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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秦红〈杀人者〉短篇小说【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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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5-3-8 10:42 编辑

〈杀人者〉



开封府,是有着悠久历史的一座名城。
城中,雄伟的阁楼到处可见,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其繁华景象,不亚于京师。
但它和各地的大城市一样,年代一久,虽有许多歌颂的事迹,却也滋长了许多罪恶,根深蒂固的潜伏在城中的每个角落。所幸,开封府中的三班捕役,却也是全国最精明干练的一羣,他们在与歹徒们的搏鬪中,有着辉煌的表现,有人说这是善意断案的包龙图任官开封期间建立下来的优良规范。
长久以来,在捕役的铁腕下伏法的歹徒已不计其数,包括不少绿林巨枭和江洋大盗,因此黑道上的人物对捕役们恨之入骨,时思报复。
这里所要为的,是盗匪向捕役寻仇所发生的一则平凡的故事……
口 口 口
城西御林街上,紧靠十字路口的地方,有一家远近闻名的「陆羽茶坊」。这家茶坊的规模不小,有三个大广间,一间是听评书的,一间是卖唱的,一间是喝清茶的,合起来可容纳两百多位客人,虽不是全城最好最大的一家茶坊,却是全城生意最好的一家。
因为,这家茶坊历史最久,是三敎九流麕集之地,各色人等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臭味相投」的朋友。
还有一个原因是,有许多黑道人物都知道茶坊主人「陆老爹」还兼营一种买卖,因此大家都很乐意到陆羽茶坊来喝茶。
陆老爹年已七旬,獐头鼠目,嘴上留着八字胡,样子叫人不敢恭维,可是却很得人缘,他虽是大老板,可是还经常提着热茶壶为茶客冲茶,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这一天,他又像平常一样,提着热茶壶穿梭于人声嘈杂的茶客之间……
忽然,他在一个小座头前面停了下来。
小座头上坐着一个陌生脸孔的老人。
这个老人年纪也在七十左右,浓眉环目,长长的一张马面,头戴翠蓝扎巾,擂金抹额,身穿蓝箭袖腰,腰系丝绦,足下青缎快靴,外披蓝缎英雄氅,从这些穿戴就可知道是个不平凡的人物。
更不平凡的是,他的右袖是空的,是个断臂老人。
但引起陆老爹注意的并不是他的断臂,而是他打岀来的一个暗号。
他左手搁在茶座上,把茶碗的盖子竖夹在无名指和小指的中间。
这是一种暗号。
陆老爹知道又有生意上门了。
他干咳了一声,上前先为对方添了开水,然后含笑道:「老兄弟是第几次入城的?」
断臂老人眼睛注视着桌面,冷冷一嘿,答道:「第九次。」
陆老爹笑得更亲切,又道:「这地方太吵吧?」
断臂老人眼皮仍未抬一下,只微微点头道:「嗯,老夫很想换个地方坐坐。」
陆老爹笑道:「老汉这里有一间静室,要是老兄愿意的话……」
断臂老人立刻站起道:「请带路!」
陆老爹于是转身走向前面柜枱,一边走一边又为客人添开水,断臂老人也若有意若无意的在后面跟着,神色十分鎮静悠闲。
柜枱后面有」间房子,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四椅,乃是陆老爹自己歇息的地方,也是他做买卖的地方。
他将断臂老人引入房中,关上房门,笑嘻嘻道:「老兄请坐!」
断臂老人坐下。
陆老爹随在他对面椅上坐下,含笑问道:「贵姓大名?」
断臂老人不答。
陆老爹耸肩笑了笑,道:「好吧,咱们来个开门见山,老兄要什么?」
断臂老人道:「人。」
陆老爹问道:「要几个?」
断臂老人道:「只要能替老夫把事情办成,不管他几个。」
陆老爹道:「做何事情?」
断臂老人道:「杀人。」
陆老爹道:「对象是……?」
断臂老人道:「欧阳天的儿子,欧阳华!」
陆老爹吓了一跳,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朶,再问道:「你说是谁?」
断臂老人缓缓道:「欧阳天的儿子,欧阳华!」
陆老爹瞪大一对鼠目,低声说道:「你说的欧阳天,可是本城开封捕头绰号叫『铁面无私欧阳天』么?」
断臂老人冷冷一笑道:「除他之外,还有第二个欧阳天么?」
陆老爹吸一口冷气,追问道:「你为何要他儿子的命?」
断臂老人道:「因为他要了我儿子的命,所以老夫也要他儿子的命!」
陆老爹沉思了片刻,摇摇头道:「这椿买卖,老汉恐怕接不下来……」
断臂老人环目一瞪道:「为什么?」
陆老爹苦笑一声道:「因为没有人敢将虎须,这几十年来,我的人什么人都敢做,要他们把那位王爷的首级摘下来都敢,就是不敢动铁面无私欧阳天的一根寒毛!」
断臂老人道:「老夫要的是他儿子欧阳华的首级,不是他!」
陆老爹摇头道:「那更可怕!」
断臂老人道:「老夫探得消息,欧阳华将于后日带他的妻子囘娘家分娩,随行的只有一个家丁,你们可在路上下手,天不知,地不知!」
陆老爹仍摇头道:「欧阳天这个人,老兄不是不清楚,他破过无数无头公案,任何手脚干净的案子,他也能找出线索来。」
断臂老人抬目凝望着他,面露讥笑道:「陆老爹,老夫听说你什么买卖都敢做,看来传言不实的。」
陆老爹苦笑道:「不错,老汉什么买卖都敢接,就是不敢接这桩买卖,老兄另请高明吧!」
断臂老人坐着不动,道:「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还没问过他们,怎知他们不敢呢?」
陆老爹道:「老汉知道!」
断臂老人冷笑道:「你们瞻子也太小了,老夫若不是断了一臂,便亲自去做给你们瞧瞧!」
陆老爹笑笑不语。
断臂老人目光一凝,道:「老夫问你,你们杀一人最高的酬金是多少?」
陆老爹道:「三千两银子。」
断臂老人掏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拍,道:「这是三千两银子,把欧阳华的首级带到之后,另外再给三千两,怎么样?」
陆老爹望着那张银票,面色有些发白,结结巴巴地道:「不……不行……这不是钱多少的问题,而是……」
断臂老人不耐烦的截口道:「别说了!老夫再加四千两,这总行了吧?」
说着,又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票面上开的也是三千两白银。
他的意思是先付六千两,事成之后再付四千两,一共是一万两。
陆老爹脸色更苍白,呼吸渐感困难,一对贪婪的鼠目紧盯着那两张银票,抖着嘴唇道说:「这没……没用的,老汉知道得很清楚,他们绝不肯为一万两银子去动欧阳天的儿子!」
断臂老人「哼」的一笑道:「那麽,你说要多少他们才肯干?」
陆老爹喘气道:「老兄说的不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若是一万两银子,他们一定不会考虑的。」
断臂老人毫无吝色地道:「你说吧,他们要多少才肯干?」
陆老爹紧张得用力揪胡子,道:「这个……我想……我想……」
断臂老人道:「不要吞吞吐吐!」
陆老爹咽下一口水,才道:「我想最少要一万五千两,这个数目老兄出得起么?」
断臂老人一笑道:「没问题!」
陆老爹道:「而且要一次拿。」
断臂老人不加考虑的点头道:「可以。」
他又由怀中掏出三张银票,每张均是三千两,看样子他是有备而来,打定主意不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欧阳天的儿子的命。
陆老爹伸出发抖的手,拿起那五张银票,纳入怀中,又道:「另外老兄还要付我佣金,我的佣金不须太多,一千两银子就够了。」
断臂老人点点头道:「好,老夫,身上没有一千两的银票,明天给你如何?」
陆老爹道:「可以,可以,老兄明日此时,请再来一下,要是老汉不能找到人,当把这一万五千两银票奉还。」
断臂老人站起:「一言为定,老夫走了。」
陆老爹快步走去开门,拱手道:「恕不相送。」
断臂老人走到门口,忽又住足,掉头阴声一笑道:「还有一事请你注意记紧,你若已认出老夫是谁,为你们的老命着想,希望你不要把老夫的名号说出去!」
陆老爹连声道:「当然!当然!这是我们干这一行的最要遵守的道德,老兄放心好了!」
断臂老人擧起左臂在他肩上一拍,笑道:「明天再见,你这只老狐狸!」
说罢,跨了出去。
陆老爹跟出房外,目送他走出茶坊,面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换上一丝诡谲奸诈的微笑,轻轻的喃喃自语道:「眞可怜,想不到昔日威鎮绿林,统领十八山寨的总瓢把子『揷翅虎廖三元』,如今竟落魄至此,要杀一个人也得来找我了……」
口 口 口
夜半。
深蓝的天空上,几颗疏星在眨着眼睛,瞅着一片座落在山坡上的乱葬冈。
黑夜下的乱葬冈,看来格外可怕,所以除非有特别的事情,谁也不肯在半夜里来到乱葬冈上。
而今天晚上,却有不少人光临这片乱葬冈上。
一条一条的黑影,有如夜猫般的窜入乱葬冈,一转眼便消失于高低不平的丛林之中……
最后一个进入乱葬冈的人,是陆羽茶坊的老板陆老爹。
他浑身黑色劲衣,行动可不像在茶坊中那样老态龙钟,他像一只蝙蝠飘入乱葬冈,然后弯身蛇行到了一座高大的古墓之前。
这座古墓高约丈五六,颇像一座孤立的小山,坟上生满野草,墓碣已损坏不堪,看来是一座无主的坟墓。
陆老爹蹲在墓碑前,掉头四周察看一番,确是没有外人跟来,才动手轻轻移开墓碑,闪身钻入墓中,再将墓碑移囘原处。
现在,他已置身于古墓之中了
原来,墓中有一条石级地道,通到地下去,这时石级地道上灯光隐约,显示墓室里面已有[?]在了。
陆老爹循着石级一步一步走下去,到了石级底下,迎面挡着一铁门,他擧手在铁门上轻敲五下,立刻就有人由里面拉开铁门,让他进入。
跨过铁门,里面是一间墓室,长五丈宽三丈,上下左右均是石壁,对面还有一条地道,它就像一间屋子的后门。
此刻,墓室灯火如昼,两边石壁下,懒散的倚坐着六个生相各异的人。
包括替陆老爹开门的一个,一共是七个人。
这七人年纪由三十岁到六十岁不等,个个生相凶悍,眼神透着一种毫无人性的冷酷寒芒。
这七人,就是陆老爹赖以做买卖的本钱,江湖人上称他们为「亡命七汉」。
他们以杀人为职业,只要价钱谈妥,他们就去干,从未失手过,所以他们的名气十分响亮,但是见过他们的人并不多,大家只知他们的外号叫「拚命汉、恶汉、无情汉、索命汉、铁汉、霹雳汉、鬼汉」,至于他们的姓名来历,就连陆老爹也不知道。
但是陆老爹却很信任他们,敢把杀人放火的买卖介绍他们去干,因为他知道,他们是有一样好处——不论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勾当,都能守口如瓶。
现在,陆老爹反手把铁门关上,人就倚立在铁门上,望着他们亡命七汉笑笑道:「你们都到了?」
亡命七汉中的四个报以微笑,没有开口囘答,另外三个低头闭目,状似在打瞌睡。
这也是他们性情的共同之点,他们喜欢动手,不喜欢动口。
陆老爹干咳了一声,道:「现在你们注意听我说,这囘有桩买卖的价钱很高,不过你们只怕都没有胆量接下来……」
那微笑的四个仍在微笑,打瞌睡的三个还是在打瞌睡,似乎都不为陆老爹的「利诱」和「激将」所动。
他们是最沉得住气的人。
陆老爹笑道:「我是说眞的,这次的价钱是五千两银子!」
那三个打瞌睡的醒过来了。
无论如何,五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他们干千百次的杀人勾当最高的酬金只拿到三千两,如今陆老爹开口就是五千两,的确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当中一个长着两只大门牙的中年汉子开口问道:「是那位雇主这么阔气呀?」
陆老爹语声一沉道:「别管是谁!」
中年汉子叫「索命汉」,他咧口笑了笑,道:「那麽,他要我们干什么?」
陆老爹道:「杀人。」
索命汉道:「他出价这么高,对象一定是个扎手人物。」
陆老爹道:「对象倒不怎么扎手,扎手的是他老子。」
索命汉道:「谁?」
陆老爹道:「欧阳天。」
索命汉面色一变道:「你在开玩笑!」
说罢,站起身子,拍拍屁股,由「后门」地道出去了。
原来坐在索命汉身侧的一个是鬼汉,他的年纪在七人之中最大,这时他也站立起来,开口问道:「你说要干的是铁面无私欧阳天的儿子?」
陆老爹点头道:「对了。」
鬼汉双手一摊,露出一个不敢领敎的姿态,也由「后门」走了出去。
陆老爹并不阻止,转向拚命汉、恶汉、无情汉、铁汉、霹雳汉五人继续道:「雇主说先给五千把欧阳华的首级带到之后,再给两千……」
拚命汉摇摇头,也起身走了。
陆老爹道:「只要你们敢,事情并不难,后日欧阳华将带其妻囘娘家分娩,你们可以在路上下手,不要留活口,便不会被欧阳天查出来。」
恶汉伸了个懒腰,道:「老子有一件事情弄不懂,那位主儿,要的怎么是欧阳天的儿子,而不是欧阳天本人?」
陆老爹道:「因为欧阳天杀了他儿子,所以他也要欧阳天的儿子的命。」
恶汉道:「听说欧阳天只有那个儿子。」
陆老爹道:「不错。」
恶汉站了起来,笑道:「抱歉,有个嫉子正在等着,老子不奉陪了。」
霹雳汉跟着站起身道:「七千两银子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不过——老四,我跟你一道走。」
于是,墓室里只剩下铁汉和无情汉。
铁汉和无情汉年纪不大,前者三十多岁,后者也只四旬左右,他们两人打从陆老爹进来以至现在,一直不言不动。
这时铁汉动了,他别脸向无情汉笑道:「老五,你怎么不走?」
无情汉慢呑呑地道:「你知道,最近老子输得很惨,袋里正在唱空城计……」
铁汉道:「你干?」
无情汉道:「老子在等涨价。」
陆老爹眉头一皱道:「不会涨价,那位主儿只肯出到七千!」
无情汉冷酷的嘴唇一掀,嘿嘿俟道:「算了吧!陆老爹,老子知道那位主儿绝不止开价七千,你至少吞了一半,是吧?」
陆老爹沉脸道:「这是什么话?」
无情汉道:「别生气,反正咱们是瞎子吃团籽,彼此心里有数。」
铁汉接口笑道:「照说啊!陆老爹,你给一万,老子和无情汉替你做这桩买卖吧。」
陆老爹断然道:「不成,给你一万,老汉不是要倒贴三千了?」
铁汉站起来,打了个呵欠道:「老五,这椿买卖我让给你了。」
说着,也要转入「后门」地道。
无情汉随之而起道:「等一下,咱们一道走。」
铁汉讶笑道:「怎么啦?」
无情汉道:「这桩买卖我一人不干了,我宁愿跟你合作只拿五千,要一人去干,一万两我也不会干!」
铁汉哈哈一笑道:「走,李嫂家的牌局刚开始,我借给你一百,让你翻本!」
两人互相搭肩,擧步走入地道。
陆老爹道:「等一下。」无情汉掉头道:「我的大老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陆老爹生气道:「囘来!咱们再来谈谈!妈的头,我姓陆的一向对你们不薄,你们却跟我斤斤计较,眞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铁汉笑道:「一句话,没有一万两,我们不干!」
陆老爹道:「囘来!」
铁汉和无情汉相觑一眼,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一齐转囘墓室问道:「你答应了?」「
陆老爹道:「我老实吿诉你们,那位主儿是给了我一万,但是你们想想看,我难道不该赚一些么?」
无情汉干笑道:「你大老板的事我们不管,反正我们两个要」万两才肯干。」
铁汉道:「我们干了这桩买卖后,非得立刻远走高飞不可,所以我们每人拿五千两是天经地义的事。」
陆老爹道:「你们总不能让我白干一场,这样好了,我给你们八千,怎么样?」
无情汉摇头道:「不。」
陆老爹骂道:「你他妈的兎崽子,好狠!」
无情汉笑道:「老子若不狠,也不叫无情汉了。」
陆老爹把脸一沉道:「最后一个价钱,给你们九千,干不干悉听尊便!」
无情汉道:「眞的么?」
陆老爹斩钉截铁地道:「眞的。」
无情汉道:「那麽,老子的答复是不干!一
语毕,掉头欲去。
陆老爹气得发抖,叫道:「站住!」
无情汉刹住脚步,掉头笑道:「干什么?」
陆老爹掏出两张银票向他们扔去,道:「这是六千,等拿到人头,再给四千。」
无情汉伸手抄起银票,把一张塞给铁汉,笑笑道:「我说大老板,我们可不是存心跟你斤斤计较,须知道这桩买卖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哩!」
陆老爹悻悻然道:「放屁!」
无情汉道:「眞的,因为这可能是欧阳天的一种毒计。」
陆老爹一怔道:「你说什么?」
无情汉道:「欧阳天一直想捕获我们七人,我怀疑这是他的诱敌之计。」
陆老爹道:「不要疑神疑鬼,我保证绝对不是。」
无情汉道:「那位主儿你认识?」
陆老爹道:「不错。」
无情汉耸耸肩道:「虽然如此,但欧阳天行事神鬼莫测,老子可不敢掉以轻心。」
陆老爹道:「你们应该注意的是不能让点子跑了,要是辨成,银子可还给人家。」
铁汉问道:「除欧阳华和他的妻子之外,还有别人没有?」
陆老爹道:「据说有个家丁随行,可能就是替他们驾専的。」
铁汉道:「欧阳华身手如何?」
陆老爹道:「听说手中一柄青霜剑已得其父眞传,不过你们二打一,必可将他收拾下来。」
无情汉道:「他岳父家居何处?」
陆老爹道:「郑州。」
无情汉道:「我们把人头带到何处?」
陆老爹道:「此地。」
无情汉对铁汉一拍肩,道:「老六,时间不早了,咱们快去李嫂家玩玩,今夜老子非翻本不可了!」
口 口 口
铁面无私欧阳天的住宅,就在府衙对面,是一座颇具气派的巨宅。
这天早上,一辆马车已停在宅墙门口。
骑车的是个中年仆人,他这时已坐在车座上,等着少爷欧阳华和少奶奶出来,而他一对透着精明的眼睛,此刻正在向四周察看……
强将之下无弱兵,这个中年仆人正是欧阳天一个家丁,跟随欧阳天已有十多年之久,对于欧阳天一家人的处境十分了解,深知有不少黑道人物一直在伺机准备打击欧阳天,所以他知道这次送少奶奶囘娘家分娩,路上须要特别小心,现在他就在注意四周的情况,要看看有没有江湖人在附近窥视。
墙门内传来声音,有三个人走出来了。
首先步出墙门的,是个六旬开外,相貌威峻慑人的老者——他就是铁面无私欧阳天,一位令黑道人物闻名丧胆的名捕头。
随后走出的,是一对青年夫妇。
男的正是欧阳华,年有二十七八,剑眉凤目,鼻端唇朱,腰悬一柄长剑,神态潇洒已极。
女的是他的妻子,娘家姓任,芳名圆娘,容貌甚是清丽,但大腹便便,看样子不久就要临盆的了。
欧阳天跨出墙门之后,目光如电四下一扫,然后靠近中年仆人身旁低声道:「怎么样?」
中年仆人道:「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大槪不会有问题的。」
欧阳天点点头,转对儿媳道:「你们上车吧。」
欧阳华将爱妻扶入车厢,自己随后上车,欧阳天替他们掩上了车厢门,再靠近窗口道:「华儿,路上要小心,不可走偏僻小路,天未黑就须找客栈投宿。」
欧阳华道:「孩儿明白。」
欧阳天转望媳妇任圆娘笑道:「圆娘,别忘了替为父向令尊令堂问好。」
任圆娘道:「是的,爹。」
欧阳天道:「这次妳要分娩,我们家又没有老妈子,所以为父才答应妳囘家去,让妳母亲照顾妳,不过,妳可不能让妳父母花费太多。」
任圆娘道:「是的,爹。」
欧阳天道:「不管生男生女,都要先派个人来通知为父,让为父高兴高兴。」
任圆娘羞赧的一笑道:「我会的。」
欧阳天退开一步,转向中年仆人道:「大全,你少奶奶不日就要分娩,你驾车要当心,可不能太快啊!」
中年仆人答道:「小的知道,老爷你放心好了。」
欧阳天道:「好,你们去吧。」
中年仆人于是抓起缰绳一抖,开动马车,慢慢的向大街上驶去。
不久,车出开封城,取道西行。
中年仆人不敢开快,一路慢慢前进,每走一段路,他就站起来向后面道上张望,看有没有可疑人物在跟踪尾随。
欧阳华见他那样谨愼,不禁笑道:「大全叔,你放心驾车吧,不会有人敢来生事的。」
中年仆人姓郭名大全,进入欧阳天的家中为仆时,欧阳华还在流鼻涕,所以欧阳华叫他「大全叔」,不把他当作外人,而郭大全也对他们一家人忠心耿耿,这听了欧阳华的话,很不为然的说道:「少爷你有所不知,老爷得罪的黑道人物太多了,有不少人都想伺机报复,因此不能不小心啊!」
欧阳华笑道:「我常常出门,可还不曾碰上要找我麻烦的人。」
郭大全道:「这次情形不同,这次有少奶奶同行。」
欧阳华道:「但谁会知道我们要离开开封呢?」
郭大全道:「话虽不错,但总以小心为妙,要是没有少奶奶同行,咱们必可以无所顾虑。」
欧阳华道:「今晚咱们在那里投宿?」
郭大全道:「中牟。」
欧阳华道:「你开得这样慢,天黑之前到得了中牟县城么?」
郭大全道:「没问题。」
欧阳华没有再开口,他神情愉快的揽着爱妻的腰身,想着过几天便要做父亲的事……
车行辘辘,这天午后,来到了一处不见人烟的荒野地带。
郭大全看看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心中有些害怕,便由车座下抽出「柄钢刀来,搁在身边准备应变。
就在这时,车中的欧阳华忽然开声嚷叫道:「大全叔,后面道上好像来了两匹马,你看看是不是。」
郭大全站起擧目一望,果见后面道上正有二骑远远疾驰而来,心中暗惊,道:「不错,是两个骑士,只怕是冲着咱们来的,少爷你快作准备!」
欧阳华笑道:「不要紧张,果眞是冲着咱们来的,你保护少奶奶,由我来对付就是了。」
话说之间,后面蹄声已近。
「得得得……」
俄顷,急遽的蹄声,有如一阵旋风,刹时便由马车两边驰过,飞快的向前冲去。
二骑者,是一老一少,从装束看,确是武林人物。
郭大全一见他们由马车两边驰过时,速度并未减慢,一颗抽紧的心,才松弛下来,暗忖道:「原来只是赶路的……」
谁知思忖方过脑际,忽见那一老一少同时一勒坐骑,两匹马前蹄一抬,布聿聿长嘶一声,顿时转过身子,面对马车停了下来。
郭大全面色一变,赶忙勒停马车,掉头低声道:「少爷,果然是冲着咱们来的,你快作准备好了!」
那一老一少,老的年约六十出头,梭眉暴目,钩鼻尖嘴,颔下蓄着一撮山羊须,身穿玄色紧身密门铠扣,足上蓝布缠脚,背上揷着九把飞叉,模样凶恶异常,少的年约二十左右,相貌倒也长得端正,头戴一顶卷边凉帽,身穿大袖黄罗衫子,背揷三节连环棍。神色十分冷峻。
这时,他们看见郭大全把马车停住,便双双策骑走近车前,老的开口冷冷道:「车中人可是铁面无私欧阳天的儿媳?」
郭大全答道:「不是,两位找错人了。」
那老人掀动嘴皮,嘿嘿冷笑两声,道:「当眞不是么?」
郭大全道:「当眞不是,我家主人姓任,请两位让开,不要挡着我们去路!」
老人突然仰头大笑道:「眞他妈的有意思,你郭大全几时替你家主人换姓名的?」
郭大全一听他竟连自己的姓名都叫得出来,情知否认无用了,当下拿起身边的钢刀,一跳下车,沉声道:「你们干什么挡路?」
老人冷酷一笑道:「要命!」
郭大全怒道:「寃有头债有主,我们少爷与你们无仇无恨,你要谁的命?」
老人道:「要你们三人的命!欧阳天干的坏事太多了,老夫要绝他的后!」
郭大全曾经跟欧阳天练过一些功夫,故不大畏惧,闻言一挥钢刀,大喝道:「老匹夫,满口胡言,你要撒野还得问问我这口刀!」
喝声中,身形一欺,便要上前动手。
车中的欧阳华适时钻出,仗剑飞身落地,喝道:「大全叔你囘来!」
郭大全闻声一刹进攻之势,掉头说道:「少爷,这两个鼠辈由小的来打发就是了。」
欧阳华道:「不,你囘来!」
郭大全只得退囘车前。
欧阳华道:「你保护少奶奶,别的事你不要管。」
郭大全点头道:「好,少爷你也要小心。」
欧阳华「嗯」了一声,朝那一老一少两人走过去,抱剑行了一礼道:「敢问这位老前辈尊姓大名?」
老人冷笑道:「吿诉你也无妨,老夫五虎山寨二寨主,人称『飞天神叉孙骏义』便是!」
他接着擧手一指身边马上的少年,又道:「他叫方世辉,是我们大寨主的儿子,现在你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了吧?」
欧阳华点点头。
这是两个月前的事,五虎山寨的三寨主「笑面虎雷冲」做案时被铁面无私欧阳天擒获,大寨主「八臂魔君方坤山」闻讯立即率领几个兄弟赶到开封府,夜入府中企图劫牢,结果反被欧阳天预先布下的伏兵所乘,八臂魔君方坤山和他带去的几个兄弟先后中箭身亡,这件事曾经轰动整个开封府,所以欧阳华一听对方两人的名号之后,就知是怎么囘事了。
他并不害怕,他和父亲一样嫉恶如仇,浑身是胆,当下笑了笑道:「今天你们想要杀我泄恨?」
飞天神叉孙骏义点头道:「不错!」
欧阳华道:「你飞天神叉孙骏义在江湖上也是成名露面的人物,怎的把公仇和私恨两件事搅在一起了?」
飞天神叉孙骏义冷笑道:「老夫要你明白一件事,一意和我们绿林朋友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
欧阳华道:「你弄错了,家严并不是在跟你们绿林朋友们作对,他只是在保护善良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而已。」
飞天神叉孙骏义阴沉一笑道:「哼,你在跟老夫讲道理么?」
欧阳华道:「要是你只是喜欢讲武力,在下奉陪便是。」
飞天神叉孙骏义便转对方世辉道:「世辉,这是你为父报仇的机会,上吧!」
方世辉控骑倒退到路边,然后翻身跳下,撤下三节连环棍,即向欧阳华欺迫过去,冷冷道:「小子,你纳命来!」
三节连环棍一揄,便向欧阳华左太阳穴打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欧阳华一看对方出招的架式,就知是个劲敌,故不敢大意,当即扬剑迎出,一招「玉柱拒门」接住对方打到一节棍子,随之身形半转,挥剑低扫而出。
剑路轻灵而诡奇,美妙至极。
方世辉一跳避开,手中三节棍再一抖一揄,改向欧阳华腰部打出,攻守亦是恰到好处。
欧阳华怕的是飞天神叉孙骏义乘机进犯妻子,一看他端坐马上未动,心中再无牵挂,当下全力发动攻势,挥动手中的青霜剑,着着抢攻而上。
方世辉使的三节连环棍,变化万端,发出的招式连攻带守,对于欧阳华的疾攻居然能应付裕如,并无慌乱之象。
双方打了数十招,仍然势均力敌,不分高下了。
欧阳华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他知道今天要保住自己和妻子之命,只有一个机会,便是自己尽快击毙方世辉,然后再与郭大全联手全力对抗飞天神叉孙骏义,但假如自己战方世辉不下,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所以他一看打了数十招仍未能获胜,心中暗暗着急,但不急还好,一急之下,先机立失,顿时反被攻得连连后退。
飞天神叉孙骏嚷原打算一旦方世辉不敌时,自己便出手攻击欧阳华的妻子,使欧阳华陷于「顾此失彼」之境,这时一看方世辉占了上风,心中十分高兴,故仍静坐马上未动,不想立刻去伤害车中的任圆娘。
任圆娘是个不谙武功的女子,她心中害怕得要命,但她努力不使恐惧表露出来,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害怕」对丈夫将是个致命伤,可是这时看见丈夫被攻得节节后退,她也急了,忍不住叫道:「夫君,不要打了,你快逃!」
她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却关心丈夫的生死,因为她深爱着丈夫。
而欧阳华也一样,他觉得拚死也要保护妻子的安全,故听了妻子的话,反而激起一股勇气,猛可大喝一声,奋力反攻上去。
他家传剑法,在武林中是十分著名的,只不过他自己不常与人打鬪,缺少经验罢了,现在一发了横'出剑顿时有如神助,刹那之间,反将方世辉攻得手忙脚乱。
飞天神叉孙骏义看得面一变,立时飘身下马,向马车走去。
郭大全早就在注意他,一看他欺来,连忙迎上两步,一横钢刀,大喝道:「站住!再敢过来一步,老子一刀劈死你!」
飞天神叉孙骏义停止进迫,翻腕由背上拔下了一把飞叉,冷冷一笑道:「接得住老夫这把飞叉,老夫便不杀你。」
说毕,慢慢擧起飞叉,先摆出投掷之势,见郭大全已准备好,才猛然脱手发出。
「飕!」
飞叉破空生啸,疾若雷电。
郭大全连忙运出全力,擧刀砍出。
只听得「呛!」的一声,他的钢刀砍中了迎面射到的飞叉,但是飞叉的力道太强了,他登时被震得仰身倒去,跌了个四脚朝天。
孙骏义仰头哈哈大笑。
欧阳华见状大吃一惊,急问道:「大全叔,你没有事吧?」
「没事!」
郭大全翻身跳起,便要上前拚命。
那知脚步尙未站稳,一眼瞥见又有一把飞叉疾射而至,慌忙擧刀格出,但忙中出手,力气更减小,虽又格中飞叉,却反丢了命。
原来,他是以刀背迎上飞叉,因此被飞叉强力一撞之下,刀口便往他自己脸上「砍」去,一张脸顿被钢刀砍成两半,叫都没叫一声,便已倒毙地上。
任圆娘震骇欲绝,发出一声惊叫,人便软倒在车厢中。
欧阳华情知爱妻性命危在眉际,顾不得再攻击方世辉,双足一顿,往马车疾纵过去,大喝一声挥剑向孙骏义猛劈。
孙骏义早又撒下一把飞叉,一见欧阳华扑到,口中迸出一声冷笑,擧叉迎出。
电光石火间,但闻「当」然一声巨响,剑叉击上,迸出数点火花。
欧阳华如受巨震,身形一仰,登登登倒退三步,险些跌坐下去。
方世辉乘机扑上,三节连环棍一扬,对准他的头顶猛砸而下。
欧阳华这时倒也临危不乱,身子一滚避开,顺势挥出一剑。
这一剑他原不敢寄望能够击中敌人,那知方世辉一时大意,竟未能及时避开,只听「嗤」的一声,右膝盖上已被剑尖扫中,登时皮开肉绽,鲜血翻涌。
欧阳华喜出望外,立即跨步欺上,又一剑猛劈而下,打算先结果对方性命,然后再与孙骏义拼死一战。
孙骏义一见方世辉遇险,连忙掷出一把飞叉,大喝道:「世辉速退!」
飞叉的去势,倒比他的话声更快,欧阳华一剑劈至中途,已被飞叉赶上,登时又被震得顚开数步,手中的青霜剑,还险些脱手飞去。
方世辉膝盖受伤,剧痛难当,故未乘势追击,坐落在地上,叫道:「二叔,小侄已经挂彩,这小子由你下手吧!」
孙骏义闪步疾上,道:「好,愚叔替你摘下这小子的狗头!」
双手一振,两把飞叉势如蟹钳,攻上了欧阳华。
这时的欧阳华,若非顾念爱妻性命,他倒可乘机逃命,但他想都没想到要逃,他宁愿战死也不肯见爱妻被杀,故一见孙骏义攻到,毫不迟疑的立刻擧剑迎战。
他奋勇接了对方十几招,右臂已被震得酸麻,心知对方功力比自己高强得多,大喝道:「住手!请先听我一言!」
孙骏义有十足把握能够取他性命,故不怕他逃走,闻言果然住手,冷冷笑道:「你有甚么遗言?」
欧阳华惨笑一声道:「你们要杀我泄恨,我无话可说,但是我内人与你们无仇无恨,请你们网开一面,放她囘去如何?」
孙骏义面露残酷笑容道:「不行,你父亲从来没有想到要为我们网开一面,我们又为何要对你妻子网开一面?」
欧阳华怒道:「但她快要临盆了,你忍心杀害一个孕妇?」
孙骏义道:「方才我就说过了,我们要绝欧阳天的后嗣!」
欧阳华双目发赤,厉声道:「好,我跟你拼了!」
猱身猛进,吐剑便刺。
孙骏义冷然一笑,左手飞叉「沉,压下他的长剑,右手飞叉一扬,反向他咽喉刺去。
欧阳华疾速抽剑后退。
孙骏义突然发动猛攻,两把飞叉上下翻飞,一路逼进,悍笑道:「小子,老夫会把你们夫妇的首级寄去给你父亲,你放心可也!」
欧阳华奋力抵挡不住他凌厉的攻势,勉强再接了数招之后,只觉手臂一震,长剑被震得脱飞出手,人也同时跌坐地上。
孙骏义一叉抵上他心口,嘿嘿悪笑道;「小子,别怪老夫心狠手辣,只怪你父亲作孽太多了!」
欧阳华长叹一声,闭目等死。
此刻,他心中悲痛万分,他万想不到这种悲惨的命运会落在自己头上。
爱妻已将分娩,却要跟着自己惨死在这荒野上,世上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么?
但是他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悲痛,他也不想求饶,因为他知道求饶是没用的,现在他觉得应该作到的一点是:要死得像铁面无私欧阳天儿子。
所以,他闭目等死,面无表情。
孙骏义没有立刻下手,而转对方世辉问道:「世辉,你的伤怎样?」
方世辉已将伤口扎好,这时站立起来道:「不要紧了,二叔。」
孙骏义道:「你来动手吧,先把这小子的脑袋砍下来,再去收拾那女人!」
方世辉道:「好。」
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去拾起欧阳华的剑,然后来到了欧阳华的面前。
任圆娘由车厢爬了出来,号哭道:「不要杀我丈夫!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丈夫!你们杀我好了,求你不要杀他……」
她仓皇的奔到方世辉跟前跪下,抱着他的脚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们,我丈夫跟你们无寃无仇,你们不能杀他,请你们发发慈悲吧!」
方世辉抬脚将她踢倒,喝叱道:「滚开!」
任圆娘一倒又起,又抱住他的脚,痛哭道:「你不能杀死我丈夫!求求你!你要怎样对付我都可以,只求你饶恕我丈夫一命——」
方世辉冷哼一声,再度抬脚将她踢倒,接着长剑一扬,猛的向欧阳华的脖子砍落。
任图娘发出一声懐厉的哀号,立时昏绝过去。
但是,她如果不立刻昏死,就可见到一幕奇特的情景,这幕奇特的情景,就发生在方世辉的身上,只见他一剑砍下之际,浑身突然僵住,就好像突然在一瞬间被冰冻冷毙似的,全身突然间僵住了。
他手上那柄长剑当然也没能继续砍下,就停顿在距离欧阳华面上数寸之处。
孙骏义乃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看即知他是被人点了穴道,不由大惊失色,身形猛转,擧叉护购,厉声道:「什么人?」
他以为是铁面无私欧阳天赶到了,因此惊出了一身冷汗。
等到发现来者不是欧阳天时,他的一颗心才恢复跳动,他只怕欧阳天一人,认为只要来的不是欧阳天,事情都好解决。
来的两个汉子。
一个是铁汉。
一个是无情汉。
他们幷肩站在数丈外,面上露着一丝微笑。
欧阳华只道来了救星,心中大喜,乘着孙骏义转身之际,疾翻身滚到爱妻身边,一把揽起昏厥不省人事的爱妻,跳开老远。
他没有想到应该乘机逃脱,只想到既然来了两位救星,而且方世辉已被点了穴道,情势对自己已极为有利而安全,因此他认为不用逃命了。
他把妻子抱入车厢,拾起郭大全使用的钢刀,守在车厢外面。
孙骏义顾不得追杀他,他急急的在方世辉的身上乱点乱拍,希望解开方世辉受制的穴道。
铁汉哈哈一笑道:「不用拍了,老子的打穴功夫,方今天下能够解开的并不多!」
孙骏义满面通红,怒喝道:「二位何人?报上万儿来!」
铁汉和无情汉一齐擧步走过来,后者皮笑肉不笑的答道:「抱歉,我们都没有姓名。」
孙骏义看他们面上表情,就像两只饿狼一样,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当下严阵以待,又喝道:「每个人都有姓名,你们怎么没有?」
铁汉接只笑道:「因为我们不是人!」
孙骏义一生会过的高手并不少,可是从来没有会过今天这样两个古怪的人,他觉得对方的目光的确没有一点人味,不禁打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力持鎮静的道:「在下是五虎山寨的二寨主孙骏义,二位想必听过敝山寨之名……」
无情汉含笑道:「不要攀交情,在世上我们只认得两样东西,一是钱,一是女人,除了这两样东西之外,我们是六亲不认!」
孙骏义沉声道:「二位一定要淌这浑水?」
铁汉道:「不错。」
孙骏义闪目一售守在车前的欧阳华,问道:「二位和他是何关系?」
铁汉道:「毫无关系。」
孙骏义冷笑道:「那我就不懂了!」
铁汉道:「你不懂什么?」
孙骏义转望无情汉冷冷的笑道:「方才阁下说只认得钱和女人,既然如此,怎么还有心肠去攻人?」
无情汉「嗬嗬」怪笑两声道:「问得眞好,我们出手救人,自然有着目的。」
孙骏义道:「什么目的?」
无情汉道:「我们出手救人,可得到两样东西,一是钱,二是女人。」
孙骏义「哼」的一笑道:「阁下认为铁面无私欧阳天会给你们金钱和女人?」
无情汉道:「不,别人会给我们。」
孙骏义道:「这话怎讲?」
无情汉笑而不答。
孙骏义是善于见风使舵之人,此刻他看出对方都是身怀绝技之人,自知难敌,故不愿动手,当下语气一变道:「好,老夫成全二位的希望,今天就把欧阳华这小子让给二位,看你们能否如愿以偿,现在请将我侄儿的穴道解开吧!」
无情汉道:「不,你们不能走了。」
孙骏义面色一变道:「什么意思?」
无情汉不答,转对铁汉笑道:「老六,这个老的由你来打发如何。」
铁汉道:「也好。」
他向孙义骏走上三步,拍拍手笑:「来来,老子久闻你孙骏义的九把飞叉神妙无方,今儿个老子空手接你几招试试!」
孙骏义至此已知无法善了,不禁怒气狂涌,喝道:「好,你发招吧!」
铁汉含笑而上,擧掌拍出。
这一掌出得和他的绰号极不相称,轻飘飘的看来毫无力道可言。
但孙骏义可一些也不敢轻敌,他立刻跨步挫腰,左手飞叉猛扬,迎击来掌,右手飞叉平胸刺出,双管齐下,力道用的很足。不料招式甫出,只见眼前一花,本来已攻到面前的铁汉突然失去踪迹,瞬次间,一股掌风已袭临他后脑。
孙骏义心头大大一栗,疾忙旋身变招,双叉齐擧,猛刺而出,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岂知双叉刺出之后,却发现身后也没有人。
「咦,他哪里去了?」
此念刚生,只觉头上「轰」然一响,刹那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脑袋已碎,鲜血和脑浆由破裂的头盖骨中溢出……
铁汉拍拍手,意犹未足的道:「这老儿可眞差劲,老子还以为他有两下呢!」
无情汉淡淡一笑道:「把他的尸体拖走吧,让人家陈尸道上可不大好……」
他边说边走到方世辉身前,带着一种欣赏「塑像」的表情,把方世辉打量一番,然后取下他手上的长剑,「呼」的向上削去。
方世辉的头颅应声飞起,带着一蓬血雨,直飞出一丈七八尺,滚入路旁的草丛里去了。
剑上无血。
他用刀剑杀过无数人,从来没有让血沾上兵取。
他望着方世辉倒下的尸体,笑笑道:「老六,再来把这一具拖走。」
铁汉已对孙骏义的尸体拖去抛弃,这时已囘到路上,闻言摇摇头道:「你自己杀的人,你自己处理!」
无情汉不悦道:「哼,你这家伙眞懒!」
他俯身抓起方世辉的双脚,旋身一揄,再脱手掷出,将方世辉的尸体抛出数丈外的草丛里面。
欧阳华看得心头发毛,但他仍认为他们是武林侠客,当下上前拜道:「在下欧阳华多谢两位出手相救。」
无情汉一指郭大全尸体,问道:「那具尸体你如何处理?」
欧阳华怔了怔,才答道:「他是我们家的忠仆,在下不能将他弃尸野外,故打算将他带走,到了中牟县城买棺盛殓。」
无情汉道:「那就赶快把他带上车吧!」
欧阳华恭声道:「是,敢问两位大侠贵姓大名?」
无情汉冷冷道:「你要不要命?」
欧阳华又是一怔道:「大侠此言怎讲?」
无情汉道:「眼下有不少线上朋友正埋伏在这附近一带,伺机要下手取你们夫妇之命,你若要性命,就赶快上车,若不要命,不妨站在这儿多说一些废话!」
欧阳华听了心惊,不敢再说什么,连忙转身奔去把郭大全的尸体抱入车厢中。
铁汉跟着登上车座,说道:「你上车,我们哥俩替你驾车。」
欧阳华连声称谢,当即进入车厢坐下。
这时任圆娘已悠悠苏醒过来,她见丈夫无恙,几疑身在梦中,情不自禁的投入丈夫怀中,高兴的哭起来。
欧阳华也紧紧拥抱着她,安慰道:「圆娘,别哭,别哭,多亏来了这两位大侠,他们救了我的命,现在没事了……」
说话间,只听得铁汉叱喝一声,马车立时驰动,飞快的向前驰去。马车顺着官道飞驰了一段路忽然驶离官道,开入野地上。
铁汉和无情汉相视一笑,两人都觉得很有意思。
野地上坎坷不平,因此车厢顚簸的很厉害,欧阳华立刻感到不安,忙的探头出去道:「两位请开慢点,内人即将临盆,不宜震动——咦,这不是官道冴两位要把车子开去何处?」
无情汉道:「去安全的地方。」
欧阳华心中虽有迷惑,却觉他们的决定必有道理,故未再深问,只说道:「那麽,请开慢一些吧!这样快,内人会受不了的。」
无情汉笑道:「别担心,这对尊夫人的分娩有益无害……」
欧阳华道:「不,请开慢一些!」
铁汉笑道:「慢了就没命,你不怕有人追上来?」
欧阳华大为忧急道:「眞的还有人会追上来么?」
铁汉道:「不错,而且身手都极了得,我们哥俩不见得能胜,所以非得开快一些不可,你忍一忍吧!」
欧阳华再无话说,只得缩囘车厢中,把爱妻抱在膝上,以减少震动。马车在铁汉的驾驶下,一路疾驰,由于开得太快,车轮不断的飞跳起来。
任圆娘渐渐感到无法忍受,呻吟道:「叫他们停一停,我……我受不了哩。」
欧阳华紧张的问道:「肚子疼不疼?」
任圆娘道:「疼。」
欧阳华急忙又探头出去,大声道:「请停一停,内人肚子开始疼了!」
铁汉忽然把车开入一片杂树林中,停了下来,掉头笑问道:「要生了么?」
欧阳华皱眉忧心忡忡地道:「不知道,若是在这野外分娩,那可糟了!」
铁汉转对无情汉问道:「老五,你会不会接生?」
无情汉大笑道:「老子长了这么大,只有一次见过母牛生产。」
两人」齐跳下车,哈哈大笑起来。
欧阳华忧急如焚,囘顾爱妻问道:「圆娘,现在觉得怎样?」
任圆娘喘息道:「现在好一些了。」
欧阳华透了口气道:「谢天谢地,妳可千万不能在此时此地分娩。」
他扶她躺下,然后跳下车,擧目四顾道:「这是什么地方?」
无情汉道:「绝命林。」
欧阳华一呆道:「绝命林?」
无情汉笑道:「不错,此处以前经常有匪徒出没,过往旅客路过此地,少有幸免者,故名之谓绝命林!」
欧阳华苦笑一下,说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铁汉道:「坐下来歇歇吧!」
他退到一株树,弯身坐了下去。
欧阳华又问道:「此处距中牟约有多远?」
无情汉道:「谁知道呢?」
他也在另一株树下坐落。
欧阳华连连捷手,叹道:「得赶快到达中牟县才行,否则万丁内人要分娩,那就要命了。」
无情汉道:「不要紧,事情马上可解决了。」
欧阳华问道:「如何解决?」
无情汉不答,拔起一根草,放入嘴里咬着,双目透射出灼灼光芒,微笑道:「欧阳华,有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
欧阳华注目问道:「何事?」
无情汉道:「你的头很値钱。」
欧阳华一楞道:「什么?」
无情汉道:「你的头很値钱。」
欧阳华哑然一笑道:「怎讲?」
无情汉道:「有人出价一万两银子要你的头!」
欧阳华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惊问道:「谁?」
无情汉道:「不知道,我们只知有人出价一万两银子要你的头。」
欧阳华冷笑道:「哼,怪不得那飞天神叉孙骏义和方世辉要杀害我。」
无情汉道:「不,他们要杀你,的确是要为方世辉的父亲报仇,与一万两银子无关。」
欧阳华一哦,追问道:「那麽,是谁要拿我的头去赚一万两银子?」
无情汉缓缓道:「有两个人……」
欧阳华道:「谁?」
无情汉正要囘答,车厢中忽然传出任圆娘痛苦的呻吟声。
欧阳华吃了一惊,赶紧上前问道:「圆娘,妳怎么了?」
任圆娘痛苦的扭动着,道:「我的腰……我的腰阵阵酸痛!」
欧阳华发怔道:「腰酸!这是怎么囘事?」
任圆娘道:「只怕是要生了。」
欧阳华笑道:「那不会,若是要生了,只会肚子痛,不会腰酸。」
任圆娘苦笑道:「你不懂!」
欧阳华道:「我怎么不懂?别的我不懂,这一点我是懂的,你们女人要分娩,只会肚痛,不会腰酸!」
任圆娘道:「说你不懂就不懂!」
欧阳华笑着道:「好好,我不懂,妳躺着歇息吧!」
说到此,便要转去和无情汉说话。
任圆娘道:「别走,我吿诉你……」
欧阳华转囘问道:「什么事?」
任圆娘道:「你请他们快驾车送我去城里吧!」
欧阳华道:「别急,歇一会再走不遅。」
任圆娘叹道:「唉!你这傻瓜!」
欧阳华笑了笑,转身下车走囘无情汉面前,长长一揖道:「对不起,在下应该请敎两位的大名才是……」
无情汉道:「我没有姓名,只有绰号,我的绰号叫『无春汉』。」
欧阳华心头震动了一下,他当然也听过「亡命七汉」之名,因此开始感到不妙,转面对铁汉问道:「还有这位是……」
铁汉道:「我叫『铁汉』。」
欧阳华竭力抑制着心中的惊骇,再一揖道:「两位救命恩人,在下绝不敢忘,等过两天内人分娩之后,当好好的重谢两位。」
无情汉道:「你要怎样重谢我们哥俩?」
欧阳华笑道:「你说呢?」
无情汉说道:「要是你现在能给我们一万五千两银子的话,我可以保证你的项上人头不会离体而去。」
欧阳华笑得更不自然了,道:「你不要说笑话。」
无情汉道:「不是说笑话,我从来不和人说笑话——老六,你说是不是?」
无情汉点头道:「嗯。」
无情汉又道:「现在你听明白了吧?你的头的确价値一万两银子,不过你如能多出五千两,而且如能付现的话,看在钱的份上,我们哥俩就不要你的头。」
欧阳华一张脸变得好不苍白,他已经知道对方不是在说笑话,已经知自己命在旦夕,但他竭力鎮静着,强笑道:「这不是眞的,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无情汉道:「绝对是眞的,我们哥俩已经先拿了人家六千,而且已经花去了一大半。」
铁汉接口道:「所以你如能马上付出一万五千两银子,我们才能保住你的命。」
欧阳华开始往后退,一步一步的退到马车前,颤声道:「是谁?是谁雇你们来杀我的?」
无情汉道:「我们也不知他是谁,我们的生意一向都是陆老爹介绍的,我们从来不追究雇主是谁?反正只要有银子拿,我们就干。」
铁汉又接口道:「我可以吿诉你一点,据说那位雇主所以要杀你,是因为令尊杀了他儿子之故,这就是说那位雇主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过……唉,现在你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欧阳华面如土色,道:「你们当眞要杀我?」
无情汉道:「是的,因为我们已花了人家的银子。」
欧阳华道:「你们既要杀我,方才为何救我?」
无情汉道:「这是一种生意道德,我们既然拿了人家的银子,就得切实为人做到,绝不假手于人,否则就太不应该了。」
欧阳华道:「你们已救了我的性命,难道不珍惜这份珍贵的恩情么?」
无情汉道:「我们只懂得珍惜银干。」
车中的任圆娘腰酸虽然越来越严重,却把他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挣扎着坐起,探头出来,呻吟着道:「夫君,你快逃!你快逃!」
欧阳华岂肯独自逃命,他叹了一口气道:「圆娘,我眞对不起妳,叫妳受这个罪……」任圆娘伸手招他,叫道:「你快逃吧!你快逃吧!不要管我,他们不会杀害我的!」
无情汉笑道:「妳说错了,妳也在内。」
欧阳华听了又惊又怒,浑身发起痛苦的顕抖,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我内人也得死?你们凭什么要杀她?你们难道看不出她已快要分娩了么?你们都是人,难道要下手忍心杀害一个孕妇么?」
无情汉抬头看看天色,道:「老六,时间不早了,咱们谁先动手呀?」
铁汉淡淡道:「随便。」
无情汉忽然把青霜剑抛给欧阳华,笑道:「这是你的剑,你拿囘去吧!」
欧阳华接住了剑,以一种求情的语气道:「两位请高抬贵手,改天在下一定把一万五千两银子如数奉上,如何?」
无情汉摇头道:「不行。」
他挺身起立,准备动手了。
任圆娘哭叫道:「快逃呀!你还不快逃?你是你们欧阳一家的唯一后嗣,难道也要死在这里不成?」
欧阳华拔出长剑,咬咬牙道:「别说了,圆娘,要死,咱们死在一起!」
无情汉笑道:「对,你是铁面无私欧阳天的儿子,你不能做懦夫。」
欧阳华向前走上两步,神情变得异常凌烈,一字一字道:「少废话,来吧!」
无情汉道:「我给你一个机会,由你先动手吧。」
欧阳华知道对方武功高绝,自己远非其敌,故不客气,闻言之下,立时一剑刺出,喝道:「接招!」
无情汉不做闪避,容得他的剑刺到胸前,才突然移步侧身巧妙的让开来剑,同时右掌一探,往他握剑的右腕上扣去,身手漂亮极了!
欧阳华发出的第一剑其实是虚招,故一看对方肩头晃动时,立即移形换位,化下刺为上挑,飇然一剑攻向对方面门挑去。
无情汉喝采道:「好剑法!」
身形往左一倾,顺势使了一脚「扫堂腿」。
欧阳华一跃而起,长剑一招「廻龙点珠」,点向他右太阳穴。
无情汉「哈哈」一笑,身形如风中之柳摆动一下,勿心然腾身飞起一脚,「砰」的一声,踢中了他的剑身。
这一脚又快又重,踢得欧阳华如断线纸鸢,飞出一丈开外。
无情汉厉笑一声,紧追疾上,乘着欧阳华的身子尙未落地之际,骈伸二指点上了他的巨关穴。
巨关穴在鸠尾下一寸,乃心之幕,一经点中,立即昏厥,故欧阳华的身子落到地上时,人已昏迷过去了。
无情汉拾起他掉在地上的长剑,笑道:「老六,这一万两银子倒也不难赚啊!」
任圆娘一看丈夫倒地不起,也不知从那里来的勇气,突然「下跳出车厢,向丈夫奔去,惨声嚷道:「不要杀我丈夫!不要杀我丈夫!」
但是无情汉恍似未闻未见,手起剑落,便把欧阳华的一颗头砍下来了。
任圆娘身子一下扑上丈夫的尸体,发出一声惨厉的,肝赐寸断的哀号,人便昏死过去。
无情汉似乎觉得有趣,含笑道:「老婆娘姿色不恶,你说是不是?」
铁汉道:「唔……」
无情汉面上露出邪恶的笑容,摸摸下巴道:「你搞过孕妇没有?」
铁汉一怔道:「什么?」
无情汉道:「我问你以前玩过孕妇没有?」
铁汉摇头道:「没有。」
无情汉猥亵的笑道:「我想……也许另有一种滋味,你以为如何?」
铁汉眉头一皱道:「我不知道!」
无情汉道:「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尝尝异味,你替我把风如何?」
铁汉道:「不。」
无情汉不悦道:「怎么了?」
铁汉道:「她快要生产了,你不能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无情汉失声大笑起来,道:「奇闻!奇闻!想不到这『伤天害理』会出自你铁汉之口!」
铁汉不说话,似在沉思。
无情汉笑了一阵后,突地歛去笑声,道:「我不是说笑话,我眞想试试味道!」
铁汉道:「我也不是说笑话,你不能!」
无情汉神色微变道:「你怎搞的?」
铁汉道:「你若要问我反对的理由,我也说不上,总之我不容许你干这种事。」
无情汉讥笑道:「哼,你几时变得这样仁慈了?」
铁汉又不说话。
无情汉把剑抛给他,幸幸地道:「好,不干也行,现在轮到你下手了!」
铁汉坐着不动,缓缓道:「人家主儿只要欧阳华的头,并未讲定也要她的命……」
无情汉眉毛一扬,悍声道:「老六,你到底怎么了?咱们做过多少次的买卖,几曾留下活口?」
铁汉道:「她快要生孩子了,我觉得……好歹也得让她生下来再说……」
无情汉冷笑道:「你在说笑话!」
铁汉道:「不是。」
无情汉怒道:「你到底在转甚么念头?」
铁汉沉默有顷,忽然微笑道:「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不妨吿诉你……」
他顿了顿,伸手拾起地上的剑,才又笑道:「我在想,我也许可以单独把欧阳华的首级带囘去领取四千两银子的余款,陆老爹若问你那里去了,我就说你失手反被欧阳华杀了,这样的解释一定可以使他相信。」
无情汉大笑起来,道:「老六,你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也正有这个意思呢。」
铁汉起立道:「那好极了,咱们就来赌一赌,看谁的命大,谁就囘去领取四千两银子的余款。」
无情汉托地纵退寻丈,探手入怀,撒出一柄蓝汪汪的软剑,悍笑道:「好呀!要么独得那四千两,要么就埋骨于此,你上来吧!」
铁汉走上几步,倏地一挫腰,准备干了。
无情汉也一沉马步,凝神准备出手。
两人对峙游歩,四目相视,战斗气氛渐渐浓烈……
蓦然,剑光一闪,无情汉首先出招,软剑如闹海银龙,发出「拍拍」的金鸣,一下就攻到了铁汉的胸前。
铁汉振剑刺出,同时身形疾转,飘开一大步,再由侧面攻出三剑。
「铮!铮!铮!」
无情汉软剑连挥,封开他三剑,紧接着发动疾攻,一口气劈出七八剑。
他们相交已有多年,可是现在一翻脸之后,顿如死敌,各不相让,彼此杀手连施,打得异常惨烈!
转眼间,百招已过。
无情汉略占上风,因为他使的是一柄软剑,招式怪异绝伦,令人防不胜防。
铁汉开始被迫得一步一步后退。
无情汉一路直迫,悍笑道:「老六,我看那四千两银子注定要归我花啦!」
铁汉道:「言之尙早。」
无情汉突然手法一紧,攻势更加猛烈,道:「我看是快了,你可有要交代的事?」
铁汉不答,沉着迎战。
但再战数十招后,胜负之数已更加明显,无情汉越打越勇,而铁汉已只有招架之功了。
「嘶!」一声轻响,铁汉肩膀着了一剑,鲜血立即沿着袖子流下来。
铁汉吃了一惊,身形一仰,重心立失,顿时滑倒地上。
无情汉软剑一抖,笔直刺下。
铁汉一滚避开。
无情汉悍笑一声,又一剑刺去。
铁汉再一滚避开。
无情汉剑如雨下,不让他有逃开的机会……
可是忽然间,原已稳操胜券的他,突然狂号一声,身子一弓,倒纵出一丈五六,跌下去原来他已被铁汉的长剑贯穿了胸膛。
铁汉避开他数剑之后,使出「孤注一掷」的战略,猛可一剑掷出,正中他左胸口。
剑由他左胸口刺入,由背部透出。
于是,激战就此结束。
无情汉没有立刻断气,他面上露出一种不相信的神情,强打精神瞪视着铁汉道:「老六,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招……」
铁汉低头看着自己肩膀上的剑伤,淡淡道:「这一招叫『起死囘生』,我很少使过。」
无情汉竭力挤出一丝笑容,道:「老大他们一定不相信我会死在欧阳华手里,他们一定猜得出是你干。」
铁汉道:「也许,不过他们绝不会为你报仇,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无情汉目中神光渐散,道:「我……我眞想喝一杯酒……」
铁汉道:「我会替你喝的,你安心去吧!」
无情汉笑了笑,忽然一头勾下,寂然不动了。
铁汉掏出汗巾缠上自己的肩膀,紧紧扎住伤口之后,才走去车厢,把郭大全的尸体拖下来。
然后,他把任圆娘抱上车,遂即登上车座上,开动马车转向西方驶去。
他开得很慢,尽量不使车厢顚簸的太剧烈,因为他知道任圆娘即将分娩,他知道孕妇腰骨酸痛时,是分娩的前奏。
他准备将任圆娘送往就近的中牟县城,然后再囘来拿欧阳华的首级去领取余款。
那知马车才行驶不久,任圆娘就已苏醒过来,她开始发出痛苦呻吟,一边呻吟叫道:「我丈夫呢?我丈夫呢?是谁在驾车?天盼,请停停,我受不了了!」
铁汉掉头说道:「妳忍耐一下,马上就可赶到中牟县城了。」
任圆娘脸上冷汗直冒,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尖叫,道:「不!不!痛死我了,我不能忍受了!快叫我丈夫来!天哪!求求你,快叫我丈夫来!」
铁汉道:「妳丈夫不能来了。」
任圆娘突然神色一楞,继之如梦初醒的坐了起来,喃喃说道:「不错,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你们杀了我的丈夫,你们杀了我的丈夫!你们杀我的丈夫!」
她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变为惨厉的号叫,呼天抢地的痛哭起来。
铁汉冷冷道:「妳最好不要太激动,否则万一动了胎,老子可无能为力!」
任圆娘爬过去,用力抓他,打他,尖叫道:「还我丈夫的命来!还我丈夫——啊哟!」
阵痛又起,她痛得捧腹叫喊着。
铁汉不禁也紧张起来,问道:「是不是要生了?」
任圆娘汗如雨下,伸手乱抓,想抓住一样东西,最后抓住了车中的一张椅子,咬着牙齿的叫喊道:「我不能在这里生!我不能……天哪!这叫我怎么办?」
铁汉赶忙把车停下,又问道:「是不是要生了?是不是要生了?他妈的,这可如何是好?」
任圆娘叫道:「快去叫人来!」
铁汉惶然道:「叫谁?」
任圆娘道:「接生婆!」
铁汉「嘿嘿」苦笑两声道:「这附近那里有接生婆?距离这里最近的是中牟县城,但也要走二十多里路才能到呢!」
任圆娘哀号道:「快去!」
铁汉慌了手脚,连声道:「好好,老子这就去,老子这就去,他奶奶的熊,老子怎么这样的倒霉……」
他边说边跳下车,拔步便要奔去。
任圆娘忽又叫道:「囘来!」
铁汉应声转囘,问道:「还有甚么事?」
任圆娘脸色惨白如纸,颤声道:「我……我等不及了!」
铁汉大惊失色,道:「这怎么办?」
任圆娘拼命抓着椅子,差一点把一张椅子拆散,惨叫道:「娘!娘!妳快来!」
铁汉喝道:「不要叫妳娘,快吿诉我怎么办吧!」
任圆娘忽然停止挣扎和惨叫,以「平静」的声调哀哀痛哭起来。看样子,阵痛过去了。
铁汉吁出一口大气,道:「好了,现在妳忍耐一下,我马上送妳去城里,我只需半个时辰就可送妳到中牟县城。」
说着,复上车坐下,抓起缰绳一抖开向前疾驰。
但走了还不到半里地,车中的任圆娘又痛叫起来了,道:「停!停!啊哎,痛死我了……」
铁汉只得又把车停住,探头进入车厢,问道:「怎么了,痛得很厉害么?」
任圆娘痛得在车厢里打滚,不停的发出「野兽」般的低啸厉号。
铁汉胆战心寒,喝道:「不要叫!妳叫得老子心里发慌!」
任圆娘厉声道:「快去取水来!」
铁汉一楞道:「甚么?」
任圆娘道:「快去取水来!」
铁汉一哦,掉头欲去,但忽的神邑一呆,自言自语道:「水?嘿嘿,这附近那里有水?」
任圆娘道:「快去呀!」
铁汉忙着道:「好好!」
他见车内挂着一只水囊,便将它取下,拔步便走。
任圆娘又叫道:「等一下!」
铁汉又转囘问道:「干甚么?」
任圆娘道:「先给我一把剪刀。」
铁汉忖道:「这婆娘寻我开心,我那里有翦刀呀?」他隐约知道剪刀是剪脐带用的,便道:「没有翦刀,七首成不成?」
任圆娘道:「好,快给我!」
铁汉忙的抽出一把匕首,递到她手上。
任圆娘接过七首后,又道:「快!快去取水来!我……我要生了!」
铁汉发足疾奔。
他不知那里有水,只好到处乱跑,在野地上忽东忽西的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条溪。
溪水倒也十分清湛,他跪倒溪畔,把水囊装满,然后提着水囊转身飞奔而囘。
将到马车之际——
「哇……哇……」
突然,一片婴儿的啼声,由车厢里传了出来。
铁汉一呆之后,面上突露兴奋之色,叫道:「生了!生了!哈哈,眞他妈的有意思!」
他旋风也似的奔近车前,探头一望,只见车中血渍斑斑,一个婴儿正在地板上乱动,脐带尙未割断,而任圆娘闭目静静的躺着没动,原来已昏死过去了。
这下,他由兴奋而变得心慌意乱了,连忙爬入车厢中,伸手拍着任圆娘的脸颊,大声道:「妳这个婆娘,快些醒来!妳怎么可以昏死?快给我醒过来!」
喊了半天,任圆娘才慢慢的睁开了眼晴。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有气无力的问道:「是男是女?」
铁汉道:「男的!妳生了个男的!」
任圆娘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靥。
铁汉道:「但是妳还没把脐带割断,我听说孩子生下来就要割脐带,是不是?」
任圆娘道:「是……」
铁汉道:「那妳快割呀!」
任圆娘没有动,她正在大量流血,她已不能动了。
铁汉催促道:「快动手呀!」
任圆娘道「你……替我割吧。」
铁汉吓了一跳道:「我替妳割?」
任圆娘断断续续的道:「先找一条丝线,把……把脐带扎紧,然后割……断脐带……」
铁汉吓坏了,大叫道:「不成!这玩意儿老子干不来!」
任圆娘好像没听见,接着道:「我……我车上有个……包袱,里面有……婴儿的衣裳……你割断脐带之后,先……用水把他擦拭干净……然后给他穿上衣裳……千万……千万不能让他受凉……」语毕,又昏死过去。
铁汉大惊道:「喂!喂!妳不能昏死!妳不能昏死过去呀!」
但是任他喊破喉咙,任圆娘已没有一点反应了。
铁汉感到头大起来,急得要哭,道:「天啊!我作了甚么孽?我到底作了甚么孽?」
「哇……哇……哇」婴儿哭得很厉害。
铁汉擧目扫视车厢,见任圆娘身边有个箱子,打开箱子一看,果见有个包袱,他急急的解开包袱,居然很快就找到一条红丝线,当即趋至婴儿身边,道:「不要哭,小东西,我求求你不要哭,你一哭我就心慌」
他把红丝带缠上婴儿的脐带,紧紧的扎住,一连打了几个死结,歪头看了看,道:「大槪就是这样吧?唉,看相的说我今年晦气很重,果然一点不错,竟然碰上这档事儿!」他接着拿起匕首,准备割断脐带,但两只手却发抖起来,而迟迟不敢下手。
他曾经杀过许多人,从来不觉害怕,但现在要他替一个婴儿割断脐带,他却怕得要命,他怕一个弄不好把婴儿弄死了。
「割吧!听说婴儿生下来之后,若不割断脐带便会死去,既然如此,割了他才有活命的机会……」想到这里,他再不迟疑,一刀切了下去。
「哇……哇……哇……」
婴儿仍在啼哭,声音很宏亮,好像在唱生命之歌。
铁汉见他没有不良的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好了,接下来的就是替他洗身子和穿衣裳了。」
他从包袱里取出一条巾布,放入水囊中,再取出拧干,开始替婴儿洗去身上的血渍……
忙了好一会,终于洗净了婴儿身上的血渍,并替婴儿穿上衣裳了。
他又松了一口气,将婴儿放在椅子上,趋近任圆娘身边,又伸手拍她的脸颊,喊道:「喂!妳这个婆娘,老子都替妳弄好了,现在妳该醒来了吧?」
任圆娘没有动一下。
他再伸手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忽然吃惊的道:「她死了?天啊,她竟死了?」
一点不错,任圆娘因失血过多,已经死了!
他呆呆的瞪视任圆娘良久,想不出该怎么处置婴儿,不禁开口骂道:「妈的头,妳这婆娘眞曾坑杀人!妳生了孩子就撒手不管了,这是甚么意思?」
「哇……哇……哇……」
婴儿突又啼哭起来。
他慌了,忙将婴儿抱起,哄道:「不要哭,我的小乖乖,不要哭……哦,是了,一定是肚子饿啦,要吃奶,我的天哪,这可怎么办?」
「哇……哇……」婴儿哭得更凶。
他心乱如麻,急得团团转,道:「别哭,别哭,老子已一天没吃东西,都不觉得饿,你才刚刚生下来就饿了不成?唉唉,好好,算老子说错话,你别哭好不?」
婴儿还是哭不停。
他光火了一顿足道:「罢了!老子送你囘家去!你别急,保证你午夜之前就可见到你爷爷了!」
说到此,抱着婴儿迈开大步,朝东方奔去。
这时天已大黑,他不管有路无路,看准开封方位,一路飞奔,快如怒矢。
终于在这天初更时分,他赶囘到了开封府,他直趋铁面无私欧阳天的宅第,拍门大叫道:「欧阳天!你出来!」
门房打开门而出,一脸不高兴的道:「你是何人?更深夜静鬼叫个甚么劲儿?」
他道:「我要见欧阳天!」
门房没好气的道:「我们老爷不在家!」
他一怔道:「那里去了?」
门房擧手一指对面的开封府衙,道:「在那里审理一件案子!」
他「哦」了一声,转身朝府衙的大门走去,一头走一头喃喃自语道:「看相的断的眞不错,老子果然是在劫难逃……」
口 口 口
他进入府衙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而他的生死也和这则故事丝毫无关。这则故事就到此结束。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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