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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wordman790106

[入库] 陈文清《铁血飞虹》(托名《大侠独孤雁》)【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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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3 09:02: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百龄老妪,身负血海奇冤
  一红一黄一紫三名少女毫不迟疑,立刻各舒皓腕,把蒙面的纱巾除了下来,露出了本来面目。
  后窗之外的独孤雁看得十分清楚,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他并不是惊讶于三名少女的面目可怖,而是惊讶于三名少女的姣美无伦,她们脸上丝毫找不出那种恐怖的痕迹。
  他真怀疑在鬼域一般的淳于世家之中怎会生得出这些美好的女孩!
  三女眉开眼笑地道:“奶奶,您老人家是说以后不再逼我们戴面纱了么?”
  淳于老夫人摇摇头道:“那也不是,迟早有一天,恶运会临到你们头上,那时你们纵想不戴面纱,也是不行……”
  三女面色变了一变,道:“也许不会……”
  淳于老夫人毫无表情地冷声道:“这些事不是你们所能知道的,奶奶要在事情发生之前,给你们做一个合适的安排……”
  大夫人再度试探道:“她们三个孩子与独孤雁的事有关系吗?”
  淳于老人格格大笑道:“这关系可大了,不但她们三个孩子跟独孤雁有关系,独孤雁也关系着我们淳于世家的存亡!”
  四夫人再也忍耐不住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叫道:“婆婆,您老人家的意思是……?”
  淳于老夫人格格大笑道:“我要把我这三个宝贝孙女都嫁给他!”
  四夫人一声惊叫,昏了过去!
  大厅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显而易见,自淳于老夫人以下,都为四夫人的猝然倒地感到一阵错愕与无法了解的困惑。
  红、黄、紫三名少女已将蒙面纱除去,面部表情一目了然,三人俱是一脸疑讶之态,睨视着倒地的四夫人出神。
  红衣少女与黄衣少女两人,疑讶之中尚有一股惊喜,因为她俩是见过独孤雁的,老夫人要把她们嫁与独孤雁,这正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事。紫衣少女虽与独孤雁并无一面之缘,但对这事也并不反对,是以对四夫人的失常反应,实在找不出一个适当的理由!一时俱都呆了起来。
  淳于老夫人身子动了一动,似欲有言,但却又静止了下来。虽然她戴着蒙面黑巾,但可以想得到黑巾之后的两道利箭般的目光正盯注在四夫人身上。
  的确,四夫人的意外反应实在使人太难解了。
  若说她不满这种安排,也绝不会因之昏了过去,因为三个女孩子中,两个是大夫人所生,一个是三夫人所生,与她并不怎样太关痛痒。
  何况,三个女孩子能找一个资质秉赋以及武功成就皆高人一等的男儿为婿,使淳于世家子孙绵延,正是一桩喜事,她又为何因此昏倒?
  在窗外窥视的独孤雁更是激动不安,他多少知道一点原因。四夫人的失常,正是关心他的一种反应。
  显然四夫人并不愿意他娶这三个女孩子,至于为什么会如此关心他,那就是一个难以猜透的谜了。
  坐在四夫人下首的五夫人,不待吩咐,已经轻轻起身,替四夫人慢慢推拿,按摩,顷刻之间,四夫人已然清醒了过来。
  大厅中静肃无声,落针可闻。
  四夫人也已发觉自己的失态,跪爬半步,柔声叫道:“婆婆见谅,儿媳态失了!”
  淳于老夫人淡淡地哼了一声,道:“为了什么?”
  四夫人忙道:“儿媳数月前忽患心痛之疾,初时月余一发,其后每隔数日就发作一次,方才……是儿媳旧疾又复发了!”
  这话答得很巧妙,而且除此之外,实在也没有别的原因与理由!
  红衣少女噢了一声,连忙姗姗奔了过去,亲切叫道:“四婶,现在您全好了吧!”
  言来一片真挚无伦的神态,语调之中,倒是由衷而发。
  四夫人苦笑一声,道:“已经好了。”
  淳于老夫人双手紧握,忖思了一下,道:“这事为何你不早说!”
  四夫人呐呐地道:“儿媳不敢因微恙而扰及婆婆清静,故而……”
  淳于老夫人微叹一声,有些关切地向大夫人等急急问道:“你们之中有没有这种毛病?”大、二、三、五,四位夫人俱皆微微摇头。
  淳于老夫人又道:“内外属下,以及宇内各处派出之人,凡患有恶疾者,曾否听说过有人患有这种毛病?”
  大夫人俯首禀道:“儿媳尚没听说过有这种情形发生!”
  淳于老夫人又复叹出一口长气道:“还好,如果这是恶疾引发的一种症候,淳于世家很快地就要完了……”
  微微一顿,声调柔和的转向四夫人道:“既然你身体不适,还是先回去吧!”
  四夫人连忙俯首道:“儿媳已经完全好了……何况今天是公公百年忌辰,就算稍有不适,儿媳也该支持下去!”
  淳于老夫人颤声一笑道:“难得你们个个都有这般坚贞之心,百年前遇难的上代祖先,如若泉下有知,也大可引以为慰了! ……”
  最后的话语声调激动,似欲下泪。
  红衣少女踌躇一下,道:“奶奶,您不用伤心,以咱们淳于世家的武功,足以扫平天下,涤荡武林,杀他个落花流水!……”
  淳于老夫人被她这位孙女几句话激励得豪气勃发,大笑道:“这话不错,淳于世家虽然先遭惨变,又染恶疾,但武功一道却有长足精进,敢夸已是天下无伦,横扫江湖,席卷武林,不过易如反掌!”
  红衣少女容光焕发,兴奋地叫道:“奶奶!如果您亲自带我们出征,那就更好……”
  大夫人轻轻叱了一声,喝道:“傻丫头,在老夫人面前也敢如此放肆……”
  淳于老夫人格格大笑,摆摆手道:“不要紧,要她去说好了……”
  声调一沉,接道:“目前正是我淳于世家报仇雪恨,扬眉吐气的大好时机,如不趁此一偿素愿,以后也许会有难以预料之事发生……”
  红衣少女皱皱眉头道:“奶奶,会有什么事发生呀?”
  淳于老夫人微吁一声,道:“那就难说了,须知单凭武功凌人并不是可靠的事,世间能人甚多,谁能料得到日后没有武功压过我家之人!”
  红衣少女嘻嘻一笑道:“那么咱们何不立刻就大举杀入江湖?只要您老人家一声令下,不消一两个月,就可把那些江湖人物统统杀光了!……”她说得喜笑自若,意气洋洋,可以看出她唯恐天下不乱,越是得闹的天翻地覆越是开心。
  窗外的独孤雁心中大起反感,这女孩子有这样美的一张脸,想不到却有这样狠毒的一颗心。
  淳于老夫人格格一笑道:“这话还用你说,奶奶忍熬了整整一百年,为的什么?……”
  独孤雁一面偷窥,一面暗暗忖道:“这老太婆一百年前带了五个儿子潜逃于此 ,她那时至少当在三十岁以上,那么她现在已是一百三十多岁的人了?”
  方才四夫人替她洗擦脸部,敷药之时,独孤雁看得清清楚楚,她脸部已经溃烂得像是腐烂了一半的死尸,以一个一百数十岁高龄之人,脸部溃烂到了那种程度,而能活着不死,实在不能说不是一桩奇事!
  忖思之间,只听那红衣少女打断淳于老夫人的话道:“奶奶是不是也亲自出马?……”
  淳于老夫人嗯了一声,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拉着奶奶?”
  红衣少女柳眉微蹙道:“不瞒奶奶说,这次孙女跟二婶远走陇西,也碰了一个钉子!……”
  淳于老夫人啊了一声,声调一沉道:“是真的么?”
  红衣少女有些自悔失言,一时呐呐地说不出话来,目光不自主地转向二夫人以及大夫人扫去!
  大厅中仿佛僵住了,自大夫人以下,俱都默然俯首,没有一丝声息,在蒙面的黑纱遮覆下,像是一尊尊石像。淳于老夫人五指轻敲床沿,沉声喝道:“说下去!”
  红衣少女忧惧地道:“奶奶会罚我么?”
  淳于老夫人仍然沉声喝道:“如果你说了实话,就是奶奶的好孙女,如果敢瞒着奶奶,奶奶才会重重地罚你……”
  红衣少女面色有些苍白地道:“我说!……在北邙山二婶本已抓到了不少各派掌门人,结果却被人救走了……”
  淳于老夫人哼了一声,转向二夫人喝道:“那人是谁?”
  二夫人连忙跪爬半步,道:“儿媳回家未久,尚未向婆婆细细禀报此行经过……”
  淳于老夫人太喝道:“我只问你那人是谁?”
  二夫人低声下气地道:“音圣林天雷!……”
  “林天雷? ……”
  淳于老夫人也怔了一怔,道:“那倒难怪你们!这老儿音功造诣已然非凡,也许不是你所能抵御,如果你大嫂遇上,那老儿大约也就完了!”
  听她的话语,显然她也知道林天雷是个何等人物。
  独孤雁不由大奇,音圣林天雷虽然也已年老,但谅来不会超过一百岁,淳于老夫人已在这里潜居了整整一百年,她怎会知道音圣林天雷之名?又怎会知道林天雷的音功不是二夫人所能抵御的?
  同时他联想到音圣林天雷之死!
  他断定林天雷绝非死于淳于世家中人之手,现在,他更可以肯定他的推断正确!
  但他也确定林天雷之死与于淳世家却有着密切的关联,究竟关联着什么,却是他目前难以知道之事!
  红衣少女吐出一口长气,甜甜一笑道:“除了那个吹笛子的林老头儿,我所向披靡,再也难以找到对手了!”
  淳于老夫人淡然一笑,又道:“五媳妇!”
  五夫人身子一震,忙道:“儿媳在!”
  淳于老夫人寒着声音道:“你呢?若非段晓云那丫头自投罗网,你岂不是不但白跑一趟,而且还牺牲了属下之人么?”
  五夫人惶悚无比地道:“儿媳该死,儿媳无能,不过……”
  呐呐地顿了一顿,方才接下去道:“儿媳也遇到了林天雷那老鬼!”
  淳于老夫人噢了一声道:“这样说来,他是诚心与老身做对的了!”
    五夫人声音低低地道:“那老鬼胁迫儿媳放走段晓云, 儿媳不允, 但……”
  淳于老夫人怒道:“怎样?莫非你栽给他了么?”
  五夫人忙道:“那老儿音功如何,儿媳并不甚悉,但他所展露的另一项神功,却使儿媳不得不……”
    淳于老夫人又惊又怒地道:“什么神功?”
  五夫人微微一叹道:“那老鬼能在眨眼间飞出百丈,虽由头上越过而看不到丝毫踪影,以儿媳的视听之能,再快的身法,也绝不致瞒得过儿媳的耳目,但他……”
  话锋一顿,静了下来。
  一时大厅之中又静得使人窒息!
  但在后窗之外的独孤雁,却有种忍不住要笑的感觉,因为这事经过的实情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淳于老夫人似是也被五夫人之言怔住了,沉默良久,方才坚决地道:“也好,看来老身是非要亲自出马不可了!”
  此言一出,红衣少女却高兴地拍手叫道:“奶奶答应了!”
  淳于老夫人长叹一声道:“要奶奶亲自出马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如果你们能够控制得了江湖上的局面,奶奶是不会轻出的!”
  红衣少女沉静了下来,显然她也意识到这事的不太平常。
  淳于老夫人缓缓转头四顾了一周,忽地话锋一转道:“奶奶且先解决了你们的婚事,再决定复仇雪恨的大计……”
  格格一笑道:“红儿!你的意思怎样?”
  红衣少女故做不懂地大眼睛一眨道:“什么事啊?奶奶!”
  淳于老夫人嘻嘻笑道:“鬼丫头,又在奶奶面前装傻了,奶奶想招下独孤雁那孩子,要他娶了你们姊妹三个你可愿意?”
  红就少女面泛红霞,把头俯得低低地道:“这事只有奶奶和娘做主,孙女纵然不愿意,也不能违了奶奶的意愿啊!”
  淳于老夫人格格大笑道:“好巧的一张嘴……大媳妇,这事就这样了,越快越好,由你来筹备着办,……”
  醒了不久的四夫人忽然怪声叫道:“婆婆……”
  淳于老夫人嗯了一声,道:“你有话要说么?”
  四夫人点点头道:“儿媳斗胆陈述一点意见,儿媳觉得这事……有些地方不妥……”
  她说得声音虽低,语调虽然轻柔,但词意却是坚决的,显出她是一个外柔内刚之人。
  大夫人等无不大感意外,齐都轻轻啊了一声,把头向四夫人转去。
  淳于老夫人身子震了一震,沉声道:“快说,什么地方不妥?”
  四夫人依然低低的道:“第一、要她们三女共嫁一夫,未免有违常情,第二、独孤雁是与我家做对为敌之人,而且,听说此人孤僻狂傲,落落寡合,纵使勉强把这事办成,只怕波折重重,对她们三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喜事! ……”
  淳于老夫人全身微微拦颤,沉声喝道:“够了!莫非你愿意淳于世家从此断子绝孙,一个个慢慢死光么?”
  这话说得太严重了,四夫人连忙跪伏于地,低声道:“儿媳不敢! ……”
  淳于老夫人忽然慨叹一声,凄然道:“我何尝愿意要她们三女共嫁一夫,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是时势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何况,听说独孤雁那孩子是一个聪颖绝代的天生奇才,将来她个三姊妹若都能生下几个男女孩儿,淳于世家才能再兴旺起来!”
  四夫人呐呐地又道:“儿媳还有下情禀告!”
  淳于老夫人哼了一声,喝道:“说!”
  四夫人幽幽的道:“儿媳认为世间没有绝对两字,我们家所染上的怪病,不见得就会无药可医,眼下我家势力已经遍及天下江湖,如果婆婆发出一纸谕示,责令天下各地属下搜求疗治这种恶疾之药,假以时日,不难找到可治之药,待至恶疾尽除,淳于世家必已在武林中立定万世不拔之基,那时设擂招亲,不难将天下英彦尽皆引来,也许能有比独孤雁天赋才智更强之人,使三位侄女各获佳婿,岂不更好……”
  淳于老夫人浑身颤抖,似乎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二夫人冷声一笑,尖刻地接道:“四妹说话之前最好细细考虑一下;自从我家罹患这种恶疾之后,至少六七十年以来,婆婆哪一天不是在为治愈这种怪病费尽心机?六七十年的功夫耗下去了,天下的名医高士不知弄来了多少,一个个都是束手无策……四妹这样说法,不是在责怪婆婆么?……”
  微微一顿,又道:“就以我这次陇西之行而论,又何尝不是为治疗恶疾之事努力,但……”
  大夫人忍不住接口首:“世间名医虽多,能治这种怪病者,确实尚无其人,三十年前的卢玉壶就是一例,卢老儿行医江湖数十年,以海内第一神医自豪,但被婆婆弄来鬼悉涧二十多年,连他自己也因病而死,又何尝炼出了什么药来?”
  二夫人连忙接道:“小妹这次陇西之行,主要的还是安置陇西行馆之事,至于藜薇子那老头儿,大概连他自己也病得爬不起了!”
  大夫人点点头道:“江湖郎中尽是欺人之辈,那藜薇子纵然能够弄来,也是毫无用处……”窗外的独孤雁听得惊心动魄,当四夫人与夫人争辩之时,他曾想冒然闯入,说明事故原委以及自已前来采取金丝草之意。及至闻得大夫人之言,却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打消了此意。
  因为他很清楚,除开四夫人之外,其他之人没有一个真正想把所患恶疾治愈的诚意。
  淳于老夫人颤抖的身子平静了下来,沉声一哼道:“四媳妇!”
  四夫人仍然跪伏于地,闻听忙道:“儿媳在!”
  淳于老夫人怒气勃勃地道:“如非为了今天是上代祖先罹难的百年忌辰,不宜诛戮本家之人,老身今天就会一巴掌把你劈死!”
  四夫人叩首触地道:“儿媳该死!”
  淳于老夫人摇头一叹道:“算了……我们家已经快完了,又何必自相残杀……”
  声调一沉,咬牙切齿地道:“纵然能治好恶疾,老身也要督率尔等,戮尽天下群雄,以洗雪先代的仇恨,又怎能设擂招亲,与天下群雄交好!至少当老身在世之日,是万万不能了!”
  四夫人仍欲有言,但却被大夫人喝止道:“四妹,不必再申辩了,婆婆已经原谅了你,还不快叩谢婆婆的宽宏之恩,当真要想讨死么?”
  这话半是责备半是回护。
  四夫人轻吁一声,叩首不起,喃喃地道:“儿媳知罪了!”
  淳于老夫人指袖而起,道:“罢了,老身所说的一切,都要即刻施行,第一步,不论用何种手段,也要把独孤雁配给她们姊妹三人!”
  四夫人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事实上,她自己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用,于是她落入了一个痛苦的深渊。
  大夫人徐徐而起,走向床前,轻声道:“婆婆歇着吧,儿媳会按您的吩咐行事,不敢有丝毫违背!”
  淳于老夫人挥手示意,道:“尔后每天一次,向老身禀明每天之事,若你查明了伏牛山群雄大会的确期,即刻起程,不要再失去这一机会!”
  大夫人诺诺应声,首先肃身而退,二夫人等依序而行,每人都在淳于老夫人床前深施一礼,悄悄而出。
  不一时大厅中已经只剩了四名仆妇,耀目的巨烛也已悉数熄去,淳于老夫人长卧不动,似乎已经睡去。
  当众人徐徐散去之际,独孤雁有如幽灵鬼魅,飘身而起。
  他有两个决定急待决择,第一、迅速找到金丝草,觅路离此,第二、回到原来的卧处,解开他心头的疑团,弄明白那位四夫人为何这样回护于他?
  其次,还有沈倩华母女是否也已被掳来淳于世家,以及段晓云的生死下落。
  终于,他还是选择了第二个决定,疾如飘风,回到了他所存身的后院石室,躺于床榻之上!
  他听到了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他心头了然,那是四夫人回来了。他尽量恢复到他原来躺卧的样子,仍是气若游丝,瞑目不动。
  房门轻轻推开了。
  独孤雁暗暗偷目看去,只见进来的果然是四夫人。她步履虽轻,但却走得极为沉重,几乎是一步一顿地走到床前。
  她轻声叫道:“独孤雁,独孤雁……”
  独孤雁装得非常逼真,一副昏迷无知之状。
  四夫人迟疑了一下,忽然再也忍耐不住,伏在独孤雁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同时口中不停喃喃地叫道:“明儿!明儿!”
  独孤雁像遭了雷击一般,只觉心血倒涌,差一点当真昏了过去。
  他出其不意的伸手一扯,拉去了四夫人的蒙须黑巾,使他意外的是,在黑巾之后的是一张端正美好,但却饱含忧戚,泪痕满面的脸孔。
  他原认为那张脸必然难看无比,也许会像淳于老夫人那张丑恶的脸孔一样,没想到她却与常人没有两样。
  四夫人料不到有此一着,啊了一声,急忙闪身而退,同时奇快无比的重把掩面的黑由戴了起来。
  她同样像遭了雷击一般,失声叫道:“你……你原来故意装佯!”
  独孤雁声调一沉,道:“我如不故意装佯,也没机会看到你那位像死了八年不曾埋葬的老婆婆了!……”
  四夫人又复啊了一声,道:“原来你……都看到听到了!……”
  “一点不错。”
  四夫人沉声吼道:“独孤雁,你好大的胆子!”
  独孤雁剑眉一挑道:“方才你是叫我明儿么?为什么现在不叫了? ……”
  “你……”
  “你为什么要叫我明儿,你为什么会对我流泪,你为什么听到那死老太婆的迫婚之言会昏了过去。你为什么那样维护我, 你为什么? ……”
  “住口!”
  “在下必须弄清这些……”
  忽然——
  遥远处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四夫人大急道:“快些躺了回去!”
  独孤雁淡然一笑道:“不必了,反正你在这个破落的家族中也呆不下去了,我陪你冲出去吧!为什么你不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胡说!”
  独孤雁正色道:“何况你还没有染上那种怪病,更不应该再呆下去了!”
  四夫人急道:“你不懂,你完全不懂……”
  她近乎哀求地接下去道:“快些躺了回去,仍然装出伤重欲死的样子,先应付过这一关再说!”
  独孤雁笑道:“在下最是干脆不过,如你决定听从在下之言,干脆就和来人翻脸动手,冲出鬼愁涧……”
  脚步声更近了,四夫人大急道:“快!快!否则你我都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了……”
  四夫人恨得咬牙切齿,蓦地双掌十指箕张,向独孤雁迎胸抓了过去!
  独孤雁早有所备,立刻挥手相迎。
  但他立刻发现,两人之间的武功相差太悬殊了,四夫人诡异的手法,磅礴的内劲,不但非三夫人五夫人所难企及,而且更高出二夫人之上。
  独孤雁大出意外,一时手忙脚乱,两招未过,骤感前腕一凉,将台穴已被点中。
  她不但武技诡异,点穴的手法更是别具一格,仅是将台一穴被制,立刻全身瘫软,无法支持。
  四夫人立刻以快得不能再快的手法,把他掷入了床榻之上。
  一切舒齐未久,房门上已响起了一阵剥啄之声。
  四夫人暗暗吁 出一声长气,道:“是谁?”
  房间外立刻有人应道:“启禀四夫人,大夫人驾到!”
  “噢!”
  四夫人急走两步,拉开了房门。
  果然,大夫人率领着两名蒙面侍婢,一路走了进来,直趋床榻之前。
  四夫人待大夫人站定,方才微微袗衽道:“见过大嫂!”
  大夫人淡淡嗯了一声,大刺刺的礼也不还,声调一沉道:“他怎样了!”
  四夫人低声下气地应道:“伤势颇重,一时之间只怕尚难复原!”
  大夫人淡淡一笑道:“是真的么?”
  四夫人赶忙俯首道:“小妹怎敢欺瞒大嫂!”
  大夫人冷笑道:“很好……”
  声音突然冷得像三冬寒冰,喝道:“拉下你的面巾!”
  四夫人震了一震,呐呐地道:“大嫂,这……这是何意?”
  大夫人冷笑道:“没有什么,我不过想看你的病势罢了!”
  四夫人呐呐无言,但却并未依言拉下面纱。
  独孤雁平躺床上,心知四夫人事败,但因穴道被制,不能言动,只好把全付内力神功尽皆提聚了起来,欲图以真气破穴之术,冲开被制的穴道,助四夫人一臂之力,先把大夫人制服再说。
  但那点穴的手法,实在太特殊了,任凭他作何努力,一时之间,也是无法自行把穴道解开!
  大夫人沉吟移时,叱道:“看来你是抗命不遵了!”
  “小妹不敢!”
  “小妹? ……”
  大夫人怒喝道:“你们两人替她把面巾扯了下来!”
  身后相随的两名个侍婢毫不迟疑,立刻走前两步,微微.敛衽道:“四夫人莫怪,贱婢是奉大夫人之命行事,得罪了!”
  说着双双向前,果然就要动手扯她的面巾。
  四夫人身形后退了一步,喝道:“退下……我会自己动手!”
  伸手一撩,一副面巾已经扯了下来。
  自然,她那完整无缺,毫无损伤的面孔,立刻呈现在大夫人的眼前。
  大夫人毫无表示,似乎这情形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两名侍婢却啊了一声,显然大感意外!
  大夫人冷冷笑了一阵,寒着嗓子道:“四妹,你可有辩解之词!”
  四夫人摇头苦笑道:“没有,大嫂随意处置吧!”
  大夫人一笑道:“也好,不过……这事瞒不了老夫人,除非你能先向我坦白承认几点事实,否则,我也袒护不了你!……”
  微微一顿,道:四弟呢,果真死了么?”
  四夫人面色冷凝得有如一尊化石,一字一顿地道:“这是婆婆熟知之事,大嫂问得不是有些多余么?”
  大夫人沉声喝道;“那是你欺骗了婆婆,现在大约她老人家不会再相信你了,如果等她老人家用强迫问,那滋味并不是好受的!”
  四夫人幽幽地道:“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小妹认命了!”
  正在努力运气破穴的独孤雁,闻言不由大为因惑,对大夫人喝问之言,虽然他听的有些莫名其妙,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
  大夫人喝问的四弟,自然就是四夫人的丈夫,似乎他的生死目前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那么,也就是说,淳于老夫人可能还有一个儿子活在世上。
  但四夫人未曾染上恶疾,与她丈夫的生死似有什么关系,这实在是他无法想通之事。
  四夫人低声道:“任凭大嫂责罚!”
  大夫人轻哼道:“我也无权责罚于你,只有交与婆婆了!”
  四夫人俯首无语,一副逆来 顺受之态。
  大夫人轻轻踱了两步,忽地沉声一喝道:“绑了!”
  两名侍婢同时恭喏一声,即刻从各自腰中取出一条牛皮绳索,走上前去,阴沉沉地道:“四夫人,奴婢……”
  四夫人俯首无言,自行将双手反向背后。
  独孤雁心中大急,同时暗暗抱怨四夫人的懦弱,为什么她不反抗,为什么她不拍活自己的穴道与她共同杀出鬼愁涧去?
  但他被闭的穴道仍未解开,虽是着急,也没办法,只有眼看着四夫人被两名侍婢绑了起来。
  大夫人冷冷一笑,又道:“抱那娃儿送到我的房间里……四妹,咱们去见老夫人吧!”
  两名侍婢又复同应一声,向床前走来。
  就当此时,独孤雁但觉周身关节格绷响了一声,被闭的“将台空”终于在他真力穿逼之下解了开来。
  他轻轻舒了一口长气,待那两名侍婢逼近床前之时,双掌齐施,疾如狂风乍起,猛然推了过去。
  两名侍婢何曾防到有此一着,两人同时被推个正着,一路翻滚,向后退去,一名退到了对面的墙壁之上,蓬的一声,摔倒于地。
  另外一名则被独孤雁推撞到了大夫人身上。
  独孤雁双掌推出,疾如电掣,一跃而起,就去解四夫人的绳索。
  四夫人大惊失色,急叫道:“独孤雁,你疯了!”
  身子一闪,躲了开去!
  独孤雁大急道:“疯了的是你,为什么不拼个死活,闯出这个鬼地方去!”
  四夫人颤声叫道:“傻瓜,你逃不了的,你……还不束手就缚……”
  独孤雁见四夫人一闪避了开去,身子一转,又去解她的绳索,同时猝出一掌,向大夫人推了过去。
  但他没料到大夫人的功力实在太深厚了,对于独孤雁猝然而起,奋身应敌之事,毫不在意,顾自在一旁冷冷而笑。
  及至独孤雁一掌推来,依然一动不动。
  独孤雁心知大夫人不是易与之辈,那一掌光彩夺目,已把五行神功运至十成,殊料掌力一经接触到大夫人身前,却立刻无声无息地化解了开去,就连她的衣袂也不曾吹动一下。
  这实在太不可思义了!
  独孤雁不禁为之怔了一怔,只听四夫人大喝道:“凭你能有多大能为,也敢向大夫人动手,还不快些跪下求饶!”
  独孤雁已停止了去解四夫人被缚的绳索,一来因为四夫人不允他动手,二来大夫人的神功以及她那从容的态度把他弄得怔住了。
  他知道那将是徒劳无功之事,既使他解开了四夫人的绳索,四夫人也绝不会与他同时出手对付大夫人。
  既使四夫人帮他对付大夫人,也绝不是大夫人的对手,今天已 经注定了他们的失败。
  但四夫人的话却使他起了反感。
  他傲然而立,沉声大叫道:“我独孤雁是堂堂七尺之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肯向一名妖妇低头认罪,设若武功不敌,有死而已! ……”
  “妖妇! ……”
  大夫人寒着声音冷笑道:“骂得好,四妹,你可听到了,他居然敢骂我妖妇,是你教他的么?”
  四夫人惶然申辨道:“小妹怎敢……”
  大夫人怒道:“方才分明听你说他重伤未愈,为何顷刻之间就能动手打起老身来了,对于这事,你可有解释?”
  四夫人呐呐地道:“小妹该死,只怪小妹未曾详查,被他装佯蒙骗过了!”
  大夫人格格大笑道:“很好,这些话你且留待到老夫人面前去说吧!……”笑容一收,喝道:“独孤雁,是你乖乖的跟老身去见老夫人,还是一定要我把你绑了起来?”
  独孤雁突然伸手拔出长剑,朗笑道:“只要你能!……”
  双手握剑,一式“游鱼出水”,运足十成功力,刺了过去!
  耳际间只听四夫人急声叫道:“独孤雁……”
  但独孤雁实在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一剑刺出,势如惊雷奔电,向大夫人匝地刺了过去!
  大夫人冷哼一声,身子一侧,拍出一掌。
  独孤雁只觉大夫人身子一侧之势,竟然巧妙无伦,一剑走空,吃惊之余,大夫人掌力已经横里拍到!
  独孤雁吃惊的程度实在太深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世上会有武功这样出神入化之人,匆促间已无回招自救的余裕,只好强提护身功力,硬接了一掌!
  那一掌看来棉软无力,实则浑厚磅礴,虽然他已把全部护身罡力尽皆提聚起来,但仍然被震得一阵踉跄,摔倒于地。
  同时,那一掌不但使他摔了一跤,而且一阵透骨冰冷的寒意,使他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抖索,几乎无法提聚功力。大夫人则在格格冷笑声中,飘身一晃,拂手抓来。
  独孤雁自负武功过人,举世无匹,想不到如今竟是这样无用,宛如一个初生的婴儿落入了猛虎口中一般。
  当下心头一惨,明知无可幸免,但仍然连集全力,刺出一剑,劈出一掌!
  独孤雁心存拼命之想,他明知那两招毫无用处,绝对敌不住大夫人那神鬼莫测的阴邪之功。
  然而事情又出了变化。
  只听蓬然一声大震,后窗被人一下子震成了粉悄,一条黑衣人影随之飞入了房间之中。
  那人身材魁梧,全身青衣,面蒙青巾,全身俱都包裹在重重的青布黑纱之内,一看就知是一个壮年伟男。
  房中顿时一阵大乱,因为这人突如其来,在淳于世家之中发生这种变故,委实太意外了。
  大夫人暴怒地吼了一声,叱道:“是谁,胆敢如此放肆!”
  但由于那人的猝然而来,却使大夫人不得不收招退了回去,解救了独孤雁的燃眉之危。
  那人一言不发,控手一挥,向大夫人推了出去。
  这又是大出意外之事,依那人的服饰打扮看来,分明是淳于世家中的属下之人,破窗而入,已经罪在不赦,出掌击向大夫人,更是万死难赦的滔天大罪,是谁敢有这样大的胆子!
  大夫人已然怒极,沉声厉叱道:“狂奴找死!”
  全力迎出一掌,劈了过来!
  她暴怒之下,全力出掌,自忖一击之下,那闯入房中施袭之人必会骨断筋折,立化一滩黑水。
  因为那人实在死有余辜,非杀不可了!
  然而,事实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只听嘶的一声锐啸,两力相接立刻轻轻化解了开去,同时,那青衣蒙面男子的掌力显然比大夫人还要浑厚一些,竟把她激掸得双肩向后晃了一晃,一时拿桩不稳,差点摔了下去。
  大夫人讶然惊呼道:“你是谁?”
  她分明已经感觉到那人绝非淳于世家中人。
  因为淳于世家之中的属下之人,绝没有高过大夫人之人,除淳于老夫人之外,该算大夫人是第二把高手。
  但那人一言不发,仿佛他是哑子一般,一掌劈出,又复霍霍数掌,闪电一般攻了过去!
  大夫人既已试出了那人的厉害,不敢再行轻敌,连忙施出全身解数,掌指并用,拳脚交施,与那人打了起来。
  那人沉稳异常,身形有如岳峙渊停,双掌则势子不变,依恃他那浑厚无伦的掌力一掌掌的只管横劈竖击。
  他的掌力实在太凌厉了,任凭大夫人功力武技如何强猛,也仍然无法拦住他那五岳压顶一般的掌劲。
  那青衣蒙面的壮汉瞬息之间连攻了十七掌,把大夫人硬行逼到了墙壁的左侧角落之中。
  被反缚双手的四夫人,面巾已除,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面部的讶疑与惊怖之情,但却也是一言不发,怔怔地躲在一角出神。
  那青衣蒙面人并不迟疑,把大夫人攻得逼向了墙角之后,却蓦的旋身一转,抓起独孤雁,穿窗而出。
  他的手法与快速的程度,实在太令人骇然了,独孤雁反而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硬 被那人抓着奔驰了约有一里左右,方才停下身来。
  四外一片黑沉,加上那人奔驰得太快了,快得独孤雁并未看清四外景物,竟不知此际置身何所。
  定神看时,原来是在一处山洞之内,那山洞十分狭小,而且潮湿阴暗,洞外灌木丛生,但却是一处理想的暂时藏身之地。
  那人气喘吁吁,显得十分疲累,看来虽然他击退大夫人,把自已救了出来,但却也已拼尽了全力。
  独孤雁困或地道:“尊驾也是淳于世家之人么?”
  那人并不回答 ,却微微昂首,似在沉思下一步该当怎样?
  独孤雁试探着又道:“尊驾为何要救在下?”
  “……”
  那人仍是哑口无言。
  独孤雁大为困惑,忍不住又道:“尊驾莫非是哑巴么?”
  那人仍是理也不理。
  独孤雁实在忍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来,道:“在下有生以来,不愿受人点滴之恩,尊驾既不肯以姓名见示,又不肯回答一言半语,在下……”
  说着向洞外就走。
  那人有些急了,沉声喝道:“站住!……”
  独孤雁怔了一怔, 讶然叫道:“你……你……”
  他像猝然被蛇蝎咬了一口,步步后退,似是有生以来,初次遇到的最大的一件惊惶之事一般。
  那青衣蒙面人喟然一叹,拂手攫去了蒙面的黑巾,道:“我原想瞒着你的! ……”
  独孤雁呐呐地道:“您……是人是鬼?”
  那人黯然笑道:“你相信鬼么?”
  独孤雁仍是呐呐地道:“我虽然不信,但我是确信您已经死去了的!”
  那人在黑巾遮覆之下的是一个端正,开朗,满蕴英风侠气的中年文士,但眉宇之间,双颊之上却生了一片片的红斑。
  怔立移时,独孤雁终于双膝一屈,道:“师父!……”
  原来那人竟是已故的铁血秀士汪公凌。
  汪公凌喘吁略平,叹道:“你不该冒险来此,难道你不知道淳于世家是一处比鬼域还要恐怖阴森之地?凭你!……”
  独孤雁心头的疑问太多了,忍不住打断汪公凌的话道:“师父,我可以先 问您一桩事么?”
  汪公凌颔首道:“既然秘密已被你拆穿,你就问吧,为师在可能范围之内,会使你尽量除去心中疑团!”
  独孤雁忖思着道:“弟子所以千里投师,寻到铁血门下,并不是要学师父的武功,而是景仰师父的道德文章⋯⋯”
  汪公凌苦笑道:“这一点为师十分清楚!”
  独孤雁续道:“虽然弟子不曾跟师父学过武功,但就弟子所知,师父的武功,不过平平庸庸,较弟子低弱极多,为何……”
  汪公凌叹息道:“那是为师深含不露,不曾施展过家门绝学!”
  “师父为何要伪装死去?”
  “那是没办法之事, 因为……”
  伸手向脸上指了一指,接道:“因为这个,再不‘死’为师 也不能见人了!”
  独孤雁吃了一惊,道:“那是……什么?”
  此时他方才看清了汪公凌脸上生着的数块红斑!
  汪公凌苦笑道:“恶性麻疯的初期症状!”
  独孤雁大惊道:“您怎会染上了这种恶疾,难道您曾败在淳于世家中人之手,被他们的白癫掌力击伤过么?”
  汪公凌摇摇头道:“没有!”
  “那么!……您与淳于世家有着密切的关系?”
  “十分密切!”
  独孤雁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呐呐地道:“您是……”
  汪公凌苦笑一声,毫不隐讳地道:“我是淳于世家的二儿子, 也就是……”
  “啊……”
  独孤雁并没听清他下面又说了些什么,这事实在使他受刺激太大了,想不到第一个受他景仰崇拜的人竟也是淳于世家中人。
  汪公凌慨叹无语,看得出他心中充了痛苦之情。
  独孤雁痴痴迷迷地道:“您既是二夫人的丈夫,为何不在淳于世家,却要跑到江湖上去创立铁血门?又为何赶来救我?……”
  汪公凌慨叹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当年为师心中确然也充满了恨意,意图将天下群雄诛戮殆尽,以为先代罹难的家人复仇! ……”
  独孤雁默然无言。
  他也是爱恨至为强烈之人,设身处地,他也会有这种抱负行动,他并不责怪汪公凌报雪仇恨之念。
  只听汪公凌叹吁一声,继续说下去道:“但而后事情起了变化,淳于世家潜来此地之后,都染患了这种难治的怪病,家母一心复仇,故而一面设法求聘名医,一面督促家人勤习武功,若干年下来,由于鬼愁涧中的阴寒地气之助,加上家母的上部‘玄天秘笈’,使淳于世家之人俱都有了日渐高深的武功!
  但怪病却有增无减,群医束手,发觉这是一种无药可治的怪病,所幸阴邪之功,可使人体发生一种另外的变化,使这种怪病不致使人很快的死亡,既使烂至皮肉无存,也依然可以生存下去,而且不但无损于内力武功,反而更能使武功日进千里,一年修为可抵数十年!
  但不幸的事故接踵而来,愚兄弟等相继亡故,只剩为师一人……”
  独孤雁插口道:“这怪病并非真的绝症,就弟子所知……”
  汪公凌摆手打断他的话道:“不错,我也知道这病并非真的是天下绝症,只要费上心血功力,不难找出能治之药与能治之人。
  但家母的心里却处于矛盾之中,因为这病医好之后,可能会使武功骤降,或变为平庸之人。
  家母既以复仇为念,倘如武功减弱,那是比令她死亡更为难过之事,故而此后她老人家对于求医之事日渐疏失,但督率儿女练功之事却日趋积极,只要等到她老人家认为足可一举荡平江湖之时,立刻就要大屠天下……”
  独孤雁又复插口道:“这样说来,想必是你与她的意见相左了?”
  汪公凌颔首叹道:“不错,先代的仇恨已经过去了近百年之久,当时的武林恶人,眼下已没有一人存在世上,既使诛尽天下群雄又岂能洗雪得了先代仇恨!
  故而为师屡次进谏,劝家母仍以全力觅求良医,治病要紧。但她老人家不纳忠言,以致母子顿生龋龃。……”
  独孤雁道:“那么师父一怒离家了……”
  汪公凌摇摇头道:“不是,家母恨怒已深,认定为师为不肖之儿,以阴邪掌力将我当场击毙,弃入深涧……”
  他苦笑一声,又道:“也许毕竟是母子的关系,她老人家手下多少留了一点分寸,故而为师死后三日又复 还魂……”
  独孤雁叹了一口长气,道:“这也够狠的了……”
  目光一转,道:“是二夫人救您出涧的了!”
  但汪公凌的答复很出他的意料之外,只见他摇摇头道:“我那妻子与家母的意见相同,她并不关心我的死活,救我出涧的是我的弟媳四夫人!……”
  “啊! ……”
  独孤雁跳起来叫道:“那她的心肠实在太好了!”
  汪公凌叹道:“可惜好人总无好报,只怕她就要大劫临身了!”
  显然他在救独孤雁之前,已经听清了大夫人之言,并也已清楚地看到四夫人双手反翦,被绑了起来。
  独孤雁咬牙道:“弟子誓非救她出来不可!”
  汪公凌摇摇头道:“没有用,虽然家母将要以最残酷的刑罚加到她的身上,她也会甘之如饴绝不逃避!”
  独孤雁咬牙道:“为什么她会这样懦弱?”
  汪公凌苦笑道:“这不是懦弱,这正是大仁大勇的表现,四夫人孝思极重,而且当年家母是救过她一命之人,故而不论怎样,她都不会背叛了家母……”.
  独孤雁长叹道:“这样说来,只好看着她被老夫人折磨而死了?”
  汪公凌摇头道:“为师流入江湖之后,创立铁血门,虽然订下门规,每代只传一人,但却讲究的是仁义道德,十余年中蜚声江湖,颇为武林推重,为师 岂能眼看她惨遭横死!自然要尽力相救,因为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她疗伤护送,为师早已为这鬼愁涧中的游魂了!……”
  独孤雁皱眉道:“莫非我们眼下尚在鬼愁涧之内么?”
  汪公凌颔首道:“不错,由旁路出涧,并非如此容易,但为师可带你觅路而出,不必经过三关!……这条路除我之外,连家母大约都还不知!”
  独孤雁俯首忖思了一会,道:“弟子尚有一个难以解开之谜, 不知师父能否……”
  汪公凌望望天色,急急地道:“快说!”
  独孤雁道:“四夫人对弟子极力维护,不遗余力,她为何……”
  汪公凌接道:“她对人就是这样,心肠之好无以形容。”
  独孤雁摇头道:“不!她还对我流泪,唤我‘明儿’……”
  “啊……”
  汪公凌也为之怔了一怔,道:“那也没有什么稀奇,她大约生过一个名叫明儿的孩子,而后死了,也许看到你使她想到了丧子之痛,不自觉地喊出了她孩子的名字……”
  既然汪公凌是二夫人之夫,老夫人亲生的儿子,倘若自己也和淳于世家有些什么不可分的关系,他一定不会不知。
  他的心情定了一些,苦笑一声道:“师父改名汪公凌,创立铁血门,淳于世家中之人,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么? 至少二夫人……”
  汪公凌也苦笑道:“她们都知道我已死于涧中,谁会知道汪公凌就是淳于仇!”
  “师父的名讳是淳于仇?”
  汪公凌苦笑道:“但淳于仇早已死了!”
  独孤雁心中疑团仍多,但他 不想问下去了,匆匆地道:“师父可知道这种恶疾已有了可治之药?”
  汪公凌颔首一笑道:“如非知道,为师也许还不会来呢……”
  微微一顿,伸手向后一指,道:“洞底之中,为师已采集了四十余株金丝草,大约足够用了!”
  .独孤雁大喜道:“您已把金丝草采到了?”
  ·汪公凌沉凝地道:“夜色将尽,快些把金丝草装好,为师带你速离此地!”
  独孤雁怔了一怔,道:“不行,弟子尚有几桩大事非办不可!”
  汪公凌皱眉道:“什么事能比你送 金丝草更为重要!”
  独孤雁迟疑了一下,道:“沈倩华母女因我之故,在陇西之时,已被二夫人率众生掳,眼下可能已囚于此地,另外,与弟子同来的段晓云与弟子同时失手遭擒,眼下生死未明,弟子岂忍独自离去? ……”
  汪公凌叹道:“这些事果然重要,但你能救得出她么?”
  独孤雁俯首道:“弟子虽然没有把握……”
  汪公凌苦笑道:“岂止没有把握,那简直是以肉掷狗,有去无回!”
  目光凝注在独孤雁身上,徐徐又道:“为师眼下就匿身于此,静等你送药与藜薇子之后的消息,如能早日炼了药来,治得这种怪病,则一天风云立可转睛,否则,不但你救不了 他们,连整个江湖武林,不久都将是一个血腥世界!至于她们的安全,为师会尽力而为,希望她们不被淳于世家加害!……”
  独孤雁无话可说了,只好点点头道:“师父教训得极是,弟子尊命了!”
  当下毫不迟疑,即刻把束于腰中的布袋取出,果见洞底有一堆乱柴般的青草,每条叶背之上都有一条金丝,他慎重的依照藜薇子当时的吩咐,把那堆金丝草一一装人袋中,束好封口,抓在手中,道:“师父保重,弟子会尽快地赶来!”
  汪公凌亦自凄然点点头,道:“为师会一切小心,端在此地等你,至于四夫人以及段姑娘等,为师在范围之内,尽一切力量维护她们……”
  说话之间,当先走出洞来。
  此刻天色已到四鼓垂尽,再有一个更次就要天光大亮了。
  幸而夜雾迷温,对面难见人踪,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片危崖,想是鬼愁涧淳于世家之后的天然绝壁。
  汪公凌路径极熟,与独孤雁牵手而行。
  但两人走行十分缓慢,因为山势太险了,那简直是山猿野兽也难以攀援的峭壁危崖。
  但两人的轻功实在太高绝了,虽然前路险象环生,而两人均可履险如夷缓缓地爬了上去。
  至少费了半个更次的时间,两人方才翻过那道危崖,到达了一处比较平坦的山峰之上。
  汪公凌吁出一口长气,道:“由此而下,就可逐渐走出雁荡山了!”
  独孤雁收住脚步,目注汪公凌,心中想说些什么,但突然之间,却觉得鼻头发酸,胸头像堵上了一方巨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终于,他扭转身躯,疾奔而去。
  在晨雾迷蒙之中,他一口气奔出了二十余里,方才放慢脚步。
  回首看时,雁荡山隐在云雾之中,已经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一切经过,完全恍惚如梦,就是此刻,也使他疑心自己仍在梦中,因为他所遇的一切实在太离奇了!
  夜色已尽,天色逐渐明亮了起来,原来他已身置在大路之上。
  他不愿以绝速的身法奔驰于大路人潮之中,于是他再度折向山野荒僻之处,择路而行。
  首先,他急于要找的,是丐帮之人,他必须先把无名叟与藜薇子的住处弄清,才能再走。
  然而一路行来,出于意外的竟没找到一个丐帮之人。
  他蓦然记起了丐帮帮主最后传给他的讯息,丐帮正被淳于世家所收伏的各地爪牙诛戮屠杀,此后对他的帮助可能减少甚多。
  他心中非常急躁,不知应到什么所在才能找到丐帮弟子。
  忽然——
  遥远之处有一片市镇映入眼帘。
  独孤雁腹中顿觉饥饿不堪,同时,他也想到市镇之上探听一下江湖中最近的消息,另一个原因则是他想在市镇上找到一两个丐帮之人。
  于是,他认准方向,大步走去。
  不久,他已置身于那市镇的一座酒楼之上,独自要来几样酒菜,默然独酌独饮,吃喝起来。
  使他失望的是不但不曾听到什么消息,更连一个丐帮弟子也没碰到,仿佛丐帮之人已经绝迹江湖。
  一时之间,他不由烦躁不安,不停喟然叹息。
  此刻时光甚早,酒楼上虽然有十几人散乱的各自踞桌而坐。但大都是食用早点,像他这样大吃大喝的尚还不多。
  他最珍贵那袋中的金丝草,是以虽在吃喝之中,也是把它贴身放好,深恐遗失或是弄坏。
  因此,也招惹了不少可疑的人物对他注意。
  他并不在意这些,除了青衣蒙面的淳于世家中人之外,他并不惧怕武林中的任何门派,任何人物!
  忽然——一个锦衣大汉缓缓踱了过来,悄声道:“尊驾贵姓!”
  独孤雁怔了一怔,不耐烦地道:“萍水相逢,要问在下姓名做甚?”
  他因见那人不过是一般普通江湖人物,故而说话之间,甚为暴躁。
  那人也怔了一怔,勉强一笑,道:“失礼失礼!不过……”
  踌躇忖思了一下,又道:“尊驾可是要往陇西而行?”
  独孤雁微微一惊道:“不错,阁下……”
  那人忽然在对面坐了下来,用手指醮着桌上酒渍疾书道:“尊驾姓氏务请见示!”
  独孤雁立刻也醮着酒渍,写了“独孤”二字。
  那人立刻又写道:“此非谈话之所,尊驾请移玉一叙……”
  说罢站了起来,匆匆下楼而去。
  独孤雁毫不踌躇,相偕跟了下去。
  那人在前缓步而行,径向荒郊走去。
  独孤雁紧走两步,赶了上去,道:“阁下究竟是那一路的豪杰,将在下引来为了何事?
  那人回头张望一眼,悄声道:“在下姓李名小乞,家父是丐帮帮主铁剑神乞李无为……”
  独孤雁啊了一声,上下打量了李小乞一眼。道:“阁下为何这样打扮?”
  李小乞轻叹一声道:“说来话长,敝帮总舵已毁,门下弟子被杀无数,眼下家父率领门中长老堂主流离到此。故而不得不改装易着,强充阔佬!”
  独孤雁双眉深锁,道:“事态果真这般严重么?”
  李小乞道:“不瞒独孤大侠说,本帮已遭到了空前未有的一次浩劫!”
  “贵帮总舵是毁于何人之手?”
  李小乞愤愤地道:“为首之人是淳于世家中的笑面鲁班司徒巧,另外尚有不少各大门派之人,但他们都已改装易着,想是都已投入了淳于世家门下!”
  独孤雁急急问道:“无名叟与藜薇子的下落……”
  李小乞立刻接道:“他们两位也历尽波折,听说藜薇子前辈还负创受伤……”
  “啊……他们现在何处?”
  “仍在陇西一带,至于详细地址,只有家父才知!”
  独孤雁忙道:“那么有劳阁下快些带我前去一见令尊……”
  其实两人脚步未停,李小乞闻言无非把脚步尽量加快了一些,两人急向郊外赶去!
  大约走出五里左右,一座村落呈现眼前。
  由于时光尚早,村中寂无人行,李小乞在一座宅院之前收住脚步,伸手轻轻叫门。
  良久,无人应声。
  独孤雁探首望望那宅院情形,皱眉道:“此处是什么所在?”
  李小乞忙回道:“是家父一位故人的宅第1”
  “你们迁来此地已多久了?”
  “由于司徒巧等追踪不舍,家父率领在下等尚无定址。迁到此处不过是昨日之事。”
  独孤雁微微一惊道:“令尊的故人靠得住么?”
  李小乞忖思着道:“家父与其交谊极深,大约不会有什么错……”
  微微一顿,又道:“否则家父也不会落脚此处!”
  说话之间又复 举手擂门。
  但依然无人应声。
  独孤雁不耐地道:“事到如今,不必再拘什么礼了,咱们索性越墙而入吧!”
  李小乞面部也有了惊慌之色,闻言应了一声,当先腾身一跃,径向高墙之内翻了过去。
  独孤雁屏息静候等待开门。
  但李小乞方才翻身入墙,立即传出了一声惊呼。
  独孤雁大吃一惊,双肩微动,向巨墙之内相继跃去。
  但他立刻就发现有些不对,只见李小乞已然跌倒在地,辗转挣扎,一副痛苦之色,但院中静荡荡的却不见一个人影。
  独孤雁大为惊疑,忖思之间,已经身形落地。
  只见地面上突然冒起了一层黄烟迅速扑上身来。
  他不禁大吃一惊,方欲跃身而起,但那黄烟散布实在太快了,一股腥臭之味已经冲入鼻中。
  原来那地上早已撒上一层烈性毒药,略经震动就会迅速散布开来。
  李小乞已经七窍流血,气息渐无,独孤雁亦感心血逆升,头晕目眩,中气已经无法提聚。
  就当他摇摇欲倒之际,只听一阵大笑之声传入耳鼓,一个瘦小人影阔步而出,独孤雁对那人并不陌生,原来他正是笑面鲁班司徒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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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3 09:0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兰因絮果,梵音悟通玄机
  独孤雁大为恼怒,右掌一推,向笑面鲁班司徒巧劈了过去!
  但他已经身中剧毒,那一掌虽是拼尽全力而发,但至少也打了一个对折,笑面鲁班司徒巧武功不弱,身形一转,灵妙的避了开去。
  独孤雁身子一阵踉跄,又复摇摇欲倒,原来他一掌劈出,狂风疾扬,更把地上散布的毒素扬起了不少,大量剧毒随之吸了进去。
  他毕竟内力精纯,中气充沛,强提一口真气,护住了心头灵光,故而虽是剧毒已入内腑,仍能支撑不倒。
  然而他已十分清楚,虽然此刻仍能支持不倒,却已不能出招攻敌,倘若再度强用内力,必然会使凝聚心头的一口真气趋于涣散,立刻昏倒。
  笑面鲁班司徒巧哈哈大笑道:“独孤大侠,咱们久违了……”
  独孤雁恨得牙根发痒,沉声厉叱道:“司徒巧,我恨不得食汝之肉,寝汝之皮!”
  司徒巧嘻皮笑脸道:“那只好等下一辈子了,这一辈子……”
  阴鸷地向前走了两步,慢悠悠地接下去道:“只好由老夫收拾你了!”
  独孤雁悲怒交并,但除了咬牙瞪眼之外,却只有干生气的份儿。
  司徒巧像欣赏被他捕获的一头受伤的猛兽一般,目光得意地在独孤雁身上不停地转,继续笑道:“老夫并未料到今天能有这样大的收获,这里所散布的贵重的金融粉,本是为丐帮的几位首脑人物而设——”
  独孤雁应声喝道:“丐帮的李帮主呢,难道——已被你谋害了么?”
  司徒巧笑道:“他已经先走了一步,黄泉路上等你去了!”
  独孤雁大怒道:“你杀了他?”
  司徒巧从容笑道:“老夫何止杀了他一个,……”
  伸手向倒毙的李小乞一指,道:“连这小家伙在内,老夫已杀了十三名丐帮的重要人物,等最后一批到来之后,整个丐帮就算彻底的瓦解了……”
  独孤雁目眦欲裂,但却恶血攻心,已到了再也支持不住的境地。
  司徒巧见独孤雁仍旧巍然挺立,也不禁有些心寒,试探着道:“老夫施用的金吨粉,乃是淳于二夫人所赐之物,只要沾上一星半点,任凭你是何等铁打铜铸的人物。也难脱得过这一劫!”
  独孤雁心头黯然,他也知道此话不虚,眼看他自己就要步上李小乞的后尘,一命呜呼!
  他已无法说话,努力保持着心头一口不散之气,挺立当场。
  司徒巧见独孤雁双目怒睁,不言不语,虽然料定他已经中毒,但因他的功力实在太深厚了。仍然不敢轻易上前。
  霎时之间,独孤雁心头思绪潮涌,但有一件事是不需思索 即可决定的,不论怎样,他不能让自己落到这奸诈的笑面鲁班 之手。
  于是,他吃力地缓缓举手,向自己天灵之上拍去!
  但是那毒性发作得太快了,他已失去了自杀而死的能力,右掌未曾举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司徒巧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桀桀一笑道:“独孤雁。就算你能自杀一死,老夫也不会让你落个全尸!——你知道老夫要怎样处置你么?——以你的内力造诣来说,那颗心是无上的大补妙品,以你的聪明才智而言,你的脑子更是稀世珍物。老夫今日无意中把你抓到,岂能放过这大好机会,老夫要生食你的心脑。除这两样东西而外,其他的丢到村外喂狗! ……”
  忽然——
  只听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接道:“见面者分一半,我和尚也有一份吧?”
  独孤雁闻言一怔,因为那声音就起自他身侧数尺之内,原来他毒伤发作,视听之力大减,故而不等那人开口说话,尚不知有人来到身边。
  笑面鲁班司徒巧则大吃一惊,只见来人是个邋邋遢遢的和尚,龇牙裂嘴,嘻皮笑脸,一副滑稽之状。
  使他吃惊的是那和尚身形落地后同样的震动了撒在地上的金融粉,而且眼看着他已吸入了不少,为什么他却若无其事?
  金,粉传布之快,毒性之强,敢说没有人能躲得开它,以独孤雁那等快速的身法,高强的内力,尚且难得幸免,这和尚——
  原来来者正是四不和尚,见司徒巧目瞪口呆,痴痴发怔之状,又复龇牙一笑道:“心,脑两样,咱们各得其一,随便给我和尚什么都行。”
  说话之间,一步步向前走去。
  司徒巧面色大变,勉强沉声叫道:“脏和尚,你已经身中剧毒,就要死了!还敢起贪心么?”
  原来司徒巧并不认识四不和尚,根本不知他与独孤雁是相熟之人。
  四不和尚一拍秃头,嘻嘻笑道:“是真的么?……那样我和尚更要做个饱死鬼,先吃了他的心再死!”
  说话之间,身子一转,就向独孤雁冲去。
  司徒巧又急又怒地失声叫道:“贼秃站住!”
  四不和尚并没有真的去取独孤雁的人心,却以闪电般的手法,由腰中掏出一物伸手向独孤雁递了过去,同时传音入密道:“舌尖一舔,此毒可解!”
  原来他递去的乃是天山玉蟾。
  独孤雁见四不和尚突然现身而至,嘻笑怒骂,夷然无恙,知道必是天山玉蟾可解此毒,心中已然定了下来。
  四不和尚伸手递出玉蟾,返身一笑道:“如果你要人心,我和尚就劈他的脑子!”
  但他不待话落,兜胸一拳,向司徒巧捣了过去!
  司徒巧大怒道:“该死的脏和尚,竟然敢出贼拳,谋算老夫!”
  平胸一掌,迎了出来!
  但听蓬然一声大震,两力相角,立刻激起一阵匝地狂飙,卷得砂石滚滚,尘土四飞,地面上散布的金鹀粉,悉数被吹刮了起来。
  四不和尚大声怪叫道:“阿弥陀佛,老匹夫武功不弱,还是只有独孤雁这小收拾 你才行!”
  话虽如此,实际上四不和尚虽然双肩略晃,但却巍立原处,笑面鲁班司徒巧则拿桩不稳,退后了一步,显然四不和尚略占先着。
  笑面鲁班司徒巧一来因对这来头不明而又不畏金虺粉毒的四不和尚心存怯意,又是仓促应敌,功力上多少打了一个折扣,故而一招甫过,已落输着。
  但他狡猾的身形一转,荡开数步,阴鸷地狂笑道:“脏和尚,你认识独孤雁?那更好了,那小子大约要比你先走一步,到黄泉路上候你去了!”
  原来他并没见到四不和尚递给独孤雁天山玉蟾,既认定他中毒将死,已对他没有任何顾忌,故而连再看也没看独孤雁一眼。
  殊料四不和尚一拳捣出,并未再度进招,却飘身一闪,大叫道:“小子,看你的了!若非我和尚及时赶来,这老鬼定要劈你的脑,剜你的心,大约你容不下他了吧?”
  笑面鲁班司徒巧闻言一怔,这才再度向独孤雁看去。
  一看之下,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独孤雁双目神光如炬,衣袂澎涨似鼓,显然他毒素尽解,功力已复,同时锵然一声,拔出了腰间宝剑。
  司徒巧亡魂皆冒,呐呐地叫道:“独孤雁,你——”
  四不和尚一旁怪叫道:“小子,一剑刺死他,太便宜了,你不会做这种傻事吧?”
  司徒巧惊悸之余,不暇细思,身形平地一跃,就欲逃去!
  独孤雁朗然一声长笑,沉声道:“老匹夫,还想逃跑么?”
  左臂一振,凌虚一把抓去!
  但听一阵刺耳的怪啸之声大起,司徒巧已然拔起了丈余高的身子被独孤雁一记回旋掌力立刻拉了下来,蓬然摔于地下!
  独孤雁有如天神一般,手挺长剑,疾逼而至!
  司徒巧就地一滚,大叫道:“独孤雁,你不能杀我!”
  独孤雁长剑一收,道:“为什么?”
  司徒巧喘吁了一下,道:“今天之局,老夫并非为你而设,如果你真是英雄,放我一马,来日老夫再行与你决斗!”
  四不和尚大叫道:“小子!不要中了他的诡计!”
  独孤雁被四不和尚小子长小子短叫个不停,心头颇有怒意,但因和尚总算对他有救命之恩,一时不便发作,但心中却打定主意,非教训他一下不可!
  当下并不理会四不和尚,顾自向司徒巧喝道:“在北邙山白骨洞时,我早已有杀你之意,像你这种奸诈残狠的败类,江湖之上万万留你不得,何况丐帮自李帮主父子以下,十余条性命死在你手,虽是把你粉身碎骨,也洗不清你的罪孽! ——”
  司徒巧失声叫道:“老夫死……得不服,如你今天敢放过老夫,下一次相遇之时,老夫一定会要你栽到我的手中……”
  独孤雁怔了一怔,哼道:“你自忖有这本颂么?”
  司徒巧大叫道:“下次若胜你不了,千刀万剐,悉听尊便,老夫绝无怨言!”
  独孤雁双眉深蹙,沉声叱道:“司徒巧,虽然我明知这是你求生的诡计。但我今天还是留下你的性命,因为我还要利用你送上一个口信……”
  司徒巧喜极欲泣,但他强压着心头的激动,道:“尊 驾如有差遣,老夫自应遵办,就算答谢你今天不杀的盛情!”
  独孤雁面无表情地道:“烦你回到雁荡山鬼愁涧之后,把我的口信说与淳于老夫人以及五位夫人知道,就说我已远离雁荡,已经采得了可治恶性麻疯的药草,不日之内,就可将丹药练成送上,使困扰淳于世家的恶疾完全根除。要她们多动脑子想想,万勿发动血染江湖之劫,否则那结果对他们并无好处……”
  司徒巧讶然道:“你……已经去过了雁荡?”
  独孤雁冷冷喝道:“你不必细问,只要把我的口信带到就行了!”
  司徒巧喏喏连声地道:“这一点,老夫绝对照办!……”
  四不和尚大叫道:“小子,你这傻蛋,这老匹夫如何能把他放过,你如何对得起丐帮帮主,你够不够朋友?……”
  独孤雁喝道:“闭嘴!在下既经决定之事,决无更改……至于李帮主等人的血债,我独孤雁迟早会替他们讨回来……”
  四不和尚悠然一叹道:“小子,你使我和尚十分失望……”
  司徒巧目光滴溜四转,呐呐地道“既蒙阁下留老夫一命,老夫……要告辞了!”
  他深恐独孤雁在四不和尚的怂恿下再改了主意,故而说过之后,即刻拔腿就要早离此地!
  独孤雁冷声一笑道:“且慢!”
  司徒巧面色大变,道:“独孤大侠又……”
  独孤雁朗然道:“在下既已答允之事,绝不会因故更改,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饶,今天绝不能容你如此从容离去!”。
  司徒巧啊了一声,道:“独孤大侠是要……”
  “把你身上的东西留下几样,也让你先领受一点做恶之报!”
  话声甫落,长剑一振,撒出了一道耀眼寒芒。
  司徒巧突感到剑光袭体,左耳一凉,随之又是一阵钻心的痛疼,不由失声惨呼,原来一支左耳已经齐根削落。
  独孤雁并未就此罢手,森森剑光又向司徒巧右耳上绕去!但见红光迸现,一支右耳又已悄翼而飞!
  司徒巧双手掩面,霎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
  独孤雁长剑一收,叱道:“现在,你可以滚了,别忘了我要你传的口信,如若口信不曾传到,下次相遇之时,就是这样一剑一剑,把你剐个粉碎!”
  司徒巧强忍着钻心的痛苦,有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抱头鼠窜,狼狈而去,眨眼间没了影子。
  凄凉的庭院中,只剩下了中毒惨死的李小乞尸身,和邋邋遢遢的四不和尚,摇头晃脑,一副大不以为然之态。
  独孤雁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野和尚,你犯了什么毛病?”
  四不和尚频频摇着头道:“老实说,我和尚对你小子的专横颇为不满……”
  独孤雁冷哼一声,一言不发,蓦然走前几步,闪电般出手掴去!
  但听乒乓两声脆响,四不和尚左右双颊上已各被掴了一掌。
  四不和尚做梦也未料到有此一着,加以独孤雁出手似电,就算他想要闪躲格击也已无及,以致两掌都己拍实。
  一时之间,四不和尚双颊高肿,唇角间流出了汩汩血水。
  独孤雁两掌打完,冷冷哼了一声道:“野和尚,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的嘴巴?”
  四不和尚抚摸着被打的双颊,怪叫道:“不论从哪一方面说,你都不该打我,我和尚恼透了你!何况……今天我和尚总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独孤雁朗笑道:“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但却不能受人侮辱,你今天救了我,的确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独孤雁早晚必会图报此恩,但你开口小子,闭口小子,是你的讨打之因,那两 巴掌是教训你不要随便开口骂人!”
  四不和尚摇头一叹,道:“独孤大侠,算我怕你了,我那老友李无为只怕早已遇害多时了1 为了我那老友之故,今天这口气,我和尚忍了!”
  不待话落,向下面的大厅跃去!
  独孤雁心头一紧,相继跟了进去。
  大厅中寂无声息,空荡无人,房中陈设整整齐齐,幕帷深垂,纤尘不染,似是根本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故。
  独孤雁心头绷得有如拉紧了的琴弦,竭力压制着激动的情绪,跟随四不和尚继续向内室走去。
  四不和尚似是轻车熟路,穿入内室,又由一道布帘后的暗洞中俯身而入。
  独孤雁亦步亦趋,只见四不和尚脚步一收,喃喃吟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独孤雁微微一惊,急忙挤身而入,一片惨象立刻呈现眼前。
  一时之间,他全身的血液几乎都为之凝结了起来,只见其中是一个暗房般的小房间,其中横七竖八,堆了十来具尸体。
  究竟是有几具尸体已经无法数清,因为那些尸体似是在中毒之后又被拖入房中乱刀分尸,所见到的都是断肢残躯,一片血肉。
  独孤雁呆立良久,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我真后悔没把司徒巧那老匹夫碎尸万段!……”
  四不和尚哼了一声。道:“丐帮立帮千余年来,一向排难解纷,助正涤邪。请看看这几位首脑人物的下场,再想想丐帮对你的帮助,李帮主派属下把丐帮的最高信符九棒铜牌交付与你,无异于让整个丐帮的弟子受你驱遣调派,结果你却放走了杀害他们的凶手……”
  独孤雁沉声喝道:“不要再说了……”
  他面孔紫涨。双目圆睁,额前的青筋都一根根鼓了起来,看得出他心情委实激动到了极点。
  良久,他方才,软弱地接下去道:“告诉我,哪是李帮主的遗体?”
  四和和尚喟然一叹,伸手一指道:“那留有花白长髯的就是!”
  独孤雁循着他所指的尸身看时,只见那尸体还算完整。可能因他是一帮之主,下手时多少留了一点情面,但也已断去一臂,斜歪在杂乱的尸体之间,双目犹自怒睁未闭。
  独孤雁心如刀戮,不由自主地卟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哭道:“独孤雁久慕大名,想不到今日相见,却是这种惨局!”
  四不和尚一旁略带讥诮地道:“独孤大侠,你可知李帮王死不瞑目的原因是为了什么,为了你放走了使丐帮毁威,李帮主等人惨死的凶手!……”
  独孤雁无话可答,但却伸手扶着李帮主的尸身立誓迫“在下发誓在三个月内追回正凶司徒巧,碎尸万段在你灵的血祭,而且在下也要把参与此事的所有凶徒一一诛戮,此外……”
  他转头瞄了四不和尚一眼,又郑重地接下去道:“在下有生之日,定必竭尽所能,重振丐帮声威,使历代丐帮帮主创下的基业更加发扬光大!”
  四不和尚幽幽地叹了一口长气,道:“果真如此,李帮主倒也可瞑目九泉,无所遗憾了,只是……
  目光意味深长地盯注在独孤雁身上,住口不语。
  独孤雁钢呀紧咬,猛然伸手拉出长剑,一折为二,道:“如若在下言行不一,有如此剑⋯⋯”
  目光一转,站起身来道:“除司徒巧而外,参与这场凶杀之人还有哪些?”
  原来此刻整个庄院之内,早已空空荡荡,渺无人踪,显然都在独孤雁功力恢复之后,闻着风头不顺,逃之夭夭。
  四不和尚皱皱眉头道:“据我和尚所知,有此地主人二龙庄主于剑寒,昆仑派护法真人一清老道,峨嵋派心悟长老……”
  独孤雁怒接道:“这些名门正派中颇有名气的人物,也都为淳于世家效命了么?”
  四不和尚冷哼一声道:“我和尚还没说完呢,此外还有青城派的刘四先生,华山派的双掌翻天齐大白,以及跟随司徒巧的几个蒙面青衣人,至于另外是否还有其他人物,我和尚就无法知道了, ……”
  独孤雁面色冷凛,略带困惑地道:“各大门派正要在伏牛山集会,研究对付淳于世家之策,为什么这些颇有名气的人,却甘与司徒巧为伍,残害丐帮?”
  四不和尚恨恨地一笑道:“原因十分简单,这些人大多野心颇大,想藉淳于世家之力将本门征服之后,自为掌门人,殊不知他们这算盘只怕不会如意!”
  独孤雁咬得牙根格崩做响,恨声喝道:“这些人不但参与残杀丐帮,而且存心出卖本门,比笑面鲁班还要狠毒一些,我独孤雁绝不会慢待他们就是了!……”
  他忽然话锋一收,转向四不和尚叱道:“和尚,你身怀天山玉蟾,又已知道了李帮主等可能被司徒巧所害的消息,为何不及早赶来助他们一臂之力?”
  四不和尚宣声佛号到:“在劫难逃,我和尚又何尝不想早早赶来,无奈我和尚得到消息赶来时已经晚了一步,正遇到李小乞已死,阁下中毒垂危……”
  独孤雁两眼一瞪道:“那么为何你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连李帮主等陈尸之所也一清二楚?”
  四不和尚摇头苦笑道:“此地主人于剑寒数年前与我和尚也有过数面之缘,算得是一位知交,我和尚对他知之甚深,此人外貌热诚,实则内心奸诈。我和尚一路追赶阁下,昨晚到达距此百里之外的白沙岗,方才听到李帮主潜来此处的消息,害得我一路连夜急赶,谁知也还是没有赶得及……”
  眼珠滴溜一转,又道:“没想到却因此救了阁下……”
  独孤雁面色微红,蹙眉无语。
  四不和尚叹息一声又道:“现在咱们该谈谈分手以后的事了,我和尚奉你之命去追赶林月秋姑娘,谁知在深山中转了一夜,竟然把她给追丢了!”
  “你一直没见到她?”
  “我和尚不但没见到她,连你也不见了,及至爬出那座鬼山,想利用一下.丐帮朋友们的飞羽打听一下你们两位的消息,不料丐帮也遭了空前大难,总舵被毁。李帮主率领部分属下潜逃他处。一时之间,丐帮形同瓦解,连消息也打听不到了,但我和尚知道你必然直闯雁荡,故而一路追来,没想到却在此相遇⋯⋯阁下当真去过雁荡,已把金丝草弄到手了?”
  独孤雁伸手指指腰间所系的布袋,道:“这一袋大约足够用了……”
  四不和尚禁不住双掌合什,宣声佛号道:“果然还是独孤大侠神通广大,不知阁下是怎样入而复出,能够如此快速顺利地取出金丝草?”
  独孤雁皱眉道:“在下无暇细说,也不愿细说,只是目前有两 大难题急待解决,第一是无名叟与藜薇子的居处,第二是此地……的善后事宜……”
  四不和尚不停转动着眼珠道:“这倒难说了,我和尚与无名老人也已十余日未通音讯,谁知他此刻到何处,至于此地之事,说不得由我和尚出头……”
  忽然——
  正当两人在房中谈话之际,只听大门外有急急的擂门之声,而后立刻有人翻墙而入。
  四不和尚一拍秃头,啊了一声,当先向外就跑!
  独孤雁亦不迟疑,相继跟了出来。
  不待 两人走出房门,已听有人惊呼道:“不好,这是少帮主!……”
  独孤雁心头一沉,急步晃身出屋,只见四个老年文士打扮之人。正围在李小乞身边查看死因!
  其中一人瞥见四不和尚与独孤雁相继出屋,微微一怔。道:“四不禅师,这……这是怎么回事,李少帮主怎会横尸此处, 敝帮李帮主呢? ……”
  原来他与四不和尚本是素识之人。
  四不和尚啼笑皆非,摇头一叹道:“四位且慢发问,最好快把这玩艺儿舔上一舔再说!”
  说着取出天山玉蟾,送了上去。
  就在此时,四名老年文士打扮之人俱皆摇摇欲倒,当下不暇追问原由,各由挣扎着用舌尖向四不和尚手中的天山玉蟾舔了一阵。
  原来院中所散布的毒素已经因独孤雁与四不和尚之来,以及司徙巧的一场打斗,弄得飘散了不少,否则,四名老儿早已要支持不住躺下去了!
  四人原是丐帮中的四名长老,也是除了帮主之外,在帮中地位最高之人,经玉蟾解去毒素之后,又复同声追问。
  四不和尚黯然一叹道:“四位都来晚了一步,与李帮主无缘再见最后一面了!
  四位丐帮长老大惊道:“什么,难道敝帮帮主……”
  四不和尚瞥了独孤雁一眼,犹豫着道:“四位随我来吧!
  不待话落,当先向大厅中走去,四名丐帮长老倘恍若梦,但却毫不迟疑,同时跟了进去。
  独孤雁胸头像被塞上了一块巨石,欲哭无泪,欲呼无声,同时一种愧疚之念,使他几乎有远逃之念。
  自然,这种心理立刻就被责任感压制了下去。
  不久,厅中传出了一阵嚎啕的哭声,显然四名丐帮长老已经看到了李帮主等人的尸体。
  独孤雁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顾自茫然立于庭中,对着李小乞的尸身发呆。
  大约盏茶之后,哭声方才停止,而后是唱嵎的谈话声,似是四不和尚在述说李帮主等人的遇难经过。
  又是盏茶之后,方才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
  独孤雁心中怦然一震,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方在呆怔失神之间,四名丐帮长老已经走了过来,同时深深一揖道:“见过独孤大侠!”
  独孤雁面孔红涨,呐呐地道:“在下……在下……”
  但他在下了半天,也没在下出个所以然来。
  四名长老之一沉重地长叹一声道:“老朽姓路名千里,忝为丐帮首席长老,本帮帮主等人不幸遇难之事,方才四不禅师已经约略告诉了老朽……”
  独孤雁红着脸道:“在下深感愧对李帮主……”
  路千里连忙答道:“独孤大侠言重了……”
  双膝一屈,竟然跪了下去。
  独孤雁大为愕然,连忙伸手掺了起来,道:“路长老这是为何,在下如何当得起……”
  路千里站了起来,肃然道:“敝帮主既将本帮最高信符交与了独孤大侠,如今敝帮主不幸遇难,独孤大侠就是我们的代理帮主了!”
  独孤雁错愕失色地道:“这……怎么可以!还是路长老代理为是!在下并非贵帮之人,岂可代理帮主大位?”
  路千里并不推辞,但却凝重地道:“丐帮帮主不过是一名天下的化子头儿,独孤大侠身为铁血门第二代传人,自然不屑为之……”
  独孤雁接口道:“路长老言重了,在下并无此意,而是……”
  路千里打断他的话锋,顾自接下去道:“实际上老朽等也没有这样大的奢望,但……丐帮今后的兴衰存废,都寄托在独孤大侠一人手上,尚望独孤大侠念在逝去的李帮主份上,对敝帮多有照拂……”
  独孤雁慨然应道:“那是在下义不容辞之事,追凶缉仇,在下一人任之,誓必洗雪李帮主等人的血债,至于贵帮的兴衰,只要在下生于世上,就随时随地为贵帮竭尽棉薄,以图重振李帮主等在世时的雄风!”
  路千里再度深深一揖道:“老朽不辞艰巨,暂摄帮主大位,但他日仍需独孤大侠另行物色人选策立新帮主!”
  “这……在下只能以朋友立场协助,似乎不宜干涉贵帮内部之事……”
  “不!凡持有本帮九棒铜牌者,帮中弟子均以帮主视之,因这九棒铜牌只帮主才有……”
  四不和尚从旁接道:“独孤雁,我和尚劝你还是答应的好,当初李帮主传给你九棒铜牌之时,也许早有深意,防着会有今天之事发生!”
  路千里叹吁一声,道:“独孤大侠 如若仍不答应,老朽……只好跪求了!”
  不待话落,当真卟通一声跪了下去。
  其他三名长老也同时身形一矮,相继跪于地下。
  独孤雁手足无措,不自觉地连声应道:“四位快休如此,在下答应就是……”
  路千里首先站了起来,沉肃地道:“老朽虽摄帮主之位,但丐帮两万多弟子的命运实际上却是握在独孤大侠的手中……”
  独孤雁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无限悲壮地道:“在下纵使肝脑涂地,亦必力谋丐帮复兴,方才在李帮主灵前亦已立下誓言,四位长老尽可放心了!”
  路千里揩揩满面泪渍,又道:“本帮宇内各地分舵共有一百零八处,门人共约两万一千余人,眼下为避淳于世家屠戮,已经各按实际需要分别化为其他妆束⋯⋯”
  目光四外一转,压低了声音接下去道:“但 为了便于识别起见,凡本门弟子,概在左手无名指上缠上了一圈白线,独孤大侠尽可以九棒铜牌发号施令……”
  独孤雁颔首道:“在下记下了,但此地……”
  路千里立刻接道:“独孤大侠 身负要务,尽请立刻启行,此地善后之事,概由老朽等负责处理,至于帮主等遗体,眼下只能草草殡葬此地。待血仇得报,武林承平之时,再行迁葬总舵墓地,举丧致哀!”
  独孤雁频频点首,道:“如此就要四位长老多偏劳了……”
  目光向四不和尚投注了一眼,又道:“此外,不知路长老可知无名叟与藜薇子俩人的下落?”
  路千里忙道:“他们两位初时被司徒巧率众搜山,迫而离开北邙,此后一路辗转东上,但两人携带着大批药草丹炉,行动不便,以致屡被淳于世家的属下爪牙发现,藜薇子且曾一度负伤,幸而并过大碍,但无名叟的一般属下之人,却先后都已被诛戮殆尽,故而他们行动得极其缓慢……”
  独孤雁接问道:“司徒巧既已来此,他们目前大约无人追踪谋害了吧?”
  路千里摇摇头道:“不然,单是司徒巧等人,凭无名叟还不致会东躲西藏,定是另外尚有精擅淳于世家绝门武功之人,才迫得他们两位老 人家不得不每天生活于动荡不安之中!”
  独孤雁深以为然,想来淳于世家中除开老夫人以及五位夫人外,定然尚有无数精擅白癫掌与阴邪神功之人,潜入了宇内各处!
  忖思之间,只听路千里又道:“三日之前,他们两位已潜入岷山山境,但因淳于世家大批羽翼追踪,本门弟子联络不易,而后即未再得到近一步的讯息!”
  独孤雁叹惋一声道:“这样已经很够了,想来他们两位一面躲避淳于世家的爪牙追逐,一面也在徐徐向雁荡山的方向而来,在下只要直奔岷山,沿途再向贵帮门人探访,不难把他两位找到!”
  四不和尚忽地抓抓头皮,抚摸一下肿涨未消的双颊道:“我和尚当初与无名老儿订约之时,只说明助你雁荡采药,并未说明帮你送药,而且阁下那种盛气凌人的味道,我和尚也有些吃它不消,恕我和尚失陪了!”
  独孤雁倒不免有些愧疚之意,当下微带歉意地道:“野和尚,救命之恩,在下迟早必有以报……”
  双拳一拱,分别向众人一礼,道:“请恕在下就此别过了!”
  不待话落,飘身而起,向墙外落去。
  此刻不过巳时左右,但因二龙庄仅是一个荒僻的村落,故而四处寂寂,并不见有一个行人。
  独孤雁喟然略一伫主,辨明方向,向前行去。
  他心头大为沉重,故而步履也显得迟缓无力,他必须静下心来细细想上一想,他所行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但他脑海之中紊乱极了,无论怎样也理不出一个头绪,他无法衡量自己的是是非非,得失对错。
  忽然——
  正当他茫然而行之际,蓦见十余丈外一条人影一晃,闪入了一片松林之中。
  原来他不愿走在大路之上,故而一离二龙庄,即刻转向荒僻之处而行,那松林距二龙庄不过半里之遥。
  独孤雁心中一动,双肩晃动,向林中追去!
  那片松林占地数亩,十分阴森,那人轻功不弱,闪入林中之后,迅速失去了踪影。
  独孤雁剑眉微蹙,默运神功,穿林疾行。
  忽然——
  他蓦地挥手一掌,向一座古坟抓去!
  原来那松林中本是一处墓地,那座古坟年深日久,已成了一处兽穴,坟上有一个数尺见方的大洞。
  那人驰入林中,无地存身,一时情急,钻入了那处洞空之内,是以独孤雁虽是相继进入林中,一时之间竟未发现那人行踪。
  当下一掌抓出,但听一阵蓬然大响,那座古坟已被整个的抓了开来。
  在砂土木悄纷飞之中,只见一个青衣蒙面人同时被抓得飞起丈余高矮,蓬然摔于地上。
  独孤雁冷哼一声,再度探手一抓,将那人兜胸提了起来,左掌一拂,扯去了那人蒙面黑巾。
  使他意外的是,那人竟是一个脑袋光秃的和尚。
  独孤雁讶然一怔,沉声喝道:“快说,你是什么人?”
  那和尚被独孤雁的神功所慑,呐呐地道:“小僧是……峨嵋弟子……”
  “峨嵋弟子?……既是峨嵋弟子,为何不在山中清修,却千里迢迢来到此入,而且青衣蒙面,哪像是出家的僧人?”
  “小僧是随心悟道长而来……”
  “心悟道长? ……”
  独孤雁哼了一声,道:“心悟贼秃已经归附淳于世家,妄图染指峨嵋掌门之位,看你这副打扮,想必也已是淳于世家的爪牙了吧?”
  那和尚惊惧失色地道:“小僧原是心悟长老的座前侍者,被迫而来,实非得已……”
  独孤雁见他说得情词真挚,谅非虚语,遂把他放下地来,声调缓和了一些,叱问道:“心悟贼秃去了何处?”
  那和尚呐呐地道:“这个……大约是投奔雁荡去了!”
  独孤雁面色一沉道:“如果你想活命,必须句句实言,否则我会把你化成一滩脓血,或是蚀为一滩细粉!”
  那和尚双掌合什,跪地苦求道:“小僧绝无半句谎言!”
  “你为何藏匿此处?”
  “这……小僧是受心悟长老之命,在此等候与淳于世家之人传信!”
  “传信!”
  独孤雁颇感兴趣地道:“传什么信?”
  那和尚忖思了一下,道:“当司徒巧今晨勾通了二龙庄主于剑寒,把弓帮帮主等人谋害之后,已经飞羽报入雁荡山中,但独孤大侠与那个四不和尚先后而到,司徒巧的毒素失效遇危之际,小僧与心悟长老等从后院溜了出来,便将小僧留于此处,等候淳于世家中人到来,把庄中情形告诉他们!……”
  独孤雁心中大动,他倒未料到有此一着,二龙庄与雁荡山距离如此之近,淳于世家果尔派人而来,只怕顷刻可到,四不和尚与丐帮四位长老处理李帮主等人后事,没有一两个时辰的功夫,是绝难办得完的,倘若被淳于世家中人赶到,岂非又是一场血腥 大变?
  于是,他打定了一个主意,待淳于世家中人赶来之时,先设法把他们支开,而后再回二龙庄促使路千里等 及早离去,方可保得无虞。
  他略一寻思,喝问道:“你究竟愿死愿活?”
  那和尚叩首触地道:“蝼蚁尚且贪生,小僧何能例外!”
  “那我问你一事,还望如实报来。”
  “独孤大侠尽管吩奉,小僧无不遵命!”
  独孤雁颔首道:“如若淳于世家有人前来,你如何与他们联络?”
  那和尚从袖中取出一截袖箭般的东西,道:“这是淳于世家用的‘七音响箭’,小僧只要射了出去,他们就会找来!”
  独孤雁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还回到你原来的地方,淳于世家之人不来便罢,如若有人前来,你就设法把他们支走,绝对不能要他们进入二龙庄,这一点你能够做得到么?”
  那和尚连连点头道:“小僧一定尽力而为!”
  独孤雁摆摆手道:“现在你可以去了!”
  那和尚爬起身来,就欲向林外走去。
  独孤雁沉声一哼道:“慢着!”
  那和尚大吃一惊,浑身颤抖着回过身来道:“独孤大侠难道又……”
  独孤雁突然右臂一振,一指点了出去!
  他并非点向那名和尚,却是由树干间隙之中向松林尽头的一株树干点去,那树干距离少说也在五丈之外,但听卜的一声轻响,一片木屑飞了起来。看得出树干之上已被点出了一个大洞。
  那和尚未见识过这等神功,一时不由目瞪口呆,咋舌难下。
  独孤雁冷冷一笑道:“淳于世家之人来时,如你敢于说出我在此地,第一个要死之人就是你自己!”
  那和尚连连摇手道:“小僧怎敢!……”
  他还想再说下去,独孤雁却忽然神色微动,压低声音道:“快去,也许是淳于世家有人来了!”
  不待话落,双肩微动,有如一缕轻烟般向一株虬松顶巅掠去。
  那和尚怔了一怔,但却毫不迟疑,立刻纵身向林外驰去,甫出林外,抖手一扬,一声尖哨冲天而起。
  独孤雁匿身虬松顶巅,屏息疑神,注目细看。
  不久,果有数条黑色人影由正南疾掠而至,虽是在白日之间,但由于身法过于快捷,看来却像虚浮不实的幽灵鬼一般。
  独孤雁见状不由一惊,因为他看到了来人竟是淳于世家的二夫人,以及四名青衣蒙面人。
  淳于二夫人当先落于那和尚面前,沉声叱道:“司徒巧呢?因何不来接迎老身?”
  独孤雁心头松出了一口长气,幸好她并未在途中遇到司徒巧,否则依然没法瞒得过她。
  那和尚连忙施了一礼道:“启禀二夫人,这里是⋯⋯事情, 出……了意外……”
  显然他内心惊惶,以致话也说得呐呐不清。
  淳于二夫人哼了一声,道:“什么意外,难道司徒巧那老狗又栽了跟头么?”
  那和尚颤抖着道:“不……不是,丐帮的李帮主等人……忽然……忽然被人救走了!”
  淳于二夫人怔了一怔,道:“什么,救走了?羽书上禀报的不是说已经中了金融虫毒,全死了么?”
  独孤雁不由暗暗焦急,这和尚结结巴巴,变颜变色,说的话又颠三倒四,只怕无法瞒得过奸滑无比的淳于二夫人了!
  只听那和尚气喘吁嗝地道:“不错,他们都中毒死了,但来的人武功高强,又把他们都救活了……然后一路向东逃下去了……”
  目光惊惧的投注了青巾蒙面的二夫人一眼,又道:“司徒巧已经带人追下去了,二夫人也快……”
  不待他说完,淳于二夫人忽然重重哼了一声,厉叱道:“胡说,你竟敢谎言欺骗老身……”
  不待话落,右掌突出,向他肩头之上捏去。
  独孤雁心头不禁凉了半截。
  淳于二夫人不知是用了一种什么手法,那和尚立刻全身抖颤,冷汗淋漓,语不成声的叫道:“我说我说……”
  一个意念掠过独孤雁心头,他此刻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先下手为强,希望一击之下能将淳于二夫人除去!
  他默算一下距离,暗暗毕集全力,振臂一指,向淳于二夫人背后点去,原来淳于二夫人正好背对独孤雁,更是出手偷袭的最好时机。
  那一指他已把全付五行神功实注其中,设若能够一击而中,不难将她化为一滩粉屑!
  眼前但见光华闪烁,凌厉的指风有如一条贯日长虹,电击而至。
  但他忽略了一点,至阴极邪之功练到炉火纯青之境时,足可抵御任何神功而不被伤害。
  淳于世家虽不幸罹患了难治的恶性麻疯之疾,但那种聚于体内的病毒可使练武之人冲破任何血肉之躯所不能达到的极限之境,是以反而变成了练武之人最好的本钱。
  加上鬼愁涧中特有的地脉阴寒之气,使淳于世家自老夫。人以至若干心腹手下爪牙俱都练成了一副阴邪至极的神功。
  独孤雁在黑邙山中曾领教过淳于二夫人的此一神功。
  但他认为在对方无备之中下手,效果也可能大为不同,其实除此而外,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克敌之法。
  说时迟,那时快,那缕指风闪电般已点至淳于二夫人后心“井关穴”上,虽是隔着约有十丈距离,但认穴既准,劲力又强,独孤雁有十成把握,可以使淳于二夫人立屈指下,纵使不死,亦必重伤!
  殊料这一判断却大谬不然!
  淳于二夫人确然不曾防备到独孤雁在林中出招偷袭,以独孤雁出招的快捷,也使她来不及格拒反击!
  但她本是十分奸滑之人,当好向那和尚追问情由之时,已由他的支吾吞吐上,料定了附近可能有人藏匿,是以早就运出了阴邪之功护身。
  她确然被独孤雁一指点中,但那蕴足了五行神功的指力并没有将她蚀成一滩粉屑,只不过将她掸击得一阵踉跄,栽出了四五丈远。
  但她立刻旋身而起,厉叱道:“独孤雁,你这大胆的逃奴,我早该想到是你……”
  动作快如电掣,一掌拍向那名峨嵋僧人,一掌拍向独孤雁匿身的虬松顶巅,同时身影晃处,疾冲而至。
  那名青衣蒙面的峨嵋僧人,瑟瑟缩缩的跪伏于地,那里躲得过淳于二夫人含怒而发的一掌,但听卜的一声,脑血四溅,登时了账。
  同时,独孤雁匿身的树巅也被她一击而中,但见一团红溟溟的光华过处,树巅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声,立刻枝叶四飞,纷纷坠地,而她那幽灵般的身形也已势如电掣,疾射而至。
  独孤雁讶然大惊,就当淳于二夫人掌力尚未劈到之际。不暇思忖,身形鹘起,穿林而驰。
  淳于二夫人早已发觉了独孤雁的的行踪,尖声的怪叫道:“独孤雁,站住……今日老身并不杀害于你,也不将你捉回雁荡山,只要你说出那是谁救你而出,那人现在何处,老身任凭你随意他去。”
  独孤雁睬敢不睬,风马电掣,放步狂奔。
  他并非真的如此惧怕淳于二夫人,放手相搏之下,只要自己对她的白癫掌毒不加顾忌。冒着身染恶疾之险。尚难料鹿死谁手。
  何况他武功日有精进,较之十余日前又自加深了一层造诣。
  但他此刻却另有打算,不论相搏与否,自己必须把她引得远离此处。以使四不和尚与丐帮的四位长老有时间收拾李帮主等的遗体。
  于是。他把自己全副的轻功施展了开来,窜高纵低,尽往荒僻坎坷之处驰去,眨眼间已出去了十余里路。
  淳于二夫人轻功提纵身法并不逊于独孤雁,十余里路追了下来,已将二十余丈的距离,缩短到了两丈余远。
  此刻已经进入了另一座峰岭重叠的山区之中,淳于二夫人怒气勃发,一面纵身疾进,一面森然厉叱道:“独孤雁,如你再不站住,据实答复老身的问话,老身如不把你化为一滩脓血,势不重回雁荡!……”
  独孤雁心头大急,他曾一举坑杀九十三名武林高手,也曾打败过无数的英雄豪杰,但对于淳于世家中的这些蒙面女人,他却丝毫没有办法,她们那不可思议的阴邪神功,使他几乎没有办法与之抗衡。
  他的轻功提纵身法已经施展到了顶点,但仍然被淳于二夫追到了将要伸手可及的距离。
  他心头一动,忽的往旁一闪,猛然收住脚步,道:“且慢……”
  淳于二夫人身形一停,叱道:“你自知逃脱不了么?”
  独孤雁冷笑道:“在淳于世家至阴极邪的神功之下,当世武林之中,又有几人能够逃得脱的?……”
  目光一转,又道:“芳驾既是有话要问,就请快些问吧!”
  淳于二夫人哼了一声道:“在四夫人房中击退大夫人把你救走的那人是谁?”
  独孤雁藉说话之间,调匀真力,蓦地一掌推出去!
  这一掌是他的另一绝招黑煞掌,掌风含有剧毒,一经发出,但见黑雾迷蒙,威势笼罩丈余方圆。
  淳于二夫人厉声怒叫道:“好大胆的孽畜,你是诚心找死了! ……”
  但独孤雁是蓄意而发,不容淳于二夫人有还手的机会,一掌推出,又是一连数掌闪电的劈了出去!
  他的大部份绝招相率出笼,五行掌、黑煞掌、玄水掌,掌风时黑时白,时而五彩闪烁而且呼啸的掌力匝地旋滚,劈得沙石尘土飞扬迷温。
  独孤雁并无恋战之意,一连十几招攻出,却藉机腾身一纵,一跃数丈,箭射般继续向前飞驰。
  淳于二夫人尖声厉叱道:“好狡滑的畜生……看你今天能逃到那里?”
  穿过旋滚的烟法,如影随形,追了上去,但这样一来,却使行两人间的距离又拉下了二三十丈之遥。
  又是十余里路之后,淳于二夫人再度使距离缩短到二丈左右。
  虽然隔着蒙面黑巾,看不出她的神色表情,但从她不停的尖锐怒吼之中,可以想得到她的暴怒已达极点。
  先后两番追赶,已出来了二三十里,时间也耗了顿饭光景,独孤雁心头暗忖:“就算淳于二夫人此刻赶回二龙庄,丐帮四长老大约也该把善后之事办得差不多了,何况他们至少也知道二龙庄并非善地,不会久留。
  忖念之间,身形向侧一闪,又复停了下来。
  淳于二夫人一笑,叱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诡计施展?”
  只见她周身白气氤氲,衣袂面巾无风自动,双掌十指箕张如钩,做势欲抓,样子十分恐怖骇人!
  独孤雁放声朗笑道:“你不要认为我独孤雁怕你,今天你我不妨决一死战!”
  原来他已决心与之一拼生死,惟一放不下心来之事,是腰间的金丝草不曾交到无名叟与藜薇子手上。
  但此刻形势所迫,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淳于二夫人闻言倒不禁为之怔了一怔,而后 笑道:“也好,若容 你在老身手下走满十招,老身在你面前横掌自绝!”
  独孤雁冷笑道:“只怕你不是那等守信重诺之人!”
  淳于二夫人怒叱道:“不论是与不是,你且试试看吧……虽说老夫人看上了你,要把三个孙女同时嫁你,但老身照样可以生劈了你,依照淳于世家的家规,连老夫人也不会责怪老身! ……”
  独孤雁也被激得怒喝道:“妖妇,休说淳于世家的三个丫头,就算西施重生,王蔷再世,也打不动我独孤雁之心……”
  微微一顿,又尖刻的接下去道:“除非把你这妖妇配与我做妾,事情也许有商议余地!”
  此言一出,却顿时自悔失言,因为他虽是一时尖刻快意之语,但不管如何,淳于二夫人却是铁血秀士汪公凌的妻子,自己为钦慕他的为人,拜其为师,并且成了铁血门的第二代传人,实在不该说出这等下流的话来。
  淳于二夫人肚子都快气炸了,怒叱一声,振腕一掌推了过来,但见掌心中白雾激射旋滚而至。
  独孤雁见识过这种阴邪掌力,当下毫无惧意,一记五行神掌迎了过来!
  他知道这种掌力既使拍中,最多不过中上阴寒之毒,并不如白癫掌毒的霸道,能使人染患恶疾。
  但他此刻已毫无顾忌,以他的功力来说,既使中了白癫掌毒,也不致即刻发作,只要不死于淳于二夫人手下,找得到无名叟与藜薇子,炼成医治恶性麻疯之药,中上她几记白癫掌又有何碍?
  当下两力相接,发出一串刺耳怪啸,双方力道俱化解了开去。
  独孤雁虽存拼命之想,心中也还是为之震了一震,因为淳于二夫人的掌力柔中带刚,虽然双方力道相差无几,化解了开去,但却禁不住心血激荡眼前金星四冒。
  淳于二夫人仿佛是存心要将独孤雁置于死地,一掌甫行化解,又是一掌狠狠的拍了过来。
  这一掌比方才力道至少增加了一成,独孤雁不敢怠慢,急急出掌硬接,这次他用的是玄冰掌法,同样的一股白雾激射而出!
  这样一来,他却吃了一个大亏,因为玄冰掌是以阴寒逞威,而淳于二夫人的掌力是至阴极邪的神功,相较之下,自然要逊色得多!
  淳于二夫人见状大喜,大声狂笑道:“独孤雁,虽然你已成名武林,但在老身掌下,却还差得太远……”
  但听蓬然一声大震,独孤雁拿桩不稳,倒摔出了丈余远近。
  淳于二夫人一招紧似一招,左右双掌同出,疾压而下,大叫道:“小畜生,这两掌差不多就可打发你回老家去了……”
  独孤雁心头暗凛淳于二夫人的掌力诡异快速,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有出掌硬接,但先后两掌已经使他大为吃亏,只觉气血逆升,右臂疼痛,功力已快到了不能提聚的境地。
  看来淳于二夫人之言不错,再有两掌,自己只恐当真凶多吉少。
  忽然——
  就当这千钧一发之际,但听两声霹雳般的大喝传了过来,道:“大胆妖妇,还不快些受死!”
  只见一左一右,两记奇强绝猛的力道匝地掷来,向淳于二夫人左右两侧攻到!
  独孤雁全力对付淳于二夫人的攻击,无暇注意身外之事,故而并未看到有人赶来相助,及至那两记奇强绝猛的掌力迫得淳于二夫人不得不回招自救,攻势大挫之际,他方才看到来人是谁。
  一看之下,不由大喜,原来来者是一僧一道,正是世外三奇中的天龙僧与地阙道。
  天龙僧是独孤雁出道成名以来,第一次在他手中受挫之人,因之尚输与了天龙僧一个锄强扶弱济危抑暴的救世条件。
  地阙道则在北邙山受了无名叟与独孤雁许多奚落,但两人却都是侠义道中成名久享的两位武林长者。
  独孤雁不禁微露愧色,因为自与天龙僧分手之后,他频频受挫,一事无成,如今几乎要丧身在一个邪道女人之手,却要他们两人前来施救。
  天龙僧、地阙道名列世外三奇,天龙僧且曾两度挫败独孤雁,武功之神奇,自是凌厉迫人,加上两人双双全力出手,势如江河倒涌,五岳齐崩,先后两招,已使行淳于二夫人先机尽失。
  淳于二夫人眼见将得手,没料到平空跑出一僧一道,反而把她迫得处于下风,不由气得顿足大骂道:“贼秃驴,死老道,你们两人也都活得腻了……”
  其实她是认得两人的,心中也已料到今日之局已经转胜为败,倘若单独出手,她并不怕哪个,但天龙僧地阙道两人联手,再加上独孤雁,那情 形就非常不同了!
  天龙僧地阙道两人气势磅礴,出掌如雷,淳于二夫人力敌两人,一招相搏之下,秋色平分,不辨轻轩。
  天龙僧长诵一声佛号,朗声叫道:“我佛虽然慈悲,但却不能容忍你这种恶人,除非你能听老衲吩咐,否则还是自己了断了吧!”
  地阙道长也高宣一声无量寿佛,道:“善哉,善哉,以杀止杀,方是眼下避灾消劫之道,这批妖人实在容留不得了……”
  说话之间,两人又复各自推出一掌,天龙僧是用的“佛心金印”神掌,霞光万道,气势万钧,地阙道用的是“太极神掌”的五雷开山,掌力有如千军万马,澎湃汹涌,匝地疾卷,压了过去。淳于二夫人被一僧一道左右包围,加上两人一是佛门高僧,一是玄门神道,两人的神功相辅相成,配合得天衣无缝,任凭淳于二夫人的至阴极邪神功如何霸道歹毒,也已无从逞威。
  她屡次想施展白癫掌克敌,但天龙僧、地阙道的攻势太凌厉了,使得她除了格拒招架之外已没有还手之力,更不用说施用白癫掌。其实,纵然她能够施展白癫掌,对此刻的天龙僧、地阙道两人也已没有威力可言,因为两人一个黄光绕身,一个紫霞护体,护身神功全部施展了开来,白癫掌毒虽然无孔不入,但也绝难侵袭得到这一僧一道。
  这是一场罕见的搏斗,世外三奇成名已久,数十年来已无人听说过世外三奇与武林中人交手,更不用说两人同战一人了!
  独孤雁一旁看得不由呆了起来,虽然他武功高超,已入化境,但像天龙僧、地阙道这种气势磅礴的神功,两人联手相搏的精采打法,却使他委实看得目夺神移,叹为观止。
  同时,他也看得出,淳于二夫人在天龙僧、地阙道威猛逼人的攻袭之下,仗恃着她的阴邪神功,虽然稍落下风,但一时之间却也不致被两人所败。
  但如果独孤雁趁势而上,则淳于二夫人的失败却是注定了的。
  淳于二夫人似是也料到了这一着,故而已经无心恋战,欲行伺机摆脱天龙僧、地阙道的纠缠,早些脱身。
  但天龙僧、地阙道两人攻势绵绵不绝,一退一进,没有丝毫瑕疵可乘,是以她用尽了方法,一时之间也无法脱开。
  独孤雁一直袖手旁观,不理不睬。
  天龙僧、地阙道原认为独孤雁必会即刻参战,合力将淳于二夫人制服,或是击毙当场,没料到他若无其事的竟在一旁怔了起来。
  地阙道长看得大不顺眼,但他又不便出言责问,当下乒然拍出二掌,击向淳于二夫人,暗以传音入密向天龙僧道:“那娃儿倒会享受,一旁看起热闹来了!
  言下之意,十分气愤不满。
  天龙僧一面出掌攻敌,一面也以传音入密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娃儿不知参起什么神功来了!……”
  微微一顿,又道:“牛爷,你招呼他一下吧!”
  地阙道长勃然大怒道:“老秃,少打趣道爷,这娃儿是你收伏过的人,而且又被你称为‘今世第一奇杰’,不要说他不来助拳,就算他帮着这妖妇,道爷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两人谈吐从容,但手中并不怠慢,左一掌右一拳,把淳于二夫人迫得手忙脚乱,再也无法扳回劣势,采取主动。
  由于她追逐独孤雁,一口气奔出了二三十里,把所带领的四名青衣蒙面人远远的丢在身后,一时不见追来,使她更加势单力孤。
  她曾数度欲脱身而走,但却每一次都被天龙僧与地阙道拦阻了下来,虽是用尽了方法本领,也仍是脱身不得。
  天龙僧也有些觉得意外了,同时此刻也确需要独孤雁的相助,因为这样拼搏下去,虽然不致使淳于二夫人再扳回劣势,但想要把她格毙制服,也绝不是数百招之中所能做到的事。
  于是,天龙僧忍不住以传音入密向独孤雁道:“独孤施主,还认得老衲么?”
  独孤雁微带愧意的传音入密之言传了过来,道:“老和尚这话太重了,我独孤雁怎会不认得你,不过……在下自愧 没做过什么除强抑暴,济困扶危之事,输与你的条件,并没一样履行!”
  由于两人是以传音入密交谈,故而地阙道不知谈话内容,顾自全神贯注,绝招尽出,对着淳于二夫人发狠。
  天龙僧大笑道:“现在就有你履行的机会了……”
  声调一沉,接下去道:“老衲已经数十年没开杀戒,但对这个女人却是例外,快来结果了这个女人,就是一件莫大的功德之事!”
  独孤雁双眉深蹙道:“这个……”
  显然他对这事,竟有些不愿下手。
  天龙僧大奇道:“独孤雁,你曾一举坑杀九十三名武林高手,大约当时你绝不会皱上一皱眉头,现在为何却这样慈悲了起来?”
  独孤雁微微一叹道:“我没法向你解释,老和尚,不说也罢!”
  天龙僧哼了一声,道:“大约你是想置身事外了?”
  这句话他并未再用传音入密,而是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地阙道长闻言不由一怔,旋即暴跳如雷地道:“怎么?这娃儿不肯动手?”
  天龙僧长宣一声佛号道:“牛爷,老衲当初瞎了眼睛,从今后不敢再妄言能相天下士子!”
  地阙道长虽然表现冷漠,实则他对独孤雁期望更深,他曾去过北邙山,以阻止独孤雁与无名叟相遇。
  因为在天龙僧的卦象上显示,独孤雁与无名叟可能有一段因缘,而无名叟是他们认为的邪道巨擘,绝了交的好友。
  是以地阙道闻得此言,失意愤怒的情绪比天龙僧更为厉害,当下不由暴怒的大喊道:“老秃驴,当时都是你算的鬼卦,否则把那小畜生除去岂不是好,偏要费上那么大的心机去培植他,现在培植出人才来了!”
  天龙僧呐呐无言,似是也因而动了肝火!厉喝一声,道:“老牛,凭你我两人,能否把这妖妇斩除?”
  地阙道大叫道:“如不能把她斩除,你我还有什么面目立于这世界之上?”
  天龙僧不再答言,掌指交加,拳脚兼施,急风骤雨一般向淳于二夫人卷去,地阙道长也是狠招猛递,全力迫攻。
  两人气怒之下,几至把十二成极限的功力都施展了出来,这一来。淳于二夫人骤感压力大增,险象环生。
  她本已全力应战,功力耗用殆尽,是以形势益趋不利,如此下去,最多再有三数十招,必然会遭逢不测。
  忽然——
  独孤雁晃身而至,朗 声叫道:“诸位且请住手!”
  同时振臂一挥,两记掌力推入了三人缠战的漩涡之中。
  天龙僧、地阙道与淳于二夫人相搏已经甚久,三人的功力差不多损耗殆尽,与独孤雁相比起来,反而已经差了许多,是以独孤雁两掌推出,三人俱皆情不由己的收招暴退,停了下来。
  淳于二夫人依然蒙着黑巾,但喘吁之声,有如牛鸣,看得出她已到了气尽力竭的境地。
  天龙僧、地阙道面含愠意,亦自藉机调息,默无一语。
  淳于二夫人喘吁略定,苦笑道:“独孤雁,大约你是想亲手结果了我吧?”
  独孤雁冷声一笑,并不答言,却转向天龙僧道:“老和尚,在下不愿多作解释,但有一件事却想向你请教!”
  天龙僧诵声佛号道:“请教两字,老衲愧不敢当!”
  独孤雁苦笑道:“在下败于你的手中,曾答允你奉行‘除强抑暴,济困扶危’的条件,但纵合不曾有过此事,那八个字也是在下一向奉行的指南……”
  地阙道长冷冷哼了一声,把头转了开去。
  独孤雁装做未见,继续说下去道:“老和尚佛门高僧,不知对天地君亲师五字,看法如何?”
  天龙僧怔了一怔,道:“你问这话又是何意?”
  独孤雁道:“在下已说过只是请教!”
  天龙僧白眉深蹙,困惑不解地道:“老衲也已说过,请教二字愧不敢当,不过……”
  沉凝地略一思索,道:“你既提出这五字相问,大约是有因而发吧?”
  独孤雁颔首道:“我只想知道我所要做的事是对是错?”
  连地阙道长也困惑地把头转了过来,目光由天龙僧身上,转到独孤雁身上;而后再转到青巾蒙面的淳于二夫人身上,但却茫无头绪,想不出所以然来。
  天龙僧目光微微一转,忽而大笑道:“独孤施主原是天赋绝世才华之人,又曾拜以道德文章驰名海内的铁血秀士汪公凌为师,对于这五个字的看法大约不需老衲多说什么了吧!只要独孤施主认为对的,想来总不会错,只看你怎样去做就是了!”
  独孤雁双拳一拱,道:“多承指教!”
  淳于二夫人藉机调息了一阵,功力大致已复,但在天龙僧、地阙道以及独孤雁三人挟峙之下,却已凶不起来,当下笑道:“独孤雁,如你的目的在于杀我,现在可以动手了!”
  独孤雁冷笑道:“如果像你那等凶残暴戾的心性,今天在下虽不会把你千刀万剐,但至少不会让你生离此处!”
  淳于二夫人放声狂笑道:“老身并不反对这话,但在杀死老身之前,至少还要费上一番手脚!”
  独孤雁冷笑道:“只是你猜错了,在下今天偏偏饶你一命,快些滚吧!”
  天龙僧与地是阙道意外地啊了一声,但却没说什么。
  淳于二夫人有些不信地道:“小畜牲你说什么?”
  独孤雁双目怒睁,大喝道:“如想活命;还是快些滚蛋,不要等我又改了主意!”
  淳于二夫人怔了一会,道:“老身不相信你是这等好心之人, 这其中是……”
  独孤雁不耐地道:“你说得不错,我没有这样好的心肠,但我所以不杀你的原因,是为了那个从淳于世家中将我救出之人!”
  淳于二夫人困惑 地道:“那人是谁? 为什么会……”
  独孤雁忽然沉雷般地怒吼道:“我说的话只能到此为止,如你不愿滚蛋,就只好出手一搏了!反正我已饶了你一命,如你仍然不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淳于二夫人略一呆怔,忽然发出一串大笑,身形急纵,有如巨鸟腾空,一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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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3 09:03: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秀色当前,奈何身陷血仇中
  天龙僧、地阙道目注独孤雁放走淳于二夫人,两人虽感困惑意外,但却不阻拦,也未开腔。
  独孤雁满腹思潮澎湃,一时不由也呆呆站着发怔。
  至少过了半盏热茶的时光,独孤雁才向天龙僧拱手一揖,道:“老和尚,在下失礼了!”
  天龙僧慨叹一声,摇首无语,但显然可以看出他对独孤雁的不满之意,已经失望到了无话可说的程度。
  地阙道似是存心要看天龙僧如何处置此事,故而一直含忍不语,但此刻实在忍耐不住了,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老秃,贫道没有你那么好的德行,今天这笔账非要算上一算不可……”
  目光犀利地转向独孤雁道:“如果贫道和老秃不及时赶到,大约你准会死于那妖妇之手,这话你可承认?”
  独孤雁点头道:“在下不是那妖妇的对手,如果两位不来,在下确难逃公道,救命之恩,在下记下了!”
  地阙道长怒道:“记下了!……就是这一句话么?贫道是问你既不肯帮忙把那妖妇除去,却反而把她放走,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已经疯了?”
  独孤雁摇头叹道:“我不得不如此,我……没有办法!”
  地阙道长几乎跳起来叫道:“没有办法?独孤雁,当初不但老秃瞎了狗眼,连我老道也看错了你!”
  天龙僧庄肃地宣声佛号道:“老牛,咱们可以走了!”
  话锋冷落犀利,使独孤雁不由心如刀戮!
  地阙道长胡子一翘,道:“走了?……你愿意这样便宜了他?”
  天龙僧叹惋一声道:“老衲一生阅人多矣,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但现在,一次是把好人当做坏人,一次是把坏人当做好人!”
  独孤雁怔了一怔,道:“那么,两位对无名叟的误会经冰释了?”
  地阙道长厉声道:“亏你有脸说得出来,你对得起无名老儿么?”
  独孤雁苦笑一声道:“两位对我如此难于谅解,我也没有什么辩解之词,不过,无名叟前辈要我去雁荡办一件重要之事,侥幸我总算办成了!”
  地阙道长胡子一撅,道:“什么事,你可是说金丝草?”
  独孤雁颔首道:“既然两位已经知道,我也不必相瞒……”
  伸手指指腰间所悬的油布口袋,又道:“这里面所装的,大约足够用了!”
  “啊……”
  天龙僧、地阙道同时惊呼一声,道:“是真的? 你……果真 已经进入淳于世家把金丝草取到了么?”
  独孤雁朗声道:“在下虽然有些对不起两位,但却不会谎言欺人……”
  说着把腰间口代解了下来,打开看时,只见其中绿叶丛丛,金光闪闪,果然是一袋满满的金丝草!
  地阙道长面色立刻和缓了许多,忖思着道:“这金丝草你可是要去送与无名老儿?”
  独雁含笑道:“在下出生入死,弄来这袋金丝草,如非送与无名叟、藜薇子炼药所用,在下要它又能做得什么?”
  天龙僧面色沉肃,已经微带笑容,目光奇异地瞥了地阙道长一眼,但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地阙道长双手捋着胡子,道:“只此一事,已足可抵得任何过失,……你可知道无名老儿此刻在于何处?”
  独孤雁忙道:“正要请教两位……两位与他分别多久?可知目前……”
  地阙道长笑道:“贫道想问你一句话,你可信得过老秃和我?”
  独孤雁毫不迟疑地道:“当世之中,最值得在下相信之人,当数天龙和尚,至于道长,既是世外三奇之一,大约也能信得过去!”
  地阙道长笑嘻嘻地道:“既然如此,你不妨把金丝草交与老秃,由我俩帮你去送!”
  独孤雁大喜道:“两位是要赶回岷山去么?”
  地阙道长奇道:“你如何知道无名老儿已经到了岷山?”
  独孤雁笑道:“在下仍然是靠了无名叟所介绍的丐帮之人传来的消息……”
  提及丐帮,不由心头又是一惨,但他并不愿与两人细说,当下毫不忖思地把那油布口袋递与天龙僧道:“那就多多拜托了!”
  天龙僧双目神光激射,微微笑道:“老衲与牛鼻子此次南来,主要就是受无名老儿之托,到雁荡来看看情形,助你一臂之力,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轻易地办妥此事……这送药之事老衲就替你去办了!”
  说着把那袋金丝草接了过去。
  独孤雁心知他是恐怕自己送药途中会出意外,但这也正是他求之不得之事,因为他自己确然尚有许多事要办。
  金丝草托由天龙僧、地阙道二人带走,确其是安全可靠之事,故而他心情立刻为之开朗轻松了不少。
  天龙僧接袋在手,慎重地把口扎了起来,束于腰间,又复神色凝重地道:“只要无名老儿与藜薇子近日之中不出意外,炼药之事谅来当无问题,但将来使淳于世家之人服药这事,却……又是一桩天大的麻烦,说不得还有借重你的地方,至少你已是入而复出,轻车熟路了!”
  独孤雁也知道这话果然不错,倘若用药之后虽可医好恶疾,但却使武功减退的话,只怕淳于老夫人就是第一个坚决反对之人。
  那么,迫使她们服药的问题,倒果然并不简单。
  当下毫不迟疑地连声应道:“只要在下有能尽力之处,纵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地阙道长呵呵大笑道:“壮哉斯言⋯⋯现在,你可以办几桩自己的事儿去了,日后丹药炼成之时,我们这三个老不死的自会设法找得到你。”
  独孤雁爽朗地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此别过了!”
  说过之后,举步欲行。
  天龙僧诵声佛号道:“且慢……”
  独孤雁收步道:“老和尚 还有什么吩咐?”
  天龙僧笑笑道:“老衲虽不愿探听他人的隐秘。但这事却非知道不可!你如何进入淳于世家,顺利采得金丝草,而又安然而出?……还有……方才为何又把那个意欲将你置于死地的蒙面妖妇放走?……”
  独孤雁叹口气道:“说来话来,在下也难说得详细,总之,在下进入鬼愁涧,屡遭灾厄,但每次都幸而遇救……”
  地阙道长胡子撅得老高地道:“淳于世家中如何能够有人救你?”
  独孤雁皱眉道:“在下也有着满腹疑念,日后总要设法查个清楚……”
  天龙僧困惑不解地道:“既你不愿详说,老衲也不便多问, 但那蒙面妖妇……”
  独孤雁无可奈何地道:“在下在淳于世家中最后一次遇险,幸蒙一人所救,那人不但救我性命送我出涧,而且……”
  伸手指指悬在天龙僧腰中的金丝草,又道:“那金丝草也是他代我采的,否则,既使在下不至死于鬼愁涧中,也绝不可能携带金 丝草,安然而出。”
  天龙僧讶然盯注了地阙道长一眼,道:“这样说来,那人的神功武技,定然还在你我之上了!”
  地阙道长目光一转,道:“但这与你释放那蒙面妖妇又有什么关连?”
  独孤雁苦笑道:“因为那人就是这妖妇的丈夫,因他之故,我不能不救她一次!”
  天龙僧朗声说道:“这事对极,这才是侠士风范!”
  地阙道长两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忖思着道:“这就玄妙了,那救你之人既是她的丈夫,自然也是淳于世家之人了?”
  独孤雁颔道道:“现在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地阙道长奇道:“为什么?”
  “因为他已算是脱离了淳于世家!”
  天龙僧转动着目光道:“独孤雁,记得你释放那妖妇之前,曾提起过天地君亲师,那是为什么?”
  地阙道长也接口道:“是呀!你的话实在使人莫测高深,迷离难解!”
  独孤雁无可奈何地道:“因为那人就是我的师父!”
  “师父! ……”
  天龙僧与地阙道虽是修为深湛的方外之人,闻言也几乎跳了起来,两人同声接口问道:“是在淳于世家中拜的师么?”
  独孤雁叹口气道:“他就是铁血秀士汪公凌!”
  天龙僧地阙道不禁 为之再度惊叫了起来。
  地阙道长大声道:“什么?他果然未死?”
  天龙僧则诵声佛号道:“怪不得老衲走访龙首山时,没查出汪公凌生死真相,谅来 他所修的坟墓也是空的了?”
  但这话却没得到独孤雁的答复,只听他黯然苦笑道:“在下不愿再多说下 去了,他日若能打开鬼愁涧,将淳于世家的恶疾根除,一切自可真相大白,否则空谈无补,还是不说的好!”
  天龙僧地阙道并未追了上来,眨眼之间,他已把两人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至少驰出数里远近,他方才收住脚步。
  现在,他的心情已经轻松了不少,至少他已把无名叟交托的这件艰困之事顺利地办到了!
  现在,他该静心想一想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在他脑海中,有不少的人影晃动,有不少的事使他困惑。
  音圣林天雷的死因,以及他那孙女儿林月秋的下落。
  沈倩华母女是否已被囚入鬼愁涧中的淳于世家?
  还有段晓云,以及她那只守在涧外的老白毛!
  ……
  眼下,他没有能力再去闯淳于世家救人,因为那不过是一条死路,倘若再出了差错,连铁血秀古汪公凌也无法再救得了他!
  他必须再勤习武功,以他的天赋才华,进步之速,若能有一年的时光,也许就可昂首阔步地进出鬼愁涧了,但现在……
  忽然——
  他记起在天雷洞府中时,林月秋曾说过她爷爷要独孤雁去见他的原因,有一点是要他到括苍山灵蛇洞去,见一个残废的中年人。
  他与林天雷素不相识,他为何要自己去见一个残废人,这是多么古怪与不可思议之事。
  这个迷埋在他的心头已经很久了,他早想找机会去一次括苍山,解开这个使他困恼的疑团,只因一直不曾有过一天闲暇,现在括苍山不过数百里之遥,如不前去又要等到何时。
  心念既决,不再迟疑,辨明去括苍山的方向,立刻疾奔而去。
  一路饥餐渴饮,第二日下午时光,他已到达了括苍山下。
  他不曾到过此处,只见括苍山虽不算 如何险峻的大山,但也峰岭连绵,方圆不下百余里左右。
  倘若不先行探听清楚,要想在山中找一个山洞,也实在不是易事。
  于是,他先在山下一处镇市上饱餐一顿,又买了一套现成的青衣换了,方才打听灵蛇洞是山中的什么地方。
  但使他失望的是几乎问遍了所有市镇上的人,也无人能够说得出括苍山中有个灵蛇洞来。
  他不禁对林天雷的遗言起了怀疑,他的话靠得住么?
  但不管怎样,他必须查个清楚,才能释去心头的疑念。
  于是,他顾自觅路登山,径向山林深处行去。
  他并不管走到何处,好在他此刻没有急于要办之事,就算费上几天的时光,把整个括苍山踏遍,也没什么关系。
  此刻 天色渐晚,落日衔山,加上一派秋景,黄叶西风,使他顿时感到自己的身世,不禁幽幽地叹了一口长气。
  忽然——
  在一处山坳之中,出现了几间茅庐。
  那茅庐在树丛掩映之中,显得低矮简陋,一看就知是山间猎户的居所。
  独孤雁大为欢喜,山中错户自然熟悉山中的道路地名,也许可以探听出灵蛇洞的所在。
  于是,他毫不迟疑,纵身疾跃,奔了过去。
  山坳中红叶满地,乱石如林,一派凄清景色,那几间茅庐也就显得更加寥落与矮小可怜。
  独孤雁放轻脚步,向前走去。
  他忽然觉得可疑起来,因为在他奔来之时,分明看到在茅庐前在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及至发现到他的行踪,立刻疾快的奔入茅庐之中,把房间紧紧的关了起来,显然对他的到来并无友好之意。
  独孤雁顾自走了过去,在一间竹门上轻轻敲了几下。
  良久,不见应声。
  独孤雁不禁气了起来,轻轻一推,一扇房门立刻应声而倒,只见两中年汉子正各自手持长剑拦在门内。
  独孤雁双眉深锁,道:“在下山中迷路,不过想借问一下路径,两位何必敌意如此之深。”
  两名汉子似是因听独孤雁之言,松了一口气,但其中一人仍然变颜变色地道:“不知客官要到山中什么地方?”
  独孤雁道:“灵蛇洞,两位可知是在哪个方向?”
  两个中年汉子闻言俱皆怔了一怔;先前发话的那人呐呐地道:“灵蛇洞,好像没听说有这么个地方!”
  独孤雁十分失望地道:“两位久居此山,怎的也不知……”
  忽然——
  他几乎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他此刻才注意到那两人左手无名指上俱皆套有一圈白线。
  依 据丐帮四长老中路千里之言,这圈白线就是丐门弟子的暗记,因为逃避淳于世家的屠戮,所有丐帮弟子俱都不再破衣褴褛,而改扮成了其他各行各业之人。
  他立刻探手怀中,掏出九棒铜牌,微微一亮道:“两位可识得此物么?”
  那两人怔了一怔,啊的惊叫道:“尊驾莫非是独孤侠士?”
  说着同时身形一矮,拜了下去。
  独孤雁赶忙伸手扶起道:“两位快休如此,不知两位是……”
  两个中年汉子同时站了起来,忍不住泪流满面地道:“帮主殉难的消息,小的们今晨方才接到消息,四长老谕示上说,独孤侠士虽非本帮中人,但却要本门弟子以帮主之礼侍之……”
  独孤雁不便谦虚什么,微微一叹道:“此地算是什么所在?”
  两人泪眼不干地同声应道:“小的们迁入此处不过两天,就算是南缰分舵的括苍支舵,小的们不得不伪装猎户藉以安身……”
  先前发话的汉子,揩揩泪渍又道:“但愿独孤侠士早日荡平妖氛,使武林承平,丐帮复兴……”
  独孤雁也不禁满怀酸楚地道:“两位不要悲切,目前天下武林中侠义之士,正在各尽全力为扫平妖氛而努力,不久将可有好的消息传出……”
  目光一转,道:“两位当真不知此处有个灵蛇洞么?”
  先前发笑的汉子忙道:“灵蛇洞就在淳于世家故址之下约百丈之处,年来淳于世家中不少蒙面人往来出没,故而方才独孤侠垂询时,小的们推说不知。”
  独孤雁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不知那住在灵蛇洞中残废了的中年人是个什么人物?与自己有何关系?
  听这两个化子之言,也许他难逃得过淳于世家中人的毒手,说不定早已被杀死多时了。
  还有,他为何要住在淳于世家故址之下?
  忖思之间,试探着问道:“那淳于世家的故址,还有人居住么。”
  两人同声道:“百年前淳于世家遭天下群雄攻袭时,早已焚烧一空,现在更是一点痕迹皆无,只不过那片建造过楼阁庭院的空地,现在仍叫做淳于坡罢了!”
  独孤雁急不可耐地道:“那地方距此多远,在什么方向?”
  两人忙道:“距此约二十里山路,……小的们替独孤侠士带路了!”
  独孤雁双手连摇道:“不必!只要你们说明怎样走法就可以了!”
  两人忖思着道:“由此往正东而行,越过三座山峰,可见一泓小溪,沿溪而上,就可直抵灵蛇洞……”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独孤侠士务必小心,括苍山中时有青衣蒙面的淳于世家中人出现……”
  独孤雁微微一笑道:“不劳两位担心,在下自知注意……”
  说话之间,朝房外走去。
  忽然——
  就当独孤雁甫行走出房门之际,蓦见不远处林间黑影一闪。
  那点黑影过于迅捷飘忽了,以致两名化子并未看到任何影踪。
  独孤雁悄声道:“两位也该收拾换个地方了。”
  两名改装成猎 户的化子闻言怔了一怔,道:“ 独孤侠士这话是……”
  独孤雁轻叹道:“也许是在下为你们带来的麻烦,总之,你们两位速离此地为佳!”
  刚待话落,身形一跃,有如大鹏展翅,向那黑影出没之处扑去!
  独孤雁的神功绝技,使两名化子看得目瞪口呆,怔在当地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不久,一声惨呼由林间传了出来。
  两名化子为那声惨呼惊得如梦初醒,不约而同,齐齐纵身向那惨呼声传来之处赶了过去。
  独孤雁早已没有了踪影。
  在一株树下倒下了一具尸身,看得出青巾蒙面,一袭青衣。
  怪的是那尸身已经断了数截,却没有一点鲜血流出,彷佛是在冰窖中取出来的几段残肢。
  两名化子惊异地互望一眼,其中一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名化子悄声接道:“这家伙一定是被独孤侠士的什么神功所杀,有的可化为一滩脓血,有的可化为一滩细粉,这家伙……”
  说着伸手一掌,推了过去。
  他掌力平庸,而且未出全力。
  但就是那轻微的掌风一拂,只见那碎裂的尸身立刻变成了一滩粉屑,随风飘飞,转眼间已经什么也看不出了。
  两名化子双目呆瞪,讶然无语。
  良久,其中一人道:“记得独孤侠士的话么,要咱们速离此地!”
  另一人连忙应道:“想是淳于世家的爪牙已经发现咱们了,那就快些走吧!”
  两人说走就走,并未再回茅庐收拾什么,在暮色苍茫中迅快地沿着山峡驰 去,不一时就没了踪影。
  如今且说奔向正东的独孤雁,按着那两名化子的指点,一连越过三座山峰,果见一道小溪横亘面前。
  那小溪十分清澈,潺缓有声,两岸高峰峭壁,十分巍峨,而且山藤野花,虽是深秋季节,依然景色撩人,倒是一处十分理想的隐居之地。
  沿溪而上,大约行出五里左右,山峡忽然开朗起来。
  只见那山峡宽可三十余丈,同时右侧出现了二片平平的山坡。
  独孤雁心中一动,暗忖:“也许这就是淳于坡了,遥远百年之前淳于世家在此定居的景况,以及百年的演变,使人实在不胜感慨系之。”
  极目望去,坡上空无一物,只有乱石疏林,一片苍凉。
  他记得括苍支舵的那两名化子说过灵蛇洞在淳于世家故址之下百丈之处,那么该是就在此地附近了。
  但那峡谷之中却不见有什么洞穴。
  正当他踌躇寻觅之时,忽然一阵轻微的衣袂之声传入耳鼓。
  依他的视听能力而论,虽在流水潺缓、山风呼啸的峡谷之中,也依然可以听行出数十丈外的任何异声。
  当下伏身一藏,躲入了一处乱石堆后。
  此刻已经入夜,四外一片漆黑,但独孤雁已有暗中视物之能,对一切景物,依然看得了然入目。
  那轻微的衣袂声愈来愈近,不久,只见两条黑影走了过来。
  独孤雁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只见来的两人青衣蒙面,正是淳于世家中人。
  两人对藏匿的独孤雁毫无所觉,顾自缓步而行,向前走去。
  独孤雁心头暗忖:“看来跟住这两人,也许能找得到灵蛇洞的所在,于是,他展开绝顶轻功身法,跟在了两人身后。
  他与那两人相距不过丈余距离,但由于他的身法太诡异,太飘忽了,轻灵得没有一丝声息,故而那两人一点察觉不到。
  不久,只听其中一人叹惋一声道:“师弟,咱们投靠淳于世家,究竟是对 还是错了?”
  另一人吃惊地道:“师兄,你发疯了,活够了么?”
  先前那人道:“这样活着,实在也没有什么兴趣!”
  另一人不以为然地道:“只要等淳于世家平定武林之后,师父当了昆仑掌门,咱们也都是昆仑派中的护法真人了!……”
  独孤雁立刻明白了两人都是昆仑派中的道人,大约都是随着一清老道投靠到淳于世家的,但不知来到括苍山又是为了什么?
  忖念之间只听先前那道人又道:“愚兄也不是抱怨不好,只是在这里天天守着那个老不死的怪人,心里实在别扭,瞧他那样子,为什么还不干脆死掉?”
  只听先前发话的道人啊了一声道:“那么咱们快些回去吧,这里整年整月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还要查个什么劲儿?……”
  于是两人不再出声,顾自放开脚步,向前走去。
  沿着峡谷中的溪水向左一转,只见一片杂林挡在面前。
  那片杂林生得十分茂密,独孤雁方才并未如何注意,此刻方才看出,显然那灵蛇洞就在林后的山壁之间。
  那两名青衣蒙面的昆仑道人头也不回,顾自向林中走去。
  独孤雁有如幽雪附身,相偕而入。
  那杂林约有百余株松柏槐杨,密生一处,拥拥不透。
  两名道人进入之后,只听林间有人喝问道:“前峡后谷是否都已查清?”
  两名道人忙道:“查清了!”
  发问之人又道:“今夜没有你们两人的事,回去睡吧!”
  独孤雁心中一动,暗忖:“看来这灵蛇洞并不止那两名道人守卫,住在洞中之人,当真是个不凡的人物了!”
  忽然——
  他蓦地吃了一惊,只觉一个蠕动的肉体,由脚前爬了过去,俯身看时,原来是一条数丈长的大蛇,从从容容,蜿蜒爬行。
  独孤雁顿时明白了灵蛇洞三字的含义,原来此地是一个蛇窝。
  他不暇多忖,立刻展开绝顶轻功身法,在林中往复穿行,有如一缕黑烟一般,悄捷飘忽,轻灵无声。
  不久,他收住脚步立于洞口之前。
  他已经探查清楚,林中共有四名守卫之人,两名在林边树上,两名在洞口附近的乱石堆中。
  那四名守卫之人俱是武功平庸之辈,对独孤雁的绝顶轻功,根本无法知道有人已经进入了林内。
  那洞口半出天然半出人工,洞中潮湿阴暗,但却十分宽大,可容三人并行,随处可见大小不等的蛇群蜿蜒而行,或是蠕蠕而动。
  一股腥臭之气,令人欲呕。
  但独孤雁不遑多顾,紧贴洞壁,伏身而入。
  幸而那蛇群顾自蜿蜒爬行,对人不理不睬,独孤雁天性畏蛇,虽说蛇不咬人,但也弄得心中极不自在。
  深入洞中三丈左右,面前忽然宽阔起来。
  洞中更加幽黯,几乎伸手难辨五指,独孤雁视听之力虽强,但也模模糊糊,几乎分辨不出眼前景物。
  但可以看得出的是洞中巨石嵯峨,地面滑不留足,加上无数的大小蛇群,腥臭逼人。
  那洞中范围极大,一眼看去,难见边际,彷佛整个山崖之下,都被掏空了一样,少说也有数亩范围。
  独孤雁全神贯注,步步为营,向前趟去。
  他并不知洞中地势,也不知那残废了的中年人在于何处,只能暗暗摸索,细细查看。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独孤雁赶忙匿身一块巨石之后,静静注视。
  只见来的共有五人,彷佛是由洞穴中一间石室走来。
  五人俱皆青衣蒙面,但由姗姗的脚步,婀娜的躯体上看去,一看就知五个都是 女人。
  当先一人,像是五名女子中的为首之人,脚步不疾不徐,后面四则手中各捧了一个红木托盘,盘中放置着鸡鸭鱼肉,美酒佳 肴。
  一阵香味扑入鼻孔,使独孤雁不由馋涎欲滴,原来他连月以来都是东奔西走,疲于奔命,不曾好好用过一顿饱餐,故而那精致的菜肴使他不由食欲大动。
  但他却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待至那五名女子过去之后,他方才闪身而出,有如狸猫一般,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向洞底走去。
  大约十余丈外,似是已到洞底,面前都是浮凸嵯峨的钟乳石,三面都已经无路可通。
  但在左侧底部却有一个烛光摇曳的巨洞,类如一间天然石室,一阵咻咻之声立刻传入了耳鼓之中。
  五名 女人的脚步放慢了不少,走得极为慎重。
  独孤雁大感困惑,定神细看时,只见那洞口两侧各有一支粗如儿臂的巨烛,照耀得洞口两丈方圆之内纤毫毕露。
  但那洞室之内却更因此显得黑暗,可以看得到的是两条粗如水桶的巨蛇,把两颗蛇头显露在洞室之外。
  那蛇头之上生着一支独角,身上鳞甲片片,十分怖人。
  独孤雁不禁为之吃了一惊,同时也立刻记起了天雷洞府中所被他劈死的那条巨蛇,几乎与这蛇一模一样。
  他运集神功,尽力向洞室中望去,终于约略的看到了洞室中的情形,心头一凛,几乎失声而呼。
  原来那洞室中范围不大,约有两丈见方,单是两条巨蛇的身子已经堆积满地,使他惊凛的则是坐于两条大蛇中间的一个中年怪人。
  那怪人胡髭满面,双目如铃,但双腿膝盖以下,俱皆断去,独孤雁立刻想到林天雷遗言中所说的残废中年人就是此人无疑了。
  忖思之间,匿身洞室正面的一堆乱石中,凝神细看。
  那怪人对走来的五名女人似是甚为厌恶,双目闪烁的光华中有一股制遏着的怒意,两条巨蛇也舌信伸缩,咻咻做态。
  五名女人在洞室外一丈距离之处收住脚步,当先的女人则莲步姗姗,继续向洞室走去!
  “站住!”
  洞室中的怪人蓦然发出一声厉吼,震得整个灵蛇洞洞壁摇摇欲倾,震耳的嗡 嗡声久久方始停歇。
  那为首的女人只好收住脚步,慢声叫道:“四爷……”
  声调柔媚,甜润得令人魂销魄荡。
  但那怪人却勃然大怒道:“什么四爷五爷,还不快滚!”
  那为首的女人毫无愠意,仍然甜甜地笑道:“只怪奴婢记性不好,对了……灵蛇居士,您该吃点东西了吧……”
  说着伸手向后一招,道:“快把食物献了上来!”
  随在她身后的四名女了立刻同时轻应一声,姗姗托盘高举过顶,向前紧走两步,并排儿在洞室门口跪了下去。
  那为道的女人曼声一笑道:“灵蛇居士,这此都是奴婢奉老夫人之命,特选得您最爱吃之物……是您出来食用,还是……”
  不待她说完,那洞中的怪人忽然发出一串怪笑,声如雷霆齐发,震得人耳膜嗡嗡做响。
  四名跪在洞室门口的女子个个娇躯颤抖,显然十分恐惧,但仍然双手托盘高举,不敢移动一下。
  那怪人笑声一收,喝道:“放下吧!”
  为首的蒙面女子,立刻把自己蒙面黑巾拉去,同时迅快的脱去了上下外衣,曼声笑道:“难得四……灵蛇居士赏脸,小婢亲自侍奉您用餐……”
  说着亲自把另一蒙面女子托盘接了过来,排列在地上。
  当她回首之时,独孤雁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面目,只见拉去了而巾的面庞,不但没有溃烂的恐怖之象,面且美得出奇,足以令人销魂蚀骨。
  同时,除去外衣之后,里面所穿的是一套又窄又紧的红色衣裤,凸线玲珑,红光耀眼,加上粉白的藕臂,纤纤的十指,与露 在外面的一大截小腿,无一不使人魂消魄荡,情难自已。
  独孤雁啼笑皆非,同时困惑不解,不知这女人是在耍什么花枪?
  殊料洞室中的怪人却冷漠地哼了一声,喝道:“你们退开!”
  那脱去了外衣的女子怔了一怔道:“灵蛇居士,您……”
  那洞中的怪人再度大喝道:“不用费话,退开……
  声调之中除了暴怒之外,冷漠得没有一丝感情。
  那脱了外衣的为首女子无可奈何地幽幽一叹,道“好吧,小婢遵命了……”
  四名仍然跪伏于地的女子闻言应喏一声,方才站起身来,姗姗退了下去,立于丈余之外。
  为首女子轻声又道:“灵蛇居士,您出来自己吃吧……”
  说着也退了下去。
  那怪人又发出一串 大笑,道:“你们的心肠不错呀!”
  那为首女子怔了一怔道:“其实都是老夫人的吩咐!”
  那怪人大笑道:“那更好了……”
  蓦然举手一掌,拍了出来!
  虽然他是个双腿尽残的残废人,但掌力浑厚,但听蓬然一声大震,盘碗齐碎,菜肴纷飞,已经砸得一塌糊涂。
  为首的女子啊了一声,尖叫道:“灵蛇居士,您……您这是怎么了?”
  洞室中的怪人大笑道:“十余年来,本居士已经吃惯了蛇肉,这些佳肴虽好,却已不对本居士的胃口了……”
  说着伸手抓起一条尺余长的活蛇,张口咬下了一段。
  为首的女子看得柳眉深锁,呐呐地道:“灵蛇居士,您当真不肯回心转意么,须知老夫人日夜都思念着您……倘若小婢不能把您劝得回心转意,只怕老夫人也不会轻饶了我,您……您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们这几个女孩子么?……”
  她说得宛转凄楚,声泪俱下。
  匿身在乱石后的独孤雁亦不由心情激动,双眉深蹙。
  但那怪人毫不为动,顾自狼吞虎咽,把一条生蛇连皮带骨,完全吃了下去,然后抹抹唇角的蛇血,道:“你们还不滚么?”
  为首的女子凄凉的一叹道:“您当真一点都不动心么?”
  为首的女子忽然一脸凄然之色,又忸怩的一笑道:“您虽然身体已残,但仍是血肉之躯,我就不信您能比得道的高僧定力还强,您能否赏脸看我们姊妹一场天魔舞!!”
  那怪人哼了一声,道:“随意吧……不过,天魔舞之后,还有什么花样?”
  那为道的女子忙道:“没有了,如果您能抗拒得了天魔舞而不动心,我姊妹甘愿回报老夫人,接受应得之罪,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老夫人有意尽全力为您治好这因寒毒而起的病症,不必再每天生食五毒,只要用我姊妹的身体以阴阳三易的大回天术医治,包您三日之内,就可痊愈。”
  那怪人冷笑道:“纵使寒毒之症痊愈,那恶性麻疯之症又待如何?”
  为首的女子道:“那病症不损及生命,不影响武功,老夫人已经寿至一百三十七岁,还不是仍如好人一样……”
  那怪人陡然声怒喝道:“不要说了,要舞就快些舞吧!
  为首女子轻叹一声,忽然沉声喝道:“你们快些过来,把外衣除去!
  四名退于丈余之外的女子闻言立刻齐应一声,姗姗奔了过去,同时迅快地各将面纱外衣尽皆一一除去。
  当方才为首的女子与那灵蛇居士谈话之时,独孤雁曾为之震了一震,一时心中忐忐不安,苦思不已。
  原来那女子曾提到要以他们五人的身体为灵蛇居士施用阴阳三易的大回天术,以治疗他所患的寒毒之疾,他曾答应天南毒圣段云程也以这种手术为她的女儿医治痼疾,当时并不知是一种什么手法,但现在想来,必然是男女之间的一种十分猥亵之事故而颇觉为难起来。
  忖思这间,只见那四名女子已经将外衣除去,他不暇多去忖想难以猜透之事,只好把自己的思维又拉到现实中来。
  他方才只顾忧虑为段晓云治疗先天痼疾之事,并不曾认真去看那四名女子,此刻乍看之下,不由为之愕然吃了一惊!
  只见那四名女子脱去外衣之后,与那为首的女子更自有些不同。
  原来那四名女子贴身衣服穿得极少,下身除了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短裤之外,几乎完全赤裸,上身亦只有一幅红绸掩盖酥胸,雪白的肌肤,娇笑的容颜,在烛火耀之下更显得妩媚多姿,令人心跳。
  灵蛇居士寒着脸坐在洞室之中,身旁围绕着蠕动的巨蛇身体,加上他那满面胡髭,断去的双腿,与洞室之外花颜月貌,粉腻脂香的五名少女,相比之下,实在太不调和,看起来别扭万分。
  为首的少女妖妖娆娆的一笑,忽的扑向洞前,姗姗一礼道:“小婢等要献丑了!”
  不待灵蛇居士反应如何,沉声叫道:“起舞……”
  四名半裸少女立刻各露笑脸,举手投足,仪态万千的舞了起来。
  四人手中各执着一幅红绸,旋身飞舞之间,红绸飘飘,状至美观,有如穿花蝴蝶一般,令人陶然心醉。
  那为首的女子亦在四名少女之中穿插而舞,舞姿较之四名半裸少女更加妖娆妩媚,但见她全身不停扭动,同时一股袭人的香气弥漫而出,不一时间,散布得整个洞穴都是醉人的芳香,把那使人恶心的腥气,驱散了不少。
  灵蛇居士在洞室中端坐如前,显然这天魔舞对他并没有什么作用。
  五名少女舞得更疾,芳香更浓,连独孤雁都为之几乎把持不住,差点没有忘形得喊出声来。
  忽然——为首的少女又是一声甜脆的娇喝道:“唱!”
  唱字甫落,一片醉人的歌声随之而起。
  只听那歌声唱得是:
  “薄妆桃脸
  满面纵横花靥
  艳情多
  绶带盘金缕
  轻裙透碧罗
  
  含羞眉作敛
  微语笑相和
  不会频偷眼
  意如何

  蕊中千点泪
  心里万条丝
  恰似轻盈女
  好风姿
  ……”
  歌 声舞影恍忽不似人间,灵蛇居士似乎也有些心动,喉中不自觉地发出一串咯咯之声。
  那为首少女突然爆出一串娇笑,摆臀摇乳向洞室步步逼近,四名少女亦不怠慢,各自仿效着为首少女之样,做出一副猥亵之态,凑了过去。
  独孤雁在对面看得清楚,灵蛇居士虽然说得硬朗,但最后似乎已经再也抵不过这场天魔舞的诱惑,就要伸手把她们一个个搂于怀中方才快意。
  独孤雁 看得黯然心惊,当下不假思忖,摸起五块小石,向五名少女摇摆着的臀部掷去!
  他用力不重,但也足够他们享受的了!
  但听嘤咛数声,五个半裸女子立刻停下舞蹈,各自抚摸着红肿的臀部向两旁退去!
  由于独孤雁的手法特别,加上五名女子是在舞蹈之中,根本不知是匿身乱石堆中独孤雁所为。
  那为首的女子手按在臀部之上,叫道:“灵蛇居士,您……您不该这样打我们的……屁股……”
  舞蹈一停,灵蛇居士也随之恢复了冷傲恼怒之色,当下一声怒叱道:“妖孽,本居士几乎为你们的声色所毁,可恨……”
  那为首的女子凄然叫道:“我们姊妹是迫不得已,而且,这也是为了您好!”
  灵蛇居士勃然怒道:“你们如果仍不快滚,休怪本居士要出手无情了!”
  那为首的女子仍然不肯就退,嗲声嗲气地道:“哟,难道您还要杀了我们么?”
  灵蛇居士怒吼道:“本居士不想杀你们,但却想喂喂这两条大蟒……”
  伸手在身边的大蟒身上拍了一拍道:“大黑,大……这几个丫头专以声色诱人 ,堪称人间祸水,如她们再不退走,就吃了她们吧!”
  两 条大蟒似是通晓人言,两颗蟒头翘起七八尺高,舌信吞吐,果然,一副择人欲噬之态。
  五名半裸少女吓得失声尖叫,仓皇而退,眨眼间跑得没了踪影,连剥脱的衣裤也没顾得捡走。
  洞室中则传出了灵蛇居士的一串 大笑。
  那笑声久久不停,最初是豪壮得意,而后却变得落寞苍凉,到了最后则变成了比哭还要难听的一种声调。
  终于,他收住了笑声。
  独孤雁悄悄看去,只见他双目中有晶莹泪水滚动,默坐移时,浓眉深锁,喃喃自语道:“可怜我竟几乎抵不住几个黄毛丫头的诱惑,若非⋯⋯”
  微微一顿,又道:“那是谁,是谁在紧要关头惊醒了我……”
  独孤雁忽然轻叫一声,道:“是我!”
  同时身形一闪跳了出来。
  灵蛇居士微微震了一震,道:“你是谁?”
  “在下独 孤雁!”
  “独孤雁?! ……”
  灵蛇居士错愕了一下,道:“你也是老夫人派来的么?”
  独孤雁朗然一笑,道:“正好相反!在下是偷偷而来!”
  “方才那五个丫头的天魔舞想必你也看清了!”
  “在下就在丈余之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灵蛇居士两道湛然的目光在独孤雁脸上迅快的横扫了一眼, 道:“奇了! 奇了……”
  慨叹一声,又道:“凭你这等年轻,怎么能抗拒得了天魔舞的诱惑?本居士自谓道心已坚,想不到,……”
  叹惋一声,住口不语。
  独孤雁傲然道:“实不相瞒,在下对天下任何绝色少女都不屑一顾!”
  灵蛇洞主奇道:“为什么?莫非……你曾吃过女人的亏?”
  独孤雁颔首道:“也可以这样说法,女人使我伤透了心,男人也使我恨,我不愿交结朋友,更不愿接近女人!”
  “这倒奇了,你实在怪得可以!”
  独孤雁却也不由一阵脸红。
  因为他口中虽是如此说法,但在这世上他毕竟有了不少相识相交之人,如林月秋、沈倩华、段晓云,以及丐帮四长老、世外三奇等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的对他关切,有的对他示爱,使他欲拒无由。
  他的孤独侠三字,已经起了动摇。
  认真说来,他之所以恨女人,是恨他那不曾见过面的母亲,恨男人,是恨他那不曾见过面的父亲!
  因为他出生以来,就为父母所弃,父母虽赋予他生命,却不曾教养他,使他在幼年之时吃尽了苦头,也养成了只知有恨不知有爱的心理。
  他不愿把话题扯得太远,忖思了一下,道:“在下远途来此,想向尊驾探询一事!”
  灵蛇居士怔了一怔,道:“对了,本居士还没问过你的来意,莫非你是来找我的么?”
  独孤雁颔首道:“在下是受一位前辈之嘱,特来看望尊驾, 不知……”
  灵蛇居士噢了一声,道:“是谁,还想着我这残废之人!”
  独孤雁道:“音圣林天雷,尊驾认得他么?”
  “啊……”
  灵蛇居士惊呼一声,道:“他……他老人家还好么?”
  独孤雁叹口气道:“实不相瞒,他已经死了!”
  “死了?! ……”
  灵蛇居士又差一点跳了起来,最后叹口气道:“是怎样死的? 生病?”
  独孤雁摇摇头道:“是被人所杀!”
  灵蛇居士双目瞪得滚圆,厉声叫道:“凶手是谁?”
  独孤雁再度摇摇头道:“不知道!”
  灵蛇居士又目中老泪滚滚,喃喃自语道:“他老人家是我毕生中最崇敬之人,但他老人家对我却一直不肯谅解,料不到又被人惨杀! ……”
  哽咽移时,又道:“你与他老人家是什么关系?”
  独孤雁略一忖思道:“朋友!”
  “朋友?!……他老人家会和你交朋友?”
  独孤雁面色微微一红,道:“认真说来,在下与他孙女是朋友!”
  灵蛇居士震了一震,道:“他孙女……还好么?”
  独孤雁道:“还好,只是现在行无定址,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灵蛇居士声调嘶哑地道:“大约你很爱那女孩子吧!”
  独孤雁哼了一声道:“在下早已说过对天下任何绝色女子俱都不屑一顾,怎会爱上了他那孙女?”
  灵蛇居士叹息一声,道:“那么说,是她很爱你了!”
  独孤雁面色微红,道:“尊驾何以单说这等废话!”
  灵蛇居士面色一沉道:“那么,你为何要来此处,见了本居士又有什么目的?”
  独孤雁怔了一怔, 道:“这个……这个……”
  但他这个了半天,也没这个出个所以然来,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样说法才好?”
  原来林天雷的遗言中只不过要他来灵蛇洞见一个残废了的中年男子,并没说要他来做什么。
  呐呐良久,才道:“林老前辈只不过说要我来见尊驾一面,并没说要做什么?”
  灵蛇居士奇异地目光盯注在他的脸上,叫道:“果真是这样的么? ……你……过来!”
  双手在两大蟒身上拍了一拍,叱道:“快些退下……”
  两条巨蟒十分懂事的慢慢蜷缩着向洞室内退了进去。
  独孤雁也有些奇异的向前步步前进,眨眼间已到了洞室门口,灵蛇居士那似箭般的目光一直盯注在他的脸上。
  独孤雁不自然的干咳了一声,道:“尊驾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灵蛇居士收回目光,又道:“你后颈上大约生着什么东西吧!”
  独孤雁吃了一惊,道:“一颗红痣,您……如何知道?”
  他心头的疑云更重了,真不知道这个双腿亡残的怪人又和他之间扯上了什么关系,他几乎忍不住要祈祷上苍,不要使自己与这生食蛇肉,住在这蛇窝里的怪人扯上一点关系!
  灵蛇居士目中又浮起了一层泪光,喃喃地道:“你……多大了?……”
  不待独孤雁答覆,却自己搬着手指头算了一阵,又道:“大约是二十岁整吧?”
  独孤雁心头一寒,道:“不错!”
  灵蛇居士再度把目光盯注在独孤雁脸上,突然老泪滚滚而下,哽咽失声地道:“你大约从小就是孤儿,独孤雁也是你自己杜撰的了?”
  独孤雁寒着脸道:“完全正确……”
  微微一顿,又道:“那红痣我也并非只有一颗!”
  灵蛇居士接道:“另一颗该是生在腿膝盖之上。”
  独孤雁面色冰冷地道:“真是说得毫厘不爽……现在该我问你几句了,方才那五个丫头之一,曾喊你四爷,淳于老夫人又对你那样关心,大约你是淳于世家的四公子了?那位在淳于世家的四夫人就是你的妻子了!”
  灵蛇居士颔首道:“一点不错,你已见过她了!”
  独孤雁面无表情地道:“见过了!”
  灵蛇洞主长叹道:“现在你该知道我是谁 了!”
  独孤雁的声音就如三冬寒冰,一字一顿地道:“是我爹爹!”
  独孤雁心中紊乱极了,但他无法否认这一残酷的事实,那淳于世家四夫人是他的母亲,而这断腿食蛇的怪人则是他的父亲。
  他有些恨自己在幼年之时为何不死,留下这痛苦的生命来究竟有什么益处!父亲、母亲……
  他的身世弄清了,但他却宁愿不曾弄清。
  灵蛇居士老泪纵横地道:“孩子!你好像非常恨我!”
  独孤雁大叫道:“住口!不要叫我孩子,我……”
  灵蛇居士震了一震道:“不错,我是没有资格做你的爹爹, 但……”
  独孤雁把心一横,道:“不要说下去了,我要走了……”
  灵蛇居士凄然喊道:“孩子!不,独孤雁你不愿听我解释么?”
  独孤雁冷声道:“没有什么可解解释的了,事实可以说明一切,我本是没有父母的人,我也……不愿认你这位爹爹……”
  灵蛇居士全身颤抖不停,凄然喊道:“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有些事是万不得已的,当初使你成为一个弃儿也是为了你好……”
  独孤雁大叫道:“不必说了……”
  身形一转,大步而行。
  灵蛇居士沉雷般地大叫道:“回来!”
  声音有如负伤的巨兽哀号,独孤雁忍不住心头一惨,又把脚步收了下来,转头问道:“爹爹,这是我最初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你爹爹,你想怎样,要把我留了下来,陪你在此生食蛇肉么?”
  灵蛇居士惨然苦笑道:“我只想告诉你几件事,你的名字叫做淳于明,林天雷是你的外祖父,你母亲就是他的亲生女儿,至于他的孙女儿,实则却是你的亲妹……”
  独孤雁苦笑道:“还有么?”
  灵蛇居士摇摇头道:“没有了!不过……”
  有些哀恳的接下去道:“我还不想死,我要在这里挣扎着活下去,等着有一天你也许还会来看我,也许你会亲热的喊我爹爹……”
  独孤雁沉声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永远不会再来,也永远不会叫你爹,今生今世,咱们算是完了!”
  “你当真如此决绝么?”
  “决绝之至!”
  灵蛇居士喟然一叹道:“也好,你……你……走吧!”
  独孤雁心头一动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一下!”
  “你说吧!”
  “淳于老夫人可知道你有一子一女?”
  “不知道!”
  “那好,另外……二夫人可知道你活在此地?”
  灵蛇居士怔了一怔,道:“不知道,如那妖婆知道我在此处,大约早把我害了!老夫人也是知道不久,但她颇有母子之情,也瞒着不使二夫人知道,意欲把我弄回淳于世家……”
  “你会回去么?”
  “不会!”
  “四夫人已被办禁,你也知道么?”
  灵蛇居士吃了一惊,道:“这倒不知,她……为了什么?”
  独孤雁沉声道:“为我!她放了我!”
  “啊……”
  “如果她不是我的母亲,我会对她感激终生,日后誓必重报,但不幸的是她是我的母亲,虽然她救了我,但仍减不掉我恨她之心……”
  “你……”
  独孤雁心如火烧,厉声大叫道:“我要走了……”
  反身一跃,纵身驰去!
  好在洞道十分宽广,奔驰起来,并无丝毫障碍,眨眼间已到洞口。
  由于他含怒而行,并没有顾忌到洞中把守的淳于世家之人,以致甫行走到门口,立刻有四名青衣蒙面人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人沉声大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洞府?”
  独孤雁沉声道:“我今天不想杀人,希望你们珍惜性命,远远躲开!”
  那人显然不知独孤雁的厉害,厉声呵叱道:“好大的狗胆, 竟敢……”
  独孤雁勃然大怒,不待那人敢字说守,蓦然一掌推了出去,眼前但见五彩光华激射,随之是数声短促的惨号。
  那四人都是淳于世家中的手下爪牙,如何当得起独孤雁全力劈出的一记五行神掌,四人无一幸免,登时了账。
  独孤雁并不稍停,顾自奋身疾驰,有如箭射一般往前奔去。
  他完全是毫无目的的狂奔,彷佛只有不停奔驰,才能略微减轻一点心灵上的痛若。
  他理智情感已经完全陷于混乱之中,这事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了,他无法分析自己的是非对错,他此刻也什么都无法分析了。
  此刻正是二更之后,夜凉如水,明月在天,银辉四射之下,大地俱是一片清明,数十丈外的景物举目可见。
  独孤雁放步奔驰了至少二十余里,方才放慢了脚步,缓缓而行。
  忽然——
  有人在身后叫道:“独孤雁!独孤雁……”
  声调轻柔,显然出之于一个少女之口。
  独孤雁失望之余,连耳朵也显得迟钝了许多,那喊声他似听到又未听到,仍旧茫然信步而行。
  那声音叫了许久,不见应声。似是有些恼了,突然一晃身拦到独孤雁面前冷冷一笑,道:“独孤雁,好大的架子啊!”
  独孤雁讶然一谅,此刻方才看到有人拦到了自己面前。
  那人全身素白,在月光映辉之下,显得圣洁非凡,令人悠然神往。
  独孤雁揉揉双眼,方才看清那人是谁。
  他忽然傻傻一笑道:“你是林月秋?”
  原来那人果真是一怒而去的林月秋,闻言双眉一挑,道:“才分手了几天,就不认识了!”
  言下又滋生了一股恼怒之意。
  独孤雁目光定定的盯注到她的脸上,忽然振声长笑了起来,直笑得头颤腰弯,久久不停。
  林月秋被他的失常之态弄得毛悚骨然,微带关切地道:“你疯了么?”
  独孤雁目光仍然盯注着她笑道:“不错,我是疯了!”
  林月秋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发疯的原因了!”
  独孤雁不禁为之怔了一怔,道:“你已经知道了!”
  林月秋含蓄地道:“我自然知道了,就凭我用脑子猜也猜得到!”
  独孤雁奇道:“那么你说说看,是为了什么?”
  林月秋冷笑道:“一定是那个养着大鸟的女孩子不爱你了!”
  独孤雁轻叱道:“胡说……”
  随之又放声大笑了起来。
  林月秋皱眉顿足地道:“糟糕,你是真的疯了……”
  独孤雁再度收住笑声道:“林月秋,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你说吧!”
  “你……喜欢我么?”
  林月秋盯注着他出神了老大一会,红着脸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独孤雁沉声道:“不必问为什么,我只要你回答一个字!是或否?”
  林月秋低下头道:“是!”
  声音极低极低,但听在独孤雁耳中,却像沉雷一般响亮,他叹口气道:“那么你愿意嫁给我么?”
  “愿……意!”
  “好,咱们立刻找上两个证人,成亲如何?”
  林月秋心花怒放,但却尽量不使它表现出来,呐呐地道:“随你吧……”
  但她一语未完,身边却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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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8 14:49: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悲欢离合,亲身仇又上心头
  那人来得无声无息,恍如幽灵乍现,以致林月秋与独孤雁不由俱皆为之愕然吃了一惊!
  原来独孤雁情绪激动,热血沸腾,林月秋则被过度的欢喜所陶醉,两人俱都如痴如呆,来人走到身边,谁也没有发觉
  独孤雁目光转处,不由又是一阵惊动,茫然拱手一揖道:“段老前辈!”
  原来来人是天南毒圣段云程。
  段云程面色沉郁,比上次相见时消瘦憔悴了不少,乱发飘拂,胡须纠结,两眼中满布血丝,一副失魂落魄之状,目光在林月秋脸上扫了一阵,哼道:“这女娃儿是谁?”
  独孤雁仍然迷迷茫茫地道:“是……林姑娘……”
  段云程声调一沉,道:“我问的是她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独孤雁怔了一下,道:“这……段老前辈似乎问不着吧!”
  他因心头烦闷,情绪不佳,故而话也说得十分刻薄无礼。
  天南毒圣段云程碰了一个钉子,双目怒睁,须发皆张,似是要发作一番,但口唇翁动了一下,又颓然叹口气道:“那贼秃和尚呢?”
  独孤雁知道他问的是四不和尚,回答一迟疑,道:“在下与他日前见过一面,但匆匆一晤,就分手了!”
  段云程跳起来叫道:“什么,匆匆一晤,就分手了……他没有跟着你么?”
  独孤雁呐呐地道:“同行不久,因为某种原因,就离开了!”
  段云程怒气勃勃地道:“什么原因……”
  不待独孤雁答复,顾自接下去叫道:“怪不得这贼和尚连一次讯息都不曾传与老夫,下次如被老夫抓到,非打断他的两条狗腿不可! ……”
  独孤雁心如刀戮,由于段晓云之故,使他不知该与段云程如何解说,加上他自己的伤心之事,一时几乎恨不得一死了之。
  林月秋冷眼旁观,一直默无一语,此刻方才悄声问独孤雁道:“他是谁呀!”
  独孤雁皱眉道:“段老前辈……”
  这答复过于含糊笼统,林月秋听得茫然不解,忖思了一下,又道:“跟他很熟么?”
  独孤雁微微有些不耐地道:“只不过一面之缘!”
  天南毒圣段云程咬牙切齿地骂了一阵四不和尚,见林月秋与独孤雁隅隅细语,忍不住逼近一步,须发怒张地道:“你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月秋柳眉一挑,道:“本来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过……”
  双颊一红,把头俯得低低地道:“我们现在就要结婚了!”
  “结婚……”
  段云程一跳五六尺高,大叫道:“是真的么?”
  独孤雁双目呆滞,望着黑沉的夜空沉思不语。
  他说要与林月秋结婚,本是一时发泄气愤的狂怒之言,自然,他不会真的如此,不要说他并没有结婚之意,就算有,也绝不会选上自己的亲妹妹!
  林月秋柳眉微蹙道:“老先生,您这是怎么了?婚姻大事,难道我们还会骗您么?”
  眸光羞赧地一转,道:“现在我们正缺一位证人,您……肯替我们当个证人么?”
  “什么, 我…”
  段云程像发疯一般大叫道:“不行,你们要发昏了……”
  林月秋怔了一怔,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同意就算了,为什么要出口伤人?……”
  独孤雁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叹吁无语。
  段云程瞪了林月秋一眼,沉声喝道:“你们不能结婚,老夫不准!”
  林月秋又气又怒,又有些莫名其妙,大声叫道:“你凭什么不准,你管得了么?……独孤雁,你不是跟他只有一面之缘么?他凭什么对我们这么凶?”
  段云程忽然放声狂笑道:“不准就是不准,如果你惹得老夫火了起来,一巴掌先把你劈死再说……独孤雁,把她给我赶走!”
  林月秋气得脸都青了,怒叫道:“独孤雁,你就这样由着他侮辱我么?快些杀了这老鬼,气死我了……”
  不待话落,纤掌一扬,拍出一掌!
  段云程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反腕一拂,一片红蒙蒙的光华迎了上去。
  独孤雁见状大惊,他是知道段云程的厉害的,无论如何,他不能看着林月秋死於段云程的掌下。
  当下顾不得已身安危,闪电般横身一拦,大喝道:“住手……”
  同时急运护身功力,准备硬行承受两人一掌。
  天南毒圣段云程见状大惊,肘腕一斜,硬把劈出一掌力向一旁带了开去,林月秋也急忙挫腕收掌,把推出的掌力硬行卸去了五成力道
  但听蓬然一声大震,段云程带开的掌力击到一堆乱石之上,那堆乱石本来是杂乱的青白之色,但经那红蒙蒙的掌力一击,却俱都变成了赤红之色!
  林月秋不禁讶然吃了一惊,大叫道:“这算什么掌力,毒掌么!”
  天南毒圣哼了一声道:“若非独孤雁拦在中间,你已经化为一滩血水了!”
  林月秋气得咬牙顿足,反身疾退三步,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支箫,嗫口就吹!
  一缕横戈跃马般的铿锵之声,立刻冲天而起!
  天南毒圣见状怔了一怔,呐呐自语道:“音功?……音圣林天雷的门人……”
  旋即又哈哈一阵大笑道:“这玩艺对付别人还可以,对付老夫却嫌差得太远!”
  拂手一指,点了出去!
  但听一声脆响,林月秋手上的玉箫立刻断为两截!
  独孤雁冷漠地的看看林月秋,又看看天南毒圣,依然一无表示,仿佛这事与他无关一般。
  林月秋眼角噙泪,恨恨地叫道:“独孤雁,你这算什么意思,你不是要娶我么,你不是我未来的丈夫么,为什么你眼看着别人欺负我却不理不睬?”
  独孤雁心中实在烦乱极了,他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事实上他也无话可说,无事可做。
  是以他仍然一声不响,目光又复遥望着空漠的远处,像在沉思之中。
  林月秋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想一怒而去,但双腿发软,两脚像生了根一般难以移动。
  天南毒圣段云程目光迫射在独孤雁脸上,喝道:“现在你还跟她结婚么?”
  独孤雁终于说话了,声调也冷得像三冬寒水,淡漠地道:“结与不结,是我们两人之事……”
  不待他说完,天南毒圣又厉声大叫道:“胡说,至少要等你给我女儿把病医好之后,你忘记对老夫的承诺了么?如若你破坏了元阳体,我那女儿的病就无法医得好!”
  独孤雁皱眉道:“令媛……”
  他原想把巧遇段晓云以及她陷入淳于世家之事说了出来,因为这事迟早会要揭穿,瞒着他岂不失了侠义风度!
  但他方才说了令媛两字,正迟疑着不知应该如何措辞才能说得圆满,天南毒圣却重重叹息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锋,接过去:“唉!我那女儿失踪了!”
  独孤雁摇摇头道:“她?”
  天南毒圣又接过去道:“她也是一片孝心,老夫回返天南家中,发觉她已留书出走,想在她有生之日,找回她的母亲……”
  目光盯在独孤雁脸上看了一会,又叹了口气道:“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还要迢迢奔波,她⋯⋯实在是个孝顺的女儿, 只可惜……”
  说着声调一惨,不由老泪纵横。
  独孤雁压制着心头的烦乱凄楚,道:“令媛现在……”
  “老夫已广托友朋,探讨她的下落,大约不久就会把她找到……”
  声调一沉,道:“现在老夫不能再放开你了,直到找着我那爱女,把她的先天痼疾医好之后再说!……”
  独孤雁怔了一怔,道:“在下答应之事,从不失信后悔,但却不愿接受前辈这种凶横的态度,其实令媛……”
  天南毒圣大喝道:“我那女儿如果出了意外,你也就别想活了!”
  独孤雁原想把真相说出,但三番五次都没有说话的机会,天南毒圣态度越来越凶,独孤雁何曾受过这种气恼,一时不由大起反感,冷冷一笑,反而把欲要说出之话咽了回去。
  林月秋喘吁了一阵,情绪渐复,愤愤的把手中的一截断箫丢掉,叫道:“独孤雁,你究竟打算怎样?”
  独孤雁双目睁得滚圆道:“我打算杀人,在江湖中做点惊天动地的事,如果可能,就把天地都翻转了过来才能过瘾!”
  林月秋怔了一怔,道:“你疯了!”
  独孤雁叹口长气,无力地道:“不错,我疯了,至少我已经快疯了……”
  天南毒圣瞪眼道:“就算你要发疯,也要找到我那爱女,把她的病治好之后才能发疯!”
  独孤雁放声大笑道:“如果我要死呢?”
  天南毒圣大喝道:“要死也得等把我女儿治好,只要有老夫在旁,你就休想出一点毛病,否则,老夫叫你死不成,活不了……”
  独孤雁反而又怔了起来。
  天南毒圣虽是蛮横的气恼之言,但这话却像一枘利刃般直刺到心窝之中,他反复喃喃着道:“死不成,活不了……”
  是的,他现在的确是处在死不成活不了的难堪境地之中,生命对他已经失去意义,但他无法真的一死了之。
  林月秋见他又呆呆怔了起来,不由也放声大笑道:“独孤雁,他是你的什么人,现在毕竟也有个人管住你了……”
  “胡说! ……”
  “胡说? ……”
  林月秋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良久良久,方才收笑道:“独孤雁,现在你必须选一条路走,第一,把这老家伙教训一顿,我们另找证人结婚,第二……”
  眸光如箭一般逼射在他的脸上道:“乖乖跟着他,和他去找他的女儿,给他那宝贝女儿治病……对了,独孤雁,你是什么时候当起郎中来的呀?”
  天南毒圣吹胡子瞪眼道:“独孤雁,再不把这丫头赶走,老夫非要她死无葬身之地不可,就算你拦也拦不住了!”
  林月秋也尖声大叫道:“独孤雁,究竟是去给他女儿治病,还是去跟我结婚,你该说句话了!”
  独孤雁额头上青筋暴露汗珠滚滚,双目大睁,神光激射,大声狂叫道:“你们不要逼我,我已经够烦的了……”
  林月秋哭叫道:“你烦也不行,非立刻做个决定不可,如果跟我结婚,就得把这老家伙打走,他欺负得我已经够了……”
  独孤雁忽然发疯一般盯注着林月秋大笑道:“你真的这样愿意嫁给我?”
  林月秋圆睁双眼,道:“是你求我的,要我嫁给你!”
  独孤雁忽而仰天大笑道:“那只是我说着玩玩的,我不能再哄你了,因为你……也和我一样的可怜……”
  林月秋像被沉雷猛击了一下,尖声大叫道:“什么,你是说着玩玩的,你存心戏弄我…”
  “我倒没有那样的心,只怪你我今天遇得太巧了!”
  “你这骗子, 无赖……”
  独孤雁叹口气道:“随你骂什么都好,我不会再计较这些了,志气名声,一切的一切,对我都不重要的……”
  惨然一声,又无力地叫道:“虽然我说过要娶你,可是我不能那样做,无论如何不能,绝对不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林月秋浑身颤抖,一时之间,她恨不得把独孤雁千刀万剐,但转念之间,又觉得独孤雁实在失常得厉害,也许他是真的疯了!
  她咬牙切齿的叫道:“独孤雁,别以为你英俊漂亮,就会得到天下女子的倾心,你有一颗恶毒的心,比毒蛇还毒,我恨你,我后悔今天又遇上你……”
  说罢娇躯一转,就要离去!
  独孤雁像喝醉了一般,左右摇摆了一下,大叫道:“慢走!”
  天南毒圣沉声吼道:“你还拦下她做什么,难道定要老夫把她杀掉么?”
  独孤雁忽然石破天惊的大叫道:“你敢!”
  这一声震得四野震动,不但林月秋因之怔了下来,天南毒圣也凛然一惊,声调和缓了一些道:“老夫为什么不敢?”
  独孤雁吼道:“如果你杀了她,不但你那宝贝女儿得完蛋,连你这条老命也有危险!”
  “为什么?”
  “因为我将和你一死相拼!”
  天南毒圣软弱下来,冷哼无语。
  独孤雁忽然双泪纷垂,转首叫道:“秋妹……”
  “啊……”
  林月秋也失声哭道:“雁哥,你……回心转意了?”
  独孤雁叹口气道:“没有,我没法回心转意,你我绝不能结婚,这是没法更改的,不过,你我也不能认真绝交,这也是没法更改的,秋妹……为什么我们都如此苦命……”
  他毫不在意他的失态,.任由眼泪簌簌而下,哽咽着说不下去。
  林月秋双目睁得滚圆,泪眼模糊地叫道:“你到底怎么了? 雁哥……为什么没法更改?只要你……爱我就行了!一切阻碍困苦都不能使我们低头……”
  她激动地叫道:“雁哥,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独孤雁也激动地叫道:“当然,我爱你!”
  “啊! 雁哥……”
  林月秋大叫一声,纵身扑到了独孤雁的怀抱之中。
  天南毒圣段云程虎吼一声,大叫道:“独孤雁,你这混蛋……”
  五指箕张,抓了过来。
  独孤雁头也不回,冷声大喝道:“走开……”
  反手一掌,劈了出去!
  天南毒圣不但要依赖独孤雁为其爱女医治先天痼疾,而且要招他为婿,不论他心情如何愤怒,自然也不致对他蓦出狠手。
  是以那一抓不过想将他与林月秋分开而已。
  但独孤雁反手一掌,却用出了至少六成以上的功力,对方掌势既疾,距离又近,立刻拍个正着。
  天南毒圣并没防到独孤雁敢于出手,以致不曾躲开那拍来的一掌,只觉胸头一震,心血倒涌差点没有摔了下去。
  独孤雁并不在乎那一掌对天南毒圣的效果如何,双臂一圈,竟而把林月为紧紧的拥入了怀抱之中。
  天南毒圣勃然大怒,略一调息,就欲暴出狠手,在激怒之下,他已不再考虑到后果了。
  但他二次扬掌,却又被独孤雁的态度弄得停了下来。
  只听独孤雁嘶声大道:“秋妹,我必须告诉你,我们为什么不能结婚! ……”
  林月秋模模糊糊地叫道:“为什么不能,只要你真心爱我就能,我们什么也不怕,谁也阻止不了我们,雁哥!雁哥……”
  独孤雁却渐渐冷静了下来,缓缓松开双臂,摇摇头道:“秋妹,能否结婚暂且不谈,你必须先知道这原因!……”
  林月秋仍然偎在他的怀抱之中,喃喃地道:“你说吧!……”
  独孤雁长叹道:“有些事你还被蒙在鼓里,因为……因为……”
  但他因为了半天,也没有因为出个所以然来。
  林月秋催促着道:“快说呀,因为什么?”
  独孤雁咬牙顿足道:“我……我没法向你亲口说出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地方,要你去见一个人,你就会明白一切,知道那原因是什么了……”
  林月秋大急道:“独孤雁,你说话还像个男子汉么?为什么这样吞吞吐吐?”
  独孤雁揩揩泪渍苦笑道:“在括苍山灵蛇洞中,住着一个残疾之人,你只要去见他一面,报出你自己的姓名,你就会明白一切了! ……”
  林月秋迷迷茫茫道:“括苍山灵蛇洞?……那不是我告诉你的我爷爷的遗言么,为什么你要叫我去?……”
  独孤雁仰天长叹一声,道:“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反正只要你去见他一面,就会明白一切,不过,愿去与否,须由你自己决定,因为……”
  微微一顿,终于说下去道:“这事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就由你自己决定吧!”
  林月秋皱眉道:“那么你陪我去,如果真有理由,我绝不缠你,如果理由不恰当,你也不能故意推托!”
  独孤雁苦笑道:“这理由恰当极了,可惜我不能陪你同去,因为我仍然恨那个人,我不愿意再去见他了!……”
  林月秋不依道:“不行,如果你不陪我去,我也不去,也不放你走!”
  说着紧紧扯住了独孤雁的衣襟不放。
  独孤雁咳叹一声道:“秋妹,原谅我吧!再……见了!”
  林月秋一面紧扯着他的衣襟,一面大叫道:“不行,我不能放你走!”
  独孤雁似哭似笑地喊了一声,突然轻轻一震,飞身而去,扯在林月秋手中的衣襟已被他运用五行神功蚀成了一把布灰。
  林月秋无奈地凄然大叫道:“独孤雁,你好狠的心肠!”
  但她已经无力追赶,委委顿顿,就坐于地,鸣鸣咽咽地失声哭了起来。
  天南毒圣则沉声大喝道:“好大胆的娃儿,你想跑了? ……”
  腾身一纵,紧紧追了下去!
  林月秋直哭得肚肠寸断,良久良久方才收住哭声。
  她望望寂静的旷野,喃喃自语道:“那灵蛇洞里的残疾人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魔力,能把独孤雁折磨成这个样子?……”
  但她却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去一趟括苍山灵蛇洞。
  于是,她辨别一下方向,拖着沉重的步履,向前走去。
  独孤雁奔出五六里路,忽然喘吁着自动停了下来。
  五六里路并不算远,实在不该把他累成这个样子,但使他疲累的是他那沉重的心。
  天南毒圣随后追了上来,横身一拦,道:“独孤雁,你就这样跑了么?”
  独孤雁摇头苦笑道:“我不会跑,我也不值得跑,我只是要躲开那位姑娘!”
  天南毒圣对独孤雁倒有些同情了起来,温和地问道:“你是因了老夫的爱女之故,才避开她的么?”
  独孤雁真想迎面唾他一口,但一想到段晓云,又使他软弱了下来,悠悠叹口气道:“不是!……”
  天南毒圣道:“那么是为了什么……有难言之隐么?”
  独孤雁扫了他一眼,忽然苦笑道:“不错,我真不愿意说它出来,但不妨告诉你……”
  他目光接触到天南毒圣的须发,血红的双眼,憔悴的面容,忽然也有些同情了起来。
  他想,这老儿也是一个世上的可怜之人,痛苦的程度,也许较自己还甚一些,于是他叹口气道:“你知道那女孩子是谁,她是我的亲妹妹!”
  “啊! ……”
  天南毒圣意外地啊了一声,道:“你们是一母所生?”
  独孤雁垂首不语。
  天南毒圣忖思了一下,又道:“你们的父母还健在于世么?”
  独孤雁又再垂首,仍无话说。
  天南毒圣悠悠叹道:“老夫……误会了你,但你……为何不先向老夫说明?”
  独孤雁凄然道:“现在不谈这些了,反正我是注定了的命苦,我宁肯我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也不要有这样的父母……”
  “你说什么? ……
  天南毒圣哼了一声,道:“你那父母对你不好么?”
  “他们从小丢了我,我恨他们!”
  “也许……你那父母是迫不得已,有他们的苦衷,须知天下无不爱子女的父母……”
  “无不爱子女的父母! ……”
  独孤雁心头震了一震,这句话灵蛇居士也曾说过,但他们为何把他丢掉?那是无论如何也难使人谅解的过失。
  忖思之间,只听天南毒圣徐徐又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就以老夫为例,为了我那女儿……”
  慨叹一声,不禁也垂下泪来。
  独孤雁亦不禁鼻头发酸,对他的敌意完全消失。
  因为他们父女的事实在使他感动,天南毒圣为了女儿的病,不畏千山万水,艰险跋涉,而段晓云为了使他的父母破镜重圆,也不惜以垂死之身,孤伶伶地跋涉江湖,寻找她的母亲,这是多么感人的事。
  但自己的父母?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他必须先把段晓云的事说个清楚,他不该再瞒着天南毒圣,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有一件事在下必须先跟你说个明白!”
  天南毒圣嗯了一声道:“这事重要么?”
  “自然重要,就是关于令媛……”
  “我女儿? ……”
  独孤雁恐他又打岔,以至自己没有勇气说了出来,当下连忙接道:“我遇到她了!”
  “遇到她了? ……”
  天南毒圣一跳五六尺高,大叫道:“她在那里?”
  独孤雁被他激动的样子弄得吓了一跳,呐呐道:“她……失陷在雁荡山鬼愁涧淳于世家中了!”
  天南毒圣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独孤雁料不到竟会如此,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施以推拿之术。
  半盏茶后,他才悠悠醒了过来。
  独孤雁长叹一声道:“前辈急也无用,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天南毒圣咬牙道:“如果我那女儿有个三长两短,老夫也就不要活了!”
  眼珠一转,挺身跳了起来道:“你是如何遇到她的,她又如何失陷到淳于世家,你怎知她就是老夫的爱女,你可曾问过她……”
  他连珠炮般一连串问题,使独孤雁一时不知如何答复才好。
  终于,独孤雁把他与段晓云的一番遭遇,一字不遗地说了出来,天南毒圣听得咬牙顿足,目眦欲裂。
  最后,他冷冷地问道:“结果,你安然而出,却把我女儿留在淳于世家了!”
  独孤雁叹口气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事,在下已经说得很详细了!”
  “没有办法? ……”
  天南毒圣突然探手扣住了他的腕脉,叫道:“亏你还有脸来见老夫……”
  独孤雁未料到天南毒圣突然出手,其实他就算料到了,也无法闪避开,因为他被心中一股愧意所苦,其次就是天南毒圣的手法太高明了!
  他腕脉既入对方掌握,也就不再作挣扎之想,淡然苦笑一声,道:“前辈打算怎样?”
  天南毒圣怒叫道:“那就要看你了!老夫与你相偕,即刻赶回雁荡山,救出我那女儿,把她的痼疾医好,万事全休,否则……”
  “怎样?”
  “老夫有二十四种最厉害的毒功,不论那一种施了出来,都足以使你粉身碎骨,化为一滩脓血……”
  独孤雁苦笑道:“救出令媛,在下义不容辞,但却不能在你的胁迫之下去救!”
  天南毒圣怒道:“你想怎样去救?”
  “至少该从长计议一下! ……”
  “你等得了,老夫却等不了,何况我那爱女被囚淳于世家,谁知她是否已经遇害?……”
  “在下知道不会!”
  “你怎能如此肯定?”
  独孤雁忖思了一下,“第一,有铁血秀士汪公凌匿身鬼愁涧内,他会暗中保护令媛的安全,第二,则是淳于世家舍不得杀她!”
  天南毒圣叫道:“舍不得,那些妖妇又有什么道义可言,为什么舍不得?”
  独孤雁板着脸道:“最低限度,因为她是你的女儿!”
  天南毒圣怔了一怔,道:“莫非她们想利用我那爱女来胁迫我就范?”
  独孤雁苦笑道:“老前辈思路敏捷,果然一想就通,淳于世家既存血屠江湖,横扫武林之想,自然很需要一位像你这样擅于用毒,号称毒圣之人……”
  天南毒圣大怒道:“她们想让我当做手下爪牙!”
  独孤雁从容道:“她们早就想把你网罗了去,所以她们早就动脑筋抓你的女儿,现在她们目的达到了,她们知道你深爱女儿,所以无异于已经把你抓到了一半!”
  天南毒圣叹了口气道:“这话不错……”
  恨恨地顿足道:“如果她们敢亏待我那女儿,老夫就把淳于世家荡为平地,鸡犬不留,谁也别想活命!”
  独孤雁怔了一怔道:“淳于世家个个精擅阴邪之功,又有使人畏惧退避的白癫掌,你自忖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么?”
  他心中不禁也有着一阵忐忑不安。
  现在他的身世已弄清了,淳于老夫人是他的祖母,四夫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他的名字叫淳于明,他也是淳于家族之中的一分子,他当真抛开这些,继续与淳于世家为敌做对么?
  但他立刻想到了两个字,那就是正邪之分,何况他已发誓不认父母,又何必为此而感到难过?
  忖思之间,只听天南毒圣道:“老夫第一步可以和淳于世家开诚布公地一谈,与她们合作!”
  “合作? ……”
  独孤雁怔了一下道:“怎样合作?”
  天南毒圣苦笑道:“为了我那女儿的安全,老夫只好答应她们的条件,帮她们把江湖武林打个七零八落也就是了……倘若我那女儿出了意外,老夫才会和她们翻脸动手,把淳于世家扫个粉碎,至于胜负成败,老夫也就顾不得!”
  独孤雁愕然一惊,道:“你这话可是衷心而发?”
  天南毒圣郑重地道:“老夫难道还故作悚人听闻之言么?”
  独孤雁沉声道:“至少还有一件事,你应该考虑一下!”
  “什么事?”
  “如果你真的决意如此,在下就要毁去对你的承诺,不再替你的宝贝女儿医治痼医了!”
  天南毒圣大笑道:“这只怕由不得你了!”
  握着独孤雁腕脉的五指突然微微一震,一股奇怪的力量逼入了经脉之中。
  独孤雁微微吃了一惊,只觉全身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麻,仿佛有无数的虫蚁一下子进入了九经八脉之内。
  他不由怒哼一声,叫道:“老匹夫,这算什么玩艺?”
  天南毒圣笑道:“只不过是老夫二十四种歹毒毒功之一的‘黑蝮虫’,这种毒虫至少已有数万进入了你的经脉穴道……”
  独孤雁恨恨叫道:“好卑鄙的手段!”
  天南毒圣摇头一笑道:“为了我那女儿,也就顾不得这些了,不过,你用不着害怕,这种毒虫虽然厉害,但只要老夫每隔三天给你贯注一次毒功,就对你没有一丝妨碍,而且等我那女儿痼疾全愈之后,老夫立刻就把这些毒虫给你悉数吸了出来!”
  独孤雁试探着道:“倘若不管它呢?”
  天南毒圣冷笑道:“三日之后溃烂而死,普天之下,除老夫之外,尚没有可以能治得了黑蝮虫之人……”
  说着伸手一拉独孤雁,道:“走吧!”
  “去哪里?”
  “雁荡山!”
  独孤雁忽而振声笑道:“我不去!”
  “不去? ……”
  天南毒圣大为意外地道:“难道说你愿意死?”
  独孤雁朗笑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不待话落陡然振腕一拂,甩掉了天南毒圣的掌握,纵身疾驰而去!
  天南毒圣怔了一怔,大叫道:“独孤雁,回来!”
  双肩一晃,追了上去。
  独孤雁头也不回,沉声答道:“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在下倒要感激你的恩赐,使我有个能够恬然而死的理由!”
  天南毒圣恨声道:“独孤雁,你敢……还不快给我站住!”
  独孤雁听若无闻,顾自放步疾驰!
  他所受的刺激实在太深了,生命对他已经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天南毒圣使他中虫而死,倒未始不是一件使他心安理得之事,至少,他不必再对段晓云存在愧疚之情,因为他是死于她的爹爹之手!
  是以他对天南毒圣的呼喊充耳不闻,顾自狂奔飞驰,有如离弦之箭一般,忘情飞跃。
  他虽中了黑蝮虫,但这种毒虫不过寄生于全身经脉之间,不到发作之时,对人体并无丝毫妨碍。
  眨眼之间,他已奔出了十余里之遥,天南毒圣虽然尽力猛追,但一时之间也难以追赶得上。
  忽然——
  独孤雁飞奔之间,只听迎面有人大叫道:“独孤雁……”
  独孤雁闻声一怔,定神看时,只见迎面而来的竟是四不和尚。
  他无暇与他细说,急急大叫道:“快走……段云程那老儿追下来了! ……”
  四不和尚摸摸秃顶,大惊道:“什么,段云程,天南毒圣……不好, 我和尚大概要糟! ……”
  当下顾不得多说什么,立刻身形一转,与独孤雁相偕而驰。
  段云程的身手实在太高强了,就在两人相遇微微一顿之间,已经跟踪而至,大喝一声,一掌拍向四不和尚,身形却停也不停,有如流星赶月一般,向独孤雁头前截了过去。
  独孤雁微微一惊,返身看时,只见四不和尚着着实实地挨了一掌,已经四平八稳躺于地上。
  而天南毒圣段云程也已藉机跃到了独孤雁之前,拦住去路。
  独孤雁怒气勃发地喝道:“段云程,好歹毒的手段!”
  返身向四不和尚扑了过去。
  天南毒圣哼了一声,负手立于独孤雁身旁,冷笑不语。
  独孤雁连忙伸手在他人中上试了一试,只觉气息已绝,同时四肢冰冷,显然已经死了!
  独孤雁摇头一叹道:“他已经死了……虽然这和尚有些令人讨厌,但他罪不至死……”
  霍然转头大喝道:“段云程,你为什么要下这种狠手?”
  段云程不以为意地笑道:“他真的死了么?”
  独孤雁冷哼道:“四肢僵冷,气息已绝,不是死了,难道还是活着么?”
  段云程蓦然踢出一脚,重重的踢到了四不和尚的臀部之上,踢得四不和尚翻了一个身,由仰躺变成了俯卧。
  独孤雁勃然大怒,对天南毒圣段云程的狠辣手段大为不满,就欲出手一搏,与他干上一场。
  但段云程却冷声一笑道:“这和尚是故意装死!……”
  “装死? ……”
  独孤雁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在下并不是三岁小儿,还能分辨得出真假!”
  段云程摇头一笑道:“这和尚大约学会了‘龟息’之法,自然会瞒得过你!”
  独孤雁喃喃地道:“龟息?……不论什么息,只要你能使他活得过来,在下才能相信!”
  段云程大笑道:“这个容易……”
  伸手向四不和尚臀部一指,道:“只要左右各重击五下,如不能击醒这贼秃,老夫甘愿替你偿命!”
  说罢身形一动,骑在了和尚的背脊之上。
  他说得郑郑重重,倒使独孤雁难以不信。
  天南毒圣又指指四不和尚的双足,道:“抓住,别叫他动弹!”
  独孤雁半信半疑,但见段云程说得很郑重,只好当真俯下身来,把四不和尚的双足抓了起来。
  段云程骑在和尚背脊之上,且不动手,微微一笑道:“老夫无意致他于死地,那一掌既无毒功,又未用力,最多不过三两成力道,以这贼秃的本领来说,顶多摔个跟头,绝不会就此而死,故而老夫知道他是施展‘龟息’之法,假装死去!”
  哈哈大笑了一阵,又道:“这贼秃是老夫所见过的最为刁顽之人,法名四不,沾辱佛门,今天老夫就代替佛爷教训上他一顿!”
  说话之间伸手遥遥一招。
  但听一声脆响,在他迥旋掌力之下,一根粗如儿臂的木枝已经到了他的手中,振腕一扬,就要打下去!
  独孤雁有些犹疑地道:“且慢,你……不会判断错误么?”
  天南毒圣段云程两眼一瞪道:“老夫已经说过,如无法使他醒了过来,老夫甘愿偿命……”
  树枝在手中扬了一扬,又微微笑道:“这秃贼是死心塌地想挨上一顿棍子,也不肯求饶的了,老夫料定他心中清清楚楚,希望十棍挨下来不吭一声!但他不知‘龟息’之法,纵然能挨住十棍,但重击臀部必会震动了丹田真气,使他的‘龟息’之法破解无遗,就算继续装死,也无法装得成了!”
  独孤雁皱眉道“果然如此,教训教训他也好,打吧!”
  天南毒圣段云程嗯了一声,狠狠一棒,打在了四不和尚的左臀之上。
  段云程笑道:“有种!”
  树枝一扬,又是一棍击在了四不和尚的左臀之上。
  四不和尚仍未出声。
  段云程胡子一噘,道:“这秃贼的‘龟息’之法已经有些成就,非重打不可……这一棍打不出声来老夫的段云程从此倒过来写!”
  不待话落,乒的一声,树枝刮起一阵尖锐的啸风之声,又实实落落地击到了左面的臀部之上。
  这一棍实在打得太重了,但听咔地一声,一条树枝,已经折为二段。
  同时,段云程说得不假,四不和尚果然哎哟一声,醒了过来。
  段云程微微一笑,举手一抬,又是一段树枝到了手中,他微微笑着投注了独孤雁一眼。笑道:“如何?……下余八棍,是否还要打毕!”
  独孤雁也忍不住笑道:“打与不打,是你的事情,在下不愿多管,不过,这和尚居然连我也骗过了,倒着实刁得可以!”
  他虽说不管,但抓着四不和尚双脚的右手却动也不动,显然赞成天南毒圣把十棍打完。
  天南毒圣哈哈大笑道:“贼秃,这滋味如何!”
  蓬的一声,又是一棍打了下去。
  四不和尚再也忍不住了,失声大叫道:“段施主,小僧不敢了,高抬贵手吧!”
  段云程大笑不理,挥手又是一棍。
  四不和尚吡牙裂嘴地大叫道:“段施主,段大叔……段祖宗饶了小僧吧……独孤雁,你嘴巴哑了,怎不劝劝段老前辈……”
  段云程睬也不睬,顾自一左一右,手起棍落,足足打完十下,方才一挺身站了起来。
  独孤雁也一松所抓,冷笑道:“和尚,这是你自己找的,认倒霉吧!”
  话未说完,却见天南毒圣探手一把,又向他腕脉扣来!
  这次独孤雁已经有备,闪身一躲,一掌横切了出去,蓬然一声。一股五彩闪烁的掌力硬把段云程逼出了四五步远。
  四不和尚狼狈不堪地挣扎了起来,吡牙裂嘴地叫道:“段云程,你给我记牢今天之事!”
  段云程冷声一笑道:“老夫记意力最强,不会忘记就是了!……独孤雁,你竟敢真的出手与老夫对抗么?”
  独孤雁大笑道:“在下死且不怕,又怕什么?……”
  天南毒圣皱眉道:“要怎样才能使你就范?”
  独孤雁道:“除非你能听我一言,暂时放弃寻你的女儿,更不能助纣为虐,去帮淳于世家荼毒武林……”
  天南毒圣大喝道:“不必说下去了,老夫不知道我那女儿的下落便罢,既知道了,就要立刻去找……”
  独孤雁也大怒道:“那你也别想要我独孤雁助你那女儿疗痼疾……”
  抖手一掌,拍了出去!
  段云程仰天一声狂笑,突然双掌一扬,同时拍了出来。
  这一记掌法,不但掌力奇强绝猛,而且掌心墨雾急卷,有如慢天迷雾一般,向独孤雁搂头盖顶地罩了下来。
  独孤雁大吃一惊,心知这滚滚黑雾都是含毒之物,当下不敢怠慢,闪电般一连劈出三掌!
  那三掌中包括一记五行神掌,两记玄冰掌,欲图把那卷到的黑雾震散,或是封挡开去。
  但劲力互撞之下,那迷漫的黑雾更为炽盛,像陡然暴涨到数丈方圆一般,把他整个的淹没其中。
  独孤雁心中着慌,但此刻无论再想什么应变拒敌之法都已为时太晚,只觉眼前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有一百年那样长,又仿佛只在顷刻之间,独孤雁又悠悠醒了过来。
  睁眼看时,只见置身在一处树林之间,泉水叮咚,潺潺有声,一轮红日渐落西天,又是黄昏时分。
  他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只觉额头一片清冷,努力眨眨双眼,方才觉得有人正以泉中水滴向自己额头上揩拭。
  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身子一翻坐了起来。
  他此刻方才清楚地看到了面前的一切,只见自己正斜躺在一处山谷峭壁之下,身旁不远处躺卧着天南毒圣段云程,鼻息如雷,似乎正在沉睡。
  使他更为惊讶的则是四不和尚,正以泉流中的冷水,向他额头上揩拭,见独孤雁醒了过来,吡牙一笑道:“独孤雁,你小子好狠,竟帮那老鬼打我和尚!”
  他说得声音极大,一点不怕被段云程听到。
  独孤雁不由大奇道:“野和尚,这……是怎么说的?”
  伸手向段云程指了一指,道:“你不怕他再揍你一顿么?”
  四不和尚呲牙一笑道:“他至少还有两个时辰好睡,等他醒来之后,咱们少说也在百里之外了,走吧!……”
  说着就欲起身而行。
  独孤雁皱眉道:“别忙,先把事情说明了再走,你在他身上弄了什么手脚?”
  四不和尚大笑道:“还是他送的那龙涎香,这老鬼也算倒次小霉吧!”
  独孤雁哼了一声,道:“这样走去,似乎有些不大妥当,他……”
  四不和尚摇头摆手道:“独孤雁,你这人实在差劲,该狠的时候不狠,该慈悲的时候不慈悲,譬如说这老鬼昨夜拼命打我, 你却……”
  似乎这毕竟不是一件光荣之事,是故他说了一半,又把话咽了下去。
  独孤雁皱皱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四和不尚道:“再走五十里,就是雁荡山了,如不是我和尚抄小路赶来,用龙涎香把你们迷倒,大约现在你已被他把你交回淳于世家了!”
  独孤雁说不出心中是悲是喜,是感激还是生气,心中茫然无主,叹口气道:“你这野和尚,我……实在也被你整昏头了!”
  四不和尚摸摸仍在疼痛的臀部,道:“不论你走与不走,我和尚可要走了!不过……”
  眼珠滴溜一转,又道:“有一个重大的消息必须告诉你,你可知道天下群雄在伏牛山秘密集会的事,就要开始了么?”
  独孤雁噢了一声,道:“你听到消息了?”
  四不和尚笑笑道:“不但听到了天下群雄的消息,而且也听到了淳于世家的消息。据说,以淳于大夫人为首,率领着一批神秘的淳于世家之人,早在三天之前就赶到伏牛山去了,依照路程计算,现在夫人大约也快到了!”
  这的确是一个重大的消息,独孤雁不禁怔了一怔,道:“可知道与会的群雄都是那些人物?”
  四不和尚忖思了一下,道:“这可难说了,总之,天下大半的英雄豪杰差不多都到齐了,听说至少在两百人以上……”
  “真的? ……”
  独孤雁心中顿时像塞上了一块巨石,一种天赋的侠义之心,使他立刻对这件大事关切了起来。
  略一忖思,又道:“天下群雄的秘密大会,可知道淳于世家有人赶去了的消息?”
  四不和尚摇摇头道:“糟就糟在这一点上,他们集会主要的对象是你,其次方才是淳于世家,认真说来,他们都不知道淳于世家要血洗江湖呢!”
  独孤雁叹口气道:“劫数!劫数!……”
  四不和尚直眉瞪眼地道:“这样说你是不想管了!”
  独孤雁咬牙道:“伏牛距此多远?……”
  “大约两千余里!”
  “你我需要几天才能赶到?”
  四不和尚皱皱眉道:“如果昼夜不停,三至四天足矣,不过……”
  独孤雁摆摆手道:“不用说下去了,在下被段云程种上了黑蝮虫,如果不经他的毒功治疗,最多三天必死!……”
  “啊? ……”
  四不和尚跳起来道:“这老儿身上必有解药!……”
  说着就欲去向段云程身上搜查。
  独孤雁苦笑道:“不必了!我已说过这种‘黑蝮虫’需要他用毒功吸出,根本没有任何解药,纵有解药,你我也认不出来!”
  四不和尚闻言默然。
  独孤雁的话不错,段云程号称天南毒圣,身上带的各种药物毒品定然不在少数,自己与独孤雁都是外行,又怎能分辨得出哪是黑蝮虫的解药?
  他直眉瞪眼,抓耳搔腮了半天,道:“这老鬼实在难缠,如果把他弄醒,我和尚非再遭殃不可,如不把他弄醒,你的毒又解不了, 这……”
  独孤雁运息了一下,只觉五内调和,气畅血旺,当下一挺身站了起来,道:“可有龙涎香的解药?”
  四不和尚摇摇头道:“如果还有解药,我和尚也不会用水浸你了!”
  “要怎样才能使他很快醒过来?”
  四不和尚抓抓头皮道:“泡到水里,最多半盏熟茶的时光可醒! ……”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先等我和尚走远了再说,否则……”
  独孤雁摇头一笑道:“我并非把他弄醒了要他替我治这虫毒……一把他丢入溪水之中,我们即刻就走!……”
  四不和尚龇牙裂嘴道:“那是为了什么?”
  独孤雁正色道:“虽然他是天南毒圣,但此刻无异常人,不要说碰上坏人,就算山中的野兽也能把他吃掉!咱们不能丢了他不管!”
  四不和尚哼一声道:“那么你的虫毒呢?”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好,我和尚成全你!”
  当下毫不迟疑,扯起天南毒圣的双脚,把他丢入了溪水之中。
  幸而那溪水极浅,天南毒圣绝不会因此淹死。
  四不和尚把他丢落水中之后,迅快的拔腿就走。
  独孤雁也怕等天南毒圣醒来之后会惹起麻烦,紧随四不和尚之后,一路急急奔驰,转到了山谷之前。
  四不和尚收住脚步,道:“独孤雁,我和尚佩服你,不过,三天的寿命, 却……”
  独孤雁朗然道:“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目光一转,道:“不过,我无法和你同路而行,我必须好好利用这三天的时间……”
  四不和尚黯然道:“你有另外的打算?”
  独孤雁叹口气道:“没有,我要利用两天的时间,走完两千多里的路程,与伏牛山聚集的天下英雄见上一面,一来警告他们淳于世家之事,二来表白一下我独孤雁的态度立场……”
  四不和尚苦笑道:“壮志可嘉,我……和尚仍然可惜你的三天寿命……”
  微微一顿,又道:“其实,眼下倒有一个可以夜发朝至的办法!”
  独孤雁奇道:“什么办法?”
  四不和尚神秘一笑道:“你且来跟我看看再说……”
  说着当先向一座疏疏落落的林中走去。
  独孤雁怀着困惑的心情,也相跟走入林中。
  其实,不待他走入林中,也就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原来,那林中传出了一阵戛戛的鸟鸣之声。
  独孤雁大喜道:“老白毛……”
  但同时一股悲伤之念袭上心头,几乎为之泪下。
  只见老白毛果然正等在林中,颈上紧了一条丝绳,拴于一株树干之上,一见独孤雁,立刻昂首振翅,长鸣不已。
  独孤雁不但感到凄然,同时也有一股愧意,这原是段晓云之物,如今自己逃出淳于世家,却又遇到了这只鸟儿。
  四不和尚微微一笑:“这家伙今天缠上了我,宁肯被我拴在此地,可真缘份不浅!”
  独孤雁喟然一叹道:“你可知道这鸟是谁的么?”
  四不和尚神秘一笑道:“我不仅知道鸟的主人是谁,而且还知道你跟它的主人同时在天空中翱翔过呢……”
  眼珠滴溜一转,道:“眼下我也能和你同时尝尝凌虚御风的味道,骑着他去一趟伏牛山么?”
  独孤雁面色紧扳,神态凝重得犹如一尊石像,轻轻拍了拍那老白毛长长的颈项,叫道“老白毛,你还认得我么?”
  老白毛戛戛长鸣一声,似是回答独孤雁的问话,同时把头放在独孤雁的肩头之上,状至亲怩。
  四不和尚呲牙一笑道:“行了……”
  独孤雁叹息一声,又道:“你可想念你的主人?”
  老白毛把头连点,圆圆的眼珠中竟有一抹悲凄之色。
  独孤雁深受感动道:“你放心,只要我能留下活命,我一定要把你的主人救出来……”
  微微一顿,又道:“但现在,我有急事赶路,你能载我走一次伏牛山么?”
  老白毛一面把头连点,一面戛戛长鸣!
  独孤雁无限感喟地长叹一声,把它颈间的丝绳解开,首先跨了上去,坐于颈项与背脊之间。
  老白毛长鸣一声,振翅欲飞。
  四不和尚大叫道:“且慢,等等我和尚!”
  腾身一纵,也相跟跃了上来。
  独孤雁拍拍鸟背道:“老白毛,你多辛苦一下吧!这和尚虽然不算好人,但他也发誓要救出你那主人,如果……”
  叹吁一声,又道:“万一我发生不幸之事,这和尚也可以帮你忙的……”
  老白毛懂事似的回头看了四不和尚一眼,一声长鸣,振翅腾空,不一时就翱翔于云雾迷蒙之中。
  老白毛实在飞翔得太快了,仅仅费去了三个多时辰就从云层中穿越而下,落在了一片山坡之中。
  四不和尚奇怪地看看四周道:“这是什么地方,是这鸟儿累了,还是到了!”
  独孤雁虽然骑过老白毛一次,但也有些奇怪,拍拍它的颈项,叫道:“到了伏牛山么?”
  老白毛似是变得十分乖巧,把头连点,但却不出一声。
  独孤雁虽感奇异,但对老白毛却是十分相信,当下跨下鸟背,附在它的头边悄悄说道:“你先飞开吧!等走时我们再设法找你……”
  老白毛点点着,一声不响,双翅一振,腾空飞去。
  独孤雁沉声道:“老白毛千古神禽,方才一声不出,必是发觉山中人数不少,想来天下群雄当真来得已经不少了……”
  目光一转,苦笑道:“不过我们……”
  四不和尚也抓抓头皮道:“天下群雄第一个要对付你独孤雁,倘若发觉是你,只怕即刻就是一场大战……”
  “在下心平气和与他们一谈,又能怎样?”
  四不和尚双手连摇头道:“没用,单是日月山一举坑杀九十三名高手之事,就使你无法解释,他们绝不肯放过你……”
  独孤雁略一忖思道:“另外在下还有一个办法!”
  四不和尚急道:“什么办法?”
  独孤雁解下腰间的一个包裹,微笑道:“改头换面……”
  原来那包裹中有着一副人皮面具,以及衣履等物。
  四不和尚拍手大笑道:“阿弥陀佛,妙哉妙哉……”
  抓抓头皮又道:“只不知你要冒充何人?”
  独孤雁并不理睬,顾自的穿戴起来。
  四不和尚静静地在一旁注视,及至独孤雁穿戴完毕,方才讶然大叫道:“啊……是他老人家!”
  独孤雁心头一动,突然伸手扣住他的脉腕一接,道:“他老人家是谁,你总该认识吧!”
  四不和尚直眉瞪眼地道:“他是……哎呀,别用力好不好……”
  慨叹一声接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没关系!他才是我真正的爷爷,我是他的亲生孙儿!”
  独孤雁手腕一松,啊了一声道:“说清楚一些!”
  四不和尚苦着脸道:“他老人家所生一子一女,女的嫁与淳于世家,这些大约你已经知道了吧?……”
  独孤雁哼了一声,道:“说下去!”
  四不和尚叹道:“所生一子就是我和尚的俗家爹爹,他自幼不务正业,虽然娶妻生子。但却越学越坏,结果……他带着我的母亲逃走了!……”
  独孤雁怔了一怔,道:“你呢?”
  四不和尚苦笑道:“我也不是好种,偷鸡摸狗,越来越坏……”
  独孤雁笑道:“大约最后被他老人家赶走了!”
  四不和尚苦笑道:“完全正确!后来我皈衣佛门,当了和尚,才比当年小的时候好了一些,不过,也并非完全改过……”
  独孤雁沉声道:“可否听说过你那父母的消息没有?”
  四不和尚摇摇头道:“没有,我跟我那俗家父母也算完了……”
  说话之间,忽听一阵急急的步履赶了过来。
  独孤雁一拉四不和尚,悄声道:“有人已经发觉了咱们了!”
  两人飘身一闪,躲入了一堆乱石之中。


  第十四章  游戏笔墨,难登大雅之堂
  独孤雁正与四不和尚谈话之际,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传了过来,两人旋身急转,躲入了一堆乱石之中。
  不久,只见数条黑影飘忽而至,由身法步履上看来,几人身手不弱,算得是武林各大门派中的上驷之材。
  但对独孤雁来说,却仍然并不放在眼中。
  待至几人身临切近,方才看出是两僧两道,两名僧人中一人极老,至少在七旬以上,另一名僧人则不过尚当中年,一看就知道至少差了一个辈份。
  两名道人情形亦复相同,一个白髯皓首也在七旬左右,另一个只有几根稀稀的黄胡子,也像师徒模样。
  四人在附近转了一圈,毫无发现,那老年僧人诵声佛号,道:“怪了,怪了!……老衲是明明听得此地有谈话之声,怎的走到近处,反而没有声息了?……”
  独孤雁匿身乱石堆中,几乎忍不住要笑,这两僧两道疾步赶来,放声谈话,先自显露出自己行踪,倘若来者是淳于世家之人,这四人首先就要遭殃,因此可以看得出他们倒是甚少涉足江湖之人。
  那白髯老道也诵声无量佛,道:“是啊!以老禅师与贫道的修为来说,那谈话之人绝难逃出搜查的范围之外,怎的现在却失去了踪迹? ……”
  言下也是一副困惑之色。
  那中年僧人有些吃惊地四面眺望了一下,向老年僧人呐呐地道:“师父,照这情形看来,也许……是独孤雁或者淳于世家的人来了!否则绝不致跑得这样快法!”
  两名老年僧道闻言同时一惊,神色立变,两人不约而同的各自探手拔出了肩头长剑,一副如临大敌之态。
  那留着几根黄胡子的道人也怯怯地向那白髯道人道:“师父,是否该发出警讯,通知……”
  白髯道人轻轻摇手道:“别忙!敌踪未现,就先大惊小怪起来,设若是一场虚惊,难免会使天下的群雄笑咱们心虚胆怯!”
  说着把目光转注到那老年僧人脸上。
  那老和尚也是一副心神惶惶,毫无主张之色,闻言连声应道:“对!对……咱们还是先搜索一下再说……”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硫磷所制的报警火球,扣在指缝之中,微微一笑道:“倘若是独孤雁或是淳于世家之人,咱们即刻飞弹报警,大批援手眨眼即到……”
  两名中年僧道不敢多言,也各将兵刃取在手中,随着两名老僧道之后,缓步向树叶乱石之中搜索。
  独孤雁与四不和尚相视一笑道:“现在不必藏下去了!……”
  说着抓起一块石子,抖手丢了出去。
  那石子碰在三丈外一株树干之上,发出了蓬的一声。
  两僧两道闻声大惊,各仗兵刃扑了过去,同声喝道:“什么人? ……”
  但喝声颤抖无力,听得出心中的恐惧之情。
  自然,那树干旁不会有人,四人俱皆扑了一空!
  正当四人惶悚失色之际,那老僧老道的肩头之上,俱皆同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两人愕然一惊,返身挥剑欲劈,因为这事实在太出人意外了,除非是妖魔鬼魅,就是稀世高手。
  可惜两人长剑甫行举起,顿觉肩井穴各自一麻,扬起的宝剑擎在半空中,既不能劈亦不能收,已被人点了穴道。
  两名中年僧道尚未经过这种场面,完全被这声势吓怔了,一时也自哑口无言,动弹不得。
  被人点了穴道的老僧老道,虽然僵立不动,但神志未失,能听能看,心中倒不由为之松了一口长气。
  因为他们都已看清,现身的两人一个是白髯萧萧的老者,一个则是邋遢的和尚。
  独孤雁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淳于世家则尽是青衣蒙面之人,单由这两人的外貌看来,可知他们与独孤雁以及淳于世家绝无关系。
  忖念之间,只听那白髯白发的老者哈哈一笑,五指微拂,两缕指风起处,已将两人被闭的穴道解了开来。
  两人透出一口长气,互换了一个疑讶的目光,同时将手中长剑收入鞘中,两人心中有数,对方如果要对自己不利,不会将点了的穴道再行解开,何况从对方的功力看来,自己手中的长剑简直有如一根无用的稻草。
  那名老道人不自然地诵声无量佛,道:“贫道昆仑一虚,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那白髯白发的老者,面色平板得没有一丝表情,冷冷哼了一声道:“昆仑派有位一清道长,想是贵同门了?”
  一虚道长面色微红,呐呐道:“那是敝师弟,可惜素行不检,已被逐出门墙了!”
  白髯老者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这也难怪……”
  目光转向那老年僧人道:“大师傅想必是峨嵋高僧了?”
  那老和尚双掌合什,道:“老衲少林天道!施主……”
  白髯老者颌首一笑道:“老朽林天雷,此位是四不大师……”
  一虚道长,天道禅师闻言俱皆愕然一惊道:“莫非……是音圣林老施主?……曾在北邙山帮助各大门派掌门脱险的林老侠士?”
  “林天雷”捋髯一笑道:“老朽正是林天雷:音圣二字,无非武林朋友过誉之词,老朽愧不敢当……”
  一虚道长呐呐道:“但⋯⋯但是,传闻林老施主已经……”
  “林天雷”接口笑道:“传闻老朽已经死了,是么?”
  天道禅师合什道:“老衲也曾⋯⋯也曾听人提及。”
  “林天雷”微有愠色道:“两位过去可见过老朽? 老朽明明在此,两位何不看看清楚呢,难道老朽竟是假的吗?”
  一虚道长、天道禅师面面相觑,呐呐道:“林老侠士言重了,江湖传闻,必多不实,单以林老侠士的功力而论,就没人能冒充……”
  “林天雷”呵呵一笑,道:“这位四不大师,是惯走江湖,交游广阔之人,两位想必是认识的了!”
  一虚道长、天道禅师两人有些尴尬地道:“说来惭愧,我等长年潜修,江湖道上生疏得很,以至于对当世武林硕彦,无缘识荆州,老禅师的法号别致得很!”
  四不和尚呲牙一笑道:“我和尚这四不三字,是一不诵经,二不礼佛,三不戒酒,四不戒荤,认真说来,只是个野和尚!”
  一虚、天道连忙稽首做礼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大师修为高深,自然不必再拘泥这些俗规,我等万难及……”
  四不和尚受了恭维,心中十分舒服,抓抓头皮笑道:“惭愧, 惭愧……”
  眼珠骨碌一转,明知故问道:“四位不在昆仑参修,来至伏牛山中,又是为何呢?”
  两人被问得怔了一怔,少林天道禅师徐徐应道:“大师父惯走江湖,难道还不知道独孤雁在日月山一举坑杀九十三名高手之事?”
  四不和尚目光一掠“林天雷”,呲牙道:“如此说来,诸位集会伏牛山,就是要商讨如何诛除那娃儿的事了?”
  天道禅师诵声佛号,道:“除此而外,百年前一蹶不振的淳于世家,也已东山复起,大约还记恨着百年前上代之仇,有争霸武林之意……”
  说着向“林天雷”合什一礼,又道:“北邙山中各大门派掌门中若非林老侠相助,只怕早已经被淳于世家之人虏去了!”
  四不和尚伸伸舌头道:“他们真如此厉害么?”
  天道禅师叹口气道:“事态的严重尚不止此,各大门派中已有若干不肖之徒,归附了淳于世家,为虎作伥,倡乱武林,故而天下侠义有为之士,才有这次伏牛秘密集会之举……两位想必也是抱同舟共济之心而来的吧?”
  四不和尚怪模怪样地摇头一笑道:“正好相反,我和尚跟林老施主不过游山玩水,偶经此处罢了。”
  一虚、天道两人互望一眼,立刻双双施一礼,道:“两位均是武林中圣者之流,难道眼看同道遭劫,生灵荼炭而坐视不顾吗?”
  四不和尚摇头晃脑道:“我等虽有参与之心,无奈并未接到主持之人的邀柬,不便冒然参加⋯⋯”
  天道禅师赶忙做礼道:“原来大师父以此为责,只因……”
  他原想说只因传闻林天雷已死,四不和尚又是武林中无名之人,是以不曾发出邀柬,但话到唇边,又觉得这话实在不便出口,故而硬把话锋收了回去,一时呐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林天雷”微微一笑,向四不和尚叱道:“即来之则安之,不必多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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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道禅师大喜道:“如此说来,林老侠士是答应了?”
  “林天雷”淡淡一笑道:“不知此次大会,系由那位主持?”
  天道禅师合掌道:“系敝派上代掌门恩师,上慧下凡!”
  四不和尚讶然道:“慧凡老禅师乃贵派现在掌门之师,退位潜修至少已三四十年,为何竟又重出江湖?”
  天道禅师叹口气道:“武林大劫当头,是敝掌门率同三代弟子在恩师禅院之外跪求了三日三夜,恩师方才允从。”
  “林天雷”接口笑道:“慧凡老禅师佛门高僧,对少林一脉的达摩遣学造诣深湛,但以之对付淳于世家的阴邪神功,似乎力有未逮之处!……”
  天道禅师颌首道:“恩师也有料及此,深恐一战不胜,反而使武林劫运更为猖炽,故而采取了两项步骤……”
  林天雷急问道:“不知是那两项步骤?”
  天道禅师道:“第一,由恩师广邀归隐已久的侠道高人出山相助! ……”
  “林天雷”颌首微笑道:“以令师的声望,登高一呼,必然天下响应,不过,依老朽所知,淳于世家的阴邪神功实在太霸道歹毒,纵使请到几位当年在江湖武林中出过大名之人,只怕也仍然不是淳于世家的对手!”
  天道禅师合什道:“不错,所以恩师还有第二个步骤,这也是所以要在伏牛山召开秘密大会的原因……”
  目光一掠一虚道长,又轻声接下去道:“恩师慧凡虽允从出山,但自知不见得就有足够的把握可以诛除独孤雁,平淳于世家,故而有意恳求老衲祖师出山……”
  四不和尚咦了一声,道:“是悟果老禅师?……他老人家还在世么?”
  天道禅师赶忙诵声佛号,肃然合什道:“老衲的师祖虽已达一百五十高龄,但精神健旺,功力通玄,是少林历代以来的第一高僧,只要他老人家答允出山,任何事故皆可易如反掌了。”
  “林天雷”反应淡漠,微微一笑道:“倘若悟果老禅答允出山,而仍无法将淳于世家荡平呢?”
  天道禅师似是料不到会有此一问,怔了一怔道:“果尔敝师祖出山也战不胜淳于世家,那就只能归咎于气数天命,合该武林中有此一劫!”
  “林天雷”颌首冷冷一笑道:“令师祖可曾答允?”
  天道禅师微吁一声道:“敝师祖退位潜修已经七八十年,哪那会如此易求?”
  林天雷略一沉忖,道:“老朽意欲一见此处的大会主持人令师慧凡禅师,不知两位可肯引见?”
  天道禅师忙道:“那是自然,老衲等为两位带路了!”
  说罢与一虚道长以及两名中年僧道当先向前行去,“林天雷”、四不和尚亦步亦趋,相偕急行。
  原来这里本是伏牛山山脚,向上行走约莫尚有余里的路程,才能到了顶峰上。
  一路行去,竟然五步一卡,十步一哨,有明有暗,严密非常,同时更有不少游动巡查之人,大半是由与会群雄中地位较高者担任,但在一虚道长与天道禅师引导下,一路畅行无阻,丝毫未遇留难。
  “林天雷”不由也衷心感到一些钦服之情,看样在伏牛山中十数里方圆之内,已经布下了一片天罗地网般的明桩暗卡,纵然有一只虫蚁爬上山去,也势必会被布桩设卡之人发觉。
  使他担心的则是这些布桩设卡之人大数多是武功平庸之辈,倘若淳于世家率众杀来,则这些桩卡之人又无异于虫蚁落在人的手上,命运可想而知,是则最大的功能无非使与会群雄早一些得知讯息而已。
  忖思之间,已抵一座丛林之外,只听一片钟鼓之声传了过来。
  透过重重林木看去,一座绿瓦红墙的庙宇,霍然之于丛林之内。
  天道禅师侧头微笑道:“林老侠士与四不禅师来得恰是时候,眼下正是群雄夜聚之时……”
  说着当先紧走几步,穿过大半丛林,直抵庙宇之前。
  “林天雷”近前看时,只见那庙宇甚为雄伟宽阔,庙墙高及三丈,两扇巨大的山门之上漆着三个斗大的金字——灵石寺。
  四不和尚轻轻一碰化装成林天雷的独孤雁,悄声道:“灵石寺是少林派宇内七十二处下院中最大的一处……”
  “林天雷”也不禁为那巍峨的建筑,庄严的气魄所动,只见山门大开,两旁各有八名手擎戒刀的僧人把守,另外尚有两名背插长剑,肩披袈裟的老僧分别立于十六名僧人之前。
  山门内外,处处巨烛高烧,照耀得浑如白昼。
  天道禅师在山门前收住脚步,微带歉意地道:“两位且请少待,老衲立刻禀报恩师,亲迎两位……”
  “林天雷”双拳微拱,道:“老禅师请便!”
  他心中有数,慧凡禅师所定的规戒必是极严,自己虽是以林天雷的身份而来,但那天道禅师不经禀明,也是不敢擅自把两人引入。
  不久,只见十数位僧人齐迎了出来。
  为首之人,是一位极老的僧人,但满面红光,白眉入鬓,以至无法看得出他的年龄究竟有多大。
  但他步履沉稳,神情从容,令人不禁肃然起敬。
  “林天雷”迎上一步,拱手道:“可是慧凡禅师?”
  那老和尚也紧走一步,朗诵一声佛号,哈哈大笑道:“睽违四十余年,老侠士丰采依旧……怎么!怎么!不记得老衲了?”
  “林天雷”微微一震,忙也哈哈一笑道:“老禅师也一如昔日……只是宝相更加庄严了!”
  慧凡禅师收笑一叹道:“岂敢!岂敢!……老衲自谓将永隐林泉,潜修佛果,不料如今竟不得不二度出山,再入江湖1……”
  深深叹吁一声,又道:“老衲退位潜修之时,林老施主曾送过老衲一副楹联,老衲一直悬於禅堂之前,视同拱璧,那词句……”
  “林天雷”又复心头一震,笑接道:“游戏笔墨,难登大雅之堂……”
  哈哈一笑,含含糊糊地应付了过去。
  幸而慧凡禅师并未多说什么,又复叹吁一声道:“今日江湖惊变,不但老衲不得不二次出山,而且因此累及不少昔年武林知交,更使老衲不安的则是还要扰及老衲恩师……”
  “林天雷”微微颌首,故做熟稔道:“令师悟果禅师,佛门神功,超凡入圣,果尔俯允出山,则江湖动荡之局,指日可定! ……”
  慧凡禅师微微一叹道:“老衲到此已将近十日,每日在禅关之外叩请,无奈家师归隐已久,不愿再涉及江湖间的是非之争! ……”
  “林天雷”皱眉道:“令师坚持不允,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微微一顿,道:“悟果老禅师退位之后,一直是在此处静修的么?”
  原来他想到悟果禅师既是少林上代退位高僧,似应在嵩山少林潜修,何以要远来伏牛山?慧凡禅师双目神光激射,盯注在“林天雷”脸上细细看了一眼,笑道:“林老侠士怎的如此健忘,四十三年前,老衲不是曾与林老侠士晋见过家师一次么?”
  “林天雷”心头剧列一震,暗忖:料不到林天雷与少林派偏有这么多的渊源,这一问只怕问出了麻烦来了。
  当下只好故做轻松,哈哈一笑道:“老朽当真是老糊涂了……不少昔年之事,竟都记它不起……”
  但他心中有数,慧凡禅师必然已启疑窦。
  在两人谈话之间,四不和尚一旁急得不停抓耳挠腮,但却不便插口说些什么,同时,在大雄宝殿中聚集的群雄,也相继步出殿门,踱了过来。
  慧凡禅师目光深深一转,笑道:“老衲也是老糊涂了,林老侠士与四不和尚关心武林安危,远途跋涉而来,不让至禅堂歇息,却尽在此地絮絮不休……”
  侧身一让,笑道:“林老侠士请,四不禅师请……”
  身后相随的十余名僧人中立刻走出两人,在前带路,绕向大雄宝殿左侧而行,向一道相连的小院走去。
  “林天雷”运目四顾,只见由大雄宝殿走出的群雄,少说也在五六十人之上,虽然僧道俗尼不等,但却至少均是五旬以上之人,由于慧凡禅师并不向众人介绍,是以俱皆以好奇的目光盯注着“林天雷”与四不和尚。
  “林天雷”心头颇觉不快,目光电闪一转,道:“闻说此刻是老禅师所主持的夜聚之会,老朽亦欲一抒管见,老禅师何不引见一下与会群雄,同议大事……!”
  原来他深恐淳于大夫人一旦赶来,必然立刻就是一片血腥,二来,他自己已经被天南毒圣下上了黑蝮虫,只剩了两天多的寿命,如不及时把心中欲办之事办妥,死期一到,委实难以瞑目。
  他想在死前所办之事十分简单,第一,说明世外三奇已开始炼制医疗淳于世家恶疾之药,这是解决武林危机最为有效的办法;第二,他要利用机会使武林群雄了解他的为人,自然,他不能说出他也是淳于世家之人,他只能以独孤雁终其一生,他已决心不再承认他的身世。
  三天时间,他所能办的也只有这些了,设若淳于大夫人在他活着的时间赶来,自然他也要与之周旋一番,除此而外,一切就只有抛弃不想了!
  当然,这是他自己对生命失去了留恋,否则,只要他肯再去找天南毒圣段云程,他仍然是可以活下去的。
  这些意念不过仅在闪电之间,只听慧凡禅师从容一笑道:“两位旅途劳顿,理应先行歇息一时,二来,天色已曙,老衲所主持的夜聚已散,待午间再行奉邀两位,共议大事!
  “林天雷”不便再说什么,只好随着两名引路僧人向前行去。
  不久,一行人已踏进了那偏院,只见院中竹影婆娑,松柏如盖,迎面是一连三间厅房,窗明几净,想是寺中待客之所。
  两名引路僧人在门前收住脚步,俯首合什,唯恭唯谨。
  慧凡禅师急走一步,道“林老侠士还记得此地么?”
  “林天雷”阴沉沉的:“老朽早已说过,近年来记意不佳,昔年之事,多半早已忘怀了!”
  慧凡禅师微笑道:“老衲可以提醒林老侠士一点,也许有助林老侠士的记意,四十三年前林老侠士在此盘桓半月之久,所住的就是这重禅院!”
  “林天雷”苦笑一声,拍拍额头道:“不错不错,难怪老朽觉得如此眼熟!”
  慧凡禅师大笑道:“林老侠士旧地重游,老衲要与你把臂而入!”
  说话之间,袍袖一摆,右手向“林天雷”手腕上搭了过来!
  “林天雷”哈哈一笑道:“老禅师太看重老朽了!
  手腕一翻,也搭上了慧凡禅师的右腕。
  于是,两人双手相携,踏入厅堂之中。
  表面看来,两人一副亲热之状,实际上却暗暗过了一招。
  慧凡禅师面色微变,大笑道:“四十余年未见,林老侠士的神功又精进了不少,老衲自惭不如!”
  原来两人手腕互握,暗力相弹的一瞬之间,慧凡禅师只觉对方内力磅礴雄厚,以致被震得手臂疼麻,心血微动。
  “林天雷”也哈哈一笑道:“老禅师佛门神功,通玄入化,堪称老朽平生所遇的有数高手之一,失敬了……”
  说着又复抱拳一揖。
  原来慧凡禅师所弹出的内劲虽然不见得比他高明多少,但却使他对各大门派的蔑视之心为之大减。
  他试得出来,慧凡禅师的功力纵然不在他之上,也与他在于伯仲之间。
  除开那守在门外的两名僧人之外,其他之人俱都未曾跟来,慧凡禅师神色一肃,向侍立的两名僧人喝道:“速行传谕下去,所有桩卡仍应严密防守,不可因天色已明而有所疏忽,其次,知会外院群雄,各就客舍歇息。”
  两名僧人恭喏一声,退了下去。
  於是,静静的客堂之中,只剩下了慧凡禅师与“林天雷”、四不和尚三人。
  慧凡禅师诵声佛号,道:“林老侠士!现在……可以说出真名实姓了么?”
  “林天雷”从容一笑道:“老禅师早知道我是假冒的了么?”
  显然这一问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慧凡禅师平静地道:“音圣林天雷死讯早已传入老衲耳中,虽然江湖传闻难以深信,但至少曾启动老衲的疑心,对施主多注意了一些!”
  独孤雁冷冷一笑道:“真正使你识破我冒充林天雷的原因,还是在于你和他是相识之人,若干年前有过几次交往!”
  慧凡禅师仍是平平静静地道:“正巧相反,老衲对音圣林天雷虽然久仰大名,但平生未谋一面,自然他不会送老衲什么楹联,也不曾来过伏牛山一步!……”
  独孤雁沉声笑道:“这样说来,倒是我自己心虚了!……倘若我不承认有这些事故,只怕老禅师也就真假莫辨了?”
  慧凡禅师笑道:“事实确然如此,因为施主的人皮面具制造精湛,虽在白日之间,也是难辨真伪!……”
  声调一沉,喝道:“施主倒底是何方豪杰,冒充林天雷,混入伏牛山,目的何在?”
  四不和尚插口叫道:“他虽是冒充,但我和尚可是真货!……”
  暗中却向独孤雁以传音入密道:“千万别说出真名实姓!……”
  殊料这话却激怒了独孤雁的本性,森冷一笑,立即撕下了他的人皮面具,显出了本来面目。
  四不和尚一拍秃头,暗声叫道:“我的爷爷,要糟……”
  身形疾转,退开了数步。
  慧凡禅师勃然变色,讶然叫道:“莫非你是……”
  独孤雁朗声应道:“独孤雁……在下的一切,大约不必细说了!”
  慧凡禅师衣袂如鼓,显然已把神功运足,但独孤雁的恢宏气度,却使他不禁为之怔了起来。
  独孤雁傲然无备,淡然一笑道:“老禅师既已知道在下是谁,为何还不采取行动?”
  慧凡禅师忽的慨然一叹道:“老衲阅人多矣,但尚没见过施主这等神俊相貌,可惜流入邪途。否则将不失为顶天立地的不世豪杰! ……”
  独孤雁长笑道:“我只问老禅师将要如何对付在下?”
  慧凡禅师哼了一声道:“那倒要施主先说说伪冒已故的音圣林天雷,混入伏牛山的企图所在,老衲才能说出如何对付于你!”
  独孤雁微吁一声道:“日月山中,在下曾连杀各派高手九十三人,北邙山中并曾将武夷掌门蚀为一滩粉屑,不论此刻要说什么,又岂能取信于老禅师?”
  慧凡禅师平静地道:“不论老衲信与不信,施主又何妨说上一说!”
  独孤雁也不由被对方的气度镇住了,设若换上另外任何一人,必然会立刻发出警讯,展开一场厮杀。
  但这老和尚却不慌不忙,谈吐从容,单是这一份不卑不亢,无畏无惧的气度,就足以使人由衷敬服。
  当下略一忖思道:“在下杀人虽多,但被杀者却皆有致死之由,而且,在下所杀类皆残暴不仁之徒,至於日月山连坑九十三名高手之事,也是他们相逼过甚,方才……”
  慧凡禅师截断他的话锋道:“这一些老衲完全相信,老衲只问你来此的意图!”
  独孤雁略一忖思,道:“助正涤邪,弭平武林祸乱!……”
  于是,他把自己与天龙僧、地阙道、无名叟等世外三奇的交往经过,以及去淳于世家资取金丝草之事,简单的述说了一遍。
  自然,他说得简而又简,涉及到他的私事,俱都略过不提,最后则说出了淳于大夫人带领若干人马,已于三日前动身前来伏牛之事。
  他因见慧凡禅师气度不凡,才情不自禁地把这些事一一说了出来,慧凡禅师并不插口多问,一直等独孤雁说完之后,方才轻轻宣了一声佛号。
  独孤雁微微皱眉道:“在下要说的就是这些,老禅师信与不信, 在下……”
  慧凡禅师正色道:“老衲完全相信!”
  独孤雁奇道:“难道一点不起怀疑之心!”
  慧凡禅师爽朗地一笑道:“因为施主的眼神之中,已经清楚的告诉老衲了! ……”
  目光转了一转,道:“可惜施主晦纹现於天庭,三日之内有生命之厄! ……”
  独孤雁原认为纵难使他相信,亦必费尽唇舌。没料到事情竟解决得如此简单,倒使他颇有喜出望外之感。
  当下欣然一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已被天南毒圣段云程下了蝮虫,最多只有三天两夜的时光可活了!”
  “啊! ……”
  这倒是慧凡禅师未曾料到之事,略一皱眉道:“施主就该再去找天南毒圣,寻求解救之法!”
  独孤雁恬然一笑,道:“这是在下私人之事,不劳老禅师过问了!……倒是淳于大夫人率众将到之事,老禅师最好早为之备!”
  慧凡禅师从容答道:“佛门弟子处事之道.,端在以不变应万变,眼下家师尚未答允出山,而且群雄人数众多,若有移动,只怕也难逃淳于世家的耳目,反而不如以逸待劳,静待彼等前来的好!不过,最好是无名叟与藜薇子的医疗恶知之药能够及早炼成,方才是解决这场武林大劫的根本之道……”
  目光再度盯注在独孤雁脸上看了一会,松了一口长气,道:“既是施主并不重视自身生命,老衲也就不便多问了!草堂简陋,就请两位在此委屈一日,老衲暂时告退了!……”
  合什一礼,向外走去。
  但他未及走出厅堂门外,却又转身瞄了独孤雁一眼,道:“独孤施主最好还是把那面具戴上,须知眼下与会群雄对施主仍然怀恨甚深,并不如老衲之能相信施主!”
  独孤雁感激的投注了他一眼,果然已拉起面具,恢复了“林天雷”的面目。
  不久,两个小沙弥送来了香茗果点,但却一言不发,肃然而退。
  小院中寂静无声,在幽篁遮窗,松柏如盖的环境之中,别有一番阴森气氛,使人有窒息之感。
  放目望去,小院院门已经深闭,独孤雁暗运神功,虽是隔着木门石墙,但他仍然试得出门外有两名僧人把守。
  他对慧凡禅师已经深具信心,完完全全相信了他,是以虽然心中烦闷,但却不疑有他。
  于是,用过茶点顾自跌坐运息。
  虽然他已中了天南毒圣的黑蝮虫,但不到发作之时,却没有什么异样感觉,一经运息,内力滚滚,心志澄明。
  但他心中有数。天南毒圣不是故做悚人听闻之言,三日一过,自己必然虫毒发作,惨然而死。
  忽然,他瞑然暗想,自己连日以来,一直疲於奔命,除了在云雾山中曾经习练过几曲音功而外,并未在武学上下过功夫。此刻难得清静了下来,何不潜心研练一番武学,尽管生命已将结束,学习一些武功,也是有益无害之事。
  心念既定,于是屏绝杂念,专心用功。
  林月秋给他的曲谱,他都已记得烂熟,把那些曲谱复诵一遍之后,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惊人之处,他想起了林月秋所说的“天雷引”,那幅曲谱可已经失落,否则⋯⋯
  一个意念闪电般掠过心头,自己一向以能独创武学自傲,何不自行创作一曲,也许不比那“天雷引”逊色。
  当下瞑目苦思,口中不时咿咿唔唔。类若痴癫,显然已入于物我两忘之境。
  四不和尚却不如他那般清闲安逸,他不停在房中踱来踱去,不时抓抓头皮,搔搔耳朵,一副坐立不安之态。
  时光慢慢逝去,半天的时间过去了。
  独孤雁仍然安坐如前,动也不曾动过一下。
  四不和尚实在忍不住了,故意将脚步走得踢嗒有声,唉声叹气地叫道:“独孤雁,我们都完了,你知道么?”
  独孤雁安坐如前,不理不睬。
  四不和尚俯在他面前细细看了一会,叫道:“独孤雁,你傻了么?”
  独孤雁终于睁开眼来,目光冷电般看了四不和尚一眼,笑道:“野和尚,我该叫你什么,表兄吗?”
  四不和尚料不到此时此地他会有此一问,怔了一怔道:“出家无家,俗家之事不提也罢,我和尚法号四不,其实,野和尚,疯和尚,随你去叫就是了!”
  独孤雁微笑道:“我要知道的是,你既是林天雷之孙,音功造诣自然也不会错!”
  四不和尚呲牙道:“说来惭愧,我和尚不讨他老人家欢心,所学并不算多!”
  “比林月秋如何?”
  四不和尚有些骄傲道:“我和尚虽然所学无多,比起她来还敢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独孤雁颌首道:“在下由于林月秋之故,也学了一点音功! ……”
  四不和尚拍拍秃头道:“这个,我和尚已经知道了,……配上我和尚送你的铁笛,在江湖上唬唬外行之人,大约还能混得过去!”
  独孤雁冷然道:“但在下自己创出了一只曲子,名为‘心魔曲’! ……”
  四不和尚噢了一声道:“以你的才智聪明,和对武学独特的悟力,这只曲子必然也有些威力,加上那支笛儿,也可称为音功名手了!”
  独孤雁呸了一口,忽然探手袖中抓出四不和尚所送的那支铁笛,抖手丢了过去,叱道:“拿去!”
  四不和尚接笛在手,有些后悔道:“独孤雁,你恼了?”
  独孤雁冷笑道:“在下发明的这支曲子,根本不需任何乐器之助!”
  四不和尚双眼瞪得滚圆,呐呐道:“奇事,奇事,音功而不用乐器,就算我那俗家的祖父林天雷复生于世,只怕也没有这大的能耐!”
  独孤雁淡然一笑道:“我这‘心魔曲’的威力如何,眼下尚未找到证明,正好和你印证一下,比划一番!”
  “我! ……”
  四不和尚跳起来道:“你要和我比划音功!”
  “正是!”
  四不和尚摇头一笑道:“你我身入虎穴,正该同舟共济,何必互相残杀!”
  “你是说音功足可胜得了我?”
  “那倒不是, 只是, 只是……”
  独孤雁沉声一笑,突然嗫口吹出一个尖锐的单音!
  四不和尚嗤的一笑道:“口哨……”
  独孤雁那尖锐的单音一收,顿时又发出一串低沉奇特的笑声!
  四不和尚怪叫道:“这算什么名堂?”
  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吃了一惊!
  因为那尖锐的单音听起来倒没什么,但在转为低沉的笑声后一转之间,心头却像被锯子锯了一下!
  一时之间,提聚的功力登时完全打散,有如喝多了酒一般头重脚轻,四肢疲软起来。
  他摇头晃脑地大叫道:“住口!”
  同时,擎起手中铁笛就欲吹奏!
  但双手却有千斤之重,而且也失去了吹奏之力,勉强吹出一串喑哑的低音,却丝毫不起作用,只好颓然而止。
  独孤雁笑声一停,道:“和尚,你平生喜欢什么?美酒佳肴?倾国美女?黄金千两?……只要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四不和尚嘘出一口长气道:“我和尚什么都不想,只请你别笑了!”
  独孤雁沉声道:“自然,光笑并没什么用处,你再听听这个……”
  随即朗声长吟道:
  “天若不爱酒
  酒量不地天
  地若不爱酒
  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
  爱酒不愧天
  ……”
  而后又是一串高低抑扬的口哨之声。
  四不和尚大叫一声,一屁股坐了下去。
  同时在他眼前出现了一片似真似假的幻像,只见盛筵当前,佳肴满桌,酒香剌鼻,忍不住抓杯欲饮。
  独孤雁口哨连吹,四不和尚也随之挥手做势,似是正在倾觞大嚼,吃得津津有味,一副忘我之态。
  独孤雁心头大喜,由此证明,他的“心魔曲”已然奏效。
  在一阵急急的口哨之后,他又复嗫口朗吟道:
  “水肌玉骨清无汗
  水殿风来暗满香
  箫帘一点月窥人
  欹枕钗横云鬓乱
  ……”
  四不和尚大吃大喝之间,忽见美女结队而来,个个衣衫透明,忸怩作态,娇眉无限。他心神浮荡,灵知早失,不知不觉之间,随着提臂牵衣的美女进入豪华的闺阁绣围之中。
  眼前的幻像愈来愈离奇了,只见三数美女忽然脱得全身赤裸,摇乳摆臂,争相献媚。
  四不和尚再也把持不住,歪歪倒倒地扑向绣榻,就欲左拥右抱。
  忽然——
  只觉秃头上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独孤雁的声音在耳边笑道:“野和尚,饶了你这→遭吧!”
  四不和尚虽被打得眼前金星乱冒,但却立刻为之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红丝布满的双眼,望望独孤雁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
  显然他仍在留恋着幻象中的情景。
  独孤雁得意地一笑道:“如果你兴趣如此之浓,在下可以再使你回到女人的怀抱之中!”
  四不和尚讶然跳了起来,叫道:“是你的‘心魔曲’? ……”
  独孤雁傲然道:“如何?服了么?”
  四不和尚摇头苦笑道:“服了,服了!总算你口下留情,我和尚虽然不忌酒肉,但却不破色戒,倘若坏了我的三宝体,我就连和尚也做不成了!”
  独孤雁方欲答言,忽听小院之中传了一片喧嚷之声。
  两人倾耳听去,似是有人在山门之外沉声传呼道:“正义门门主欧阳霸率同门中英雄驾到!”
  而后是杂沓的步履声,似是慧凡禅师等人已经率众接了出去。
  四不和尚眉毛一皱,道:“独孤雁,你听说过什么正义门么?”
  独孤雁哼一声道:“你自诩江湖道上熟悉,怎么连叫得出名来的门派都不知道?”
  “你知道?”
  “我……从未听说,想来是边远之地的弱小门派而已!”
  四不和尚摇摇头道:“不,这名堂有些古怪,弱小的门派如敢称为正义门,只怕不出三天,就会被黑道中的魔头所灭,如属势强力大的门派,则我和尚绝不会毫无所知!”
  独孤雁也是眉头深锁,默然无言。
  他记得慧凡禅师说过,以不变应万变,这倒是一个最好的办法,任他来的是仙是魔,又有何妨。
  此刻已是下午时分,一轮夕阳透过松柏间隙,射进几缕柔弱无力的黄光,把小院客堂点染得更加黯淡了。
  一时,两个小沙弥又送来了一席素斋,仍是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独孤雁也懒得追问,顾自与四不和尚饱餐一顿,仍然各自跌坐运功。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分。
  独孤雁等得不耐,正在着急之时,忽听小院大门打了开来,慧凡禅师带领四名古稀僧人大步而入,不待走至厅堂之前,朗诵一声佛号叫道:“林老侠士醒来了么?”
  独孤雁与四不和尚迎了出来,道:“不瞒老禅师说,老朽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却不致这等贪睡!”
  慧凡禅师微微一笑道:“据林老侠士之言推算,淳于世家之人大约今夜可至,所以,相请林老侠士、四不禅师共议应变之计……”
  说着转身引路,向正院中的大雄宝殿走去。
  大雄宝殿中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少说也有百人左右。
  但灵石寺是少林一脉中最大的一处下院,虽是聚集了上百的英雄好汉,但却毫无拥挤之感。
  大殿中摆着一列列的蒲团,东一簇西一簇,散乱而坐。
  独孤雁运目四顾,发觉群雄中有些曾是他相识之人,但大多则并未见过。
  他的目光徐徐投向一簇与众多少有些不同的人群中去,心头一动,不由把双眉蹙了起来。
  原来那簇人中,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瘦小,年逾古稀的老儿,双目上翻,颏下的一撮山羊胡子翘得老高。
  但他面色平板,颇像戴有人皮面具。
  在他四周,则是一些身着短衣劲装,赤手空拳,年龄都三十上下之人,怪的是他们身着短衣劲装,却戴有头罩风帽,而且有些人身段玲珑,胸凸臀圆,竟像是着了男装的女人。
  仔细看去,更可看得出他们脸上似乎都有一付人皮面具。
  独孤雁心中大疑,不自觉的向那边走了过去。
  正巧在那群人身旁空着三四个座位,独孤雁不待相让,顾自一矮身在那些人身旁坐了下去。
  慧凡禅师似有意无意地轻轻一笑道:“这位就是老衲所请的贵宾之一,誉满武林的音圣林老侠士!”
  那噘着山羊胡子的老儿震了一震,连忙拱手道:“久仰大名……”
  又不自然地微微一笑道:“老侠士健在人间,为何日前却曾传出过死讯!”
  独孤雁呵呵一阵长笑道:“事实胜于雄辩,传言终究是传言,老夫不想多说什么!……”
  目光利箭般在那人脸上转了一转,又道:“请问阁下是……”
  他忽然觉得那人的口音很熟,似是哪里曾经见过之人,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忖思之间,只听一旁慧凡禅师代答道:“这位是正义门门主欧阳霸侠士……”
  独孤雁也震了一震,不自觉地的又把目光转注他的那些从人身上。
  然而那些人俱都戴着人皮面具与头罩风帽,任凭他目光如何犀利,也看不出一点门路。
  “欧阳霸”干笑一声道:“老朽籍籍无名之辈,岂能与林老侠士相提并论!”
  话虽如此,但却大刺刺的把头转了开去。
  独孤雁冷哼一声,突然发出一阵嗡然震耳的笑声。
  那笑声十分奇特,大殿中百余群雄之中,竟有十之八九大受感染,为之气血逆开,心跳不止。
  正义门主“欧阳霸”闻声一惊,双肩不自主地连摇两摇。
  使独孤雁吃惊的则是随在正义门“欧阳霸”身后的人中,却有一人毫不为动,只把利箭般的目光向独孤雁扫了一眼。
  独孤雁大为希奇,因为自己那一笑,却是音功之中的一式起声式,由“欧阳霸”感染的情形看来,分明不是能够抵御得了自己的功力之人。
  他所率领的属下,按说功力绝不会比他为高,但显而易见的是那不受音功感染之人的功力至少比“欧阳霸”高出十倍以上。
  这是大不合理之事。
  独孤雁再度把目光投注到“欧阳霸”的脸上,仔细搜视。
  “欧阳霸”被他看得十分不自然,俯首转头,意在躲避独孤雁的视线。
  但独孤雁已经把视线转了开去,因为他已看出“欧阳霸”脸上的一些秘密,原来双耳耳根,以及鼻子四周都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红丝。
  这一点足以说明一切,使独孤雁心中了然
  跟在身边的慧凡禅师,也是不曾受到感染之人,双目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之情,但却欣然一笑道:“林老侠士不愧音圣二字,虽是平平常常的一阵笑声,也足以震人心弦!”
  随即又以传音入密道:“怪不得独孤施主冒林天雷之名而来,原来音功造诣竟不在他之下,得独孤施主之助,实乃武林江湖之幸!”
  独孤雁也以传音入密道:“老禅师且休过誉,在下对这位正义门门主发生了兴趣……”
  转向“欧阳霸”淡淡一笑道:“老朽虽然少走江湖,但对江湖武林中的门派却还大略知道,何以未听说过‘正义门’三字?”
  “欧阳霸”冷冷一笑道:“老夫远居边疆,弱门小派,哪能入林老侠士之耳!”
  “不知贵门何时开始立派?”
  “五日之前。”
  “五日之前? ……”
  独孤雁森冷地一笑道:“尊驾可曾檄告武林各派,邀请各大门派观礼?”
  “欧阳霸”有些不耐烦地道:“老夫已经说过了,弱派小门,不敢惊动各位贤能!”
  独孤雁双目一瞪道:“按照江湖规例,尊驾不曾明告武林,又未邀请各大门派之人观礼,就不能开宗立派,以正义门门主自居……”
  “欧阳霸”怫然不悦,似欲发作,但目光却向身边的从人看去,方才那不曾受到独孤雁笑声感染之人目光无动于衷地看着脚前地下,一无表示。
  独孤雁全神注视着他们的反应,一切自是看得十分清楚。
  “欧阳霸”似是由于那人的无所表示,立刻变得软弱了起来,阴阴一笑道:“林老侠士是大会主持之人么?”
  独孤雁怔了一怔,但却被这话顶得没有适当的话语可说,因为据情而论,自己确然已有喧宾夺主之嫌。
  当下转向慧凡禅师道:“老朽失礼了!”
  轻轻一语,却把尴尬的局面交到了慧凡禅师头上。
  慧凡禅师白眉微蹙,为难地一笑道:“林老侠士所说的确是正理,但目前天下滔滔,非承平之时可比,自然也难怪欧阳门主!何况眼下诸位俱是忧武林安危不惜冒险犯难而来,倒不必再重视这些小节了……”
  他说得不失婉转,两面俱下得去!
  独孤雁淡然一笑道:“老朽尚有一点好奇之处,想向欧阳门主请教。”
  “欧阳霸”干咳一声道:“请教二字,断不敢当,老侠士尽请明言!”
  “贵门何以取正义二字?”
  “这……自然是以主持武林正义为职志之意,难道这名字有什么不妥?老侠士干预得未免太多了!”
  独孤雁淡漠一笑道:“所谓正义,是否指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而言!”
  “欧阳霸”颌首冷笑道:“可以如此说法!”
  独孤雁紧盯着道:“那么贵门并未接着慧凡禅师请柬,来此之意思……”
  “欧阳霸”微怒道:“这事老夫只向慧凡禅师一人去说,不劳林老侠士动问!”
  慧凡禅师连忙插向两人之间,诵声佛号道:“老衲意欲再向林老侠士引见一人,不知可否暂离开席位?……”
  独孤雁心知他是怕自己与欧阳霸即刻冲突了起来,当下颌首一笑道:“老朽自当遵命!”
  与四不和尚相偕而起,随着慧凡禅师向大殿正中走去。
  慧凡禅师传谕送茶点,大雄宝殿中为之起了一阵轻轻的骚动,把严肃紧张的气氛为之冲淡了不少。
  慧凡禅师引导独孤雁在大雄宝殿正中主位之旁落坐,藉动用茶点之便,暗以传音入密道:“独孤施主为何对正义门主如此兴趣浓厚?”
  独孤雁微微一笑,也以传音入密道:“因为他们之中多半是在下相识之人!”
  “相识之人? ……”
  慧凡禅师微惊道:“既是相识之人,为何词锋犀利,如此冷漠?”
  “因为我们本是冤家对头!”
  “噢!欧阳霸在创立正义门之前……”
  独孤雁慨然一叹道:“难道老禅师对他这般轻易相信?当真以为他是什么正义门主么?”
  慧凡禅师平静摇摇头道:“那倒并不尽然,但在未获实据之前,老衲不便有何行动,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老衲多少也有一些事部署……”
  独孤雁循着慧凡禅师目光看去,此时方才发觉在正义门四周所坐之人俱是少林老僧侣,表面看去,虽然个个都是颓然无力的老迈之相,实则个个神功内蕴,俱是少林一脉中的精选高手。
  独孤雁双眉深蹙,道:“老禅师部署虽然不错,但如一旦发动,只恐贵派僧侣将万难逃过一场血腥之劫!”
  慧凡禅师苦笑道:“尽人事以听天命而已……施主如今可肯明白相告,那正义门主是个什么人物了么?”
  独孤雁仍以传音入密道:“那人名为司徒巧,人称笑面鲁班,是名精于各种布设的巧匠,曾潜伏在无名叟手下十年,在二龙庄杀害丐帮李帮主父子十余人的凶手即是此人!”
  慧凡禅师并无意外感,轻诵一声佛号道:“那也已在老衲想象之中,此人既为淳于世家爪牙,想是先来卧底之人,只怕淳于世家之人不久就会赶来!”
  独孤雁平平静静地道:“他们已经来了!”
  慧凡禅师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之色,急急问道:“在哪里?”
  “伪称正义门的司徒巧带了多少人来?”
  “共计十六名!”
  “全部都是淳于世家之人,据在下所知,淳于大夫人亦在其内!”
  慧凡禅师目光再向“欧阳霸”等人投去一眼,只见随从之人并无什么特别出奇之处,个个身材瘦小。十余人挨挤一处,反而有些可怜兮兮之状。
  但他知道独孤雁所言不虚,当下忙又问道:“那位淳于大夫人武功如何?”
  独孤雁皱眉又问道:“所有应邀到此的天下群雄,功力能与老禅师相比者,约有几人?”
  慧凡禅师沉凝道:“老衲请到了十余位归隐多年之人,这些人皆已数十年未会晤面,当年与老衲武功不相上下,但目前却不知实力如何,也许有的高于老衲,也许有的尚差一筹,至于其各派群雄,非是老衲看不到眼中,实则武功落后甚远……”
  独孤雁微吁一声道:“以在下与老禅师加上那十余位东山复出的隐者,大约刚刚能抵得住淳于大夫人一人,其他就很难说了!”
  慧凡禅师大惊道:“这是极难相信之事,淳于世家的武功当真如此之强么?”
  独孤雁苦笑道:“信与不信,是老禅师之事,在下自是不便多所进言!”
  慧凡禅师目光一转,道:“多谢独孤施主,老衲自有道理!”
  此刻殿外传来一声钟鸣,天色已至初更。
  慧凡禅师忽而离座而起,双掌合什,朗宣了一声佛号。
  纷乱的大雄宝殿登时肃静了下来,一双双目光俱皆向他投了过来。
  慧凡禅师抵声喟叹一声,道:“老衲退隐林泉,自谓将终生潜参佛果,早证前因,不料武林中忽而出现了一个少年败类……”
  他声音虽低,但却字字入耳,大殿中人虽多,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微微一顿,暗以传音入密道:“独孤施主休怪,得罪了!”
  而后继续说下去道:“此子挟其盖世神技,危害江湖,杀人无数,日月山曾连坑各派高手九十三人,北邙山中并将武夷掌门净慈师太蚀成了一滩粉屑,此子不除,武林江湖将永无宁静之日,故而老衲不惜隐而复出……”
  大厅中静寂无声,正义门“欧阳霸”与十余名从人静坐一隅,并无一点反应,似是正在潜心静听。
  慧凡禅师干咳一声,接下去道:“承蒙诸位远途而来,共襄义举,老衲感荷良深,不过,听说独孤雁武功超群,确有常人难及之处,老衲度德量力,只恐难攫其锋……”
  此言一出,大殿中顿时传出一阵嗡嗡之声。
  坐于主位不远的蒲团之上,立刻站起十余老者,面上俱是一派不悦之色,其中一人大声接道:“老禅师过虑了!”
  慧凡禅师转目看时,只见那人正是隐居了五六十年,被自己请来的河洛钓叟申公常,连忙合什一礼,道:“申老施主有何高见?”
  河洛钓叟申公常大不以为然地一笑道:“老朽原认为有什么大不了之事,要这等大张旗鼓,原来只是为了对付一个乳毛未褪的后生晚辈,老禅师此举已经过于夸张,如再自减身价,那就……实在成了千古以来的一大笑话了!”
  慧凡禅师仍是郑郑重重地道:“申老施主说得极是,但老衲认为仍是小心一些才好!方才接获密报,据说独孤雁已经得知伏牛山秘会消息,正在兼程赶来,欲图一施毒手……”
  河洛钓叟大叫道:“如他当真赶来,老朽就想凭一只渔杆,取下他项上人头,岂不干脆省事!”
  慧凡禅师苦笑道:“申老施主壮志可嘉,但人命非同儿戏,老衲愿意不伤一人而能使独孤雁乖乖就范!”
  申公常冷冷地道:“计将安出?”
  慧凡禅师一笑道:“独孤雁虽然武功盖世,高人一筹,但却是刚愎自用,十分暴烈之人,如能有使他心服口服之人,则可不战而胜。故而老衲欲行再求恩师一次,请他老人家收伏这一败类,倘若他冥顽不灵,则再请由与会诸君共同出手,自是不难将之一鼓而歼!”
  他根本不提淳于世家一字,口口声声只说独孤雁一人,除开申公常外,并无一人接口,气氛有些神秘与令人窒息。
  申公常见自己的见地除开同坐的十余人表示支持外,余众俱都沉静不语,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慧凡禅师又复诵声佛号道:“眼下初更已过,正是家师园中小坐之时,老衲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在座诸君俯允!”
  申公常振声答道:“老禅师有话尽管明讲!”
  言下仍有几分不满之意。慧凡禅师毫不在意道:“有劳诸位陪同老衲去同求家师,使他老人家难却诸君情面,始有答允出关相助之望!”
  申公常重重叹息一声,摇首无语。
  在座群雄也都有一些意外之感,因为无论那悟果老禅师辈份如何之高,总不过只是少林一脉的上代祖师而已。
  若要在座群雄同往相求,则多少有些蔑视群雄之意,然而眼下的情形非比寻常,是故除了申公常等稍有不满的表示外,其他之人都默无一言。
  慧凡禅师并不多说什么,双掌合什,当先而出。
  一干群雄相继跟了出去,独孤雁注意的目标在于正义门主“欧阳霸”与那十多名从人,只见他们也杂在群雄之中向外走去,似乎尚没有立刻动手之意。
  独孤雁深深吁了一口长气,目光望着别处,却暗以传音入密道:“老禅师此举为何?”
  慧凡禅师的传音入密之言立刻传了过来道:“果尔独孤施主之言属实,老衲不能眼见群雄遭受诛戮!”
  “老禅师想把屠场移往令师禅关之外?”
  “希望不至如此!”
  说话之间,由大雄宝殿旁侧向后院行去。
  一连穿过七重殿院,眼前又展开了一条幽长的小径。
  小径两侧遍植松柏,一路走去,步步升高,至少有三四里路之长,方才看到一座石砌院落,与一间小小石屋,隐在密林之间。
  独孤雁运目看去,那石屋小院虽然够得上幽静,但却有些幽深苍凉,令人心生悲思。
  忖思之间,已至那小院之前。
  只见院门不及三尺,低矮狭小,上面则雕着慈悲禅院四个大字。
  慧凡禅师面色登时凝重了起来,脚步也放松了不少。
  于是百余群雄霎时之间俱皆集中到院门之前。
  正义门主“欧阳霸”以及十余名从人仍是不疾不徐的杂在众人之中,一派从容之态。
  慧凡禅师目光四外一掠,忽地迎门跪了下去,低低诵了一声佛号。
  于是凡在场的少林僧人各按辈份高低同时随在慧凡禅师之后跪了下来,黑压压跪了一片。
  其他之人亦现一份肃然之色,无声而立。
  慧凡禅师轻声叫道:“弟子慧凡,叩请恩师金安!”
  石院小门尘封已久,院中松柏杂生,黯无灯火,似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屋,并无半点声息。
  良久——
  慧凡禅师又轻声道:“扰及恩师清修,弟子罪无可赦,但弟子实在迫不得已,为天下苍生着想,弟子只有叩关乞助……”
  门内仍无应声。
  慧凡禅师无助地回望了一眼,暗以传音入密向独孤雁道:“家师不允所请,也许是上天注定了有此一劫……”
  独孤雁皱眉道:“令师必能听得到老禅师的叩请之词么?”
  慧凡禅师颌首道:“家师佛法可参天地造化,不要说老衲出言叩请,就算在门前一跪,他老人家也能觉察得到……”
  微微一顿,又道:“何况此刻是他老人家院中小坐之时,为何听闻不到!”
  独孤雁深然佛家因果劫数之说,也许那石院中的老和尚能掐会算,已经算定了必须有此一劫,故而不理不睬。
  心头一寒,也自叹了一口长气。
  回头看时,只见正义门主等人也自站立于群雄之中毫无动静。
  忽然——
  一个意念闪电般掠过脑际,伸手一碰身边的四不和尚,以传音入密道:“野和尚,你的消息由哪里来的!”
  四不和尚怔了一怔,茫然抓抓头皮道:“什么消息?”
  “淳于大夫人来此之事!”
  “自然是丐帮之人……”
  回首一瞥正义门主等人,又道:“难道这消息错了么?”
  独孤雁皱眉道:“消息虽不错,只恐尚有遗漏之处!”
  “你的话是指何而发?”
  “淳于世家来此之人是否只有淳于大夫人一路人马,还是另有其他之人?说不定那位淳于老夫人也……”
  四不和尚一拍腿道:“这话就难说了,当时我和尚得到这消息之时,那传讯的丐帮弟子曾说尚有重大消息陆续相告,但我和尚急于赶路,和你匆匆忙忙骑鸟飞了……”
  独孤雁心头一惊,忙向慧凡禅师道:“悟果禅师有在院中小坐的习惯么?”
  慧凡禅师一怔道:“独孤施主因何有此一问?”
  独孤雁沉声道:“也许在下的忧虑未免多余,但如果是在悟果老禅师入定之时,有人悄悄潜入其内,那结果⋯⋯”
  慧凡禅师啊了一声,面色大变,霍然挺身站了起来,就在同一时间,只听嗖的一声,一条黑影由院中疾射而起,有如弹丸流星,穿出如盖的松柏,向小院之后射去,一晃之间,踪影已失。


  第十五章  知已知彼,魔笛测试群雄
  那条黑影动作实在太快了,在场群雄虽然俱都看到,但却没有一个人看清那黑影究竟是什么模样,甚至连是人是鬼也无从分别。
  慈悲禅院中,仍是静溢无声,仿佛不曾发生过一点事故。
  慧凡禅师一时不禁怔住了,目光无助地望望密闭的石门,合什继求道:“恩师慈悲,能回答弟子一言么?”
  自然,小院中仍无声息。
  独孤雁皱眉道:“事到如今,老禅师应该当机立断!”
  慧凡禅师震了一震,道:“难道要老衲破关而入么?”
  独孤雁漠然一笑道:“倘若令师一夜不应,老禅师就与在场群雄在此站上一夜还是原样走了回去?”
  “这……这事实在太出老衲意外, 老衲……”
  独孤雁突然以传音入密道:“方才飞出的黑影,老禅师不曾看清?”
  慧凡禅师颌首道:“那分明是一位绝世高手。”
  “可是令师?”
  “绝不可能,家师闭关潜修,怎会无故飞身而出?何况那人身着黑衣,家师又怎会这样打扮?”
  独孤雁声调一沉,道:“在令师禅关之内,深夜之中有绝世高手飞身而出,这问题⋯⋯就似乎有些严重了!⋯⋯”
  慧凡禅师不停口诵佛号,道:“实情难料,但破关而入……”
  “破关而入犯什么罪行?”
  “是……大不敬之罪!”
  独孤雁微微一笑道:“这事以老禅师行之,是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但在下以音圣林天雷的身份而行,至少可以脱去老禅师的干系……”
  慧凡禅师讶然道:“不,且容老衲三思……”
  但独孤雁并不管他三思二思,探手一掌,闪电般拍了出去!
  慧凡禅师欲阻不及,立即响起一声隆然大震,密闭的石门登时碎石纷飞,击穿了一个数尺方圆的大洞。
  慧凡禅师慨叹一声道:“独孤施主太过鲁莽了!”
  他用的自然仍是传音入密,以掩饰独孤雁“林天雷”的身份,但言词之间,却有轻微的责怪之意。
  独孤雁无暇计较这些,连忙举目向内看去。
  只见石院内松柏杂生,幽篁覆窗,三间石室暗无灯火,室门紧闭,处处一片静宁。渺无人踪。
  独孤雁目光微转,道:“老禅师不是说过这时是令师院中闲步之时么?”
  慧凡禅师有些惶乱地应道:“是呵,家师若干年来的习惯一向如此, 因何……”
  说着当先轻步向院中走去。
  院中的范围并不大,院门距房间最多不过六七丈的距离,慧凡禅师一入院门,身后的群雄也随之相继涌了进来。
  独孤雁瞥了一眼杂在群雄中的正义门主及十六名从人,急向慧凡禅师道:“人多手杂,倘若打了起来必是一场大乱,眼下令师情况如何,不得而知,难以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慧凡禅师惦记恩师安危,闻得独孤雁之言,忙道:“独孤施主有何高见?”
  独孤雁目光一转,急急反问道:“方才在大雄宝殿之内,在下曾藉笑声略施音功,老禅师可曾受感染?”
  慧凡禅师微愠道:“老衲虽然功力不深,但侥幸尚未受到影响!”
  独孤雁微微一笑道:“老禅师休要见怪……在场群雄之中,能不受在下音功感染者,大约能有几人?”
  慧凡禅师略一沉吟,道:“大约只有河洛钓叟申公常等十余位老友而已!”
  独孤雁颌首道:“在下施展音功,已经试出‘正义门’中所有之人中,只有一人不受影响,那人大约就是淳于世家的大夫人……”
  慧凡禅师若有所悟地道:“独孤施主的意思是以音功制住所有在场之人,由老衲等对付那位淳于大夫人,是么?”
  独孤雁目光一转,道:“在下之意确是如此,如果老禅师另有高见……”
  慧凡禅师急急接道:“不,就依独孤施主之见!……这样一来,至少可有一个使群雄减少伤亡的机会!”
  独孤雁与慧凡禅师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正义门”主与那十六名从人身上,但他们却平静得令人大出意外,似是故意落在群雄之后,距慧凡禅师等至少也在五六丈之外,一个个负手静观。
  其他所有在场群雄则已不能保持那种平静气氛,有的东张西望,有的窃窃私语,已经一片纷乱。
  独孤雁投注了四不和尚一眼,以传音密道:“和尚,你铁笛还在么?”
  四不和尚呲牙一笑道:“我早知道你还会向我和尚讨取!”
  接着伸手就向怀中去摸。
  独孤雁冷哼一声道:“呸,在下‘心魔曲’中根本就没有用笛的地方!”
  “那么! ……”
  “ ‘黄梁引’一曲,你可会奏?”
  “那是我和尚的看家本领,怎的不会!”
  独孤雁面无表情地道:“看我手势为号开始吹奏,不等我下令停奏,尽管反复吹奏,万勿中途停止⋯⋯”
  四不和尚眼珠滴溜一转,道:“我和尚从来不惯受人叱来喝去,何况……音功一施,受害者不止正义门之人,在场群雄……”
  独孤雁面色森冷地喝道:“不管你受不受叱喝,这次你却非听我的不可,而且,别的事最好少问!”
  四不和尚瞥了独孤雁一眼,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和尚认倒霉就是了!”
  独孤雁向慧凡禅师扫了一眼,悄声道:“在下要开始了!……”
  慧凡禅师颌首无语,身形却缓缓向申公常等几位老头儿靠了过去。
  独孤雁背靠石室室内,突然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有如龙吟九宵,清脆入耳。
  慧凡禅师白眉微锁,怔了一怔。
  因为那声长啸虽然震耳动心,令人心弦荡漾,但却毫无音功中所具有的威力,在场群雄不明“林天雷”因何仰天长啸,目光一齐投注了过来,但却没有一个人因而受到影响。
  独孤雁的长啸之声大约延续了半盏热茶之久,忽的戛然而止。
  这情形颇出众人的意料之外,那长啸之声虽似不起任何作用,但停止得太过突然了,令人一时难以适应得过来,宛如腾飞云霄之间,突然一下子跌到了平地之上,不自觉的俱都心头一震。
  独孤雁长啸之声一收之际,立刻又是霹雳的一声大喝!
  喝声同样的太过突然,令人几乎难以承受,一时耳膜嗡嗡微响,仿佛晴空之中蓦地拥满了黑幕。
  独孤雁半晌未稍停,喝声之后,继之是似喊似叫的狂笑之声。
  狂笑之声一起,众人眼前幻像顿生,每人皆见半空中似有一个张牙舞爪,难以形容的怪兽扑了下来。
  此刻眼见幻像的群雄已完全为音功所制,功力既不能提聚。四肢亦觉酸软,就算要逃也逃不脱,要跑也跑不掉。
  独孤雁笑叫之声一停,挥手向四不和尚一指道:“快吹!”
  四不和尚早已横笛而待,听得独孤雁招呼,立刻凑向唇边,呜呜地吹了起来,一缕笛音随之飘涉而起。
  那笛声低沉呜咽,吹得极慢极慢,但已受独孤雁音功所制之人却有如疲倦已极的婴儿回到了慈母怀中,昏昏思睡,顷刻间俱皆鼾声大作,入于梦乡。
  一时群雄纷纷倒地。横躺竖卧了一地。
  独孤雁说得不错,正义门中,只有一个短衣劲装,戴着红帽、头罩之人挺立当地,其他之人,包括门主“欧阳霸”在内,具都倒了下去。
  那未倒之人是一个中年男人打扮,但显然有一付人皮面具,顾自毫不在意的冷冷而笑。
  少林门下弟子以及各派群雄差不多完全倒了下去,只有慧凡禅师与申公常等十三四人,挺立无恙。
  独孤雁轻轻松了一口长气,只要能不受他音功克制之人,武功造诣不问可知,以慧凡禅师等十余人对付一个淳于大夫人,纵不能胜,当亦不致落败。
  四不和尚立于门前角落之中,双目紧闭,如是一切俱皆抛开,只有一心一意的吹奏铁笛。
  正义门中那挺立无恙之人目光四外一转,突然闪身一跃而至。
  慧凡禅师长宣一声佛号,横身一拦,喝道:“施主这是何意?”
  那人冷冷一笑,伸手一指横躺竖卧的群雄道:“我倒要先问问你是何意?”
  慧凡禅师合什道:“这是音圣林老侠士先行测验一下到会群雄的内力修为如何,以便决定哪些人可以用来对付独孤雁以及淳于世家,免得使功力薄弱之人白白牺牲性命⋯⋯”
  目光一转,轻吁一声,又道:“看来能入选对抗强敌的不过老衲与施主等十余人而已。”
  那人桀桀大笑道:“林老侠士……可要撕下的他的皮来?”
  慧凡禅师复诵一声佛号道:“施主不过是‘正义门’的中一名门人弟子,老衲不才,却是大会主持之人,施主不觉得这话过于放肆一些么?……”
  那人桀桀大笑不停,突然身形一飘,幽灵鬼魅一般越过慧凡禅师,向独孤雁飘了过去!
  但慧凡禅师佛门高人,并非等闲可比,袍袖一振,一片黄芒耀目的掌风打了出去。
  那人似是没料到慧凡禅师的掌力如此威锰,当下不敢硬闯,身形一旋,巧妙无比地翻身倒跃而回。
  但就当他纵身一转之际,振腕一掌劈了出来。
  这一掌不但玄妙快捷,而且阴寒透体,不待掌力涌到,已使慧凡禅师等如处寒冰之前。
  慧凡禅师同样的大吃一惊,身形一斜,有如岳移山动般向右一移,二度从旁击出一掌!
  那人似是诚心要试试慧凡禅师的功力,不闪不移,一挺身硬行接了下来!
  两人不但内力深厚,神力惊人,而且又都是用的快攻硬攻,只见衣袂飘飘,狂飚疾卷,的确是亘古难见的剧烈之搏。
  独孤雁袖手旁观,不理不睬。
  河洛钓叟申公常等十几名皓首白髯的老儿,也都被眼前的情形怔住了,一连串的意外变故,使他们俱都目夺神移,莫测高深。
  他们俱都是在若干年前成过大名之人,个个眼高于顶,哪里会把一个素未闻名的“正义门”放在眼中。
  然而这个正义门中的门人弟子不但不为林天雷音功所制,而且竟能向慧凡禅师出手挑战。
  更使他们吃惊的是,三招一过,慧凡禅师已被击得后退不跌,险象环生,看来十招之内,慧凡禅师不死必伤。
  河洛钓叟申公常双目圆睁,向身旁并肩而立的朽木隐者、无为子两人急急沉声耳语道:“两位可知正义门……”
  朽木隐者是一位身形矮胖的老人,不待河洛钓叟话落,哼了一声道:“什么正义门,分明是淳于世家的妖徒!……”
  无为子忽然振声叫道:“不好,慧凡大师顶不住了⋯⋯”
  不待话落,双肩一晃,扑了上去。
  河洛钓叟、朽木隐者不及答话,两人并肩同起,也加入战团,另外八九名老者,俱是归隐已久的武林高人,因了慧凡禅师的相邀,方才答允相助,及见慧凡遇险,‘无为子等奋身出战,已看出了事态的严重,当下各各相顾一眼,也先后一齐奔了过去,出手助拳。
  于是,形势顿时大变,十余名武林中的绝世高手,同时向那人展开了一轮又猛又狠的快攻!那人毫无惧意,但见周身白雾氤氲,掌指似电,内力磅礴,同时对付十余名高手的围攻,竟然从从容容,绰有余裕。
  四不和尚铁笛不疾不徐,一阕“黄梁引”已反复吹了两遍,但仍悠悠吹奏不停,横躺竖卧的满地群雄个个有如死猪,鼾声雷动。
  眨眼之间,慧凡禅师等已各自攻出二十余招,那人虽然四面受敌,但他的掌力指风却像筑起了的一圈铜铁墙壁,将十余名绝世髙手封挡在外。
  独孤雁心头暗忖:照这情形看来千余招内很难分出胜负,只要淳于世家没有另外的援手到来,一两个时辰之内,必会如此相持下去,不至有什么变化。
  于是,他以传音之密向慧凡禅师道:“既是在下破关而入,自然仍是在下负此罪责……”
  慧凡禅师一面出手而搏,一面答道:“一切听凭独孤施主而为,但如有意外,务必即行传讯相告!”
  独孤雁应了一声,反身向室门推去!
  室门也是两扇巨大的石门,但一推之下,却立刻应手而开!
  独孤雁心头顿时为之一惊,情势十分显然,只怕悟果老禅师已经出了意外。
  当下不暇细忖,连忙闪身而入,同时顺手又把室门掩了起来。
  只见房中布设简单,只有一张矮矮的石桌,桌上摆了几个干掉的佛手,桌前摆了一个蒲团。
  独孤雁仔细查看了一下,只见房中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左右各有一间内室,装的也全是石门。
  独孤雁略一犹豫,首先向左面一间走去。
  两扇石门密密合闭,他轻轻推了一下,不见动静,石门似在里面反锁住了,独孤雁怔了一怔。又反身向右的室门走去。
  右面的石门同样的合闭得极紧,用手推去,也似乎反锁住了。
  独孤雁不禁又有些迟疑了起来。
  倘若悟果老禅师真在入定之时遭了不幸,则自己破门而入,在碎石纷飞之下,岂不使他的伤势更加严重,或者因而毁坏了他的尸体。
  但另一个意念又复闪过脑际,那石门紧闭,似是由里面加锁,若说悟果老禅师已遭不测,则他如何还有闭门加锁之能!
  石室外的打斗之声仍在激烈进行,但由于他把外间室门密密地掩了起来,故而那声音已经显得微弱了不少。
  正当他踌躇着是否再破门而入之时,却见右侧石门忽然自动地打了开来。
  独孤雁怔了一怔,但随即又惊又喜,因为在打开石门的内室之中,端然正坐着一个瘦小枯干的僧人。
  内室中布设同样的十分简单,除开那僧人所坐的一个巨大的蒲团之外,就是摆在石首的一张石几,上面一叠经卷一个木鱼,此外在一旁墙上还悬有一柄金镶玉镂的宝剑。
  那僧人既小且瘦,端坐在巨大的蒲团上,显得极不调和。同时,独孤雁更困惑的是那僧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过仅四五十岁上下。
  难道这人不是悟果老禅师?
  是以一时之间,独孤雁瞪着他发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僧人本是俯首问心,合什而坐,此刻忽地抬起头来,双目大睁。
  独孤雁不由周身微微一震,因为那两道目光有如耀眼的阳光,使人乍一接触之下,只觉两眼发花头晕心跳。
  同时,那僧人虽然生得瘦小,但就在双目一睁之际,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庄严宝相,使独孤雁不由肃然起敬。
  他连忙深深一揖道:“老禅师法号可是上悟下果?”
  瘦小的僧人轻诵一声佛号,道:“独孤施主这话问得奇了,此处除了老衲而外,自然不会再有别人!”
  独孤雁啊了一声,有些困惑地道:“但老禅师的年龄……”
  那僧人立刻笑笑道:“老衲已痴长一百五十三岁!”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与难以相信之事!但独孤雁却无法不信。因为那僧人的话不错,此地只有一个僧人,那就是悟果禅师。
  当下呐呐道:“老禅师怎知我是独孤……”
  悟果禅师微笑道:“外面之事,老衲业已尽知……”
  伸手向外间的蒲团一指,道:“施主可否将它移了过来,清谈片刻!”
  独孤雁就地一坐,道:“老禅师如有指教,晚辈洗耳恭听……但外面慧凡禅师以及一干群雄正与淳于世家的⋯⋯”
  悟果禅师摆手打断他的话道:“因缘福祸,类皆前定。暂时不必去管他!且说说施主来此之意,是……”
  说着顿下话锋,等候答复。
  独孤雁怔了一怔,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确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呐呐良久,方道:“趋关叩谒,原是慧凡禅师之意,但破关而入则是晚辈的主张,因为事急所迫,不得不尔,至于来此目的……”
  微微一顿,又道:“老禅师既已尽知外间之事,谅来已不需晚辈细说了!”
  悟果禅师微微一笑道:“不错,我那弟子慧凡也已退隐多年,此次出山领导天下群雄。叩请老衲出关,原是志在弭平江湖祸乱,以免生灵涂炭,但他却不知此事的一段因果关系,因为……他的年纪太小了一些!”
  “年纪太小? ……”
  独孤雁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慧凡禅师已是百岁出头之人,从一代少林掌门大位上退隐了也已三四十年,怎会……”
  悟果禅师失笑道:“淳于世家的惨剧发生于百年之前,慧凡今年不过百零一岁,老衲说他年纪太小,不过是指此而言!……”
  独孤雁心头一动,道:“淳于世家百年前的惨变,莫非老禅师也曾参与了么?”
  悟果禅师微喟一声,道:“老衲不但参与,而且还是攻击淳于世家的领袖主持之人!”
  “啊! ……”
  独孤雁不禁愕然惊呼一声,道:“这……是真的么?”
  一言甫落,忽听石屋之外响起了一串惨呼之声。
  那惨呼声凄厉刺耳,独孤雁不禁悚然色动。
  悟果老禅师却平静如常,轻轻宣声佛号道:“天心虽遥,天道不爽……”
  独孤雁困惑地道:“老禅师此言何意?”
  悟果老禅师苦笑道:“方才的惨呼之声出自燃藜居士之口,想必他已遇难了!”
  悟果老禅师凝重的颌首道:“燃藜居士今年一百四十三岁,少老衲十岁,当年是围攻淳于世家者之一,逃得过百年,逃不过一朝,独孤施主,以老衲为例,你应该知所警惕了!”
  独孤雁心绪极乱,如果认真说来,自己既是淳于世家的后人,则面前的悟果禅师正是自己的大仇强敌。
  然而,他恨自己的身世,恨他的生身父母,更恨淳于世家之人,这份百年前先代的仇恨,也就无法在他胸中挑起怒火。
  同时,他担心的是室外的战况,由燃藜居士之死,可知淳于世家之人的武功,足可抵得过慧凡禅师等十余人而游刃有余,他迫切的期望着悟果禅师能够出关相助,然而他却似漠然无动于衷,毫无过问之意。
  独孤雁略一沉忖,忽而坚决地道:“百年之前的事,晚辈已没有兴趣去听,既然老禅师不愿涉足这场动乱,晚辈就此别过了!”
  说过之后,扭身就走!
  悟果禅师摇头苦笑一声,道:“回来!”
  声调中含有一种令人不能不从的威严,独孤雁终于又把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但他却冷冷地道:“老禅师还有什么教谕?”
  悟果禅师苦笑道:“淳于世家挟愤倡乱,倒行逆施,自然不会长久,但当年淳于世家遭遇之惨,也是亘绝千古之事,故而始有今日之乱!”
  独孤雁微愠道:“事出百年之前,今日江湖之上死亡相继,又岂皆是当年行凶之人?”
  悟果禅师正色道:“独孤施主可信来世之说?”
  这一问,倒把独孤雁问住了,他既不愿说相信,又无法说是不信,因为这是谁也无法证实之事。
  当下呐呐半晌,答非所问道:“莫非老禅师是说今日遭劫之人是当年围攻淳于世家之人转世之后……”
  悟果禅师慨叹一声,信口做歌道:
  “因亦果
  果亦因
  因因果果总难分
  今生报
  来世报
  已身不及子孙报
  劝施主
  莫生嗔
  生老病死皆有因
  ……”

  歌声未完,却忽然身子震了一震。几乎一下子摔了下去,同时红润的面色也一下变得苍白如纸。
  独孤雁愕然一惊,沉声疾道:“老禅师怎么了?”
  悟果并未答言,但却立刻好转了过来,苦笑了一声,道:“世间万事,因果相连,丝毫不爽……”
  伸手向室外一指,又道:“依此而论,可谓前因之果,亦可谓后果之因,老衲百年苦修,虽略有参悟,但仍难逃因果轮回!”
  说罢慨然一叹,瞑目不语。
  石室外搏斗正烈,但自燃藜居士一声惨呼之后,并未再听到呼叫之声,似是战况已陷入胶着,仍是难分胜负之局。
  四不和尚的“黄粱引”仍在不停吹奏,想见得到横躺竖卧的群雄仍然昏睡不醒,一无所知。
  独孤雁心中正为焦灼,但悟果禅师叫住自己后,却满口因果,尽讲些无关紧要的话,而后又是瞑目打坐,不闻不问,仿佛他与此事完全无关。
  独孤雁双眉深锁,举步欲去,但略一迟疑,又复收步道:“老禅师是当年围攻淳于世家的主持之人,但老禅师却夷然安坐,不知因果的关系又是怎样说法?”
  悟果老禅师双目一睁道:“老衲就要说到此事了……自在此闭关之后,老衲每晚一更至二更之间,是院中散步闭坐之时,但今晚却取消了此事!”
  独孤雁颔首道:“对了,晚辈倒忘记问您这是为什么了?”
  悟果禅师诵声佛号道:“为什么? 老衲一反往例,提前入定,就是应百年前因所结之果,以便于来人下手!”
  “什么?……”
  独孤雁几乎跳起来叫道:“晚辈不懂您说些什么?”
  但他心中却不禁有些吃惊,单凭直觉的判断,他已可想出是发生了些什么事。
  悟果禅师微微笑道:“独孤施主破关而入之前,难道没有人离去么?”
  独孤雁怔了一怔,道:“晚辈确曾见到有人疾射而出,但……不知那人是谁?”
  悟果禅师平平静静地道:“就是淳于世家的老夫人,百年前在老衲剑下婉转乞命之人!……”
  慨然一叹,又道:“是老衲当时一念不忍。放她一命,才种下今日的恶因!”
  “设若老禅师当年把她杀掉呢?”
  悟果禅师震了一震,道:“当年如果将她杀掉,今日绝不致再有淳于世家之乱,但……只恐有比淳于世家倡乱江湖更为不幸的事故会因而发生!……”
  独孤雁叹口气道:“淳于老夫人呢?”
  “走了!”
  “去了何处?”
  “雁荡……”
  “是受了老禅师的精诚感知。”还是因老禅师的因果之说有所参悟,因而不再参与此间屠戮之事?”
  “两样俱都不是!”
  “那么! ……”
  “她之此来,完全是为了手刃老衲,洗雪昔年跪求之辱,灭门之仇!至于此处,天下群雄虽多,她却有充分的自信,只凭她长媳一人,足可为所欲为,杀所欲杀,使天下群雄叩首求饶,自然,她也没料到……”
  慨叹一声,住口不语。
  独孤雁困惑万端,大是不解,他有无数的疑问要问,也有无数的疑问需要思索,但他此刻脑海之中却是一片空漠,一时茫然不知所以,故而对悟果禅师的未完之言,也没有追问下去。
  忖思之间,只听悟果禅师伸手一指道:“看到那壁上所悬的宝剑么?”
  独孤雁冷冷地道:“可是老禅师百年前血屠淳于世家所用?”
  悟果禅师颌首道:“一些不错,这剑名为‘龙泉’,原是少林一脉镇山之宝,但上代祖师已将之赠与老衲私人持用,故而此剑已随老衲一百余年!……现在老衲就以之赠与施主,以符宝剑赠与壮士之意!……”
  独孤雁淡然一笑道:“无功不受禄,晚辈并不垂涎此剑……”
  悟果禅师摇头微吁道:“受与不受,悉凭施主,但老衲有一事奉托,尚望施主俯允!”
  独孤雁呆呆地道:“晚辈如有能效劳之处,自当尽力!”
  “我少林一脉,自老衲而后,已一代不如一代,目前更已式微不振,长此而往,不愁日趋没落,中道覆亡。老衲欲求施主日后鼎力助我少林,使能香火永继,不受凌夷足矣!”
  他把求字说得十分郑重,显示出他对此事的沉重之情。
  独孤雁尴尬地一笑道:“老禅师这话太过离谱了,少林一派中不乏有道高僧,而且下院七十余处,僧侣众多,晚辈年事既浅,又非佛门弟子,与少林一派更属风马牛不相及,老禅师怎么把这重担加到晚辈头上?”
  悟果禅师顾自接下去道:“少林僧众虽多,但却没有能克承大业之人,施主虽非佛门弟子,但挟老衲之令,以整少林,相信没有敢于抗命不遵之人……”
  说着扬空一抓,但见一股迥旋之力过处,悬于壁间的“龙泉剑”,已经抓到了他的手上。
  悟果禅师把长剑郑郑重重递了过去道:“此剑即为少林最高令符,施主此剑在手,不论是少林当世掌门,抑或是长老院中的长老,无人敢于不遵施主之命!”
  独孤雁心中烦乱已极,但悟果禅师的郑重神色,使他无法拒绝,当下不自觉地接剑在手,又叹口气道:“纵然答应此事,只怕也是力不从心,难以完成老禅师的重托!”
  “为什么?”
  “晚辈生命垂尽,已经只能再活两天了!”
  悟果禅师微微一笑,目光迅速地在他脸上扫了一周,并不追问原因,顾自认真地说下去:“果有这等不幸之事的话,一切自可做为罢论,否则,仍望施主答允!”
  说着忽而口齿启动,似是与谁在做传音入密之言。
  独孤雁大为困惑,静待多时,忽听悟果禅师又道:“老衲参修百余年,对师门达摩遗学,薄有所成,绝技数招,因恐门人不肖,未敢尽传,今以之赠与施主,虽不见得比施主自悟之学高明,但放自当世之中,连淳于世家的邪门绝学在内,也能勉强应付一下,那口诀就在剑鞘之内,虽是寥寥数语,但却是我少林门中最为高深之学,近六七代以来,得传此学者不过老衲一人而已!”
  独孤雁受也不好,不受也不好,一时不由茫然失措,无言而立。
  悟果老禅师轻轻诵声佛号,道:“逃得过百年,逃不过一朝,因因果果,轮回无休!……”
  独孤雁眉头深蹙,道:“老禅师口口声声在谈因果,淳于老夫人究竟如何能放过老禅师,晚辈尚不知……”
  悟果禅师苦笑一声道:“她并没放过我!”
  “没放过您? 那么老禅师……”
  “如果老衲仍然存心一搏,胜负之数,尚难逆料,但老衲是束手待戮,以应此劫……”
  只见他面色又复逐渐变得苍白,独孤雁大吃一惊,连忙放声叫道:“老禅师,老禅师……”
  悟果老禅师双目神光尽敛,无力地看了独孤雁一眼,轻声念道:“阿……弥……陀……”
  佛字不曾出口,人已蓬然摔下地去。
  独孤雁讶然俯首看时,只见他胸前已被击穿了五个大洞,直透后心,但却没有一丝血迹渗出。
  他看得心头大为骇然,这种致命之伤,任何一个功力深湛之人,也该早已委地而死,但他居然能挣扎着不倒下去,而且从容无事地与自己交谈了半晌,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之事。
  他拉开剑鞘,果见其中缠了一幅绢条,上面简简单单的写着五招功技习练的口诀,最多不过数百字。
  他迅速的把那绢幅看完,其中每字每句,都已深印脑海之中,最后,两指一捏,那绢幅火光一闪,登时化做了片片飞灰。
  他看着散落于地的绢灰,茫然地念着道:“因果,因果……”
  他的心实在乱极了,他想起了丐帮遇害的李帮主,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的九棒铜牌。.
  那是丐帮的最高信符,他有着复兴丐帮的责任,以及策立帮主的义务。
  如今,他手中所捧的“龙泉剑”,则是少林一派的最高信符,他也有着振兴少林一派的责任!
  至于自己,虽然铁血秀士汪公凌并未真死,而且若论血亲关系来说,尚是他的二伯父,但他毕竟是铁血门的第二代传人,也不能使汪公凌苦心孤诣所创立的这一门派遭到没落。
  此外,天南毒圣、段晓云、砚池女侠母女,自己的生身父母,亲妹妹林月秋……无数的事故,使他痛苦,使他不安。
  当然,更使他痛苦的则是只有两天的生命。
  一时之间,他如醉如痴,茫然呆立,出神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啼哭之声把他惊醒了过来。
  只见外间以慧凡禅师为首,已经黑压压跪了一地,尽是少林弟子。
  慧凡禅师老泪纵横,一面叩首触地,一面嘶哑着叫道:“恩师⋯⋯恩师⋯⋯弟子一俟恩师圆寂大典过后,即相从于地下, 永侍慈颜……”
  只见他袍袖之上,已有数处破损,而且气喘咻咻,声嘶力尽,显然一来是悲痛过度,二来则是方才搏战中筋疲力竭。
  独孤雁自悟果禅师死后,一直若醉若痴,对石室外的搏斗情形,并未再加以注意,双方胜负一无所知。
  淳于大夫人情形如何,是已被群雄所杀,还是铩羽而退,得胜而归?他无从揣测,但四不和尚的笛声已然停止,室中所跪的少林弟子,除慧凡禅师而外,皆是曾受音功所制之人。
  悟果禅师的遗体已由两名少林弟子扶了起来,除开双目已闭之外,颜色如生,像极了入定中的情形。
  不久,慧凡禅师首先站了起来,但身形一转,又向独孤雁跪了下去。
  独孤雁大吃一惊,一面伸手搀扶,一面呐呐叫道:“老禅师这是为何?……这……叫在下如何担当得起?”
  慧凡禅师站起身来,道:“老衲跪的不是施主,而是施主手中的‘龙泉剑’!那不但是先师毕生佩用之物,而且也是少林一派中至高无上的符令!”
  独孤雁此刻才发觉那龙泉宝剑犹自捧在双手之中。
  当下连忙递了过去,道:“此物既是如此重要,快请老禅师收下……”
  同时他心中十分为难,不知该如何解释悟果禅师遇害而死之事。
  但慧凡禅师双手连摇道:“不!不!方才之事,先师早以传音入密向老衲嘱咐过了!”
  独孤雁像放下一件心事般地噢了一声道:“老禅师都知道了!”
  慧凡禅师凝重地颌首道:“不但少林兴废存亡全系于施主之手,连应兴革的大计,也全由施主安排教训……”
  独孤雁苦笑道:“这……虽是悟果老禅师的临终之言,但在下如何能担当得起……”
  慧凡禅师顾自接下去道:“施主不要过谦……这龙泉宝剑对少林任何地位尊崇之弟子均可随施主裁夺诛杀,先师以此重任托付施主,自有至理,老衲即刻会饬本派现任掌门传谕宇内各处少林弟子,一体遵从……”
  说着旋身沉喝道:“还不快些拜见独孤侠士……”
  跪在地上的数十名少林弟子,均是少林派中颇有名头之人,闻言齐声恭喏一声,但却无人移动。
  慧凡禅师诵声佛号,道:“你们没听到老衲的吩咐么?”
  少林弟子中有人呐呐地道:“独孤侠士? 莫非……”
  慧凡禅师板着脸道:“独孤施主就是独孤雁!”
  “啊! ……”
  所有挤在室内的少林弟子俱皆同时发出一片惊呼。
  独孤雁淡然一笑,探手撕下了人皮面具!本来面目立刻显露无遗。
  一个少林僧人沉声叫道:“独孤雁手段毒辣,生性残酷,日月山中连杀了各派高手九十三人,北邙山中将静慈师太蚀为一滩粉屑,他是个双手沾满血腥之人,恩师怎能将‘龙泉剑’交与他手? ……”
  说话的是少林掌门天心禅师。
  慧凡禅师面色一变,道:“为师将掌门大位托付于你,原期望你能发扬少林德威,使少林一派立于万世不拔之基,但你不识良窳,不辨黑白……”
  声调一沉,喝道:“独孤大侠是先师临终前交托之人,连老衲亦须听彼之命,尔等难道要抗拒祖师之命么?”
  所有少林弟子俱皆俯伏在地,合什稽首道:“弟子不敢……”
  少林掌门天心大师更是惶悚无状,伏地无语。
  慧凡禅师冷哼一声道:“还不快些向独孤侠士请罪!”
  于是,以天心禅师为首,俱皆向独孤雁拜了下去。
  独孤雁本来怀有谦虚心情,但对少林掌门天心等前居后恭,微有不满之意,故而泰然受了一拜,淡淡道:“诸位法师请起!”
  天心大师满面通红,投注了独孤雁一眼,再度合什道:“老衲昏溃,冲击之处,万望独孤侠士海涵。”
  独孤雁面无表情地道:“在下本无资格干涉贵派之事,但一来受知于慧凡禅师,二来受托于悟果禅师,在下纵欲恳辞亦不可得! ……”
  说着将手中的“龙泉剑”徐徐挂于腰间,凝重地道:“在下不敢有负悟果老禅师之重托,今后说不得凭着这柄‘龙泉剑’,对少林一派的内外事务有所干预!”
  天心大师喏喏连声地道:“全凭独孤侠士支配,老衲无不从命!”
  独孤雁淡淡哼了一声,道:“少林一派,向被倚为武林泰山北斗,而今数年以过,却与其他各派并行江湖,屡受挫败,丧尽颜面……”
  天心大师呐呐地道:“都是老衲领导无方之过!”
  独孤雁目注慧凡禅师,沉声道:“在下凭恃此剑,意欲撤去天心大师掌门之职,可行得么?”
  慧凡禅师连忙俯首合什道:“以先师的龙泉宝剑,就算对之诛除,又有谁敢不遵!”
  独孤雁微微一笑,突然沉喝道:“天心掌问丧权辱位,有·负少林历代祖师之重托,应即免除掌门之位!”
  天心掌门闻言立刻双膝跪地,呐呐地道:“老衲愿领重责!”
  同时探手怀中掏出一方黄绢包裹的玉印,双手递了上去道:“掌门玉玺,敬请独孤侠士收纳!”
  独孤雁并不去接玉印,却向少林弟子群中扫了一眼,叫道:“天道大师……”
  天道大师连忙俯首应道:“老僧在!”
  独孤雁朗声道:“少林掌门大位暂由尔接任,俟武林承平,妖氛涤静之后,再回少林举行授位大典!”
  天道大师颇出意料之外,但却不敢推辞,连忙将天心手中玉玺接了过去,道:“老衲无能,只恐有辱大任!”
  接着先拜过独孤雁,又拜慧凡禅师,方才站了起来,肃立一侧。
  慧凡禅师诵声佛号,道:“施主处事明快果断,老衲敬服之至!”
  微微一顿,又道:“群雄目前皆在小院之中,对独孤施主的面容或有难于谅解之处,施主的面具最好还是暂行戴上!”
  独孤雁此时方才记起淳于大夫人与慧凡禅师等的搏斗经过,当下连忙问道:“外间之事如何?”
  慧凡禅师慨叹一声道:“那人果是淳于大夫人,邪门神功,高奥难测,燃藜居士不幸重伤而死,连老衲也几乎受重伤……”
  “她呢?”
  慧凡摇头道:“在老衲等十余人群攻之下,总算未致被她逞凶到底,但也未将之擒捕,让她漏网逃走了!”
  “逃走了? ……”
  独孤雁叹口气道:“这一逃后患无穷,只怕淳于世家必会二度倾巢来犯,那时……”
  慧凡禅师苦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那妖妇的武功委实太出人意外了,老衲等只有燃藜居士一人丧生,已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不过……”
  微微一顿道:“那位‘正义门’主以及其他十五从人,却俱已束手被擒!”
  独孤雁噢了一声,忽道:“此地可有安全处所?”
  慧凡禅师怔了一怔,道:“本寺戒持院,为一地下石室,不知……”
  独孤雁忙道:“既如此,且把所虏之人悉数囚入戒持院中,派遣高手严加防范!”
  慧凡禅师连声应道:“老衲遵谕……”
  回首向天道大师喝道:“独孤侠士吩咐之事,还不快些去办!”
  天道大师恭应一声,就欲返身而行。
  独孤雁微微皱眉道:“且慢!”
  天道大师连忙止步垂手道:“独孤侠士还有什么吩咐?”
  独孤雁沉声一哼道:“所虏之人不论男女,一律点闭穴道,用牛筋反缚手足,以免发生意外,至于那位‘正义门’主……”
  说着沉思不语,但额头青筋暴露,钢牙咬得格崩作响,显见他心情激动到了极点!
  良久,方才向天道大师吩咐道:“把他四肢尽皆斩短,但却不要使他死去!”
  天道大师怔了一怔,但却不便多问,忙道:“老衲遵命!”
  立刻由少林群僧中选出了四名老僧,肃然而去。
  于是,由慧凡禅师为首的武林秘密大会,实际上变成了由独孤雁主持操纵。
  慧凡禅师徐徐踱了一步,道:“为今之计,不知独孤侠士欲要怎么应付淳于世家!”
  独孤雁忖思着道:“不论如何,在下总属客位,还是老禅师主持裁夺!”
  慧凡禅师忙道:“老衲虽是武林群雄推举的大会主持之人,但独孤侠士持有先师之龙泉宝剑,且又是先师遗命相嘱之人,老衲何敢逾越!一切自当请命而行!”
  独孤雁推托不得,只好勉强应道:“如此在下就勉为其难了……但淳于世家个个武功高强,我方人多手杂,一般武功较差的群雄,反而有胜于无……”
  慧凡禅师微微眉道:“独孤侠士之意……”
  独孤雁道:“可否将大部分人遣散?……”
  慧凡禅师有些为难道:“群雄都是抱舍身救世之心而来,要他们如此离去,只怕甚难……”
  独孤雁也知道群雄虽然极少有能抵抗得了淳于世家之人,但却个个名重于命,要他们就此无功而回,只怕不是易事!
  当下略一沉忖,道:“既无法将群雄遣散,就悉数招待客舍之中,以备明夜搏战!其次……”
  目光一转,道:“所有桩卡之人俱皆撤回来吧!”
  “撤回来? ……”
  慧凡禅师叫道:“倘若淳于世家之人二度前来,我等岂不失了屏障!”
  独孤雁皱眉道:“桩卡之人,最多不过报讯传警而已,只要我等通宵备战,又何必再设桩布卡,此举正是要减少桩卡之人的伤亡!须知淳于大夫人等初度前来系伪托‘正义门’,未曾引起杀戮,但二度复来,必是一片血腥!”
  慧凡禅师诵声佛号道:“独孤侠士明鉴,老衲尊命就是!”
  独孤雁叹口长气又道:“此刻天色将明,就算淳于世家之人皆在附近,亦不至即刻前来,依在下观之,明夜方是严重关头!”
  慧凡禅师合什道:“独孤侠士所料极是,老衲一切遵谕办理……”
  微微一顿,又道:“老衲要料理先师遗体之事,独孤施主就请前面白石禅院安歇……”
  独孤雁眼下的确需要找一处清静之地,好好安歇一下,同时,更要把悟果禅师所授的五式佛门绝学早些学成,以备应用。
  于是,在慧凡禅师亲自引导下,他回到了灵石寺的白石禅院之内。
  白石禅院是灵石寺中接待贵客的一处胜地,环境清幽,寂静无哗,置身其内,顿时有烦恼者皆忘的怡然之情。
  独孤雁不暇多忖,就在那小巧精致的白石禅院正房之内跌坐养息,默默运起内力神功,参练那五式少林绝学。
  在参研武学上,他原是聪明绝世之人,任何困难的招数也好,神功内力也好,只要经他略一用心,无不立刻纯熟可用。
  但这五式招数,却带给了他从有生以来从未曾有过的新的烦恼,原来那五式招数实在太博大太神奇了。
  他不知时光是如何逝去的,但他却把所有的时光全部占用了,甚至连用饭睡觉都疏忘了过去。
  他终于把五式绝招学得差不多了,想到悟果老禅师所说这五式绝招是他毕生参练的佛门神功精华之学,而自己却在短短的一天多时光中全部学了下来,一念及此,不由也自心头泛起一阵喜悦之感。
  但另一个恐怖的阴影却笼罩着他,因为随着时光的逝去,他已经只有一天的寿命可活了。
  当时,他因自己的身世悲痛过度,失去了求生的欲望,故而当受了天南毒圣的黑蝮虫之后,矢志欲死,以求解脱。
  但此刻却不由有些后悔起来。不管怎样,活着总比死了好些,至少以他充沛的活力,深湛的武功,可去完成许多他想完成的事。
  忽然——
  只听一个嘻皮笑脸的声音叫道:“独孤雁,该醒醒了吧!”
  独孤雁微微一惊,急忙转身看时,原来是四不和尚,手中抓着一把酒壶,正在自斟自饮,面前桌上摆了一桌素菜,却一筷子都未动过。
  又见独孤雁当真醒了过来,连忙站了起来,道:“这庙里实在糟糕,把我和尚嘴里淡出鸟来了!”
  独孤雁哼一声道:“野和尚,你一直都在这里么?”
  四不和尚呲牙一笑道:“一天半夜以来,我和尚好像还没离开过这里一步!”
  独孤雁揉揉双眼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起更之后!”
  “起更之后? ……”
  独孤雁差点跳了起来道:“难道我在此睡了一天一夜?”
  “如非我和尚把你弄醒,只怕你就这样死过去了!”
  独孤雁两眼一瞪,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不怕我拖你同去阴曹地府么?”
  四不和尚方才记起这话戳中了独孤雁的隐痛,倘若他一日多之内体内的黑蝮虫不能解去,则果然只有死路一条。
  当下连忙改口道:“我和尚忘了恭喜你啦,你阁下现在已是少林一派的太上皇,声势越来越大了!……”
  忽然——
  正当两人谈话之际,只听一阵轻微急促的步履声奔了过来,在门前悄声向四不和尚问道:“独孤侠士醒来了么?”
  四不和尚连忙拉开门道:“老禅师请进!”
  原来来者正是慧凡禅师。
  独孤雁微微有些愧意,寒喧了一阵,道:“时已入夜,可有什么消息……”
  慧凡禅师摇头道:“老衲已遵独孤侠士吩咐,将外围桩卡尽皆撤回,本寺各处亦皆熄灯去火,静候独孤侠士吩咐!”
  独孤雁悄声道:“除却昨夜十余位应战之人,余众最好仍安置于客馆之内,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血洗之劫!”
  慧凡禅师颌首道:“这个老衲知道了!但群雄是应邀而来,不能硬加囚禁,倘若届时彼等定要坚持出头,老衲也是没有办法!”
  独孤雁颌首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可以走了!”
  “独孤侠士尚未用过斋饭!……”
  “不必了!”
  不待话落,独孤雁已当先弹身出屋,向大雄宝殿之前的院落中奔去。
  大雄宝殿中钟鼓无声,灯炬不明,处处一片漆黑。
  大殿前摆了十几个巨大薄团,申公常等十余名老头儿一字跌坐其上,见独孤雁纵身前来,俱都未曾移动,只略略颌首招呼了一下。
  原来独孤雁仍是以“林天雷”的身份出现,申公常等十余名俱是当世武林中一流的高手,个个俱都认为自己功力高超,对林天雷不禁心有妒意。
  那一排蒲团正中空了三个座位,显然正是为慧凡、独孤雁,以及四不和尚三人而设。
  独孤雁神色恬然,对申公常的冷漠并不在意,顾自在居中的座位上,一下子坐了下去!
  慧凡禅师相继而至,在座之人俱是他若干年前的至交知友,故而并不客套,也悄无声息地坐了下去。
  使十几位老头儿更加看不顺眼的是四不和尚,在他们眼中,四不和尚实在与他们没有资格同坐。
  但这是慧凡禅师的安排,众人虽然不满,却无话可说,只略带鄙夷的向四不和尚瞥了一眼。
  四不和尚恬不为怪,得意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同时掏出怀中铁笛,拿在手中玩弄不已。
  于是,众人枯坐待敌。
  斗转星移,已到二更。
  整个灵石寺中,像是一座无人的废寺,寂静得落叶可闻,只偶而有几声凌乱的虫鸣,夹在萧瑟的秋风之中。
  慧凡禅师默默投注了独孤雁一眼,悄以传音入密道:“独孤侠士料定她们会来吗!”
  独孤雁微吁一声,也以传音入密道:“凡事都有两个可能,在下焉能预知。但如今之计,除了枯坐以待之外,又有何法……”
  慧凡禅师轻诵一声佛号,又道:“以老衲昨夜对敌经验看来,倘苦淳于世家倾巢而至,以我等实力,只怕……只怕……”
  他并没说出只怕什么,但意思却很明显,只怕众人皆非敌手,要全军覆没,栽到她们之手。
  独孤雁心头同样沉重无比,依他所知,不要说淳于老夫人亲自出马,设若五位夫人中来上三两人,只怕就有不测祸变。
  但他不能把这话说了出来,因为眼下他已受悟果禅师的遗嘱,实际上已居于群雄的领导地位,无法说出这种泄气的话来。
  当下恬淡一笑道:“胜负兵家常事,这也是在下难以预测之事……”
  慧凡禅师连问两次,都没得到任何结果,当下也自闭口无言,瞑目跌坐,运功调息。
  其中只有四不和尚不安于位,仿佛自出家以来,尚没有坐过这种蒲团,觉得十分别扭。
  只见他一会扭扭屁股,一会抓抓头皮,眼珠骨碌乱转,东眺西望,似是非常得意,又似恐惧异常。
  独孤雁藉跌坐调息之际,又把悟果老禅师所授的五式绝技反复习练不休,他曾与淳于大夫人,二夫人等发生过数次冲突、搏战,深知单靠己身所学,绝非她们对手,唯一的希望,只有寄托在这五式绝招之上。
  忽然——
  他猛烈悚动了一下,立即倾耳凝神谛听。
  慧凡禅师白眉微锁,道:“独孤大侠有所发现么?”
  “三里之外,有人正奔灵石寺而来!”
  “三里外……”
  慧凡禅师讶然一惊道:“独孤侠士的视听之力已可及三里之外?”
  独孤雁淡然一笑道:“还好,来的只有一人。想是淳于世家其他之人未离雁荡。驰援不及,淳于大夫人调息复原,又有一人奔回来了!”
  慧凡禅师有些忧虎道:“倘若她们分批而至,或者来的是那淳于老夫人呢?”
  独孤雁怔了一怔,又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等只有与之孤注一掷了……”
  微微一顿,又道:“那人轻功超群,眼下距此已不足一里了,老禅师快些请几位老侠士准备一下!幸好此人尚无敌踪,我等最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法,先把当先而来之人制住,再设法抵挡后到之人……”
  此刻在场的十几人也具都已经发觉了,同时长身而起,分向四外角落掩蔽了起来。
  不久,一声长啸之后,一条人影疾如流矢,直射大雄宝殿之前。
  河洛钓叟一声虎吼,首先奔了出去,大喝道:“大胆妖孽,竟敢去而复回!”
  振臂扬掌,就欲当头劈下!
  原来他过于紧张了,认定来人必是淳于大夫人去而复转,故而先下手为强,欲图以快攻取胜!
  那人也为之一怔,怪叫一声道:“什么人敢偷老夫!”
  河洛钓叟挥起的右掌在半空中停了一停,立刻收了回去,有些兴奋地叫道:“段云程,原来是你!”
  原来来者竟是天南毒圣段云程!
  在角落中的四不和尚立刻四肢酸软,头晕眼花,心头乒乓乱跳,差点立刻昏倒地下!
  他无力地拍拍秃头,暗暗叫道:“我的娘,这一遭大约是完蛋定了!”
  于是,他倒身向一簇挂花丛中一钻,滚了进去。
  慧凡禅师也与段云程相熟,当下一拉独孤雁道:“老衲空自急出一身冷汗,料不到来的却是帮手!”
  说话之间,也自了走出来。
  段云程见到慧凡禅师,连忙深施一礼,恭谨地叫道:“老禅师!久违了!”
  原来他在慧凡禅师之前一向以晚辈自居,那道理十分明显,慧凡禅师已经百◯一岁。而段云程则不过只是五旬左右之人。
  独孤雁心中十分为难,不知走出来相见的好,抑或是根本不理不睬,因为一旦被段云程拆穿身份,必然立时就是一场难看。
  正当忖思为难之际,只听河洛钓叟申公常叫道:“段云程,此时此地,你无端闯来此处,是为了何事?”
  话说得老气横秋,原来他同样的比段云程大了四五十岁,虽是相熟之人,但却也以前辈自居。
  段云程神色黯淡,喟然一叹道:“在下……最近倒了大霉!”
  “倒了大霉!”
  申公常莫名其妙地一笑道:“可以说一说么?”
  段云程神色沮丧的道:“在下委实无暇细说,总之,在下目前急于要找两个人……”
  目光向慧凡禅师一转,道:“不知宝刹之中,日内有否闲人到此?”
  慧凡禅师不解地道:“段施主要找的是什么人?”
  段云程苦笑道:“一个是年约二十的年青人,复姓独孤,单名一个字雁字……”
  慧凡禅师讶然道:“独孤雁?名字没错么?”
  段云程双目神光激射,道:“名字怎会有错,莫非老禅师见过他么?”
  慧凡禅师怔了一怔,摇摇头道:“没有……不知施主找他何事?”
  段云程苦笑一声道:“既不在此,请恕在下没有时间多耽,不向老禅师细说原因了……在下所找的另外一人也是一位出家的僧人,名为四不!……”
  慧凡禅师又吃了一惊道:“四不大师?……”
  但他一语未完,却听一旁的河洛钓叟申公常接口大笑道:“段云程,你要找的什么四不和尚,可是邋遢邋遢,又脏又臭的一个野和尚么?……”
  段云程闻言大喜,不觉跳起来叫道:“申前辈见过这和尚么?”
  申公常大笑道:“老朽打一个哑谜,你自己去猜吧!”
  段云程忙道:“请老前辈指教!”
  申公常从容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段云程大喜道:“这样说那野和尚是在灵石寺中了!”
  申公常把头转了开去,冷笑无语,原来他对四不和尚甚为不满,既有仇家找上门来,自然会毫不迟疑地把他掀了出来。
  天南毒圣段云程连忙再度转向慧凡禅师道:“老禅师能把这和尚的藏匿之处见示么?”
  慧凡禅师碍着独孤雁之面,一时大为作难,皱眉良久,方道:“段施主找四不大师的用意是⋯⋯”
  段云程恨恨地道:“这野和尚把老夫害得惨透了,找到这家伙,至少要把他两条狗腿打掉……”
  “这……”
  慧凡禅师苦笑道:“段施主与四不和大师是如何结下的仇恨?”
  他因四不和尚既不敢挺身而出,自己又不便把他藏匿的之处说了出来,只好藉谈话来拖延时间!
  段云程在慧凡禅师等人面前似是不便发作,一时也是焦灼异常,只好耐着性子说道:“在下只能约略的告诉老禅师一点,由于这野和尚之故,不但害了小女一条性命,也差点把在下害死,这和尚不守清规,又复善偷盗,诚属佛门败类,既是在宝刹之中,老禅师何必如此庇护于他?……”
  申公常也已听得不耐,不管慧凡禅师意见如何,伸手向四不和尚藏身的桂花树下一指道:“段云程,老夫也拼着得罪了这个野和尚,去捉他出来吧!”
  段云程道声多谢,不顾慧凡禅师同意与否,陡然欺身向桂花树下抓去!
  但不等他掌指抓到,却有一股无声无息的暗力迎胸撞到,力道之刚猛强劲,可谓生平所仅见。
  段云程不料有此一着,不由吃了一惊,急忙缩身退步,跃落到五尺之后,定神看时,只见出掌而击的并非四不和尚,却是一个白髯白发的老人。
  段云程初时怔了一怔,但旋即认了出来,轻轻一笑道:“原来音圣林老侠士也已来了此地,今天此地倒是盛会了……”
  声调一沉,喝道:“尊驾是要庇护四不和尚?”
  “林天雷”自然就是独孤雁,闻言正想答话,却见四不和尚一溜烟的由树下钻了出来,大叫道:“林老侠士,快把这惯用毒的老鬼杀掉,杀了他与你与我都有好处,要不然,咱们只怕都得完蛋!”
  独孤雁并不理会四和不尚之言,顾自沉着说道:“三里之外又有四名绝世高手向灵石寺疾奔而来……这次只怕是淳于世家之人真的到了!”
  “四名绝世高手? ……”
  群雄大为愕然,忍不住俱皆失声而呼。
  呼声未毕,已可听到有隐隐的长啸之声破空传来!


  第十六章  不共戴天,苦侠孤注一掷
  在群雄讶然的惊呼声中,已经传来了一串隐隐的长啸。
  因为昨日一战中,慧凡禅师等初次领略到淳于世家的阴邪神功,以慧凡禅师等十余位功力如此深厚之人,力敌淳于大夫人一人,竟仍然被她击毙燃藜居士,从容逸去,倘若来上四名像她一样的人物,那结局实在颇难想像。
  独孤雁也自心中甚为忐忑不安,虽然他得悟果禅师传授五式少林绝技,但自己功力究竟高到了什么程度,是否就能抵得过淳于世家所来的四名高手,也是无法预料想像之事。
  同时,他还有一桩更为为难之事,虽然他狠下心肠,不与父母相认,但不管如何,他总是淳于世家之人,就算他功力已足以产除淳于大夫人等,是否就应该将她们俱皆杀死!
  是以一时之间,思潮汹涌,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天南毒圣段云程怔了一怔,道:“哪来的四名绝世高手?”
  凌厉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林天雷”身上,显然敌意甚深,正考虑是否再度出手而搏!
  独孤雁甚为着急,他没有时间多加解说,因为那长啸之声已显示出来人转瞬可达!
  同时,他也怕自己的真实面目会被天南毒圣认了出来,是以一时呐呐无言,忧心如焚。
  慧凡禅师连忙诵一声佛号,赶上一步道:“段施主,你可信得过老衲?”
  段云程双拳一拱道:“老禅师佛门高人,在下自然是信得过的, 但……”
  慧凡禅师连忙接下去道:“不论段施主与四不和尚以及独孤侠士之间有什么纠葛之事,一切完全包在老衲身上!……”
  微微一顿,道:“不瞒段施主,眼下老衲等正处于危急之中……”
  段云程目光一转,打断慧凡禅师的话锋道:“怪不得各位老前辈毕集此处,对方大约是淳于世家之人了?”
  慧凡禅师沉重地颌首合什道:“一些不错,虽是老衲等对淳于世家之战,也是整个武林中的正邪消长之战,段施主学有专长,可否先助老衲等……”
  一言未毕,又是一声长啸隆然传来。
  由啸声的距离听来,来人最多不过尚有数百丈距离。
  段云程侧耳倾听了一下,道:“在下既然遇到了此事,又是老禅师之命,自应助一臂之力,不过……”
  目光向大雄宝殿四面一转,又道:“可惜来人已到,否则布上一座毒阵,任凭来者是谁,也叫他逃不出在下的毒阵之外……”
  慧凡禅师急急道:“我等且先隐入暗中,待敌人现身之后, 再行酌情出战……”
  说话之间,袍袖一摆,与独孤雁,以及申公常等人隐入了殿前院中的四角花丛树影之内。
  天南毒圣目光并未离开四不和尚,当下振袖一扬,似是在大雄宝殿之前撤出了一片白蒙蒙的粉雾,淡然一笑道:“虽然布阵不及,凭这‘七虫雾’也能使来人受点挫折!”
  身形一转,也隐入了黑暗之中。
  就在天南毒圣隐入黑暗之中不久,一条黑影当先扑了下来。
  那人双腿僵直,落地之时,发出了一阵轻轻的咯咯之声,一听就知他双腿是装的假肢。
  独孤雁惊喜交集,原认为来人是淳于世家中人,没料到却是北邙山分手之后一直未曾见再面的无名叟。
  无名叟落地之后,轻轻咦了一声,道:“怪呀,这里人都死光了么? ……”
  原来灵石寺外桩卡既已完全撤除,寺中各处又复钟鼓无声,灯光尽熄,完全像是无人之地。
  话声未落,又是三条人影疾射而至!
  独孤雁看得清楚,后来的三人依次是天龙僧、藜薇子、地阙道。
  只听地阙道尖声嚷道:“无名老儿,咱们当真来晚了么?”
  夹在天龙僧与地阙道中间的藜薇子突然沉声喝道:“都给我站住!”
  无名叟旋身一笑道:“老伙计,又出了什么毛病啦?”
  藜薇子背脊微驼,加上他背了一个不小的包裹,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只见他探手怀中一掏,抖手一撒,道:“每人吃它一颗下去!”
  原来他抖手一撤之间,三颗药丸暗器一般,分向无名叟、天龙僧以及地阙道三个人射去。
  无名叟接药在手,淡然一笑道:“无嗅无味,这里是布的是什么毒药?”
  藜薇胡子一翘,道:“不管什么毒药,那药丸如不愿吃,就把它还与老夫!”
  无名叟大笑道:“药既到了老夫手中,那里还有退给你之理!”
  五指一送,吞了下去!
  四人并未进一步交谈什么,但却不约而同,俱皆背脊相对,分向四方而立,一副如临大敌之态。
  四人俱是稀世高手,一经落入院中,就已发觉至少有十余人匿身四面的暗影之中。
  原来天龙僧、地阙道去送金丝草之时,在半途上遇到了无名叟与藜薇子,又复听得丐帮残余门人传送的消息,才一赶来伏牛山。
  当下天龙僧朗诵一声佛号,道:“不论是友是敌,现在可以现身相见了!”
  只见黑影中首先飘出一条黄影,哈哈一笑道:“各位还认得老衲么?”
  世外三奇与藜薇子俱皆爆出一片大笑,无名叟捋髯叫道:“自然,虽然数十年未见,但一眼能就认出你是慧凡和尚……”
  暗影中的群雄陆续走了出来,四不和尚随在“林天雷”之后,两人俱都有些别别扭扭,甚至近乎无精打采。
  世外三奇与藜薇子的到来,使群雄实力大增,而且藜薇子怀中的药物,必然已可治得了淳于世家所罹患的恶疾。眼前已经充满了光明,但独孤雁与四不和尚心头的沉重之情并没有因之减轻多少。
  那原因十分明显,因了天南毒圣到此之故。
  河洛钓叟申公常、朽木隐者、无为子等十余位老鬼与世外三奇等人大都是曾经相识或慕名已久之人,一时相见甚欢,寒喧不已。
  有些例外的除了“林天雷”和四不和尚之外,则藜薇子与天南毒圣,两人一时也似乎有些不对之处。
  天南毒圣由暗影中缓步而出,步履显得特别沉重,藜薇子有些兴奋微笑的面容上一见天南毒圣,也立刻向下一拉,老脸蕴怒。
  天南毒圣犹豫着双拳一拱,似欲有言,但藜薇子却轻轻哼一声,把头转了开去。
  慧凡禅师看到这种情形了,连忙走了过来,笑道:“两位过去想必也是素识吧?”
  天南毒圣微露尴尬之色,一声不吭。
  藜薇子却老脸一寒,哼道:“从没见过!”
  慧凡禅师怔了一怔,也只好尴尬一笑,转身走了开去。
  无名叟目光四转,忽地怪声叫道:“听说独孤雁已经到了此处, 为何并未见……”
  慧凡禅师连忙赶了过去,道:“独孤侠士确曾到过,但……”
  无名叟急道:“怎样?莫非他走了?……”
  “不……”
  慧凡禅师双手连摇,把声音放得低抵的道:“是老衲请他在敝寺秘室中相待,少等之后,自会请出相见!”
  无名叟哈哈一笑道:“贵寺之中尚有秘室,莫非也像红莲寺……”
  慧凡禅师有此尴尬地道:“老侠士取笑了……”
  “林天雷”终于走了过来, 笑道:“无名……侠士……”
  无名叟转目投注了他一眼,奇道:“阁下可是音圣林天雷?”
  独孤雁红着脸道:“老朽正是!”
  但他戴着人皮面具,虽是脸红脖子粗,却不易被对方看到,而且声调苍老,与林天雷维妙维肖,故而虽是以经验丰富,计谋见长的无名叟,也是无法看出这“林天雷”的真伪。
  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道:“既然阁下健在,为何却传出了阁下的死讯?”
  独孤雁苦笑道:“江湖传言,每多失实,老侠士何必尽信!”
  无名叟胡子一啜道:“江湖传言不可靠,但老夫的消息却千真万确,绝不会错!”
  独孤雁尴尬不已,正想找句适当的话词,慧凡禅师却急忙赶了过来道:“两位何必为些许小事多费口舌?眼下……”
  无名叟从容一笑道:“眼下又是淳于世家之人已经来了?”
  慧凡禅师轻诵一佛号道:“虽然未来,但预料必至,昨夜一战中,幸亏林老侠士以音功克制住了淳于世家的十余从人,但仅是一位淳于大夫人,由老衲等十余人联手对敌,尚且被她杀死燃藜居士,而后从容逃走,倘如今夜倾巢而来,那……”
  面色微变,住口不语。
  无名叟淡然一笑道:“如此说来,今夜之战,当是决定胜负存亡的一战?”
  “正是如此!”
  “如若淳于世家之人不来呢?”
  这倒是意想不及之事,慧凡禅师怔了一怔道:“那……只有从长计议了!”
  无名叟仍是一副从容之色,目光四外一转,道:“以眼下情形看来,在场各位,均是当世一流之选,足以与淳于世家来人一决胜负……”
  独孤雁忍不住道:“听说无名侠士曾研炼治疗淳于世家之人所染患的难治之疾的药物,不知眼下是否……”
  无名叟冷冷注了他一眼,道:“阁下如何得知此事?”
  独孤雁微微一呆,道:“这……老朽不过偶然听人提及罢了!”
  无名叟淡然一笑道:“偶然?……”
  目光凌厉地向四不和尚一转。道:“小贼秃,老夫对你失望得很!”
  四不和尚龇牙裂嘴道:“我和尚已竭尽所能,虽然与你数次失却联络,但那是由于丐帮遭劫,消息难以传递之故,并非我和尚偷懒……”
  无名叟呸了一声,忽然以传音入密道:“林天雷,老夫对你表示怀疑!”
  “林天雷”目光四向一转,也以传音入密道:“老前辈目光锐利,实不相瞒,在下就是独孤雁,那药……”
  “金丝草能够到手,如能弭平淳于世家之乱,你可居首功!”
  独孤雁慨叹一声道:“老前辈应该知道在下不是贪功之人, 只是那药……”
  “这……”
  这的确是一个难题。
  独孤雁早就想到过这不是一件简单之事,不要说自淳于老夫人以下,不愿因服药疗疾之故,而使武功减低,就真是她们愿意治愈这种病症,又怎能信得过无名叟等一干群雄?
  两人一番谈话,用的均是传音入密,他人无法听到,而且此时众人亦在互相交谈中,谁也不曾注意。
  只有慧凡禅师心中忐忑不安。
  天南毒圣与四不和尚、独孤雁之间,似乎有一场纠纷,无名叟与独孤雁之间,究竟尚有什么纷葛存在,他也不甚了了。
  其次,藜薇子与天南毒圣,似乎也有问题存在,看来眼下群雄到得虽多,但却不甚和谐,这实在是使他极为忧虑之事。
  幸而无名叟并没继续追问下去,目光向慧凡禅师一转,道:“贵寺之内可有洁净的铁锅之类!”
  慧凡禅师不解地道:“这不是难弄之物,但不知要来何用?”
  无名叟道:“老朽无暇细说,快在大雄宝殿中生起一炉火来,架上一只干净大锅,满贮清水,用薪碳煮沸!”
  独孤雁忍不住接口道:“难道那药尚未炼成,要在此处……”
  无名叟摇摇头道:“药物早已炼成了,只是这药与其他药物不同,服用之前必须再蒸煮到一定火候,才能有效!”
  独孤雁欣然道:“这个好办,老禅师快些命人准备去吧!”
  慧凡禅师合什道:“老衲遵命!”
  转身一晃而去。
  原来独孤雁怕使功力较低之人受无妄之灾,在昨夜一战之后,就将所有功力稍逊之人完全遣走,一般群雄则由少林弟子招待于客舍之内,是以慧凡禅师身边竟没有一个随侍之人。
  无名叟有些奇异地道:“独孤雁,这老和尚对你信服得很,日月山坑杀九十三名各派高手之事,他一点都不计较么?”
  自然,他用的仍是传音入密。
  独孤雁轻吁一声道:“他道行颇高,多少能分辨出一点是非黑白,而且他专会看人眼色,能从人眼色看出内心的真假……”
  无名叟嗤的一笑道:“看人的眼色……这一点老朽也能办到,……大概他多少还会一点相人之术,也许比天龙老秃还高明一些!”
  独孤雁近乎得意地道:“除此而外,在下还有一段奇遇,那就是这老和尚的师父……”
  无名叟讶然道:“悟果禅师⋯⋯”
  “不错, 他……”
  “他还活在世上么?”
  独孤雁黯然道:“昨夜已经归天了,是死于淳于老夫人之手,因为百年之前的淳于惨案,悟果禅师是为首之人!”
  无名叟两眼瞪得滚圆,道:“是他亲口对你说的?”
  “不但亲口说明此事,而且还将‘龙泉剑’相赠,把复兴少林一派的重担加到了在下的头上!”
  无名叟看看他腰中长剑,摇摇头道:“独孤雁。你惹的麻烦实在够多了……”
  微微一顿,又道:“你自己是铁血门的传人,但你怀有丐帮的九棒铜牌,丐帮李帮主父子惨死,整个丐帮均在风雨飘摇之中,振兴丐帮,是你义不容辞之事,如今你又接受了少林的龙泉剑, 今后……”
  轻吁一声,收住话锋。
  独孤雁心头亦自沉重无比,他惹的麻烦比这还多,为天南毒圣的爱女医病之事,沈倩华母女被困囚淳于世家之事,追查林天雷的死因,还有自己的父母⋯⋯”
  这些事都是令他头痛之事。
  更不幸的是他只有一天多的生命可活,除非他肯向天南毒圣揭开自己的真实面目,腆颜求他相救!
  但,这又是他不愿做也不能做之事。
  方在忖思之间,只见慧凡禅师已经急步奔了回来,同时大雄宝殿中也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声响。
  原来慧凡禅师已经招来了四名天字靠的老僧,在大雄宝殿之中支炉架锅,不久就生起了一炉火来。
  无名叟急向一旁身背包裹,面蕴怒意的藜薇子道:“老伙计, 那药……”
  藜薇子怒气冲冲地道:“老夫一向不惯受人指使吩咐,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办!”
  不待话落,大踏步向大雄宝殿之中走了进去。
  无名叟望着他的背影,嘻嘻一笑道:“奇了,奇了,这老家伙今天的火气越发大了……”
  独孤雁不时倾耳静听,默运神功搜索着数里方圆之外的动静,同时悄向无名叟说道:“老前辈虽已与藜薇子前辈弄好了医治淳于世家的恶疾之药,但若淳于世家之人倾巢而至,只怕这些辛辛苦苦弄好的药物都要被打翻弄泼,而且今天在场之人, 只怕也都……”
  无名叟爽朗一笑道:“事在人为,就算功亏一损,那也是天命如此,如果尽是这般惴惴不安,则在任何情势之下,摆在面前的也只有一条死路!”
  独孤雁不禁为之一阵脸红,事实上自己确实也顾虑得未免太多了一些,但仍然抗声道:“凡事都该谨慎而行。如果毫无所备, 岂不……”
  无名叟笑接道:“天下武林精英大多集中于此,只要各尽心力,也许不致于栽到淳于世家之手,何况⋯⋯”
  目光向在场之人转一转道:“依老朽观之,淳于世家今夜绝不致倾巢而犯,因为淳于老夫人已经手刃悟果禅师,既是未曾连续动手,必然已经他去!而且她也不会把这次武林秘密大会认真放在眼中,这正是我等一个大好机会,先行把淳于世家的一部分高手的顽疾治愈,再对付淳于老夫人等,就好办得多了,须知投效淳于世家的天下群雄虽多,但都非我等这些老骨头的对手,不难一一对付……”
  天龙僧、地阙道两人也已凑了过来,两人把站在一起的“林天雷”与四不和尚细细打量了一阵,俱各面带神秘微笑,转向无名叟道:“强宾不压主,慧凡禅师是此地主持之人,一切还是由慧凡禅师发号施令才对,夜色已深,强敌将至,还是早一些布署……”
  无名叟大笑道:“有理有理,慧凡禅师旷古高僧,老朽等静听支派了……”
  慧凡禅师双手乱摇,道:“老衲岂敢,还是……”
  他也说不出还是请谁主持的好,因为到此之人除开独孤雁、四不和尚之外,都是声望地位,年龄相差无几之人。
  在场之人一时倒都静了下来,俱都把注意力放在慧凡禅师身上,似是等候听他要推举谁为主持之人!
  但他呐呐了半天,话锋却又停了下来。
  河洛钓叟申公常大叫道:“老禅师德高望重,主持大计,可谓得人,如果定要推举别人,也请早做决定,免得拖延时间……”
  言下之意,似乎颇有问鼎群雄之首的野心!
  慧凡禅师迟疑了一下,道:“各位如有自认足可当此大任之人,何不挺身而出!老衲万万不敢有僭!”
  无名叟大叫道:“老禅师过谦了!”
  朽木隐者也叫道:“老禅师不论声望地位,武功造诣,均可当之无愧!”
  慧凡禅师双手连摇道:“不行!老衲委实不能当此重任!”
  河洛钓叟哼一声道:“为什么?”
  慧凡禅师郑重地道:“如果各位定要推举老衲,老衲倒可推举一人,此人一切都在老衲之上,而且曾受先师遗命负责振兴少林一派之人……”
  河洛钓叟微微不悦地道:“是谁?”
  慧凡禅师向“林天雷”一指道:“此位施主虽非佛门弟子,但在少林一派中的地位却在老衲之上,各位果真厚爱少林与老衲, 则请……”
  无名叟哈哈大笑道:“真想不到,独……林老侠士要领袖群雄,支使支使咱们这几块老骨头!”
  慧凡禅师白眉微锁道:“无名侠士莫非不肯答允么?”
  无名叟目光滴溜一转,笑道:“肯,肯……老夫听候指挥就是了!”
  独孤雁仍想推辞,但群雄已然发出一片低沉的欢呼之声,其中尤以四不和尚更是兴奋的手舞足蹈。
  河洛钓叟申公常等虽然略有不满之意,但听得慧凡禅师之言以及昨夜“林天雷”所显露的一手音功绝技,也自无话可说。
  独孤雁把目光投注到天龙僧、地阙道以及无名叟脸上,所得到的暗示是鼓励支持,这些更加强了他的信念,当下朗声一笑,道:“既蒙慧凡禅师举荐,与各位前辈的支持,老朽只好勉强应此重任了!”
  自然,他在群雄中的面目仍是音圣林天雷。
  大雄宝殿前一时静肃得出奇,一双双目光都凝注在“林天雷”身上,而且要看他如何施为。
  “林天雷”缓步走到庭心,沉声叫道:“无名侠士!”
  无名叟拍拍后脑道:“很好,第一炮就找到我的头上来了……老朽在!”
  “林天雷”笑道:“老侠士有何良策,在下虽勉当重寄,但却有赖于诸位老侠士的指教鞭策!”
  无名叟大笑道:“客气客气,老朽在北邙山时,曾练过一阵白骨神功,善能驱尸役鬼,虽然不算什么光明磊落之学,但却也有一番妙用……”
  “林天雷”颇感兴趣地道:“莫非老侠士把那些骷髅骨架都带来了?”
  无名叟微笑道:“天涯河处无青坟,腐尸朽骨,携带不便,老朽登山之时,已在此地重新征召了一批⋯⋯”
  说话之间,双袖仰空一召,同时发出一串啾啾的长鸣之声。
  只听那啾啾之声未落,大雄宝殿院落四周同时响起了一片啾啾之声,此起彼落,呼应不已。
  众人闻声大奇,急忙纵目看时,只见院墙之外俱皆站满了幢幢的骷髅架,白骨森森,但却象是有了生命一样,个个一跳六七尺高,不停啾啾长鸣。
  河洛钓叟申公常叫道:“白骨阵!……这阵法确实厉害,对付一般武林人物,大约甚少有人能越雷池一步,但对付像昨夜那位淳于世家却怕不怎么管用!”
  “林天雷”微微一笑道:“无名侠士大约也不会真得愿意这白骨阵管用,把淳于世家之人挡在阵外吧!”
  无名叟得意地一笑道:“那是自然,这白骨阵的作用无非诱使淳于世家之人硬要攻了进来,否则,大殿之中的那一锅药,就没有人可以喂了!”
  河洛钓叟面色微微一红道:“这么说是老朽估计错了!”
  尴尬地一笑,把头转了开去。
  “林天雷”目光一转,道:“天南毒圣段老侠士!”
  段云程冷冷一笑道:“老夫虽允相助,尚未入伙,这样呼来喝去,老夫难以领受!”
  “林天雷”泰然一笑道:“段老侠士不愿入伙,尽可离去,不过,老朽有一件消息相告,也许是段老侠士极愿知道之事!”
  段云程冷哼一声道:“说!”
  “林天雷”微笑道:“令媛段晓云已被淳于世家虏去,段老侠士如果欲救令媛,势非入伙不可,此地诸位群雄已推举老朽为首,则段老侠士又非曲从老朽之命不可,何去何从,惟段老侠士自择!”
  段云程面色大变,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林天雷”沉声道:“如果老朽所言不实,愿以项上人头做赌!”
  段云程咬牙切齿地道:“老夫早已料到可能会是如此,大约这事不会假了……”
  面容一肃道:“老夫愿受支配,就请发令吧!”
  “林天雷”淡然一笑道:“段老侠士精擅毒功,不知可否在白骨阵之内再加布上一道毒阵,淳于世家之人在冲破白骨阵之后,必然不会想到阵中尚有另外的阵式,是则十有八成,可使毒阵奏效……”
  天南毒圣段云程坦然应道:“这个容易,老夫身怀居毒数十种,任何一种足可使人致于死命,淳于世家之人虽然个个身怀阴邪神功,但也不见就能抗拒得了老夫的毒药!”
  “林天雷”摇手一笑道:“加布的毒阵万万不能用剧毒之药!”
  天南毒圣哼一声,道:“为什么?老夫的心肠没你那等慈善!”
  “林天雷”从容笑道:“要想救你女儿的性命,就要依老朽之意去做,否则,只怕不但毒不死淳于世家之人,恐怕连你女儿的性命也要难保。”
  天南毒圣怔了一怔,呐呐地道:“这话不无道理,但……要用什么药呢?”
  “最好的迷魂之药,能使闯入阵内之人中毒晕迷而又不伤性命,则段老侠士就是建立首功之人!”
  '天南毒圣忖思了一下道:“也好,老夫就依此计行事!……”
  说着掏出一个碧玉小瓶,掷向“林天雷”道:“瓶中之药,每人服下一粒,可解老夫就要布出之毒!”
  “林天雷”接瓶在手,迅快的倒出十余颗,每人发给一颗,俱皆吞了下去。
  天南毒圣待每人吞下药丸,取回药瓶,也自己吞下一颗,然后向“林天雷”沉声说道:“各位暂退,老夫就要布毒了!”
  “林天雷”双手一挥,道:“阵中不需布防,各位均请进入殿中吧!”
  这一班隐而复出,性情各别的老一辈武林人物,此刻在“林天雷”支使之下,居然俯首贴耳,没有人再提出异议,当下鱼贯进入大雄宝殿,在慧凡禅师引导下。避于两侧殿门之旁。
  天南毒圣见众人俱已退去,双肩一晃。立即兔起鹘落,沿着庭院四周穿行游走了起来。
  只见他双袖频挥,似是散布什么药物,但看来却像在跳舞一般,显然那药物又是无色无味,甚至无形之物。
  盘旋三匝,双袖一收,跃入了大殿之内。
  林天雷立于门殿首,拱手道:“段老侠士辛苦了!”
  天南毒圣冷冷地道:“好说,好说……”
  顾自在殿门一侧坐了下去,似是强压着满腹的悲怒。
  大殿正中的巨大火炉之中,碳火熊熊,燃烧正盛,由殿外看来,似是殿中的盛大香火。
  藜薇子旁若无人地立于火炉之后,注视着架在火炉上的一只大锅,锅中热气蒸腾,一大锅沸水翻翻滚滚,使大殿中人俱皆感到一股暖意。
  那锅中究竟煮上了什么东西没有,众人俱都不得而知,因为既嗅不到什么气息,也看不到什么颜色。
  然而藜薇子却全神贯注,细心地看着锅内,一瞬不瞬。
  在沉默之中过去了约有盏茶之久,忽听藜薇子呵呵一笑, 道:“行了!”
  接着伸手一挥,一股冷凛的白雾向炉中涌去,但听丝丝一阵怪响,熊熊的一炉碳火,顿时完全熄灭。
  众人见状,俱都一怔,原来这位以医药见长于世的第一神医,竟也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
  “林天雷”悄向无名叟道:“眼下我等所能做的也不过只有这些,倘若淳于世家之人连闯二阵,无所损伤,这药虽已弄好仍无法使他们吞服,岂不仍是惨败之局!”
  无名叟也悄声道:“你所料不错,老夫的白骨阵,与段云程的毒阵都不见得就能使淳于世家就范,这药自然也难以喂得下去。”
  但他说得不忧不愁,似是除此而外,尚有别的办法。
  独孤雁双眉深锁,忽的心头一动道:“这药效用如何?”
  无名叟微微一笑道:“这药妙用无方,不要说给他们灌了下去,就算这锅中的热气把他们醺上一醺,也会把病治好!对于没有那种怪病之人则是既无好处,也无害处!”
  独孤雁大喜道:“这样说倒好办得多了!”
  无名叟笑道:“怎样好办?”
  “待淳于世家之人攻入院中之时,我等以激水化气之法,把全院之中尽皆笼罩于药液所化的水气之内,岂不同样可以发生效用!”
  无名叟颌首笑道:“这办法老朽早想出来了,只不过你是主持之人,不愿轻易说出来而已!但眼下尚须选定几名专司其事之人……”
  独孤雁应声接道:“此事就烦无名侠士与天龙和尚、地阙道长以及藜薇子四位担当·如何?”
  无名叟呵呵一笑道:“眼下你是主持大计之人,老朽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尽管吩咐就是,如何如此客气!”
  说罢长身而起,向大锅之后走了过去。
  天龙僧轻宣一声佛号,也自走了过去,地阙道长虽然嘴巴翘得老高,但也毫不迟疑走了过去。
  独孤雁在殿中徐徐走了几步,轻声道:“我等对敌之法,相信诸位俱已听得清楚,一俟淳于世家之人攻入寺院之内,请诸位随老朽佯作出战,其目的在于缠住所来之人,使他们务必或多或少沾到一些药液的气息。”
  群雄俱各颌首无语。
  于是,一切都已准备舒齐。
  夜色静如止水,四外没有一点声息。
  群雄俱皆心情紧张,未来的变化。谁也难以预料。
  众人的视听之力俱皆为敏锐,一个个各自默运神功,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然而。四外静寂得落针可闻,连飞鸟走兽的声音也听闻不到。
  但众人像崩紧了的琴弦,似是随时都会一下子断掉!
  忽然——
  独孤雁愕然一惊!
  原来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冷凛无比地笑道:“你们的计谋虽好,只怕却难以如愿!”
  那声音极细极低,但却又极清楚。
  独孤雁转目四顾,群雄俱皆瞑目凝神,并无一人发觉有异。
  他忍不住轻声问道:“诸位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群雄俱皆讶然一惊,同声道:“没有呀……”
  慧凡禅师忙道:“老侠士视听之力最强,是否已发现敌踪?”
  一时之间,群雄个个蓄气聚力准备应战!
  但四外仍是毫无声息,连风吹草动俱皆没有!
  独孤雁大奇,因为那声音绝非传音入密之言,那么为何只有自己听到,而他人却一无所觉。
  错愕之间,只听那声音又冷笑道:“独孤雁,你敢出来么?”
  这次他听得更清楚了。
  那声音已可分辨得出是一个女人。
  独孤雁再度转头四顾,群雄目光俱皆定定地投注在他的身上,但显然都没有听到。
  慧凡禅师见独孤雁吃惊失神之状,忙以传音入密道:“独孤侠士究竟听到了什么?”
  独孤雁微吁一声,也以传音入密道:“淳于世家之人早已到来,我等竟然懵无所觉……”
  慧凡禅师悚然一惊,道:“真的么?独孤侠士可听出她们已到何处?”
  独孤雁皱眉道:“最多不会超过百丈,可能已到了灵石寺内!”
  “寺内?”
  慧凡禅师大惊道:“为何一点声音都不曾听到?”
  独孤雁苦笑道:“她们已向在下叫阵,用的既非传音入密,又非千里扬声,但却只有在下一个能够听到,这……”
  慧凡禅师轻诵一声佛号道:“这样说来,她们对此处的布设准备只怕已经完全知晓了!”
  独孤雁颌首道:“只怕今夜的一切布设要尽成泡影了!”
  那奇怪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独孤雁,老身不愿再说下去,限你即刻出来,否则,那客舍所住的百余群雄,将不会再有一个活的!”
  独孤雁大吃一惊,忙向慧凡禅师道:“贵寺客舍在于何处?”
  慧凡也自大惊道:“左侧第三重院落,所有本派僧众与一干与会群雄,俱在其内,莫非淳于世家之人……”
  独孤雁双眉微蹙,突然挺身而起,沉声道:“在下去去就来……”
  慧凡禅师大惊道:“独孤侠士身膺重任,万万不可轻身步险!”
  独孤雁苦笑道:“事极所迫,在下没有选择余地!”
  群雄俱皆悚然而动,天龙僧插口接道:“莫非淳于世家之人已将客舍的群雄俱皆降服了么?”
  独孤雁凝重地道:“那倒未必,果尔如此,我们绝不会听不到丝毫声音……”
  微微一顿,又道:“其实纵使不曾制住客舍群雄,群雄也有如釜中之鱼,试问他们之中,哪一个是淳于世家之人的对手?”
  慧凡禅师微吁一声道:“但老侠士此去却……”
  独孤雁勉强一笑道:“如在下不幸发生意外,则主持大计还请老禅师自任之!”
  不待话落,飘身而起,向殿外穿去。
  独孤雁飘身出殿,脚步轻轻一点地面,飞身殿脊之上,举目四眺。
  夜色苍茫,在殿阁重重之中,极难发觉淳于世家的来人是在于何处。
  独孤雁按照慧凡禅师所说的左侧第三重院落看去,只见果有一座宽大的院落,隐在溟蒙的夜色之中。
  他心头略微稳定一些,至少客舍之中尚未发生惨剧。
  忽然——
  那奇异的声音又传入了耳鼓之中:
  “独孤雁,老身已候你多时了!”
  独孤雁愕然失色,原来那声音就发自大殿之后二十丈距离左右。
  那正是一重院落的殿堂之前,数株松柏,掩没了发话之人的身影。
  独孤雁有片刻的沉默,然后,朗声一笑,飘身而下,向那数株松柏之前阔步走去。
  二十丈距离,眨眼即到。
  但他走得却十分沉重吃力,瞬刻之间他有无数的问题需要思索,他必须有所决定,要怎样应付这一个不同寻常的局面。
  终于,他到达了那株松柏之前。
  同时,他也看到了树下的一簇人影了。
  他的一颗心登时沉落了下去,原来来的竟是淳于老夫人,与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五夫人,以及三名淳于世家的第三代少女。
  除了四夫人外,似乎已经全部到齐。
  淳于老夫人在三名孙女扶掖之下,仍然挂着黑布面罩,见独孤雁彳ū而来,冷冷一笑道:“娃儿,你倒胆子不小,难道不怕老身宰了你么?”
  独孤雁朗笑道:“大丈夫生而何惧死而何惧?何况,我也不见得会死在此地!……”
  淳于老夫人大怒道:“娃儿,休要自以为武功不错,在老身手上,你却连三岁顽童不如,要你死,那是太容易了!……”
  独孤雁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目光一转,道:“我可否问一个问题?”
  老夫人哼了一声道:“只准问这一次!”
  独孤雁喟然一叹道:“四夫人呢?”
  淳于老夫人有些奇异地道:“你问她怎的?”
  “老夫人已答应过我发问一次!”
  “好吧,老身可以告诉你,她是我淳于世家的叛逆之人,老身把她囚了起来,但等老身回去之后,就要将她处死!”
  独孤雁哼了一声道:“若您把她杀死,只怕……那位灵蛇居士更不肯认你做母亲了!”
  “啊! ……”
  淳于老夫人全身陡然一震,道:“你说什么?你见过他?”
  独孤雁颌首道:“一些不错,在离开鬼愁涧之后,我就去拜访了括苍山的灵蛇居士,他和您的关系我早都知道了!”
  不但淳于老夫人激动无比,连大夫人等所有之人俱都愕然失措,只不过由于头戴蒙面黑巾,难以看得出来而已。
  沉默片刻,淳于老夫人方道:“独孤雁,你知道得太多了,你为何要打扮成林天雷的模样,莫非……你与他还有师徒关系么?”
  独孤雁苦笑道:“论关系也许比师徒还要亲密一些,不过……我不想承认那些关系而已!”
  淳于老夫人咬牙喝道:“娃儿!老身无暇与你多说这些,眼下只问你想死想活……”
  独孤雁哼了一声道:“想死怎样?想活怎样?”
  淳于老夫人怒气勃勃地道:“想死也不会容易而死,至少使你受上一阵折磨,想活么……第一要说出你如何逃出的鬼愁涧,那助你逃走的蒙面人是谁?第二,乖乖随老身回去,做我三个孙女的女婿!”
  独孤雁忽然仰天格格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类如发疯。
  淳于老夫人奇道:“娃儿,你怎么啦,疯了么?”
  独孤雁徐徐收住笑声道:“老夫人太看得起我了,这两个条件实在简单极了,尤其老夫人要将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嫁给我,我独孤雁是哪生修来的福份!”
  三名少女闻得此言,个个羞得面红耳赤,俯首躲在淳于老夫人身后,一声不吭。
  淳于老夫人厉声道:“这样说来,你是答应了?只要把救你出涧之人说出,你的一切狂妄行为,老身均可恕过不咎了!”
  独孤雁笑道:“救我之人与老夫人关系密切之至,他……”
  淳于老夫人勃然变色道:“是谁?怎会与老身有密切关系?”
  独孤雁悠悠地道:“因为他是您的儿子!”
  “胡说!”
  “您何不问问大夫人?”
  淳于老夫人沉忖无语,半信半疑。
  淳于大夫人一旁柔声接道:“那人确然用的是我家的阴邪神功,造诣似在儿媳之上,否则,儿媳也不会让他逃掉……”
  “啊! ……”
  淳于老夫人霍然站了起来,喃喃地道:“莫非他是老四!”
  独孤雁朗声接道:“灵蛇居士双腿已残,怎会由括苍山跑去雁荡山救我!”
  淳于大夫人道:“不错!那人身手矮捷,绝非四弟!”
  “这就怪了! ……”
  老夫人喃喃半晌,忽地声调一沉道:“快说,他究竟是谁?”
  独孤雁冷笑道:“淳于仇,这名字您该记得吧?”
  淳于老夫人差点跳了起来,大叫道:“老二?……他还活着?”
  淳于大夫人也差点跳了起来,喊道:“不错!果然是他……”
  淳于老夫人已经哽咽出声,断断续续地道:“老身亲手把他击死涧中,他……怎会能活?”
  独孤雁寒声道:“是我母亲救了他!”
  这句话不啻平地沉雷,将众人俱皆轰得心头一震!
  淳于老夫人颤声大叫道:“你母亲是谁?”
  “四夫人!”
  “四夫人? ……”
  淳于老夫人像斗败了的一只公鸡,狂乱地喝道:“胡说,完全是胡说!老四根本不会生育过子女!”
  独孤雁坚决地道:“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不过,我不但恨你们,也恨我的亲生父母,他们对我并没有父母之情!”
  “娃儿!你纯是捏造之词,妄图⋯⋯”
  “不但我是四夫人所生,我还有一个亲妹妹,但她比我幸运,能够寄养在外公家中,不像我被弃在山野之中!”
  淳于老夫人仍然怪叫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若果真如此,老身绝不会不知!”
  独孤雁冷笑不语。大夫人却凑近老夫人耳边轻柔地道:“这话也许有些可能,儿媳好像记得弟妹曾经有两次数月托病不出,也许是她暗暗生育……”
  淳于老夫人似悲似怒地道:“但她为何要如此?为何生育要守秘密? ……”
  淳于大夫人微喟一声道:“这事不难想像,定是老四夫妇恐怕他们的儿女染上恶疾,故而生育之后设法把他们弄出涧外!”
  淳于老夫人苦声道:“但四媳妇与老四结婚之后,难免也染上恶疾,纵然送出涧外,又怎能不罹此病,这娃儿只怕……”
  大夫人叹息一声道:“儿媳尚有一事不曾禀明婆婆,四弟妹并不曾染上恶疾,那夜儿媳将她缚送地牢之前,曾经看到过她的真面目!”
  “这……”
  “想是四弟以大回天术把她的毒素尽皆吸入己身,故而……”
  淳于老夫人似哭似笑,泣不成声!
  这些事实在太使她意外了,她不由想到自己所生的五个孩子。
  老大老三老五都因那恶疾死于非命,显然得了那怪病,男人特别容易死亡,老二自幼练过玄功,恶疾不易发作,但迟早也是难免之事。
  偏偏他与自己意见相差,在气怒已极之下,自己将他一掌劈死涧内,虽然若干年来她一直为此后悔,但却没想到他会被四夫人所救,仍然活在世上。
  她说不出是悲是喜,但她却有一个强烈的欲望。想立刻见到他,甚至把他拥入怀中。
  至于老四,同样的与她意见不和,但由于老二之故,他已是她仅存的一个儿子,她不能杀死他。
  于是,她把他囚禁到括苍山淳于世家故居之下的灵蛇洞中,要他去忏悔,要他想一想祖先的遭遇之惨。
  她之如此,原是希望老四发觉自己的错误,殊料这一着对老四竟然毫无作用,他虽然未改名换姓,却自称灵蛇居士,宁死再也不肯回到自己身边。
  由于这些刺激,使她的性情更加偏激,使她更加要血染江湖武林,一雪心头激愤。
  如今料不到自己竟出了一个这样的孙儿,而且听说还有一个孙女!
  但这些是真的么?
  这是多么不可能的事!
  若是真的,她该高兴呢,还是应该伤悲?
  一时之间,她不由陷于沉默之中,静无一言。
  独孤雁同样的不吭一声,心中却像打了五味缸,酸甜苦辣,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因为淳于大夫人的话使他震动。
  设若自己的父母果是为了怕自己染患上那种恶疾而把自己弄出涧外,自己对他们的恨意是否会因之改变?
  四夫人那凄切的喊声,断线珍珠的眼泪,“明儿……明儿……”以及灵蛇居士那嘶哑的叫声,又在他耳边不断响起。
  他记得灵蛇居士曾经说过:“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有些事是万不得已的,当初使你成为一个弃儿,也都是为了你好……。”
  这些话字字都像一把利刃,直戮着他的心胸!
  蓦然之间,他双泪盈眶,暗暗叫道:“爹,娘……”
  就在这闪电之间,他对父母的恨意变成了无尽的爱心,他恨不得立时俯到父母脚前、怀中,痛哭一场。
  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他的泪水涌泉一般流着,用力咬着舌尖,以使自己不致哭出声来。
  淳于老夫人呐呐地道:“独孤雁,为什么你哭得这样伤心,莫非……一切都是真的?”
  独孤雁颤声叫道:“一点不错!这些事不久即可查明,现在……”
  他忽然兴奋地接下去道:“奶奶!现在我愿意叫您奶奶!您可知道武林中的侠义之士,并没有把淳于世家看成仇敌,相反的他们在寻求救治这种恶疾之药,现在药已配成,包管一吃就好,奶奶……只要您一句话,满天云雾立可消散,不瞒您说,孙儿已是这般群雄的为首之人,咱们重游故土,再振家声,已是指日可及……”
  淳于老夫人喟然一叹道:“这些事实在难以令人相信,但……”
  独孤雁顿足叫道:“奶奶!您就别犹豫了。群雄俱在大雄宝殿相候,一见之下,都会对您老人家心生敬慕……”
  淳于老夫人沉忖不语。
  淳于二夫人忽的冷冷一笑道:“婆母,您老人家当真深信此言么?”
  淳于老夫人黯然道:“如果真的如此,倒也……”
  淳于二夫人冷笑道:“谁不知独孤雁是一个盖代奇才,这娃儿善弄狡诈,只怕婆母也被他的谎言骗过了!倘若随他进入大雄宝殿,必然会落入了他们的圈套之中……”
  微微一顿,又道:“纵使这是真的,婆母难道就当真捐弃一切成见,与天下武林和平相处了么?百年前的仇恨,就这样轻轻地化解了么?咱们一家百年来的忍辱受苦,不就为了有一天大振声威,血染武林,洗雪上代仇恨么?现在机会来了,难道婆母就凭这娃儿的一番花言巧语,轻轻放弃了么?”
  淳于老夫人身子抖颤不停,沉声叫道:“谁说我要放弃了,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老身血染武林,洗雪深仇大恨的心绝不会变!”
  独孤雁心头一震,大声叫道:“二伯母!”
  二夫人冷哼一声道:“谁是你的二伯母!”
  “也好,二夫人,别忘了你的丈夫还活在世上,而且眼下大约仍在鬼愁涧内,如果你多少懂一点三从四德,也不会这样凶横……”
  不待他说完,二夫人陡然一声尖叱道:“胡说,你是定要讨死了!”
  扬手一掌,挥了过来。
  独孤雁勃然大怒,同样的拂手一扬,拍出一掌,大喝道:“我曾叫过你一声二伯母,那是最初的一声,也是最后的一声了,如果你不知悔悟,今后你我就是不共戴天之人……”
  但听一阵丝丝怪啸,双方掌力俱都化解了开去!
  二夫人身形连晃数晃,怪叫道:“这娃儿已经成了气候,再不除去, 日后……”
  身躯一晃,又欲欺身而上。
  淳于老夫人冷然一声大喝道:“住手!”
  二夫人连忙敛手而退,委委屈屈地叫道:“婆母作主,纵然这娃儿所说是实,这等凶横态度,也不是淳于世家的子孙,倒不如及早除去的好!”
  淳于老夫人微微不耐地道:“你何必多言,老身自有道理……”
  转向独孤雁叫道:“孩子,你所说果然一字不假,当真是我的孙儿么?”
  独孤雁冷然道:“尽管这是事实,但也要看您老人家的态度如何而定!”
  “你是说也要像对待你二伯母一样,翻脸动手!”
  “那……”
  “过来!”
  淳于老夫人声调尖厉刺耳,使独孤雁不禁又是一惊!
  他终于坚定地摇摇头说道:“不行,孙儿必须和您老人家先谈妥!”
  “说吧!”
  “请您老人家先带各位伯母去饮用治疗恶疾之药!”
  “老身怎知你不是弄的毒药?”
  “这……”
  独孤雁皱眉道:“孙儿愿发重誓!”
  淳于老夫人凄厉的大笑道:“老身听过的誓言太多了,誓言对老身而言,并无任何意义!”
  独孤雁发急道:“那么孙儿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淳于老夫人冷冷一笑道:“也好,但还有一事,须先委屈你一下!”
  “您老人家尽管吩咐,任何委屈,孙儿都甘愿领受。”
  “过来一些,让老身把你的穴道闭上!”
  “这……”
  “此外,既然你是为首之人,把殿中群雄俱都叫了出来,也要先让老身把他们穴道尽皆闭上,然后才能谈及其他问题!”
  “这……纵然孙儿肯于接受, 其他群雄也……”
  淳于老夫人哼了一声道:“那就难了……”
  声调一沉,又道:“老身不愿欺骗了你,天下群雄不论有任何理由,老身不会轻饶了他们!”
  独孤雁慨然一叹道:“您老人家究竟想要怎样可否先说上一说!”
  淳于老夫人哼了一声道:“若以老身来此之意,誓非把与会之人尽皆杀光,现在因你之故,可以减为十成中的三成!群雄如有百人与会,必须先杀三十人……”
  独孤雁大急道:“这事万万不可,您老人家何必仇恨如此之深!”
  淳于老夫人厉声吼道:“这已是老身例外施仁了!此外尚须将天下各派尽尊淳于世家为武林万世之尊,生杀予夺,任何人不准有一句异议!”
  独孤雁喟然道:“您老人家不能再思忖一下么?”
  淳于老夫人固执地道:“舍此而外,再无别法!”
  独孤雁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道:“这样说来,我们只怕谈不拢了!”
  老夫人突然沉声喝道:“大媳妇、二媳妇,你们两人去把他·为老身抓来!”
  大夫人、二夫人应声而起,一左一右,疾掣而至。
  独孤雁心如刀戮,奋然大叫道:“我已表明身份,难道你们当真这样不相信么?”
  大夫人怔了一怔,叱道:“老身迫于老夫人之命,纵有坦护之心,也无坦护之力,这……是……没有办法之事,不过……”
  二夫人接口喝道:“只要你有尊敬长上,肯听老夫人命令之心,保你不致戮,但如再行抗拒,那就说不得了!”
  不待话落,五指如钩,抓了过来。
  淳于大夫人口中虽似有同情之意,手下却无同情之心,双掌箕张,威势比之二夫人犹强一倍。
  独孤雁曾是两个人的手下败将,那种高不可测的阴邪神功是他一直无法抵挡得了的,此刻力敌两位夫人,自然心中更加着慌。
  但他立即记起了悟果老禅师所授的五式绝学,当下毫不迟疑,双掌向外对了出去。
  这一招平平淡淡,同时封挡两位淳于世家的高手,似乎是绝不可能之事。
  二夫人格格一笑,道:“独孤雁,你当真是自寻死路了!”
  五指之上又暗加了两成力道,疾抓而下。
  淳于大夫人也自以为得计,因为独孤雁应用的招式太平凡无奇,一招搏击下,必可轻易地将他制住!
  殊料独孤雁所用的招式,外表虽然平庸无奇,实则却暗蕴着无穷的奥妙变化,否则五记招式,也不会要费上他一天多的时光去苦学了。
  就当大夫人与二夫人两人招式将要递到之际,却遂感眼前一片花,不知怎样一来,独孤雁递出的招式竟而一连数变。
  那变化过于诡谲快速,虽是大夫人、二夫人联手对敌,也未及看清他那变化是怎么突然改变的路数!
  两人吃惊之余,但感眼花缭乱惶然失措。
  独孤雁冷然一笑,突然大喝一声,同时发出两声脆响。
  大夫人、二夫人两人同时退后一步,原来两人手肘之上俱被独孤雁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虽然那一拍不算如何严重,但两人俱都半身发麻,一时动弹不得。
  这是多么使人吃惊之事,两人都曾单独与独孤雁交过手,任何一人都可轻而易举地将他制服,为何数日不见,却……
  随在老夫人身旁的人见状不由俱皆啊的惊呼一声。
  淳于老夫人也自奇怪的咦了一声,大喝道:“看来当真需要老身亲自动手了!”
  不见她腿移动,却已如幽灵鬼魅般飘到了独孤雁身前。
  独孤雁愕然一惊,道:“且慢动手,孙儿还有话说!”
  原来他为淳于老夫人身手所惊,虽然一举震退了大夫人、二夫人,但他看得出,自己仍然远非老夫人的对手!
  淳于老夫人轻叱一声道:“你们退后……独孤雁,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夫人二夫人相率退开,但却随在老夫人之后,同时,三夫人五夫人,以及三名少女也相继跟了过来。
  独孤雁黯然道:“孙儿求您老人家三思,以血还血,并不是洗雪先代仇恨的最好办法!”
  淳于老夫人步步前移,冷凛地道:“你就是这一句么?”
  独孤雁连忙退后两步,道:“其次,是关系我爹爹……”
  说话之间,又向后退开了两步。
  淳于老夫人震了一震,道:“关于你爹什么?”
  显然她母子之情仍深,独孤雁之言,使她忍不住要追问下去。
  独孤雁叹口气道:“倘若您老人家原谅了我母亲的过失,我爹爹一定会回到您的身旁,重叙天伦之乐!”
  说话之间,不停步地后退。
  他默默计算距离。再有七八丈路,到达距大雄宝殿后窗五丈左右时,即可使殿中的世外三奇与藜薇子把药液以激水成气之法撒了出来。
  淳于老夫人在心情激动之下,果然似是未曾考虑到这一问题,一面步步前进,一面厉声叱问道:“这事你说得错了,老身怪罪于四媳妇,老四根本一无所知,你……”
  淳于二夫人接口道:“婆母休要受他的欺骗,这娃儿又不知在弄什么鬼了!”
  淳于老夫人猛然收住脚步,道:“娃儿,你好大的狗胆!”
  猝然一掌,拍了出来1
  独孤雁大吃一惊,连忙挥掌一扬,迎了出去。
  没料到那掌力是一股迥旋暗劲,把独孤雁的身子拉得硬行向前卷了五六尺的距离。
  淳于老夫人格格一笑,道:“娃儿,看你还能跑去哪里!”
  枯瘦的五指一探,抓了出去!
  独孤雁被老夫人掌力一卷,卷回了五六尺远,心中大为惊讶,当下待掌力一失,趁老夫人抓出的五指未到之际,双足一点,疾如箭射一般向前跃去。
  老夫人不虑有此,被他一跃之间竟出了去了六丈远。
  淳于二夫人急叫道:“婆母莫追,提防这娃儿有诈!”
  但老夫人气怒之下,哪里还顾得这些,怒哼一声,箭射追去!
  淳于大夫人见婆母已然追了过去,自己不敢落后,也随后而起,由淳于老夫人右侧赶了过去。
  大夫人转身甫动,三夫人五夫人以及三名少女也如影随形,齐向独孤雁飞也似扑了过去!
  独孤雁拼尽了全部力气想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大殿后窗!就在六丈外双足一点地,二度平飞而起,同时放声大叫道:“无名老儿, 快……”
  他意料之中的是无名老叟、慧凡禅师等人不会听不到自己在外做的一番呼喝之言,必然早已把预定向院中撒出的药液对准后窗。
  果然,只听无名叟大叫道:“林老儿不必慌张,老夫等来了!”
  但听蓬的一声大响,后窗先是被一股强猛的掌力一击而碎,而后是一片黑云一般的药雾,急如灵泉突喷,向外飘洒而来!


  第十七章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那股由后窗激射而出的药液,是世外三奇与藜薇子合力以激水化气之法所喷出,高达十丈,一下子弥漫到了二十丈方圆左右,将大雄宝殿之后的整座院落俱都掩盖了起来。
  在尖锐刺耳的丝丝之声中,所有淳于世家到来之人俱都被笼罩其内。
  只听淳于老夫人声如鸱枭般的怒叱道:“好大胆的孽畜,竟敢暗算老身……”
  双掌一振之间,一层厚达二尺左右的白雾立刻把周身尽皆护了起来,好像在周身筑起了一层铜墙铁壁。
  独孤雁放声大叫道:“我才没有暗算您,这不是毒药,而是治疗恶性麻疯最有效的药液,只要吸入一点,病就会好……”
  淳于二夫人则应声大叫道:“婆母休听他的胡言乱语,咱们快退吧……”
  原来她也同样的挥出了护身玄雾,并未被那激出的药液沾及一丝寸缕,不待话落,纵身向第二重大殿之中跃去。
  淳于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双肩晃处,竟而后发先至,先一步射入了第二重大殿之内!
  但大夫人,三夫人,五夫人以及三名少女,意志还没有二夫人那样坚决,独孤雁之言,使他们多少有些动心,以致护身玄雾一松,都被弥漫庭院中的药雾或多或少的醺袭了一下。
  那药液果是极为灵验之物,大夫人首先觉得鼻孔一痒,不自觉的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须知不论正邪功力,全凭丹田所提的一口真气,真气一散,功力自失,必须再行重新提聚。
  咳嗽喷嚏,为武家交手时最为禁忌之事,大夫人因一个喷嚏打散了丹田所提的一口真气,功力顿时消散无遗。
  她大惊之余,连忙再度提起一口真气,欲图相随老夫人之后跃入殿中。
  可惜此刻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岂容她从容换气聚力。
  因为在她功力一失之际,护身玄雾立散,弥漫的药液像潮水一般把她弄得满头满脸,衣履尽湿。
  同时,一股清凉气息由口鼻之中不停吸入内腑。
  耳际间只听二夫人在殿中大叫道:“大嫂……快带人退了回来……”
  大夫人心头清醒无比,但双腿却有千斤之重,回头转看时,三夫人、五夫人以及自己的两个女儿与三夫人所生的一个女儿,早已倒于地下,人事不醒。
  她愕然失色,不由心头一惨!
  大殿中又传来了淳于老夫人的声音道:“大媳妇,快……快……你受了他们的暗算了……”
  声调凄厉颤抖,既悲且怒!
  大夫人想要开口答话,无奈牙关发抖,喉咙无声,四肢知觉渐失,一阵天旋地转,蓬然一声摔了下去。
  院中药物渐消,除开淳于老夫人与二夫人之外,其他之人都已被药雾所沾,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慧凡禅师,世外三奇,藜薇子,天南毒圣,四不和尚,以及河洛钓叟申公常等十余位老侠士俱都相继拥入院中。
  这次无名叟的白骨阵,天南毒圣的毒阵,虽然俱未派上用场,但一举之下仅使淳于老夫人与二夫人漏网,已经是一件大为不易之事。
  独孤雁目光四转,急道:“快些将第二重大殿的前后门窗包围, 准备药液……”
  原来淳于老夫人与二夫人并未即刻离去,显然欲等院中弥漫的药雾消散之后,再救回大夫人等人。
  慧凡禅师等闻言不稍迟疑,相继飘身同起,立刻将淳于老夫人与二夫人藏身的大殿秘密包围了起来。
  留在当地的是世外三奇、藜薇子与四不和尚。
  独孤雁沉声道:“为什么还不把药液快些移来!……”
  无名叟摇头一笑,暗以传音入密道:“娃儿!休要这样喝叱,那药液方才已经用完了!”
  “用光了……”
  独孤雁也以传音入密惊叫道:“那……染患这种怪病之人不知多少, 岂不……”
  “药液虽已用光,配药的药材尚有不少,只不过眼下已来不及供给令祖母与二伯母两人用了!”
  “啊! ……你们已听到了?”
  “你们那样大呼小叫,连在客舍中的群雄大约都会听得清清楚楚,岂止老夫等人……”
  独孤雁叹道:“这样说来他们对我岂不……”
  无名叟一笑接道:“他们大多都已对你谅解,而且尊之敬之,对你在日月山连坑九十三名高手,北邙山将武夷掌门化为一滩粉屑之事也都抛到脑后了……”
  说话之间,只见四名少林天字辈的古稀老僧已将大雄宝殿中的那口大锅抬了出来,如飞而至,摆于独孤雁等人面前,合什而退。
  摆设之处,距淳于老夫人等匿身的大殿不过十余丈远,如以激水气之法,不难将整座大殿包围其内。
  独孤雁注目看时,只见锅中尚有半锅药液。
  无名叟道:“这些只是清水,毫无用处……”
  独孤雁皱眉道:“倘若淳于老夫人愿意服用这药,又该如何?”
  无名叟苦笑道:“倘若她老人家要服,也只有请她等上个把时辰,让咱们的老伙计再帮忙煮上一锅,不过……”
  微微一顿,道:“依老朽看来,只怕她不会服用,因为她心头的恨意太深了,一时之间还没有办法消除,连你这亲孙子她都不认,可知她恨到了什么程度!……”
  独孤雁皱眉道:“那么这锅摆在此处又有什么作用?”
  无名叟凝重地道:“什么作用?……吓吓令祖母,免得她横施毒手,咱们倒霉!”
  独孤雁讶然道:“她……当真这么厉害么?以眼下在场的群雄之能,何不把她与二夫人擒住,强迫她们把药服下!”
  无名叟连连摇头道:“不行,眼下炼药既来不及,倘若被她看出这药是假,只怕在场人中,至少要死上一半,方才老夫已经看到了她的身手,老夫……自愧望尘不及!”
  独孤雁急道:“如此说来,就不该再包围她们,如果……”
  “不,那样更易于启动了她们的疑念……”
  “前辈是说要她们由……”
  无名叟道:“逃走的地方很多,说不定要走门窗!”
  独孤雁苦笑道:“但她们这一走,又是后患无穷!”
  无名叟摇头一笑道:“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跟踪疾追, 赶到雁荡, 再……”
  忽然——
  殿中传出了淳于老夫人的厉叱之声:“独孤雁,如果你所言属实,那你实在是禽兽不如!……老身迟早要把你弄到括苍山淳于世家故址,万刀凌迟,祭奠百年前惨死的祖宗家人……”
  独孤雁闻言不禁为之怔了一怔。
  由无名叟之言中,他已知道群雄均已看穿了他的秘密,如今淳于老夫人又直呼他的姓名,已经无法再行隐瞒下去。
  当下索性面纱一扯,露出了本来面目,疾奔两步,赶至大殿之前叫道:“这是为了淳于世家将来的前途着想,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为了淳于世家,为了整个的江湖武林,我必须把这种恶疾彻底根治,永绝于世……”
  不待他说完,深闭的殿门之内又传出了淳于老夫人一串凄厉的长笑!
  笑声比哭声还难听,良久,方才收笑叫道:“事到如今,你还敢谎言欺骗老身,一举毒杀淳于世家老少六人,你还有胆子前来和老身说话……”
  独孤雁大叫道:“那不是毒药,而是治疗恶性麻疯的圣药,是天下第一神医藜薇子费了十数年的时光,和冒了多少凶险才炼制成的……”
  “胡说……”
  “我说的句句是实,您立刻就可明了真相……”
  淳于老夫人又是一串凄厉的惨笑,道:“独孤雁,你何不先自己看上一看,再来对老身回话!”
  独孤雁也自惶惑莫决,闻言急忙转身看时,只见大夫人等依然横七竖八的躺于地上,动也不动,恍如已然死去一般。
  三名未带面纱的少女面色苍白,四肢僵挺,看不出有无气息,但乍然看去,却像伤势极为严重。
  他心头大疑,飞身而回,一把抓住无名叟问道:“她们为何还没醒来?”
  无名叟呐呐地道:“这……按说是应该醒过来了……”
  独孤雁大急道:“按说?……这事怎么可以按说,倘若万一出了意外,这六条人命只怕要加上百倍千倍偿还,划得来么? ……”
  无名叟皱着眉道:“藜薇子天下第一神医,他费上十多年的时间提炼之药,大约不致有什么意外,不过……”
  目光一转,道:“这事还是要问他自己……”
  藜薇子早已胡子翘得老高,不待独孤雁去问,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老夫只管炼药,不管他要死要活……”
  独孤雁大声道:“岂有此理,倘如他们死了……”
  藜薇子也大怒道:“良药只医不死病,如果他们定然要死,也是没法!”
  独孤雁吼道:“如果你那药出了问题……你……你……”
  但他一言未毕,忽然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欲呕,心头一惊,伸手拍拍前额,断断续续的叫道:“我……我是……怎么了!”
  不待话落,咕咚一声,也摔于地上,昏了过去。
  无名叟意外的啊了一声,沉声叫道:“老伙计,这事有点不对了, 这娃儿怎……”
  藜薇子面无表情的哼道:“有什么不对,除非他也沾上了恶疾的病毒……”
  天龙僧、地阙道长俱都站在一旁,见状也是双眉深蹙,天龙僧轻轻宣了一声佛号,叫道:“且莫争执这些,先对付殿中的……”
  淳于老夫人的狂笑怒吼之声又传了过来,道:“原来这娃儿也上了你们的大当,好一些武林正道侠士,老身……”
  只听堵在殿门外的慧凡禅师的声音叫道:“误会,误会……这些都是误会……”
  淳老夫人厉喝道:“老身恨不得食尔等之肉,喝尔等之血, 今日……”
  无名叟急忙扬声接道:“老夫准备的药液尚有半锅,是你们两位出来,还是等把大殿击毁之时,再送给你们两位专用!”
  大殿中声音顿息,但旋即发出一阵蓬然大震,殿顶上砖瓦齐飞,已经击穿了一个大洞。
  紧接着两条人影有如幽灵突出,一下子飞起十余丈高,在空中一个转折,向正南扑去,转瞬之间,消逝无踪。
  无名叟叹了一口长气,道:“虽然未竟全功,总算渡过了一关! ……”
  目光向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独孤雁、淳于大夫人等扫了一眼,最后投注到藜薇子脸上,道:“老伙计,这些人的生死,都在你的身上,如果出了意外,你这条老命只怕也难得好死……”
  藜薇子愤愤的叫道:“老夫尽力而为也就是了……”
  夜色将尽,遥远的天际,透出了一丝曙光。
  不知过了多久。
  独孤雁又悠悠的醒了过来。
  他迷茫的睁开双眼,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之上,房中或坐或立,世外三奇、慧凡禅师等人俱皆在场。
  藜薇子则正在按着他的一只手腕,与他把脉。
  无名叟首先发觉他已醒来,俯身轻声问道:“觉得怎么样,好了么?”
  藜薇子翻眼瞪了他一下,忽的把按在五指之下的手腕一摔,叫道:“无名老儿,老夫的责任没有了,……这娃儿以后再死,也休要再找老夫的麻烦了!……”
  无名叟噗哧一笑,道:“老伙计,七老八十的人了,怎的火气还是这样的大!”
  藜薇子哼了一声,道:“这孩子所受的先天病毒已除,不会再死于那种恶疾,但他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无名叟啊一声,道:“为什么?”
  藜薇子方欲有言,却见一旁的天南毒圣段云程疾步走了过来,笑道:“他的病在下⋯⋯晓得,而且可以医治得好……”
  说着向藜薇子施了一礼,呐呐地道:“岳……岳……”
  藜薇子两眼一瞪,重重的哼了一声,把头转开去。
  众人见状都不禁为之一怔。
  但没有人继续追究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无名叟急急地道:“莫非他中了毒么?”
  天南毒圣脸色红白不定,呐呐地道:“不……不……只是一种普通的……虫毒……”
  慧凡禅师轻诵一声佛号,接口道:“段施主与独孤侠士莫非尚有一段……”
  天南毒圣苦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老衲会保证独孤侠士,四不和尚与段施主……”
  天南毒圣双手连摇道:“这件事暂时不提了……在下……”
  四不和尚龇牙裂嘴地道:“咱俩的过节就此揭过,以后莫找我和尚的麻烦了……”
  天南毒圣模模糊糊的应道:“自然,自然……”
  说话之间,右手一探,压在了独孤雁的气海穴上。
  独孤雁早已清醒了过来,但他需要想的事情极多,故而一直不曾移动,及见天南毒圣探手压来,方才挣扎着叫道:“不! 不! 在下……”
  但他一来刚刚苏醒,体力未复,二来天南毒圣出手快捷,加上他思绪纷乱,不及防范,故而一下子被天南毒圣制住了穴道!
  一股热流由天南毒圣掌心中透射而出,循经走脉,布达四肢,而后,那股热流又迅捷的收了回去,顷刻而尽。
  天南毒圣揩揩额头汗珠,向慧凡禅师以及无名叟等扫了一眼, 道:“好了……”
  目光有些无可奈何的瞄了远远相背而立的藜薇子一眼,也把头转了开去,默默向一旁踱去。
  独孤雁默然运息一匝,只觉气血激荡,内力滚滚,当下一挺身跳下床来,拱手四面一揖,道:“有累诸位前辈了!”
  无名叟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想不到我们这群老骨头今天倒要听你这乳毛未退的娃儿呼来喝去,这……真是千古奇事! ……”
  河洛钓叟也凑前一步,道:“林天雷……不……现在该叫独孤雁还是……淳于什么,老朽等受你的愚弄够了!”
  话虽如此说法,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愠意。
  朽木隐者也呵呵大笑道:“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看来咱们这几根老骨头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无为子摇摇头道:“这也不然,放目当今武林,除开淳于世家之外,大约还没有能强过咱们这些老鬼之人,……”
  目光有些钦慕地盯注在独孤雁脸上,道:“独孤侠士一代奇才,可谓武林中亘古以来的第一奇杰!”
  众人同声响应道:“这话不错,独孤侠士确然是武林中杰出的盖世奇才!”
  独孤雁受了夸奖,心中却没有受用之感,有些赧然的扫了群雄一眼,再度环拱一揖道:“诸位前辈不加罪责足矣,过誉之词,在下如何敢当!”
  河洛钓叟大笑道:“当得当得⋯⋯从我老头子起,就第一个佩服你,你所做所为,如非具有大智大勇,绝难做到。”
  独孤雁尴尬地一笑道:“惭愧,惭愧,……不知……”
  无名叟接口道:“大约你是惦记着你的大伯母等人吧……”
  转向藜薇子一笑道:“现在差不多可以去看看了吧?”
  藜薇子冷冷地道:“随便……”
  无名叟微微一笑,道:“这老家伙越来越别扭了,独孤雁,咱们……”
  不待话落,举步向外走去。
  独孤雁疾步相随,一干群雄也俱皆无言随后而行。
  原来那是一座偏院,穿出院门,一连经过几处殿阁回廊,到达了一座竹影婆娑的小院之内。
  那小院只有三间正房,院门内外两列黄衣僧人分班驻守,一见无名叟等人走来,纷纷合什肃立,寂然无哗,气氛十分严肃沉重。
  独孤雁心存疑念,忐忑不安,抢先一步,赶在无名叟之前向那三间正房中奔了进去。
  房中沉静异常,一列排了六张云榻,每榻之上各躺着一人,分明正是淳于大夫人、三夫人、五夫人,以及三名少女。
  使独孤雁吃惊的是,不及踏入房门,一股臭气已经当先扑面袭至。
  那臭味十分难闻,像是数具腐烂已久的尸体所发,中人欲呕,以致独孤雁情不自禁的收步怔了一怔。
  但他略一迟疑,终于又举步走了进去。
  只见大夫人等仍然戴着面纱,所躺的床榻之上脓血浸染,被褥尽湿。
  另外三名少女的面目如常,但耳目口鼻等七窍之中也同样的脓血四溢,恶臭扑鼻,令人望而却步。
  独孤雁顺着床榻走了一转,面色大变,顿足道:“完了,完了……”
  藜薇子胡子一撅,吼道:“什么完了?”
  独孤雁叹道:“她们都死了,你那药……”
  藜薇子怒吼道:“狗屁,她们都好了!”
  独孤雁碰了一个大钉子,碰得怔了一怔,道:“好了?!……为什么?”
  藜薇子睬也不睬,转向慧凡禅师冷冷地道:“老朽要你们准备的药汤弄好了么?”
  不待慧凡禅师答话,在他身旁的两名天字辈僧人立刻趋前代答道:“早已备妥!”
  藜薇子扳着脸道:“可以带她们去洗洗了!”
  “带她们去洗?!”
  慧凡禅师愕然一怔,道:“这……她们都是女流之辈,此地……哪有能够侍候她们……洗澡之人?”
  藜薇子胡子一撅,道:“哪个说要人侍候她们洗澡?”
  慧凡禅师诵声佛号,道:“她们俱都仍在昏迷之中,如果无人服侍, 又怎能……”
  藜薇子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蓦然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包,小心的打了开来。
  只见小包中原来包着一撮红色的粉末,把那粉末倒在掌心之中,分别向躺在云榻上的六人头部撒去。
  药粉甫经撒出,已见那三名少女俱各啊了一声,猛地一翻身坐了起来。
  只见三人如梦初醒,张惶四顾,俱皆面现愕然之色。
  独孤雁向前凑了一步,尴尬地一笑道:“三位……觉得如何?”
  三名少女仍然迷迷茫茫,但却俱皆面色羞红,同时也发觉了自己耳目口中所流出的脓血,一时又惊又疑,不由惶然失措。
  身着红、黄的两名少女,再度定神瞥了独孤雁一眼,一言不发,两人同时奔到淳于大夫人榻前,大叫道:“娘……娘……”
  叫声惊醒了仍在发怔的紫衣少女,也一个踉跄奔到三夫人云榻之前,痛哭失声,叫起娘来。
  独孤雁双眉深锁,无可奈何的向藜薇子道:“前辈医师通神,足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但……”
  伸手指指淳于大夫人等,呐呐地道:“她们三位……”
  藜薇子冷冷的哼一声,道:“她们的病根已经拖了几十年,好起来当然不会有这样快法!”
  独孤雁为难的忖思了一下,终于走到三名少女中间,柔声道:“三位想必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按年龄看来,你们三位大约都是妹妹, ……”
  一红一黄两名少女尚未应声,那名三夫人所生的紫衣少女却仰起脸来,满面泪痕的叫道:“我娘……不会死么?”
  独孤雁温柔的笑道:“藜薇子前辈是当世第一名医,他老人家辛辛苦苦费了十几年时光所炼成的药物,就是专治这种恶疾之用,只要去再用药水冲洗一下,立刻就会完全复原,……等三位妹妹洗完回来,三位伯母大概也就醒来了!……”
  那紫衣少女转目四顾,只见房中所有之人,除开四不和尚与独孤雁之外,个个都是慈眉善目的长者,一双双目光也都满含着抚慰鼓励,心头一松,不由绽出一丝笑容,当下近乎兴奋的叫道:“果然能够这样,那就好了……”
  两位天字辈少林老僧忽然双双合什道:“沐浴用的药汤早已备妥,三位少女施主请随小僧……”
  大夫人所生的红衣少女眉梢一转,有些羞赧地道:“但我们这等模样,这些脓血……”
  无名叟从旁笑接道:“那是潜伏在体内的恶疾病毒,只要去彻底洗净,就永远没有事了!三位快些去吧!”
  两名少林老僧相顾一眼,同声又道:“小僧替三位女施主带路了!”
  说罢之后,顾自转身向外走去。
  紫衣少女眼珠转了一转,悄声向红黄二女道:“姐姐,咱们这样子实在也该洗干净了,跟他去吧!”
  不待红黄二女同意与否,跟在两名僧人之后,姗姗行去,红黄二女柳眉深蹙,微吁一声,亦复无言而行。
  独孤雁心头仍然紧张得很,大夫人等能否好得过来,也不见得就是如何有把握之事,因为她们是连一点气息都没有,任凭怎样看去,都像是三俱腐烂了的尸体。
  慧凡禅师等十余位武林长者目光俱皆定定的凝注在大夫人等身上,也是默无一言,神色间俱是一副焦灼的等待之态。
  独孤雁不耐地轻轻踱了几步,忍不住伸手向大夫人蒙面的黑纱掀去。
  他尚不曾见过大夫人的真实面目,但由一红一黄两名有倾城倾国之貌的少女看来,她们这位母亲应该并不是多么难看的人物。
  但一见之下,却不由使他立刻有一种要呕的感觉,原来大夫人那一张脸与淳于老夫人的情形也是相差无几!
  此刻更是满脸脓血,一片模糊,几乎连耳目口鼻都无法分得清楚,同时恶臭扑鼻,令人不忍卒睹。
  他沉重的叹吁一声,松开手中的面纱,向后退去!
  忽然-----
  就当他举步欲退之际,却见淳于大夫人突然一挺身子坐了起来,尖声厉叱道:“小畜牲,你……”
  探手一掌,拍了出来。
  这一着不但独孤雁大出意外,连转在四周的十余位稀世高手也都为之讶然大吃一惊!
  那一掌拍出得十分快捷,且当独孤雁心思重重,嗒然若丧之际,哪里想得到出招拒格。
  幸而他已是意动功生之人,匆促间一挺护身功力,硬行接了下来。
  但听卜的一声,掌力悉数化解了开去,淳于大夫人身子一震,又复一下子躺到了云榻上。
  独孤雁不禁呆了一呆。
  因为大夫人的险邪神功与她的诡异招数,他是已经领教过的,虽然他已经又精进了不少,但被她一掌拍实,至少也会震出数步远近。
  殊料结果却大出意外,不但大夫人的掌力被他悉数化解了开去,而且一股反弹之力竟把她震得躺了下去,仿佛她的功力突然减了若干倍之多。
  他十分自然的想到,这定是她刚刚醒来,功力尚未全复之故,当下连忙轻声一笑道:“大伯母,您的病已经全好……”
  了字尚未说出,大夫人却又怒哼一声,道:“小杂种,你骗够了我们……”
  独孤雁叹息一声道:“事实确是如此,大伯母能否听我……”
  淳于大夫人桀桀怒叫道:“老身伤处溃烂,功力大减,岂非……”
  不待话落,又复挥手一掌劈来!
  独孤雁沉声叫道:“大伯母,您能否冷静一点……”
  喊声之中,纵身欲躲。
  但听无名叟的话声传了过来,:“独孤雁,由着她劈你三掌!”
  独孤雁闻言一怔,略一犹豫之际,一掌业已拍至!当下只好单掌平出轻轻向拍来的掌力抵去!
  他掌上并未用劲,那一掌纯然是封挡作用,又是卜的一声,独孤雁轻轻松松的接了下来!
  淳于大夫人双掌连挥,又是两掌猛然拍到。
  独孤雁亦自怀着诧然的心情,一一接了下来。
  淳于大夫人三掌拍完,全身一阵震颤,颓然无力的躺回床榻之上,轻轻的喘吁不已。
  独孤雁顾自在一旁呆呆发怔,因为那三掌不但力道平常,而且以前他所领教的那种阴寒透体的袭人凉意也已荡然无存。
  然而淳于大夫人却像已经尽出全力,较之以前,委实有天壤之别。
  无名叟轻声叫道:“独孤雁,现在你可出去了!”
  独孤雁心头正感沉重无比,闻得无名叟之言,不自觉的举步向外走去,来到了竹影婆娑的庭院之中。
  一干群雄也由臭气四溢的房中走了出来。
  独孤雁愀然问道:“难道这种恶疾治愈,功力当真会因之减低么?”
  无名叟淡然一笑道:“那是自然,这一点淳于老夫人等大约早已知道,因为任何神功绝不能进步那样快速,除非是因恶疾病毒把她们的体质改变成了常人所不及的境地,及至病毒一除,自然就会又与常人一样了……”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以她们眼下的武功造诣而论,仍可列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之林,足以称霸一方!”
  独孤雁忽然一惊道:“这样说来,我……”
  无名叟嘻嘻一笑道:“你得力于天赋才华,与对武学的悟力之深,并非由于你潜伏在体内的病毒之故,这一点你不妨试上一试!”
  独孤雁半信半疑,一面潜运内力,同时一指点出!
  但见一缕五彩光华的指锋指处,数丈之外一块太湖石的顶部已被蚀为一滩粉屑,随风四散。
  无名叟微微一笑道:“你不但功力丝毫未减,较之以前反而更见精纯了!”
  独孤雁心头不禁为之一喜,只听无名叟继续说道:“现在咱们可以重回大雄宝殿,商议一下进攻雁荡鬼愁涧,彻底改变淳于世家境况之策了,须知兵贵神速,淳于世家爪牙羽翼遍布宇内,如果淳于老夫人一声令下,江湖中恐怕仍会一片血腥……”
  独孤雁皱眉道:“但此地的⋯⋯”
  无名叟从从容容地道:“只凭客舍中各大门派的现任掌门,大约足可对付得了她们,何况,只要用藜薇子那老儿的药水一洗,就可完全复原了!”
  说话之间,已经走出了院落之外。
  独孤雁念头疾转,突然返身向随在身后的群雄拱手一揖道:“在下蒙诸位优遇,此恩日后再谢,请恕在下先行别过了!”
  说罢纵身欲去。
  群雄俱各讶然,齐声道:“怎么,独孤侠士要走!”
  慧凡禅师急道:“先师重托独孤侠士,少林兴革大计,还请……”
  独孤雁打断他的话锋道:“老禅师既已出关,似乎不致急于再度潜修,天道禅师可先率众回返少林,老禅师如果兴致未衰,不妨再到雁荡一行,须知未来的事态仍然严重!”
  慧凡禅师轻诵一声,道:“老衲遵命了!”
  无名叟呵呵一笑道:“这样说来,咱们要雁荡再见了!”
  独孤雁喟叹一声,道:“但愿如此……”
  双拳一拱,一跃而去。
  天南毒圣、四不和尚几乎同声大叫道:“独孤雁,慢走!……”
  双双纵身而起,追了上去。
  独孤雁心情沉重,思绪纷杂,顾自疾飞狂奔,对身后天南毒圣四不和尚的喊叫充耳不闻,眨眼之间,已经远离灵石寺,到达了伏牛山下。
  他的黑蝮虫已被天南毒圣运功吸出,生命不致因此而死,同时,藜薇子的灵药已经奏效,虽然淳于老夫人与二夫人在逃,但已是强弩之末,只要伏牛山的消息一经传开,所有淳于世家的羽翼爪牙亦必纷纷叛离,今后江湖武林之中,当不致再有因恶性麻疯受害之人。
  更可喜的是,由于他光明磊落的态度,已经获得了武林群雄的谅解,今后在武林中,他将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英雄侠士,而不致被人视如杀人的恶魔。
  按说他应该欣幸才对,实际上他却是心事重重,忧闷不已。
  一旦远离群雄,经山野间的凉风一吹,神志不由为之一爽,一时不由把脚步缓了下来。
  天南毒圣脚程较四不和尚快了,甚多,就在独孤雁脚步一缓之际,已经由后追到,沉声大喝道:“独孤雁,你就这样走了么?”
  独孤雁皱皱眉头,茫然道:“前辈这样追逐在下,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天南毒圣跳起来叫道:“你忘记对老夫的诺言了么?”
  独孤雁心头震了一震,道:“在下不曾忘记,只是前辈……向在下种虫下毒,已经自毁约定!”
  “老夫已把虫毒替你吸出来了!”
  独孤雁忽的霍然转回头来,定目看去,只见天南毒圣双目下陷,容色似是又憔悴了不少,同时眼角之上尚有未干的泪渍。
  忽然之间,他记起了灵蛇居士那嘶哑的叫喊:“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
  他心头像被利刃刺了一下,黯然苦笑一声道:“就算在下对你没有那次承诺,以令媛那种德性良好的女孩子,在下也誓必尽力相救……”
  天南毒圣松了一口气道:“老夫总算放下一件心事了……现在与老夫同去救我女儿去吧!”
  独孤雁摇摇头道:“不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天南毒圣失去理性一般的叫道:“还有什么事能比救我的女儿更重要?”
  独孤雁不禁微生反感,大声道:“前辈只知自己有女儿,难道就不知别人有父母?”
  天南毒圣震了一震,呐呐地道:“这样说,你……”
  独孤雁冷冷哼了一声道:“前辈最好不要问下去了……您不妨与世外三奇藜薇子以及慧凡禅师等前辈同行,咱们雁荡再见!”
  天南毒圣又震了一震,叫道:“不行,老夫不能与他们同路……”
  他的神态使独孤雁不禁为之也怔了一怔,苦笑道:“那么前辈只好独自前去了!”
  天南毒圣喃喃地道:“不错,我自己去!……”
  独孤雁忽而十分同情的望着他道:“前辈尽管放心,在下虽然尚有别的事情要办,但保证可比前辈先到,而且,在下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将令媛的痼疾医好!”
  天南毒圣忽然探手掏出一个白瓷小瓶,郑重的递到他的手上道:“这里有几颗丹药,专解各种剧毒,带在身边,有备无患! ……”
  忽然,气喘咻咻的四不和尚从后面大步追了上来,狂叫道:“独孤雁,今天你抖起来了,就不理我和尚了……”
  一眼瞥见天南毒圣在旁,心头一寒,连忙踉踉跄跄的把脚步收了下来。
  天南毒圣见四不和尚由后追到,一时怒气勃发,抖手一掌,拍了出去,同时大喝道:“贼秃,老夫今天难饶你了!”
  四不和尚惊叫道:“别打,别打,我和尚……”
  但天南毒圣那一掌太快太狠了,任凭他如何躲闪招架,也没有躲闪得开,但听蓬的一声大响,竟被震得一路翻滚,摔出了两三丈远。
  独孤雁欲待阻拦,已经不及,微吁一声,摇头不语。
  天南毒圣似乎也觉得手过重了些,向独孤雁尴尬的一笑道:“这和尚委实太可恶了,老夫只是警戒他一下……”
  双拳微拱,纵身驰去,转瞬间已经踪影俱失。
  独孤雁走到近前看时,只见四不和尚头脸四肢已被乱石划得血液淋漓,耳目口鼻中也泊泊的流着血水,显然那一掌很够他受的。
  四不和尚挣扎了一下,叫道:“老鬼呢?”
  独孤雁忍不住一笑道:“走了!”
  “走了?!……我和尚发誓要报仇!”
  不待独孤雁挽扶,一挺身摇摇摆摆的站了起来。
  独孤雁淡淡地道:“伤得重么?”
  四不和尚龇龇牙道:“我和尚挨惯了这老鬼的打,倒也不觉得什么了……”
  目光一转,又道:“咱们现在要去何处?”
  独孤雁哼了一声道:“你怎知我会与你同行?”
  四不和尚眼珠滴溜一转道:“就算我和尚贴上你了吧,有老白毛可骑,瞬息千里,又何少我一个和尚!”
  不待话落,立刻嗫嗫吹起一缕尖锐的啸声。
  不久,只听一阵戛戛长鸣与飞羽振翅之声传了过来,转瞬之间,老白毛已经扑落在两人之前。
  独孤雁微露惊喜地道:“你怎知道的呼叫之法?”
  四不和尚龇龇牙道:“上次我和尚无意之间一声长啸,引来的这鸟儿,此次照样施为,自然也差不了许多!……”
  说话之间已经顾自向鸟背上爬去。
  独孤雁无可奈何,只好也向鸟背上纵去。
  忽然——
  就当两人欲要喝使老白毛凌空飞翔之际,只听一声大叫传了过来, 道:“独孤侠士……”
  独孤雁闻言大吃一惊,急忙纵身飘下鸟背,只见来者竟是丐帮代理帮主的长老路千里。
  路千里神色张惶,喘吁不止,一时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独孤雁惊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路千里摇头叹气的喘吁半晌,方才说出话来道:“老叫化子本拟赶来参加伏牛山之会,无奈帮中百务待理,无暇分身,故而迟至如今……”
  独孤雁皱眉道:“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路长老何以……”
  路千里双手乱摇道:“这事固不重要,但老化子今晨行经黄台镇时,却发现了一件大事!……”
  独孤雁神色微动,道:“不论什么事故,你只管慢慢说来!”
  路千里停顿移时道:“黄台镇虽小,但却是南北要冲,驿路所经之地,镇上有一家驰名南北的‘武胜镖局’,也有本帮的一个支舵在内……”
  “莫非今晨出了意外? ……”
  “武胜镖局自老镖师白胜武以下,共计三十四名镖师店伙,悉数被杀,本帮支舵的二十八名弟子也同时遇害!……”
  “可知是什么人所为?”
  “只有两人,据目睹者所说,两人青衣蒙面,飘忽似魅,显然正是淳于世家之人,……”
  独孤雁心头一沉,道:“可知她们去了何处?”
  路千里叹一声,道:“老朽虽派人追踪,无奈她们走得太快了,几次失去踪迹,加上本帮目前形同瘫痪消息不灵,故而……”
  独孤雁顿足道:“糟了,她们暴怒之余,只恐受害的不止黄台镇上之人了!”
  路千里抓抓头皮,又道:“老化子已发出飞羽传书,使附近千里之内的本门弟子严密注意其行踪,也许会有消息传来!”
  “她们奔向什么方向?”
  “初时是正南,但后来……就难说了!”
  独孤雁心头有数,淳于老夫人必是一路杀奔雁荡,行凶屠戮,无非聊以泄愤而已!但这样杀将下去,只怕后果委实难料。
  略一忖思,急道:“在下立刻先去设法追截,就烦路长老速去山上灵石寺,把这讯息报与慧凡禅师以及世外三奇等人知道,要他们几位根据贵帮弟子传来的讯息追去,如若没有消息传来,就一路直奔雁荡,脚程快些,不难遇到!……”
  微微一顿,又道:“其次,杀害李帮主等人的正凶已在灵石寺地牢之中,专等路长老等到来之后处理,此去可向慧凡禅师要人,不过……除开为首的司徒巧之外,其他之人最好不必株连……”
  路千里忙道:“老化子遵命……”
  独孤雁匆匆一揖,道:“在下就要前去追截淳于世家之行凶之人,先行别过了!”
  说着就欲向鸟背之上跃去。
  路千里皱皱眉头,忙道:“独孤侠士且慢……”
  独孤雁返身道:“还有什么事么?”
  路千里苦笑道:“老化子不过是历遭劫变的丐帮中一名长老,独孤侠士所交代的都是重大无比之事,想那慧凡禅师以及世外三奇等前辈,如何能够信得过我老化子!”
  独孤雁略一忖思,忽然解下腰间的龙泉宝剑,双手递了过去,道:“此剑是少林一脉的最高信符,持此以见慧凡禅师传我之话,他自会对你百依百顺,有言必应,就是世外三奇等人,也不会有所梗阻!”
  路千里有些讶然道:“如此说来,独孤侠士……”
  四不和尚依然端坐在老白毛的颈背之间,闻言大声接道:“老化子,亏你还是消息灵通的丐帮长老,怎么连独孤大侠眼下的身份地位都不清楚!……伏牛山大会的主持之人,无异当下的武林盟主……”
  路千里连忙双拳连拱道:“恭喜独孤侠士,连本帮也有莫大荣幸……”
  说罢连忙双手接过龙泉宝剑,又道:“此剑既是如此重要之物, 不知……”
  独孤雁淡然接道:“交与慧凡禅师暂代保管,他日相逢之时,再交与在下好了!”
  路千里唯唯喏喏施礼不迭。
  独孤雁不再迟疑,翻身跃上鸟背,道:“野和尚,方才的话你大约已经听清了,现在咱们该去哪里,你心里总该有个数了……”
  四不和尚哧的一笑道:“说来说去,是要我和尚替你带路罢了……”
  伸手一拍老白毛的颈部,叫道:“老朋友,辛苦你一下,向正南飞吧……”
  那鸟儿倒听话,戛然一声长鸣,凌霄直上,向正南飞去。
  此刻天色澄明,碧空如洗,俯瞰大地,一览无遗。
  大约飞出盏茶左右,四不和尚忽的拍拍老白毛的颈顶道:“别忙,老朋友,且先兜圈子看看……”
  接着向地面上一处方正正的小镇一指道:“此处就是黄台镇,要不要好好看上一看!”
  独孤雁摇摇头道:“看亦无益,还是追逐淳于老夫人要紧!”
  四不和尚并不多言,拍拍鸟颈,又指使着向正南飞去。
  此刻天色忽变,正南上几朵乌云飞涌而至,眨眼之间,阴云四合,举目四望但见云雾飘忽,再也看不见一点景物。
  独孤雁皱眉道:“眼下正当紧张关头,天气骤变,……如何还能寻得到她们的下落!”
  四不和尚龇牙裂嘴地道:“我和尚倒忘了提醒你一点,如果能够遇到,又当如何?”
  独孤雁倒不禁为之怔了一怔,这倒是他不曾想的问题,他只想要追上他们,仿佛只要将她们追上,就能把一切问题解决,阻止她们再杀戮下去!
  四不和尚之言,使他记起了淳于老夫人阴邪神功的造诣,也使他想到她充满恨意血腥的心胸!
  她不但不认自己是她的嫡亲孩儿,而且尚以不共戴天的仇人视之,在灵石寺中如非她惧怕藜薇子与世外三奇守在面前那半锅假药,只怕早已展开一场惨烈搏杀,以她与二夫人两人之能,恐怕早已血染禅堂,又酿成一个不可收拾之局!
  在这种情形下,纵然自己与四不和尚把她与二夫人寻到,又能怎样,说不定也许会双双死在她们手中!
  忖念之间,不由皱眉无语。
  四不和尚龇牙一笑道:“我和尚倒有一个好主意!”
  独孤雁忙道:“你且说出来看看!”
  四不和尚得意地道:“淳于老夫人等率众而出,雁荡山鬼愁涧中必定空虚无人,咱们何不乘机先去雁荡,扫平她的老巢,把被囚禁的人们放了出来……”
  独孤雁哼了一声道:“在下的原意确是如此,但现在却无法这样办了!”
  四不和尚抓耳挠腮地道:“为什么?难道你愿意去送死!”
  独孤雁冷哼了一声道:“如果你怕死,尽可自行他去!”
  四不和尚尴尬的一笑道:“依你依你,只当我和尚骨头贱愿意受你的欺侮……”
  微微一顿,又道:“果尔要拦截她们,现在似乎该停下来了,依我和尚算来,她们绝难走得这样快捷,大约此刻早被我们留在后路了……”
  独孤雁并无表示,四不和尚则一拍鸟头,道:“老朋友,咱们该停下来歇会儿了!”
  老白毛似是无话不通,双翅一并,向云层之下落去!
  及至落于地上,方才看出那是一座巍峨险峻的大山!
  四不和尚摇摇头道:“我和尚走腻了山路,咱们再飞一程吧!”
  独孤雁冷冷的:“且慢……”
  伸手向数丈一指道:“看到那边的两人么?”
  四不和尚吃了一惊,赶忙顺着独孤雁所指之处看去,只见一株虬松之下,安置了一副棋盘,两个皓首白发的老头儿正在聚精会神的相对奕棋!
  四不和尚摇头一笑道:“山间的樵子下棋,又有什么好看?”
  独孤雁淡漠地道:“你怎知他们是山间的樵子?”
  四不和尚怔了一怔,道:“不是樵子又是什么,神仙?妖怪? ……”
  独孤雁不理不睬,顾自轻步向两人走去。
  那两人似是心神专注地在下棋,对走到近前的独孤雁踩也不睬,仿佛根本就没看到有人走到身边。
  独孤雁定神看去,不禁也为那盘棋怔住了。
  因为两人的棋势俱都陷于危局,最多两着就可结束战局。
  持黑棋的是位瘦长老人,双手束在袖筒之内,目光凝注在棋盘之上,虽是全神贯注,但却一派从容,令人肃然起敬。
  持红棋的则是位矮胖老人,右手轻捋着颏下长髯,似是沉吟着如何出子。
  独孤雁看得清楚,红棋只要跳马将军,迫使黑棋转进中心,则下一着就是死死无解的马后炮,红棋稳赢!
  但那矮胖老人却沉吟良久,不肯落子。
  独孤雁一旁不由得暗暗替他着急,但却又不便提醒他,只有双眉深锁,深盼那矮胖老人按所想的落子。
  殊料那矮胖老人在沉吟良久之后,却把一只边车移了过来,压在红帅的当头之上!
  独孤雁大感失望,忍不住轻轻叹吁了一声。
  矮胖老人头也未回,忽然哈哈一笑道:“老狐狸,我不会上了你的大当,如果跳马将军,正好中了你的声东击西之计,老夫早提防到了你那匹黑马!”
  瘦长老者拂乱了棋子笑道:“算你狠,老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多少奕棋国名手无不在我手下称臣,就靠了老夫的黑马致胜,料不到却被你识了出来!”
  独孤雁不由面红耳赤,怔立无言。
  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鲁莽地说出什么,否则倒是一件十分丢脸之事。
  方在忖思之际,只听那瘦长老者笑道:“独孤侠士也精擅此道么?”
  独孤雁尴尬的一笑道:“欠学!欠学……”
  微微一顿,又讶然道:“老前辈怎知在下是复姓独孤?……”
  那瘦长老者淡然一笑道:“独孤侠士大名轰传宇内,老夫等怎能不知? ……”
  哈哈一笑,又道:“蜗居不远,独孤侠士可肯赏光小坐?”
  独孤雁方欲答言,忽听四不和尚以传音入密道:“这两个老鬼一准不是好人,别着了他的道儿,咱们快走……”
  独孤雁心头亦自疑念百出,但由于四不和尚之言,反而更加坚定了他一探究竟之心,当下对四不和尚之言不理不睬,双拳一拱道:“既承两位前辈见邀,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位老人拂袖而起,微微一笑,同声道:“老朽等先行带路了!”
  接着把臂向前走去。
  独孤雁亦步亦趋,随后跟了上去。
  他看得出来,两位老者神光内蕴,举止稳重,显然是内功精纯的名手,至于两老者的大名来历,他却是一无所知。
  四不和尚抓耳挠腮,大为着急地道:“独孤雁,要事羁身,你却在这里交上朋友了,你大约是活得腻了吧!”
  自然,他用的是传音入密。
  独孤雁皱眉道:“你看出他们的路数来了?”
  四不和尚哼道:“正因为看不出路数,才觉得不该上他们的当!”
  独孤雁微怒道:“在下的行动一向不愿受人干涉,如果不愿同行,你就尽管先走!”
  四不和尚叹道:“独孤雁,我和尚算服了你啦!……”
  微微一顿,道:“我和尚犯不着陪你送死,再见吧!”
  独孤雁冷哼一声,不理不睬,顾自随着那一胖一瘦两位老者从从容容向一座山谷之中走去。
  那山谷并不甚大,但却飞瀑流泉,松柏掩映,林木幽深之处,矗立着一座小巧的茅庐。
  独孤雁口中不言,心中却不禁暗暗称羡,这两位老者能寻到如此一所隐居之地,静渡余年,未始不是人生之乐。
  忖念之间已至茅庐之前。
  只见那茅庐竹门之上,悬了一幅横匾,上面写的是“幽冥宫”。
  独孤雁怔了一怔,几乎忍不住失笑出声,原来那茅庐低矮狭小,最多只能容两人勉强居住,称之为宫,实在未免夸大其辞,而且幽冥两字也太不恰当。
  两位老者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轻轻推开竹扉,当先走了进去。
  独孤雁毫不迟疑,举步相偕而入。
  因为由外表看来,那座茅庐是太狭小了,狭小得使人看不起眼,独孤雁艺高胆大,更是未存丝毫戒备之心。
  但一踏进房中,却不禁心中怦然一动。
  原来那房中十分宽阔,似乎不像外间看来的那般狭小。
  房间正中摆了一只古铜鼎炉,想是其中燃烧着檀香一类的东西,香烟飘渺,氤氲袭人。
  一股时浓时淡的香气,使独孤雁心旷神怡,悠然忘我。
  矮胖老者微微一笑,道:“佳客光降,蓬荜生辉,今日不可无酒!”
  瘦长老者笑笑道:“老夫早知道你又上了酒瘾!……”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不知独孤侠士可酷爱杯中之物?”
  独孤雁忙道:“不敢过份叨扰,在下实在不善饮酒……承蒙厚爱,尚未请教两位前辈贵姓大名?……”
  那瘦长老者笑笑道:“好说好说!老朽复姓公冶,单名一个仁字! ……”
  伸手一指那矮胖老者,又道:“此位复姓尉迟,单名一个义字!”
  独孤雁连忙再度施礼道:“两位前辈以仁义为名,想来必是道德修养俱皆极为深湛之人!”
  公冶仁呵呵一笑道:“世上欺世盗名之人多之又多,独孤侠士单以姓名论人,却未免失之于偏颇!尽靠不住的……”
  独孤雁怔了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尉迟义淡然一笑道:“黑即是白,白即是黑,世事无常,焉有定论!”
  独孤雁心头大疑,但两位老者目光纯正无邪,看不出一点作伪之态,心头的忐忑之情又定了下来。
  公冶仁忽将房中后门一推道:“此地不是待客之所,请至宫中待酒……”
  说罢当先向外走去。
  独孤雁讶然暗忖:“原来此地竟是如此宽大,所谓幽冥宫,竟然另有其所!”当下并不谦逊,随着公冶仁向外走去。
  外面并非院落,而是一条倾斜而下之路,仿佛走向地下。
  独孤雁顿时若有所悟,幽冥宫自然是在地下,但他此刻心田中仍然留着在房中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脑海中并不深思,坦然向前走去。
  那地道中均是白石铺嵌,纤尘不染,而且十分光亮。
  当下一路走出二十余丈,忽然到了一座华丽的石室。
  石室中巨烛高烧,灯火通明。
  一桌盛筵早已排了开来。
  独孤雁深为讶异,但却并不细问,因为他脑海中仍有一些茫然,在两位老者相让之下,欣然就座。
  公冶仁满面笑容,忽的神手轻击三掌。
  掌声甫落,只听一阵轻微的轧轧之声过处,一侧壁间随之打开了一堵暗门,独孤雁眼前顿时为之一亮。
  只见暗门开处,一列花枝招展的少女鱼贯而出,个个都有倾国倾城之貌,笑语轻盈,不待走至面前,已嗅到一阵醉人的脂腻粉香。
  独孤雁大为愕然,这等深山之中,哪里罗致了这样多的绝色美女,但脑海中那股迷茫之感使他不愿多问,从容微笑不语。
  出来的共有十二名少女,不待吩咐,立刻纷纷把盏布菜,搭肩贴胸,简直亲妮到了极点!
  独孤雁谈笑自若,杯到酒干,连饮三觥,但他心头灵智未泯,对左右投怀纠缠的少女,并未如何重视。
  两位老者俱都颇感意外。
  公冶仁嘻嘻一笑道:“独孤侠士面对酒色二字,难道不动心么?”
  独孤雁淡然一笑道:“陈酒佳酿,醉人而不醉心,绝色美女,又何殊骷髅白骨?在下虽然年轻见浅,但尚不致为酒色所诱!”
  公冶仁目注尉迟义,神秘地一笑道:“如何?”
  尉迟义哼了一声道:“只怕未必!”
  不待话落,只听一串银铃之声大起,那打开的暗门之中又跑出了一列明体的绝色少女。
  独孤雁乍见之下不由微微一惊,一时双眉深蹙,停杯不饮。
  原来由暗门出来的仍是十二名少女,但却与先前的大为不同。只见她们个个皆一丝不挂,只在手腕足踝之上各紧了一串小巧的银铃。
  每一移动,铃声叮咚,清脆悦耳。
  十二名裸女跑出之后,原先的十二名少女立刻无言而退,齐向暗门中退了下去。
  十二名裸女跑出之后,个个扭腰摆臀,猥亵做态,令人魂消魄荡,不克自持。
  两名老者俱把目光盯注在独孤雁身上,静注变化。
  但独孤雁行所无事,视若无睹。
  尉迟义微微点头道:“英雄难过美人观,独孤侠士力屏酒色二字,难得难得。”
  举手一挥,十二名裸女一齐停步,俯首退了回去。
  独孤雁淡然一笑,道:“两位前辈是藉此考验在下么?”
  公冶仁震了一震,哈哈大笑道:“独孤侠士不但能不为酒色所迷,而且心头灵志未泯,老朽佩服之至!”
  拂袖而起,目注尉迟义道:“可以进入后宫,让独孤侠士恬睡一时了!”
  独孤雁无可无不可地跟着站了起来,道:“在下过份叨扰,心实不安,意欲就此告辞了!”
  尉迟义摇头一笑道:“酒后力乏,何不将息一下再走?”
  独孤雁突然感到疲倦异常,极想就此大睡一觉。当下模模糊糊的喃喃道:“那就……打……打扰了……”
  脚步踉跄,向后而行。
  刹那之间,又复进入一间石室,室中床榻精美,被褥俱全,独孤雁不待推让,立刻向床上一扑,倒头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又迷迷茫茫的醒了过来。
  其实他也无法分辨出自己究竟是睡着还是已经醒来,只觉此身如在云雾之中,耳畔却有一个声音嘶嘶哑哑地叫道:“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
  于是他眼前出现了一片似真似幻的景象。
  只见一对年青夫妇,正不停地亲吻着女人怀中所抱的一个婴儿!那婴儿长得白白胖胖,的确逗人喜爱。
  忽然,一个意念通过他的全身,他想:那个婴儿就是我!
  他想喊叫,但喉咙无声。
  他想扑了过去,但四肢酸软无力。
  于是,他再注目细看,只见那女的忽然面现悲凄,双泪滚滚而下,口中不停喃喃叫道:“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那男的双眉深蹙,沉声叹道:“为了孩子的将来,为了孩子的命运,你得下最大的决心……”
  那女的泪水流得更快更多了,口中喃喃地道:“不错,为了孩子的将来,我要下最大的决心!我要下最大的决心……”
  她闭起双眼,把手上的孩子交到男的手上。
  独孤雁几乎可以看得出那女的手臂十指在不停颤抖,而后伏在床上哽咽失声,但能够看到的只是她耸动不停的背影。
  那男的犹豫了一阵,轻轻地叹惋一声,而后抱起婴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走得极快,在崇山峻岭之中不停穿行。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寻觅了多少地方,终于把那婴儿放在了路边的一块大石之旁。
  那男的不停顿足嗟叹,口中也自不停地喃喃叫着。
  “孩子! 孩子……”
  独孤雁心中大恸!暗暗叫道:“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忽然,他耳边又响起那嘶哑的喊声。
  “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
  而后幻象消逝,一切俱杳。
  独孤雁蓦然惊觉,发觉泪水沾满了双颊。
  耳际间忽地传来一串大笑之声。
  独孤雁虽然更加迷茫了,但他听得清楚,那是公冶仁的笑声。
  笑声一落,只听那声音又道:“独孤侠士,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天雷洞府么?”
  独孤雁心头一动,抬眼之间,只见天雷洞府已然呈现眼前。


  第十八章  天从人愿,皇天不负苦心人
  独孤雁迷迷茫茫之间,仿佛又到了天雷洞府之前。
  天雷洞府中风物如旧,在明窗净几的茅舍之中,他看到了音圣林天雷。
  他并非真的那样迷失了自己,他仍然知道自己是在“幽冥宫”中,他更知道眼前所见只是一片幻象。
  但那幻象却是如此真切,真切得可以触摸到身边的一草一木,嗅得到野花的沁人芳香。
  林天雷正在窗前独坐,不时捻弄一下拂胸的长髯,喃喃自语道:“那孩子就快来了……那孩子就快来了!”
  独孤雁知道,他说得那孩子,就是说的自己,这该是月秋去了北邙山尚未返来的时候。
  林天雷在窗前坐了一会,又负手在房中往返踱步,不时模模糊糊喃喃几句,一副苦思焦虑之态。
  独孤雁忽然紧张了起来,他想:“这该是林天雷快要死的时候了,我应该提醒他一下,我应该……”
  然而,他喊不出声音,虽然他已进了房内,却引不起林天雷的注意,他自己变成了一个飘忽的幽灵。
  忽然——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爹爹!……”
  跟着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已经迅捷无声地踏入了房门之内。
  那人鹰鼻鹞眼,眼珠不停滴溜乱转,一看就知心存奸诈,不是良善之辈。
  独孤雁心头暗忖:“林天雷相貌堂堂,怎会生出一个这样的儿子,同时,他忽然惊觉到这人既是林天雷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舅舅。”
  一时之间,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只见林天雷面色登时一板,大喝:“逆子,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那人嘻皮笑脸地叫道:“爹爹,不管我怎样不成材,总是你亲生的儿子,难道你不愿意我回来,愿意我一生流浪在外?”
  林天雷面色缓和了一下,道:“你知道你自己的过错了么?”
  那人仍是一副滑头之相,强笑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从今以后改过就是了!”⁻
  林天雷哼了一声,道:“这些年来你去了哪里?”
  “孩儿遍游名山大川,欲图学些经天纬地之学……”
  “你没去投靠淳于世家?”
  那人摇头一笑道:“爹爹既与她们断绝了来往,孩儿怎会投靠她们?不过,我倒是去过一趟,看了看妹妹……”
  林天雷从牙缝中冷冷迸出了几个字来,道:“她还活着?”
  “不但活着,而且她没染上淳于世家的恶疾,孩儿也曾苦劝过她,要她回来跟爹爹过活……”
  “她还会想着我?”
  那人叹口气道:“她说她生是淳于世家之人,死是淳于世家之鬼,请爹爹宽恕她的不孝!”
  林天雷重重地哼了一声,悠悠地叹道:“我不能过份责备她,其实她做得并没有错,倒是你……”
  声调一沉,道:“这些年你一直到处游荡么?”
  那人得意地一笑道:“孩儿也自己找了一个地方,闭门苦修……”
  林天雷冷冷地道:“在哪里?”
  “白云山的幽冥宫……”
  “什么, 白云山幽冥宫……”
  林天雷两眼暴睁,道:“公冶仁尉迟义两人会和你交上了朋友?”
  那人双手连摇道:“孩儿的话还没说完,我与他们是比邻而居,倒很想学学他们两人……”
  林天雷哼了一声道:“他们容你住在那里么?”
  “孩儿初时也认为必然有些麻烦,谁知几年住了下来,倒也相安无事,不过那两人眼高于顶,倒是很难攀交,有些时候孩儿真想把他们杀掉!”
  “杀掉……就凭你么?”
  “那两个老怪物不过会些妖术邪法,真正的能耐却没有一点……”
  “妖术邪法……”
  林天雷哈哈一笑道:“当世之中能有几人会那种妖术邪法……不要说你,连我也是望尘莫及!”
  那人嘻嘻一笑道:“爹爹,孩儿此次回来,就是想再充实一下自己,至少也该把家传之学从头下点苦功……”
  林天雷面色一沉道:“我不能只凭三言两语就相信你了,至少须要考验上你一段时间,才能谈得到学家传之技!”
  “爹爹的‘天雷引’已经完成了么?”
  这话问得林天雷怔了一怔,随即重重一哼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事?”
  那人眼珠乱转道:“孩儿不过随便问问,难道还会……”
  林天雷沉肃地喝道:“‘天雷引’虽已完成,但我却不想使它流传于世!”
  那人神采焕发地道:“自然了,那只是咱们林家的家传秘学!”
  林天雷摇摇头道:“不要说你不是成器之人,就算你诚实忠厚,我也是不能传你!”
  那人并无失望之态,只是有些奇异地道:“为什么?”
  林天雷凝重地道:“原因很简单,这曲子太过霸道了一些,万一将来流入邪恶之人手中,只怕会造成一场江湖大劫!”
  那人似乎更兴奋了,试探着道:“那么爹打算怎样?……”
  “任谁不传,我死之后,这曲子也就永绝于世!”
  那人眼珠连转,面泛杀机,但林天雷毫无所知,顾自又负手踱来踱去。
  独孤雁暗暗忖道:“糟了,林天雷为何一点不加提防?”
  果然,惨事发生了,只见那人待林天雷由他身边踱过时突然沉声叫道:“爹爹,你看……”
  林天雷蓦然收步转身,但尚未及说出话来,那人突然抖手一扬,撒出了一蓬微微泛白的药粉。林天雷做梦也想不到有此一着,加上那人出手狠毒,登时被撒得满头满脸,目迷难睁。
  那似乎是一种迷神之药,一经撒中立刻一阵踉跄,摇摇欲倒,匆促中只听他放声大骂道:“逆子!你……”
  那人嘻嘻一笑,滴溜一转,绕至林天雷身边叫道:“爹爹,说出那‘天雷引’的曲谱在哪里吧!否则,你就算想说只怕也没有机会了!”
  林天雷大笑道:“逆子,你枉费心血了!那曲谱⋯⋯我既不打算传人,自然不会留着,曲子印在我的脑海中,曲谱却早就烧了……”
  那人面色微变,叫道:“这是你故意骗我……”
  林天雷并不答言,挣扎着伸手去摘一旁挂在墙上的一支玉笙。
  那人冷笑一声,抢先一掌拍了出去!
  只听一声脆响,一支玉笙已经应手而碎。
  林天雷受了药粉的醺袭,似是功力已经不能提聚,玉笙既被砸碎,身子一颤,跌于地上。
  那人大喝道:“爹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说与不说,快……”
  林天雷跌倒在地,挣扎着身子一滚,就向那人的足踝之间咬去!”
  但那人武功也不弱,大喝一声:“找死!”
  探手一掌拍了下去!
  林天雷身子一震,震起数尺之高,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人毫无父子之情,阴鸷冷冷的大笑声中,又是一连数掌拍了下去,终于,林天雷的身子寂然不动了!
  那人立刻东翻西找,但却一无所获,而后抛下林天雷的尸身,倒掩房门,悻悻而去。
  独孤雁一切看得十分真切,口中喃喃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忽然,他记起自己身在幽冥宫中,方才所见不过是一片幻景,像是一个十分清楚的恶梦。
  他努力睁开双眼,眼前只见一片黑暗,显然他仍躺于床榻之上。
  他不由奇怪地喃喃道:“这究竟是真是假,难道……”
  一个声音轻轻地传了过来,道;“真亦是假,假亦是真……”
  他听得出,又是那公冶仁的声音。
  独孤雁很想一跃而起,但他睡意颇浓,而且四肢也像失去了力道,只有迷迷茫茫地叫道:“我看到那杀死林天雷的凶手,就是他的儿子!”
  公冶仁的声音又道:“不错,他的儿子就是与老夫等比邻而居的林三绝!”
  独孤雁啊了一声,叫道:“那么这是真的了!”
  “真亦是假,假亦是真,幻觉有时是由合理的推断而生,再加上你丰富的推想力,那差不多就是实情了……”
  独孤雁急道:“那林三绝还在此地么?”
  公冶仁哈哈笑道:“你很快就会看到他了!”
  “他已来了幽冥宫?”
  “幽冥宫中还不是他来的地方!”
  独孤雁冷冷一笑道:“林三绝杀父贼子,前辈竟与之比邻而居,如果前辈具有侠心义胆……”
  公冶仁哈哈大笑道:“你是责备老夫不把他除去么?”
  独孤雁冷冷地道:“这是任何一个正道人士义不容辞之事!”
  公冶仁笑道:“无恩不结父子,无仇不结父子……是前生因果事,老夫何敢逆天而行!……”
  独孤雁微吁一声道:“这样说来老前辈是能知过去未来的活神仙了!”
  公冶仁大笑道:“神仙二字,老夫如何能够当得起,只不过多活几岁年纪,看的事情较多,想的事情较透而已……”
  独孤雁还想多说,却听尉迟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道:“老古董,别再说教了,应付眼前的事吧!”
  声音似远似近,仿佛就在床边,又仿佛远在山下。
  独孤雁二度挺身欲起,但身子却像置身云端之中,又像掉在了一个大网之内,任凭如何挣扎,也是毫无用处。
  只听公冶仁道:“时辰已到了么?”
  尉迟义大笑道:“时辰未到,人却到了!”
  “这样说来,老朽的太乙神数又失灵了!”
  而后是两人的一串大笑之声。
  独孤雁大叫道:“放我起来!老前辈,这算什么名堂,休要再作弄在下了……”
  只听公冶仁的声音在耳边轻柔的响道:“你虽闯过了酒色之关,却闯不过意气这关……”
  微微一顿,又道:“其实,人世之间又有谁是勘得破的!有些事情就要发生了,你不是要找那林三绝么,现在你可以看见他了!”
  独孤雁闻言连忙运目四顾,果然,他看到林三绝了,只见他正站在白云山下的一簇杂树之前。
  独孤雁又几乎忍不住要失笑起来,人世之间的事是多么难说,这人论关系是他的舅父,但现在他却恨不得能够立刻把他杀死!
  忽然——
  两条人影疾扑而至,独孤雁又大大吃了一惊,因为他认得出来,那两条黑影正是淳于老夫人与二夫人。
  林三绝立刻紧张地迎上前去,拱手叫道:“在下失迎了……”
  淳于老夫人首先收住脚步,哼道:“林三绝,你怎知道老身会来?”
  林三绝神秘的一笑道:“伏牛山至雁荡山,白云山是必经之地,在下自然知道了!”
  淳于老夫人阴阴地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伏牛山的事大约你也知道了吧!”
  林三绝含蓄地道:“胜负兵家之常,老夫人不必气馁。”
  淳于老夫人勃然叫道:“谁说我气馁了……”
  冷冷一哼道:“老身立刻就要发动血屠江湖之举!”
  林三绝哈哈大笑道:“那就对了,在下也已有志于此,正好同谋而行,杀他个落花流水……”
  微微一顿,道:“就由此地开始可好?”
  淳于老夫人阴鸷地笑道:“老身早已开始了!……一离伏牛山之后,老身就已命人以飞羽传书之法,传谕天下效忠淳于世家的武林群雄。克期发动了!”
  林三绝噢了一声,道:“这样说是在下落后了?”
  淳于老夫人怒气勃发地道:“老身对你本无兴趣,是你一力自荐,投效淳于世家……”
  林三绝一笑接道:“老夫人这话多少有修正的必要,在下只是想与老夫人同谋,似乎不该用上投效二字……”
  淳于老夫人怒道:“凭你也配这样说法……”
  微微一顿,道:“难道你不怕老身将你一掌劈死!”
  说话之间,二掌暴扬,似欲一击而下!
  林三绝毫无所惧地嘻嘻一笑道:“老夫人,只怕你还舍不得杀我吧!”
  淳于老夫人怔了一怔,但却果然把扬起的手掌又轻轻落了下来,有些奇怪地冷冷笑道:“为什么?”
  林三绝从从容容地道:“在下为正道所不容,邪道嫉忌,可谓超然独立,正是老夫人所争取倚重的对象,何况彼此尚有姻戚之雅……”
  淳于老夫人哼道:“凭你一个林三绝,还不致使老身这样欣赏! ……”
  林三绝眉飞色动地道:“天下英雄虽多,但能像我林三绝的,只怕也还找不出几人!……应该和老夫人一说的是在下已把无上音功‘天雷引’学成了!……”
  淳于老夫人淡然道:“那也没有什么。”
  话虽如此,但语调之中却有显然的惊喜之情!
  林三绝哈哈一笑道:“老夫人不肯坦承心中之意,且恕在下要揭穿一点,……果尔老夫人没有积极争取在下之意,白云山虽是中途必经之路,只怕老夫人也会绕路而行。……”
  淳于老夫人冷冷道:“胡说,老身为何要绕路?”
  林三绝从容笑道:“老夫人远征伏牛山,本有制胜的把握,若非藜薇子炼成了那什么鬼药,大约老夫人很可轻而易地把聚在伏牛山的群雄杀光,因为那里的武林群雄虽多,但却没有一个使您值得惧怕之人,但……”
  伸手向山上遥遥一指道:“白云双仙却是你所最疑忌之人……”
  淳于老夫人沉声喝道:“你在此数年之久,可曾与那两个老鬼混熟?”
  林三绝摇头一笑道:“那两个老鬼实在难以接近,任凭何种手段,对他们都用不上!”
  淳于老夫人怒道:“这样说来,你这人实在没有一点用处了!”
  林三绝嘻嘻一笑道:“别忙,虽然没和他们混熟,但他们两人的生死性命,现在却操在我的手上!”
  “呸! 凭你的‘天雷引’么?”
  “‘天雷引’有没有用还是其次的问题,不论他们修为如何高深,但总不见得是金刚不坏之体!……”
  淳于老夫人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三绝面目向山上一瞥,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与这两个老鬼既然无法拉上关系,最后索性费了两年的时光,在地下挖了一条暗道,直达幽冥宫之下,只要将引线火药点然,足可把那两个老鬼炸得找不到踪影……”
  淳于老夫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怎的如此大胆,敢在此地乱说?”
  林三绝不在意地笑道:“那两个老鬼虽然有些道行,但却没生着千里眼顺风耳,绝不致把我们在此的谈话听了去!”
  淳于老夫人哼道:“那也难说,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林三绝哈哈大笑道:“老夫人也太过份担心了,这些年来,除了见他们天天饮酒下棋之外,再也没见他们做过什么别的,两个老家伙不见得会有什么作为!”
  淳于老夫人略一忖思,道:“那地道都已挖好,炸药也都弄好了?”
  林三绝得意的一笑道:“半年之前就已弄妥,单等引火而炸了!”
  淳于老夫人双手连摇道:“老身并不是惧怕他们,非要将他们致于死地不可!而是要得到他们两人手上的那块‘地极冰母’……”
  “这个在下早知道了。但……”
  “可知他存放之处?”
  “这……”
  “是你不知,还是不愿说了出来?”
  林三绝哈哈大笑道:“说不知未免欺人之谈,那‘地极冰母’就在幽冥宫前的一个石槽之内!数年以来在下一直未曾冒然动手,否则……那点东西早送给您做寿礼了!……”
  淳于老夫人冷冷地道:“你把幽冥宫下埋了炸药,那‘地极冰母’岂不也跟着炸坏了!”
  林三绝目光从容一转,反问道:“那‘地极冰母’对您究竟有什么用处?”
  淳于老夫人喟然一叹道:“在过去,那东西无非使练阴邪神功之人,功力进步得更加神速,但现在,它却成了注定老身成败的一大法宝!”
  林三绝困惑地道:“那东西真这样有用么?”
  淳于老夫人苦笑道:“有了‘地极冰母’,才能使老身不惧藜薇子那鬼药,才能把被他们迷倒之人救得回来……”
  微微一顿,又道:“换句话说,老身和淳于世家的成败存亡,完全系在那块‘地极冰母’之上,这也是老身何以来白云山的主要原因……”
  林三绝含笑道:“这样说来,那‘地极冰母’您是志在必得了?”
  淳于老夫人沉声道:“拼却老身的性命,也要把它弄到,如果被你炸毁,就算炸死那两个老鬼,也要把你千刀万剐……”
  林三绝哼一声,道:“那也容易,老夫人直接去找那两个老鬼讨取就是了!”
  淳于老夫人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果尔如此简单,老身要你费上几年的时光在此做甚?”
  林三绝微笑道:“老夫人尽管放心,这一点在下早就想到了,那火药一经爆炸,虽可把那两个老鬼炸死,却不致损到‘地极冰母’!”
  淳于老夫人有些奇异地道:“你怎能这样有把握?”
  林三绝十分得意地道:“在下居此数年,早把两个老鬼的毛病摸清楚了,每晚定更之后到二更垂尽之时,是他们两人打坐运功之时,地方就在后庭的一株梨树之下,不论风霜雨雪,从不间断,在下布置的火药,就在两个老鬼打坐的地下,虽然可把他们两人炸得尸骨无存,但绝对影响不到前院!”
  淳于老夫人松了一口气道:“那引线在于何处?”
  林三绝嘻嘻笑道:“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恕在下卖个关子,要先请问老夫人一句,咱们之间究竟算什么关系?”
  这次淳于老夫人答复得非常干脆:“老身同意与你共谋而行也就是了!”
  林三绝沉下脸来道:“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咱们该事先说妥!”
  淳于老夫人不耐地道:“快说!只要行得通的,老身绝不计较!”
  林三绝嘻嘻笑道:“老夫人的目的是要血洗江湖武林,以报先代之仇,在下企图得则是号令天下武林,过一过武林盟主的瘾……”
  “这个容易!”
  “到时候老夫人不要反悔!”
  “要怎样你才能相信,要老身立誓么?”
  林三绝嘻嘻一笑道:“这倒不敢,只要老夫人口头上答应一句,在下就可相信!”
  “你信得过老身?”
  “除此之外,在下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淳于老夫人冷冷笑道:“好,老身答应你了!快带老身去看清那地方!”
  林三绝爽脆地应道:“在下带路了!”
  说话之间,返身走去。
  独孤雁热血沸腾,又急又怒,但苦于此刻无法移动,心情激动之间,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模糊。
  他眨眨双眼,仍是一无所见。
  忽然,他叹吁一声,忍不住噗哧笑道:“这本是心头幻想,假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假亦是真!”
  又是那公冶仁。
  独孤雁大惊道:“在下所见,想必前辈也都一目了然,果尔是真, 那岂不……”
  公冶仁的声音笑道:“独孤侠士,你还是等着看吧……”
  独孤雁大叫道:“在下眼前一团漆黑,看不见什么了……”
  一言甫毕,眼前又复一亮。
  只见眼前仿佛是一处杂林之内,林三绝领着淳于老夫人,二夫人已经钻入了林内。
  林中幽黯异常,加上是在入夜之后,更是难见景物。
  在一块巨石之前,林三绝收住了脚步。
  淳于老夫人桀桀一笑道:“是这么?”
  林三绝傲然颌首道:“大石之下,就是那炸药的引线安放之处!只要稍过片刻,引着火线炸药就会爆炸,任凭那两个老鬼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也是非死不可!”
  淳于老夫人不惶多言,拂袖轻轻一挥,那块巨石立刻滚到了一旁。
  只见巨石覆压之下是一个不算太小的洞穴,里面有一条用油布卷得粗如儿臂的药蕊,一节节向内连去。
  独孤雁又不由大叫道:“这些都是真的,老前辈……”
  公冶仁那从从容容的低沉声音又传了过来,道:“独孤侠士尽管看就是了!”
  独孤雁心头一动,忽地幽幽叹道:“今天我是怎么了,为何忽然如此荏弱起来?”
  同时,他不禁有些气愤,不管公冶仁、尉迟义是两个什么样的人物,也不该这样捉弄自己。
  于是,他再度挣扎着要跳下床来。
  自然,结果仍是使他失望,只好把注意力再集中到眼前所见的幻景上去。
  只见淳于老夫人嘻嘻一笑,俯首看了看那地道中的药蕊,缓缓抬起头来转向林三绝道:“不错,虽然你没混入幽冥宫去,却也成绩不错!”
  林三绝傲然笑道:“老夫人过奖了!”
  淳于老夫人续道:“只要老身征服武林,你这盟主的大位就算坐定了!”
  林三绝笑道:“那就靠老夫人多栽培了!”
  淳于老夫人笑道:“好说好说……”
  伸手向他肩头拍来!
  这一拍看似亲善表示,实则却暗藏无限杀手!
  林三绝本是识货之人,见状不由为之一惊!失声大叫道:“老夫人,你这是何意?”
  同时纵身疾避!
  但淳于老夫人是何等身手,那里能容他逃出五指之下,格格一笑之中,已同时将他左右肩井穴闭了起来。
  林三绝面色惨变双臂下垂,已经形同废人。
  他挣扎了一下,叫道:“老夫人,您……”
  声若哀鸣,令人不忍。
  淳于老夫人淡然一笑道:“你要做武林盟主的梦想可以实现了,不过,要到阴间去做了!”
  林三绝苦求道:“在下失言之处,老夫人多包涵吧!只求老夫人饶我一条狗命,再不敢有非份之想了!”
  淳于老夫人冷哼道:“老身并无杀你之心,这只能怪你自己讨死,倘若老身放了你,大约你还会用‘天雷引’和老身较量一下吧!”
  林三绝忙道:“那是假的,我根本就没见到什么‘天雷引’的曲谱……”
  淳于老夫人格格大笑道:“任你再说什么,老身也是不会相信的了……”
  声调一沉,又道:“你对老身现在已失去了利用价值,让你死得痛快一点,也就是了!”
  林三绝面色惨白,大叫道:“饶命!饶命……”
  淳于老夫人无动于衷地大笑道:“二媳妇,你结果了他吧!”
  二夫人连忙应道:“媳妇遵命!”
  不管林三绝如何挣扎哀叫,蓦地一掌拍了出去。
  林三绝穴道被制根本没有挣扎余地,就算他不曾被点了穴道,也绝不会是二夫人的对手。
  但听卜的一声轻响,.林三绝应声而倒,七窍流血,登时断命,连吭也不曾再吭一声。
  淳于老夫人看看那具尸身,冷冷一笑道:“这种人连尸骨也不该留在世上!”
  举手一挥,一股白茫茫的雾气撒了出去。
  那尸身震了一震登时委缩,融化,一会儿时间已经化为一滩血水,渗入了地下,踪迹尽消。
  淳于老夫人嘻嘻一笑,道:“现在大约什么时刻?”
  二夫人连忙应道:“快交二鼓了!”
  淳于老夫人忖思着道:“如果林三绝所言属实,现在该是那两个老鬼打坐的时刻了!”
  二夫人轻轻应道:“是的,婆母!”
  淳于老夫人并不多言,伸手一指,向那火药引线的顶端点去!
  但见一缕火光闪处,那引线应手而然,毕毕剥剥,向内延烧进去。
  独孤雁口中不言,心中却大为紧张了起来,同时,目光也随着那条引线向地道中延伸下去。
  那地道果然不是一日之功,弯弯曲曲一直延伸了至少百丈左右,方才似乎已到尽头。
  但尽头处并无爆炸之物,那引线也随之中断。
  独孤雁心头松了一口长气,又把视线向洞穴之外移去。
  只见淳于老夫人与二夫人静静守在洞口之旁,显然在等待着意料之中的火药爆炸之声。
  但是一盏茶的时光过去了。
  淳于老夫人轻轻淳了一声,道:“奇了,这药……”
  二夫人低声安慰道:“也许距离太远那火药烧得慢……”
  但是,两盏茶的时间又过去了!
  淳于老夫人再也忍耐不住,沉声道:“此举关系重大,我不能不冒此险!”
  身形一伏,向洞穴内钻了下去。
  二夫人不惶应声,也跟随相继而入。不久,两人到达了那引线的尽头。
  淳于老夫人身子震了一震,顿足咳叹道:“必是林三绝机不密,被那两个老鬼得知消息,已将炸药移去了!”
  二夫人默然片刻,道:“这也难说,说不定是林三绝故弄玄虚!”
  淳于老夫人嗯了一声,点点头道:“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一时沉忖不语,默思应变之策。
  良久,还是二夫人呐呐开口道:“婆母,咱们……是退了回去, 还是……”
  淳于老夫人终于坚决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双肩一晃,向前走去。
  原来那引线断处,看似已到尽头,实则向左尚有一条暗道相连。
  当下淳于老夫人与二夫人鹭伏鹤行,轻轻走去。
  走出不足三丈距离,面前已被一道石门封挡了去路。
  淳于老夫人又是一阵沉思,最后终于伸手推去。
  那石门关闭得很紧,但却经不起淳于老夫人瘦弱的五指轻轻一推,当下发出一串轻震,立刻应手而开。
  原来那石门之外是庭院之中。
  淳于老夫人轻轻探首外望,只见夜风凄凄虫鸣唧唧,松柏如幕,听不到一丝人声。
  忽然——
  一道淡淡的白色光华出现在数丈之外的松柏掩映之中。
  淳于老夫人怔了一怔,穷极目力,向发光之处看去,终于,她可以看清那是怎么回事了。
  只见一个巨大的石槽,摆在一株虬松之下,那石槽上刻四个模模糊糊,勉强可以辨认出的大字,是“冰母之槽”。
  淳于老夫人禁不住心头一阵狂喜,暗暗忖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伸手一碰身后的二夫人道:“快!抢到‘地极冰母’,仍由原路而出。”
  二夫人轻应一声,立刻与老夫人双双纵身同起,有如幽灵鬼魅般向那松柏掩映之间的石槽扑去。
  忽然——
  就当两人扑到石槽近前之时,只听一串震天长笑传了过来。
  那笑声响亮震耳,连松针柏叶都为之簌簌而落。
  淳于老夫人大吃一惊,但至宝当前,无惶多顾,身形疾如箭射,探手向石槽之中就抓!
  然而,没料到那石槽之中除了一槽清水之外,竟然一无所有。
  她这一惊更非同小可,急忙大叫道:“咱们上了当,快退!”
  说话之间,纵身欲起,就要与二夫人相偕退去。
  但毕竟晚了一步,不待身形跃起,又是一阵大笑之声轰然传来,同时,一股急如潮涌的白雾以海波溃堤之势匝地旋滚,疾压而至。
  淳于老夫人大叫道:“不好,这是……”
  双掌一圈,护身玄雾迫紧而出,护住了身前身后。
  但在震天的长笑声中,两条人影疾掣而入,一奔淳于老夫人,一奔二夫人,各自攻出一招。
  这一招太过诡奇难测了,淳于老夫人与二夫人不得不出手迎敌,各自挥掌封了出去。
  这一掌的胜负并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两人顾得了出手对敌,就顾不了运聚护身功力,于是那白雾迅速地把两人包围了起来。
  淳于二夫人首先支持不住,哼了一声,乒然摔倒于地。
  淳于老夫人也并没有支持多久,喉间发出一串格格狂笑,也一仰身蓬然摔下地去,挣扎不起。
  不久,两人瞑然如死,动也不动了。
  只见那与淳于老夫人交手的正是公冶仁、尉迟义。
  而后,又是一串哈哈大笑之声,原来以世外三奇与藜薇子等为首的群雄,均已同时现身。
  原来他们早已埋伏在院落四周。
  独孤雁既感惊喜,又感内疚。
  因为制服淳于老夫人与二夫人之举,自己未尽丝毫之力。
  当下在情绪激动之中,猛然大叫道:“这是假的,事情绝不会如此顺利……”
  但公冶仁的声音立刻传入耳鼓道:“假亦是真!”
  独孤雁猝然一惊,但见公冶仁就站在他的床前微微而笑。
  房中灯炬如昼,满室通明,眼前的幻象亦已随之消失。
  他怔了一会,先行运息一匝,只觉气血通畅,并无丝毫不适之象,当下一跃下床,道:“方才在下做了不少恶梦……”
  公冶仁捋髯从容道:“人生本来如梦!”
  独孤雁迷迷茫茫地道:“难道那是真的?”
  公冶仁微微一笑道:“独孤侠士何不自己去看!”
  当下伸手一抓,把房门打了开来。
  独孤雁不禁又是一惊,立刻发现,自己竟是躺在那茅屋的竹榻之上,甜睡方醒。
  他不惶顾,连忙举步向外走去。
  他登时又为之怔了起来。
  原来门外群雄鹄立两旁,正是世外三奇,藜薇子,天南毒圣,慧凡禅师以及河洛钓叟申公常等人。
  独孤雁心中大惊,喃喃地道:“这一切果然都是真的……”
  只见慧凡禅师首先走了上来,合什道:“老衲见过独孤侠士!”
  独孤雁连忙还礼不迭。
  其他群雄亦皆一一为礼,一片肃然之态。
  独孤雁呐呐地还礼道:“在下虽蒙各位推重抬爱,实则……在下实在惭愧得很! ……”
  无名叟大笑道:“不必过谦……”
  公冶仁、尉迟义在旁微微而笑,道:“蜗居狭小,无法让众位里面坐了,就委屈诸位露天一叙!”
  群雄又客套一番,各自就地坐了下来。
  独孤雁犹豫着问道:“方才……”
  无名叟立刻又接了过去道:“令祖母,二伯母,均经抬入幽灵宫后一座小巧院落之中疗养去了,大约很快就会复原……”
  独孤雁微微皱眉道:“幽冥宫后?……那里有什么院落?……”
  无名叟笑接道:“那是我们这两位仁义为名的老友的邻居,如今那里的主人已死,正好暂时借用一下!”
  独孤雁恍然道:“是那林三绝!”
  无名叟大笑道:“一些不错……”
  目光向身旁的藜薇子一转,道:“老伙计,你的事还没完,该去照顾照顾了!”
  藜薇子哼了一声,但却没多说什么,即刻起身而去。
  慧凡禅师缓缓起身走了过来,道:“丐帮长老路千里,曾在独孤侠士去后到了伏牛山!”
  独孤雁噢了一声,道:“他可曾把司徒巧带走?”
  慧凡禅师忙道:“路长老以龙泉宝剑传独孤侠士之命,老衲自然照办了!路长老并托老衲转报独孤侠士,他将去蜀中丐帮总舵,以司徒巧生祭李帮主等殉难之人,并将李帮主等遗骸安葬蜀中,故而未随老衲等前来……”
  微微一顿,又道:“路长老并说丐帮命运握于独孤侠士手中,俟淳于世家之变告终,要独孤侠士去一趟蜀中,策立丐帮帮主,制定振兴之事……”
  独孤雁慨然道:“这是应该之事,在下既已接受了李帮之遗嘱,受了他的九棒铜牌,就不能推托此事……”
  慧凡禅师轻诵一声佛号,道:“但独孤侠士也曾接受先师遗命, 重整少林, 这……”
  说着把龙泉宝剑递了上去,道:“这是路长老传命时用的龙泉宝剑,还请独孤侠士收回!”
  独孤雁微微怔了一怔道:“在下……”
  慧凡禅师朗声道:“先师尸骨未寒难道独孤施主就……”
  独孤雁也朗声道:“在下不是轻喏寡信之人,既经答应之事,怎会反悔!”
  当下探手把龙泉宝剑接了过来,道:“眼下在下尚要去雁荡山,一俟事了,当即回返少林,与禅师共议举兴大计,然后方才再去蜀中。”
  慧凡禅师忙道:“这是少林一脉之幸了!”
  合什深深一礼,退了下去。
  独孤雁缓缓起身,向公治仁、尉迟义双拳一拱道:“两位前辈,俱有经天纬地之能,又复怀仁义之心,在下深深钦服,他日有缘,一定再行来拜会!”
  公冶仁哈哈大笑道:“独孤侠士身为铁血门传人,又复毅然担起整顿少林、丐帮的责任,这担子已经很重了!……”
  尉迟义接道:“论起来比我们两块老骨头有为得多了!”
  独孤雁红着脸道:“老前辈过奖了,若非诸位前辈之功,在下只怕连性命也早已没有了,又哪里还能谈得到行道江湖!”
  说着双拳一拱,向外走去。
  无名叟大叫道:“独孤雁,你要去何处?”
  独孤雁收步道:“在下一向惯于独行,眼下要去雁荡山了……”
  目光微微一转道:“诸位前辈愿去者,在雁荡山再见,否则,在下日后有暇,也将一一登门拜谢,眼下恕我要先行别过了!”
  无名叟嘻嘻一笑道:“令祖母大约还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复原,你不想与她谈谈了么?”
  独孤雁叹道:“在下还有比这更重要之事,只好等到日后再说了!”
  群雄俱各默然。
  就当独孤雁走出篱门之后,却是天南毒圣段云程悄悄由后追了上来,放低了声音叫道:“独孤雁……”
  独孤雁连忙回身道:“段老前辈!”
  同时心中震了一震。
  天南毒圣冷峻地道:“独孤侠士要去雁荡山,可容老夫同行么?”
  独孤雁心中颇觉为难,段晓云尚被囚在淳于世家之内,按理说,自己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于他。
  但与他同行,却又别扭万分,是以一时呐呐地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段云程淡然一笑,开门见山地道:“独孤侠士先前答应过的事,不知是否还肯履行!”
  段晓云的影子又在他眼前恍动起来,不管怎样,他既有能耐把她救活,当然不会抛开不顾。
  何况,他不但答应过段云程此事,而且与段晓云也有过一段不算太浅的交往,无论从哪一方面说来,自己都不能袖手不问。
  当下爽朗地道:“在下既经答允之事,绝无反悔之理,不过……”
  段云程急急地道:“不过怎样?”
  独孤雁叹口气道:“须等在下本身的家务之事,弄个清楚之后,才能为令媛医治痼疾!”
  段云程笑道:“这是自然⋯⋯咱们可以走了!”
  独孤雁默然无言,相偕向前走去。
  不久,两人已走到了白云山下。
  忽然——
  一个传音入密的声音传入了耳鼓之中,道:“独孤雁,你是怎么搞的,与那老毒鬼分不开么?……我和尚不愿到山上去,为的就是怕见那老鬼,偏偏你又与他同行来了!”
  一听就知是四不和尚的声音。
  遂也以传音入密道:“野和尚,你在哪里?”
  四不和尚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我不能告诉你,除非你先把那老毒鬼摆脱开或者干脆把他打走……”
  独孤雁答非所问地道:“那鸟儿呢?”
  “我不能告诉你!不但那鸟儿跟我和尚在此等了你一天一夜,还有一个人也急着要见你哩!”
  独孤雁怔了一怔,忙道:“是谁!”
  四不和尚得意地笑道:“一个叫化子,带来了紧要消息!”
  独孤雁一惊道:“什么消息?”
  四不和尚神秘地道:“不说就是不说,快把那毒鬼解决了,我和尚自会出来见你!”
  独孤雁心头微愠,忽地停身笑道:“段老前辈,觉得出暗中有人么?”
  段云程怔了一怔,连忙运功搜索,不久,冷哼一声,道:“是你抓他出来,还是由我动手!”
  独孤雁笑道:“别伤害着他,最好像上次一样打上他一顿屁股!”
  段云程铁青的面孔露出了一丝难得一见的笑容,道:“使得……”
  身形鹘起,向一片松林之内扑去!
  随即听得一串戛戛长鸣之声大起,原来那老白毛也在松林之内。
  独孤雁微笑不语,伫立以待。
  只听段云程大喝道:“贼秃,你恶性不改,居然把我女儿的飞鸟偷得来了……”
  四不和尚大声分辩道:“不!不……段施主……不,段前辈, 你听我……”
  但段云程并不管他说些什么,很快的又传来了劈劈啪啪与四不和尚的呼痛嚎叫之声。
  约摸着至少打了四、五十下,方见段云程抓着四不和尚的耳朵,像抓到的一条野狗一般拉了出来。
  四不和尚龇牙裂嘴狼狈不堪,呐呐地道:“独孤雁,你好狠,我和尚算记住你了……”
  段云程大喝道:“快说,这鸟儿你是怎样偷来的?”
  四不和尚叹道:“我说是捡来的,你硬不信也没办法……”
  独孤雁不能再缄口不言了,于是把前后之事一一说了一遍。
  天南毒圣奇道:“小女养这鸟儿养了十几年,虽然大逾群禽,老夫却从来没想过可以用来乘坐……”
  微微一顿,笑道:“你我两人可以同时乘往雁荡山了!”
  一言未毕,只见松林中又畏畏缩缩走出一个人来。
  独孤雁轻轻地道:“前辈且慢,在下……”
  说着转向那人道:“尊驾可是丐帮之人?”
  原来那人蓬头垢面。一副叫化子打扮。
  那人一见独孤雁。连忙跪了下去道:“见过独孤侠士!”
  独孤雁颇为意外,连忙伸手将他搀了起来道:“尊驾何必行此大礼,究竟有什么事故?”
  那人肃声禀道:“小化子路遇千里长老,特地要小化子来禀报两件事故!”
  独孤雁柔声道:“尽管慢慢说吧!”
  那小化子又磕了个头,爬起来道:“第一,路长老要禀报独孤侠士的是,淳于老夫人虽然下令血洗武林,但伏牛山之事早已传扬武林,往日投效淳于世家之人多已相继背叛,故而江湖中已然平静得多了……”
  独孤雁目注他那破衣褴褛的情形,笑道:“所以你们又恢复了本来的面目了!”
  小化子微现忸怩地笑道:“第二,路长老特别拜恳独孤侠士早日到蜀中本帮总舵,策立本帮新帮主,光大丐……”
  独孤雁笑道:“这个……我早已知道了,一俟事毕,自会尽快前去。”
  那小化子踌躇了一下道:“路长老还说要独孤侠士到这白云山的断云崖流云庵中去见一个人!”
  独孤雁啊了一声道:“流云庵中不是尼姑么?”
  “正是!路长老要您去见的就是一个尼姑!”
  “可知那尼姑的法号?”
  “听说叫悲天,尚未落发!”
  独孤雁心中大疑,忙转向天南毒圣道:“老前辈大约已经听到这些了!在下眼前必须去流云庵一行,解开这一谜团。”
  天南毒圣忙道:“老夫陪你去就是了!”
  独孤雁忙道:“不必了……眼下淳于世家中已无能再用阴邪神功之人,老前辈何不先行乘这飞鸟去与令媛晤面……”
  微微一顿,又道:“好在此地距离雁荡山已不太远,至迟三日,在下必会赶到!”
  说着不待答复,向那小化子指点的方向奔去。
  天南毒圣大叫道:“独孤雁,别忘了你的诺言!”
  独孤雁头也不回地道:“前辈尽管放心,三日之内在下必至雁荡!”
  声音未落,人已出去了数十丈远。
  天南毒圣不理睬一旁被打的四不和尚,顾自跨上飞鸟腾空而去。
  四不和尚恨得咬牙切齿,但却无可奈何,目注独孤雁与天南毒圣去远,方才悠悠一叹道:“凡事总是我和尚倒霉,处处自讨苦吃……”
  目光转向小化子瞄了一眼道:“你能帮我个忙么?”
  小化子嘻嘻一笑道:“路长老交代过,说您是四不大师。曾在二龙庄帮主殉难后救了本帮四位长老,要我们对您尊敬……”
  四不和尚顿时容光焕发,道:“光是尊敬还不行,对我得有求必应!”
  小化子忙道:“您尽管吩咐吧!”
  四不和尚舔嘴咋舌地道:“把我背到你们的分舵之内,酒肉款待,伤势养好,我和尚立刻就走!”
  小化子犹豫了一下,似是多少有些不大情愿地道:“小的遵命了!”
  果真背起臀部血迹殷然的四不和尚,歪歪倒倒地向前走去。
  且说独孤雁,一路疾行,奔到了一处悬崖之下。
  那山崖十分险峻,在山崖之旁,果然一座绿瓦红墙的庙宇,山门上挂着一幅“流云庵”的木匾。
  独孤雁怀着不安的心情,上前轻轻叩门。
  不久,山门呀地一声开了,一个云髻高卷,带发修行的女尼走了出来,她一见独孤雁,啊了一声,转头就跑。
  独孤雁同样大为意外,失声大叫道:“秋妹,秋妹……”
  原来那女尼竟是林月秋。
  林月秋跑到一间禅房之内,紧闭房门,沉声叫道:“独孤雁,我恨你,我不要再见你,……你还不快些离开这里!”
  独孤雁心如刀戮,凄然喊道:“秋妹,是我害了你……”
  “不用费话,快些离开这里!”
  “小兄曾要你到括苍山灵蛇洞去见一个残疾之人,你……”
  “我本来想去,但后来想想,又不愿去了!”
  独孤雁叹口气道:“只怪我未曾把话说明,害你受了这么多天的委屈!”
  林月秋大叫道:“不要费话,独孤雁,还不快走!”
  “我并不叫独孤雁,我的真名实姓是淳于明!”
  “什么? ……”
  “你也不叫林月秋,你的真名字是淳于秋!”
  “你胡说什么?”
  独孤雁叹道:“你和我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我要你去见的那人,眼下号称灵蛇居士,实则就是咱们的爹爹……”
  林月秋大叫道:“你更胡说了……”
  但她心中却不禁半信半疑,忐忑不安。
  于是,独孤雁把一切经过情形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房中传出了林月秋幽幽的哭声,道:“哥哥……等我一下,我要去拜别师父,跟你去见爹娘!”
  不久,房门开处,林月秋姗姗走了出来,已经除去了衣,恢复了本来面目。
  于是,经过一番计议,两人决定先奔括苍山,去见他们的爹爹。
  由于他与林月秋相偕而行,路上不免慢了一些,赶到括苍山,已经费去了两天多的时光。
  同时,使他们失望的是,灵蛇洞中空空如也,蛛网尘封,灵蛇居士早已失去了踪迹。
  林月秋大惊道:“哥哥,爹爹一定是已经遇害了……”
  独孤雁皱眉半晌,道:“不然,依我看,他一定是去了雁荡山!”
  “你不是说过,他老人家双腿已残么?”
  独孤雁不暇多忖,道:“不管怎样,去雁荡山一看,自知分晓!”
  当下两人又疾向雁荡山赶去。
  第二天日落时分,两人已到达了雁荡山下。
  不待走到鬼愁涧前,两人已经吃惊得几乎要叫了起来,原来山中大火烛天,烧得半边天都红了。
  两人不暇多讲,急步向山上奔去。
  忽然——
  一片人声传了过来,只见在鬼愁涧前搭起了一个简陋的临时住处,烛天的大火正是起自鬼愁涧内。
  独孤雁大步当先,一跃而至。
  他心中既惊且喜,只见一行人已经迎了过来。
  他几乎无法相信他的眼睛,只见当先的两人,一个是他的爹爹灵蛇居士,一个则是他的母亲四夫人。
  灵蛇居士容光焕发,昔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双腿虽是装的假肢,但走起来却四平八稳。
  四夫人则早已老泪滚滚,几乎把持不住。
  独孤雁连忙与林月秋双双跪了下去,哭道:“爹……娘……孩儿不孝……”
  灵蛇居士一把将独孤雁搂于怀中,与四夫人泪眼相顾,一时只有频频的叫着,孩子!孩子!……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另外,世外三奇等一干群雄俱已到来,但一时俱皆默然无语,隐于无边的沉默之中。
  至少过了顿饭之久,独孤雁方才从爹娘的怀中抬起头来,与群雄相见。
  忽然——
  他发觉自己的父母俱各身着孝服,不禁吃了一惊,不待他相问,四夫人喟然一叹道:“你祖母……”
  声调一惨,话已接不下去,显然她们婆媳之间,仍有极深的感情。
  独孤雁怔了一怔,道:“奶奶……死了?”
  “她老人家被群雄送回之后,人已完全复原,但她老人家独坐房中,第二天竟然与二夫人同时自尽身死了……”
  独孤雁转目看去,果见一旁有一处临时的灵堂,供了两口棺木,当下连忙上去拜了几拜,心头有说不出的。一股沉重之情。
  随后,他又见了曾是他的恩师,又是他二伯父的铁血秀士汪公凌,汪公凌沉肃无言,显然也是又悲又喜。
  大夫人,三夫人,五夫人,以及他的三位堂妹俱都守在灵前,有的面含微笑,有的有羞赧之情,俱都一一相见。
  无名叟待独孤雁与家人相见已毕,方才走过来道:“这是老朽的主意,一场大火把鬼愁涧烧个精光,使恶疾永绝于世,日后淳于世家仍是在括苍山建居,已获令伯父等人同意……”
  忽然——
  他发现了另一簇人相拥而哭,出乎意外的那竟然是段晓云与砚池侠母女。
  他不禁为之怔住了。
  这确是他想不到的事,方在骇异之中,只听无名叟附在耳边悄悄道:“段晓云外出寻母,寻的就是砚池女侠……”
  独孤雁困惑地道:“那么,沈倩花与段晓云是……?”
  “亲姐妹!”
  “她为何姓沈?”
  无名叟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当初砚池女侠下嫁天南毒圣之时,藜薇子东方岳大为反对,因之断绝了父女之情……”
  “啊, 藜薇子……”
  “他就是砚池女侠之父,也就是天南毒圣段云程的岳父,天南毒圣夫妇结婚之后,婚姻并不美满,终因误会而分手,因为她断绝了父女之情,又断绝夫妻之义,故而从她的一位义父之姓姓沈,所生二女,砚池女侠带走一人,就是沈倩华,另一个由段云程抚养,就是段晓云……”
  “啊……”
  独孤雁良久良久,为之说不出话来。
  忖念之间,只见藜薇子老态龙钟地走了过去,嘶声叫道:“孩子……”
  砚池女侠啊了一声,立刻纵身扑向藜薇子怀中,叫道:“爹爹……”
  天南毒圣也深深的施礼喊道:“岳父……”
  独孤雁只觉鼻头发酸,不自禁的把目光转了开去。
  涧中的大火渐熄,慧凡禅师轻轻走了过来,道:“老衲已与群雄议妥,由各大门派克日鸠工觅材,在括苍山原址,兴建淳于世家宅第,大约不久就可完成……”
  独孤雁忙道:“在下何德何能,敢劳动各大门派!”
  慧凡禅师顾自接下去道:“群雄都要庆贺淳于世家重迁故址,到时只怕有一场颇为热闹的场面,而后,就要劳动您去为少林及丐帮出力一番了……”
  独孤雁忙道:“那是自然,但……”
  忽见天南毒圣跳了过来道:“但目前先要为小女去医痼疾了!”
  独孤雁怔了一怔, 道:“这……”
  只见自己的父母以及世外三奇等人都围了上来,灵蛇居士又兴奋又感慨的叫道:“孩子,当你未来之前,为父等已经议妥了,你该先去为段姑娘把痼疾医好,拖延下去,也许……”
  独孤雁缓缓扫了众人一眼,道:“孩儿遵命,但……”
  无名叟笑道:“一切不劳你费心,只要听天南毒圣段云程的支使就行了……”
  独孤雁道:“此处万事未定,不知……”
  灵蛇居士笑道:“医好之后,可陪段老侠士同去括苍,那时也许已经把房舍建妥了!”
  独孤雁心头不禁有些迷迷茫茫,只听段云程催促着道:“五里之外有一幽静小房,正好做为医疗之所。”
  说着拉起面红耳赤的段晓云当先向前行去,独孤雁微微怔了一怔,也自跟在后面走去。
  无名叟望着他们逐渐去远的背影,笑向铁血秀士汪公凌道:“他日后还能以孤独侠自称么?”
  汪公凌笑道:“医好段晓云的痼疾之后,他们已成了夫妻,还孤独什么?”
  无名叟笑道:“此外,无双女倩华姑娘与独孤雁……不,淳于明原是一双恋人,他们……”
  古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又云:皇天不负苦心人!不错,正如书中主角独孤雁一样,他历经了千辛万苦,不畏艰难,出生入死,凭藉着他坚决的意志和毅力,百折不挠。他为探求亲人的下落,其间险为奸恶小人所害,几乎饮恨终生!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错!这句话又应验在主角身上,他不但未死,寻见亲人,而且获得美人芳人,结成连理。总之,独孤雁的一生苦多乐少,危崖凄雁,多灾多难,充满了许多传奇,堪称为一代奇侠。

  (全书完)
      Q群7649715中国武侠群,轩辕整理一校于202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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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3 11:58:2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此书应该不是陈文清的《铁血飞虹》

铁血飞虹简介:
主角珠玑庄少庄主,人称玉面神龙的湛兰增,化名易容,混进传闻只进不出、人人闻之丧胆、神秘莫测的龙头寨,又逃出来并躲过追缉。却又遇上银须神翁,银娘前来作媒,强行带走湛兰增往女家成婚。途中武功出神入化的“龙头寨”少寨主则一路追踪,惨遭分筋错骨之逼问,但却目睹少寨主宿疾发作,因取药救治了她,才能活命。继而被劫至天老峰,服百足星蛙、习一百单八式内家气功秘诀……际遇一个比一个奇,一桩比一桩不可测,展开一连串引人入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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