讲得在理,便挥泪说道:“先生说得有理,哪怕仇人远逃天涯海角,也必除之,方解心头之恨。但需弄清真相,才好下手。”
  在霍元甲遭到暗害,含冤离去惨淡人世之际,上海天空浓云密布,秋风呼号,冷雨凄凄。红十字会医院内传出阵阵哭声。此时,在医院楼房对面槐树丛内,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雨衣戴着风镜的人,雨帽遮住了他的前额,风镜又挡住了眼睛,使人难以看清他的面目。但当他听到郭良等人的痛哭声后,嘴角兜起,露出了一丝阴毒的冷笑,然后转身向树丛深处毫无声响地走去,佛仿一个鬼魂似地刹时就失去了踪影。
  半个小时后,他又出现在苏州河畔的秋野寓前,但他并没有按响电铃,而是将身一纵,就飘落到院内。
  他推开屋门,走进楼道,满面焦急的永赖川闻声迎了出来:“怎么样?”
  “一切顺利!”那个穿雨衣的人阴沉沉地说道:“那只‘黄面虎’永远不会咆哮了!”
  “好!”永赖川顿时容光焕发。“不会走漏风声吧? ”
  “它比保险柜都严密……”
  “那个侍者已经回来了,正等着提取另一笔赏金,他要一千两!”
  “交给我吧,我会让他永远保住这个密的!”
  那个侍者姓宋是湖南人,在秋野家里 帮工已三年多了,倒也没有越轨之举,能忠于职守。此次永赖川和那伙日本武士与浪人找到他,让他去给霍元甲送药,事成可得赏金一千五百两白银,并威胁他,若敢泄露半点机密让精武会中之人看出破绽,不用说他性命难保,就连他远在湖南小镇上的妻儿,也难逃活命。
  他既惜命,又贪财,于是先抓起赏给他的五百两纹银的银票,拿起药瓶与药方就去了精武馆。他知道这是一场极其狠毒的杀人阴谋,但他又宽恕自己,以为自己只不过是被逼着送了一瓶药罢了,他又不知道是什么药?何况能到手一千五百两白银,象他这样一个服侍人的人,一辈子也休想赚到这么多银子。日本浪人先给了他五百两,事成之后,再提取那一千两。事情圆满办完了,该提取那一千两银子了,有了银子他就远走高飞离开上海回故乡去,过他想象中的好日子了。
  现在他正在楼下后房内忐忑不安地等着这笔赏赐。这伙日本浪人皆凶狠毒辣,他们会痛快地给自己一千两吗?他心神不安地掏出鼻烟壶来,掀开盖,倒出点鼻烟,正准备往鼻孔处送,门“吱吼”一声开了,一股冷风吹了进来,猛然间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向他扑了过来,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吓得怔住了。他正想呼喊,那黑影却闪电般地一掌已劈在他的头上,天灵盖被击裂了,这个胆小而又贪财的人,怀揣着五百两银票,登了两下腿,便倒在那间阴沉沉的屋子里。
  这时那个杀人凶手,脱掉雨衣,摘下风镜,把这个侍者的尸体提起来向后院走去。这当儿在后院中,两个日本浪人正在用镐锨挖坑。
  “把这只狗埋下去!”
  “是, 熊本先生! ”
  风停了,雨住了,月亮洒下惨淡的白光。风雨过后的夜,显得格外凄清冷寂。涨满水的苏州河,在哗哗流着,象似在呜咽,又象似在怒吼。远处沉沉的树丛里,一只猫头鹰在哀嗥,那凄厉单调的叫声,听起来令人生畏。
  深夜亥末子初,一个黑衣罩体的人悄悄出现在秋野的公寓前。他听了下四周的动静,然后纵身蹿上墙头,先从背囊里掏出块石子, “叭哒”一声掷到院子里,见没有什么声响,轻飘飘跳到院中。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并不用刀撬楼门进入,而是绕到楼后面。他看了看二楼的高度,又贴耳听了听楼下沉睡人的鼾声,掏出飞爪百练索, “嗖”地下掷出抓住了二楼的窗沿,手攀索练,飞登了上去。横梁上的玻璃窗并没有关严实,他用手轻轻一推,合叶活动了,手攀横梁,用力一按,身子提起,象只狸猫似地钻进屋子。
  这是秋野的卧室,床铺前隔着一道屏风,他从身后抽出寒光闪闪的宝剑,用剑开路,绕过屏风,不禁大 吃一惊,差点喊出声来。
  借着朦胧的月光,发现秋野被捆在一张椅子上,面壁坐着。
  黑衣人见状,略微思忖了一下,一伸手把秋野扶正了。
  秋野悲戚戚地说了声:“农先生,是您?”
  农劲荪提着宝剑一刹时不知如何是好了,情况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是何人将秋野捆绑在这里?假若他早失去了自由,那么那瓶掺着剧毒的药水,很可能与他无关了。
  想到此,他给秋野解开了绳索,疑惑地问道:“这是……”
  秋野并没有答话,而是惨然一笑:“农先生,我正盼你们精武会来人,您终于来了……”
  “那瓶药水……”
  “注入了剧毒。”
  “你知道?”
  “我全知道,我也知道俊卿先生惨遭魔手,中毒身亡了……”秋野眼里汪着泪水,“我为日本国内出此败类而羞愧,这太卑鄙了……这种行为玷污了日本人民的荣誉……”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名叫永赖川的人……”
  “永赖川?”农劲荪蓦地想起了十五年前津门比武时那个满脸奸笑的日本人。
  “是的,永赖川,他和熊本……”
  秋野先生喘了一口粗气,接着说道:“他们逼迫我给俊卿先生去送掺着剧毒的药水,我拒绝了,他们就把我关在这间屋子里,又让侍者送去……侍者送完药后,回来被杀害了。这所宁静的医院,现在竟成了杀人的魔窟。现正有几个凶徒住在楼下,明天一早,我便要被押送回国受审……”
  “受审?”
  “他们说我损害了帝国的利益。”
  “秋野先生,我救您出去,快走吧!”
  “不行啊,那样我在日本的妻子和儿女全会遭到迫害,我就盼望能将杀害俊卿先生的阴谋告诉给你们。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我就是死了,也可以对得起魂归天府的俊卿先生之英灵了!请把我重新捆好,你快走吧,万幸今夜熊本没在这里,不然,那可就危险了……”
  农劲荪此刻真好似万箭钻心,悲愤难忍,他真想冲下楼去,用宝剑斩尽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
  一阵冷风从窗口吹进,农劲荪猛然变得冷静了下来,此次来找秋野主要是弄清阴谋,找到仇人。苍天有眼,总算一切皆悉,岂可冲动之下,误了大事。再说元凶熊本又不在这里,怎能打草惊蛇?
  想到这里,便抱拳对秋野说道:“多蒙先生指点,劲荪就此告辞,血海深仇,总有清算之日, 望先生多多保重! ”
  秋野先生瘦癯癯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先生之仇,也是秋野之仇,如此凶徒,人神共愤, 天下共憎。正义最终会战胜邪恶。请先生费心再将我捆绑好,免被人察觉。”
  农劲荪含着泪水又将秋野先生捆绑好,重新摆好屏风,擦干净足迹,拱手对秋野先生说了句:“多多保重!”转身向窗口走去。
  两个不同国籍,多年相处的朋友,就这样依依不舍的分手了。当农劲荪的身影消逝在楼窗外后,秋野一阵心酸,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第三十四回  霍东阁上海复仇
                精武会南国生恨

  一九○九年九月二十七日夜,精武会高设灵棚,香烟缭绕,烛火摇摇,黄钱飘飘。一个浑身穿孝服的青年,长跪在霍元甲的灵前。灵前悬有霍元甲的画像。他望着栩栩如生的画像,痛泪横流,默默说道:“爹爹,望您英灵保佑孩儿复仇能成,手刃恶贼,再祭拜于灵前!”
  他磕了四个头,站了起来。在灵棚外的刘振声对他轻声说道:“东阁,农先生正在厅房等你。”
  这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就是千里奔丧,南来上海的霍东阁。他现在虽然悲痛欲绝,痛泪湿襟,但依然英气逼人,傲然挺立。
  他随着刘振声走进厅房,向农劲荪作了个揖,叫了声:“农先生。”垂手站在一旁。
  农劲荪说道:“东阁,情况已经查明,熊本和五个日本浪人就住在秋野先生宅子里,他们把那个和平宁静的医疗所变成了柔道队的队部,要与精武会抗衡到底。扬言不把精武会打垮,绝不回国。这个熊本凶狠毒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你前去复仇,定要小心为是,免遭毒手。 ”
  “多谢先生指教,东阁定当留心。”
  “熊本住在楼上前屋,楼下南北两间房子内分住着那五个浪人,皆精通武功。他们除了有刀剑等凶器外,还备有手枪一支,由守夜巡逻之人佩带。你进楼动手之前,必须先将巡逻之人擒获,夺下手枪,方保无虞。这里有一张楼房地形图,你们认真牢记,免遇事仓促,地形不熟吃了亏。”
  农劲荪把图纸铺到桌子上,刘振声、郭良、霍东阁全围过去在灯下细细观看。
  霍东阁是五日前来到上海的。农劲荪担心霍家之人猝接恶耗,精神承受不住如此打击,所以急函中仅含糊提到,元甲病危,正在医院抢救等语。霍东阁闻讯赶赴上海,他绝没料到爹爹竟会惨遭洋夷毒手。他扑到爹爹灵床前,哭得死去活来,一边痛哭一边泣述:“爹呵,您一生为人刚正,非礼之财一文不取,非义之事丝毫不做,救困扶危,忠厚待人,为什么会遭如此惨痛劫难……您临来上`海之前,曾言,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定返归家乡,耕稼于田野,习武于枣园,技传乡里,劝人为善。如今枣儿刚熟,您却长离人世,让我怎样向白发苍苍的爷爷去说,怎样对泪水洗面的娘亲去讲……”
  他一边哭一边说,痛泪横流,犹如雨下。
  他痛哭一场后,对天盟誓,不手毙熊本等凶徒,替父报仇雪恨,绝不重返故里。
  当时有人以精武会名义,先在上海道递呈血状,望主持公正,惩办凶手。
  谁知清朝官员惧怕日人势力,仅作出这样的判决:查无实据,难以追究。
  上海舆论为之大哗,愤怒声讨日本浪人之鄙劣行为,并谴责清朝官吏之昏庸无能。
  租界地内日本人所控制的报纸,却疯狂反扑,贼喊捉贼,蛮横无耻地为自己辩护,说熊本武士与霍元甲比武于上海,此举出于复仇,按日本武士之规,无可非议。如此等等。
  精武会之人见到日人报纸,无不切齿痛骂。大家的意思是,不如跟熊本他们以死相搏。正在此时,熊本却派人送来所谓吊唁书,上写:
  霍元甲命丧,虽死于自尽,然究其因,却因受我日本武士之击,元气大伤,成一孱夫,百病缠身,功力尽废,实死于羞愤。今我大日本帝国天王武士熊本,致书精武会,一示哀悼,二示神威,尔等有不服者,自可前往比武较技,地点时间任尔等选挑。三周不赴,既当以懦夫论,必须解散精武会,不然尔等定遭霍元甲之下场……

  在中国国土之上,日本浪人如此猖獗,咄咄逼人,实是到了让人忍无可忍之地步。
  按郭良的意思,立刻要带人去找熊本拼命,哪怕血染苏州河畔,也绝不受此侮辱。刘振声虽然沉稳老成,见此挑衅书后也怒不可遏,要与熊本决一死战。农劲荪明知这是熊本等人的阴谋,他们故意激起众人之火,好让精武会之人去找他,以便借机将精武会之骨干成员击毙或击残,实现他们摧毁精武会之阴谋。他知道,盛怒之下,登门复仇,肯定吃亏,但见郭良与刘振声皆力主拼斗,一时间也不好拦阻。此时,霍东阁却冷静地说道:“血仇必报,但不能中凶徒奸计。我们盛怒之下而去,敌人必有准备,我等受挫事小,风雨飘摇中之精武会再伤元气,难以再办下去事大,二位兄长还需从长计议。”
  农劲荪暗暗佩服东阁有超人之见,遇事方寸不乱,立即说道:“东阁之言甚是有理,仇是要报,耻是要雪,但不能一时冲动,让熊本恶徒再逞凶焰,那时精武会若散,俊卿英灵在九泉下难安,依我的意思……”
  农劲荪的主张是,暂时不去复仇,精武会之人要不动声色,让熊本等人误以为胆怯,待其骄气更旺,警戒松懈之时,突然偷袭,找一勇武之人力毙熊本,就是日方寻衅,也难找借口。既然你们日本浪人能冲砸精武会,为什么我们精武会之人不能找熊本算账呢?何况熊本送来之挑衅书,可作证据。
  农劲荪说完自己的想法,众人都沉思起来。熊本凶魔功力精湛,那天与霍元甲拼斗,人人皆见,凭元甲之功力,取胜于他皆非易事,谁有把握能制服这个恶魔呢?一时间皆沉默无语,屋内变得寂静下来。
  在难耐的静默中,霍东阁突然打破沉默,奋然说道:“农先生,东阁愿当此任,铲除此恶魔,为父报仇,为国雪耻!”
  霍东阁此话并非一时冲动之举,他从两三岁时见父亲练武就在一旁仿效,四岁时就跟着爷爷、叔叔在一起认真学艺。他天资聪颖,又肯吃苦,大家都很喜欢他,谁都愿意教授他武功。孩提时代已打好扎实功底,十来岁时已掌握住迷踪艺真传要领。庚子年,八国联军进犯中国,霍元甲避难回乡,在村里呆了八年多,把全身绝技尽悉传授东阁。练武之人,刻苦是一个主要条件,但天赋也有一定关系。东阁秉承父志,练武极其勤奋,天赋又高, 一点便透,举一反三,在迷踪艺基础之上,他进一步发展,将迷踪艺又提高一步,将迷踪拳与八番拳结合,形成奇特无比的“迷踪寸八番”。日日揣摸, 自成一派。霍恩弟见东阁练过迷踪寸八番后,曾感慨万分地说道:“此子天赋神异,若引导得法, 日后定成大器。”
  霍元甲南下上海迎战奥皮音之时,霍东阁功力早达上乘,元甲知道东阁之技已熟,但虑及老父年迈,家中事情又多,若父子同到上海,无人照顾家庭,才将东阁留下。霍元甲走后不久,静海县王口镇圈里庙,来了一个武当山玉虚殿一清道长。此人精熟武当三天门悟性气功,用羽毛即可托起身体来,人皆以神仙称之。东阁闻讯大喜,立即去见一清道长。一清道长看过东阁所练迷踪寸八番后,手捋银须,夸赞道:“公子年纪还轻,以达如此功力,实武林中之佼佼者。然练三天门悟性气功,无三五十年,寒暑苦练,誓难学精。你父素有发扬我中华武技之大志,贫道深为敬仰。今见公子,愿迷踪神技再臻完善,以光大我中华之武技。”
  东阁跟一清道长学了七日,尽得八仙剑之奥秘,又与迷踪艺揉和相济,其技更精。所以在农劲荪提出需一智勇兼备之人时,他才奋然应声,愿斗熊本为父报仇。
  霍东阁等人看过图纸后,农劲荪叮嘱道:“今夜子时出发,直奔秋野先生之宅,主要是找元凶熊本复仇,万不可滥杀无辜。”
  几个人又商量了退步,然后分头准备去了。

  深夜子时,霍东阁等四人来到被熊本等恶徒强占的秋野先生宅前。四人皆是黑衣紧靠武打短装,霍东阁头扎玄色包脑,当中打了个英雄结,上插红绒球一个,脚穿薄底快靴,也系红绒球,这权当戴孝复仇。
  夜深人静,万籁无声,只有草丛中秋虫唧唧如泣如诉。适逢月溯,万里无光,寒星灿烂,大地黯暗。霍东阁等人,纵身翻上墙头,鹤伏蛇行,细观动静。只见楼前悬门灯一盏,灯光昏暗,射出冷冷寒光。楼内下室临门一间,还亮着灯,可能是守夜警戒人之居室。
  霍东阁与刘振声先翻身来至院中,俯身潜行来到楼门口。此时郭良在墙头暗处,故意用石子轻击了一下楼门,在此夜静时刻,石子击门发出“当”地一声脆响。
  担任警戒之日本浪人果然举着枪开门出来察看。这个日本浪人刚探出身子,霍东阁便象头豹子从门侧一跃而出,双指相骈照这日人玄机一穴点去,那日人即刻目瞪口呆,手足难动。刘振声趁机扑上,将其手枪夺下,用绳把他捆好,抛到楼房前花丛之中。
  手枪在手,胆气立壮。这时农劲荪与郭良也从墙头飞身跃下。
  霍东阁、农劲荪、刘振声、郭良四人来至楼前,正准备进楼先制服住在楼下那几个日本浪人,然后再找熊本算账。突然听到一声怪叫,从楼上飞下一条黑影,  矫捷迅猛,犹如掠下来一头巨鹰。
  刘振声举着手枪走在前面,他突然感到一阵疾风扑面,不禁惊喊一声:“不好!”往后一挫身,退回到院中。但那条黑影速度更快,他没等振声站稳脚步,飞起一脚,向振声握枪之手踢过来。刘振声顿感一惊,此人好快身法,他从楼上飞身掠下,脚未落地在半空中竟能发招击敌,没有绝顶轻功,誓难在空中变招袭人。刘振声此时无法开枪,只好用枪柄猛磕来人之脚。
  此人并不躲闪,竟敢用脚去接枪柄,当刘振声用枪柄砸到那人飞来之脚上时,突然感到虎口发麻,手枪脱手而飞,滴溜溜打着转儿,掉到黑沉沉草丛深处。
  那人落地哈哈怪笑,握在手中的长剑一挥,画了个圆弧形,震得空气“呼呼”发响。
  众人一看见是熊本,不由都暗暗心惊。
  原来熊本住在二楼,他功力非凡,警觉性很高。武功愈纯之人,睡觉也愈轻,听觉视觉皆比常人高得多。刚才霍东阁等人擒捉警卫之时,他已听见响动,故提剑在手,冲了下来。他看见刘振声手拿火器,故先猛袭刘振声,将手枪踢飞。他的突然冷袭,使刘振声出了一身冷汗。
  熊本狂笑一声,纵身掠起,长剑一抖,直向刘振声前胸刺去。他出手极快,只见寒光闪闪,巴刺向刘振声咽喉。刘振声急一甩头,剑锋从颈侧刺过,好险!几乎伤着皮肉。熊本见一剑没有刺中,根据一般用剑规律要抽剑才能换招,可熊本凭靠着精湛的功力,他并不抽剑,而是借腕力一抖,一个“拨草寻蛇”,用剑横把刘振声左肋。这一剑离奇怪异,疾如狂风暴雨,刘振声再躲可就困难了。熊本也认定此剑必击中敌手,谁知剑将挨身的一刹那,突然寒光一闪,另一回宝剑, “当”地声拦住了熊本的剑锋。熊本感到虎口被震得微微发麻,再一看自己的剑锋竟被对手的宝剑磕下去一个豁口。
  熊本睁目一看,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见此人身高五尺有余,金面束发,剑眉虎目,神威凛凛,满身杀气。他乍一看,差点没吓得喊出声来, 呵。 霍元甲! 他莫非没死? !
  这不能说熊本眼拙,第一是在昏暗灯光下,第二霍东阁酷似其父,第三又是突然交手,无怪乎他要惊疑。
  霍东阁趁熊本发怔之机,早舞剑进招。他用的是八仙剑法,又加有迷踪八番招术,面对杀父之仇人,剑剑皆狠,招招皆毒。
  熊本见对手剑法精熟,出招诡诈,变幻万千,更加以为是霍元甲了,心里未免有些惧怯。他暗暗骂道,这些狡猾的中国人,竟用诡计来骗我。他一面用剑抵挡,一面暗暗寻找对手破绽。这也是熊本恶贯满盈,神智昏迷,误把霍东阁当成了霍元甲,又深夜交手,闪转腾挪,两人步法奇快,根本无法细辨对方长相。仅能从身势、动作、招术上来分析对手使用何种剑法。
  霍东阁自幼随父辈学艺,当然尽得迷踪绝技,抬手举腿酷似霍元甲,熊本愈来愈认为跟他交手之人定是霍元甲,否则何人能有此功力? 他心慌意乱,在胆量上先吃了亏,在气势上已被对手压住,犯了交锋大忌。霍东阁却是为报父仇而来,以死相拼,满腔仇恨,化作无穷的力量,愈杀愈勇,在气势上先占了上风。
  这当儿,那四个日本浪人也手持兵器冲杀了出来,与郭良、刘振声、农劲荪搅杀在一起。
  按说熊本之功力绝不会比霍东阁低,但他误把霍东阁当成了霍元甲,自然减了他几分锐气。霍元甲是否压根没服毒药,还是抢救了过来,或是死而复生?他想起那日去砸精武会与霍元甲交手惨败之事,不由又是一阵心慌。那日被霍元甲扫了一掌,至今左臂还有点酸痛。今日用剑交手,若被扫中,后果实难预想。
  以武功克敌取胜,首要一条是需心气和平, 全神贯注,万不可慌张错乱。俗话说:急则有如惊鸿,静则有似山岳,稳、准、狠,缺一必败。今日交手,熊本吃亏在稳字不够上,故占了下风。
  说话间霍东阁与熊本已交手五十余合,霍东阁真是剑如飞凤,把这柄龙泉剑舞得寒光罩体,风雨不透。迷踪八番本来进招刚猛,又变化莫测,霍东阁又加上八仙剑法,更是威力大增,五十招过后,熊本已处于守势,便想抽机脱身。可要抽身必须迅猛进招,待对方躲避之时,才好撤步。想到这里,熊本加快了进攻,连着两个“三环套月”逼得霍东阁后退,又用一招“杏花春雨”急探左步,身体斜侧,剑锋猛然自上劈下。他以为如此迅猛之剑,对手必纵身后撤,谁知霍东阁所用之剑乃农劲荪的龙泉宝剑,他不但不撤,反而落右步,偷左步,将剑自面前猛向上卷起,去迎熊本之剑。
  两剑相交,火光裂溅,熊本手中的剑竟被龙泉剑削成两段。
  熊本大惊,怪吼一声,准备腾空飞起,纵上墙头,但霍东阁步伐极快,一个箭步跟上,一个“金针探海”早刺向熊本的咽喉。
  这一剑不偏不斜,正刺中熊本咽喉,熊本狂叫一声,倒在了地上,登了几下腿,只登得方砖地块块碎裂,最后蠕动了两下身躯,终于狂性发尽,气绝身亡
  那几个日本浪人,武功哪能比得熊本。见熊本已死,一个个早吓得冷汗直流。有两个已受伤倒地,另外两个让刘振声、郭良逼到绝处,眼瞅死到临头。
  农劲荪大喊一声:  “住手!”
  刘振声、郭良本来受农劲荪叮嘱,并不想伤害这些浪人的性命,现见熊本已死,皆封住兵器跳出圈外。
  农劲荪对那几个吓得面色如纸的日本浪人用日语喝道:“尔等听着,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是找熊本凶徒报仇来的,他采用了卑鄙的暗杀手段,死有余辜,与尔等无关! ”
  农劲荪说完,将熊本送到精武会的那封挑衅书,掷到熊本身旁,几个人便大步向院门走去。
  初冬的傍晚,夕阳如血,淡染了西方天宇。上海北郊,百草枯零的大地上,耸立起一座新坟,坟前立一青石巨碑,上刻:
  武术大师霍公元甲之墓,享年四十二岁

  暮霭沉沉,西风凛凛,卷起枯草败叶在墓前打转,发出轻轻的飒飒声响,仿佛在为长眠于地下的一代血性义侠低奏哀乐。在掉尽叶片的古槐树丫杈上,一只鸟儿缩首凝视着墓碑,宛若在为墓中之人默哀。
  此时,在淡淡薄雾下走过来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人,她虽额上已现浅浅皱纹,但那双眼睛依然炯炯闪光,身材挺拔,满脸英气。她轻步走过那条枯草败落的小路,径直奔向坟陵。当她看到耸立在暮霭下的墓碑时,不由地浑身一震,脚步踉跄地走了过去。
  她来到墓碑前,躬身跪下,手扶石碑,潸然泪下,啜泣出声:“元甲,玉洁看你来了……”说完,哽咽难言,肩膀抽动,泪如雨下。
  那年痛杀强寇,逃出京都后,韩玉洁回保定避难,但清朝廷秉承洋人旨意却追捕至省府。韩玉洁有家难归,飘然入山,不久参加了直隶农民大起义。起义失败后,她被当成朝廷要犯,再次潜入深山。从那以后,韩玉洁即出没于各扫清灭洋的武装队伍之中,她宣誓要与清王朝和列强侵略军战斗到底。她几次想到天津去见霍元甲,但顾及自己乃朝廷追捕之人,若一旦被官府鹰爪发现,会牵连他人,于是才一直潜居深山,出没于荒村小镇,跃马横枪,屡次冲杀。真是刀剑呼啸,战马嘶鸣,成为太行山内一支扫清灭洋大军中的女将。
  元甲遇害身亡,噩耗传来,太行山上业已披雪,她闻讯心肠痛裂,定要去上海祭拜元甲之英灵。
  她怕引起官府注意,并没有去精武会,而直接来到坟陵前。她现在终于祭拜于元甲墓碑前了。回忆往事,哪能忍住阵阵心酸,她又回想起了天津娘娘宫前遇救脱险,想起了古长城上元甲力斗洋兵的英姿,她想起了师傅的惨死,今又见到元甲黄土新垒的坟丘,真是愁肠百转,痛泪横流。
  传授自己武功的恩师被洋兵杀戮了,舍身救己脱险的恩公也被洋人给暗害了,铮铮英豪,血性奇侠,皆丧生于洋夷之手,如此血海般的深仇不报,苟活人世还有什么意思?
  她痛哭了一阵,然后站起身来,捧了两把黄土添于新坟之上,又站立坟前,默默地说道:“玉洁深受大恩,无以能报,愿今后能战死沙场,以谢英魂!”
  她说完又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去。
  此时,暮色沉沉,寒星出现,霜凝大地,雾锁长空。在洁白的霜地上,留下一行坚定而又轻盈的脚印,但寒霜很快会遮住这一行脚印,她毫不留下任何踪迹,又离开上海,重返等待她冲锋的战场……


  尾   声:
  公元一九一九年初夏,中华精武会上海总会举行成立十周年大会。
  少林高僧、武当掌门、太极宗师、八卦名家,全国各地武林俊杰纷纷汇集于精武会,真是群英荟集,万星争辉,实乃亘古以来中华武林的第一盛会。
  大厅之中悬灯结采,正中张贴着精武会创始人霍元甲的大幅画像。三星会旗立于画像两侧,他正安详地望着来自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武林英贤,仿佛热情地欢迎他们来此参加盛会。
  精武会会长农劲荪和技击主任霍东阁,笑容满面地恭请各地的武林朋友款衣落座,各抒平生。
  此时,担任礼宾司的刘振声喜气洋洋地疾步走了进来,激动地对农劲荪说道:“农先生,孙中山先生派人来了! ”
  众人闻听孙中山先生派人米了,都随着农劲荪迎了出去。
  只见大门前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两个人正抬着一块大匾缓步走了进来。走在前面那人身穿鱼自罗纱长袍,头戴一顶浅灰硬壳的遮阳帽,脚穿一双黄白相间的网眼皮鞋,显得异常精神与潇洒。他看见了农劲荪,微笑说道:“孙中山先生本想亲自来参加此次武林盛会,因有急事缠身,只好派我们来赠送匾额以示祝贺。”
  刘振声、郭良等人接过木匾,揭去蒙头,只见上刻“尚武精神”四个闪闪发光的大字,此乃中山先生手笔,字体苍劲有力,奔放豪迈,犹如长江飞泻千里之势,众人见之欣喜万分。
  霍东阁走上前去,抱拳对来人说道:“孙先生日夜操劳国家大事,还为我们分心,又赠金匾,亲自题书,实令我等感激而又惭愧。”
  来人笑道:“中山先生言中华精武体操会之成立,与强种保国有莫大之关系,中山先生百忙之中还为贵会所创刊物《精武本纪》作了一篇序言,请过目。”
  说完,从衣袋里取出一卷手稿。
  霍东阁接过手稿,展开一看,激动得热泪盈眶,感慨万千地说:“在此武风冒下之期,中山先生如此关怀中华武术,实是对我等最大的鼓励与鞭策,请转告中山先生,我精武体操会定按先生教导为强种保国,复兴中华国威奋斗不息!”
  农劲荪也激奋地说:“中山先生所题‘尚武精神’四字,实是对中国武林界最大之勉励。请转告先生,中国武苑定会谨记先生所言,团结奋斗,为扫东亚病夫国之耻,愿献满腔热血!”
  在激昂雄壮的乐曲声里, “尚武精神”金字大匾高高悬挂在大厅正面墙上,恰恰位于霍元甲画像之上,仿佛给这个为民族争雄献出了宝贵生命的武林豪侠,戴上了一顶桂冠。
  在这次会上孙中山先生被推选为中华精武会名誉会长。
  在孙中山先生关怀与鼓励下,霍东阁等人秉承霍元甲遗志,劈风斩浪,使精武会这艘航船,曲港行舟,终于扬帆大海。尽管它在前进航程中,还会遇到激流或险滩,但这艘航船,一定会冲破重重阻力驶向更辽阔的远方……


  后   记:
  我计划写霍元甲的长篇历史小说已经有两年多时间了,这是因为我曾在静海县文化局工作过整整十年,关于霍元甲的传说听过不少,也搜集过一些资料,作过一点准备。但后来听人讲,香港电视剧已经排出来了,在广州等地早已公演,既然人家已经捷足先登,我何必步其后尘?想写霍元甲之心也就淡了下来。
  今年天津电视台上演《霍元甲》电视连续剧,观后既激动又有点遗憾。该剧情节曲折,人物个性鲜明,突出了爱国主义思想,确实有强烈的戏剧效果。但又觉得,我所掌握的材料,在电视剧中并没有反映出来。如霍元甲与农劲荪、大刀王五、刘鹗等人的关系;霍元甲与武清李瑞东比武的情况;甲午海战与庚子风云时霍元甲的表现;以及孙中山先生对精武会的支持。这些重大事件,电视剧几乎全无涉及。我深为惋惜。
  霍元甲生于中国最腐朽、最虚弱的清朝末年,历史造成了他的悲剧。他的命运是与民族之盛衰紧密相连的。我想从这些重大事件中,尽可能真实地去刻画这个来自底层的传奇人物。
  恰在此时,百花文艺出版社的编辑同志找到了我,市委宣传部负责同志也讲,霍元甲乃天津人,天津作家应该拿起笔来,写出这个来自底层的民族英雄。
  于是我拿起了笔。
  我是五月十一日才开始动笔的,六月二十一日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承蒙市委宣传部负责同志的关怀与文联领导的支持,才使此书得以在短时间内脱稿。
  尤使我感动的是,百花文艺出版社的刘国玺、顾传菁二位编辑对此作品付出了艰辛的劳动,几乎是我写几章,他们就看几章,订正几章。他们共同审稿的时间不过也就是二十天,就使这部二十多万字的作品发排了,堪可算中国出版界中之高速度。我相信,这样的“奇迹”只有在今天改革的浪潮推动下,才会创造出来!
  但时间过于紧迫,谬误之处在所难免,恳请文艺界贤师良友与广大读者批评教正。
  最后,我要说,我搞这类题材的创作是一个尝试, 目的就是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中华英杰群星灿烂,可歌可泣的人物很多。他们来自民间,大都是普通人,正因为如此,广大人民群众更喜欢他们。愿大家拿起笔来,挥毫撰写这些草莽英雄的感人事迹!
  推动人类历史车轮前进的正是这千千万万普通的人民,所以我们应该面向他们。
                                                                              冯 育 楠
                                                                           1984年7月7日
 

   (全书完)
    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群,轩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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